《鸳鸯床》作者:六棋 文案 话本里,上辈子过的不幸的妇人,总会庆幸还有重来的机会,并且在第二世给自己换个丈夫,过上幸福日子。 但在月鸯身上不是,她现在非常后悔,她甚至希望自己没有重生。 因为这辈子她重生回来,刚刚和前夫和离不久,天下就大乱了。 王侯将相各为其主,月鸯的前夫收拢了十二座城池,占据一方,成了护国的大将军。 而她在跟家人逃命的路上,不小心与家人失散,还被拐子直接扣下,见她美貌要将她卖到花柳之地。 一朝尊贵的夫人,瞬间成了最卑贱的女奴。 ~ 一日月鸯逃了出来,为了不被抓回去,朝一支路过的军队求救。 待到对方将领出来后,月鸯愣在原地,看见了一双十分熟悉的透着嘲弄之意的双眼。 她的前夫,现在的护国大将军萧鹤棠,对着她冷言冷语,“是谁说过‘君若无情我便休,自此山水不相逢’?你跑啊跑啊,东月鸯,这乱世我看你没了我,还怎么藏身。” “想让我救你?那就答应做我第二十一房小妾。” ~ 萧鹤棠再见月鸯,她已经不是萧夫人,而是一个狼狈逃跑的女奴了。 于是他对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轻贱调戏。 他怪她好好的正房夫人不愿当,既然如此那就做个任人作践的妾。 他也不再对她动情。 抛弃了他的月鸯不配将他驯服,负心女子就该受到报复。 ~ 月鸯后悔极了,乱世中求生谁有她这般艰难,一要面对战乱,二要找到家人,三要恢复身份,四还要应付萧鹤棠这个对她刻薄的前夫。 为了早日与家人团聚,月鸯只能暂时委身留在他身边。 萧鹤棠:“你就不想恢复萧夫人的身份?” 不知孕吐,反倒作呕的月鸯“呸”了一声,“和离之后再相见,谁先动情谁是狗。” 萧鹤棠:“……” 浪子回头(意指不务正业的败家子改邪归正, 悔过自新望周知),先离再爱,破镜重圆,狗血追妻。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重生 反套路 暗恋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东月鸯,萧鹤棠 ┃ 配角:下本开《哄娇》 ┃ 其它:仙侠文《身在蓬莱第九宫》可提前收藏 一句话简介:正房夫人转做妾。 立意:珍惜当下。 第1章 鸳鸯床 ·六棋 庸都郡素来有不夜城之称,城内夜到三更河岸上还游荡着许多花船,华灯璀璨,照亮的不止是夜色与河水,还有官商之间的逢场作戏。 说出来透透气的萧鹤棠靠在空置的房门上慵懒眺望,对面是无垠的黑水,和坐在船头为招揽恩客卖笑唱曲的琵琶女。 黑暗掩盖下,亲随出现在身旁递上解酒丸和热茶,禀告说:“郎君,厢房里头的大人们要散场了。” 原本疏懒的影子缓缓立直腰身,还是一副纨绔浪荡相。 今晚的酒宴萧鹤棠做东,来的都是些和萧家有瓜葛有背景的人物,作为长孙,萧鹤棠当仁不让成了一群客人当中最年轻的东道主。 随手接过药丸再伴着茶水一吞入喉,萧鹤棠捏了捏山根,让自己清醒几分,被热气熏开的眼珠黑得宛若一块稠墨,再看已经清净有神。 他回到那虚伪且盘综错杂的关系网中,老练地与人称兄道弟,左右逢源。 “鹤棠,往些年气盛轻狂,都说你是纨绔中的典型人物,我却是不信的,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啊。” “借世伯吉言,典型到不敢当,也就是比旁的贪玩儿了些。” 与萧家是世交的长辈拍了拍萧鹤棠的肩,语重心长:“可不能再玩儿了,你的福气和前途还在后头呢。” “是,亏得世伯们提携才有今日。” “你啊,最会说这些好听的话……” 短暂的寒暄过后,一个个喝得醉意毕露的大人们坐上车马离开,等到最后一道影子消失在茫茫夜色,应酬了大半夜的萧鹤棠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告诉府里一声,太晚了,我在酒楼的厢房留宿,今夜就不回去了。” 手下提醒道:“可郎君,这个月来你回府次数还不到五次,老夫人说,再不回去,留少夫人独守空房,怕不好想。郎君要不还是回去一趟?” 萧鹤棠终于想起自己的过门妻子,他成婚早,这段亲事说起来有些渊源。 对方比他小,正是惹人疼的年纪,但他近来忙于正事,暂时无暇管理儿女私情,而且正事正在紧要关头,每回忙完已是深夜。 为了不必要的打扰,毁人清梦,萧鹤棠便选择在外住下了。 现在听手下传来的话,意思是他多日不在家,已经引起家里不满了。 连他亲祖母都发话了。 然而今夜宴席上,为了应付那帮老奸巨猾的世伯,哪怕是声名在外的浪荡子,萧鹤棠也开始不胜酒力,他喝得并不比任何人少,只有更多的份。 醉醺醺的,去了又有何用? 萧鹤棠说:“我不回府,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应酬。她不清楚,你们难道也不清楚?” 手下跟了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筹谋,最近有了很大进展,岂能轻易放弃。 正事要紧,也不再劝。 接着请示:“那该如何回禀老夫人、少夫人,郎君什么打算,总要给个交代。” “我会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眼看到了夜深人静的地步,河上船家也吹熄了灯笼调转船头,方才还歌舞升平的河面,在刹那间昏暗了一半。 萧鹤棠俊眉一蹙,压制住体内翻滚的酒气,说:“等天亮了再出发,若无意外,晌午前便能抵家。” 寂静漆黑的街头,得了准信的手下孤身策马前往萧府。 冬夜的寒冷,使人习惯了缩手缩脚,庭院深深,驻守在内宅门外的仆人抱着手,烤着火炉,等来了进屋传讯的机会。 想不到这么晚了,少夫人的院子里还亮着灯,不知是枕边无人,还是忧思过度,竟也没睡,而远处的绿萼梅开了满树,像人一样,孤零零的,呆立在庭中央。 把手下派回去的萧鹤棠独自走进酒楼的厢房,他算是这里的常客了,庸都郡内最大最阔气的酒家是他用来宴客交际的地方,挥金如土,尽显阔绰。 卧房内一尘不染,金猊炉被提前点上袅袅香烟。 这里好比春日般温暖,地上铺满柔软的毛毡,光脚上去仿若踩在云端,周围的名贵玉器、花鸟字画,像风月场里多开了家书院,硬要在奢靡中熏陶出几分内涵,十足地符合了一个纨绔子该有的审美。 随意找了一张软榻躺下,萧鹤棠衣襟半开,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乌发如墨,似还惦记着萧府里的人和事,微醺的眼半凝着不远的火炉,直到视野模糊,被困意侵染才沉睡过去。 然而这样的安定在天亮后,随着手下的回归让短暂的祥和烟消云散。 急促的敲门声唤醒萧鹤棠,他敏捷地翻身下榻,抵着宿醉后带来晕眩感的脑子将门打开,冷声问:“什么事?” 昨夜去了萧家的手下急切道:“郎君,不妙了,老夫人请你速速归家,少夫人她——她要和离!” 萧鹤棠一惊,像胸腔中窜进一只飞蛾,煽动情绪,他立在门口的身影卓然不凡,垂下眼帘,神色难以估摸,“你没将我的话传回去?我不是说今日晌午前抵家。” 手下为表忠心直接跪下:“郎君,传了,少夫人没理会,说是日前生了一场病,心意已决,连族老都请来做主了。” “生病?”连萧鹤棠都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报给我听。” 手下也不懂为何如此:“属下也是今日一早才知情,少夫人院里有意瞒着的,不让说。” 感觉到蹊跷,萧鹤棠不再问了,他立马更衣,干脆利落地收拾一番回府。 朱红大门早早敞开,管事迎候在台阶下,萧鹤棠随意扫一眼家门口的墙角,停了几张眼熟的车马,他没发话,管事就明事理地率先透露了,“族老们在厅堂等候多时了。” 萧鹤棠目不斜视穿过前庭,步履生风,因来得急并未用玉冠束发,长发简单绑了下,但身形气度始终清举爽朗。 他径自走进厅堂,里面的说话声暂停下来,目光一致看向他,而萧鹤棠将在座的所有人纳入眼底,探扇浅笑:“一点家事,何至于兴师动众,连累两位叔公多跑一趟。” “鹤棠。” 族里的长辈问:“月鸯执意要与你和离,她已经在书上签字,只剩你了。你怎么想?” 萧鹤棠被问得莫名其妙,笑意不减:“我自然不答应。我既没做错事,无缘无故,凭什么和离。” “她说你久不归家,回来也见不到人,与你夫妻一场名存实亡,现在缘分已尽,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们与你祖母也是劝了她许久,但都不为所动。” “那她人现在何处。” 长辈彼此相视一眼,继而看向萧家的老夫人。 有萧老夫人在,其实东月鸯都不必请他们来做和离的见证人,她是萧鹤棠的祖母,更有权威。 很显然萧老夫人是不愿他们婚姻破裂的,其年事已高,只想儿孙和睦,为此言语间透露出殚精竭虑的疲惫,满面愁容说:“她在房里,先前不小心割伤了手,正在包扎,你快去和她说些好话,挽回她吧。” 为了让祖母放心,萧鹤棠态度有所收敛,点头应下:“好,我这就去。” 出了厅堂,站在门外静静听了一会祖母和叔公们的交谈声,萧鹤棠抚摸一把手里的折扇,缓步朝后宅走去。 途径庭院一晚上凋零不少的梅树,记忆中他想起东月鸯刚到萧家的时候。 东家的女郎到萧家借住,一住便是四年之久,然后在媒妁之言下,他娶了她为妻。 刚来时,东月鸯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呆笨如木头,据说是因染了风寒,烧坏了嗓子,时隔两三个月才养好喉咙,喉咙养好也不见说话几次。 小小年纪就一副寡言苦相。 长大了也是,见到他跟耗子见着猫似的,恨不得贴着墙缝走。 后来人越来越冷清,不常欢笑,像往身上蒙了一层纱,一想起来就灰扑扑的。 萧鹤棠陡然发现,他印象中似乎对东月鸯的样子都变模糊了。 可推开门,走进卧房,看到镜台旁的身影后他还是愣住了。 东月鸯听见动静,慢慢转过脸面对他,她红着眼哭过的样子,梨花带雨像被水洗过,颊肉白里透红,让萧鹤棠心里的灰纱被掀起,她的模样重新有了深刻的具象,瞬间清透起来。 她手腕上绑了一层白布,伤口洇出些红色的血迹,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割了腕,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才换取到一份和离书。 这让萧鹤棠始料未及又觉得这样的东月鸯如此面生,她胆子不是最小,树上掉落一只虫子就能叫她尖叫,她怎敢动刀划破皮肉。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见到他来也不见慌张,往日可是拼了命地想尽办法东躲西藏。 联想到她和长辈们说的与他缘分已尽,夫妻名存实亡之类的话,萧鹤棠不怒反笑,“怎么忽然就与我过不下去了。”他凉薄地道:“听说你病了一场,难不成脑子也病坏掉了,我没对不住你吧,东月鸯?” 十一岁那年,东父在外地出了事故,东母将东月鸯托付给萧老夫人照顾。 东家对萧老夫人有恩,两家往来交好,由于东父和东母一直在外未归,东月鸯便从小借住在萧府。 硬要说的话,萧鹤棠与她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但东月鸯不敢自作多情她和萧鹤棠感情有多深,要不是萧老夫人做主,她不会嫁给他,他也不会娶她。 因为二人性格天差地别,她是那种不善言辞,喜欢清净独处的安静女子,萧鹤棠从十四岁起就是人尽皆知的风流少年,好玩、爱玩、会玩,庸都郡里红袖招,满城传颂佳话,人人都爱萧鹤棠。 簇拥无数,马首是瞻。 他耀眼似朱明,她就是地上风吹便倒的柔甲。小草一株。 怎堪配他,两个性格合不来的人,就是绑在一起也合不来,而且让东月鸯真正不想跟萧鹤棠继续这段婚姻的原因,还有一个。 第2章 没人会想在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就像上了当吃了亏,第二次就该谨慎起见,小心落子。东月鸯重生回来,已是自己人生的执棋者,她上辈子也是在萧老夫人的撮合下,嫁给了萧鹤棠。 结果婚后于其他夫妻不一样,他们没有度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新婚期,她就时常见不到萧鹤棠的人了。 他身边的下人总说他忙,在外应酬,东月鸯一开始是信的,后来听多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加上深知萧鹤棠的纨绔本性,东月鸯便不再对夫妻生活有所期待了。 什么应酬,说难听点还不是天天与一众狐朋狗友在一块玩,成了亲也没收心。 甚至还有许多人想取代她成为萧鹤棠的妻子。 人在深闺不是死了,东月鸯感到闹心,这辈子不愿再吃一种叫“萧鹤棠”的亏上萧鹤棠的当了。 她左右还年轻,不想因为他继续成为深闺怨妇,既然不合适就不必要强行在一起,上辈子没来得及和萧鹤棠提和离她就死了,这辈子怎么都要及时止损才行。 不过说来倒也奇怪,上辈子东月鸯死得颇为蹊跷,她原本身体不弱,就是因为得了一场风寒,久病不愈,拖垮了她的身子,她便糊里糊涂归西了。 死时,在外应酬的萧鹤棠甚至没来得及赶回来。 也不知知道她死了,萧鹤棠是什么反应,那些喜欢萧鹤棠的人又会如何,是开心还是迫不及待顶替她成为萧夫人? 不过好在她重活了一辈子,如今的东月鸯已然醒悟,与其继续再过这等自怨自艾,老守在闺房等候浪子丈夫回来的日子,还不如就此离去。 趁她还没病倒,没到病死的程度,她大可以重新来过,选择另一段和上辈子不一样的人生。 东月鸯怫然抬眸瞪向萧鹤棠。 她眼中似乎残留着一抹上辈子对这个玩世不恭的丈夫未消散的怨憎,让与她对视的萧鹤棠微微一愣,他想看清刚刚那抹淡淡的不满是不是真的,东月鸯眼底的情绪已经化作平静。 她不想搭理他。 或者说,应该是不想和他吵架。 而东月鸯越是不想理他,萧鹤棠就越不想放过她,偏要找她点茬儿,他目光一瞥,落在东月鸯手上,“你伤口怎么回事。” “祖母说是你自己割伤的,你想做什么?有谁对不起你了是吗?” 确实有对不起的地方,最对不起她的就是他,东月鸯抬眼看了看等她回应的萧鹤棠,由于沉默太久,萧鹤棠的耐心已经开始减削了,他低声催促:“说话,又哑巴了?” “你才是。” 萧鹤棠瞬间惊讶住了。 东月鸯一字一句道:“你才是哑巴。” 哑巴这事能引起东月鸯这么大反应,是因为她刚到萧家时,萧府的下人背地里曾非议过东月鸯,说爹娘不要她了,她寄人篱下是打秋风来的,别养着养着就赖在萧府送不走了。 那些嚼舌的下人讨厌得很,根本不知假山后东月鸯将她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接着,转角回去路上又碰见抱着蹴鞠与好友出去玩的萧鹤棠,他手上的球不小心掉在地上,从远滚到东月鸯足下。“哎,那谁,捡一下。” 彼时萧鹤棠刚从学府回来,二人互不认识,只知道府里来了个异姓妹妹。 但东月鸯穿着十分朴素,跟婢女一样。 球捡到手,腿长身高的萧少郎君也到了跟前,“给我。”东月鸯乖乖递过去,对方接了,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东月鸯还因为萧府的下人说她坏话,对这里的任何人心存防备,一言不发,那头萧鹤棠的友人等不及了,“走啊鹤棠,傅紊他们还在等,别磨蹭了。” 萧鹤棠没理,但又不能真的不管友人,他对东月鸯很好奇,看她穿着打扮还以为是府里新来的小婢,问她哪儿院的,伺候谁的,爹娘老子叫什么。 这些东月鸯都没回,她不认识萧鹤棠,却知道好歹没有轻易透露,结果就因为始终不肯说话,被萧鹤棠生气而轻佻地刮了下鼻子,“小哑巴,不说是吧?等我回来再找你。” 他甩开袖子抱着蹴鞠潇洒走了,留东月鸯饱受惊吓地捂住口鼻,乌溜溜的眼珠猛瞪着他的背影,暗想萧家果然各个都会欺负人。 她都帮他捡球了,他竟还找她麻烦叫她小哑巴。 再见已是萧老夫人的主持下,夜里要办家宴,萧鹤棠再贪玩也得回来吃饭,见到收拾一新的东月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原来你不是婢女啊,我还以为是哪个院子里新来的下人。” 东月鸯受了风寒,喉咙不舒服,依旧不肯张嘴。 那时萧鹤棠知道她是借住的妹妹后,莫名地就对她态度冷淡许多,麻烦不找了,只轻睨她一眼,笑了下,“小哑巴。”说要找她的那事似乎就随之过去了。 但在下人里头,那些人有样学样,一口一个哑巴地称呼她。 这事东月鸯记了挺多年,以前没表露出来,现在要跟萧鹤棠散伙了,也就无所谓他会不会生气了。 骂回去后,东月鸯顶着四平八稳、神情寡淡的脸,淡声宣布:“我要与你和离,萧鹤棠。” 此言一出,刚刚还惊讶中的萧鹤棠嘴角的弧度缓慢扯平,眼神冷下来,连她伤口都顾不得管,质问:“你来真的,东月鸯?” 东月鸯:“你我性格不合,难做夫妻,好在没甚么感情,分开吧。” 萧鹤棠:“成亲这么久了,你现在说不和,当初拜堂的时候怎么不提?” 当初这门亲其实不是她做的主,而且。 东月鸯首次开诚公布地说:“我那是看在祖母的份上,她那段时间为你担忧劳心,一直与我说想有个人管着你。” 鹤棠年少,喜欢在外边玩儿,那是性子野,后院无人。 娶了妻,生了子,立了业,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东月鸯听信了这样的话,等了一日又一日,雪花融了春花开,绿草如茵秋风又吹黄一遍,萧鹤棠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而她,哪来的自信能管住他。 东月鸯口吐真言,说:“要不是祖母好言相劝,我才不会嫁给你。” 她后面这句语气说得较重,听着刺耳,不管是意气用事,还是所言非虚,萧鹤棠都当了真,他面无表情沉默而无声地盯着东月鸯,过了会冷冷一笑:“是这样啊。” 东月鸯:“……” 萧鹤棠:“离就离吧,别说的本少爷好像离不得你。” 东月鸯:“……” 说完,萧鹤棠回头,朝外吩咐,“来人,拿纸笔。” 东月鸯那般拂他面子,萧鹤棠也动了真火,外边偷听的下人两腿颤颤地进来,只想抱着他的腿跪地哭,示意东月鸯改变心意,再向萧鹤棠说说好话,“不能离啊郎君,夫人,好端端一桩姻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为什么一定要离呢?” 萧鹤棠冷哼:“那你该问她,何须问我。” “夫人,夫人……” 面对东家的下人的哀求,就知道离婚这事是东月鸯一人的抉择,萧鹤棠冷眼旁观戏谑看她,如何收场,东月鸯面对苦劝不为所动,“不是准备了两份和离书在祖母那,其中一份我已签了字,剩下的只缺你了。” 闻言,萧鹤棠因此横了她一眼,瞧着不悦,话音却没透露出丝毫犹豫的情绪,他什么都没说,径直朝外走了。 他去给她签和离书了。 没过多久,萧鹤棠的身影便出现在前庭的门口。 厅堂内的人看到他来,收了正在谈论的话语声,尤其是萧老夫人,殷切而期盼地看着他,想知道萧鹤棠让孙媳妇回心转意了没有。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萧鹤棠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接着转了个方向礼貌道:“还请两位叔公为我做个见证。” 萧老夫人脸色一下垮了下去,“鹤棠,月鸯那,你没同她说清楚吗?你们两个好端端的,她是不是恼你整日不回家才这样?我都说了,女儿家是要哄的呀,你确实好些日不回来,你到她跟前认个错哄几句,你……” 萧鹤棠依旧笑着,一副祖母说的是的很乖的样子,萧老夫人声音渐弱,直到彻底没声了,才确认这场婚事是注定不能再继续了。 萧老夫人:“……” 萧鹤棠看似对事情无所谓,事实上她这孙子,对一旦做了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即便任人磕头求饶,头破血流都不会心软,萧老夫人真的很想他们再慎重考虑考虑。 可惜此刻萧鹤棠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很冷淡坚定,“她让我来的,夫妻一场,我怎好不如她所愿呢。” 今日不签下这份和离书,东月鸯就以为这种玩笑是随意可以开的。 萧鹤棠在前院厅堂面无表情地写下名字,按上红指印,加盖官媒印章,就成定局。 萧老夫人看得直抽气,想阻拦却一时张不开口,神色又焦又急,捶胸顿足,不多会,解除婚姻的纸张一份留下,一份给后院所在的东月鸯送了过去。 东月鸯拿到和离书,反复确认两遍,白纸黑字的确是萧鹤棠的笔迹,心神不再担忧紧绷,这对她来说终于是解脱了,就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像假的,她心里空荡荡的。 闺房里屋影黑沉,她侧坐着叹了口气,该收拾东西,从萧家离去了。东月鸯抬起纤腰,门外又来了下人,是伺候萧老夫人的婢女,秋菊。 秋菊说:“少夫人,休息了吗?不累的话,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有话要交代。” 这时还不到傍晚,天色正好,午后天空黄澄得宛若橘皮,灿亮灿亮。萧鹤棠走了,就没再回后宅,东月鸯行走在廊庭里,跟着秋菊,一前一后地穿过大小院,山石桥梁,绿树绿叶都抛弃在身后,在路过一处园子时,东月鸯听见一阵笑闹声,才发现是祝柔臻又来萧家做客,找萧蒹葭这个手帕交玩了。 她站定了朝那边看去,这个视野很妙,萧蒹葭和祝柔臻轻易发现不了她,而东月鸯却能停下来对着她们仔细观察。 那二人正在说小话,离得远了听不清,不知道祝柔臻说了什么,萧蒹葭笑得畅快无比,二人眉飞色舞,祝柔臻笑起来也就含蓄许多,像是多次经过对镜演练,能将她的美衬托出来。 同样,祝柔臻心思缜密,很难让人看透她的想法,要不是被萧蒹葭撞破,谁会知道她这样善于掩藏的人喜欢萧鹤棠,喜欢到用了一屋子来挂萧鹤棠的画像啊。 事情一发生,在祝柔臻的好友中激起千层浪,都说祝柔臻端庄有度,不争不抢,是长辈眼中备受夸奖的贵女典范,和萧鹤棠才是郎才女貌,更适合做萧家的贤妻良母。 而东月鸯,不过是抢了祝柔臻的心上人插足者,一个商户之女,性子孤僻,登不上大雅之堂,纷纷一片痴心的祝柔臻鸣不平。 之后一帮人更是假借做客之名,跑来东月鸯面前耀武扬威,帮祝柔臻出气。 说萧鹤棠根本就不喜欢她,是看在萧老夫人的面子上才娶她,务必让她认清自己的定位,家世不匹配,又得不到两情相悦的关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如今一看,东月鸯觉得果然是旁观者清,一语成谶。 得知她和萧鹤棠和离了,祝柔臻和萧蒹葭这帮好姐妹应该会举杯庆贺吧,如此一来,上辈子祝柔臻没能嫁给萧鹤棠,这辈子很快就能代替东月鸯上位了。 秋菊走在前面,诧异东月鸯怎么没跟上,转头才发现她正看着某处发呆,“少夫人?”听见提醒,东月鸯缓缓收回神智,在秋菊探头探脑观察她在看谁时,东月鸯挪动脚步,从秋菊身旁越过,“走吧,别让老夫人久等。” 第3章 在厅堂里,东月鸯没见到萧鹤棠,叔公们也走了,只剩萧老夫人在那。 在东月鸯心里,萧老夫人无异于代替了她母亲、外祖、长辈所有的身份,她叫她姑祖母,二人虽没任何血脉亲缘,这位老人家对东月鸯却如亲孙女,那是极好的,好到连萧蒹葭都会吃味儿嫉妒。 殊不知,萧老夫人对东月鸯照顾有加也是因为祖上有过一段极其厚重的恩惠。 那时萧老夫人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其母和东月鸯的曾外祖母是闺中姐妹,萧老夫人的母亲所嫁非人,其父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喝醉了酒便常殴打萧老夫人的母亲。 东月鸯的曾外祖母见昔日好友婚后过得不好,常常接济,好在萧老夫人的父亲短寿,因喝醉酒得罪人被打死早早去了,再也不能对萧老夫人的母亲动粗,唯一不方便的是留下她们一对孤女寡母独自生活,颇为艰难。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东月鸯的曾外祖母替萧老夫人的母亲,介绍了一户好人家做续弦才得以改善。 萧老夫人长大后,又因缘际会得到萧鹤棠祖父的青睐,嫁了过来,自此以后从秀才之女,一跃龙门成了萧家的女主人,何止身份连阶级都改变了。 而靠着祖上这样的恩情,萧老夫人不仅不忘本,还十分宠爱东月鸯,等到了东月鸯该婚配的年纪,就让最宠爱的孙子萧鹤棠娶了她。 萧家是武将之家,家底丰厚,早年就得了许多爵位功勋,能让萧家子孙好吃好喝好几百辈子都不愁,那是真正的家大业大,东月鸯一嫁过来,她就由商户之女变成官家之妇,从此她以及整个东家的身份地位都不一样。 可怜萧老夫人一片好心,她的孙子和孙媳之间却出了问题,甚至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萧家业大,子孙各有不同,萧鹤棠又是个特例,他是萧家这一代子孙里最被寄予期望的,可他又极富自己的想法,明明很有才能,却好像走偏了,比起建功立业,游戏人间似乎更适合他。 有件事,在萧家借住了三年的东月鸯一直有记得。 萧鹤棠的学府是庸都郡最大且顶尖的学府,又名庸行书院,书院里每隔三年都会斥资举办蹴鞠的活动,不仅有奖还可以邀请家人前来观赛。 在庸行书院读书的都是些富家子弟,虽不缺钱,却热衷于在武艺和比赛上攀比,萧家历来也在观赛的名单上,萧老夫人有空带头,会在萧鹤棠参赛的时候,领着萧家人去观看。 那年蹴鞠场外,东月鸯与萧老夫人分开,找了个地方刚坐下不久,身前就来了一伙子弟谈论赛场上的人,看穿着打扮,同是书院里的学生,张嘴就是一口的歆羡,“这架势,怕是又要被萧弦音拿彩头了。” “什么,上一届赢的也是他们吧?” “这有什么,不过一群莽夫。” 突然有人不服输地道:“这帮人,简直事事好强,萧弦音和郑潮戨是武将之子好战就算了,傅紊书香门第出生怎么也和这俩纨绔一样。” 不知说话的学生与萧鹤棠等人是否有旧,他身边其他学子有几个闻言不仅没附和还笑了,同行的学子瞪过来一眼,“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了?他们行径本就类同野兽,有辱斯文,我说的有何不对?” 同行的将他冷落一旁自顾议论,“这小子还在不满丢了魁首之位的事呢。” “……” “萧鹤棠是顽劣了点,但他在读书上天赋非常,一手笔墨是师长们都夸的,明眼可见,这点批判不了。” “嗯对,上回与隔壁书院比试,他们一伙拿了头筹,狠狠灭了松香书院的气焰,为书院争了光,也算是做了贡献。” “……” 在本朝,奉行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庸行书院并非死读书之地,文有文考,武有武比,年年月月或是不定时就会有书院举办的活动,亦或者学生们之间自行开展比试,这些都将计算在个人成绩之中,未来将根据个人才能得到举荐机会,前途无量。 萧鹤棠让人嫉恨就嫉恨在,他有这样傲视群雄的天资才能,却不珍惜,就好像书院里例行考试,总有一个人在大家都在努力的时候嬉笑玩闹,等到考试成绩出来那一日,结果却轻轻松松拿到第一。 而且不是侥幸,是有目共睹有这样的实力。 可这样的萧鹤棠却并没有凭借他的天赋想要更进一步,仿佛非常满足于那样的现状,没对功名利禄表现出半分的野心,反而更热衷于游戏人间,这般浪费自己的能力,这岂不是叫天姿天赋不如他的人妒恨。 不过东月鸯听了刚才那么帮人的议论,在有学子表达出对萧鹤棠的不满时,也有人话里有替萧鹤棠辩驳正名的意思,可见萧鹤棠在庸行书院,并不是个令人十足讨厌四面树敌的存在,甚至到了其他人口中,似乎连心性顽劣都成了萧鹤棠值得被人说道的优点。 沙场上萧鹤棠出尽风头,下了场一堆人围着他转,一声声“萧郎君”“弦音”缠绵不休,东月鸯旁观了好一阵他被众星捧月的画面,直到被萧鹤棠从人堆里发现,他眼神落在她身上,黑眸明显一愣,像是在诧异她怎么在这。 眼看东月鸯被身旁人挤得东倒西歪,萧鹤棠干脆利落地拨开人群将她拉出来,掌心滚烫按着东月鸯的肩膀问:“你来看我的?” 吸引所有视线的东月鸯当然不愿承认,还不悦地拂开他的触碰,奈何那日萧鹤棠夺了彩,情绪正在头上,像是根本不管她高不高兴,还格外得寸进尺,神采奕奕俯视她,莞尔道:“跟我走。” 东月鸯摇头拒绝:“我,我找萧祖母!” 萧鹤棠定定看着她。 周围越来越多围观的视线,她退缩了,略有不安坚定地表示,“我要走了,自己走。”在她态度如此坚定下,萧鹤棠的手松开了,东月鸯一挣脱便窜出了人群,往萧老夫人所在的地方跑,也不知萧鹤棠还有没有在看她。 当她在某一处停下回头时,只看到那俊秀如竹的身姿潇洒地将蹴鞠耷拉在身后,和友人勾肩搭背背对着她了。 这样洒脱的背影,东月鸯已经回望千百遍。 耳畔有声音在呼唤,东月鸯微微晃神,视线对焦到满是皱纹的萧老夫人的脸上,“祖母……老夫人?” 萧老夫人要说话的动静顿了顿,片刻,她神色伤愁地向东月鸯抱怨,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才签了和离书多久,你就这么生疏地叫我了?连祖母都不叫了。” 好歹这么多年,东月鸯都成了半个孙女,突然换了称呼避嫌,多少有些伤人,而她也意识到了这样做不妥,抱有歉意地垂下眼帘,嘴唇开合,“对不住,祖母,是我倏忽了。” 萧老夫人看她认错的模样倒也可怜,尤其手腕上还有伤,长叹一声道:“算了,你我之间道什么歉,你手上的伤好些了吗?”之前东月鸯重生回来,还以为自己身在梦里,不可思议,为了验证自己是真的重生了,冲动之下,就用身边的剪子扎了下自己。 没想失了分寸,力道过猛,一时间爆出许多血,吓得人三魂六魄都快走丢了,她却是惊喜无比,一直喃喃不停地说跟做梦似的。 隔了几日,她便提出和离,为了不刺激她,萧老夫人只得暂时安抚她会帮她把萧鹤棠叫回来商议,背地里则请大夫来为东月鸯诊治相看,直到大夫说东月鸯的反常是情绪过激引起的,没有哪里不正常,也不是被鬼神所侵扰萧老夫人才放下心来。 东月鸯答说:“让祖母担心了,已经重新包扎过好多了。” 她语气倒好,细声温婉,神色温和,萧老夫人便接着问:“那,鹤棠给你的和离书,你都拿到了?” 东月鸯点头。 萧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舍不得地摩挲东月鸯手背:“好孩子,我是喜爱你的,既然你与鹤棠和离了,在我心里,你始终还跟以前一样,不是你不好,是鹤棠他也……唉,只能说你二人缘分浅,强求不来。” 念着在萧家住了好些年,东月鸯与她感情深厚,萧老夫人说:“你可想好了之后的去路?” 不是萧鹤棠的妻子,也不是萧家的少夫人了,再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东月鸯把自己计划道出:“我打算去望天城,寻我父母。” 萧老夫人一脸了然:“我已猜到是这样,你要走,谁也留不住,可你就这么离开,我不仅舍不得还不放心你一人上路,而且望天城里人生地不熟,你都没去过,我已送信给你父母,让他们派人或是亲自过来接你,只是过来路上还需些时日,要不你再等等,等接你的人到了,再出发,这样可好?” 萧老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东月鸯本该答应,可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萧家,于是当面摇了摇头:“我已经联系过了,望天城虽没去过,但我知道他们落址在何处。” 萧老夫人眼神暗淡,表情失落。 东月鸯:“我就不多留了,等收拾好行李,马上就离开。” 萧老夫人还打着多留东月鸯一阵的主意,帮助孙子孙媳重修于好,现在一听东月鸯这么说,心都快凉透了,“你就这么舍得?” 东月鸯静默一瞬,跟萧鹤棠和离,离开他是她重生后唯一想做的事,所以…… “祖母,对不起。” “……” 东月鸯回去的路上,再路过那片园子,也没再看见萧蒹葭和祝柔臻的身影。 不知道萧老夫人知不知晓这位对萧鹤棠的心思,对方有没有过来打声招呼,又或许今天日子不好,知道她在跟萧鹤棠闹离婚,正躲在阴暗处拍手称快,所以识趣的没来扫兴参与。 暮色降临以后,东月鸯还在对着账本账单以及她的私有物打算该怎么安排带到望天城去,该她的她一分不少的带走,不该她的她一分都不会多留。 黄昏照影,屋外来了一道漆黑高大的影子,敲了敲她的房门。 “谁?” 声音低沉有力,“是我。” 东月鸯正弯腰在箱子前清点她收到过的东西,里面都是些别人送的小物件,其中也有萧鹤棠的,只是每次拿到萧鹤棠送的礼,东月鸯都会听见萧蒹葭和人显摆说,那都是她挑剩下才给东月鸯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东月鸯盖上箱子,起身问:“什么事?”都已经和离了,她还以为萧鹤棠已经走了,他很忙,不常在家,这时候也应该去忙他的“正事”去了才对。 外边,萧鹤棠正对着紧闭的门窗,嘲讽地说:“今夜家宴,为你临行前践行,祖母让我来说一声,去不去随你。” 他等了等,房门依旧紧闭,东月鸯没有回答也没有出来的动静,萧鹤棠乌黑的眉眼不露情绪,嘴角挑起一抹冷淡而无所谓的笑,便率先提步走了。 第4章 萧鹤棠刚离开,东月鸯的房门露出一条缝,她的身影慢慢露出来,看着通往院门出口的方向。 萧老夫人都发话了,东月鸯肯定是要去的,只是区别在于她想不想跟萧鹤棠同路,他刚刚在这站了一会,肯定是在等她,东月鸯感觉到了才不肯开门,她想自己走。 以前萧鹤棠没回家,萧府就不会准备家宴一起吃,都是院里的主子自己吃自己的,伙房弄好了就送到房里来。 很多时候东月鸯都是一个人在房里享用,一个人自在,她吃饭很慢,细嚼慢咽,许多次其他人都吃完了她还剩了小半碗,为了不让人等候,她也只能拼命往里塞加快速度。 东月鸯数不清自己一个人在房里没滋没味地吃过多少顿了,不过她不能老想,一想自己在家独守空房,萧鹤棠在外名为应酬、夜夜笙歌,东月鸯便觉得这样的日子嫁给这种人相当的讽刺。 桌子上摆满珍馐,萧蒹葭打了个呵欠,等得颇为不耐地抱怨,“怎么还没来呀,用个饭也要这么慢?” 她说的话引来萧老夫人的视线,萧蒹葭转过脸去,吐了吐舌头,知道祖母是因为兄嫂和离了,心情不好,可是她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相反她还觉得东月鸯走了也好,她哥值得更好的。 庸都郡那么多姑娘,她还缺一个嫂嫂么。 胡思乱想间,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外边进来了。 萧老夫人惊讶地问:“月鸯呢?你没叫她来?” 想起那个门内装傻充愣的人,萧鹤棠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叫了。” 萧老夫人还在痴等着。 萧鹤棠说:“给了我一个闭门羹。” 萧老夫人:“……” 萧蒹葭:“……” 萧老夫人再去派人去请东月鸯了,萧蒹葭挨着萧鹤棠坐下来,“哥,你真吃了个闭门羹啊。” 萧鹤棠犹如一道巨大的阴影,斜目扫视下来。 萧蒹葭态度瞬间变得拘谨,小声说:“真讨厌,她怎么能这么对你,我看就是仗着她们家对祖母的恩情,才这么无法无天。哥,你不想教训她吗?” 萧鹤棠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萧蒹葭眼眸子一亮,兴奋的,“让她走,净身出户,今晚也别让她在咱们家留,趁天黑,把她丢出去。” 萧鹤棠默不吭声地盯着萧蒹葭看,直到把她看到慌了神,“哥?” 萧鹤棠微微一笑,所带来的压迫感骤然消散,轻轻地说:“她这么惹你厌啊。” 东月鸯要收拾的东西有许多,为了家宴她暂时放下了行李。 庭中央的绿萼梅在她嫁人那天开得满满的,空气里香气怡人,以后都要见不到了,她踩着地面拾阶而上,绮罗裙子软得像云,颜色如今日最后的霞光。 东月鸯到的时候饭厅里的人神色各异,最明显的是萧蒹葭,从东月鸯进门后就盯着她瞪,嘴里嘟囔的话东月鸯不用仔细听都能重复,“真讨厌真讨厌”肯定这么说她了。 萧老夫人是还在惋惜痛心她跟萧鹤棠的事情,颇有些不该叫萧鹤棠回来的意思,到目前为止看着他俩已经叹了不下三回气。 这里最淡定的就是离了婚的东月鸯跟萧鹤棠了。 二人各自摆着一张表情,东月鸯看上去就是柔软孤僻,不爱讲话的类型,萧鹤棠眉眼冷清,似笑非笑,像珍宝阁里贵气逼人的货品,总之高攀不起。 萧老夫人招呼:“许久没这么人齐过了,上回一块吃饭还是中秋佳节,鹤棠难得在家,快坐下吧。” 萧蒹葭卖乖的搭腔:“那是哥哥忙呀,在家祖母不是还有我陪着吗,这难道还不够呀,那我可太伤心了。” 有她活跃气氛,饭厅里那种相看无言的尴尬滋味消散开去。 萧老夫人脸色好看许多,说:“你可别伤心了,这个家缺一不可,少了谁我都不高兴。” 她话里意有所指,然而不过一张四方桌,萧鹤棠与萧蒹葭并排坐,东月鸯单坐在斜对面,正对着萧蒹葭,她和萧鹤棠就是从未认识的陌生人,视线之内五米开外没有对方的身影。 萧老夫人说不下去了:“……罢了,用饭吧。” 饭吃到一半,萧老夫人胃口不佳,擦了擦嘴,跟东月鸯提起她临行前的安排,“你的嫁妆和行李都收拾好了?要不要我跟鹤棠说一声,让他帮你送到望天城?” 她观察东月鸯的反应,没有见到明显的抵触,就在萧老夫人准备往萧鹤棠的位置传话时,东月鸯拒绝地说:“还未有,不劳麻烦了,我明日去问一问走镖的商行,请他们帮我托运一程。” 饭桌上微微一静,连正在跟萧鹤棠说话的萧蒹葭都呆了下,觉得东月鸯太不醒事了,这样不给面子。 她朝东月鸯望去,再转头看看她哥,萧鹤棠冷静得不同寻常,听见东月鸯要走都没特别的反应,发觉萧蒹葭正在看着自己,仿佛没把那边当成事,萧鹤棠掀眼浅笑:“你看我做什么?夹了只鸡腿,你也要?” 萧蒹葭:“……” 萧老夫人很无奈地说东月鸯,“你真是太见外了。” 搞这么客气,原本的萧家少夫人,把自己当成客人一样,东月鸯用寻常语气说:“哪里见外,是我在这里打扰太久了,从小就在这里借住,受祖母照顾,只是如今……不方便继续给您添麻烦了。” 她本就是客,是沾了祖上的光才得到萧老夫人的青睐,要不然一个商户之女,还真没资格进萧家的门,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然而萧老夫人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对东月鸯跟萧鹤棠和好抱有期望,反驳说:“谁说你是个麻烦了?我还巴不得你在府里多留几日,鹤棠,你说一句,若是有人这么说你媳妇,你会如何?” 萧鹤棠神色冷峻地和东月鸯对视,他脸上的冰霜随着嘴角勾勒的弧度而融化,目光绕过一圈,调笑着和萧老夫人道:“祖母问我作甚?听不太懂,我如今哪里来的媳妇。” 萧老夫人:“……” 萧蒹葭弱弱地在一旁帮腔,“祖母,月鸯姐姐已经不是哥哥的妻子了。” 不是妻子,哪儿来的护不护。 萧鹤棠眼珠乌黑清润,东月鸯和他相视片刻,清楚地领会到其中意思,她面无表情地撇开目光,她早知道是这样,其实她是不是萧鹤棠的妻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从没在意过她。 离开萧府,迫在眉睫。 家宴结束,萧老夫人因小辈们的事情烦扰,期间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多少,但不知是不是受了不肖子孙的刺激,越是不可能的事,她越要变得可能。 萧蒹葭说东月鸯不是萧鹤棠的妻了,在萧老夫人看来,那不过是他们之间一时出了问题,因为聚少离多,夫妻感情不深厚才说离就离。 她已打定主意,从今日起趁东月鸯还在,命令萧鹤棠再忙也要把手上事情放一放,一定要多回来陪陪她,哪怕是混个脸熟。 不是妻了怎么了,再娶一回不就是了。 萧老夫人:“天色还早,正适合娶园子里散步消食,月鸯,鹤棠,你二人陪陪我吧。” 萧蒹葭亲眼见着她祖母睁眼说瞎话,这天都暗了,宛若墨洗,还散什么步,不想给兄嫂和好的机会,她争着参与,“祖母,我也想去。” 萧老夫人拉下脸道:“不,你不想。” 萧蒹葭:“……” 萧老夫人:“我是有话想跟他们聊聊,外边冷,你还是在这儿吃果子吧,乖乖等我们回来就行。” 在萧老夫人的坚持下,东月鸯和萧鹤棠不得不跟上她的脚步,黄昏褪去,天色青黑,冬日里燃烧的灯盏像萤火般在湿润的夜色里苟延残喘,呼出的热气白茫茫的,雾一般消散。 萧老夫人背着手,耍赖似的走到一半不动了,她说:“我累了,要在此歇会,你们走吧,不用管我,我歇好了一会再来。” 她这明摆了是要为东月鸯和萧鹤棠创造独处机会,这样明目张胆,东月鸯略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萧老夫人,对方偏头朝她悄悄挤了下眼。 东月鸯:“……” 萧鹤棠等候在不远处,他好像也有话要问东月鸯,一副袖手旁观冷冷清清的样子,“走还是不走?” 东月鸯被萧老夫人推了一把,轻轻的,她脸上漾着笑,推波助澜地驱赶道:“去吧,快去。” 东月鸯明白了萧老夫人这么做的意图,她还想撮合她跟萧鹤棠,但是和离书都签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老人家一片心意,她已经接连拒绝了两次,这次她不想让萧老夫人伤心。 走走就走走,也没说她一定要跟谁一起,对吧? 东月鸯往种了一片瑶台玉凤的地方走,重型的白色菊瓣如同累累硕果,淡香弥漫,走这个方向再绕到后边就是月洞门的出口了,越走越远,她跟萧鹤棠的身影也就越来越看不见,到时就能分道扬镳了。 地面有些冰霜所化的湿濡痕迹,廊檐灯笼的照应下,东月鸯提起裙子的一角走上连廊,她像是忘了还有人跟着,把萧鹤棠抛之脑后,朝着主母的院子里去。 背后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摁住,力气大到仿佛将她捏碎,萧鹤棠按着东月鸯的肩把她转过来面对面道,“你还真是喜欢阴奉阳违。” 到现在为止,虽然离婚了,但萧鹤棠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应该没那么简单,东月鸯真正要和离的原因是什么,他不是那么轻轻松松就能打发的。 他紧盯着眼前的人打量,逼问道:“你不是东月鸯,你到底是谁?” 第5章 如今萧鹤棠所见的东月鸯,如以前一样看着孤僻,说话调调都不变,依旧气人,可是萧鹤棠还是多少察觉出她细微的变化。 她厌他,以前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但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明明两人故作不知还能过得下去,现在不行,现在就是两个台上一起做戏的人,其中一个突然间撒手不干了,剩下的那个无辜的倒霉蛋还得在台上接着唱,台下的看客静待如何收场。 换做别人吃了这个哑巴亏隐忍不说就算了,萧鹤棠可能吗。 东月鸯一副对不起她的嘴脸,传出去都要以为他是罪大恶极的负心汉,辜负死人了。 萧鹤棠:“你若不是壳子里换了人,就告诉我犯了哪条天条定律,为什么闹和离?” 在萧鹤棠问她是谁的时候,东月鸯心中猛跳了一下,还以为自己重生回来的事情被萧鹤棠发现了。 她在这世上暂时还未听说过死了一次,还能重新来过的,只有借尸还魂,这种一经被人发现运气好些当做是上天庇佑,运气不好就是活死人妖怪,杀之烧了免得危害同类。 事实证明她有血有肉,会冷会痛,还是凡人,她放心了。 萧鹤棠问她犯了哪条天条定律,东月鸯还真能说得出五六七八来。 就如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吧,去年冬天,东月鸯和萧鹤棠说好,开春了她要去望天城省亲一趟,她父母在望天城做生意,经营了几家丝绸商行,她说要回去看看他们,萧鹤棠答应了,说好抽空陪她一块去一趟,结果真到出发那天,时机很不凑巧。 郡里出了点骚乱,大概是有两个帮派的人聚众私斗,来了许多官兵,私斗的人为了逃避官府追究,偷偷潜入了船舱,他们那边的所有船只刚好就被勒令不许出行。 东月鸯早就与父母约好,今日出发,赶在母亲生辰那天到达,一家团聚要为生母庆生,现在这样可不就耽误了。 别人或许无计可施,萧鹤棠却有办法,他似神通广大,轻易就搞定了来稽查的官兵,允许他们出航,然而就在登船那一刻,一个官长好像认识萧鹤棠,二人走到一旁交谈片刻,萧鹤棠就回来她身边说,望天城的行程他去不了了。 当时的东月鸯怔然住了,问他“为什么”? 萧鹤棠打发地说:“临时出了要紧事,回去吧。” 东月鸯站在原地不肯走,执着地问:“什么事,很重要吗?可是说好回去陪我母亲过生辰……”比这个还重要吗? 萧鹤棠很敷衍地道:“是。” 东月鸯眼里的光一下暗淡了,失落和委屈填满她归家心切的愁肠。 萧鹤棠不懂她已经多久没见到亲生父母了,上回还是他们成亲那年,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事急从权,也不急这一天?你要是怕被怪罪,我写信给岳父岳母,说明情况,相信他们会理解的,来日再去也无妨。” 他们的行李从船上搬下来,人去不了,要送的贺礼还是如约送去了望天城,萧鹤棠和那位官长因为急事换了个地方,东月鸯乖乖回萧府,到了晚上,他才醉意盎然地回来,结果浑身还染了一袭脂粉香。 萧鹤棠对白天发生的所谓的“要紧事”只字不提,去哪快活了也不解释,更不问她对探望不了父母的内心想法,他根本不关心在乎她。 那时东月鸯就想,她嫁的丈夫,不应该是这样。 像是他问了什么好笑的问题,东月鸯又是那样看他略带轻嘲和幽怨的眼神,萧鹤棠微微皱眉:“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东月鸯瘪了瘪嘴,她脸上很少有这样鲜明的表情动作,像画上的人活过来了,又像木头发芽,有了些新意,东月鸯说:“你不要再问了,木已成舟,你问得再多我们也不可能了。” 萧鹤棠眼珠幽深地瞪她,冷冷道:“那你可能想多了,我不过是不想背负负心人的骂名,也不想和离的莫名其妙罢了。” 东月鸯点头,“好,这样就好,不然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我,打算纠缠不清了。” 萧鹤棠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哂笑:“我?舍不得你?” 他居高临下,用微微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我是不是那种人,你会知道的。” 不就是一拍两散,有何舍不得的。 得不到有用的信息,萧鹤棠也不耐烦再跟东月鸯打机锋了,他放开她,拂了拂衣袖,冷声道:“未免你我牵扯不清,你还是早点离开萧家吧,这样也好宽了你的心。” 他嘴角嘲讽地上扬,淡淡笑了笑。 东月鸯沉默地看着萧鹤棠离开的背影,灯笼照的寒夜里的她脸色盈透玉白,过了会她学着萧鹤棠的样子,微微拉扯嘴角,尽量显得凉薄点,但太僵硬了,她学不会,干脆揉了揉颊面,露出一个只有她懂的无奈的笑。 要知道对一个人失望从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需经过日积月累的积攒才有这么一天,这么一想,东月鸯还回想起有一件奇怪的事。 上辈子萧鹤棠曾短暂痴迷过玉石古玩,这些公子哥好美玉,好香车,好宝马,好名剑,奢靡享乐,追捧成风,都习以为常,但是那一年萧鹤棠尤其爱好这方面的东西,为了收集它们不惜花费大量时间财力人力,还经常亲自出远门把这些宝贝带回来。 有一次,他春天去冬天回,再见时人都变了个样子,唯一不变的还是他和她之间疏离冷淡,互不靠近的态度。 那时候因为他离家逗留的时间太长,东月鸯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外边养人了,怕让家里知道所以没带回来。 最后这个猜测东月鸯也没得到证实,她只是听多外面的花边事,从而联想到了这一出,其中还少不了萧蒹葭和祝柔臻的功劳。 萧蒹葭很喜欢祝柔臻,祝柔臻每次来为了避嫌,都会拉上其他家世差不多的姑娘到萧家做客,东月鸯作为主人,又是长嫂替萧蒹葭承担了一部分招待客人的义务,故此根本避不开和她们打交道。 她们嘴里的话尤其多,什么都能说,东家的嫂子的弟弟的媳妇的好友的侄儿娶了西家的哥哥的伯娘家的姑娘,生了个屁股连着背上长了一大块丑陋的黑斑,活像黑猪精下的崽儿的儿子,吓倒了接生婆,不仅惹得自家公婆羞恼嫌弃,丈夫还借此机会在外边鬼混不清。 一群未婚的女儿为西家的姑娘鸣不平,“太过分了,都结婚生子了,还在外拈花惹草呢。” “哈哈哈那是你们见识太少了!” 有个颇为性烈的姑娘道:“这男子呀,就算成了亲,那也是一刻都不安分,家里的花香闻多了,觉得腻,外边儿的东西哪怕沾了狗屎的草,他都觉得清香至极。” 话落其他人都笑起来,“什么沾了狗屎的草,粗俗,你这么说话让家里的知道了岂不教训你。” 那姑娘说:“知道了也不会,实话告诉你们吧,这话就是我娘说我爹的呢!刚刚说的这还算轻的,还有好些事你们晓得呢,我娘说了别以为成了亲就能绑住一个男人,他要想野根本不会叫你知道,有的能瞒天过海不归家,就是在外边养了小的,有的良心太坏,等孩子大了就带回来,可不把家里的正妻给气死了,到那时都为时已晚……” 大家听得唏嘘,一阵静默中,祝柔臻打破平静,“快别说这些扫兴的了,月鸯还在这呢,还是说些令人高兴的吧。” 她不提醒还好,一经提醒都关注在一边喝茶的东月鸯身上,她们的态度泾渭分明,东月鸯是她们当中唯一一个成了婚的,还嫁给了萧蒹葭的兄长,听了这些很难不去怀疑自己丈夫是不是也跟话题里的人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有眼力见,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祝柔臻身边的人小声说:“蒹葭,你哥好像经常也不在家耶……” 就是这样,东月鸯这里还没闹出什么岔子,那边已经在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眼神看她了。 萧鹤棠是公认的浪,他长得就像那种花花心肠,没成亲前他身边从不缺莺莺燕燕,可从没见他对谁动过真心,这种男人滑不留手,不是谁都能征服得了的,谁敢沾染上他谁就万劫不复,可怕得很。 所以嫁给萧鹤棠的东月鸯,也很惨的。 萧鹤棠一走,四下变得空寂冷清,东月鸯再待在这也没有意义,她转身朝归处走去,结果刚步入庭院门口,萧鹤棠的身影竟与她不期而遇。 东月鸯疑惑地看着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他,不明白他不是走了,怎么又出现在这。 萧鹤棠冷嗤:“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院子,我怎么不能来。” 房间还是两个人的婚房,有萧鹤棠一份子,和离就全都是他一个人的,他的地盘,东月鸯迟早要搬走,她听了萧鹤棠的话默默退让开,让他先进去。 萧鹤棠竟也不客气,他到了房里开始四处闲转,东月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见萧鹤棠来到了她之前没收拾完的木质箱子旁,冷眼俯视一眼,淡淡地问:“我来看看,你没把不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了吧?” 什么意思,这是以为她还会私藏不属于她的东西? 萧鹤棠说:“这谁知道呢,总得要盯着你。” 东月鸯微微皱眉,本来想要发火,但又觉得没必要跟这样的无赖纠缠下去,他爱看就看,免得到时候再找她麻烦说东西没还清。 萧鹤棠拖了张椅子过来悠悠坐下,像监工似的懒散抱着双臂,目不斜视、讥诮而面带微笑地盯着东月鸯清点物品的背影。 第6章 东西太多了,东月鸯一时半会收拾不完,她手上的伤还未好全,劳动这么半会就有些累了。 她想坐下来歇会喘口气,但一回头就能对上那双老是盯着自己的眼睛,像是在看她有没有偷奸耍滑,萧鹤棠朝她骄矜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是一直在关注着呢。 东月鸯:“……” 萧鹤棠假模假式地问:“怎么,累了?要不要泡杯茶歇一下。” 他把壶里的最后一口茶水倒杯里,然后装模作样地吹了吹,东月鸯关上箱子向萧鹤棠的位置一步步目光坚定地走过来,她盯着他看的眼神像是什么重要的人,萧鹤棠保持嘴角上扬的弧度,笑模笑样,眼珠里的光却越发深邃,深深地凝视东月鸯,“做什么,这么温柔地对着我看,想求我了?” 下一刻。 越过了萧鹤棠,把他身后柜子上的盒子拿到手的东月鸯,“这个还你。” 萧鹤棠:“……” 即便会错了情,萧鹤棠也不显尴尬,他神态自若地拧过身,回头看着东月鸯,哂笑着意味不明地上下扫了她两眼,没马上接她手里的东西,说:“你知道认识你的人背地里都叫你什么吗?” “说你是块又臭又硬的臭石头。” 东月鸯似毫无反应般眼也不眨等萧鹤棠说完,一直保持着递盒子的姿势不变,要坚持等他拿走。 东月鸯没发脾气,萧鹤棠盯着她良久,轻蔑一笑:“你可真是个榆木疙瘩。” 他把东西从她手里抽走。 萧鹤棠打开盒子看了以后神情一收,情绪很淡地问:“这是什么?” 他明知故问,盒子里装的是她之前收拾出来一对御赐金玉镯,用的上好青白玉,真金绕线镶的镯子,接线口吊着小鱼莲花形状的金吊坠,是他们成婚当时萧老夫人拿出来给她的。 东月鸯说:“祖母说这是你娘在世前留下的传家宝,她交给了我,等以后再传给后来子孙,但眼下这种情况已经用不到了,我很快就会离开萧家,这个先还你,你拿去吧。” 这已经是她所拥有的东西里面最贵重的了,宫廷所制,帝祖所赐,还给萧鹤棠,萧鹤棠就不必再防贼一样防着她把其他贵重之物带走了吧。 谁知在这一刻萧鹤棠用一种难以懂得的眼神看着她,目光里的凉意宛若寒夜凝固的冰晶。 气氛在这时非常古怪安静。 随着萧鹤棠的猝然起身,东月鸯整个人担心地后退了步。 看到东月鸯怕了自己,以为他会打人一样,然而萧鹤棠冰冷的愠怒只出现在那一刹那,他很快收敛,拿着盒子从东月鸯面前走开,他迈开步子,在离开时又停了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对东月鸯说:“你很好,东月鸯,你是我见过最不知好歹的,但愿你这辈子都能这么洒脱。” 在走过屏风处的桌案时,萧鹤棠眼风一扫便扫到了那上面今日签下的和离书,一式三份,他冷冷看了一眼,话不多说袖尾拂过桌案,卷起和离书走了。 东月鸯感觉得出萧鹤棠像是被她气到了,可是她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为什么还要生气?他现在生的气,可远不及她上辈子受的千万分之一。 走到刚才萧鹤棠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东月鸯把他没喝的茶倒进嘴里,不得不说刚才她还是被萧鹤棠的反应吓到了,他刚刚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气势让人悸动到心率都快停了。 夜色过半,东月鸯和婢女收拾了许久才暂停歇息,“明日再整理吧,你们先去休息。” 婢女们退出去,并将房门关上,留东月鸯一个人在卧房内喘口气,她走到外间站了一会儿才发现桌案上的和离书不见了。 “我的和离书的签文呢?你们看见了吗?” 她追出去问,两个婢女乖顺且疑惑地摇头,“和离书一直是夫人自己拿着的,我们没碰呀。” 和离签文还是挺重要的,没这个双方签字的文书,怎么证明东月鸯现在是独身? 婢女们都说没瞧见,东月鸯想起今天的屋子除了她和下人就只有萧鹤棠来过,难道是之前他就把文书拿走了? 时辰眼见着很晚了,东月鸯想了想,干脆还是明日再去找萧鹤棠问问,是不是他拿了。 就是不知道明日一早他还在不在府上。 一想到临走之前萧鹤棠还要搞这么一出,东月鸯心绪感觉都不太好,不过精力耗尽,想想自己很快就要去望天城与父母团聚了,在床上躺下后睡得倒也挺香。 翌日天亮,在婢女伺候下东月鸯梳妆洗漱更衣后,吃完了早饭去问了萧府的下人了,预料中的结果和她想的一样,这时萧鹤棠已经不在家了。 东月鸯:“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看门的下人说:“这,郎君不曾交代。” 按照习惯,萧鹤棠一旦出了门,多则一两月,少则八九天才回来一次,东月鸯可等不起他,她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不过东月鸯也有办法,萧鹤棠若是拿了她的,她就把他的那份拿过来。 打定这个主意,东月鸯想好了今日要做什么去。 庸都郡有个很大的镖局,不管是运人还是运货都颇有规模,东月鸯回望天城的行李不少,需要人护送,萧老夫人还说要萧鹤棠送她一程,东月鸯看此情况,却是不敢劳烦她这个前夫的。 她宁愿多花些银钱,也不愿老对着那张嘴脸。 到了镖局,东月鸯被领到私密安静的一角商谈如何行运物品。 负责接待她的是个年长稳重的女掌柜,很会待客那一套,桌上摆满了样式精致的茶点,亲自给东月鸯倒水,“夫人请喝茶,今日我手上就只招待你一位贵客,时间有余,咱们尽可慢慢谈。” 东月鸯此去路途较长,但也没那么远,要价以及之后的花费不少,女掌柜自然优先照顾这条大鱼。 自从上辈子生过病后东月鸯便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婉拒了女掌柜的好意:“我近些日子身子不好,茶就不吃了,性寒,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东月鸯肤色白皙透亮,气血泛红,眼珠乌黑如墨玉一样,看不出哪里不健康,但雇主是客,说什么就是什么。 女掌柜识趣地笑笑,顺畅地接下话茬:“那不知夫人想我们镖局帮你做些什么?” 东月鸯道:“我要你们护送我去望天城,越快越好。” 女掌柜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望天城?那里的路如今可不大好走。” 东月鸯不懂其中规矩,问:“怎么了,去不了?” 女掌柜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似是在谨慎思考去望天城一趟的路程的得失利弊,“不,也不是……” 东月鸯以为是钱财方面的问题,她大方道:“我只去一程,只要将我平安送到,回来的车马费我也一并替你们包了,另外再给一袋金砖做谢礼。” 东家做生意,那也是有钱的,东月鸯出得起。 似是那袋金砖起了效用,女掌柜眼底的犹豫被压了下去,她很快又笑着道:“行,我们行镖也有十来年了,望天城都去不了,那这镖局也不用开了。” 几番商议后,女掌柜准备起身:“我去拿契约来,夫人待会签个字画个押,咱们这比交易就算成了。” 东月鸯点点头,她无意抬眸扫了眼四周,在看到一个未曾预想的人影后,眼珠缓缓凝聚成焦点。 “等等。” 女掌柜顿住,回倾着身子疑惑地看着东月鸯。 东月鸯在紧盯着不远处和一道背影说话的蓝色影子,那人她认识,是给她上辈子问诊治病开方子的大夫。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病一直不好,应该是找错了大夫,这人或许是个庸医,要不然不过是一个风寒,怎么缠着她到死?那段生病的日子,东月鸯想起来就寝食难安。 她开始也不是没得救,就是每当她以为好转的时候,这病总是会恶化,吃的药有时见效有时又不见效,就这样反反复复,拖垮了她的身子。 想起上一世躺在卧房里孤独残喘的一幕,东月鸯脸色渐渐晦暗下来。 蓝色衣服的大夫与人说完话准备要走了,他对面背对着东月鸯的人忽然转过身,熟悉的脸朝着一个走过来的妇人巧笑,“……娘。” “柔臻。” 东月鸯心率慢慢加快,她轻声问:“那是谁?” 女掌柜两边张望,见雇主脸色奇怪,以为是碰见了熟人,“那位呀?那是祝家的主母和千金,另一位是回春堂的大夫,也是祝千金的舅舅。” 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看样子祝柔臻和给她诊病的大夫不仅认识,还交情匪浅,要不是今日凑巧碰见,东月鸯怕是两辈子都被瞒在鼓里。 可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既然祝柔臻和大夫是亲舅甥,那为什么在上辈子,她来探她的病,祝柔臻跟大夫二人却好像第一次见一样? 东月鸯想着其中蹊跷不禁微微出了神,一直到女掌柜唤她,她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而这时祝柔臻跟她娘已经走了,大夫也不见了。 女掌柜正拿着契约文书奇怪地看着她:“夫人,这契约还签吗?” “签。”东月鸯回过神答应道,目光落在文书上,不管她怎么想,眼下还是先办完正事再说也不迟。 镖局的事情搞定了,东月鸯与他们约好了上门取押行李的事宜以及出行的日期,也就是他们下一趟走镖的时候,东月鸯就要离开庸都郡了。 临行前,东月鸯想着望天城的亲人,趁此今天出来一趟,干脆还去街上采买了些礼物给他们带去。 在采买时,她短暂地忘却了那些不虞,甚至等到了晌午过后才慢慢地从大街上回去。 东月鸯回到萧府,让人先把她买回来的礼品送回她的院子里,她还买了食尚局新出炉的糕点打算给萧老夫人送去,顺便打听打听萧鹤棠的踪迹。 他拿了她的和离书还没还回来。 就在东月鸯以为萧鹤棠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出现的时,这种时刻不应该在家的萧鹤棠,竟然现身在途径后宅的小路上,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道身影,就在不久前,东月鸯还曾凑巧见过。 正是陪同母亲去过镖局的祝柔臻。 第7章 虽是冬日,小路上也是绿枝遍地,石头上紧挨着一小簇苔藓,池塘中锦鲤游蹚,如此美景那边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亦如画卷一样。 东月鸯果断停下脚步,没有冒然上前打扰正在说话的萧鹤棠和祝柔臻。 准确地说,是祝柔臻一直在不间断的开口,萧鹤棠在旁边站姿慵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浅笑安静地听着,不催也不烦,对面的人身形俊朗高大,宽长的肩背却有着介于成人和少年间好似削薄了的清爽之气,就像萧鹤棠永远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少年郎,在不见晴日的昏暗天,隔着距离都能闻到萧鹤棠身上那股独属于他的懒洋洋的太阳的味道。 东月鸯想起他为什么在学府时就已经名声大噪,引一些闺阁中的莺莺燕燕喜欢,就是像现在,他似乎对除她以外的姑娘都非常有耐心和客气,客气中又夹杂着一分矜持和疏离。 这样的姿态不仅不惹那些姑娘们恼,反而对他迷恋有加,趋之若鹜,而年少时萧鹤棠大概谁都可以围在他身边,他不说做得到雨露均沾,却从没疏忽过找他聊天的人,哪怕不认识只是漫不经心地应和两句,对方都能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上天给萧鹤棠的太多了,家世相貌才能资本,无一不是最优,无怪心思深沉的祝柔臻会喜欢他,同样是这世上的凡夫俗子,某些人似乎生来就适合迎接众生喜爱,可以说是非常之不公平。 萧鹤棠一抬眼就和东月鸯对上眼神,她站在路的另一端,神色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萧鹤棠微微一愣,嘴角刚想弯下去,不知想到什么,又淡淡地回视东月鸯,连耳畔祝柔臻说的话都没注意。 东月鸯对他们二人正在交谈什么倒没兴趣,她看了片刻准备绕路走了。 但是祝柔臻好像发现了异常,在察觉到萧鹤棠的眼神朝东月鸯的方向偏移后,祝柔臻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东月鸯的出现让祝柔臻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满眼的笑意削弱下去,不过很快又重新扬起一抹笑,扬声主动跟东月鸯打起招呼,“月鸯,你回来了。” 东月鸯只好稳住不动,站在原地,想看看祝柔臻接下来想干什么。 而祝柔臻见东月鸯不过来,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又见萧鹤棠和东月鸯二者不说话,还提醒萧鹤棠,远远道:“萧郎君,月鸯回来了。” 东月鸯心中好笑,怎么祝柔臻跟个传话筒似的。 她难道不晓得她和萧鹤棠闹和离,二人已经掰了,结果像是为了验证事情的真实性,偏要看看这对前任夫妻对彼此间的态度如何。 而昨天夜里他们才经历过一场不算争执的争锋,以东月鸯将萧鹤棠气走,萧鹤棠卷走和离书为终,此时面对面,萧鹤棠哪里还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果然,一阵沉默。 萧鹤棠只一昧地勾着笑,眼珠里的目光却冷冷的,他盯着东月鸯就是不吭声。 东月鸯也是一副孤言少语,你不理我我就不睬你的姿态,二人无形中像是隔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这哪像是一对曾经结过婚的夫妻,摆明了是一对相看两厌的旧人。 祝柔臻见此情况才可以判定,萧蒹葭说的都是真的,东月鸯真的惹恼了萧鹤棠,他们的关系已经回不到最初了。 她看东月鸯的眼神忍不住多了几分深意,似有点感慨,又似庆幸,暗叹东月鸯的不知好歹。 她奢想那么久的人,东月鸯居然舍得放弃,连萧家少夫人的位子都不要了,不过能说离就离,证明萧鹤棠对东月鸯也没什么感情。 她抑制不住莞尔,故作疑惑地问:“月鸯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要不要过去问问。” 被问的人没有回复她,萧鹤棠看着另一端的方向沉默不语。 祝柔臻留意到他的眼神,不由地愣了愣,随即抬眸,才发现刚才还不对这边多看的东月鸯忽然走了过来。 她手里提着只有郡内的食尚局才有的花纹盒子,搭配着打着宫廷幌子的点心卖,也只有富贵人家享受得起。 祝柔臻惊讶于东月鸯离婚了居然还有心思逛街。 东月鸯本来打算一走了之的,但她还有一件事想要弄清楚。 在祝柔臻面前站定,东月鸯看也没看萧鹤棠,直接和她打招呼,“祝娘子。” 祝柔臻为了彰显熟稔经常会人前叫她的名,实际上东月鸯跟她的关系可没那么熟,玩不到一起去,也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祝柔臻则是诧异东月鸯竟然会主动和她搭话,顺口道:“月鸯,你出门去了?” 东月鸯微微点头,轻巧地说:“在街上逛了逛,顺便去了趟镖局。” 听见镖局祝柔臻愣了下。 东月鸯盯紧了祝柔臻脸上的表情,接着抛出下一句,“隅中前去的时候,我还看到祝娘子了。” 祝柔臻吃了一惊,她当时怎么没发觉东月鸯在镖局。 “祝娘子当时和家里人在一起。”东月鸯意有所指地说。 祝柔臻明显还没反应过来,潜意识应道:“是,是啊,我陪我娘去镖局委托他们运送一点礼品给亲戚。” 东月鸯神色开始变得耐人寻味。 是什么原因让祝柔臻只提自己的母亲,不提自己的舅舅?他们难道不是亲戚,还是祝柔臻不想让人知道她跟回春堂的大夫的关系? 祝柔臻越是想隐藏,东月鸯越是想知道答案,她轻飘地说出,“好像还有一个人,和祝娘子的母亲生得很像,我以为是祝娘子母亲的弟弟。” 她这时候眼神非常明显了,就只专注地盯着祝柔臻,但凡祝柔臻有一丝慌乱,她都可以坐实了她心中隐藏已久的猜测。 “不是的。” 祝柔臻矢口否认,尴尬笑笑:“你应当是看错了,我们不认识。” 有趣。 上辈子祝柔臻装不认识回春堂的大夫,这辈子镖局里的女掌柜说那是祝柔臻的舅舅,祝柔臻又在她跟前不承认,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常年做生意的女掌柜与东月鸯无冤无仇,总不会骗她吧。 她若是真,那祝柔臻就是假了。 可祝柔臻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在她跟前装模作样的祝柔臻,东月鸯不小心偏了视线,于是和冷漠旁观已久的萧鹤棠撞上,蓦然中心灵福至,联想之前的猜测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生猛扎根。 会不会她的病老是不好,是因为祝柔臻勾结了她的舅舅那个庸医,才导致她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下去?因为她嫁给萧鹤棠,占了祝柔臻梦寐以求的萧家少夫人的位置,所以祝柔臻等不及了要取而代之。 那萧鹤棠呢,他知不知道祝柔臻对他的心意,还是他们一个郎有情妾有意,早已悄悄勾搭在一起,祝柔臻背地里请她那个舅舅拖垮她的身子,也是萧鹤棠默许的? 东月鸯默默注视着站在她面前的萧祝二人,突然觉得自己重生回来当机立断找萧鹤棠和离,简直是最明智的决定。 如果真是她所想的这样,那她一直待在萧家岂不是很危险了,这年头谁敢保证自己无伤无病,尤其祝柔臻和萧蒹葭走得这么近,更加加大了她被害的几率。 不过庸医治不好她,东月鸯上辈子病死是事实,祝柔臻加害却无凭无据,就是想报仇也不可能。 没了话题可说,沉默再次蔓延,祝柔臻见东月鸯不再提镖局的事,终于松了口气,她问道:“月鸯,听说你打算离开庸都郡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东月鸯收回目光:“后两日。” 祝柔臻惊讶着感叹:“这么快?” 快吗,要不是和离书被萧鹤棠偷偷拿走了,她恨不得今日一早就出发。 提到这个,东月鸯暗示道:“丢了件东西,不然还能更快,希望偷了我东西的能尽快还回来。” 祝柔臻好奇问:“什么东西呀?” 东月鸯就是不说,她加大了力度,轻飘飘的,“没什么,也不是很重要,有没有它,我终究是会要走。” 旁边陡然响起一道轻轻的嗤笑。 萧鹤棠这个罪魁祸首面不改色,甚至在东月鸯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佯装得和他无关一样,他单手负在身后,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玉环,理都不理东月鸯的暗示,朝祝柔臻说:“我还有事,恕不招待,你们聊。” “哎……萧郎君。” 祝柔臻阻拦不及,萧鹤棠已经阔步离去。 下一刻,眼前一道娇丽的身影跟上,东月鸯拎着食盒也追了过去,她刚刚意气用事,说和离书不重要也是假的,拿着它到了望天城好给爹娘一个交代。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祝柔臻愣了好一会,看着道路的尽头,眼里渐渐聚集起淡淡的冷意。 东月鸯追上萧鹤棠,他人高腿长,走路又快,东月鸯碎步小跑还提着东西,停下来后呼吸都喘不匀净。 萧鹤棠更是倨傲玩味地俯视着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东月鸯气喘吁吁:“把和离书还给我。” 萧鹤棠冷笑:“谁拿了你和离书,你怎么证明是我拿了的?” 东月鸯:“会这些下三滥把戏的,除了你还有谁?” 东月鸯坚信是他,萧鹤棠高高在上地睇视她片刻,忽然走近,东月鸯气息还未平静,扶着不停伏动的胸脯,只听萧鹤棠停步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说,你喘得好像只小狗啊。” 第8章 庭院里,秋菊的声音穿过连廊到达这边,萧鹤棠垂眸悠宜地扫了东月鸯一眼,立直躯干,勾了下唇往尽头走去。 秋菊探头喊:“是不是夫人和郎君来了?” 东月鸯这才发觉他们置身的地方是萧老夫人的院子。 萧鹤棠扭头走得潇洒之极,只这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另一头的房门口了,东月鸯看他消失在门内,而婢女秋菊又走出来迎她,东月鸯只好暂时忘掉刚才的不快,把食盒递过去,“我来给祖母送点心。” 秋菊明白地点头,“少夫人快进去吧,老夫人等着呢。” 虽然东月鸯和萧鹤棠离婚了,但是萧老夫人的态度明确,一直想重新撮合两人,下面的人也就和以前一样称呼东月鸯。 到了房中,东月鸯一来就对上萧老夫人喜笑颜开的面容,而先她几步的萧鹤棠竟不在萧老夫人身旁。 他背对着她们,东月鸯飞快扫了一下,只当这里没萧鹤棠这个人,请秋菊把点心从食盒里拿出来让老夫人享用。 萧老夫人:“这是你亲自出门买的?” 东月鸯:“顺路看见了食尚局出的新品,买回来邀祖母一起尝尝。” 萧老夫人笑着说,同时扭头看了眼不与她们坐一桌,而是百无聊赖抓着她柜子上的玉器把玩的萧鹤棠:“好,我们一起吃,不叫他。” 她故意帮东月鸯孤立排挤萧鹤棠,像是这样就能让孙媳妇消气一样,东月鸯对事不对人,向萧老夫人露出点点笑意,她思考着该怎么开口,向萧老夫人告状,从她这把和离书要回来。 二人说着小话,搞得神神秘秘,但在片刻之后,得知东月鸯已经交了定金与镖局那边敲定好去望天城的行程了,萧老夫人老脸一垮,嘴里的点心都变得不香了。 她没有朝东月鸯发火,而是端起一杯茶吃过之后,余光朝萧鹤棠的方向看了看。 俊秀挺拔的身影一无所觉,直到萧老夫人受不了了,重重地冷哼一声,才吸引了萧鹤棠的注意力,“你还在呢?月鸯是来看我的,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当了半天的背板,萧鹤棠若无其事地放下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玉蝉,回眸浅笑:“孙儿也是来给祖母请安的,她看她的,我看我的,等她走了,我才好方便透露。” 萧老夫人很想拍桌,但还是忍住了,她怒瞪萧鹤棠,“说的什么胡话,你还避嫌呢?” 萧鹤棠笑而不语,意思却很明显,毕竟不是内人了。 萧老夫人用口型说着“混账”,“还不快讲!” 东月鸯事不关己地垂下眼帘,一心盯着手上绢丝手帕,她在想到底要不要跟萧老夫人告状,从她这把和离书要回来,祖母虽然疼她,但也不见得会给。 犹豫间,萧鹤棠突然大发慈悲地开口,“好吧,我来是想请祖母把家里库房的钥匙交给我,以前我带回来的那些古董玉器,都要派上妙用了。” 萧老夫人疑惑地问:“你要做什么去?典了还是当了?” 萧鹤棠微笑:“换钱。” 萧老夫人的愕然不过出现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了,她见过大场面,谨慎地打探萧鹤棠此举的真实目的,“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家里月例不够你用了,还打上库房的主意了,你该不会……?” 萧老夫人欲言又止,东月鸯在旁听着,明白她未说完的含义,是想问萧鹤棠是不是去赌。 据她所知,萧鹤棠行事一贯不听旁人的,他有自己的主张,但要说去赌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兴许在其他方面是个败家子,赌这种恶行萧鹤棠从来不沾。 因为他说不好玩,家业都没玩儿没了,以后怎么做他的萧大少爷,矜贵郎君。 面对打听,萧鹤棠显得运筹帷幄,反而劝萧老夫人:“祖母就别多问了,不方便,我自有用处。” 萧老夫人对萧鹤棠有种盲目自信,这是她子孙里最特别的一个,尤其家中夫婿儿子去世,萧鹤棠成了这家中唯一的男丁,他说什么,萧老夫人很少有反对他的决定。 “你可思量好了,凡事三思而后行,我跟张管事说一声,钥匙晚间过后,你自个儿去账房里领。” “那就多谢祖母。” 萧鹤棠跟萧老夫人短短聊了几句话也不走,继续待在原地玩弄雕饰摆件儿。 话题又重新来到东月鸯这,萧老夫人手亲昵地放在东月鸯的膝盖上,拍了拍,“你找的那个镖局妥当吗?叫什么?我派人去打听打听,你可别上当了,还是等我打听清楚再走吧,多陪陪我这老婆子。” 东月鸯:“也不是立刻要走,还有两日呢。” 萧老夫人嗔她:“两日还不快?你在跟我耍花腔呢,我听说最近城里来了些流民,打算聚在庸都郡过冬呢,还有更多无家可归地在路上,可别冲撞了你。听话,等开春了,祖母和一道去望天城一趟,我也许久没出门游历游历了。” 东月鸯这时候只有做一个鹌鹑,不吱声不拒绝,全凭最终结果。 她这样子萧老夫人也很无奈了,又不想逼她,“你啊,罢了,还有时间,你再好好想想。” 这时秋菊进来传报,“老夫人,大姑娘带祝娘子来请安了。” 大姑娘就是秋菊口里的萧蒹葭,东月鸯知道她走后,祝柔臻肯定会借着萧蒹葭接近萧老夫人,不惜一切代价嫁给萧鹤棠,但她还不想亲眼见到这种场面。 东月鸯借口道:“祖母,我先回房整理东西了。” 萧老夫人颇有不舍:“这就要走了?那祝家的小娘子和蒹葭玩得好,你也认识,不留下来一块说说话?” 东月鸯摇摇头,她现在既不想跟祝柔臻玩也不想跟祝柔臻说话,尤其在这一世发现端倪后,东月鸯起了身,却没立刻踏出去,她想起来祝柔臻的所作所为,说:“祝娘子未婚,我与她向来说不到一块去,还是让大姑娘招待吧。” 她还道:“总听蒹葭说,祝娘子一直想寻个她喜欢的良人,也不知道这些年她寻到了没有,这回过来,应该是请祖母帮她掌掌眼介绍良婿的吧。” 东月鸯这番话不算捏造,萧蒹葭确实说过确有其事,只是每次说要请萧老夫人帮祝柔臻相看时,都被祝柔臻装聋作傻拒绝掉了,概因那时东月鸯和萧鹤棠还没离婚,现在再提,祝柔臻应该不会再拒绝了。 东月鸯不是要成人之美,而是虽没证据祝柔臻和她病死有关,但也不想让祝柔臻跟萧鹤棠顺顺利利在一起,萧老夫人定然不会想到祝柔臻对萧鹤棠有意思,反而会提及其他青年才俊。 就这样让祝柔臻膈应下也好,还有萧鹤棠,东月鸯这次没有避让地和突然又看向她的萧鹤棠对视。 她眼神清冷而又轻厌地从他脸上挪开,希望他有自知之明,识相地就快把和离书还回来。 和萧蒹葭祝柔臻错开时间从萧老夫人的院子里出去,东月鸯绕了另外一条小道回房。 不想背后一直有个人在跟着她。 东月鸯忍无可忍攥紧了帕子,回头瞪向那个修长如竹,黑发黑眼慵懒可恶的人,萧鹤棠站在离她不远处,神色平淡而冷漠地开口:“你不必瞪我,和离书的确是我拿的,我就问你一句,你悔过没有,是不是铁了心要走,但凡你有半个字后悔,我都可以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只要东月鸯低头,说她不想和离了,一切雨过天晴,都还来得及。 东月鸯的沉默代表了无声的执拗。 萧鹤棠低声冷笑:“我好心提醒你,最近世道不太平,你最好慎重想想。” 萧鹤棠以为这样就唬得了她,东月鸯松开紧抿的唇,“明日之前,我要见到和离书,不然我就不要了。” 不要了都要走,可见这份决心。 萧鹤棠淡淡看着东月鸯,眼神里是她猜不透的复杂情绪,“我给你机会了。” 是你不珍惜。 东月鸯自动为萧鹤棠填补上后半句,她在风里仿佛听到了由萧鹤棠对她的失望组成的叹息声,犹如被撞了一下,眼前的萧鹤棠渐渐变得模糊,换成了他们彼此年少时的模样。 成亲前两个月。 当时东月鸯和萧鹤棠的婚事定下来,震惊四座,好多人都不信萧鹤棠怎么会看上一个“小哑巴”,就算明珠蒙尘,东月鸯也和萧鹤棠差太多了。 是家世阶级差太多了。 她个商户之女,几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成为官太太,如鱼跃龙门,带家里人改头换命。 来祝贺的宾客都在感叹她命好,家中喜事要办宴请,萧府应酬不完,萧蒹葭也要顶上招待客人,她负责年轻和她年岁相仿的女眷,东月鸯作为当事人之一可以不用抛头露面。 那天不管是萧蒹葭还是萧鹤棠都有自己的主场。 而东月鸯愿意的话还可以出来帮帮忙,她听下人说两边都缺人不够招待,路上遇到着急需要干别的差事的下人,就接替了他的活,主动送萧蒹葭和萧鹤棠点名要的东西过去。 萧蒹葭的位置更近,她站在柱子后面,默默等候萧蒹葭正在安慰落泪的祝柔臻,“你别哭,我问过我哥为什么答应娶她了,他说那是因为我祖母,给她家一个机会,报恩。” 二人一走,东月鸯又拖着步子失魂落魄地去到萧鹤棠那边。 那边年轻男子多,为了庆贺,酒喝得空了一坛又一坛,醉了便围在萧鹤棠身旁,大声谈笑,“鹤棠,知不知道你定亲,郡里多少女子失意,说说吧,那么多爱慕你的美娇娘,你怎么选了个不爱搭理你的?” 萧鹤棠也喝醉了,他单膝傲慢地坐在所有人中间,手捏着酒杯,满脸通红,醉眼黑得发亮,被起哄了很久才笑着说:“我给她一步登天的机会,她凭什么不理会我?” 机会又是机会。 当年萧鹤棠娶她是为了帮萧老夫人还恩情,帮东家从贱商改变阶级,并不是因为喜欢东月鸯而娶她,现在东月鸯不想要这个机会了,更不需要恩情怜悯,她从回忆中抽离,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她想要的也更加明确。 夫妻之间或许可以逢场作戏,一旦一方开始强求起感情,那相敬如宾还怎么演下去。 萧鹤棠对她明显是没有情的,没有情…… 趁现在还有回头路,东月鸯愿意主动退出,她缓缓转身,细密的小雨像点点霜花沾染在她鬓发上,天色阴沉,东月鸯和萧鹤棠隔着廊柱的距离远远对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清夹在风里雨点里的小小声音,“君若无情我便休,自此山水不相逢。” 从今往后,我不思量你,你也莫思量我。 第9章 临行前的夜晚,东月鸯闻到了浓烈暴雨的气息,果然第二日醒来,整个庸都郡都处于阴雨绵绵的状态,视野可见的地方被笼罩在一层层黑云之下,屋外狂风大作,东月鸯扒在窗格前,看着下落飞溅的豆大的雨点,露出一丝担忧和不安。 以前可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天气,这辈子的世道变得好生古怪。 更古怪的是她听见下人躲在角落里偷闲,话头说到自家的远房亲戚从另一个地方前来投奔自己,“听说了吗?今年大晃县里的赋役又提高了,说是为了补上去年少交的,今年每家每户必须多再多给两成。” “这么多?这还能够活吗?这是要逼死人啊。” “可不是,最近咱们郡里都来不少逃难的,尤其那些无力补税的,房屋田地都被官府收缴了,只能携家带口路上颠沛,好的投奔亲戚,坏的成为流民……” “唉,这世道,百姓可怜啊,太可怜了……” 苦大仇深的叹息让东月鸯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关注过外界发生的事了,她不记得上辈子大晃县有没有增税,她那时病得糊里糊涂,伤了心肺,不是休养,就是在休养的路上。 所以对外界发生的了解甚少,现在一听,除了诧异,还有一丝紧迫畏惧的悸动。 “少夫人。” 还好有人骤然出现,婢女桃柳打断她的出神,另一边发现被夫人偷听了的下人回头,惊讶地看向东月鸯,半惶半恐地请她原谅她们在这发牢骚。 东月鸯拉回心神,看向桃柳问:“什么事?”然后手指晃了晃,示意两个下人先走。 接着就见桃柳上前把一个盒子交给她,桃柳说:“是兴陇镖局的管事派人送来的东西,奴婢也不知是什么,夫人请看。” 东月鸯回到桌旁,打开盒子。 原来是兴陇镖行的管事给她送来了一副出发之前的行李押运图。 东月鸯的行李日前已经被镖局的师傅装车带走了,手头上的这副图正是带走之后,被锁进库房里现场请画师画的画。 从上面可以看出她的物品都被装进箱子,箱子外被钉上厚实的木条,还有镖号,由一把粗实的大铁链子紧紧锁住,钥匙就放在今天送来的盒子里,只有物品的主人才能打开。 这些东西目前正被镖局里的护卫严密看管,在图的右下方标注了于何年何月何日装车,目的地在何处,经手人有哪些,最后是兴陇镖行掌柜的鲜红的落款加印。 这样层层加密,东月鸯顿觉自己没找错镖行,她是商户出身,商人重利轻别离,但是做生意自然是信用和让雇主放心更重要。 东月鸯接着看下去,在翻到第二张纸时,对方的话让一双黢黑的秀眉轻轻拢起。 兴陇镖行的女掌柜写信告诉东月鸯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派出去先行探路的镖师传话回来,原本他们定好去望天城的官路出了点问题,有一段路被官兵设了关卡,日前不许通行,他们只得换另一条路绕道走了。 是什么路女掌柜也有提及,告诉东月鸯是想听听她的意见,若雇主没问题,那么他们等天晴后就能立即出发。 女掌柜让东月鸯考虑好了给她回个信,东月鸯自然没有意见,她迫不及待想离开萧家,换哪条路,绕多久都行,只要她能顺利抵达望天城。 东月鸯回完信,让婢女去兴陇镖行一趟,尽快递到掌柜的手里。 雨大而细密,淅淅沥沥,点炮般地响个不停,她视线缓缓移动到桌面上,到今日起隅中都过了,东月鸯的和离书还没被还回来,她断了再去找萧鹤棠索要的决心,索性没了就没了,等到了父母那边再想办法。 离开只剩半日时间,东月鸯哪也没有去,独自安分地待在屋里。 到了隔天,果然天已放晴,启程在即,东月鸯早早起来梳洗,等整理好自己就走到前厅去。 她要离开萧府,萧老夫人自然会和她用最后一次朝食,就当告别,不出意外的,饭桌上萧蒹葭也来了。 萧蒹葭对东月鸯从一开始就没有好脸色过,她一昧地认为是东月鸯的存在才分走了萧老夫人一半的宠爱,因为东月鸯,她再也不是祖母最疼宠的孩子了。 且东月鸯寄住在萧家这么多年,凭借东家对萧老夫人的恩情嫁给萧鹤棠,无异于挟恩图报,萧家帮东家照顾这么多年女儿,已经是恩情还清了,凭什么还要娶东月鸯。 和萧老夫人舍不得的态度不同,萧蒹葭不冷不热地叫了声“月鸯姐姐”,便没心没肺地低头夹菜了。 既然跟她哥和离了,不叫东月鸯“嫂嫂”也没什么关系吧。 萧蒹葭鄙夷地一笑。 萧老夫人在东月鸯坐下后,一直殷切关怀她行程安排妥当没有,提起远行萧老夫人总是觉得麻烦,“你胆子真是太大了,我一想到你一个人上路,心里就不安定,去望天少说也得半个月吧,天寒地冻的,月鸯啊,我还是另外安排人护送你吧。” 东月鸯浅笑摇头,“不必了祖母,这次去的镖局里的镖师起码有十二人,都是经验老到的。” 萧老夫人眼神沉重和无奈地凝视着东月鸯,“我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你十一岁到萧家,整整八年,都是我在养你啊,已经与亲孙女无异了。” 东月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她眼睛微红,还是逞强笑着说:“祖母对我的恩,月鸯永不能忘,等到望天城安定下来,寻个春暖的日子,我再来接您过去小住,承欢膝下。” 萧老夫人:“好,好,说好了……” 东月鸯不断点头。 想起自己留给萧老夫人的东西忘记拿过来,东月鸯在出发前两刻,还回了趟后院的卧房,等她从房中出来,经过一条必经小路,一个不小心踢到的石子吸引了她。 就在路边,东月鸯看到了她被偷偷拿走的和离书,又被人不屑一顾地丢在地上。 东月鸯怔了怔,随后把和离书捡起来,翻开看,在看了许久上面的确写着她和萧鹤棠离婚的名字后,面色寡淡,毫无波澜地将它合起。 整个朝食间,东月鸯都没看到萧鹤棠的身影出现,她也不曾期待他会来,既然和离书已经拿到手了,东月鸯是时候该离开了。 萧府大门外,马车等候。 萧老夫人拉着东月鸯的手好一会,直到来人催促了才伤感叮嘱,“好孩子,到了地方记得传个口信,别让我担忧。” 东月鸯:“好的祖母。” 萧老夫人回头示意萧蒹葭,“还不过来和月鸯说句好话,她要走了,你好好祝福祝福她。” 萧蒹葭再不情愿,这点礼貌面子还是要做到的,她走到东月鸯跟前撅起嘴道:“祝你一路走好……”话音一转,萧蒹葭凑近了盯着东月鸯说:“放心,没了你,我哥很快会能找到新嫂子的。” 以萧鹤棠的才情相貌,肯定不会孤单。 东月鸯回视一年如一日的萧蒹葭,淡声道:“是吗,那祝你美梦成真?” 没如愿以偿地看见东月鸯变脸,萧蒹葭气得冷哼一声,东月鸯没有再理会她的心思,要不是萧老夫人,临别前她不会想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东月鸯朝萧老夫人道别,“祖母,我走了。” 萧老夫人:“哎……好。” 看着东月鸯上车,萧老夫人便开始抹泪,东月鸯坐进马车中,最后望一眼偌大的萧府,接着放下窗帘,示意车夫:“启程吧。” 东月鸯和兴陇镖行商量好了,从萧府出来就与他们在上官道的路口汇合。 到了路口,感受到车夫的吁声,东月鸯从窗里探出去,果然看到了前方等候她的镖师们,带队的是个年长看上去非常有经验的老师傅,见到东月鸯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一声令下,整个队伍便行动起来开始出发。 东月鸯的马车外也来了两个人,是从镖师里抽调的两个护卫,专门用来保护她。 弄清楚后,东月鸯渐渐放宽了心,依靠地向后倒去,她靠在软枕上等着这些人将她安全送到望天城。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行镖的队伍突然停下,官道两旁具是些一眼望去茂密葱郁的山林,更深处还覆盖着一两捧稀疏的白雪。 东月鸯闻声惊醒,“怎么了?” 窗户旁来了个人,敲了敲马车,说话声音像是带队的老镖师。 东月鸯掀开帘角,果然看到镖师的脸,“伍师傅,出什么事了?” 老镖师神色略有些奇怪地说:“前方的路被官府的堵了,要过去须得进行检查,可能需要夫人也下来一趟,说是若无危险,自会放我们过去。” 东月鸯谨慎地朝前撇去,目光透过老镖师,发现了官府的人的身影,她轻声问:“这是常有的事吗。” 老镖师:“是,属正常,我们行镖,常会遇到官兵例行检查。” 东月鸯了解后这才从马车里出来。 离开城里,到了外界才发现凉意多么深重,寒风一吹,东月鸯粉白的脖子便往衣裳里更缩了缩。 在远处的山头,掩藏在深山的密林里,马背上坐着两道深浅不一的人影,在他们不远处还集结了一大堆人,正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计,天凉这些壮汉有的穿着单薄,有的甚至还打起赤膊,每个人都大汗淋漓,舞枪弄棍,呵声不止。 傅紊从山的下方收回目光,朝旁边的人面容看去,萧鹤棠孤立端坐,眉眼皆是冷情。 察觉到傅紊在看他,萧鹤棠掀眸一扫,朝着官府设卡阻拦的位置道:“这就是你要我来看的目的?” 傅紊:“我听说一些事,你们和离了,她要离开庸都郡。” 萧鹤棠神色极淡。 傅紊接着说:“底下那些官兵是我的人,设卡也是我安排的,只要我不松口,那边就不会放人。” 萧鹤棠听笑起来,“什么意思?” 傅紊:“我是说,若是你不想她走,或是想出顿恶气,我可以帮你……” 萧鹤棠勾起嘴角,他眼里没有一丝留念的情绪,打发说:“你看我像是需要的样子么,你多事了,傅紊。” 东月鸯走不走,和他有什么关系。 萧鹤棠笑意锐减,轻慢而面无表情:“不相干的人就不用再找我了,我没空,也与我无关。”他随意地抛下这句,便策马毫不留情地走了。 风声猎猎,冷意倾袭。 东月鸯和婢女靠在一起,披着皮毛领厚实的披风,依旧冷得瑟瑟发抖,她没想到不过一个例行检查居然要费时那么久,那些官兵将他们这行队伍查得非常仔细,像是捉拿犯人,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天上忽然出现一道青烟信号,还在和老镖师扯皮的官长瞥见后,终于松了口,“行了,没什么大问题,走吧。” 第10章 官府设卡的事东月鸯没有多想,回到马车上,车内暖炉的温火烘着她的身子,东月鸯舒出口寒气,面色渐渐回血了,精神也得到了放松。 镖队重新上路,东月鸯靠在窗前,窥探着外边一角,路过看着他们离开的官兵,一种终于要脱离庸都郡地界范围的兴奋忽然涌上心头,身体里的血液好似在激荡流动。 终于走了,终于结束了与萧鹤棠这段不被看好的婚姻。 老天重新给她一辈子,东月鸯决定这一世再也不能像上辈子那样糊里糊涂过下去了。 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去望天城的后面的路上,再没有像出发前那么大的动静。 就这么过了小数天,行镖的队伍停在了邻近望天城的驿馆内休整,东月鸯也终于从马车上下来透透气。 驿馆内人来人往,饭菜飘香,有许多行商的,也有许多拖家带口打尖住店的,交谈笑闹声远扬,与屋外风雪凄寂的气氛大不相同,堪称喧哗热闹。 老镖师和东月鸯道:“房间已经开好了,这是房牌,夫人先回房歇息下,片刻之后就可以下楼用晚饭了。” 东月鸯看见桃柳接过房牌,客气回应:“有劳了,那我就先上去了。” 镖行为东月鸯开了一间上房,在驿馆的后院,东月鸯和婢女朝房间的方向走去,前方有一条拱形的小石桥连接中庭,东月鸯与其他住店的客人擦肩而过,路过她的人影在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下,似是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东月鸯,一直到她的身影默默消失为止。 到了房间里,桃柳先去铺床,再去打了一盆水来给东月鸯洁面洗漱。 东月鸯从窗台旁挪到架子旁,刚擦完脸,房门就被外人敲响了,桃柳出声问:“谁啊?” 东月鸯以为是镖局里的人通知她们前去吃饭,示意桃柳打开门看看。 桃柳去了以后,门口传来一道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敢问你家夫人可在?” 桃柳一脸疑惑:“你是谁?” 年轻男子笑而不语。 听见动静,东月鸯整理好了从里头出来,她抬眸看向房门口站着的一主一仆,年轻男子在她出现时眼神一亮,神采奕奕,东月鸯对他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迟疑地问出了和桃柳一样的问题,“敢问公子姓名,找我所为何事?” 对方闻言,顿时轻笑起来,下一刻居然主动叫出东月鸯的姓名,“月鸯,你怎么这么客气,时隔这么多年,难道不记得我了?小时候,你闹着要骑我的小竹马,我还曾抱过你,不,扶着你帮你爬上去。” 在东月鸯的父亲没出事,她还没去萧府寄住前,东月鸯和东母在一起,她家还有一户邻居,是东月鸯母亲的表亲兄弟家,这家有个比她稍大两岁的小儿子,所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东月鸯和这位小表兄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只可惜,因着在望天的东父发生意外,东母前去照料,没多久这位表兄家里也迁去了望天城做生意,这对小表兄妹便断了联系。 再次相见已经是这么多年后,东月鸯惊讶于会在这里碰见牧信衡。 然而牧信衡说:“哪里是什么意外,姨父姨母得知你要来望天,却因城里的生意忙一时无法脱身,加上我近来空闲,于是主动提出前来接你,我想你来望天城必然要在驿馆休整,于是特意在此处等候。算算时日,在这我已经守株待兔似的等了三天了,终于和你碰上了。” 先前在小石桥上走路,牧信衡只见刚进来驿馆的女子异常引人注目,开始还未细想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直到走近了细看东月鸯的五官,才想起她的神韵与姨母的有些相似。 不过出于怕认错人的考虑,牧信衡还是先去驿馆的掌柜那里先打听了一番,见到了护送东月鸯的老镖师,再次确认了她的身份,这才赶着过来相认。 多年未见,表兄妹二人突然重逢,还颇为尴尬。 东月鸯是听牧信衡说出了小时候的事,又熟知双方大人的背景,于是相信了牧信衡是自己的表兄,她礼貌问:“我父母……他们如今可好?姨父姨母他们……” 东月鸯想知道的,牧信衡都一一告诉她,“放心,他们都好,你还记得你弟弟仕旻吗,他小时候虎头虎脑的,近两年都长大了,身子骨也抽条了。” 东月鸯十一岁时,她娘正怀着身孕,就是因为大着肚子,急着赶往望天城照顾夫婿,没办法分身乏术,这才把东月鸯寄宿在萧老夫人那,结果没想到,东父身体养好以后,东月鸯的弟弟也出生了,一开始说新生的稚儿不适合长途跋涉,晚些回庸都郡。 后来又变成了弟弟还小,等他再长大些再回,之后一年推一年,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弟弟也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于是东母就再也没提过回来的话了。 随着东月鸯日渐长成,萧老夫人疼她,就主动和东家说了亲,把她嫁给了萧鹤棠。 这么多年,虽然东月鸯靠着对父母的记忆,心中还存有一丝和亲人间的挂念,但事实上她和父母还有弟弟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听到牧信衡提及东仕旻,东月鸯露出好奇和柔婉的微笑神色。 而牧信衡看着她,忽然说:“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一定是在庸都郡受苦了。” 东月鸯瞬间惊讶住了。 牧信衡似乎对她在庸都郡的情况有所了解,“你回来路上,萧老夫人写了封信给姨父姨母,提起你与那个人离婚的事,让姨父姨母见到你,莫要怪罪。” 原来是这样,纵使离开萧家,东月鸯想到萧老夫人,还是心生淡淡的惆怅。 祖母对她是很好的,只可惜终究是无法延续这份缘分。 不离开那,祝柔臻躲在暗处,时刻谋算萧家少夫人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着了她的道,死路一条,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拨乱反正,东月鸯只有选择另一条生路。 不过牧信衡好像偏见颇深,他以为萧家对她过于刻薄,提起萧鹤棠眉毛都紧皱起来,说:“听闻此人婚前就是个风流浪荡子,成婚后也整日流连风月场所,应酬繁多,对你漠不关心,这种人离了也罢,非是良人,等到了望天城……” 他目光在东月鸯脸上停顿了下,真心实意地称赞道:“你生得这样好,定会引来其他公子求娶的。” 牧信衡说的正是道理,但东月鸯暂时还未想那么远去,他们刚刚相认没多久,虽然话题说了很多,却还没到深入讨论这种事的地步,东月鸯生性冷淡,除了朝牧信衡说声多谢,再无他言。 正好这时镖局的人前来提醒,牧信衡才从盯着东月鸯的情况中回神。 他笑了笑:“说了这么多,月鸯该饿了吧,走吧下去吧,与我一起到大堂用些饭食怎么样?” 东月鸯自然无有不可,于是双方相邀一起前往正堂。 下了楼,刚走进驿馆正堂内不久,东月鸯就发现气氛忽然变得有所不同,三两刻之前这里还人声鼎沸,在座的客人谈笑风生,孩童绕着大人的饭桌嬉笑跑闹,如今好几个稚儿被家仆抱在怀里安抚诱哄。 东月鸯问老镖师,“这是怎么了?” 老镖师示意东月鸯走到窗外,看看驿馆的外边,说:“就在方才,驿馆外涌来一批抱着孩子的流民,想求掌柜收留他们,给口饭吃,惊扰了住店的客人们,被赶出去了。” 透过窗户一角,东月鸯能够清晰看到墙角下躲避风寒的人们,他们身上的衣衫还算完好,有的稍有破损,像是干活的农家子,这让东月鸯一下想到在萧家从下人口中听到的闲话。 东月鸯:“这些人,是大晃县的?听说他们那边为了填补往年赋税漏洞,今年多增了两成的税,有的人家承担不起,只能舍家弃田抵税。”何况这才多久,竟也流落到望天附近的地界来了。 牧信衡严肃道:“何止是大晃县,还有其他地方的人和他们一样,今年赋税尤其高,别说农田,就是我们商行也受了很大影响,行情不好,损失了三四家店铺,你家也是,上回姨母还因为今年入账比去年少了大半,差点晕倒在地,官府那边还说着上交的税钱不够呢。” 老镖师摇头叹:“世道不好啊。” 下人说世道不好,萧鹤棠警告她世道不好,老镖师也说世道不好,东月鸯看着这样的景气越来越不安,她不知道为何,心中涌上一股前路不明的担忧,和刚开始从庸都郡离开的激动兴奋完全不同。 上一世,世道有这么不好吗? 牧信衡叫来仆从:“去叫厨房多做些粮饼、热粥,就说是我吩咐的,钱我出,把这些吃的都分给外边那些百姓。” 老镖师转过头来道:“公子大义,我们虽是江湖人,但讲江湖义气,也愿意以我们镖行的名号行善接济。” 东月鸯顿时对他们的举动心生好感,她就记得小时候牧信衡是挺照顾她的,总是月鸯妹妹月鸯妹妹那样叫,如今长大了,好像也成了个有善心仗义的人。 东月鸯:“那我也随一份吧,略微尽点绵薄之力。” 牧信衡看向东月鸯,朝她深深一笑,高兴说:“走吧,我们也去吃我们的,这些毕竟非长久之计。” 穷苦人家太多,王权贵族都不管,官府又不是些不作为的,光凭他们发发善心又哪管得过来。 第11章 用过晚饭,东月鸯略感倦意,牧信衡似是看出她路途奔波颇为疲惫,便提出要送她回房。 东月鸯婉拒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不必麻烦。” 然而牧信衡坚持要送,他说:“驿馆人多眼杂,你一个女儿家出门在外,身边还是有人照看着比较好,我是你表哥,多年不见虽然感觉不亲了,但等多相处几日就好,不过是送你回房,难道还要和我生分不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姨父姨母交代。” 好话坏话全让牧信衡说完了,东月鸯不好再推拒,只能由着牧信衡送自己回去。 路上牧信衡很是善谈,他随意起了个话头就主动聊了起来,“回去以后,你和姨父姨母团聚了,可有想好做些什么?” 东月鸯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他。 牧信衡解释道:“我是说,怕你在家待着无趣,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原来是在关心她这个。 东月鸯细想了下,说:“我初去望天城,应该会在城里逛一逛,熟悉一下。” 牧信衡突然一口应下,“好啊,那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陪你一起。我跟你说啊,望天城最有名的一个地方叫百兽园,那可有……” 关于望天城里的好玩的,牧信衡头头是道,根本停不下来。 东月鸯还不适应牧信衡对自己如此亲密的态度,毕竟刚刚相认,说生分也的确生分,但牧信衡这么好意,东月鸯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坏了气氛,只能点点头当做默认。 等终于走到了房门口,东月鸯心里松了口气,对牧信衡道:“表哥请留步,我到了,不必再送了,天色不早你也休息去吧。” 牧信衡侃侃而谈的兴致这才淡去,说:“也好,今夜你好生睡一觉,明天一早我们用过朝食就出发,不出两日就能见到姨父姨母了。” 东月鸯点点头,不再和牧信衡多言,等桃柳推开房门后就进去。 门关上后,牧信衡还站在屋外。 他盯着门处看了会,忽然露出道高深莫测的微笑,然后才慢慢离开。 东月鸯简单梳洗一番,擦拭干净身体,等头发微干才上床躺下。 她闭上眼,很快沉睡过去。 翌日天明时,桃柳叫醒她,“夫人,该起了,到时辰该出发了。” 东月鸯睁开双眼,眸子乌黑如漆,里面还残留一抹将醒未醒的混沌,听桃柳的称呼,她刹那间以为自己还留在萧府,等看到驿馆陌生的房顶,意识才逐渐回笼,“什么时辰了?” 桃柳报了个时间。 东月鸯揉了揉酸胀的头,抬手让她扶自己一把,等坐起来,东月鸯和她道:“以后别叫夫人了,我离了婚,已是独身,就像以前那样叫我吧。” 桃柳惊讶地看着东月鸯,确定了东月鸯意图坚定,不是说笑后恭敬说:“是,娘子。” 如今的东月鸯为了挥别过去,可是把和萧夫人的身份撇得干干净净。 她不想再跟萧鹤棠再沾染一点瓜葛了,老是夫人夫人的,总好像她还未从萧家脱离出来。 收拾好后,东月鸯按照和牧信衡的约定,到正堂内用朝食。 牧信衡特意换了一身着装,瞧着比昨日更精细些,东月鸯没打量太久,便打起招呼,“表哥。” “月鸯,你来了。”牧信衡殷切地说:“快坐下吧,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准备了包子、豆粥,还有几样酥饼,甜咸都有,你爱吃哪个?” 东月鸯客气地选了两样:“要粥和甜的酥饼。” 牧信衡扭头示意仆从快去端上。 吃的送到,等主子们吃上后,下人们也去用他们的了。 朝食结束,东月鸯擦干净嘴,和牧信衡走到驿馆外,兴陇镖局的镖师们已经准备好出发了,东月鸯站在马车旁,跟牧信衡分开。 牧信衡乘了另一辆他带来的马车,样子和规格比东月鸯坐的都要气派许多。 看来这些年牧家在望天城也挣了不少钱。 牧信衡从车内伸头出来交代:“月鸯,我先带路,就在你前面,若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 东月鸯:“好。”话音刚落,车夫便甩鞭驭马,车轱辘颤动两下,顺利地向前滚去。 有人来接,归程就比较快。 第二天的半日,东月鸯一行抵达了望天城外的城门口,本以为一路顺畅无阻,很快就能和东家的人见面,然而就在要进城的时候,东月鸯等人突然被告知望天城里进不去了。 老镖师和牧信衡前去打探消息,回来具是一脸凝重。 老镖师说:“出事了,内城管控,官府下令这几日不得进出,等什么时候解禁了才许入城,我们只能暂且在城外等候了。” 牧信衡皱眉:“没错,我方才也打听过了,似是官府上面有什么变动,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在望天城外,聚集的还有部分像他们这样跋山涉水的人,因为在路上消息堵塞,也就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化,人群议论纷纷,东月鸯那种古怪的心慌感又来了,她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牧信衡安慰她,“别急,我这就想办法联系上家里,等有消息立马和你说。” 本来兴陇镖行的任务是将东月鸯和她的财物送到望天城内就算完成了,然而因为进不去,没有完成最后一段路,任务就还得继续,老镖师提议道:“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东月鸯等人只得暂时转移。 等到了午后,牧信衡去找解决办法了。 东月鸯和镖师们在官道附近的位置等候,他们人多,周围渐渐也挤了些人群过来,分散歇息。 东月鸯能从他们议论的声音中听到一星半点关于望天城里的情况,都说情势非常奇怪,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架势,有的还说遇到过路上的流民,不止是望天城这样,其他地方也是城门突然被管控起来,暂时不许任何人出入。 时间越等越久,太阳下山,天色渐渐黑了,东月鸯才看到牧信衡带人匆匆出现。 他的神色瞧上去远不如之前那样放松,见到东月鸯,牧信衡有意避开耳目,满脸肃容,拉着她到另一旁道:“月鸯,实话告诉你,望天城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见东月鸯疑惑不解,牧信衡低声说:“我花了钱,买通了守卫,打听到消息……” “望天城里的知府大人,死了!” 被牧信衡的语气吓到,东月鸯浑身一震。 牧信衡加重声音说:“现在这已经不受原来官府管了,听说是有人勾结谋反,把官府的势力都压了下去,总之情况危急,不适合再进城,我让人帮忙往你我两家传了消息,姨父姨母和我父母他们传话出来,说是这里不宜久留,要出城避避难,现已买通城内外的看守,等夜深后再偷偷逃出来,要我们在此等候,时机一到就走。” 东月鸯眼里有掩藏不住的震惊,她想不到期待已久的与家人团聚,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这和她预期中的结果完全不同,上辈子她可没听说望天城里有人谋反,难道是因为她在闺中养病太久,没有关注外界的消息,才忽略了这件事的发生? 东月鸯骤然感觉到心脏一阵绞痛,瞬间脸色煞白,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牧信衡见她脸色突然变得奇差,一副要倒下去的样子,急忙伸手扶住东月鸯,“月鸯,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东月鸯连着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来气,苍白的脸色慢慢有所好转,她摇了摇头,发觉牧信衡的距离和她靠得过于接近,东月鸯站稳后退开些许,“我没事,只是刚才……” 她其实也没办法解释,心脏突如其来的痛,就好像在提醒她有什么不好的预兆要发生般。 可惜重来一世,东月鸯发现自己好像对知道的情况了解甚少,面对望天城的异动,她竟没办法提供什么有效的消息。 牧信衡替她说:“难道是因为我说的话,让你吓着了?” 东月鸯不语良久,默默点头。 牧信衡苦笑着宽慰,“没事,望天城虽去不了,还有别处呢,眼下只要姨父姨母和我父母他们能平安出来就好。” 这倒也是,东月鸯打起精神,看向远处守卫森严的城门,城楼上火把熠熠,很难想象,在这样看似平静的画面下,城内居然是另一幅景象。 在牧信衡的劝说下,东月鸯暂时回到马车内等候东家人的到来。 而她在车里因为一直回想上辈子发生过的事,过于沉浸,反倒渐渐瞌睡过去。 夜深人静时,周围的人一个个靠在树下打起盹儿来,地上的火堆愈见熄灭,就在此刻,远处忽然有了动静,放哨的人立即过来提醒,最后一点星火燃烧殆尽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东月鸯受惊地从昏睡中醒来。 马车的门倏地被人打开,牧信衡炯炯有神地和东月鸯四目相对,“月鸯,姨父姨母他们已经到了。” 与此同时,在天隔地远的庸都郡。 “报,报——” “大事告急!” 一个全身武装打扮的信使急速冲进萧鹤棠所在的地盘跪下,“天下乱了,请郎君受令。” 第12章 正所谓树大分权,子大分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亦逃不开这样的定律。 在大曌,倘若民不聊生,王权腐败,盛靡迹象频出,惹得人心不满,就注定了其走向分崩离析的下场。 深夜中帐外燃着篝火,帐内坐满了人影,以萧鹤棠为首的一帮人聚集在此。 萧鹤棠身侧的傅紊走出来,拿出一张舆图让给两边的守卫摊开给其他人看,道:“今夜请各位来,是为了与诸位商议此次行军的路线,若有惊扰各位休息还请见谅。” 在座的应和,“哪里哪里,傅参领请说。” 傅紊:“而今,天下忧患频出,以霁洲成济王祸乱为先,其他四洲紧随其后,举兵谋反,以至于天下局势不稳,各地乱成一团。从眼下来看,若想遏制住反王势力,以免他们向南前行,我等须得抢先拿下以沧域关为界的两湖、八地才行。有关行军路线,傅某暂且认为……” “先兵分三路,一路从廪川发兵,探查情况,一路途径望天城,到建梁驻扎,随时准备支援,另一路则稳坐后方,守住庸都郡……” 傅紊发话时,萧鹤棠立在沙盘边,随手拔动一支旗帜。 等到他们商议到一定程度才道:“望天城就不必去了,那里不重要,建梁才是易守难攻之地,可退可进,直接从靖邺坐船前往建梁,能省下一半路途。” 傅紊看向萧鹤棠,“可是,望天城的知府遇害,那边听说有盗匪出没,我只担心会有贼人趁此机会,把控望天城。” 萧鹤棠淡淡道:“我是说不必分大批兵力特意往望天城走一遭,先分轻重,丢了建梁十个望天城也补不回来。等站稳要地,一帮盗匪也成不了大气,留一批人在庸都郡看着,想要解决掉,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傅紊缄默了下,他忽然想问萧鹤棠是不是故意不去望天城的。 但已经有人在附议萧鹤棠的话了,“的确,建梁位置极好,三方关卡,无论从哪方来都得经过那,此地万不能失。” 萧鹤棠抬手,将旗子丢进沙盘,目标准确地将望天城的旗帜打倒。 他眼也不眨地轻飘飘地道:“继续商议吧。” 东月鸯在马车里,看着牧信衡的脸,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背着他们这边的火光,神色被倒映地又黑又红,一种诡谲的滋味儿油然而生,他的眼神直白的令东月鸯有一瞬间感觉到不适,但又不能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就在东月鸯发愣间,牧信衡退开几步,这样他的面容更清晰了,露出微笑,还是正常的,没什么问题。 牧信衡:“快下来啊,月鸯。” 在他背后,有道声音朝这边问:“信衡,月鸯呢?你不是说她在这吗?” 东月鸯浑身一松,接着不用牧信衡催促,便走到车门口,她看见许久未见的东父东母从这边走过来,“爹,娘,我在这儿……” 接着还有一个清瘦稍显稚嫩的身影出现。 东月鸯的弟弟,东仕旻对着她喊:“姐姐!” 牧信衡示意:“嘘,仕旻,小声些。” 东家人好不容易从城内逃出来,动静不小,到这儿已经惊醒了一些本就睡着的人,他们有的睁眼偷看过来,有的在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又缓缓闭上眼。 东母高氏和东月鸯听了后,也立马压低了声音。 高氏:“月鸯,你还好吗?” 东月鸯点头,“娘,我一切都好。” 东月鸯实在太久没见到父母,算起上辈子,她真正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也不过是十一岁之前,然后嫁了人,到死她都没见他们一面。 旁边一声咳嗽声响起,东月鸯循声望去,“爹。” 东玉达简单叫了下月鸯的名字,比起和东月鸯叙旧,他似是更担心现在的情况,转头对牧信衡道:“信衡,你父母糊涂啊,我说城里局势不妙,该出去躲躲避难,等这个当头过了再回来,别舍不得这里的生意。生意什么时候做都成,命只有一条啊,结果他们就是不听……” 牧信衡面露几分苦涩,似是对长辈的做法有所不满却不能说什么,他问:“那接下来,姨父可想好了去处?” 东玉达道:“望天城如今是不能待了,我打算举家去往建梁,听说那里情况还好,走吧,快走吧。” 东月鸯和高氏还有东仕旻站在一块,听了东玉达的话,东月鸯问道:“娘,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着急,我今日听说,望天城的知府死了……” 高氏摇头,示意东月鸯快别提了。 东仕旻则小声透露给东月鸯,“姐姐,望天城不安全了,知府大人没了,群龙无首,你没来的前几日,城里便趁机涌进一帮乔装打扮的盗匪,这帮人是望天城附近一个叫金乌寨里的,有三个当家,说是为了除暴安良,实际上作恶多端,凶狠无比,连老百姓也杀,进了城更是什么都抢。大当家视财如命,二当家奸猾狡诈,三当家贪图美色……姐姐没进城,实在是太幸运了!” 在东仕旻的言语下,东月鸯一阵心惊肉跳。 这时牧信衡与东玉达已经交流完毕,他似是决定暂时与东父他们一同上路,等到了建梁有个安定的地方,再找机会回来接父母他们。 而护送东月鸯来望天城的镖师们得知情况转变,也自行商议了一番。 最后由老镖师过来和东月鸯道:“东娘子,我们来之前并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如今事态有变,恐不能继续护送你了。” 他们都是有妻有儿的,并非孤家寡人,家也在庸都郡,既然天下都不太平了,自然是想赶回去求个平安。 如今送东月鸯到目的地,虽然没进入城内,也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老镖师:“之前东娘子和我们掌柜签过契子,只要将你送到还会支付一袋酬金,现在已经这样了,那袋酬金我自作主张,就免了吧。” 说罢,他举起双拳,就要和那边等候的镖师们汇合,“告辞。” 东月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不由得一愣,接着急忙叫住他,“等等,伍师傅。” 今时不同往日,从东仕旻的口中,东月鸯已经察觉到这辈子的情况和她上辈子所想的不大一样了,危险来临,这帮人本就和她签了契约,结果最后因为事故生变,就想毁约。 他们一走,少了护卫她怎么办? 如今世道不平,就是人多才安全,东月鸯又带着这么多财物,指不定会遇上什么麻烦,现在她只想试试看,能不能多花些钱财,能将部分人留下来继续护卫他们。 “伍师傅。” 东月鸯:“我与你们掌柜签了契,付了真金白银,白纸黑字写的可是要送我到望天城内的东家,如今你们就这样走了,可就是毁约了,我知道你们走镖的就和我们做生意的一样,讲的就是诚信,现在你连酬金都不要,岂不是自打脸吗?” 这也是他们的人第一次听东月鸯说这么多的话。 另一旁,看着东月鸯追出去的牧信衡和东家人也神色各异。 为了说服伍师傅等人,东月鸯刚刚追得太急,面色赤红,在夜色下并不显眼,见老镖师被她说得有所犹豫,东月鸯加了把劲儿,软声道:“伍师傅,你们再商议商议,只要你们能护送我们到建梁,我愿意再出一车财物,你们再分去。” 老镖师:“可其他兄弟……” 东月鸯:“不用全部人留下,只要伍师傅你去问问,有没有人想挣这份钱,就算留下一半镖师,也是好的。” 这倒可以,总有人喜欢富贵险中求,老镖师思考一番,很快回话,“好,我去问问。” 老镖师走了,牧信衡来到东月鸯身旁道:“月鸯,还是你想得周到,这路上万万缺不了护卫,尤其你还带了这么多行李。” 这一箱箱的装在车上,可谓醒目。 东月鸯对牧信衡的靠近莫名感到抗拒,她想起在马车上看到的一幕,总觉得现在的牧信衡和当时的他不太一样。 东月鸯尴尬道:“这没什么,我不过是不想遇到危险罢了。” 说到这,牧信衡格外看了东月鸯一眼。 不多时,去商议的老镖师返回来告诉东月鸯,镖师的队伍里统共十二人,有六人愿意留下。 这和东月鸯原本预想的差不多,有武力的护卫,和没有武力的护卫相比,这已经是个好消息了,这样他们的路程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方才东月鸯看了,东家父母带着儿子逃出来时,只带了简易的行李,一辆马车,东西并不多,还有一个壮年的仆从,一个伺候高氏的婢女。 要说武力,他们还真十分缺乏。 事情处置妥当,牧信衡提议,既然望天城已经不能久留了,最好趁着夜色,现在就出发赶路,这样还能尽早到达建梁。 东父表示赞成,在他们的决议下,东月鸯等人只好立刻熄了篝火,上马赶路。 经过一天一夜奔波,到了第二天在离望天城较远了,众人才得以停下来歇息。 高氏的婢女去生火煮饭了,高氏站在马车旁招呼道:“月鸯,和我一起到溪边洗个手去。” 东月鸯答应下来,让桃柳去给高氏的婢女帮忙,然后和母亲一同走到溪边洗手,由于过来的还有外男,东月鸯和高氏为了避嫌便走远了些。 高氏用帕子擦了擦脸,清水的湿意覆盖,疲惫有所减缓。 东月鸯蹲在一旁,等高氏擦完脸后,再把自己干净的帕子递给她,白日的雾光让东月鸯的容貌即使不用擦洗也白净出众。 东月鸯听见高氏忽然一声叹气,这样辛苦的逃难历程,让高氏似抱怨又似不能理解地道:“我还是想不通,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嫁给萧家做妇人了,为什么要和离呢?” “你要是没和离,如今哪用像我们这样逃窜。” “我说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萧家那样的人家,谁敢欺负你去。” 东月鸯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神色也是一愣,微微僵硬住了。 就在高氏还想说点什么时,远处蓦然爆发一道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东月鸯回头一看,远处正在煮饭的婢女被一道人影捂住嘴,眼珠大睁,肚子上一片血迹,插了把大刀。 同样他们落脚的地盘上,从不同方向窜出来一伙来路不明的人,举着刀喊:“男的统统杀了,女的留下!” 镖师们抄出武器反抗,同时喊道:“盗匪来了,快逃!” 一时间,更多强盗出来,就连溪边也出现了,朝东月鸯和高氏飞快围过来。 第13章 营地里很快出现大片血迹,尸体。 东月鸯和高氏惊恐慌逃,始终逃不开后面歹人的脚步,像戏弄般,那些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又不会让东月鸯和高氏消失在视野里,每当她们以为快要逃出生天时,后面总会传来强盗阴险而充满戏弄的邪恶笑声,笑声如阴影悬挂在每个人心上。 高氏哭着说:“你,你弟弟和父亲他们……” 东月鸯也不知东玉达和东仕旻情况如何了,此刻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她只能忍下恐惧拉着高氏逃命,可惜最后还是被追上了。 在一个土坡前,七八个贼人从前后左右包抄过来,其中一个狞笑着站在高处,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高氏一看当场惨叫一声,吓晕过去,“娘!”东月鸯抱着高氏,随她一起摔在地上,头上阴云罩顶,强盗们聚集到东月鸯的身旁,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兴奋地打量她。 “好一个美人儿,三当家说得不错,埋伏在这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把她带走!” 东月鸯来不及反应就被拉起来,被迫和晕倒的高氏分开,“娘……”她想要挣脱这些恶人的手,结果下一刻脖子传来一阵钝痛,她很快被人打晕瘫倒在地上。 彻底失去意识前,东月鸯还听见对方朝同伙骂骂咧咧,“狗娘养的,叫你小心些!弄坏了脸不值钱了怎么办?!” 东月鸯被人扛了起来,强盗们很快散去。 刚才哭声惊骇的营地上一片死寂,血腥味引来黑鸦落在枝头,只等这些尸体变成腐肉就能享有一顿饱餐。 冷风裹着落叶吹过,这时地上一具趴着是尸体忽然动了。 牧信衡从地上毫发无伤地爬起来,他身上染着不知谁的血,两指放到嘴边,吹向一道哨声,双目紧盯周围动静,不多时林子里从不同方向跑出来两个人。 到了牧信衡跟前,竟然叫了他一声,“二当家!” 牧信衡对眼前的惨状视而不见,反倒问两个强盗模样的人:“都办妥了吗?” 其中一个回话,“二当家放心,几车财物都被我们的人运走了,没有一丝闪失!” 牧信衡绕着周围转着看了圈,露出满意的笑,他姓牧,牧家的次子,家里从庸都郡到望天城做生意,常年和人打交道,到了年纪他帮家里打理生意,运输丝绸布料,经常需要外出。 有一回遇到了金乌寨的大当家,差点没命,为了活着,也为了行走在黑白两道有个照应,他干脆入了金乌寨也当个首领。 他没想过当一辈子强盗和这些人为伍,正好望天城乱了,知府死了,官府群龙无首,正是混乱之际,他便向大当家提议趁乱占领望天城,做个一方霸主,可不比强盗寨主霸气。 牧信衡没有想害死东家人,那好歹是他的姨父姨母,还有月鸯,那也是他表妹,虽然嫁过人了,模样还是周正如花似玉,可他需要更多的钱财,用来打通以后的霸主之路,只能出此下策。 牧信衡从雄心壮志中回过神,问:“东西你们收好,人呢?没事吧?” 盗匪之一:“二当家说过不许伤了那几个人的性命,咱们就没杀他们!其他人都不留活口!” 牧信衡点头,他反应过来追问东月鸯的去处:“我问的是,这里面那个年轻的女子,她人呢?” 盗匪迟疑:“那边我看见,三当家的人马来了,好像他的人负责去追了。” 牧信衡脸色顿变,遭了! 他为了不暴露自己加入了金乌寨的身份,在盗匪们出现时故意装死,所以没特意去留意东月鸯的方向。 牧信衡作为二当家,却向来跟三当家不和,此人十分喜爱貌美的良家女子,在加入金乌寨前干的就是拐卖女子的生意,落在他那,谁知道月鸯会遇到什么意外? “快快,把人弄过来。” 带走东月鸯的强盗站在一旁指挥,“小心点,装好,快,都仔细点看着,我还得去三当家那复命呢。” 古道上一个废弃破败的亭子中,烟火缭绕,金乌寨的打手在亭外烤肉,三当家聂震虎则坐在里面喝酒吃肉,见到手下人回来禀告,连带唾沫一起吐出嘴里的骨头,凶神恶煞地看向来人,“怎么样,姓牧的家里人劫到了吗?” 手下比了个手势:“三当家放心,都处理好了!” 聂震虎冷声道:“那就好,就让姓牧的看看,得罪我是什么下场,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他是金乌寨的当家,我就不是了?敢瞧不起我,哼!” 志得意满地发泄一通后,聂震虎随意丢掉手里吃剩的肥肉,在面前的手下衣服上擦了擦,:“没抓错人吧?” 手下讨好道:“哪会,我可是专门从二当家手下那套了许久的话,二当家的那个表妹,太好认了!跟其他人长得都不一样,嘿嘿嘿,您要是见过了,指不定舍不得把她卖了呢!” 这话直接引起了聂震虎的兴趣,“哦?这世上的女子就是天仙我也没少见,哪会舍不得?照你说的,那我倒要见识一下,姓牧的表妹到底长着什么脸!” 东月鸯头痛欲裂地苏醒过来,在黑暗中听见好几道哀戚的泣涕声,发现在她身边的好像不止一个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些人哭声里流露出许多恐惧。 忽地外边一道暴呵响起,“别哭了,再哭老子抽死你们!想死是不是?” 呵声一出,那些女子的啜泣也戛然而止。 然而不到片刻,又因为畏惧害怕再次忍不住轻轻地伤心地呜咽起来。 这次守卫没再训斥她们,像是来了什么人,周围的动静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一股古怪而不详的气氛在当中蔓延,这次东月鸯忍不住睁开眼。 就在她眼前,隔着栅栏,一张眼皮上长着刀疤的面庞正对着她,一双贪婪好色的眼睛不知道在此盯着她看了多久,东月鸯心头的惊讶和恐惧无亚于见到鬼,她蜷着身子不断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了,而身后还有其他阻碍。 “三当家的,你看到了,怎么样,老彪我没说错吧?” 在穷凶极恶的匪徒背后,还站着他的手下,东月鸯仓皇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呆的地方竟然在一个像牢房一般的笼子里,这里不止有她,还有和她一样被绑来的年轻女子。 方才哭的应当就是她们这里头的,有的十一二岁大,年纪比她还小。 东月鸯已经听不到那两个在笼子外的人说什么了,她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现在是在强盗窝里吗?高氏晕倒后,东月鸯就和她分开了,还有东父和她弟弟,情况怎么样了? 是生是死,前路险阻,在危机当头下,东月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黑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从未听说望天城这边盗贼这么猖狂? 她请来的镖师都被这些人给刺死了,家中伺候东父东母的仆人也都被杀了,还有她的婢女桃柳,东月鸯也有预感其处境不妙,但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实在难以想象其他人的处境。 三当家似是很满意东月鸯的姿色,他狠狠眯起眼,仿佛恨不得透过这个栅栏,直接把里面的女子拽出来,姓牧的表妹果然非同凡品,要不是因为和牧信衡积怨已久,为了报一气之仇,三当家怎么说也要把这样的极品留在身边好好享乐。 可惜…… 聂震虎挥手命人把布重新盖在笼子上,“来人,把她们给我看好了,马上就运走,别让人找到这儿来,尤其里面那个,老子可有大用途。” 聂震虎草莽出身,干的都是坑蒙拐骗的勾当,他打算让东月鸯成为他手上最贵的货品,为他招揽更多的生意,尤其是用来招待那些他想结交的大人物。 黑布一盖,短暂的光明一下消失,周围又重现出黑暗。 东月鸯浑身僵硬不感动,等察觉到外边的脚步声走远了,才试图拧动身子,想解开身上的束缚。 可是耗费好半天,都是无用功,反倒是因为频频动弹,惹得旁边人不满。 终于有人不耐烦地轻声低斥,“别费力气了!被金乌寨的强盗抓住,只有死路一条,还是认命吧!再动小心被他们发现,拖出去打一顿都是轻的,多得是被砍头惨死!” 原来除了东月鸯,还有其他被抓来的年轻女子试图挣扎,而听闻金乌寨的凶狠名声后,胆小的禁不住又偷偷哭了起来,“我听说,这伙人做的是些腌臜生意,抓我们是打算把我们卖到花柳之地,做娼妓去……” “听话的一天伺候上百个,不听话的就会灌药,再不济就活活打死,呜呜呜……” “爹,娘,救救我呀!” “我没有爹了,我爹娘都被他们杀了。” 一句话,让这里的气氛更加悲怆,瞬间感染了其他被捉来的女子,想到自己即将面临被卖给他人淫辱的未来,顿时泣不成声。 默默听闻的东月鸯眼睛大睁,神色惨白,瞳孔剧烈抖动。 卖给人做娼,不行,不能认命,她要逃! 第14章 说到逃,这件事谈何容易。 东月鸯被做拐卖良家妇女的强盗抓起来后,当天就被金乌寨的三当家吩咐派人运走了。 她们像畜牲一样,被集体塞在一个笼子里,这是东月鸯离开庸都郡,从一介高贵的离婚妇人沦落为阶下囚的第一天。 这些经历本该离她这个身份的人很远很远,但是当东月鸯亲眼所见,其他贫民女子不听话,有的哭闹不止,被看守她们的贼人发现,为了杀鸡儆猴,做样子给她们看,随即就把哭得最厉害的那个揪出去当场整治了。 衣衫破烂,凄惨的哭喊,头破血流,再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回到她们当中,也就是这时候,东月鸯彻底意识到,她和她们没有一丝不同! 上一刻,她可以是离开夫家的贵妇人,下一刻,遇到危难,她就是血肉之躯,一样的手无缚鸡之力,想被欺负就被欺负。 盗匪们的举动给众多被拐的女子带来恐慌,同样也加深了东月鸯想逃出去的信念。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些人明摆着要把他们卖到很远的地方去,东月鸯不知道具体是去何处,她和其他人一样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她们整日被困在牢笼里,外边罩着一层黑布,白天黑夜都是如此。 只有路上不断滚动的车轱辘,刺激着人的耳力,东月鸯有时候听见半路停下放水的强盗说,他们在往南去,然后为了不让她们这帮货物逃脱,前三天金乌寨的人根本不给任何吃喝。 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都没有。 但是有人是例外,那就是东月鸯,因为她是金乌寨的三当家亲自叮嘱,说要好生看着的“上等货”,不能有闪失,又不能让她跑了,于是强盗会两天给她一点吃的。 两天已经足够东月鸯保持一种饥饿但又不会饿死的状态了,和其他奄奄一息,有气无力的相比,东月鸯的待遇十分已然招人恨了。 她自己也不是不知情,从第一次其他女子看她的眼神变得嫉妒起,到等强盗走了以后,有人率先忍不住扑上来抢她的吃的,东月鸯就知道她什么都没做就把她们得罪光了。 不过好在路途并不太遥远,似是要到了地方,为了把她们卖个好价钱,盗匪们开始给她们多了点吃的东西,几乎一天一顿。 车轱辘转过弯后开始停下不动,似乎来到一个巷子里,马头喷出粗热的鼻息,周围离这不远处传来一些杂乱的声音,看押她们的正在和谁交谈。 东月鸯被蒙着眼,靠着耳力推测应该是不是到了地方了。 事实就是她想的那样,很快她们所在的牢笼的大锁被卸下,笼门打开,外边的人压低声音,恶声恶气地让她们先下来,“快走,不许声张,谁敢说话就割了谁的舌头,听见了吗!” 第一个人下去的声响仿佛是踩在了石板路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东月鸯想过,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就跑,但显然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她感觉到有很多视线在盯着她们,她告诉自己还不能轻举妄动,眼罩没揭开,手也被绑着,等这里的人给她松了绑,她才有机会行动。 就这样东月鸯跟其他人一块,被关进了一个房间。 脸上的眼罩虽然被拿下来,可是依旧没被解绑,这些有经验的拐子很知道怎么控制她们,到了地方也是先关和饿上两顿,等她们实在受不住了才被按价值分开,然后分批带走。 轮到东月鸯,一个穿着艳丽,上了年纪的妇人挑起她的下巴打量她,仔仔细细点评道:“哪儿弄来的货呀,这么好,你们当家也舍得往这儿送,没想留给自己用?” 旁人笑嘿嘿地应道:“三当家是好色,也不是傻子,好东西当然送鸨母您这儿调教调教,好有大用。” 眼前的妇人就是淫窟的鸨母,东月鸯和她对上目光,鸨母眼珠一转,问道:“叫什么名儿啊?” 东月鸯嘴里的布被扯下来,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脸皮因咳嗽而染上雾红,眸子里也仿佛被一潭水打湿过,润润的。 东月鸯小喘着气说:“我不要调教,我不要做妓,你们放了我,不就是求财吗?我有财,有钱为自己赎身。” 鸨母看她的气度长相就知道东月鸯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她肯定家世不错,不然这年头哪能长得细皮嫩肉的,衣裳虽然脏了,可料子不会作假,是匹好料。 可惜啊,这里不由得她说了算。 鸨母没有半分被东月鸯的话打动的动容,她嗤笑地看着东月鸯:“小娘子,家里好生好养着的吧,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财,你有什么财,有本事拿出来看看呀,到了老娘这,就是世家公主来了,也得脱层皮!” 东月鸯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做腌臜生意的,竟这么大胆?连王孙贵族都敢编排贬低。 鸨母的眼神让东月鸯此刻的处境无处遁形,她嘴唇发白,喉咙干涩,说:“我是良家子,你们这样,不怕被官府的捉住?” 良家子可不是随意能贩卖的,抓到是要判刑的。 这帮刀尖舔血,干多了这行勾当的直接把东月鸯的话当笑话听去,鸨母笑着说:“官府?我的老天爷,小娘子你是多久没出来看过世道,现在天底下乱成一团,哪还有官府主持公道,你就是良家子又怎样,到了这统统都一样,识相的报上名讳,不识相的我就随便给你取了。” 意思现在世道乱成这样,谁还管得了有没有良家子落难。 虽然知道东月鸯是富贵家里出来的,但鸨母听了金乌寨的人托给她的话,这女子是三当家的仇人的表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鸨母略带兴趣地打量东月鸯,“不过你倒是提醒老娘了,来了春宵楼的,任你是什么富家子良家子都不作数了,来人啊,拿卖身契过来,让她签字画押,顺便取个名儿,长成这样就叫怜鲤儿吧……” 什么怜鲤儿,东月鸯忍不住想啐,她有名有姓却不愿让这鸨母知道,玷污了去。 她没想到这些人会做到逼良为娼这一步,在看到龟公掏出卖身契和一盒红印时,晴天霹雳,东月鸯止不住地挣扎,她一介良民,凭什么要卖身给青楼,千人骑万人尝! 眼前似有她被欺负的画面出现,东月鸯心神大震,加重了反抗的力道,却还是不敌龟公和鸨母控制她的力气,为了让东月鸯听话,鸨母厉声道:“再叫老娘饶不了你,签了卖身契,你就是春宵楼的低等女奴,不想陪喝陪-睡,那就去为奴为婢,伺候其他娘子去!” 看在东月鸯那张脸的份上,鸨母还是没舍得抬手打下来。 毕竟这是个好货色,破了相,反而没了好价钱卖。 在极尽屈辱之下,东月鸯被对方强硬地控制住,在卖身契上签了字,按下了自己的手指印,鸨母拿到卖身契,吹了吹,满意地看了眼脱力坐在地上的东月鸯,警告说:“好生待着吧,别想着逃,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一朝为奴,不过一夕之间发生的事。 东月鸯感到天旋地转的晕眩,她就这样成女奴了?她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了? 到此为止,东月鸯还是觉得落到今日这种地步,是上天给她开了个玩笑。 不是怜惜她上辈子过得不幸,所以这辈子才让她重生的吗? 为什么又会在她想要好好重新来过以后,天下大乱,她要被拐子卖去做娼,沦落到烟花巷柳之地做女奴,那若是这样,东月鸯情愿自己没有重生。 不然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房门关紧,东月鸯孤零零地抱紧自己,咬紧嘴唇,不,她还是不能认命。 等人一走,东月鸯再次站起来打探周围环境。 窗户被封紧,少有缝隙,经过摸索勉强能看到了外边的情形,鸨母扭着身子和龟公打手们离开了,但是这个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守着。 东月鸯被带到的屋子不大,像是柴房,门一关便黑漆漆,还上了锁。 她焦急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费尽心思,却也想不出这种有人把手的情况下,该怎么逃出去。 成了女奴之后,东月鸯的待遇果然没之前好了,春宵楼的鸨母为了调教她磨合她的性子,在饿了她好几回后,还特意给她安排了又脏又累的活。 东月鸯一直在等待时机,她象征性地抗争了几次,为了活命,决定暂时还是先听命于他们。 旁边的屋子就是活生生的教训,那里面就有不听话的被拖到院子里打死的,惨叫声摧残着东月鸯的心灵,她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有先苟活下去,才有后来生机。 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许是这几天她很乖,很识时务,鸨母安排给她的脏活累活东月鸯也做了,没有绝食和逃跑的迹象,院子里的打手没有再将她作为主要关照对象。 新来了一批年轻女子需要分人去教训,但是做完事,东月鸯又会被关回小屋子里。 幸运的是,这次看管她的打手似是吃坏了肚子,锁没上紧就急匆匆地捂着肚子去茅房了,屋外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一人,东月鸯心跳加速靠近门口,试图推了推门缝,开了! 锁头陡然掉落的声音还是吓到了她,她很怕这时突然有人出现,发现她正在偷溜。 事实上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东月鸯一看见没有任何踪影,当即选择关上房门,把锁搭在上面伪装成锁住的模样,随后飞快朝着她这些天里较为熟悉、摸透了的路上走去。 她佝偻着腰,低着头,手上提着一个木桶,再握着一块抹布,伪装成后院洒扫的下人。 廊檐昏暗,加上这时间前院的春宵楼正值热闹,没几个人在这边,竟叫她一路顺利混了过去,距离后门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不对,背后叫住了她,“站住,你是哪个娘子手下的?” 在成为娼妓前,东月鸯作为新人还得伺候老人。 被追问,她不敢回答,只装作没听见般默不啃声,低着头匆匆往前走,一步比一步快,她就快能逃出去了。 而后面上完茅房回来,发现东月鸯已不再屋里的打手出现在远处的道路上,指着她的方向道:“是她,她要逃!快抓住她!” 事已至此,东月鸯毫不犹豫丢下木桶冲向门外。 背后春宵楼的打手紧追不舍,东月鸯不熟悉外边的地形,谁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巷子,竟这样深长,七扭八拐,东月鸯好不容易从巷子里跑出去,来到大街上,见到路上人群她禁不住欣喜。 只是背后脚步越来越响,眼看就要被抓住,东月鸯涌入人群。 绝望之际,东月鸯看到一支路过的军队,她抱有希望地朝他们挥手高呼:“救命!救命!” 第15章 东月鸯不是病急乱投医,紧急关头,她被拐最好的就是报官,但人生地不熟,就是想报也不知往哪儿报,尤其后面追踪比较紧,看见象征官府的人当然要大声求救。 军队就好比官,而且比官府更加威严,当他们出现就是一种震慑。 东月鸯毫不犹豫冲过去,但就在她快要接近时,她被一把擭住,春宵楼的打手从背后擒住她,堵住了东月鸯的嘴,让她无法发声。 “他娘的,小娘皮还敢逃,看老子不打死你!” “别说了,快把她带走。” 东月鸯发声困难,只能唔唔地反抗,眼见希望就在眼前,她不能再被抓回去,有了一点空气涌入进来,东月鸯奋力咬住打手的掌心,“啊啊啊啊啊贱人!你敢!”她还踢了钳制她的人的裤-裆,一声惨叫过后,她被推开。 让她差点要掉一块肉和被踢裆的人痛得满脸扭曲,声称要弄死她。 东月鸯只知道留在青楼被人千人骑万人尝才是死,她奋不顾身地从人堆里冲出去。 “救命,救救我!” “杀人了!有人要杀我!” 她大声呼救,闹得整条街上的路人都在看她,然后再看她挡住那支军队的去路,普通百姓从这些兵出现起都离得远远的,世道不好,当兵的也要看领兵的将领是谁。 有的将领作风不行,就很少约束手下,进了城对老百姓一样不客气。 有的军爷也会逞威风,动辄打骂老百姓,要么强抢民女,现在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在路上大呼小叫,还敢惊扰军爷的去路,路人都可以想到接下来她会受到什么惩罚。 运气好点,要么被拉走,运气差了,一刀捅死也是正常的。 东月鸯往前一挡整条街都静止了,她背后的打手们也因为惧于军队的威势,都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把她扯回来,毕竟军队是真的不好得罪。 就这么慢了两三步,军队那边走在最前的士卒已经停下了,装着锋利箭头的长矛齐刷刷地对准东月鸯,“什么人?” 这些都不是普通的士卒,光精神面貌和眼神都能看得出他们不大一样,非常有军纪,杀气腾腾。 但还好没有到不讲理的程度,东月鸯鼓起勇气道:“军爷救我,我是良家子,回家路上遇到盗匪,被歹徒掳掠到这里,现在他们正要绑我回去……” 旁边有个小卒默默脱离队伍,很快来了个领队,官职似乎高一点的人,严厉询问:“何人在此惊扰?” “百夫长。” 原来是个能主事的。 东月鸯如同找到主心骨,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边说边小心地往回看,随时提防那些青楼的打手突袭,但好在碍于东月鸯求到了军爷面前,人多势众,打手们有的在不远处徘徊,想着该怎么把她带回去,有的则先跑回去通知淫窟的管事去了。 百夫长听完东月鸯的话,并没有立刻答应,反倒往两边围观的人群看去,几个打手一直盯着这边,发现观察后纷纷装作路人模样。 东月鸯提心吊胆等待解救,百夫长却说:“我等都是行军的人,要务缠身,姑娘有什么事,直接去找官府吧!” 东月鸯吃愣在地,想不到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说完,军队这伙人就要走了,百夫长要求道:“姑娘请让开。” 那边青楼的打手虎视眈眈,东月鸯面对驱赶迟迟不动,她怎么敢动,她让开了就会被抓回去折磨,她可以预见自己受到怎样的对待。 春宵楼里的打手都是听鸨母话的,他们还有龟公手段都很残忍,东月鸯在那被关了日日夜夜,不是白听那些哭闹惨叫的动静的。 她死都不怕反而更怕自己即将回落到那非人的境地。 百夫长:“姑娘请让,再不让我就不客气了。” 东月鸯还是不动,军令是不能违抗的,军人威严也不可侵犯,百夫长没再第三次劝,第一排的卒子就已经举起锐利的长矛了,正打算一步步将她逼退,然后又来了两个卒子要把东月鸯丢到路边去。 打手们摩拳擦掌,只要东月鸯过来她就完了,于是在卒子碰到她肩时,东月鸯同样挣扎起来,大声反抗,“不要,救救我!我还是良人,我是庸都郡萧家和离了的少夫人,不能被这些人绑走,你帮我报官,求求你帮我报官!” “怎么不走了,前面在闹什么?” 萧鹤棠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后走着,他身旁还跟着作为参领的傅紊,二人正在商议行军路上的某些安排,因为很多东西是早已商定好的,而所谓的策略会跟着事态的变化有细微的调整。 这影响不了他太多,于是在跟傅紊讨论的时候,发现队伍突然停下不走了,还是很快就注意到前方出现的微微骚乱。 萧鹤棠眉也不挑地循声问:“怎么回事?” 傅紊示意牵马的小卒去打听,小卒打听完很快回来禀告:“报,是前面有一女子拦路,百夫长已命人将其带走了。” 傅紊说:“各地军风不一样,弋城的将领,成济王的麾下,曾在抢占这座城池后横行霸道,手底下人途中缺少慰藉,进城之后便强占民妇民女,后又殴斗打死了女子的丈夫,犯下命案,也许是将我们当成他们,来讨公道的吧。” 这种事萧鹤棠的队伍里根本不会出现,他的军纪很严明,男的可以互斗但是禁止私斗,甚至死了都没关系,但是入了城对待百姓还是如此就不行,尤其是老弱妇孺,倘若有人违抗被抓到会得到十分厉害的处刑。 一点小事就不必麻烦看了,萧鹤棠没再关心直接吩咐:“让百夫长处理,给些钱财弥补,其他人继续行路。”他侧脸一转,接着和傅紊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就是这时,前面爆发出比刚才还大的骚乱。 萧鹤棠和傅紊商议的话音一顿,这次似乎闹得挺大,萧鹤棠二话不说策马上前走去。 看到萧鹤棠的举动,傅紊也对事情的发生产生好奇,快速跟上,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策马到事况发生的不远处,这一看就有些沉默了。 那个卒子口中闹事的女子……怎么长得那么像一个人? 东月鸯没有办法了,她本来没办法挣脱这些当兵的束缚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刚刚说出自己的身份,有所奏效,旁人顾忌她可能来路不明,所以手松了下,百夫长也没有发话要士卒现在就杀了她,东月鸯便想着也许他做不了主,自己能向这支军队里权利更高的主事求救。 既然他们没粗暴地对待她,就说明这支队伍的将领应该是开明讲道理的,于是东月鸯直接往队伍后面冲。 但是卒子们怎么可能允许她随意扰乱行军的队伍,东月鸯没跑几步,就被逼停下来,这回是真的被长矛抵着,近乎刺到肉里的距离,让她一步步后退,“将军!”她不得不朝后喊。 “请将军出来,庸都郡萧氏妇人请将军出来一叙!” 东月鸯声嘶力竭地朝后面喊,她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了,实在是无计可施,才想到动用曾经在萧家的身份。 庸都郡是历朝古都,虽不是京师,但也是块宝地,且萧家的名声也是非常大的,是忠烈也是名将之家,肱股之臣,在武将里自有一派追随和拥护者,但凡做了将领的,哪个没听说过萧氏的名号,看在这个份上,也应当会帮忙出面解救。 “请将军出来——” 东月鸯呼唤了一遍又一遍,傅紊的马和萧鹤棠并排,他看着他脸色,萧鹤棠明明听见了东月鸯的喊声,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沉默着不出声也没有行动,他难道没有认出前面那个灰头土脸的人,是他前夫人? 而且东月鸯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她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出发从庸都郡离开那日还很风光,带了大车的货物,请了颇有规格的镖师护卫,看着像要迫不及待逃出生天的样子。 算算日子这才过去多久,两个多月,去望天城的路程只需半个月,剩下的一个半月她应该早就进城和家人团聚,享福了,离了婚的带着钱财回娘家的贵妇人,这时候不该舒舒服服躺在家里烤火取暖吗,怎么会这么……狼狈。 像是上天特意给出的和离惩罚,离开了萧家东月鸯现在情况明显很不好,她穿着都不似贵人,衣衫脏旧,发髻凌乱,要不是那张脸突出,让人眼熟,根本无法和那个在萧府,干净又清高的小娘子联想上。 仿佛看够了,在东月鸯声声竭力的祈求中,萧鹤棠终于拉动缰绳,马蹄微踏。 “求将军出来一见,萧氏妇人……” 东月鸯喉咙都唤哑了,这期间灰尘扑进她的喉舌里,不知吞咽了多少脏尘,让她嘴里发干,声带不舒服,语速逐渐慢下来,对方将领再不现身,她就要彻底开不了口了。 突然,她似乎听见一段距离处响起了马蹄声。 马蹄轻踏在石板路上的清响,刺激着几近麻木的东月鸯的耳膜,是将军吗?是这支军队的武将吗? 东月鸯登时精神振奋,紧张而期望地注视着前方,如她所想刚才还挡在她跟前的士卒们,十分整齐地往两边分开,为马背上的来人开出一条路。 她先是看见一对打了铁钉的黑色马蹄,再是健硕有着白色斑纹的马腿,再是骑在上面的人修长的影子,然后她看见了一双十分熟悉的透着嘲弄之意的双眼,东月鸯尽量微笑的嘴角提到一半直接僵硬住了,她看到了萧鹤棠稳坐在马背上方,不偏不倚地俯视着她,像不认识一样,“你是萧氏的妇人吗?” 反过来问,萧氏的妇人是你吗?你就敢在此用萧家的妇人名号行骗? 第16章 东月鸯从未想过和萧鹤棠再次相见会是在这样的场面,她足够狼狈,他足够威风,他怎么突然在这里,她要知道来者是萧鹤棠就不会求救了,且东月鸯也不知道萧鹤棠什么时候从一个纨绔变成大将军了? 她两眼怔怔,面对萧鹤棠的发问,竟张不开嘴说一句话。 是啊,这要从何说起,说她沦落至此,怎么变成这样,怎么和离后,还打着萧家的名号摇尾乞怜? 大街上,大批人在围观,萧鹤棠的下属们都在看,行人也在看,东月鸯一个人破破旧旧孤立无援,对抗所有般。就在这时一道夸张又尖细的声音带着惊天的哭腔响起,“哎哟,我的姑娘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惹到军爷的头上来了?” 春宵楼的鸨母拨开人群,做胆战心惊的害怕模样,试图靠近东月鸯,东月鸯不由地往萧鹤棠那个方向一缩,眼神闪烁着惶恐,像是很怕被带回去。 萧鹤棠面无表情看在眼里。 鸨母很是卑躬屈膝,讨好地朝前一躬,伸手去拉东月鸯,和萧鹤棠道:“打扰到军爷是我们不对,还请军爷大人大量,别和我家姑娘为难,是小贱人不懂事,冲撞了军爷,我这就将她带走。” 说完不断往东月鸯那碰,吆三喝四,“小贱蹄子,还不快跟我走,留在这是想被砍头吗!饿你两日怎么了,还跟我闹脾气,回去有你好看的!” 东月鸯不肯走,也不愿让碰,尤其当着萧鹤棠的面,她落难好像是种耻辱,东月鸯才不愿意在他眼皮底下难看,她不断反抗,“别碰我!谁是你家姑娘!我不是,无耻!” 她脱口斥责,那边鸨母的手就像粘在她手腕上,恶心又怎么都扯不掉,还反泼污水往她身上,“谁说不是,谁说你不是?你爹娘把你卖了,你在我这签了卖身契你忘了?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就算再不喜欢咱们那,也不能忘恩负义呀,乖乖给我回去,可别在军爷面前献丑了!” 好像某个词触动了萧鹤棠,刚才他冷眼旁观许久都没说话,这时候反倒开口了,“什么卖身契?” 鸨母捏着帕子娇笑,仿佛萧鹤棠在装,“哎呀军爷,卖身契您怎么还不懂吗?” 百夫长严厉呵斥:“将军问你话就老实说,什么军爷,再敢无礼休怪我动手了!” 鸨母被吓一跳,连连摆手,“哎呀不敢不敢。” 东月鸯和萧鹤棠对上目光,听见他好整以暇,听故事一样问:“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 鸨母眼珠滴溜转,故作老实道:“可不就是这个小贱蹄子,她家里穷把她发卖了,入了咱们春宵楼,也是她自己签了字,按了红指印,现在到咱们那儿做奴婢。” “卖身契上可是说好了,她生死春宵楼的人,死是春宵楼的鬼。” “结果和她家里钱货两讫后,这小贱蹄子拿了好处,竟不承认了!” 鸨母叉腰气嘟嘟指着东月鸯抱怨完,还把萧鹤棠他们当做他们日后的客人,极尽诱惑讨好道:“不说这小蹄子了,还是说说咱们春宵楼吧,将军是第一次到咱们弋城吧,可知弋城最好玩儿的是什么地方,看,那儿,那边就是春水巷,才是像您这样的大人物该出去的地方……巷子里都是极好的姑娘,您要有空去瞧瞧,包您去了忘不了!” 东月鸯才是忘不了,她忘不了在这一瞬间,鸨母说她被卖给淫窟后,萧鹤棠看她的眼神,高高在上又充满鄙夷戏谑,他抬起手,下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让鸨母住嘴不要再说了,然后萧鹤棠盯着东月鸯意味悠长地问:“女奴啊?原来你是女奴?” 东月鸯双手捏攥成拳,她是不是女奴萧鹤棠难道不是最清楚。 他偏要羞辱她,故意这么问,离开萧家她过得不好,看她这个样子,他心里定然很得意,很高兴。 鸨母更是无知地在旁替东月鸯点了头,“是啊是啊,她刚来没多久,还不适应我们春宵楼,等过些日子就不会了。” 萧鹤棠并未回应鸨母的话,他只冷笑着睇着低头垂眼,根本不好意思面对他的东月鸯。 东月鸯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鸨母还在为证明东月鸯属于春宵楼而努力,她有着做老鸨子的直觉,似乎想起来什么,抖出怀里的卖身契,光明正大地道:“喔对,将军请看这个,这就是这小贱蹄子自愿签下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写着呢,我们做正经生意的,可没有胡说,不曾违法,就是告到官府那儿,咱们也有证据。” “还请将军大量,先放我们走,日后等奴家将这小蹄子调教好了,再请将军来春水巷解闷儿。” 东月鸯又要被拉走了,这回一听鸨母指挥,一旁等候的打手纷纷上前。 东月鸯一时不敢相信萧鹤棠就这么冷漠地看着,她不解释是因为她确信萧鹤棠明知道她是什么人,那鸨母就是吹得天花乱坠,再胡编乱邹萧鹤棠也应该不会信。 可结果? 东月鸯终于不敢再不吭声了,慌张地为自己解释,“不是的,她胡说,那不是我自愿签的,你信我,信我。” “信你?”萧鹤棠不为所动,“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信你?” 东月鸯彻底痴天了,楞怔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萧鹤棠,他不认识她?十一岁寄人篱下,十五岁定亲,十六岁嫁人,十九岁和离,整整八年岁月在萧家度过,他居然说都不认识她?就是养只猫养只狗,八年心窝暖不热,气味也该闻熟了,说不认识她的萧鹤棠是什么意思,不愿意救她? 是报复她故意要看到她落到这般田地,他才开心? 东月鸯:“你不信我,你就愿意信她?” 鸨母左看看右看看,对萧鹤棠和东月鸯之间的气氛感到怪异,却始终没看出什么名堂。 萧鹤棠回应东月鸯:“我说了,怎么信?你一介女奴,有代表身份的号牌没有,这位春宵楼的老板娘可是有证有据,还有你的卖身契。” 萧鹤棠的话是说得很有道理的,东月鸯现在处境很糟糕,她被人把住脉了,她被迫签了卖身契画了押,这是难以逃脱的事实,就鸨母有物证而她没有。 她没有是因为拿不出来,路上盗匪来得突然,人都死完没有她也不知道。 而且东月鸯醒来以后,她身上贵重点的物品都被搜罗走了,可以说一无所有,哦,她现在仅有的就是卖身契一张。 她现在乱糟糟的样子就是个女奴样儿。 萧鹤棠嘴唇微弯,眼珠漆黑静静凝视她,当了将军他也还是死性不改的风流纨绔。 东月鸯直接心冷了半截,她失望地瞪着萧鹤棠,她在萧鹤棠的眼里深处看到了幸灾乐祸,他肯定希望这时候的她低头求饶,说不定抱着他胯-下的马腿跪着哭最好,谁叫她一念之间走岔了,运道不好,走背时运身份低微成这样。 东月鸯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双似笑非笑很冷情的眼睛,就像不再对自己获救报以期望,甚至在鸨母来拉她时也不反抗了,她不再开口让人信她,因为她知道这时候就算说明自己是谁,萧鹤棠也不会再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与其和他无用纠缠,浪费口舌,还不如保存体力,到了春宵楼再想出逃办法。 鸨母非常识趣拉着东月鸯退场,“将军英明,将军说得对,都是这小贱人耽搁了大事,还没从女奴身份上转变过来呢,我这就回去罚她。” 东月鸯变安静了,她不争也不闹,妥协顺从的样子像是认了命,同时收回了望向萧鹤棠那边的眼神,她不会再求饶了,尤其不会在萧鹤棠面前求饶,回到春宵楼不就是吃苦头吗,哪怕是死路一条又怎样,这点骨气东月鸯还是有的。 她是不想死,而不是怕死,毕竟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哪怕上天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东月鸯这时候也认清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前夫都靠不了,还能靠谁? 还不是只能靠她自己了! 大街上拦路的事况如闹剧般收场,逃跑的女奴被鸨母抓回去,军队的将领袖手旁观,两边看戏已久的老百姓也有了归家谈资。 可谓世态炎凉,人走了,军队的队伍还停留在道上,士卒们纪律严明地整齐排列着,萧鹤棠没有发话,队伍就没有走动的迹象。 一直停在这,直到萧鹤棠坐下的战马甩头打了个喷嚏。 傅紊问他,“要把人带回来吗?” 春水巷,东月鸯第一次看到了淫窟的正面。 青楼这种地方到处都是,但不是正经去处,这春宵楼的房子堪比庸都郡的了,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浓令人作呕的脂粉香。 打手控制住东月鸯,鸨母在东月鸯身后小声咒骂,“小贱人,差点给老娘闯了大祸,今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东月鸯听得很麻木,她在春宵楼里这些天见到的听到的还少吗,但愿今天夜里她能挺过去。 就在要跨入这万劫不复的门槛时,百夫长带着人从背后赶来,“停下,前面那鸨母,我们将军说,这女奴身价多少,买下就归他了!” 第17章 鸨母闻声一脸惊讶地回头,等到看到百夫长的身影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实。 那样的贵人为什么要买一个青楼的女奴,是没见过好的还是没吃过好的?鸨母又看看被扭住双臂却显得沉默的东月鸯,这女子是长得好呀,但是好不代表最好,这世上定然还有人美过她。 而且她现在是什么样子,那位将军竟也不嫌弃吗? 东月鸯冷静得比刚才还厉害,她浑身的热血在出逃那一刻沸腾起来,在遇到萧鹤棠说不认识她的时候顷刻冷却,他为什么要派人来买她?他不是装作不认识她吗?怎么这时候又来了,这算什么,网开一面还是恩威并施?还是后悔又想念起夫妻旧情? 在百夫长和鸨母说话时东月鸯没有露出一丝欣喜,她已经过了那个势头了,萧鹤棠给她绝望又给她希望,让她觉得这人还和以前一样,对她虚伪又凌虐。 百夫长:“快说,身价多少,我奉将军之命,要将她带走。” 鸨母不确定地看看东月鸯,又观摩着眼下局势,“这这这……”这女子其实和她手里被控制的其他女子不一样,是她曾经相好金乌寨的三当家送来的,这帮人蛇鼠一窝,一个拐卖良家女子,一个负责逼良为娼,相好又在跟这女子的表哥争斗,以此报复要挟对方。 这真要卖出去,三当家那又怎么交代? 鸨母犹豫不定,百夫长语气开始更加严厉,“嗯?” 鸨母:“等等,等等,官长莫急,这小贱人当初买来多少银钱我还得去查查账,您且稍等,我马上过来跟您回话。” 东月鸯冷眼看着鸨母安抚萧鹤棠的下属,然后神色匆匆地去和人商量,顺便让打手把她也带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有萧鹤棠叮嘱,仿佛很明白这些淫窟的手段,百夫长制止了东月鸯也跟进去的小动作,免得鸨母突然换人,亦或是将人弄死了再回来说东月鸯自个儿丢了,或是自尽了。 鸨母一见这阵仗,脸色明显扭曲了下,看来是真的有这么打算过,她走前狠狠似挣扎又似妥协地瞪了东月鸯一眼,等再次出来就换了种态度,“哎呀,官长,我们春宵楼的姑娘能傍上大将军,那可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东月鸯看着鸨母丑陋的嘴脸,鸨母推着她往百夫长那去,“这价钱,就不开了,能伺候大将军是这小贱人的荣幸,官长您直接将她带走吧,就当是咱们春宵楼和大将军结个善缘,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还望大将军日后常来呀!” 这还真是打着长久发展的主意,用东月鸯来做人情,讨好萧鹤棠,说不定那位大将军能看在春宵楼这么识相的份上,能多关照关照他们,这也和金乌寨的三当家把东月鸯卖到青楼的用处差不离。 同样是讨好贵人,将军多威武啊,权势也大,这些当兵的汉子成日在军营里哪见过好的,一个小女奴,吃过以后尝过滋味,肯定还会往女子更多的淫窟跑,将军带头,底下人难道会不来吗? 如此这般春宵楼的生意不仅更好,还又多了个靠山! 鸨母想的什么,东月鸯不过推测一番就能知道,她无比嫌恶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承载了人太多的荒唐罪恶的淫-欲,欢客们看到的是春宵畅意,世人们觉得脏,她不小心困在这里,看到的最多的就是人间苦难,炼狱一样。 这种欢场东月鸯从不来,她知道年轻气盛的儿郎们肯定个个向往,萧鹤棠那帮人里就有人很爱寻欢作乐,她不知道萧鹤棠有没有经常到这种场所流连忘返,但他肯定是去过的,才会对这里的地方的做法有所了解。 低俗点的会有人掏钱主动邀约,高雅点说得好听些的,讲不好会在自家名下的哪所深宅大院里办个酒宴诗会清谈会,再弄点美人出来助兴,谁又知道呢?这些都是东月鸯在萧家被迫听萧蒹葭和祝柔臻她们聚会时,手帕小娇娘们说来的。 祝柔臻很喜欢偷看她的反应,有没有吃醋,会不会萧鹤棠回家再和他闹脾气,这些东月鸯都不往心里去,她从嫁给他那天就做好了备受冷落的准备,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干吗还要去细究反而闹得自己心里不舒服?她这辈子闹,不过是因为她不想死,她想痛痛快快地活。 结果…… 算了不说也罢。 百夫长那边还是丢给鸨母一袋金,鸨母打开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喜出望外,没想到区区一个女奴对方这么大手笔,鸨母嘴上说着这哪使得这哪使得,手上却半点没放开,“官长真是太客气了,要不留下用个饭再走?” 鸨母还想挽留,百夫长让人给东月鸯松绑。 东月鸯提醒,“卖身契,交出来。” 鸨母对她瞪眼,转念一想她立马就是将军的人了,脸上又变得和颜悦色,“哎呀这,这还谈什么卖身契,就作废了,留在我这作废了,待会就烧掉。” 东月鸯傻了才会信这套说辞,她执意伸手讨要,不想这时百夫长也道:“将军交代,钱货两讫,人契都要算,你把卖身契拿来。” 鸨母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契子递过去。 尘埃落定,东月鸯松了口气,终于能逃离这淫窟了。 虽然在大街上萧鹤棠口口声称不认识她,东月鸯却不能因为这点一直置气,任由自己留在春宵楼,是逃出去还是在这遭受非人待遇她还是分得清的。 就是一想到等一下又要面对萧鹤棠那张万恶的嘴脸,东月鸯心口又渐渐不顺起来。 百夫长:“姑娘请随我来。” 从春宵楼离开,东月鸯跟着百夫长走到甜水巷外,他们竟还备了一辆马车,进去后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外面根本窥探不到分毫,“我们现在这是去哪?” “奉将军之令,先回军营。” 东月鸯诧异了下,军营是可以随意去的吗?那种练兵的地方向来不得随意出入,在外边儿讲不好还能得个自由,去了军营就不大好说了。 催促当头,东月鸯似犹豫住了,站着不动,百夫长示意,“姑娘请。” 东月鸯思量好了,下定决心开口:“官长,我想好了,我还是不去军营了。” 萧鹤棠那么对她,大街上装着说不认识她,不就是嫌弃她这个前妻丢人吗,想更进一步羞辱她? 既然如此,东月鸯怎么肯再上赶着在萧鹤棠面前承受他的奚落? 不如趁此,借着萧鹤棠的势逃出来就算了,何必再给自己寻不痛快,东月鸯说:“军营重地,我一介妇人怕不好闯入,多谢今日的搭救,我想我还是离开此处比较好,自寻一条生路。” 东月鸯抬腿就要告辞,然而百夫长等人将她拦下,“且慢,这我等做不了主,还请姑娘上车,到了军营见了将军再说。” “姑娘……” 僵持片刻,东月鸯收回想要离开的身姿,还是不为难地和百夫长说了声“好”。 好,既然萧鹤棠让她去那就去吧,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就让她看看萧鹤棠还想拿她怎么着,是对她针锋相对,还是嬉笑羞辱。 为了保存体力,路上东月鸯一路都皱着眉眼,蜷缩在马车里享受着片刻安隅,不知不觉竟被摇晃着睡着了,最后还是被百夫长在马车外叫醒,才知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天色已黑,东月鸯没由来的感到一丝紧张,军营这地方还是神秘加新奇的,尤其她所乘坐的马车封得紧紧的,像是为了掩人耳目,也像是为了不让她多看,东月鸯没下车前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出来后才发现马车直接停在了一座帐前,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主帐,总之还有重兵把守。 两边士卒对下车的东月鸯仅扫了一眼,记住她的人脸,便目不斜视,继续严肃驻守观察军营里的动向。 “姑娘请入内。”把东月鸯送到,百夫长就算完成了任务。 目送马车离去,东月鸯站在帐外,却没立即步入,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萧鹤棠,就凭他今天光天化日之下那么绝情,仅因一张卖身契就拒绝帮她解围,东月鸯都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东月鸯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好迎接一场恶战,结果她抬手掀开帐帘,抬眼一看,视死如归的双眸一怔,萧鹤棠根本不在这里。 萧鹤棠去哪里了,东月鸯看着地方好像是他睡觉休憩的营帐,她根本不愿在里面多待,就匆匆走了出来,结果值守的卒子不让她走远,“姑娘请回去。” 东月鸯:“你家将军呢,他在何处?” 不管对方是不知道答案,还是不肯回应,东月鸯都无奈道:“里面无人,我进去又有何用?不是军营里的人,总该避嫌。” 两边的卒子依旧固执地看着她。 这些人说不听,又没有决策力,东月鸯跟他们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干脆和他们一样守在营帐的门口,他们固执,她也是固执的,这回轮到卒子们两两相望,似乎一下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东月鸯才不想一直在萧鹤棠的地盘久待,尤其主帐万一丢了什么东西,她可说不清,而依照萧鹤棠的为人,他绝对会趁机把事态搞大到极致,然后用以威胁她伏低做小,而她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想都别想。 她站在这里,萧鹤棠迟迟不出现,那些守卫的汉子也不赶她了,因为她什么都没做,东月鸯和他们一样,睁眼看着前方,就是缺了一套武装,还缺了一把兵器,不然也挺像样。 傅紊走到这来时,看到的就是东月鸯和守卫并排站不和谐的一幕,“月鸯?”他略显诧异地顿住脚步。 东月鸯见到萧鹤棠的兄弟傅紊,也是感到轻松不少,终于见到一个熟人了。 她问:“傅紊,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事到如今,东月鸯连萧鹤棠的名字都不想提,她今天当然也在萧鹤棠身旁看到了傅紊,他们之间没那么熟,但好歹能搭几句话,萧鹤棠当时不替她解围,傅紊在旁边也没替她说话,东月鸯都记在心里。 说不上怨,本就不熟,加上又是她和萧鹤棠之间的事,傅紊一个外人不好多管也是应该的。 东月鸯疏离而客套地问话,傅紊想起萧鹤棠骑坐在马上出营的背影,神情-欲言又止:“鹤棠,他……” 春水巷外,官兵驻守,不许任何百姓靠近。 春宵楼内乱成一团,哭声哀嚎遍野,火光在萧鹤棠的瞳仁中倒出影子,眼前的士卒手起刀落,三尺血溅,一颗带血的人头从远处一下滚落到马蹄脚边,对此萧鹤棠也仅是轻视而不在意地看了一眼。 第18章 两个时辰之前,还曾在此趾高气扬、眉飞色舞的鸨母被掐着脖子拖到萧鹤棠的马下,她早已因闯入春宵楼虐杀的场面浑身吓软了,两腿颤颤,又在看到一旁死不瞑目的人头后惊恐到失了语,喉咙里发出呜呜求救的动静,却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萧鹤棠看了眼被大火焚烧的淫窟,语气正常地就像在议论天象,“知道你今日惹到的是谁么?” 他在烈焰火光里,眉骨清晰可见,嘴唇轻碰,有一种王孙公子的润致俊秀,鸨母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哆哆嗦嗦,“不不,不知道……” 萧鹤棠:“不知道也没关系,到阎王那报道,你只需说惹错了人就好了。” 鸨母睁眼瞪他,他不就是活阎王吗,然而到死她都保持着迷惑惊惧,身后的士卒把刀捅进她胸膛中,白进红出,一刀又一刀。 远处看管着一群瑟瑟发抖的被从春宵楼里解救出来的女子,萧鹤棠从满地狼藉上挪开目光,说:“把这些清理干净,那些人愿意归家的放她们归家,还想留在弋城的给她们留部分钱财,安身立命。其他人,随我回营。” “是。” 一切吩咐安排好,萧鹤棠策马调头跨过地上的尸体从熊熊大火前离开,听说那天夜里作恶多端,十里八乡旺盛一时的春宵楼燃烧殆尽,连鸨母和其手下诸多帮凶一个没留,连尸骨都找不到。 东月鸯在军营内等了萧鹤棠很久,她被傅紊邀请进去说话,但是东月鸯并没有给他更大的面子,她只是想速战速决,才追问萧鹤棠的下落,并不是想跟萧鹤棠身边的人有更多联系。 就凭傅紊当时一个字不提,他都跟萧鹤棠是一伙的。 傅紊:“鹤棠?鹤棠,他在营外办事,暂时还未回来,你还是进去歇会吧,里面等他不好吗?” 原来萧鹤棠不在,那他为什么还要她来这儿?来了就把她晾着等他么? 东月鸯婉拒:“不了,这里就好,多谢。” 傅紊含蓄道:“客气了,你还是那么生分。” 这还是第一次东月鸯听见萧鹤棠的兄弟这么说她,她看着傅紊,他们有熟到这种程度吗?不生分能怎么办,都和离了,难道还要死皮赖脸地当做今天白日里的事没发生? 东月鸯敬谢不敏,她干脆不回答这种没意义而虚伪的寒暄,而傅紊却还没走,她有些疑惑他怎么还站在这里,就听傅紊酝酿良久,打探地问:“你和鹤棠,是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好好的,为什么会和离呢?离开庸都郡的路上,你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来弋城比望天城还远的地方。” 傅紊问话太多了,东月鸯露出诧异的目光,什么时候傅紊也像萧蒹葭那帮小娇娘们那样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了? 重生这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也不能说留在萧鹤棠身边,阻碍了真正的有情人在一起她就会死,东月鸯没有回应和萧鹤棠有关的话,只是说自己在路上发生的事,“我是到了望天城,可那里进不去,听说望天城被盗匪占领了,我和家里人打算转移到建梁避难,结果没走多远就被他们劫了财,之后便是这样。” 傅紊:“原来如此,那你一路受苦了……” 东月鸯当然受了很多苦,但这些苦是什么滋味她肯定不能跟人说,因为说了也没有,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的经历感同身受,说出来不过更显得她离开萧鹤棠以后有多不顺,多卑微罢了。 她才不应和傅紊这些表面上的过问,东月鸯唇瓣微微动了动,就像是短暂地笑了下,“只是暂时的,我应该会否极泰来。” 她受了这么多磨难,老天难道让她多一条命,真的是回来让她受苦的吗?难道不是让她珍惜眼前,活在当下,这些磨难说不好就是重生、后悔药的代价。 “哼。” 一道嘲弄般的轻嗤从背后传来,东月鸯和傅紊不约而同地朝正前方位置看去,萧鹤棠不知什么时候赶回来,他的战马被卒子很快牵走,他身着甲衣挺秀而立,戏弄而微笑地看着他俩,眼珠深邃黑亮,不理东月鸯,问傅紊,“傅紊,你不忙吗?” 这好像在示意傅紊不要浪费时间到东月鸯身上,东月鸯一见萧鹤棠回来就侧过身去,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虽然不是仇人,因为白天的事也快成仇人了。 萧鹤棠说不认识她,那好,东月鸯也就拿他当做陌路人。 傅紊两头看了看相互抵气般两人,东月鸯已经把头别开了,不久前她还问萧鹤棠去哪儿了。 萧鹤棠把腰上悬挂的马鞭取下,走了过来交给卒子,说:“你去忙吧。” 傅紊的确有事,他和萧鹤棠走近,二人站在一起在与东月鸯隔着几步距离的位置道:“我问过她是怎么从望天来到弋城的,她是被强盗劫了车,吃了不少苦。” 其实按照现在东月鸯的狼狈模样,谁看不出来呢? 萧鹤棠默不作声。 连傅紊也推断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双目对视,萧鹤棠才是仿佛能看透人心,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意味难明。 傅紊回头看着萧鹤棠从他身旁走开,一步步靠近主帐,距离东月鸯越来越近。 东月鸯说不看萧鹤棠就不看,但难免余光会观测到虚影,尤其对方身量很高穿了甲衣更显伟岸修长,察觉到脚步在她身旁停下,两边卒子叫了声将军,东月鸯从此刻开始起浑身绷紧,萧鹤棠是从头往下打量她,在她头顶语气阑珊地“呵”了句,陡然握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一下收得很紧,东月鸯挣都挣不开,被抓住腕子都是软的,“跟我来。” 东月鸯就这样被带进帐子里,她身体轻盈得像是蝴蝶,都是在路上吃了苦的结果,本来就瘦,萧鹤棠拉她进来仿佛以为自己扯了张柔弱的纸屑。 东月鸯皱着眉,惊讶于萧鹤棠的霸道,他生什么气,她被他握得手腕好痛,他的手指跟铁做的一样,几乎要嵌入她肉里去,不是不认识吗,做什么要动手动脚啊萧郎君? 这痛感没撑多久就减轻了,因为萧鹤棠到了帐内就把她手甩开了,东月鸯愕然地站稳脚步,捂着还残余掌心炽热温度的手腕,看着萧鹤棠没事人一样去忙其他的将她冷落在一旁。 “来人,打水来。” 将东月鸯弄进来,萧鹤棠就不管了,他命人打水,方便他待会梳洗,他开始视东月鸯为无物,解开了自己身上的佩剑,护腕,甲衣。 营帐内萧鹤棠的地方维持着整洁,行军的物品不多,有武器架还有桌台,屏风后面就是一张卧榻,他这人讲究,做了将军被褥盖的还是丝绸锦被,靛蓝色的上面绣有银白交织的白鹤纹,枕头是玉枕,被角微掀看来是有睡过的痕迹。 东月鸯到现在还不明白,萧鹤棠是怎么做到大将军了的? 他真是摇身一变,变得威风凛凛前途灿烂,东月鸯都快不确定这个萧鹤棠是不是她两辈子所见过的萧鹤棠。 上辈子他有过意向要参军吗?他是武将之后,本身是有传袭的官职的,但是他从来没表露过有上进的兴致,哪怕他有前程似锦的天赋,但他从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怕不是他上辈子在装。 好可笑,前世还是夫妻,东月鸯居然到死都不知道萧鹤棠还有这样的能耐,说不好他一直有意瞒着她,至于为什么?那自然是夫妻不同心,也许只有更亲近的人才有权利知道? 萧鹤棠解下甲衣后,抬眼就看到东月鸯不知想什么,正抿着唇瓣出神,他有一点很些微的不满,淡淡地凝睇着她,“你在出神?” 东月鸯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但她不能出神吗?就凭他把她晾在这里,从进来军营开始起,东月鸯就等了他很久很久,回来后还一副盛气凌人的冷漠模样,东月鸯小小走一下神又怎么了。 东月鸯又当起了哑巴。 她刚刚还在外边和傅紊有来有往地谈论得很开心,展望着自己的苦难过去,马上就要否极泰来,到了他跟前就装聋作哑,这区别明显到萧鹤棠都笑了,“东月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什么处境。” 他念出她名字,平平淡淡提起眼下的情势,他让人把她从春宵楼里捞出来,她难道不应该更热情,更感恩戴德?东月鸯当然清楚自己现在什么状况,但她实在不想搭萧鹤棠的话,于是摆出早已想好的姿态面对他。 东月鸯就像第一次见萧鹤棠一样,跟陌路人说话,充满惊讶,“公子认识我?” “不知公子叫我,有何贵干。” “东月鸯。” “公子方才说的,听不太懂。” 东月鸯真跟不认识他似的,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萧鹤棠差点失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冷静地盯着假装跟他不熟的东月鸯细致而错漏不宜的打量,眸光闪烁的兴味越来越浓,看得东月鸯愈来愈感觉不妙,她是为了报复萧鹤棠才故意这样和他划清距离,总不能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是他先做初一,东月鸯才做十五,而她却低估了萧鹤棠不是一般人,他的顽劣性有时堪称打蛇上棍。 萧鹤棠对她假装不熟的做法只沉默了一瞬,便松开了眉,卑劣又玩味,“公子?”并沉吟着附和,“好,好,你要这么玩,那我陪你。” 第19章 东月鸯眼珠微微睁圆,萧鹤棠说的什么话,她玩什么了?难道不是萧鹤棠不想认她,她才这么做的吗,他那一口深长且饱含兴趣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东月鸯深感危机地后退一步,警惕和不认识地看着萧鹤棠,有一点不对她就想往外跑。 萧鹤棠自然看穿了她的意图,她总是在他面前喜欢跑,见到他跟见到鬼一样,避之不及,有时萧鹤棠都会思考这是不是她想吸引自己的一种手段,他冷笑一声,正好手下近卫端盆送水进来,军中没有女子,放平日都是近卫负责萧鹤棠起居,今天夜里萧鹤棠示意近卫把水放下,就让他走了。 他抽过架子上擦脸的白巾丢入盆里,指使东月鸯,“你来。” 东月鸯看得出萧鹤棠是想她伺候他,她当然是不愿意的,她既和萧鹤棠没有身份上的牵扯了,也不是萧家的下仆婢女,就算是夫人,她也从没有过亲自动手帮他擦脸梳洗,这样自降身份又太贴近的举动太超过了,她摇头。 然而,“你摇头给谁看?” 萧鹤棠:“你来军营做事,该做的怎么做,难道没有人教你?” 什么跟什么? 东月鸯愣了下:“我,我什么时候……我来军营里做事?”不对,这不是萧鹤棠让她来的吗? 萧鹤棠:“你什么身份,难道不清楚?本公子不是不认识你?我只知道,我这里缺了个人侍候,手下的近卫不够心细,所以军营里替我找了个女奴过来服侍我。” 女奴?原来你是女奴啊? 东月鸯又想起今天大街上萧鹤棠玩笑般提起,却掩盖不住他幸灾乐祸的叫法。 她脸一沉。 女奴就是东月鸯,刚才萧鹤棠叫她名字,就是等于承认她的真实身份了,但是东月鸯偏要也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拉开两人的距离,她要这么玩,萧鹤棠当然陪她玩。 那就互不认识。 他是她口中的“公子”,她是他口中要服侍他的“女奴”,原来东月鸯的身份在他那就不作数了。 毕竟讲的就是公平嘛。 东月鸯反应过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愕然地张开嘴,萧鹤棠简直欺人太甚,她小嘴还是那么红艳,因为难以置信萧鹤棠这样的玩法,嘴唇开合微微颤抖,“我不是女奴,你乱叫什么!你明知道……” 萧鹤棠绕过桌子,到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什么?这位娘子,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与你素不相识,今日第一次见,你怎么会以为我知道你很多事?” 他很入戏地撑起下颔,眉眼清净神俊,疑惑而散漫地看着她,要她不要那么搞笑好么。 东月鸯重重地叫他:“萧、鹤、棠——” “你够了,是你率先在街上不肯承认我,我如你所愿,和你不相识不行吗?” 萧鹤棠张了下嘴,更深地盯着东月鸯,视线往下。 像是在说不装了? 萧鹤棠:“我为什么不在街上承认你,你真的不知道是何原因吗?” 东月鸯胸脯微微起伏,鼓胀地落入萧鹤棠的视野,她说:“因为我们和离了,我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觉得我丢人,所以故意……” 萧鹤棠冷声打断她:“仅仅是如此吗?你在大街上呼救,你用的谁的名号?庸都郡萧氏。你也知道你我和离了,你怎么还以萧家妇人自称,你落得这个地步,是我逼你的还是我对不起你的?你有想过祖母和蒹葭吗,知道你在外乱用萧家名声,损害的又是谁的颜面?” 东月鸯哑口无言,道理好像是这么道理,别人家的名号不能随便乱用,自家人也就罢了,她一个和离的前妻用算什么?让人知道还以为萧家妇人都像她这样,沦落到这种处境,这还怎么看待萧家,是萧家的男人死了还是太无用? “可是……”东月鸯支吾,慢慢理清头绪,“世情难料,发生这种事并不是我想的,我若不这么做,就会被坏人抓走,性命堪忧,而且当时军队的出现就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他们的将领,我要是知道,我,我……” 或许会想萧鹤棠看在夫妻旧情的份上,伸手帮扶一把,东月鸯脸色愣怔,突然反应过来辩驳,“不,不对,这事根本没有万一,我若不闹大动静,你们根本不会留意到我,至于损害谁的颜面,只有你会觉得我在丢脸!祖母,祖母如果知道是我落难,才不会介意我利用萧家求救,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你不肯伸出援手,你就想看我过得不好,当众出丑……” 人命关天,面子哪有人命重要? 东月鸯不信萧鹤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他就是故意的,结果到头来还要站在圣人的角度,指责她毁了萧家的名誉,让她对他感到歉疚愧疚,要是萧家的名誉那么容易就因为一两个人的哭喊毁掉,那才真是不值一提。 此刻,萧鹤棠的表情俨然说明了一切。 他换了个姿势,往后靠了靠,两手一摊,仿佛在说东月鸯“好像也没那么笨”,嘴上挂着惬意的笑,眼珠清凌凌黑瞋瞋的,不反驳也不解释,“说完了吗?” 东月鸯还是逃不掉当洗脸婢的命运。 萧鹤棠点了点他用来洁净的洗具的位置,那个银盆,打的热水,这么一会水都温了,热气消散不少,不过冬日行军,为了保持清醒和战意,即使冰水也能行,“里面的帕子已经湿了,拧干了拿过来。” 他还以为这是在萧家吗,东月鸯自从揭穿了萧鹤棠那番冠冕堂皇想让她愧疚的话的目的,对他毫无半点歉意,她冷静地看着萧鹤棠说:“我不是你的奴婢,不会伺候你。” 在萧家,就是萧老夫人都不会让东月鸯做一些服侍人的活的。 东月鸯还提到之后的路怎么样,“我今晚在你营地里歇一夜,等天亮后就离开此处。”她打算重新上路,回望天寻父母弟弟去,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东月鸯希望他们只是受了点苦,但性命无忧。 这是她和萧鹤棠有史以来,说过最多话的一次,真是奇怪,他们没和离之前,见不了几次面,更不怎么交谈,现在却因为她落难起了争执,相互长篇大论。 东月鸯放完话便准备从萧鹤棠的营帐里出去了,萧鹤棠也不出声阻拦。 东月鸯还在猜测他应该是拉不下脸再跟她纠缠,就被萧鹤棠营帐外的兵手执兵器逼了回来。 萧鹤棠似是早有预料会是这样,他不仅没有忙着去梳洗自己,反而很随意地在桌案边拿起一本兵法翻开起来,东月鸯明白了形势比人强,她扭过头问:“你到底想怎样?” 萧鹤棠真是没完了,他装聋又作哑,仿佛那本兵书多迷人一样,一目十行,造作地翻两页再停下。 等把东月鸯晾够了,他才抬手将兵书一丢,说东月鸯,“你知道吗,你永远学不会见好就收,不知好歹。” 在东月鸯眼神怫然,小脸气得起了一层薄红时,萧鹤棠仿若拿出武器一样,拿出他的终极法宝,从黑色里衣的衣襟处掏出一样东月鸯眼熟的东西,她的卖身契。 萧鹤棠两指修长,夹着那张东月鸯屈辱签下的纸在半空晃了晃,“需要本公子告诉你,这是什么吗?” 卖身契在萧鹤棠手上飘了飘,因为纸张的薄度变得垂软,弯了下去,像是也在示意东月鸯此刻最好向萧鹤棠低头,“百夫长赎你的时候,你就在春宵楼,应当知道我花了多少金把你从那儿捞出来。” 萧鹤棠说得无耻又坦然,“小娘子不想做奴婢,烦请把赎金还给我,我行军,养这些兵里里外外都少不了钱财,还了赎金,出去以后可千万别再打着我萧家名号四处求援,我替家中祖母和妹妹多谢你。” 两个字,萧鹤棠和东月鸯摆明的态度就是:生分。 再多点就是:亲兄弟明算账,夫妻也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萧鹤棠把她从青楼里捞出来也是事实,东月鸯现在的把柄是从青楼辗转到了萧鹤棠手上,她嘴再硬还能比刚才硬吗? 她没有钱,东月鸯眼下没有丝毫偿还债务的能力,她知道现在最应该的是跟萧鹤棠服个软,说些好话,指不定他能吃软不吃硬,稍微放过她,别搞那么为难。 但是东月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萧鹤棠摆出这副姿态,不就是觉得他解救了自己,想她对他感恩戴德吗,可东月鸯为什么要感谢他,他明明一句话就能帮她解除危机,恢复名誉,却用这种买下她的方式,让她继续做女奴,这不是报复羞辱是什么?东月鸯脑子坏掉了,才觉得他对她有大恩大德。 时候不早了,萧鹤棠不想再拖下去,他有公务要忙,趁早梳洗然后看会兵法,顺便给东月鸯指路,让她出去,“你慢慢想,想好再进来。” 东月鸯:“是不是能抵消赎金?” 她现在没有钱财还给萧鹤棠,卖身契又在萧鹤棠那,东月鸯想拿回来,萧鹤棠肯定不会轻易给她,他所求的不就是折辱她,让她给他为奴为婢伺候他吗,女奴又怎样,女奴就不是人了? 东月鸯燃烧起些许斗志,眼睛里有许多光亮,萧鹤棠盯着她,打量起她突如其来的变化,细微思索就能明白东月鸯打的什么主意。 做奴还债。 当然不是她自愿的,是被迫的,只是淡了和萧鹤棠纠缠的心思,与其说是认命,不如说是不把萧鹤棠加于她身上的羞辱当回事。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被诬陷被害才成为女奴的,但是别人说她是女奴,她难道就真的是女奴了?别人说她不好,她难道真的就不好了? 东月鸯:“你欺负我,不过就是仗着手上有我的卖身契,我做奴婢没关系,总得有个期限还你赎金。”换言之,萧鹤棠总不会想她一辈子伺候他吧?就算他想,东月鸯也不愿意。 萧鹤棠如何看不出来东月鸯心里的算盘,她都快写到脸上了,她想得好天真,他虚伪地应一声,反问:“你留在春宵楼,那儿的鸨母也会与你谈期限吗?” 东月鸯:“……” 轻看着她突然发白的脸色,像是戳到了痛点,萧鹤棠无不可恶地朝东月鸯嗤嗤一笑。 卖身契一签就是签的一辈子。 哪儿来的讨价还价,要不说东月鸯天真,她就该被养在深闺大院里,出了那道门谁都能将她骗得血本无归,所以……他戏谑地问:“你什么时候能识点抬举,小奴婢?” 第20章 随着萧鹤棠调侃轻慢的话出现,东月鸯刚升起的斗志渐渐消沉下去,她一错不错地盯着萧鹤棠,眼神没了光,平静又怨恼,仿佛最后期望他念点旧情的期盼彻底化作乌有。 萧鹤棠的态度让东月鸯认清了现实,做夫妻的时候还有的商量,和离以后,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是萧家的人,凭什么得到他的眷护? 意识萧鹤棠就是要磋磨自己,东月鸯很快淡去了违逆之心,她不能跟他斗了,逞逞口舌没什么用,她越是和他争论,萧鹤棠越是兴奋越无所谓,女奴就女奴吧,只要她不回应,说不定什么时候萧鹤棠磋磨她的劲儿就会过去,之后还不如想想该怎么从军营里脱身。 萧鹤棠:“想好了?” 他在东月鸯这里耗费的时辰够多了,萧鹤棠相信她已认清自己的处境,知道该怎么做了,“过来伺候我梳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真是东月鸯最讨厌的俗语了。 想通是一回事,做还是不做才是最艰难的,她磨磨蹭蹭地挪动步子,板着小脸,向架子上完全没了热气的银盆走过去,水中倒影和直立的铜镜让她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就这样萧鹤棠还有兴趣让她伺候?他也不嫌脏。 东月鸯不是瞧不起自己,而是这时她从春宵楼里逃出来没多久,衣裳好些日没换,虽然脸面还算整洁,但谁知道在此之前她还在春宵楼里做着擦地洒扫的女奴活,手可是碰过抹布和水桶的。 既然萧鹤棠硬要逼她服侍,那就别怪她……哼,东月鸯手伸进盆里,在恶意的驱使下使劲儿揉搓那块雪白手帕,让萧鹤棠逼她,脏死他臭死他。 一通发泄,将帕子拧干,东月鸯怀着怨气转过身,在看到萧鹤棠的眼神时微微一愣,他坐在桌案后不知同样盯了她多久,背靠座椅,挑着下颔,睫毛下覆盖一层阴影,指腹摩挲着一肚子坏水,让人惧怕,像忽然面对安静了的猛兽,忌惮且不敢上前。 发现东月鸯发呆,萧鹤棠沉默着换了条腿搭着,眼眸清亮漆黑,鼻梁高挺,薄厚适宜的嘴唇动人的使唤,“过来。” 那一刻东月鸯有羊落虎口,自投罗网的错觉。 她还是走了过去,不然萧鹤棠不会放过她,只是东月鸯还是会和他保持些许距离,以免他会突然发难,但还好萧鹤棠在她来了,表现得很正常,一点也不像刚刚背对着他时,他盯人的那样,藏着难以揣摩的情绪,瞳孔很黑很深,会吸人,东月鸯很不想和他继续对视。 萧鹤棠:“动啊,怎么,伺候人都不会?”看东月鸯还像木头,萧鹤棠悠悠催促。 东月鸯被他那闲情逸致的姿态刺激到了,抬手把刚洗过的帕子拍到他脸上,终于不用看底下那张讨人厌的脸色,也不用听萧鹤棠多言,东月鸯想象着自己是在擦一张桌子那样擦。 也许是被她的怨气震慑,萧鹤棠后来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东月鸯用力时闷哼一声,声音很色,隐忍低喘似的,明明东月鸯什么都没做,她却逐渐脸红了。 叫叫叫什么叫? 萧鹤棠为什么要乱叫,东月鸯的确不会伺候人,东家有钱养她她不用做粗活,萧老夫人疼她她也不用做乱七八糟的,她就是被伺候的命,跟娇气的同样锦衣玉食的萧鹤棠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不过她甚至还比不上萧鹤棠,因为据东月鸯所知,这个人性子里的骄奢无人能及,看他行军打仗就知道了,被子都是绫罗绸缎那一挂的,这个营帐里的布置和他的书房相比堪称简陋,但是物品用具哪样不是说得上材质的古董老货,还说缺人伺候,手下近卫不行偏要找个女奴,这真能做好统领军营的大将军吗? 东月鸯出神地往下看,手帕下萧鹤棠的脸露出来,被她擦得通红通红,而他也正仰头望着她,搭在椅子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东月鸯的腰,“小奴婢。” 不是夫妻以后被他买下来,连称呼都改了,没了名字,在萧鹤棠这里只有小奴婢,小婢女。 东月鸯像水里被摸的鱼那样,轻呼一声,腰身弹了下,弯下去,为了拉开距离抵住了椅子犄角,可惜萧鹤棠将她扣得很紧,掌心如同吸附在她身上,她眼神吃惊而痛恨地瞪着他,不希望萧鹤棠玷污自己,却掰不开他的手指,撼动分毫。 帕子因她脱手从萧鹤棠脸上滑落,掉在腿上。 萧鹤棠这都不管,视若无物地和东月鸯进行一场单方面压倒性的力量上的博弈,为了减少来自他的触碰,东月鸯努力弯曲着腰,用来抵触搭在她身上逾越了的那只手,萧鹤棠稳坐着视线比她还高一截,默不作声,炯炯有神毫不克制地凝睇她,“小……” 又是在羞辱性地叫她,嘴唇开合,声音轻轻,以为多亲昵。 东月鸯积攒了许久力气,准备挺身一鼓作气将萧鹤棠一次推开,头顶,萧鹤棠的戏弄如潮水突然间退去,松开钳制在她腰间的手,抱怨地说:“什么味道,好臭。” 他嗅了嗅,发现目标,笑模笑样对东月鸯问:“是你啊,你好臭,怎么那么臭?” 东月鸯无法言喻那一刻的羞辱。 萧鹤棠:“多久没洗澡了?那些人都不让你沐浴的吗?” 东月鸯气羞到脚趾头蜷起来,她瞬间拔腿就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让萧鹤棠去死,去死,她手被背后的力量一下拽住,萧鹤棠还没说够,抓住东月鸯的手打量,发出幸灾乐祸的疑问,“看看,这是什么手?这是手吗,那么脏,脏成这样你怎么伺候我?本公子可不喜欢身上不干净的小奴婢。” 东月鸯想抽抽不回来,忍辱负重,咬着唇就是不愿回头看萧鹤棠一眼。 坏种这个坏种,“下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过来。”取笑完她,逗弄够了的萧鹤棠似乎感觉到东月鸯情绪达到顶点,在快要将她惹哭前放手推开。 他懒散地掸了掸身上莫无须有的灰尘,整理衣衫,捞起手帕绝情刻薄地擦擦自己的手。 东月鸯背对他,没被萧鹤棠抓过的手背抵着口鼻,死死咬紧,不让嘴里的声音泄露一丝分毫,她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去,千万不要再给萧鹤棠作弄取笑她的机会了。 就这样过了好久,东月鸯才抑制住汹涌的情绪,萧鹤棠仿若不知情般也没催促她,等到东月鸯朝外走去,距离帐篷外越来越近时才道:“去问近卫,他们知道哪里有清洗的地方,还有……别想着跑,你跑不掉的。” 东月鸯头也不回地从这里出去,置若罔闻。 萧鹤棠在她身后神色深沉。 东月鸯才没有马上问近卫去哪儿梳洗,她漫无目的地在军营里走着,哪里空旷没有阻碍就走向哪儿,她用这种方式来抵御萧鹤棠的命令,这样就不会显得她很听他的话。 凭什么他要她怎样就怎样,虽然知道是该清理清理自身了,但东月鸯刚被萧鹤棠恶意作弄过,暂时对整理自己提不起半分兴趣,她无不自暴自弃地想,就让军营里的人看看,萧鹤棠是怎么对待他的前妻的,反正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个被萧鹤棠带回来的女奴,丢人也丢不到自己,有损颜面的只会是在乎名声的人。 其实再如何自我安慰,东月鸯至此不可能没有一丝委屈,不就是和离吗,她难道不是给了他和其他女子在一起的机会,他有什么好不满的要这么针对她? 她现在要什么没什么,一无所有,谁不说声可怜,而萧鹤棠还仗着她卖身契肆意作践,前路昏暗,东月鸯听见附近潺潺水声,想想还不如淹死算了。 星夜灿烂,夜幕下营地里东月鸯孤身一人,越走越远。 看着流动的河水,手轻轻沾了点,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递到深处,东月鸯在夜色中打了个冷颤,要不还是算了,上辈子病死的这辈子再淹死,怎样都晦气,她难道就不能寿终正寝吗? 东月鸯直起腰身,她要在这里梳洗的话,凉水都不想碰,但她已经不是带着大批财物回娘家的贵妇人了,现在不过是个落魄的被前夫欺压的可怜虫。 一回头,在帐绳圈起来的角落里,伫立着一道默默注视她的黑影。 萧鹤棠抱着双臂,盛气凌然站在远处幽幽地观察着她,他跟着自己?是跟了一路过来的吗,出来时东月鸯并没有遇到士卒阻挠,就是碰到巡逻的小队对她也是视若无睹,东月鸯还以为真的没有人管她在营地里随意走动,想来肯定是萧鹤棠一直跟在她后面。 跟就跟了也不出声,是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吗,看她来到河边,是怕她想不开被他气到会跳河吧?东月鸯才没那么傻,她相信所有苦难都是一时的,只要将这段日子熬过去,离开萧鹤棠,找到亲人,恢复身份,更多的福气就在等着她。 萧鹤棠像影子一样站着不动,远远看着这边,东月鸯不清楚他现在的意图,也倔强地和他对峙保持沉默。 就这般干瞪眼片刻,似乎确认她放弃了投河自尽的想法,也无下一个胡闹的打算,萧鹤棠容色冷淡地侧过身去往回走了。 再过不久,来了一个军医打扮的来领东月鸯,“姑娘请随我走。” “将军有令,给姑娘安置了个容身之处,天色不早,姑娘洗洗便早些安顿吧。” 东月鸯对萧鹤棠的好心嗤之以鼻,不过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罢了,她才不会上这种当,不过安顿还是要的,军医帮人办事,东月鸯何必与之为难,她迈出步子,“走吧。” 第21章 整个军营都是围绕将军主帐布局,每个几丈便燃烧着一个火盆,大大小小的帐子多不胜数,一个里面挤了少说三四十人,多则五十,排兵布阵也很有条理,都是不同作用攻守兼备的阵营,有立枪栊枪筑城车营等诸多布局,很是森严,东月鸯即使不懂,也能察觉出种种厉害。 军医领她去了负责军中后勤杂事的地方落脚,那里相对没那么眼杂,不知道其他营地气氛是怎样,至少在萧鹤棠这,到了夜里东月鸯发现这些军士很快都回帐里休息了,除了巡逻值夜的在外面,营地里一直保持着安静,偶有响动也是鸟叫和燃动的火星。 在这的好像就她一个女子,一个女子生活在军营是极不方便的,至少东月鸯是没听说过军营里会有女人,就算有那也是路上征战擒获的俘虏。 女俘虏下场通常都很惨,有点仁慈心的将领,不会任由打完仗的军士肆意碰她们,不好的,自然是在行军途中,大胜一场后会被当做奖励,赏给军士快活一番,战场厮杀是非常残忍充满血性的,从战场上下来还活着的人,要么劫后余生心惊胆颤,要么还在气血上头,杀红了眼急需发泄,这时候就需要别的方式来释放多余的精力。 所以东月鸯独自留在军营里也很危险,无异于羊羔没入狼群,不过她如今被军医领着,犹如头狼打上了标记,见过她的都知道她是将军的人,不敢对她随意打量,很有分寸地保持距离。 军医把东月鸯送到小帐外,交代她里面已经备好了洗漱的用具以及衣物便走了。 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打扰,军中规定日落后就得睡觉,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东月鸯即使在里面沐浴更衣也很安全。 夜凉如水,东月鸯跨入木桶中,洗了个暖烘烘的澡,她没想到备给她的还是热水,这里附近就是河流,水源接近,取水容易,不过还是要看是谁的吩咐,烧柴抬水要费人力,就算萧鹤棠有这份好心,东月鸯也是不会轻易感激他的,她倒不是轻易就能被哄好的气性,不然萧鹤棠就不会老说她永远学不会好歹了。 主帐里,萧鹤棠早已重新洗漱干净,他不是那等刻薄劳役下属的将领,冬日烧水也有严格规定,什么时候生火,捡多少木柴才够均需,都是后勤主事定好的,将军也要以身作则严格遵从,可以少用不能多用,所以热水给东月鸯用过后,他便没有再让人烧水来,而是直接打了河里的冷水擦洗。 凛冽的水温让人思绪清醒,甚至在适应过后,皮肤的温度反而更加灼热,年轻男子的火力向来旺盛,更何况是身强体健的武将,忽略下-身的雄赳赳气昂昂,萧鹤棠没有伸手抚-慰的意思,只是简单地擦干净身上水珠,便穿上了整套衣裳,为防敌军夜袭,像这样经常和衣而眠对军士来说已是习惯。 收拾完后萧鹤棠随意拿了本没看完的兵法靠在卧榻上等她。 东月鸯的遭遇,萧鹤棠已经在不同人口中得知一部分实情,但她那个望天城里的表哥是怎么回事,萧鹤棠还需进一步了解。 烛火烧到一半,兵书也被翻完,天都快亮了,萧鹤棠从假寐中睁眼,意料之中地发现所在的住处没有人来。 东月鸯是有记得萧鹤棠赶她出去,让她洗干净自己再过去的命令,但是热水太暖和了,她穿上衣服后根本不想再走动,恰好这张小帐里有床有供歇息的地方,于是索性装作忘了,不记得有这回事,头一挨榻便睡着了。 这么多天来,她倒是难得的不用提心吊胆,半夜从各种嘘嘘索索的声音中惊醒。 有时她也会无意间看到,那些看守她们的强盗,会突然在她们当中抓取一两个女子出去,至于发生什么事,听哭声就能听清。 泣涕求救,绝望呻-吟,还有那些偶尔对上的盯着她打量的淫邪的眼神,东月鸯是怎么都不敢忘的,她每天每夜都在防备有人触碰,萧鹤棠嫌弃她臭,也有一部分东月鸯自保的原因在其中。 脏点臭点没关系,太干净漂亮在那样的环境下,反而是场祸事,不然凭什么只有她能有所不同。 一夜过去,东月鸯醒来还是被军营里的叱咤声扰醒的,外头在操练,营寨里伙夫卯时就要烧火起灶,一切井然有序,东月鸯却想起故意违背萧鹤棠的话,没去找他的事。 这么久了,他好像也把这忘了,居然没来找她麻烦? 在陌生的地方,人总喜欢待在一处先熟悉环境,东月鸯听着外边动静,暂时不想出去,但时间一过,她总要洗漱,就算不起也会有人催她晨起。 如同现在,为了避嫌,昨夜领路照顾她的军医这次托了个年纪很小的孩子过来,说少年郎都大了,也就十一二岁,是随军的药童,本不应该在这么小的年纪随行,然而世道有变,说是家里人都死光了,孤苦无依,这才被师父带上路。 “姐姐。”药童得到师父叮嘱,特意端水过来方便东月鸯梳洗,放下盆后就出了去,到门口守着,东月鸯有什么要求喊他一句就能听见,“姐姐,等你洗漱完,我去帮你盛碗肉汤来,你就能吃东西了。” 药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师父交代,这是将军带回来的小娘子,不能薄待,于是像照顾家里人那样照顾。 清水流淌在东月鸯脸上垂落一串水珠,她眨了眨眼:“好,多谢。” 意想不到的平安,东月鸯原以为一醒来就会被萧鹤棠找麻烦,结果等她用完早饭,就像把她忘了一般,一直没有动静。 昨日的争执挑事昙花一现,要不是身在军营,真就像一场梦。 自己走不掉,萧鹤棠不来找她麻烦,东月鸯还是庆幸的,她识趣地没在人前提起他,倒是因为她的身份尴尬,军医没有得到任何吩咐,还不知道怎么安置东月鸯。 女奴?那也是将军的女奴,让她帮忙做事,谁敢肆意差遣? 军医:“姑娘若无事,可去瞧瞧将军帐中起居,有什么要忙的没有。”像是看不下去东月鸯故意躲在军医处,不去将军那儿报到,军医适时地进行提点。 结果东月鸯根本不接这样的支招,她觉得这样很好,她不去烦萧鹤棠,萧鹤棠也不要来烦她,两不相见,这是何等的人生平顺的好事,何必要两个前任夫妻再聚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 主要还是如今东月鸯地位落败了,身份低微了,她跟萧鹤棠对上,只有吃亏受气的份,所以她很知觉地不去硬碰硬。 为了不让军医总是催促她去萧鹤棠那儿,东月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拿药童做挡箭牌,乖乖地说:“陈医师,我瞧方才方骐抱了许多药材去晒,他一个人太小忙不过来,我去给他帮忙吧。” 她就是做这些打杂的活,都是不会去萧鹤棠面前看他那张臭脸的。 东月鸯跑得倒是挺快,也是练出来了,以前做大家闺秀,性子使然,和其他小娇娘比没那么善谈活泼,更不像萧蒹葭她们整日活力四射,但她也是健康的,这辈子遭了难,东月鸯开始意识到有具好身体,关键时刻对自己是万般有用,至少跑也跑得快些,于是很愿意去帮点小忙,就当历练了。 方骐人小干活却很利索,针对来帮忙的东月鸯,不到一会就说:“月鸯姐姐,那堆药草我刚拿出来晒过了。” “月鸯姐姐,这里不是这么摆的。” “月鸯姐姐,你还是坐着歇息会吧,我来弄就好了。” 分不清相似的药草的东月鸯,为自己添了倒忙反不如一个十一二岁的药童而堆积出尴尬的笑,她怕连药童也赶她去萧鹤棠那,于是乖觉地站在一旁,等方骐很需要搭手的时候才帮忙动一下,她在极力避免被人驱赶,落入她不想去的人手里。 但是事与愿违,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像是清楚她在躲他,东月鸯的清闲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午后过去,萧鹤棠派过来的人就找到了她,“请姑娘与我们走一趟。” 东月鸯现在的身份少有人知,萧鹤棠又不向外澄清她是他的前妻,于是军营里的人都误以为她是萧鹤棠从花楼里带回来的那种卖身的女子。 近卫态度还算客气,强权之下,东月鸯无力反抗,悻悻地放下刚从方骐这学到的药草,从笑脸到板着脸不过顷刻间。 左右能想到萧鹤棠来找她干什么,无非是又想到了新的折磨她的法子了吧? 萧鹤棠觉得东月鸯很有趣,她怎么会觉得躲着他不听命令他就拿她没办法,她也不瞧瞧这是谁的领地,她又什么处境,不那么着急找她是因为小狗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认生,他放一放,免得逼迫得太紧把人吓没胆儿了,像没了母犬依靠的幼崽,缩头缩脑闻风丧胆。 但她好像真以为他把她忘了,不跟她计较似的,在一旁苟且偷生,而偏偏萧鹤棠打仗就最喜欢这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打法,同样,他也要让东月鸯感受下什么叫上一刻置身云霄,下一刻跌入泥泞,时辰过去太久了,他冷不丁地问:“她过来了吗?” 东月鸯就站在帐子外,听见萧鹤棠这般懒散沉淡的声音响起,提及她仿佛稚子得到的新玩具,流淌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当下鸡皮汗毛都竖起,驻足屏息,朝近卫摇摇头,多了一丝请求。 近卫:“将军,姑娘到了,但她不敢进去。” 东月鸯神色慌张:“……等,等等。”她只是还未准备好啊。 第22章 很难说清,东月鸯如今对萧鹤棠其实有一丝从意识深处迸发出的畏惧。 这畏惧不仅来源于身份地位的变化,还来源于男女之间的较量,从前还在萧家时,萧鹤棠百般捉弄挑衅她,东月鸯是想摆脸色就摆脸色,摆不了脸色还可以一走了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二人的身份牵制着萧鹤棠,或者说作为她夫婿,萧鹤棠所作所为想作弄她,还要考虑到萧老夫人那里怎么想,这是一层克制,现在东月鸯失去了这一层身份,她将要面临的可是一个高于她的不受控制的强盛男子,谁知道披着皮囊的猛兽脱了这层衣物,他会干出什么禽兽之事。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东月鸯还是做出无畏无惧的样子,她当然不能露怯,她露一丝怯,相当于在示意萧鹤棠,快来把她吃掉,多肥美的一块肉,千万别放过她,但其实在萧鹤棠眼中,早已没了区别。 一块肥肉和好吃的一块肥肉都是肉,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令人诧异的是东月鸯硬着头皮走进去,里面竟然不止萧鹤棠一个人,还有他从萧家带来的亲随和傅紊。 在东月鸯没来之前,萧鹤棠正在听下人禀报,原以为是军情,听完以后,傅紊意有所指地问:“你打算把她留在军营里呆多久?没考虑将她送到哪个地方?” 傅紊说的“哪个地方”其实就是指庸都郡,望天城东月鸯根本没办法去,她同父母弟弟一块被劫持,望天城里还有一户亲戚,亲戚现在不知情况如何,是否自身难保,那里显然不能去了,至于还能去哪儿,自然还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 庸都郡有熟人,东月鸯落难,她只要回去萧家向萧老夫人哭一哭,求个情,萧老夫人还会赶她走不成。她那么喜欢东月鸯这个孙媳,定然会把她庇护在羽翼之下。 萧鹤棠不知在想什么,眼仁漆黑,沉思着一言不发,像是没有听见傅紊的话。 傅紊挑眉道:“你该不会,是没想过把她送走吧。” 萧鹤棠毫无被猜中心思的心虚遮掩,他不徐不疾地朝傅紊抬起下巴松散一笑,颇有些泼皮无赖的样子。 傅紊不是很赞成地说:“这可不是儿戏,你可要想清楚。” 行军打仗,带女人不算什么,若是连女眷都保护不住要军营还有什么用,只是战场危险,行军亦然,东月鸯明显更适合待在城里,免于奔波辛苦,萧鹤棠不可能不清楚。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至于为什么明知道危险,还要把人扣在身边,要么整个天下乱了军营固若金汤,萧鹤棠身边最是安全,要么就是前夫前妻间的纠葛原因,萧鹤棠还不想她好过。 傅紊只能这般猜测,而萧鹤棠似乎也知道傅紊猜到他的想法,晏然自若说:“放心,耽误不了多久,等我腻了,会给她安排去处。” 看来为了报复东月鸯,萧鹤棠是短暂地没打算放过她了。 这个话题作罢,萧鹤棠无意再谈东月鸯,转而提起望天城的盗匪:“派去清剿的人怎么样了?” 东月鸯就是在二人谈话完之后来的。 萧鹤棠的大军驻扎在此地,是因为日前刚收拢了弋城,接连打下一场胜仗,在此做短暂休整,趁机调整战略,准备夺取下一个城池关卡,发兵也要集合天时人和地利,等候消息,扎营结寨休息一两个月都是常事,只要粮草充足,在这练兵也不是虚度日常,是以萧鹤棠才有闲心把握将东月鸯留在军营里当做调解烦闷的乐子,等真正出兵一有动静,他也不会继续把她留下了。 到时候,该送哪里去还是送哪里去。 这次轮到他把她丢弃,不知道等到那时,东月鸯知道自己即将被弃,会是什么反应,她脸色一定很有趣吧。 气氛在东月鸯进来后略显古怪,然而萧鹤棠和傅紊神色都如常,东月鸯根本看不出丝毫不对。 她目光下意识不与萧鹤棠对上,有意掠过他,看向另一旁的傅紊,“月鸯。”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东月鸯将傅紊和萧鹤棠归为一类人,但面对他的兄弟也比单独面对萧鹤棠要好,按照经验傅紊向来会对她客气三分,“月鸯,你来了,昨天夜里休息得好么?你在军营,可有哪些不习惯的地方?” 从她进来起,萧鹤棠一直在看她。 东月鸯忽略过去,同傅紊点点头招呼,回应傅紊的话,“我还好,除了不适的人,暂时还没有不适的地方。” 话是傅紊问的,她回答他,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萧鹤棠应是知道不适的人是在指谁,也感觉到东月鸯有意作态将他排除在外,不仅没有插嘴,反而毫不介意地提了下嘴角,但眉宇间仍难掩被人暗讽的乐趣兴味。 为此萧鹤棠为了不让自己流露得过于明显,还摸了摸嘴唇,指腹依旧压制不住那点莫名其妙的笑意。 傅紊有所察觉,问他,“怎么了鹤棠,你笑什么?” 萧鹤棠眼神盎然地从东月鸯身上掠过,即使她故意不看他,萧鹤棠还是缓缓从她脸上落下视线,然后偏头,如同在庸行书院里跟成群结伴的同窗说小话的样子,微量低声地和傅紊说几句。 东月鸯看多了这样的场面,注意力仍被吸引好奇,她真的好讨厌当着她的面说小话的萧鹤棠,尤其不知道他们聊什么,把她隔离在外还要故作高深,或是神情莫测又或是心照不宣地露出一抹笑。 这对东月鸯来说是极其被动的,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一定要装得对他们的小动作丝毫不在意才行。 等萧鹤棠说完,傅紊神色都怔怔了。 他好像不赞同又很微妙地欲言又止,“你,你悠着些。” 萧鹤棠慵懒倘然的哼笑,优游不迫地转回头,就仿佛当自己没说一样。 东月鸯还是有留意他们那边动静,不是有意的,以防被害嘛,谁知道萧鹤棠又搅什么坏水儿,不过她也不主动提,将被罚站似的留在这的自己当做一根木头,等到有人和她说话,她才从神游中出来。 傅紊叫她,“月鸯,鹤棠操练受了伤,你能不能过来替他按按。” 刹那,东月鸯露出迷惑的神色,“受伤?” 怎么看萧鹤棠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他精神十足,优哉游哉望着他处,神闲气定宛若枝头上俯身休憩的豹子。 傅紊:“嗯,他拉练拉伤了,不是皮肉伤而是在内里,所以看不出什么,须得按按。” 说到这,萧鹤棠澹然地朝她看看。 东月鸯停步不前,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受了伤为什么是傅紊替萧鹤棠说,他自己没长嘴吗?他那张嘴也说不出好听的,她不信萧鹤棠,萧鹤棠的心眼算计永远是他们那群人里最多的,但是傅紊,傅紊说的话离东月鸯暂时听不出心虚,她想了想,还是没轻易上当:“是吗,那是哪里不舒服,不然我还是去请陈军医过来吧。” 傅紊:“哎,等等。” 像是被踢了一脚,傅紊叫住东月鸯,“不是什么大事,军医在忙,鹤棠他躺一躺就好了,不如你还是过来帮他看看,先看看。” 东月鸯神情狐疑未决,还有一点不想妥协的不满,不让军医看,叫她又有什么用? 傅紊:“听鹤棠说,以前在家里,萧祖母筋骨不舒服,经常是你在帮她按捏身子,缓解疼痛,你很有经验,所以……” 东月鸯听明白了,这肯定是萧鹤棠暗中驱使傅紊的意思,刚才他们说小话说不定就是在说这个。 怕是知道她不情愿服侍他,所以就让傅紊来做中间客! 预感猜中了的东月鸯嘴唇抿紧,反驳道:“也没有,不都是我,身边秋菊也在按……” 傅紊宽慰:“那不就是耳濡目染,看多了也会了……” 东月鸯:“我……” 情况变得有点难办,萧鹤棠表现得无所谓的模样,似乎东月鸯不给他按就不给他按,说:“傅紊,去请陈军医吧,还有方才你说的,望天城那批盗匪里的当家有的被拿下,人已在路上押送过来了是吗?” 什么?金乌寨的人被抓了吗?萧鹤棠派人干的? 他们离得近,又在一个帐子里东月鸯想听不见萧鹤棠放出来的消息都不行。 傅紊还未回应,东月鸯嘴巴动了动,“不,不用请陈军医了,他在忙,我可以帮忙看看。”她是忍着羞意说出来的,两条秀眉颦起,嘴唇微含饱满红艳,面色如常,隐约可见一丝被迫妥协的恼意,不情不愿,如是勉强放下身段才靠近萧鹤棠的。 萧鹤棠直直盯着她,上下眼皮微拢,深不可测地端量许久然后斜乜着笑了。 东月鸯小步拉近距离,故意避开萧鹤棠盯着她的眼神,就当做没有听见他那轩轩甚得的轻笑,愔愔低下了头,“是不是这里拉练伤了?” 她手刚试探性碰上去,就被萧鹤棠一把握住,引着她从臂膀到胸膛更往下放,半仰视着用只有东月鸯听到的音量促狭而缓慢地质问道:“以为你躲我就没有办法使唤你了?傅紊的话难道比我还有用吗,别忘了,你是谁的小女奴。” 第23章 东月鸯试图起身, 萧鹤棠握得她死死的,硬要逼得她红着脸,气得黑眸湿润无可奈何地看向他, 方肯罢休。她胸脯用力起伏,呼吸略粗, 身上的味道携卷了一股热意直往萧鹤棠这边扑, 鼻息满腔仿佛都能嗅到她的香, 还有一缕微淡微涩的青草气, 浓烈的侵扰灌满着她和他的呼吸。 尤其萧鹤棠看着她的眼底,仿佛在衡量眼前的娇躯, 能为他带来怎样的利益,东 YH 月鸯实在承受不住那股涛澜的热意,“放开……” 许是因为傅紊还在, 萧鹤棠嘴上说了她几句, 便没再那么起劲儿抓着她, “你摸错地方了,不是这,而是这里。”他引导她继续去找他拉练损伤的位置,东月鸯慢慢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朝萧鹤棠腰腹往下的方向去,就在速度越来越不受控制时, 东月鸯恢复清醒如触电般地将手猛抽回来,那一刻, 萧鹤棠甚至都没有很强硬地控制着不让她动,很轻松地便任由东月鸯逃脱了他的摆布。 东月鸯捂着手一脸惊怒,仿佛能感受到那一触即离的惊心动魄, 一团热气,差一点, 差点她就真碰到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厚颜无耻。 傅紊听见骚动,担心出事回过来问:“又怎么了?鹤棠,你不是要月鸯帮你按按吗,这样坐着会不会不方便?” 刚刚那一下傅紊让出了他身旁的位子,结果那边还没开始就又闹了一场了,隔着桌案没看太清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傅紊颇为疑惑,直到东月鸯抬起脸颊,才发现那上面有一抹恼羞成怒的艳色。 萧鹤棠若无其事慢吞吞站起来:“好像的确是不怎么方便……” 傅紊:“那你快去榻上躺着。” 萧鹤棠装腔作势地应了一声。 东月鸯受到惊吓,这时已经生出不想帮他按的心思,可装模作样是萧鹤棠与生俱来的本事,刚刚的不正经于他而言仿佛吃饭那么正常,尴尬在他那儿直接烟消云散,极其自然,绕到屏风背后时,他还继续和傅紊说刚才断掉的话题:“金乌寨的那个当家,排行第三的,是姓聂是吗?” 聂?东月鸯被金乌寨的人抓住后,意识不清被劈晕过去,并不知晓这些人是哪些势力,但她记得弟弟东仕旻告诉过她,金乌寨有三个当家,三当家尤其喜好女色,东月鸯昏迷前,那些人还说别把她脸毁了,免得卖不了好价钱。 之后她被困在笼子里,一路被人送到春宵楼,路上所听到的说法也是三当家的安排,她便毫无理由地认为,她和家里人被劫遇难就是这位强盗之一的头领干的。 可惜她深陷囫囹,自顾不暇,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探听这帮人的消息。 把她从春宵楼捞出来,萧鹤棠又偏爱戏弄羞辱,根本不提不过问她路上遇到了哪些难处,是怎么流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现在好不容易听到关于金乌寨的消息,东月鸯自然是想多看看萧鹤棠跟傅紊怎么说,是否有侧面了解关于东父东母等人去向的机会。 加上先前萧鹤棠又说,押送金乌寨三当家的人马在路上,是朝弋城来,东月鸯觉得机会很大。 傅紊:“对,此人恶贯满盈,在弋城发家,背后还有个靠山。你应该能猜到……” 他们互通过情报,萧鹤棠对弋城的情况了如指掌,说了句“我知道”话题便中断了。 东月鸯望着床榻处,发现她没过去,屏风背面一下就没了声音。 萧鹤棠在里头等她,不喊也不出声催促,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毕竟就在不久前,他那过分的唐突已经吓唬到了东月鸯,东月鸯这时肯定对他心生抗拒,怕他,在她不想替他按捏伤处后,只有抛出家人这样的诱饵,才能让她选择留还是不留下。 东月鸯无疑是被拿捏住了,犹豫再三,走了进来,她觉得自己步入的不是休憩的地方,而是要吃了她的兽嘴,獠牙大张地等她入瓮。 有了屏风遮掩,只有二人独处的角落,萧鹤棠看上去更加恃无恐,眼神狡狯地观瞧着东月鸯,似期盼地看着她凑近。 傅紊还在这里,一屏之隔,他还在跟萧鹤棠讨论一些琐碎无伤大雅的军情。 这感觉就像背着人后偷偷摸摸行不轨之事,禁忌和偷情,而实际上他们不过是一对和离了的夫妻,东月鸯更是站在他一步之遥的距离不敢动,神色纠结,紧咬下唇,气氛便生出不一样的旖旎。 如此心照不宣下,只有萧鹤棠一人把握大局。 他在傅紊的话声里懒懒地附和一两句,然后对着东月鸯吩咐,“过来蹲下,给我按按腿。” 东月鸯不太情愿地靠近,缓缓在床榻边蹲住,她在衡量该怎么对待这样的情况,防备心很重,要是萧鹤棠突然发难,她就立马起身,然而让她做事以后,萧鹤棠仿佛就对她很不关心了,没怎么注意她微微躬起的身,又仿佛突然对军情小事感兴趣般和傅紊聊了起来。 东月鸯适应了会,确认萧鹤棠精力都放在跟傅紊的谈话上,这才帮他按起来,该从哪儿按起呢?还是小腿吧,东月鸯对腿-根之间的位置视而不见,离得越远越好,她把手放上去的那一刻,头顶上萧鹤棠的清眸朝她落了下来。 他的腿太长了,肌肉紧绷,不够松缓,东月鸯摸起来硬硬的,她试着挪到腿肚下方去揉,依旧觉得自己碰到的不是腿而是铁,那么有力能把她沉沉压住。 东月鸯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而脸红,实在是她想到了以前,和萧鹤棠成婚他们都还很小,十六岁对嫁人来说不早了,但她还是很生嫩,萧鹤棠同样也不大,年长她三岁,还是玩心较重的年纪,很奇怪的是他身边居然没有通房,这也许也和萧家的规矩以及萧老夫人的教导有关。 萧家是武将之家,色-欲是比较耗费精气的,在最不稳定的年纪里萧鹤棠如果早早接触性-事的话,就跟练功失了元阳一样,对身体有损,还容易耽溺美色,所以不那么早尝试也好,但这不代表萧鹤棠什么都不懂。 他定然和书院里那帮同门同窗研究过此道,更早时候的少年郎肯定什么都很好奇,冲动慕强体力旺盛,需要通过各种渠道来发泄消耗,闲暇之余有同好的还会相约一起做坏事。 萧蒹葭就曾在姐妹堆里说过,去她哥房间里发现了一本书,她好奇随意翻翻,结果看得她面红耳赤,被萧鹤棠进来发现后,当着她的面她哥一点也没觉得羞耻,反而叫她以后不要随便进他房间,进了也不要乱碰。 萧蒹葭质问他怎么还看这种淫-书,萧鹤棠本来不想理会跟不知世事的妹妹谈这些东西,大概实在是烦了,懒得解释,才往桌子上随意抽出一本大概没那么出格的丢给萧蒹葭,让她自己去领会去。 当时他们都还小,大概十五岁吧,叫长辈们知道了萧鹤棠带坏妹妹那肯定是饶不了他,但少男少女最是躁动不受管控,就算禁止,私底下他们也会背着大人隐秘而好奇地接触未知领域。 也是那一天,就算游离在外不怎么合群的东月鸯,也会坐在萧蒹葭那堆娇娘中间,紧张而小心地和她们一起翻开萧鹤棠赏赐给妹妹的读物,一边害怕会被长辈发现,一边又在翻阅中发出阵阵夸张的惊叹,全靠萧鹤棠的私人供给,让养在深闺的少女们打开一个新的世界。 然后就是他们一年后成亲,萧鹤棠年十九,没及冠,比十六岁青涩的他更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样子,削薄的少年身形有了健朗高大的轮廓,意气犹在。 那些书当然也没白看,或许不只是看书,还旁观过此道,他比东月鸯多了许多经验,不过实战施展时免不了会在其他地方透露出一点他不了解的生涩笨拙,但对东月鸯来说足够了,新婚之夜那天夜晚她哭得比出生时还要多,不是没得到快乐,而是被萧鹤棠饥不择食的冲劲狠劲折腾狠了,吓到了。 他们都有些许失控,闹的动静连萧老夫人都有所耳闻,心疼东月鸯,更让萧鹤棠收敛些,别把孙媳妇弄坏了,没有第二个再赔给他,也不清楚是不是这些话起了作用,第二次萧鹤棠到她房里过夜就没显得那么疯,他似乎给自己规定了日子次数,非常地克制自律,如同对那种事没那么在意,又或是尝到了滋味儿,过了那股新鲜劲儿,一下失去了兴趣。 严谨看淡到东月鸯怀疑那天和她同床共枕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而后,因为夫妻间的次数不多,萧鹤棠又时常不着家,回来也是有意似地分房睡,保存精力,东月鸯便以为自己在他那里丧失了吸引力,本就没有多少的夫妻情分在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中消耗殆尽。 东月鸯从记忆深处回神,不知不觉就越按越上,已经超过膝盖处了。 “用点力,不够重。” “换个位置,按按腰。” 东月鸯微微一惊,才反应过来是和她说话,萧鹤棠说完又不管她,回应傅紊,“粮草?你说粮草,那倒不必担心……” 他上身背靠卧榻,两手摊开搭在床围上,后仰着,稍微偏头,透过没有架子的缝隙和傅紊交谈,傅紊能看到萧鹤棠宽肩以上的部分,却看不到里头的东月鸯,更看不到听了萧鹤棠的指令,帮他按其他位置的东月鸯因小腿发麻酸软无力扑进他的怀里。 像蝴蝶振翅一样,萧鹤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搭在床围的指尖轻微一顿,悠长而有深意地往下俯视东月鸯,小声谑浪地评价她这一不小心的行为,“这么喜欢投怀送抱,不装了?” 东月鸯烦恼地推阻他的胸膛,却不想萧鹤棠伸长了脖子往后仰,收拢长腿,轻轻一抬便紧紧夹住了她的腰,瞬间腰眼无力,酥得要人命,他的腿果然是东月鸯想的那样,充满力量,沉得像坨铁块,困得她难以挣开,所谓的反抗不过是更加速了她和他的贴近。 傅紊话说到一半:“什么动静?” 萧鹤棠看着小脸冒出汗意,被烫熟的东月鸯,随意地敷衍过去,“没什么,腿酸了,活动一番。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们回信?” 傅紊没去计较他话里已经有人在帮他按腿了,为什么还会酸这种悖论,他注意力被萧鹤棠带向“回信”的上面,是他刚才想起离弋城不远的一座城池,那里的太守不想得罪他们,透露出归降的意思,派使者前来求和,萧鹤棠自然是接受的,让傅紊代为拟信答复。 屏风不透光,傅紊再看也只看到萧鹤棠一人,没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觉得怪怪的,而且东月鸯很长时间没出声了。 傅紊:“我现在就去,那你好生歇息。” 萧鹤棠没有回应,直到傅紊离开,他才扫了眼他刚才在的位置,然后冲坐在他腰腹上,不敢再乱动的东月鸯沉沉瞥过来,尽显玩味,撺掇说:“动啊,怎么不动了?” 东月鸯背后冷汗涔涔,甚至不敢抬-臀躲一下,就怕加深刺激到萧鹤棠,算上上一世,他们大概有四五年没同房了,第一年次数甚少,她以为他是玩心大,新鲜感过去,不是很爱这种事。 现在她也怕,记忆里萧鹤棠给她带来过疯狂,那种四肢百骸都被侵入的滋味东月鸯不敢尝试第二次。 而且他们和离了,身份上没有亲近的名义,身体上最好也不要有什么触碰。 东月鸯:“你说过只是按按,你不要乱来。”甚至她觉得按按都是萧鹤棠找的借口,他身上根本没有伤口,什么内里拉伤,他都行动自如。 就跟东月鸯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萧鹤棠反问:“我动怎么了,难道不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东月鸯无意跟他争执,他们都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放我下去。” 萧鹤棠不是很勉强,但也不是完全不在意,调笑着说:“可以,把人惹火了,就这么走了,谁教你的道理?” 东月鸯懊恼道:“不然你还想怎样,要我如何……” 她刚才真是腿麻不小心摔了,但跟萧鹤棠故意夹住她的腰也有关系,他不趁机使坏,她不动弹就不会这样了。 萧鹤棠短时间那里消不下去,他给东月鸯出馊主意,“要不再扭几下,到我出来为止。”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会火气越来越大,萧鹤棠就是在骗她,“乱扭也行。”东月鸯脸红红地睁圆美目,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萧鹤棠真当她不小心落入春宵楼,就会春宵楼里那些东西? 东月鸯的反应让萧鹤棠眯起了眼,他忽地问:“你在路上被人抓住,是醒来就在这里,还是……”他适时打住,东月鸯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以为他是善心大发想起来关心她,“望天,离开望天后,那里不知道叫什么地方,我被打晕了,醒来和其他人被关在一起,然后才到这来。” 萧鹤棠睐着她沉默不语,东月鸯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什么意思?” 直到萧鹤棠问:“有没有人碰过你?” 犹如当头一棍,东月鸯彻底领会到这句话中的潜在含义,她露出积羞成怒的表情,眼里满是对萧鹤棠居然说出这种话的不可置信,萧鹤棠是觉得她落入强盗之手,肯定会遭人玷污吗?加之她又出现在春宵楼,这么久,没道理她能独善其身?所以怀疑她不干净? “你,你混账……” 东月鸯从呆若木鸡中清醒,一脸屈辱地正要抬手朝萧鹤棠脸上打去,刚抬起手腕就被牢牢摁住,“放开我!” 萧鹤棠仍强制地抓着她不放。 东月鸯生平第一次受这样的气,她难以想象萧鹤棠怎么会这样想,她是好几次险些被盯上,所以任由自己不干净,他们遇到那天她才邋遢样,她之所以较于其他人那么幸运还是因为那个三当家想拿她换个好价钱,他们说要把她送给弋城的大官,所以不让手下碰她。 这些本可以实话告诉萧鹤棠,可是看见萧鹤棠那么想她,东月鸯突然就不想说了,她气顺下来,变得口不择言,“这与你又有什么干系?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我们和离了,萧鹤棠,就算没和离,身子是我自己的,我的贞操-你管不着。” “既然没有关系了,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更没道理让我为你守贞吧。” 不知道他怎么想,东月鸯反正是一口气说完,方才感到几许发泄后的畅快,发现萧鹤棠只一声不响危险且冷静地看着她,没那么强硬扼住她了,东月鸯便不费多少力气趁机将他手甩开,然后飞快从他身上爬起来。 她扑到他怀里时还穿着鞋,现在走也是踩着萧鹤棠的床榻,鞋脏东月鸯故意报复地横跨萧鹤棠的腰身,对着干净的被褥多踩几下,叫萧鹤棠羞辱她,就算他是过问也不该提这种事。 他要是在意,那就更好,让他误以为她和别人有染,气死他。 就在东月鸯从床榻下去时,她脚腕猛地被人摸住,她惊讶地望回去来不及说话,就被萧鹤棠一把拽倒,然后将她反扑压倒在身-下,一改方才闷不啃声的样子,没事人般地带着笑冷冷道,深深凝注着她,“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还没说,你怎么就急着走了?” 到这时候了,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就算有,东月鸯也不想听了,她直接将双耳捂住,眼睛也闭上。 萧鹤棠半身力量都压在东月鸯身上,沉得要死,眼见她掩耳盗铃地闭眼装听不见,干脆将剩下一半体重都放下来,直到东月鸯发出奄奄一息般的咽声,像喘不过气来,才抬高几分胸膛,让晕头红脸的她呼吸新鲜气息,撑在她耳边轻飘飘道:“说得没错,不管发生过什么,你现在都是我的小女奴,是吧?” 在东月鸯看不见的地方,萧鹤棠整张脸色和目光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平日里,军营除了日常操练,很少有其他活动,军中禁止私斗,但为了培养将士们的血性,营与营之间,队与队伍里经常会相互比拼,任何一方赢了,今日的晚饭后会得到好酒和好肉。 这些将领是不参与的,不过兴致来了,参与一下也无有不可,奖赏也不会同下级们争,若是下面想得到赏识,这时候就要靠这种机会给将领展露自身看家本领,好,当赏提拔,不好,也会得几句鼓励称赞。 这样的途径,多的是英勇之士响应。 不过今天萧鹤棠会出现在军士队伍里,还是让跟随他的士卒们诧异。 不到一个时辰过去,操练场上顿时传来如热浪般喧嚣沸腾的动静。 傅紊掀开帐子,朝着远处眺望,正好军队里的主簿路过他,傅紊问:“何主簿请留步,拢枪营那边在做什么,怎么闹那么大动静?” “是傅参领啊,将军在拢枪营那边正与军士们同乐呢,军士们久没见他下场,说是今天一整日都会在那与他们陪练,各个都很兴奋,这才这么大声。” 何止是兴奋,气氛都隔着一个营传到了他这边,声声浪潮,呐喊鼓气的都是萧鹤棠的名字。 其实东月鸯不该与萧鹤棠和离,那些他不在萧府的日子,大多数都在军营,这些军士里不仅有招募来的,还有萧家以前的部将,萧家军。 他们军士早出晚归,吃什么喝什么练什么,萧鹤棠没有一样不参与不同等,想要统御他们可不仅仅是站着萧家之子的名号,他要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以身作则才能获得军士们的认可,否则他在军营里根本不可见这样的呼声。 没有人不服他,即使不服的,也早在训练营时被打服了。 萧鹤棠三个字,不只是指姓名,已经是种意识,收拢人心,让想出人头地的军士们死心塌地跟着他,“大将军——” “大将军已挑二十人,剩五人!还有谁来上?” “大将军,挑我吧,我来战!” 傅紊走到操练场,正好看到有军士主动上赶着挨打,萧鹤棠在日头下没有动刀枪,全是赤手空拳,额颊已经出汗,他刚刚擦干净,然后递给旁边近卫应战,笑着说:“好啊。” 上了场,他又变得不一样,眼神黑冷得如同淬了毒,不知是谁惹到他了。 傅紊很快就看出萧鹤棠和往日不一样,往日比斗萧鹤棠或多或少会看人留手,今天却一视同仁,谁上谁挨揍,军士们却还以为将军是看他们还不够努力,亲自操练他们来了。 “你今日心情不好?” 等到萧鹤棠从场上过来,傅紊才出声问,“谁惹你了?”他昨日走的时候,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近来战事也风平浪静,萧鹤棠动什么气,难道是…… 在拢枪营的另一边,围成一排凑热闹的高大军士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不和谐的身影,发现傅紊和萧鹤棠朝他们看过去,大的那个赶紧拉着小的开溜,躲到人后面。 傅紊:“那是月鸯吗,我好像看到她了……” 萧鹤棠盯着东月鸯落荒而逃的方向,没有搭腔,片刻之后收回目光,不提多余的人半字,示意傅紊,“你呢,不去陪军士们练练?” 傅紊:“我想还是算了,有你在,他们今日练得够多了。对了,有消息来报,今夜星稀,你要见的人,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刚才意兴阑珊的萧鹤棠,这才露出尽显森凉兴味的反应,“喔,是吗?” 聂震虎本名不叫聂震虎,是请了算命的说他日后有宏图大运,才改聂山为聂震虎,算命先生说得没错,乱世到了,他本以为自己也能像历朝历代的那些草莽出身的元帅将军建功立业一番,结果刚与金乌寨的一帮人占领望天城,还没逍遥快活几日,宏图大业未展,就半路被正规军给捉了。 听说他那两个兄弟金乌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也不好过,举着萧氏旗帜的军甲从庸都郡过来,一路势如破竹,他们一群不过借着望天城内乱抢占地盘的乌合之众,不出一日就被攻下,兄弟死伤大半,除了他被捉拿,两个当家各不知去处。 聂震虎被刺骨的冷水当头浇醒,鞭子甩在他身上,羁押他的士卒厉声呵斥,“醒来,还不快见过大将军。” 寒夜角落中的火炉里淬炼着烧红的铁箭,周遭阴森压抑的气氛让聂震虎预感到大难临头,人影憧憧,他还不知道哪个是所谓的大将军,一只漆黑干净不过是沾了一点泥的长靴踩在他指背上。 聂震虎痛哼一声,那只长靴的主人并不放过他而是携带冷意慢慢碾着他,直至骨头发出断裂般的声音,聂震虎睁眼爆发出惨叫,那个眼角眉梢面带微笑,俊秀的好似世家公子的人才微露歉意地朝他笑笑:“啊,是我踩着你了么?” 第24章 一夜过去, 火炉里的焰火已熄,用过的铁箭沾染了不少血迹被丢到一旁,刑架上的人影一身血色头垂得很低, 出气多进气少,俨然时日无多。 三当家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不该交代的也被套了出来, 萧鹤棠得到有用的消息, 拿白帕子细致地擦了擦手, 在走出帐外前,想起来什么, 云淡风轻地吩咐,“牵两条鹰犬过来,把人处理干净。” “是。” 回去萧鹤棠走在营地里, 巡逻和起来操练的军士见到他, 以为萧鹤棠和他们一样刚刚起来, 天色还未大亮,日照出来前天空灰青青的,周围白雾蒙蒙。 萧鹤棠在军医处停下,他把东月鸯安置在这里,却没说她是来干什么的, 底下人估摸不定也不敢随意安排她,但是东月鸯自己会闲不住不好意思, 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 算上他把东月鸯叫过去的那日到今天,萧鹤棠连续三五日没找过东月鸯的麻烦了,她也一直躲着他, 没有他,想必这几天她应该过得很快活吧。 就在旁边的小帐子里, 东月鸯睡得熟极了,小脸扑红,蜷缩在毯子底下,似乎把军营当成了家,颀长细嫩的脖颈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只消把手放上去一掐,这般可爱脆弱的小脖子就能拧断了。 东月鸯在睡梦中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强烈到透过目光她就能感受到对方传递的虎视眈眈的恶意,她不禁打了个颤,却因困倦始终没睁开眼皮,等后知后觉惊喜,面前却一切如常,什么问题都没有。 那天在萧鹤棠那里,东月鸯听他说完“小女奴”之类的话语,便又挣扎起来,连萧鹤棠提出让她继续给他按按的话题都置之不理,不仅没有讨好迎合,反而摆出冷脸想着要离开这里,再也不见萧鹤棠了。 而萧鹤棠不知是不是心绪不佳,并没有把她当场留下,而是不正经无所谓地笑着,然后任由她走了,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走后东月鸯理智恢复过来,开始担心萧鹤棠会不会后续报复她,毕竟她当场出言不逊,让萧鹤棠少管自己,还放言不会为他守贞,视她为小女奴的萧鹤棠岂会轻易忍下这口恶气。 东月鸯接连提心吊胆防备几日,到昨天听见方骐说操练场,有将士们在比斗,她被拉去一起围观,却在那里看到了萧鹤棠,原来是有他在才引起那么大的动静。 亲眼所见他一招之内制敌,有的刚冲上去就被扫腿或是钳住脖子,最后轰然倒地,激起烟尘阵阵,东月鸯仿佛能预见她的下场,她哪经得起摔,萧鹤棠武艺何时这么厉害,他在庸行书院果然是在藏拙,她到他手里就是泥做的,随便碰碰就能断手断脚。 这样想想,东月鸯几乎要心存死志了,死也不要紧,她怎么样都不会屈服于萧鹤棠的淫威。 “姐姐有没有听见声音?”白日里,方骐铺着草药说:“昨天夜里军营里来了一批犯人,叫了好长一声,后面就没听见响了,说不定是死了。” 东月鸯迟疑地摇头,方骐说的她好像有点印象,又没那么深刻,太晚了,军营里的事不是什么都能打听,她安分守己不想惹是生非,即使有骇人的动静也不去注意。 方骐替她感到遗憾,“太可惜了,叫得可惨了,还是大将军亲自审讯行刑呢。” 提起萧鹤棠,仿佛这人就在身旁,东月鸯杯弓蛇影心有余悸地往四周看看。 方骐:“要犯是在望天城作乱的强盗,金乌寨的当家,无恶不作,大将军派人剿匪歼灭他们,实在是为民除害,那帮人死得好,落入大将军手中,一个人都逃不掉。” 东月鸯想起傅紊和萧鹤棠交谈中,是有金乌寨的当家被抓的事,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萧鹤棠收拾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审讯出什么结果?她父母兄弟他们怎么样了? 发现她在发呆,方骐问:“姐姐在想什么?姐姐不用怕,大将军是非分明,只会对坏人严刑逼供,不会欺负好人的。” 看来在方骐眼中,萧鹤棠在军中的威信名声都很好,是他向往而崇拜的对象。 东月鸯苦笑,小声道:“可我在他那,才不是什么好人呢。” 大概对萧鹤棠来说,她莫名其妙的和离,让萧祖母伤心,虽没给他带来损失,但也带来不少烦扰,他的日子本该是平顺一路青云直上的,而她作为妻子却不乖乖待在后宅,反而想脱离他的掌控,不是胡闹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现在金乌寨被剿灭了,萧鹤棠又掌握了有关望天城的动静,她该怎么从他手里套取这些消息。 东月鸯本是千方百计想要远离萧鹤棠,没想到也有不知怎么再接近他的一天。 黄昏营地的伙夫架起柴火,水滚放米,切菜煮豆,不多时炊烟袅袅。傅紊摆着阵盘,听见有人进来,抽空抬眼一看,愣了下,“月鸯?” 东月鸯有些许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口,手捧着一叠点心,“傅紊,我来问你点事。” 印象中傅紊比萧鹤棠是好说话的,萧鹤棠的性子绝对恶劣,先不说东月鸯冒然去问他,萧鹤棠会不会说是一回事,她得罪了他,理不理她找不找她麻烦都不一定。 说不好在他那,正等着她自己送上门受折磨呢,思来想去,幸好还有傅紊可以用,东月鸯迂回曲折,干脆侧方从他这里打听。 距离傅紊代为回信没多久,穆周郡的太守之子亲自前来求见萧鹤棠,以示归降的诚意。 太守之子陶成命人向坐上的萧鹤棠献上象征管辖权利的兵符方印:“大将军请看,陶成奉家父之名,带人归降大将军,这块方印也愿意交纳由大将军掌管,穆周郡内三万大军也愿随大将军惩奸除佞,匡扶我大曌光明。” 萧鹤棠拿到手上打开,一眼看出陶成献上的兵符是真,淡定道:“陶家三代忠臣,令尊深明大义,肝胆忠心,陶公子赤诚之心,是大曌的福气,天下的福气,有君如此,何愁我大曌江山不稳。陶公子请坐吧,来人,上茶。” 陶成忍着激动,听闻过萧氏子的名声,今日一见总想着他父亲要说生子如若萧弦音,是五代之福,当今世上还能有谁像他这个年纪成为霸守一方的大将军,天下乱成这样,他却好似料敌于先,联动其他三洲把守住城池,阻拦了成济王南下,这才得以被朝廷封为护国大将军。 他若是后面还有功劳,今后将青史留名,与这样的人在一起,自然要沾沾他的光,也好被世人铭记。 聊了许久,陶成仿佛还未尽兴,主动向萧鹤棠提出,“其实家父让我前来,为大将军送上兵符,还有一个吩咐,那就是期望大将军能带军迁至穆周郡驻兵,穆周郡粮草充足,地势不比弋城差……若是可以,家父隔日还想设宴,招待大将军,我们穆周郡的军士将领都期望着能见大将军一面。” 兵符都送上了,不去似乎不尽人意。 萧鹤棠思定道:“盛情难却,那就隔日拜访陶太守……” 陶成完成任务准备告辞,萧鹤棠为表友好,送他到军营外,路上经过一座营帐,陶成和萧鹤棠道别,这时旁边的帐子里一只玉手掀开帘,手的主人从里面走出。 陶成看得有些微怔,萧鹤棠在他身旁神色淡淡,视线顺着陶成的目光望去,嘴角的笑由柔变冷。 东月鸯到傅紊这打听消息,实在没想过遇到萧鹤棠会怎么样。 尤其看到他看她的眼神,东月鸯笑都不敢笑了,她身形僵硬地站在原地,笑容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突然的变脸,与对着傅紊时的差距堪称明显,手上还端着请傅紊享用却没吃完的点心,萧鹤棠目光从她五官上一下滑落到她手中,东月鸯差点摔了碟子,方寸间稳住心神,面无表情地躲开萧鹤棠的注视。 傅紊:“月鸯……鹤棠?” 傅紊跟在东月鸯身后,不知她怎么站定不动了,举目一看,才知萧鹤棠在外面,他身边还有诸多众人,而东月鸯跟他在一起,难免会被人误会,“鹤棠……” 这时候也不好解释,不是时候,外人在,傅紊上前和陶成打招呼,“这位是?” 萧鹤棠很早便收回落在东月鸯身上的目光,瞧不出异样:“傅紊,来,我为你引荐一下。” 这下大伙注意力都放在了交际上,东月鸯一个人在一旁还是很尴尬的,但也落得个轻松,东月鸯知趣地没有继续在这傻站,趁人不注意悄然走了,人堆里,背对着她离去的方向,萧鹤棠转动余光,神情莫测意味深长。 陶成:“没想到一日之内能见到两位英才,隔日穆周郡设宴,还请傅参领也去。” 从方才交谈中,傅紊知道了陶成的身份,客气地答应:“一定一定。” 陶成沉吟一瞬,似有话要讲:“方才那位,是嫂夫人吧?若不介意,傅参领还可携家眷一起,家中有母亲妹妹,应当不至于让嫂夫人受冷落。” 陶成结交的意思很明显,但是他却不知为什么,从他说完这两句话起,气氛一下就变了。 傅参领惊讶地看着他,大将军嘴角的笑很淡,很客套。 眼看再不解释就晚了,傅紊皱着眉道:“陶兄误会了,她……不是,傅某还未有娶妻……” 陶成愣怔。 萧鹤棠看上去好像很不在意是否被陶成误会,傅紊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说明东月鸯是谁,犹豫了下,只好代萧鹤棠道:“那位娘子,与我只是相识,有事找我,她其实是……” 萧鹤棠接过话说:“她是我军中的一个女奴。” 傅紊:“……” 陶成来回张望,不确定该信谁的,但萧鹤棠的神色过于散漫了,淡淡的说话态度仿佛成了一种正经,一个女奴不值一提,态度无所谓成这样,可见应该没多重要。 陶成为自己失察,认错人而道歉,“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本想说一个女奴,又怎么配做文臣世家的夫人,念及傅紊说的“相识”,陶成又有些模糊了,那女子到底什么身份,最终他还是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是我眼拙,还请大将军、傅参领莫怪,等到了穆周郡,宴上我愿痛饮三杯,向二位赔罪。” 相比傅紊的出神,萧鹤棠神情始终不变,自然而然地笑道,仿佛真的只是闹了一场无伤大雅的笑话,叫陶成的字,“好啊,那就拭目以待隔日了,我想看看学知能有多痛饮。” 陶成没听出字面下的汹涌,再次抱手向萧鹤棠傅紊告辞。 待他和他的人一走,萧鹤棠身边其他人也去忙了,周围空落不少,萧鹤棠准备要走,傅紊把他叫住,“等等,鹤棠,方才怎么回事,你怎么那么说?” 他还以为那日东月鸯帮萧鹤棠按身子,二人之间应该是有所和解了。 傅紊当时不是没听见他们发生的动静,只是莫名的,他没有想立马离开那儿……但是刚才萧鹤棠在他要说明的时候直接打断,傅紊有些懵了,只想着还好东月鸯不在这儿。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萧鹤棠,想听他怎么说。 萧鹤棠漠然回首,情绪冷淡,倏然嗤笑了声,无辜而又理直气壮地回应,“我说错了吗?她的卖身契还握在我手上,是我重金赎回来的,不是我的人,是什么?难不成是……?”他还有话没说完,似意犹未尽,却点到即止。 在对视间,傅紊突然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哑口无言,等他再望去时,萧鹤棠高大修长的背影已然走远。 方骐正躲在草垛后偷吃,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经常逗的将士来了,忙不及地将糕点藏于背后,在发现来人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后,讶异地仰视如同被追赶着的东月鸯,“原来是姐姐啊,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瞧见熟悉的人影,东月鸯这才停下脚步,她也不敢调头回望,“快帮我瞧瞧,我身后有没有人跟过来。” 方骐疑惑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探出脑袋,然后收回,“没有。” 没有追兵,东月鸯沉沉地吐出口气,发现方骐正盯着她,手里还拿着她之前做好特意给他留的一块点心,登时流露出懊恼的表情。 怎么会那么背时,叫萧鹤棠碰上她去找傅紊了呢? 她短时日之内,可根本不想和他见面,谁知道他是否余怒未消,她就这样再出在他面前出现,岂不是在提醒他,看,她还没受教训呢。 不躲得远远的,还敢到处乱窜。 东月鸯表情变来变去,一是骨子里就有对萧鹤棠的畏惧,二是想逃也逃不掉,她受制于人才这般挂肠悬胆,实在是萧鹤棠给她的压力太深了。 “姐姐,有人找你。” 东月鸯清神过来。 方骐指了指她背后,东月鸯有所察觉地缓缓侧首,背后,不知怎么找到这里的近卫并排而立,“姑娘,将军命你前去伺候……” 看来,萧鹤棠还是想起她来了。 这么多天没见,东月鸯站在萧鹤棠的营帐前,不禁回想起那天的争执,并暗自给自己鼓气,怕什么呢?那天也并非都是你的错,是萧鹤棠找错了话题,都是他先开的口,他要是对她有所不满,那她才应该生气呢。 在近卫的盯视下,东月鸯抿着唇,一脸冷若冰霜地走进去。 显而易见,萧鹤棠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只不过没朝她看过来,他坐在桌后撑着下颔正在假寐,东月鸯对他的装模作样表现得不以为意,他不是找她麻烦吗,她来了,他怎么又睡着了。 让他装,东月鸯心中冷哼一声,她装作不知道似的,这次轮到她不肯出声催促,比比谁更沉静。 东月鸯也不是一直在这等,她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才试图往外走,嘴里向外边的近卫道:“将军歇息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果然,在她背后的桌案旁,萧鹤棠沉沉地撑开眼皮,露出嘲讽的笑意,他刚刚的确有一丝片刻的劳累,才短暂地闭目养神一会儿,他不是没察觉到东月鸯来了,但就是不想立刻理她,谁知道她自己乖觉,竟然会给自己安排任务,发觉他在假寐就找借口想逃了,“站住。” 临门一脚,东月鸯不得不按照命令停下。 萧鹤棠:“过来,给我捏一捏肩。”他没事人一样要求,仿佛那日的争吵不存在般,态度也突然变得微妙,从话音里可以听出,虽然低沉冷淡,却没有之前那种要教训她的幸灾乐祸。 可却流露出山雨欲来的气息。 东月鸯不敢放松警惕,借口说:“捏不了,手……伤着了。” 不知萧鹤棠能不能听出她在鬼扯,总之不情愿的态度她很明确,而萧鹤棠听了居然没有生气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生气的道理,东月鸯奇怪的是他忽然变化的态度,这才几日,他就这样? 他竟然久违地朝她露出一丝关心,不是羞辱讥诮,而是俊眉轻蹙,“伤着了,怎么伤的?过来给我看看。” 东月鸯宛若见了鬼,抗拒而怀疑地瞪着他,不进反退。他又在搞什么鬼?是什么想整治她的新谋略吗? 萧鹤棠说:“你不过来,那我可就过去了。” 东月鸯急忙呵止,“不要!”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东月鸯在面露讶色的萧鹤棠跟前冷静下来,“不用,一,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她把手藏在背后,萧鹤棠明明看穿她的伎俩,却如常地偏着头,疑惑地说:“是吗,可我还是不太放心,有一件事,我本想告诉你,是关于金乌寨当家的事——”他有意顿了顿,直到看到东月鸯果然表现出在意的情绪,才微微莞尔道:“可你这般同我见外,连一点小伤也不给我看,我想还是算了。” 萧鹤棠就是故意的,他还是想作弄她。 东月鸯气恼他捏住了她的把柄,又不知该怎么回应眼下情况。 她受伤当然是胡诌的,真要给萧鹤棠看,岂不是露馅?他真的很讨厌。 总之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他要自取其辱那就自取其辱吧,等看了就知道,她是为了逃避他才想的措辞。为了打探家里人消息,东月鸯艴然地向他靠近。 然而,东月鸯手伸出来,萧鹤棠毫不客气地握上去,在她反悔想拿开那一刻,攥着她的腕子,迫使她伸到自己眼前细细打量,另一只手还动手摸了上来,道:“果然好大一块伤疤。” 他睁眼说着瞎话,眼珠盯着东月鸯,轻抚她指尖,捏捏掌上光洁无痕的软肉,有完没完地说:“是给傅紊做吃的伤着的吗,可怜见的,在萧府做少夫人的时候,谁敢让你动过手。” 突然提到傅紊,东月鸯浑身一震,疑神疑鬼地观察萧鹤棠脸色,他明知道她手没有受伤,不过是不想他碰的托词借口,他怎么还演上了,而且居然没有大发雷霆,借机羞辱她不知廉耻,竟然勾引其他男子。 还有,他怎么又认得她了,还提到萧府。 东月鸯恶胆向边生:“和他没关系,是我自愿的。” 自愿?自愿什么?自愿给傅紊弄吃的?她这么说,萧鹤棠会怎么样,他还演的下去吗,是不是快气死了,要生怒了,他还能惺惺作态吗。 东月鸯眼也不眨地盯紧了萧鹤棠的反应,他神色出奇的淡,眼神更是如凉水般平静,嘴角惯常挂着一抹见人三分情的微笑,只是那一刻他周身的气势变得前所未有的危险,眯着眼,东月鸯冷汗都出来了,但在下一刻萧鹤棠突地轻哼了声,把她指尖放在嘴里含咬,在东月鸯感觉到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酥麻湿润后,萧鹤棠才说:“我知道,你是因为金乌寨的人才去找他的,没有那个必要,想打听消息,怎么不来找我?” “傅紊?傅紊他知道什么,人是我审的,杀也是我杀的,想找靠山,你应该知道谁才是最好。” 第25章 人是不能逼得太狠的, 逼狠了,过犹而不及,这是萧鹤棠最知道的道理。 该放的时候就得放一放, 像风筝,哪怕飞得再高再远, 那根线还不是掌握在飞风筝的人手中。 东月鸯只觉得萧鹤棠疯了, 他傻掉了, 他是在争风吃醋, 还是在期盼她努力讨好?他忘了二人之间处在什么关系了吗? 他扣着她当女奴的卖身契,不帮她恢复身份, 还次次戏弄羞辱她,他们不日前还吵了一架,要她来讨好他, 可能吗?她骨头可没那么软, 实在需要她只得自己来想办法, 要是萧鹤棠觉得她该因为这些事,委曲求全,不惜折辱她自己,那他就想错了! 东月鸯抽动指尖,不许萧鹤棠用他的嘴碰, 收回时萧鹤棠还微微追咬了一下,见东月鸯不肯再给他玩手指, 便意兴阑珊地抬眼,不悦而玩味地瞅着她,“哼。” 东月鸯实在是忍无可忍才把指尖上的湿意抹在衣服上擦擦, 他舔就算了怎么还咬她?齿尖细细磨着指根带来的微微钝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虽然酥酥的, 可不是夫妻了,这不是轻薄非礼吗? 东月鸯离他远点:“不必了,不敢劳烦大将军。” 萧鹤棠明显不喜欢她这样姿态高冷,那样有种故作腔调的虚张声势,但是他没有当众点破,东月鸯极小气,记恨他上回惹恼了她,这次若不好好和她说话,怕是会不好收场。他干脆抛出更多的诱饵,“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举手之劳而已,望天城被强盗占领,朝廷本该就有清剿的责任,维护百姓安危,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坐。” 东月鸯冷眼看着萧鹤棠所坐的地方,那张太师椅供他一个人区区有余,她人纤瘦稍微挤一挤也行。 但是萧鹤棠说:“坐我腿上如何?” 东月鸯面露恼意,而萧鹤棠在将她惹恼后,又戏谑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与其你去问傅紊,还不如问我这个当事人,那天你们遇袭,世叔世母还有你弟弟后来怎么样了,我都从金乌寨的人口中审问出来了,你不想听听吗?” 东月鸯当然想,简直求之不得,可是萧鹤棠会那么好心? 东月鸯:“我问傅紊,他是不知道,但他愿意自愿帮我,我问你,你真会和我说吗,难道不是对我另有所求。”心怀鬼胎。 后面的东月鸯没说,萧鹤棠未尝领会不到,他的字是弦音,未必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萧鹤棠:“说的什么话,傅紊对你是没有所求,我的就是所求了?你不问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你说,不说我叫你来做什么。” 东月鸯:“傅紊至少不像你——” 萧鹤棠陡然冷声道:“够了,别再傅紊傅紊的了。” 东月鸯:“……”不是他先开的口,这又是生的什么气? 萧鹤棠拉下脸,没多久,很快又在东月鸯不解忌惮的眼神中缓和了,“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我欺负你,不会轻易把这种好事告诉给你听,你不信我也是应当。”他摊开手,“可是世叔世母失踪不是儿戏,他们不仅是你父母,还与我萧家有旧,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知道你急,又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威胁你?” 他这样讲就显得东月鸯之前,避着他去找傅紊的所有举动都很小肚鸡肠,仿佛在说他是那样趁人之危的人吗?论关系,东家跟萧家岂止是姻亲还有祖上旧情,不比傅紊熟? 他宽容大量贴心为她考虑,东月鸯却故意把他想得不近人情,这一下到底谁对谁错? 东月鸯听了萧鹤棠的辩词,人也变得恍惚,难道真的是她过分小心谨慎了,萧鹤棠没那么坏,知道东萧两家的关系,又或是看在萧老夫人的份上,看在以前情面上才帮忙打听消息。 那他多少还有些人性,但是想要因此引起东月鸯对他的歉疚,觉得是她误会了,那他就失算了。 若说萧鹤棠对东家还保留一点仁义,对她,那么萧鹤棠从未留情,他是那么心狠,在弋城内那天,她陷入困境被鸨母污蔑羞辱,他亲口说不认识她,怎么相信?就这般,夫妻情分都不念,还指望他对她父母兄弟有多关怀在意吗。 东月鸯没被轻易糊弄过去,淡淡嘲讽回去:“大将军位高权重,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我身份卑微,怎么敢信?” 她完全是拿那天他的话堵他。 果然萧鹤棠撑着额头,流露出一丝丝拿东月鸯无可奈何的苦恼,哂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既然你觉得我必有所求,不愿意平白从我这得到消息,那我就‘勉强’说两个吧。”真的是很“勉强”。 东月鸯:“……” 可恶,还是着了他的道了。 东月鸯恨萧鹤棠自导自演那么久,说了一大堆推辞,结果是在这里等着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这样吧——” 萧鹤棠一反方才无欲无求的样子,明目张胆地提出,“把你给傅紊做过的,为我也做一遍,不,不止一遍,天天要如此,直到我说不为止,从今日起,你还要贴身照顾我的起居,事无巨细。瞿星、沈冠做的,你都得做,这是其一……” “其二,”萧鹤棠突然变脸,眼神冷下来,“以后有什么事,只许来问我,不许去求别人。” 这还说没有所求?面对萧鹤棠提出的一大堆要求,东月鸯第一想的就是拒绝。 傅紊,她为傅紊做什么了?萧鹤棠为什么要紧紧揪着不放?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伺候,瞿星、沈冠是萧鹤棠在萧家的随从,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以前都是他们负责萧鹤棠身边的杂事、内事,好麻烦的。 成了亲这些本该由东月鸯接受过去,但是那时候萧鹤棠拒绝了,说是不让她麻烦,实际上是担心她做得不好,扰乱他习惯,萧郎君还是纨绔时,对身边杂物事还是很有要求的。 如今他当了大将军,臭毛病不定会改,说不好还有一堆。 至于第二个要求,倒是无须在意。 她本就是抱着一点侥幸去找的其他人,也不认识几个人,除此以外还能求谁?至于萧鹤棠,只要知道父母兄弟的去向,解决了这个,她还用委曲求全吗? 东月鸯:“我不擅照顾人,你也知道,在萧府,曾经都是祖母派人来帮我,共同协理帮忙分忧。万一我没照顾好你,又怎么说?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 “你看,我不要求你,你觉得我不安好心,我要求了,你又推三阻四。何必对我这么防备?” 萧鹤棠是知道她细活根本不会的,说:“你无疑怕的就是事没做好,我找你麻烦,别找什么借口。”萧鹤棠笑,道出保证,“放心,即使你做得不好,我也不会罚你,更不会对你动辄打骂。” 东月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萧鹤棠不着急地说:“话我放在这里,若有违背,你随时可以反悔,我也不会责怪。并且,只要你答应这两项要求,我就把世叔世母的消息告诉给你,金乌寨的当家已经被我杀了,他手下那帮人也都尽数陪葬,如今知道内情的只有我……如何,你慢慢考虑。” 东月鸯衡量这场交易的利弊,“那等找到我父母他们,你会放我走吗?” 这才是东月鸯最想知道的答案,她不可能一辈子给萧鹤棠当女奴,他们都知道那一张卖身契不过是暂时用来逼迫她服软的工具,只要见到父母,亦或是等世道稳定,她去报官找回身份号牌,就能证明她的籍别。 萧鹤棠显然也清楚她想要什么,他神意自若,眉尖眼尾透露着晦暗不明的味道,“当然了,难不成我还能留你一辈子。” 真是太好说话了。 东月鸯表情犹豫,萧鹤棠百无聊赖地偏了偏头,“我总是要再娶的,与前妻纠缠不清,有什么意思?” 他说出来,看看东月鸯的反应。 东月鸯小脸沉思,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听见萧鹤棠会再娶也只是眨了眨眼,他们已无夫妻关系,各自嫁娶才是正常,东月鸯也没有往别处去想,最多不过是萧鹤棠果然是没有心,这么快就有了娶亲的心思,然后就是庆幸。 虽说这辈子她不知天下大乱,世道不稳,但好歹她比上一世幸运,捡回条命,还及时止损的和离了,比起冤屈而死,岂不是好了太多。 当着萧鹤棠的面,东月鸯还是保持了自己的态度,“我还是要回去想想。” 这就是东月鸯的难搞之处,她像只缩头乌龟,蜗牛都比她胆子大,什么都要慢慢想细细想之后再答应,生怕会上当受骗。 萧鹤棠淡然颔首,“请便。” 走出主将营帐,看到外边天色,东月鸯才发觉自己活过来了,她居然就这么平安无事地从萧鹤棠那出来了,他竟不曾像前几回那样对她百般刁难。 走回去路上,东月鸯看见傅紊站在军医处附近,离她住处两三步的距离,这是在等她吗? “傅紊。”东月鸯走近。 傅紊回头:“月鸯,你回来了。” 东月鸯好奇地问:“你找我,有事?”她语气正常,没有哪里不妥。 傅紊上下观察她一番,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话又咽回了嘴里,松了口气,“没什么……我是听闻,鹤棠遣你去他帐子里……今天白日里,你来寻我,他怕是误会了。” 按照萧鹤棠的性子,不免让人多心他会怎么对待东月鸯。 可是,结果好像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东月鸯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傅紊诧异,难道萧鹤棠没有欺负她。 东月鸯略微惊讶,傅紊是在关心她?他和萧鹤棠不该是一伙的吗,怎么会? 东月鸯客气道:“没有,他才没有误会。”一个不得他喜欢的前妻,他有什么好误会的,她跟傅紊又什么事都没有。 因为萧鹤棠的关系,东月鸯虽和他的好友兄弟们认识几年,说过话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到此为止,接触最多的就是这次,东月鸯给傅紊送了一碟点心,还是抱着打探消息的目的去的,依旧客套生分。 傅紊也是看出东月鸯此时很好,他问:“那你今日拜托我的那些事……” 东月鸯停顿了下,说:“我想,可能暂时不用了,不劳烦你了,傅紊。”有一样萧鹤棠说的没错,东月鸯很小心谨慎,不在情非得已的情况下,她不爱麻烦别人。 她跟傅紊说到底不熟,她在这个军营中,哪怕一些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是有眼睛的都知道她和萧鹤棠的关系,她再和傅紊牵扯不清,除了给她自找麻烦,还会把他牵连进去。 所以还是保持像以前的样子,最好。 和傅紊说完,东月鸯挪动到歇息的榻上,心神都放在萧鹤棠提出的要求上。 要答应吗?还有当时,应该和他提出,撕掉荒唐的卖身契,就以普通人的身份照顾他起居的,那么好的机会,东月鸯揉了揉额头,痛苦地想,她倒是给忘了。 不过,他肯定会借机让她还钱吧,那一袋赎金,又要养兵。 还是太一无所有了,不然她一车车的财物没被抢,区区一袋金算得了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夺走的钱财才能被还回来? 隔日一早,天未亮外面就有人找东月鸯,“姑娘可醒了?” 东月鸯带着匆匆被惊醒的意识,卷着被褥,两眼迷蒙地望着门口,隐隐可见近卫的影子,“何事请讲。” “大将军准备前往穆周郡,参加宴席,派我来给姑娘送些新的衣物,说要携尔同去。请姑娘现在更衣,即刻动身。” 东月鸯早不记得有这件事了,倒是记得那天穆周郡的太守之子前来拜见,然后她找傅紊的事被萧鹤棠等一众人撞破,萧鹤棠还找她说金乌寨的事,提出要求让她考虑。 一日过去,他没催促,东月鸯自己便想起来了。 出席宴席,何必要把她带上?无非是放出来,用来提醒她的信号,考虑得该差不多了。 去穆周郡的路上,正好由她来陪伴。 穆周郡离弋城并不遥远,此刻出发,到傍晚就能抵达。 萧鹤棠立在火盆前,看手下清点此去的军士将领,他会带两万人马过去,傅紊从远处走到他身旁,说:“我这边准备无误,随时可以启程。” 萧鹤棠神色定定,被火光熏照得五官清晰:“再等等,还差一个人。” 傅紊以为是说哪位将领没来,“还有谁?” 萧鹤棠勾了勾唇,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看向另一个方向,傅紊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来路,过不了多久,一道与军营格格不入的窈窕身影慢慢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傅紊没想到萧鹤棠竟还说服了东月鸯一同前去穆周郡做客,他犹疑地问:“你们这是,握手言和了?” 萧鹤棠反问:“她都愿意陪我赴宴了,你觉得呢?” 傅紊:“……” 东月鸯换上了萧鹤棠为她准备的衣物,尺寸倒是意外的合身,而且她很久没穿这类料子很好的衣裳了,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她跟在萧鹤棠身后,发现前面停靠着一辆舆车,只有这一辆,其他人都骑着马匹,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军士和战马组成骁勇善战的大军,只有她没有出行的工具。 萧鹤棠站在舆车上示意:“上来。” 东月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难免生出几分胆怯,再看看萧鹤棠,他和她记忆中那个纨绔子已经相差甚远,他立在高处什么都不用做便生出一股豪气,他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军士拥护,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差距深如沟壑,仿佛横了道天谴,而看她发呆不动,萧鹤棠勉为其难地向她伸出手。 当触碰到的那一刻,东月鸯瞬间反应过来觉得这样不妥,会引起瞎猜,于是快速把手收了回去,“我自己来。” 萧鹤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看着他们的人误以为他们有染,说好的只是照顾他起居,又不是名义上他后宅里的女子,他做什么这么亲近。 还有傅紊,刚刚她过来的时候,他怎么好像失意了一样,看她的目光有几分失落,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只剩萧鹤棠在边上一脸深思且露骨地盯着她,被发现后,在东月鸯不满的瞪视下,他才收起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没什么所谓的笑笑。 舆车内有暖炉烘着,不亚于置身内室。 东月鸯总觉得热,她上了车后,不和萧鹤棠坐在一起,他们身份天差地别,除了她进来,还有萧鹤棠的亲随进来陪同,只是做的都是商议军情的大事,东月鸯则被吩咐坐在一旁为他们煮茶。 她很热,热水和炉火都让她脸比任何人都热三分,而且她好像穿得比他们要厚实,东月鸯中途悄悄抹了几次汗了,虽然面上没傅脂粉,可是脸颊就跟石榴的肉一样绯艳。 期间萧鹤棠无意地朝她瞥一眼,微微一顿,停留的时间长了,在亲随的说话声中慢慢被拉回来,“我知道了,他说得很有道理,你回话回去,就照柏举先生说的办,顺便,代我向师长问好。” “是。” 瞿星下车前没忍住朝前少夫人那儿看了一眼,她正偷摸着,侧着身伸出小手拉出一点衣襟的领子,给自己扇风,比起他们这样习武适应惯了的,她的确穿得太多了。 而且她好像还没发现他们这边早说完了话,郎君放低了手里的书,清眸深眉,像不认真听课的学子,被窗外无意飞过的蝴蝶吸引,也不打扰沉默而安静地凝视着她。 萧鹤棠自然地朝着亲随方向低声问:“还不走?” 被发现了,瞿星神色慌乱地退下。 突然的动静让东月鸯对他们投以奇怪的睇视,她眼神和萧鹤棠交汇,察觉到他目光自以为没人知道的,不经意地往她胸襟处扫,东月鸯马上就发现了,忍着臊意气恼地按住领口,这一下更令人分辨不出她的手背和脖颈还有胸脯的皮肤哪一块更白,“你看什么看?” 她希望萧鹤棠能知道羞耻,放尊重点。 “非礼勿视。” 这时候萧鹤棠才有当初拈花惹草不正经的味道,没有其他人在,他直接一改刚才日理万机的严肃样子,慵懒地往背后一靠,很不客气且直白地睨着东月鸯,“是我在看吗,难道不是你在看我。” 东月鸯:“胡说。” 萧鹤棠:“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东月鸯自知这样胡扯下去,只会没休没止,干脆别过头去。 但是萧鹤棠又问:“你很热吗?” 东月鸯不回答,萧鹤棠还不放过她,他压低了悦耳的嗓音,饱含秘密地说:“我知道,你一向比平常人更容易出汗,你要是热,可以在这里脱两件衣服,我把眼睛闭上,就看不到了。” 谁要脱衣服,东月鸯被他气得脸红,眼珠湿润明亮地瞪着萧鹤棠,“无耻。” 萧鹤棠被骂眼里越有神,深深朝东月鸯盯过来,“你骂我。将军你也敢骂?” 早知上了贼车,萧鹤棠会是这样,东月鸯宁愿像小兵跟在他舆车后跑,也不愿意在这受他调戏,真是生性难移,不过现在也不晚,东月鸯受不住萧鹤棠落在她身上越发露骨的视线,正好她想下车透透气,“茶我替你煮好了,你自己喝吧。” 说罢起身,萧鹤棠在背后道:“站住,骂了人还想走,哪儿那么容易。” 东月鸯不以为然:“明明是你开口作弄我在先……那你想怎样?” 萧鹤棠:“你过来,喂本将军喝茶,茶太烫了,你吹吹我才能喝。” 东月鸯一脸震撼,想问一句萧大郎君几岁了,就连和她相处的小药童方骐都会自食其力。 萧鹤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也知道,我是猫舌头。” 猫舌头就很敏感,不能吃太烫的东西,萧老夫人就曾对东月鸯说过萧鹤棠从小就有这种毛病,只不过二人太久没有相处,东月鸯差点忘了,她还没彻底起身,转过半坐着的身子,却忽略了萧鹤棠脸上得逞的笑,下一刻,她被拽着手腕坐到了结实有力的大腿上。 第26章 东月鸯觉得萧鹤棠比她以前认识的样子放肆了好多, 他对她的言语中总透露出一种不再抑制压抑自己的调戏。 以前萧鹤棠会这般和她调笑吗,不会,他只多讲几句话, 然后表现得很不在意,与她刻意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距离, 哪像现在会上手了, 对她动手动脚。 东月鸯胆战心惊地问:“你要做什么。” 萧鹤棠看她吓得花容失色, 不仅欺负她的心思往外冒, 欲-念也像泉水泛滥不止, “你才是要做什么, 想去哪儿?” 有上回经验,东月鸯没有随意挣扎,被迫坐在他大腿上, 撑着萧鹤棠的胸膛说:“你别拉我, 我要下车透透气。” 萧鹤棠:“舆车出行, 最好还是不要随意下去,不然你去了,还要叫前后随军的军士们陪你一起停下,这样拖慢行程,何时才能到穆周郡。” 那真是好大的阵仗, 东月鸯还不够资格叫人等她。 于是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但她又不想跟萧鹤棠坐在一起, 她妥协道:“那我不下去了,你放开我,我去另一边打开窗透透气, 这样总不碍事吧?” 萧鹤棠好像和她杠上了,“不行, 已经开了一扇窗了,再开风灌进来,炉火岂不是要灭了。” 东月鸯:“那又怎样,火灭了不能再点?”东月鸯不能理解。 萧鹤棠:“它烧得好好的你又为何一定要它熄灭。”岂不是多此一举。 反正怎么样讲萧鹤棠都有他的道理,而东月鸯就像无理取闹,拿他无可奈何,加上受制于人,只能任由摆布,她把头别开,独自生着闷气。 “有本事热死我。” 骤然听见东月鸯嘀咕的萧鹤棠算不上瞠目地看向她,只是眼底的谑意更浓,目光更深。 东月鸯比被人抓起来送到春宵楼折磨时精气神好多了,脸肉也不像此前那么消瘦,虽在军营身不由己,时时防备被找麻烦,但至少吃喝少不了她,气色看起来润泽,脸也白里透红的。 她热是因为刚才一直在炉火边煮茶,穿得厚实,体质容易出汗,觉得闷了才想透气,这会离开炉火的确减轻不少。 不过是找借词,不想跟萧鹤棠接触才一直念叨着热。 萧鹤棠抛出饵食:“你冷静下来,心静自然凉,想不想听我审讯后得到的消息。” 这是他们之前的交易,东月鸯能出现在他眼前,就代表她同意暂时照顾他的起居了,心甘情愿可不比强迫好?作为回报,萧鹤棠当然也要履行诺言。 东月鸯双目静静望着他,刚才的闷气不生了。 萧鹤棠满意地挑眉,暌违已久地把知道的实情抖出来,“你和世叔世母因望天城被强盗祸乱连夜逃走,在一个叫乌云山的地方稍作歇息,当日没过多久便遭遇埋伏,护送你的镖师死的死伤的伤,你与世母在一起,和世叔弟弟分开,随后你被人带到了弋城,路上情况就是如此,我说的对不对?” 过程就是这样,但她死里逃生的经历,从萧鹤棠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是让东月鸯恍然如梦。 萧鹤棠说这些时,也有回忆。 聂震虎睡得沉呼呼的,被踩醒后,对萧鹤棠并不服,这种伤天害理的恶人其实并不是怕死,相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用尽最后一丝胆量叫嚣,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等到萧鹤棠命人把他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放进打铁的炉里溶了,他才知死到临头,恐惧到尿了一裤子,“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将军饶命……” “我们金乌寨虽然是三个当家,却并不齐心,相互勾心斗角,这次打望天城的主意的是我们二当家想出来的,他说各地都乱了,皇权式微,就想图谋霸业,让大伙跟他一起先抢下一座城池管管,占地为王,等时机到了,朝廷有诏安的机会还能封个王侯将相当当。” 萧鹤棠听得面无表情,也没露出任何讥讽轻蔑之意,但聂震虎就是从他无声的静默中感受到了嘲弄,封候拜将岂是说说那么简单,他们一群穷凶极恶干了坏事的人占据一座山,当个土皇帝当当也就算了,想位极人臣,简直痴心妄想。 “二当家说,望天城乱了咱们正好争一争,他有办法能让人放我们进城,于是我们便夜袭了城门上的护城军……后来他又说,想用钱财打通人脉,最好是和邻近的势力搞好关系,还有向天下招募愿意来协助我们的人才,所以缺钱,缺好多钱。” 凡是路过望天城的商队、人家就没有他们不抢的。 至于东月鸯,她也不过是他们盯上的一条大鱼,谁管她是什么身份,没想到牧信衡那家伙心肠歹毒成这样,他作为二当家常在外游荡,臻选他们可以下手的对象,他连自己亲姨母一家都不放过,表妹的财物也敢贪! 听说他表妹从小在庸都郡长大,嫁了个好人家,可不知发什么疯,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竟然跟自家夫婿闹和离。 聂震虎唯一后悔的是,没好好打听牧信衡表妹的来路,此人真是阴毒,若让他知道此女夫婿是朝廷亲封的大将军,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动。 “其他人呢?” 东月鸯被卖到春宵楼和母亲分开,其他人一概不知所踪。 聂震虎:“不,不知道,我因与牧信衡不和,一直想找法子报复他,这才中途劫人,将他表妹带走,其他人,我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既然能对自己表妹下手,想必他的姨父姨母也不会放过,可能都被……” 都被杀了,萧鹤棠知道聂震虎是想说这个,他从审讯的回忆中抽离,对上东月鸯痛心震惊的目光,陡然听闻噩耗,她还反应不过来,眼神呆滞,面色惨白,“是说我父母……仕旻,他们……” 本来想再晚些告诉东月鸯这样的实情,但有朝一日她总会知道的,就算他不说,她也会求助于其他人,长痛不如短痛,萧鹤棠按住她的肩膀,将心碎不已的她慢慢往自己怀里靠,“也不一定,他说的也是猜测,你就当他们还活着,只期望你那表哥,还能看在曾经情分上,只图财不图命。” 都是亲戚,何来深仇大恨抢了财物还要杀人呢。 东月鸯也知道萧鹤棠说的话是安慰她的,可情绪上头,难免会往不好的地方想。 眼睑处一碰,东月鸯愣了愣。 萧鹤棠罕见地没冷脸讽刺她,反而替她抹泪,“别哭了,等找到牧信衡,就还有一丝期望。” 东月鸯难过到说不出话来,萧鹤棠根本不知道,这辈子要是父母兄弟都死了,那她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她突然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未卜先知,就这样活过来又有什么用。 东月鸯趴在萧鹤棠怀中默默流泪,竟也没有抗拒他此时的安慰,大概很需要这宽阔的胸膛让她枕,只可惜东月鸯告诉自己,不能枕得太久,不能太过依赖这短暂的温柔,萧鹤棠还要娶妻,人家是护国大将军,前途光亮,她一介白身,以后还要是多多考虑自己的出路。 东月鸯没靠太久,便主动离开了萧鹤棠怀里,她哭得秀鼻眼尾一片通红,抽噎着捂着嘴说:“我知道了,多谢。” 用过就丢,表现得十分生疏,萧鹤棠垂眼睇着她,除了惊讶她居然这么快恢复,心里承受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大,除此之外,并没有阻拦东月鸯的离开。 本来因为舆车内炉火太热,东月鸯感到不适,现在听闻父母兄弟的消息,通身都是凉意。 她窝缩在一旁,和萧鹤棠隔着距离,不吃不喝,靠在角落里独自哀伤。 此次去穆周郡行军的速度很快,萧鹤棠无意在野外扎营,在天没黑之前就进了城门大敞,迎接他到来的太守府。 东月鸯下车时,勉强缓了过来,她哭了一路,初始很怕萧鹤棠凑近安慰,泪流多了又担心会被萧鹤棠嫌烦,她已经很压抑自己很小声了,后来见他一直没吭声,才减少了这样的担忧。 彼时天还是亮着的,太守府里来了许多客人,众人注意力都放在萧鹤棠身上,很少有人留意到东月鸯,有陶成在,似乎都只当她是萧鹤棠身边的一个年轻婢女。 不过就是因为是萧鹤棠身边的人,也没有人薄待她,就连太守府的女眷对她也有几分客气,太守府夫人的婢女更是拿她当自己人结交,“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名儿,大将军他们去屋内喝酒吃肉,自有人伺候,我等在外面等着就是,随我一起过来吧。” 东月鸯看向萧鹤棠的位置,他们刚到,穆周郡的人来接,那些军士将领还有幕僚与他们的人热络地聊在一起,萧鹤棠更是被簇拥在中间,正在和穆周郡的太守寒暄,没有人顾及到她,仿佛她真的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情况东月鸯本已料到,不过因为今天刚得知家里人噩耗,见此画面与热闹格格不入,她便有些心不在焉,果然她跟萧鹤棠是两种人,殊途陌路才是正道。 年长的婢女还在等着她,“姑娘?” 东月鸯回过神,情愿落在最后,反正也没人留意她,点头示意,“走吧。” 其实在外边等也有好处,屋内的下人也不会老待在里头,除非上酒上菜,等安排好了就会退出来,有一两个要用的会等候在角落里听吩咐,像东月鸯她们在外边的还能找个地方坐会歇歇,她也获得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了酒菜。 婢女叮嘱:“月鸯姑娘随大将军一路奔波,也饿了吧,就在这吃,我替姑娘守着,要是里面有吩咐,马上告诉姑娘。” 萧鹤棠被簇拥着请进厅堂内,穆周郡太守陶维为他安排了上座,其他人分坐两排,等大家都落座后,陶维才命令:“来人,倒酒来。” 下人捧酒而入,在倒酒的期间,萧鹤棠自然地朝外看了一眼,从他的方向透过厅堂内长长的轩窗,还是能看到坐在廊外的身影的,东月鸯伤心了一路,这会见上了吃的,她便开始填饱肚子。 下车时她瞧着神情浑浑噩噩的,萧鹤棠本想叫她到身边来,但围上来的人太多,陶维等人极为热情地与他寒暄行礼,为了礼节,萧鹤棠都不可能打断他们说话。 而东月鸯似乎还沉浸在伤痛中,担心父母,未曾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萧鹤棠余光注意到太守夫人的婢女上前走向她了,如此有人照应,他便专心应对起陶维他们。 屋外还是有点冷的,东月鸯落难两三个月,此时已渐渐来到春天,枝叶新绿,湿冷的寒意还需要靠火盆来驱,太守夫人的婢女给她提来了一个小暖炉,东月鸯在此靠它驱驱寒。 等她填饱肚子,年长的婢女贴心地掏出帕子,还没说话,东月鸯习惯性地接过,动作过于自然,还让对方一愣,接着她自己也是一愣。 真是落难太久了,忘了规矩,以为自己还是在萧府那个嫁妆丰厚,娇生惯养的少夫人。 在萧府用过饭食,婢女也是这么伺候她的,端来牙具茶水漱口,再奉上一条干净带香气的帕子擦嘴,对方大概没想到东月鸯身为一个下人,接得那么自然,做派可不大像是经常伺候的人,反倒是经常享受的。 东月鸯拿着帕子,顿时在想要不要解释一下,转念一想自己身份尴尬,说了别人也不会信,哪有好好的夫人落难成为前夫身边婢女的,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于是还是算了,到手的帕子假装仔细打量,看了看,东月鸯随即将它递还给对方,“我就是想看看这帕子绣得怎么样,凑近了看,可真好呀。” 她动作颇为自然,应变也快,年长婢女只是愣了一瞬,没有怀疑,反应过来信了东月鸯的话,笑着说:“月鸯姑娘喜欢,就送你了,这本是要拿出来给你擦嘴的。” 说罢重新推过来,东月鸯看着手帕不知想到什么,抿嘴一笑,淡淡的,没有继续推辞,“多谢了。” 年长婢女:“还是客气了,月鸯姑娘吃饱没有,可还要上点什么其他吃的?” 东月鸯摇头,太守夫人的婢女对她态度太奇怪了,对一个下人都这么拉拢讨好,是抱有什么目的。她笑着说:“我吃饱了,不用了,我还是在这歇息会吧,免得错过大将军吩咐。” 果不其然,一听到大将军,年长的婢女眼里流露出激动:“月鸯姑娘,你知不知道,大将军他现在身边有没有妻室呀?听说大将军在被封将之前,曾与他原配夫人和离了,眼下后宅空虚很久没纳过新人了……” 说是将相,在不同的人眼中,萧鹤棠俨然是块上等的肥肉。 原本他没和离,也没出头,听过他名声的,觉得也不过是富贵人家中有些天赋,却贪图享乐荒废了的败家子,谁知一跟原配夫人和离了,他便一步登天,冲出云霄,贵中显贵。 得知他后宅内事的,都说他前头那个夫人眼光不好,这样一个栋梁都被抛弃,岂不是眼拙。 现在又好了,萧鹤棠后宅无人,没有妻室了,多的是想要和萧家结亲的对象,眼下如日中天,很多想和他交好的世家想把女儿送给他。 甚至妻不妻的都不要紧,只要萧鹤棠肯收,那就与他有了联系,纳妾都行。 酒桌上的热闹透过厅堂传到屋外,劝酒交谈声阵阵,萧鹤棠刚饮过一杯,放下杯子,陶维突然招过来人,“去给大将军斟酒。” 一个年轻女子从屏风后面出来,手捧早就准备好的酒壶,绕过陶维,直接走到萧鹤棠的桌旁,低头羞涩地一笑,向他欠身行礼,“见过大将军。”接着,将手里的酒倾倒在萧鹤棠的杯中。 陶维适时地倾身过来介绍说:“此乃我家小女,年十六,叫月和,陶月和……”萧鹤棠此子,眼看有很大前途,陶维哪怕不是那种真的攀附之人,也想让萧鹤棠做自己的女婿,不过他没有明说,目前只是抱着撮合的心意,让自己女儿出来见识见识她整日念叨的大将军,就当满足她一个心愿。 私心里,他当然也想让萧鹤棠能看上女儿。 这样另藏玄机的宴会,萧鹤棠见得多,他遇到过不少,有朝廷赏赐,也有其他势力送的,只是没想到陶维还是个慈父,为了完成女儿的心愿,都愿意舍下脸皮让女儿出来露面。 听见名字,他问:“月和,哪个月?” 这给了陶维很大希望,甚至连一旁正准备退下的小姑娘也激动万分,在陶维的眼色下,她很机灵地说:“是君如皎月的月……”说完陶月和自己都害羞了,无不羞怯地望着萧鹤棠。 这要是傻子才不懂什么意思,用自己的名字夸一个郎君,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但萧鹤棠只是笑,然后朝陶维夸了句,“好名字。” 陶维满意地挥挥手,让女儿先退下,拉拢了距离,见好就收,“弦音啊,一路行军,可见辛苦,今夜就在我府上歇下,等明日再走吧。” 萧鹤棠本就打算如此,倒是没有拒绝,正要开口答应时,冷不丁和屋外廊道上的人影对上,方才没来得及过问东月鸯,她好像吃饱喝足休息好了,正在与人说话,身边还站着个年长的女婢,嘴巴开合,不知在谈论什么。 萧鹤棠正想眼神示意,她盯着自己做什么,东月鸯已经把脸撇过去了。 酒过三巡,萧鹤棠早已放下酒杯,他很有分寸没有喝醉,言行都是世家公子的标准典范,可能还有一点昔日的随意不羁,但在陶维看来这都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英雄都该在年轻气盛时心存万丈豪情。 似是交谈得还不够,陶维在正要散场的时候,又邀请萧鹤棠到太守府的园子里走走,后面才是私下议论国家大事的正题。 一帮人从厅堂内出来,趁陶维在与其他人说话,萧鹤棠侧身望向刚才东月鸯所在的位置,她身边年长的女婢已经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守在那儿。 院子里居然还开着梅花,东月鸯把眼神从萧鹤棠那儿挪开后,便将视线投入到风景上。 耳边回想着太守夫人婢女说的话,“我家小娘子,倾慕大将军已久,你不知道,如今大将军可是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但愿我家娘子能得大将军的青睐。不过,月鸯姑娘,名字里好像还和我家娘子重名呢?” 下人和主子重名,有些犯忌讳,但东月鸯不是陶家的下人,女婢也说不了什么。 东月鸯更没有把话附和着说下去,重名怎么了,重名便要为了另一个人改吗,就算说她和陶家太守的小女一样,东月鸯也不会为了示好,夸赞别人而贬低了自己。 她知道里面的萧鹤棠在和人谈论什么了,也看到了陶维派女儿出来特意到萧鹤棠跟前露个面,但是又有什么关系,萧鹤棠娶不娶妻是他自己决定的,与她有什么关系?这些人问她大将军对女子的喜好,她又怎么知道? 她和萧鹤棠成亲三年,都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从纨绔做到了大将军,就更别提那些私人的兴趣癖好了,是以东月鸯向女婢表示,“这我不大清楚。” “可你不是大将军身边人?” “我也是刚来不久。” 东月鸯无辜地和人目光相交,女婢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只以为涉及萧鹤棠的癖好,底下人被交代过不可轻易透露,虽然遗憾,却还是没有逼迫东月鸯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 不过套不出有用的消息,对方也就不再待在东月鸯身边,寻了个托词便走了。 东月鸯有火炉,没有人烦她,还乐得个清净,正在独自赏花,萧鹤棠那边就派人过来了,是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将,“月鸯姑娘?” 东月鸯面露疑惑。 对方道:“大将军有事,要和穆周郡太守游园,念在今天奔波许久,要是你累了,可以许你先回房歇息。” 萧鹤棠要在这留宿?东月鸯透过小将,望向萧鹤棠在的地方,他身边都是人,从来都是如此,就连他在年少时读书时,都没见他冷清过,他和陶家人相谈甚欢,想来应该也是对陶家的娘子有意思? 留下过夜就留下过夜吧,他想娶谁都和她无关,东月鸯收回目光,决定早点歇息去,再计划下自己的后路。 第27章 陶家特意让出了最好的院子给萧鹤棠住, 东月鸯跟随着陶家下人的脚步来到门口,“就是这儿了,若有什么吩咐, 只管喊一声即可。” 东月鸯点头,目送下人离去后往里走, 慢慢打量这里的地形。 正房当然是用来给萧鹤棠睡的, 偏房向来都是给随行的妻妾准备的, 至于奴仆哪有什么自己的居室, 到了旁人家里,也就是挤在一个角落安寝罢了。 不过萧鹤棠这次来没有带大批家眷, 所以她还是可以暂时一个人挑一间的。 转角处树荫遮挡,加上天暗了,东月鸯一时未曾留意到那还站了一个人, “咳, 是, 是不是大将军回来了?”很年轻的一道声音,说:“在下陶维次子,陶引,见过大将军。” 随着他轻悄地走出,他和东月鸯都吓了一跳。 东月鸯是早就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到, 廊檐下灯笼才刚点不久,陶引有站在树影下, 很难看清这还有个人,东月鸯受惊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把她当做萧鹤棠的年轻人, 是和穆周郡太守有点像,“陶公子认错了, 大将军还没回来。 ” 萧鹤棠与陶太守逛园子去了,陶家小儿子是没去宴上吗,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陶引睁大眼睛看了东月鸯小半会,像是因为这场乌龙闹了个红脸,结巴道:“原,原来是这样,你你是?” 对外东月鸯还没有自己说过是什么身份,她不是萧鹤棠的姬妾也不是真正的婢女,女奴那个不过是托词,东月鸯怎么可能自己承认这一身份,她想了想自己说:“我是萧家老夫人远房异姓亲戚的女儿,萧将军算是我远房……表哥。” 这么说似乎有沾光的嫌疑,但是不论她和萧鹤棠之间的纠葛,就凭彼此原始的身份,本就该这么称呼。 东家和萧老夫人有恩情,两家交好,叫声表哥怎么了? 当然这也是四周没人的情况下这么说,还好萧鹤棠不在,东月鸯自然想怎么介绍自己就怎么介绍。 这不,眼前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就信了她的话,陶引为自己冒然到院子里的事情道歉,“是我唐突了,早知大将军要在这里下榻,所以特意等在这里想与他结交,没想到吓着姑娘了,还,还请见谅。” 他说吓着东月鸯时,声音都格外放轻了,东月鸯见他年纪不大,正是身形削弱正值青春的少年样,说:“没关系,你去园子里寻他吧,他和你父亲陶太守在一起。”无意继续待在这,东月鸯准备走了。 结果在迈出去前,陶引冲动地问:“等,等等。” 东月鸯顿住,“还有什么事吗?” 陶引:“敢,敢问姑娘芳名。” 今天真是好多人问了她的来路姓名,东月鸯本来就不是话多的,加上来路上被其他事情耗费了精力,并不是很想再应付陶引,一个姓名,知道了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 可是再看那双忐忑中又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东月鸯一时心软,还是张开嘴:“我……” “引儿,你怎么在这?” 站在台阶上,东月鸯顺着身后传来的声音望去,原来是陶维和萧鹤棠等人过来了,来得刚刚好,就是有这么凑巧,正好看到她和太守的次子攀谈。 “父亲。” 陶引向他们走去,东月鸯留在原地,在考虑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还是就这么悄悄离开,实在是她刚刚糊弄陶引还行,当着萧鹤棠和陶太守的面,难道还要自我介绍再将话讲一遍? 东月鸯目光无意扫到陶太守身旁的萧鹤棠,天太黑,看不太清他的脸是什么样,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从刚才起一直幽幽地注视着她,那边全都是陶氏父子说话的动静,被追捧的萧鹤棠却一言不发,感觉不是很妙,他该不会怪她四处与人搭话吧? 就这么小站了一会,没她什么事,东月鸯背对着萧鹤棠的目光,悄悄从这里退出去。 看不见,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只要萧鹤棠不出声叫住她,东月鸯一律当做没看见。 陶引站在陶维身前,激动而仰慕地偷看萧鹤棠,虽然他人好像融入了夜色,周身气势不显,陶引还是能隐隐察觉到他身上传来一丝不悦,“父亲,这位就是大将军吧。” 陶维:“是啊,你和月和,不是经常谈论大将军吗,还说想要像大将军一样忠君报国,如此,还不快来见过大将军。” 陶引咽了口唾沫,感觉大将军好像不怎么待见他,明明是第一次见,怎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有几分冷意,难道他是什么敌军之类的吗。 陶维:“嗯?怎么了,好不容易见到本尊,你难道又不认识了?” 陶引再次朝萧鹤棠望去,鼓起勇气和萧鹤棠问好,“大将军,在下陶引,久仰大将军大名,一直,一直将大将军作为榜样……” 他声音有些轻微的颤动,好像真的很激动很仰慕,然而还是没能打动站在父亲身旁的男子。 萧鹤棠是施舍地朝他瞥过来一眼,哪怕再怎么不真心,看在陶维的面子上,温言淡淡地称赞了一句,“令公子,有陶公之风,未来可期。” 陶维笑道:“我这小子,一向好动,有参军意向,内子觉得他还需历练几年,再进军营。听说你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还偷偷跑到你院子里蹲守……哎,引儿,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陶太守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刚才的场面,然而当他们再度朝台阶上看去时,早已不见了另一个人的踪影。 陶引摸着头说:“刚才,刚才大将军的表妹还在这儿,怎么……” 萧鹤棠眼神闪烁:“表妹?” 陶引:“对,那位娘子说是大将军祖母的远方亲戚,姓……叫什么名儿还没说,大将军和我父亲就来了。” 东月鸯选了间稍微宽敞些的屋子作为今夜落脚的地方,她暗自期望萧鹤棠今夜可别多事,陶家给这个院子里派了不少下人,多的是人听见萧鹤棠的吩咐就会往上涌。 可惜事与愿违,她请陶家的下人替她送一盆水来清洗,准备好歇息。 隔壁屋子这时有了新的动静,是萧鹤棠进去了,正在公事公办地吩咐问话,听语气倒是平静,期间也没有过问和提到东月鸯任何一个字。 觉得今日应该到此为止了的东月鸯悬着的心逐渐放下,那边话音消失了,过了许久,好一阵安静。 她从镜台前挪到床位上,刚躺下准备吹熄了蜡烛安寝,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萧鹤棠身着白色的寝衣,随意披了件黑墨色的外衣进来,黑到发亮的眼珠从进门起,便盯住了躺在床上的东月鸯。 东月鸯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眼神慌乱地看着关上房门,不断走近的萧鹤棠,整个人退到床的最里边,裹紧被子问:“是你?你来做什么?” 她问得好见外,萧鹤棠都笑了,区别于一双漆黑的清眸是冷的,笑不达底,“我来看看你啊,表妹。” 东月鸯:“……”她知道萧鹤棠肯定是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了,那个陶太守的小儿子,他怎么嘴一点也不严谨?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东月鸯试图说服萧鹤棠,这么晚了就别再来没事就找她麻烦了,“我可不曾冒充萧家人的身份,这回你休想怪我玷污了你们萧家的名誉。” 东月鸯理了理头绪,义正严词地道:“我说的是萧祖母的异姓远房亲戚,你我二人虽然没了夫妻名义,我也要脸,被迫签了卖身契已是无可奈何,你总不能让我好好一个女子,到了陶家小儿子跟前自称奴婢吧?” 萧鹤棠:“我有说过不允许吗?” 东月鸯能想出这样的说法,还挺有小聪明的,人要脸树要皮,要维护自身脸面都是正常的,萧鹤棠怎么会怪她,他来这儿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纠结一个称呼。 萧鹤棠在她床边站定,他自然地就像这儿是他的地盘一样,掀开了东月鸯被子的一角,直接躺了上去。 “你——” 东月鸯无法控制地睁大眼睛,“你做什么?你,你怎么能碰我的床?”萧鹤棠怎么能睡在这,他还以为是在萧家吗?不对,他还以为两人是什么关系? 东月鸯:“出去,你快出去。” 她缩在角落,身影娇弱,怕靠近又不愿萧鹤棠在这里,只能用脚蹬他。 她才上来多久,这里已经沾上了她的香,萧鹤棠被她玉足踢踹,碰到腰身碰到肩头,总之凌乱没有章法地赶他走,心甘情愿挨了几脚踹,终是不耐烦了,他才从被褥里直接将那双小脚拳拳握住,“喊什么喊。” 他语调冷且轻,墨色的眼珠平静而幽深地凝视着东月鸯,“和陶引侃侃而谈,到我这儿就不假辞色,是么?” 他话里隐隐有着怪罪之意,东月鸯和听不懂一样,“我第一天和他说话,都不认识。”他做什么要拿陶太守的小儿子来比较。 而且,要不是他,东月鸯也不会和陶引搭话。 “你放开我。”她再次尝试动了动脚,萧鹤棠依旧钳得她紧紧的,甚至他还不安分,在她双足上乱摸。 她好痒,萧鹤棠有得到些许安抚,他一只手就能控制住东月鸯的两只脚踝,另一只手便肆意玩弄,把玩她的脚趾肉,两指细细地拉扯、揉捏,指尖轻轻划过掌心,若有似无的瘙痒让东月鸯浑身难受,脊椎酥麻,很快气喘吁吁。 “你,你别这样……” “快放开……” “啊……萧鹤棠,你……”她控制不住宛若被搔痒的枝叶,扭动起来,想笑又不能笑,吐出来的声音更是娇绵绵的,喘得停不下来。 只有听见东月鸯这样娇滴滴的求饶,萧鹤棠的控制欲才有所缓解,然而心底的欲-念忍了一路,从白日到现在,像火山喷发般无法阻挡。 他有些嗔怪东月鸯什么都没做,惯会把那些人迷得丢魂落魄,傅紊是,陶引也是,以后是不是还有源源不断的谁谁谁蜂拥而至? “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东月鸯。” 一个落难,需要前夫施舍施救的女子,什么傅紊、陶引,断不会是她依靠的对象。 萧鹤棠盯着她说:“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最好安分些。” 东月鸯喘着粗气,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脸因刚才的玩弄红得厉害,皮肉又嫩到吹弹可破,她茫然地眨了两下眼,“我怎么了?”她哪里不够安分了,萧鹤棠要那般警示的口吻告诫她。 萧鹤棠:“不要跟其他陌生的男子牵扯不清。” 东月鸯愣住,是说她今天的事?她哪里牵扯不清了?她统共和陶小公子没说几句,就这样就惹了他的眼了? 仿佛没看到东月鸯脸上的不可置信,萧鹤棠藏在被子里的手用力一拉,便将失神的东月鸯整个拉了过来,她差点扑倒在他身上,“总之,我劝你不要和他们接近,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还好,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后该怎么想?” 如今萧鹤棠贵为大将军,外面可是对他的前任妻房生出许多流言蜚语,多半是在说东月鸯有眼不识泰山,他想东月鸯应该不会想再听到别人对她的耻笑。 还有,萧鹤棠捏住东月鸯脸颊上的软肉,他今晚心绪的确不怎么妙,那种假仁假义似笑非笑的脸色都摆不出来了,阴郁而冷漠大概才是他真正的性格,“我今夜就睡在这。” 东月鸯前一个还没想明白,就被萧鹤棠后一个想法给弄懵了。 她保持怒目圆睁的模样,“什么?” 看她呆愣,萧鹤棠心情缓和几分,耐心也多了点,还冲东月鸯重申一遍,“我说,我今夜要在这间房里留宿。” 东月鸯:“留宿?”她慢慢琢磨萧鹤棠的意思,很端方识大体地道:“你不喜欢那间正房,想睡在这?可以,我把这间让给你,我去那间……” 萧鹤棠真是事多,好好的正房不睡还要跑来她这,他不是最懂享受?怎么稀罕起偏房窄小的床榻了。 东月鸯摇头,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说着轻微挣动,“放开,你喜欢这,我让给你就是。” 萧鹤棠盯着她这么久了,终于勉为其难地露出一丝笑,既然东月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他便直接拆穿她,直截了当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东月鸯,我要你为我暖床。” 东月鸯怔怔地回应:“暖床……你,你的床不够暖,天寒,对对我替你叫人,让陶家的下人生些炭火来,你怕冷烤一烤,床就会暖了。” 萧鹤棠轻轻嗤笑,他俯身在东月鸯的上面,高大的身影覆盖住她,她眼前一黑,整双眼眸里的视线都被萧鹤棠的俊脸占据,暧昧悦耳的嗓音贴着她耳根,低声说:“我是说,我要你用身子,为我暖床。” 震惊荒唐惊惧等等情绪在她瞳孔中扩散,如涟漪一般,东月鸯哑然张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和离了,萧鹤棠。”和离了怎么可以再同房呢? 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萧鹤棠的预谋,什么贴身照顾,他故意用她父母做借口,让她放松戒心,对他不再那般抵抗,是否就是为了今天,理所当然地向她提出暖床的要求? 萧鹤棠:“那又怎么样,你需要我不是么?没有我,你今日还在春宵楼里……”他看到东月鸯整日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脑子里早已生出许多暌违的遐思绮念,诚然,他们是和离了,但是对东月鸯,萧鹤棠总是还想和她叙叙旧缘,哪怕只是露水方面。 第28章 得知萧鹤棠想的什么, 东月鸯惊厥地推拒不许他靠近,他眼里浓稠如墨的欲-念多得叫她害怕,她没有再自欺欺人, 骗自己说那是正常的眼神,“不要, 别碰我, 不许!在春宵楼又如何, 在春宵楼不代表我愿意卖身给别人, 萧鹤棠,你要是不愿意救我, 你,你可以放我走,我不期望你了, 你让我自生自灭, 我去哪都行, 好不好?” “怎么,你这么怕我?”萧鹤棠压着东月鸯不让她动,满脸不悦地问:“我是让你卖身吗,东月鸯,你陪我, 我能帮你做许多事。你爹娘,你弟弟, 还有你自己,日子都会比以往要好过,这道理你还想不明白吗?” 东月鸯哪里不明白, 她当然明白,但要让她为此向萧鹤棠低头折腰, 那对她来说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况且,她就是跟别人不清不楚,也不想和萧鹤棠在一起。“不行,不行,萧鹤棠,你去找别人吧,你不是做了大将军,娇妻美妾应有尽有,我想应该多的是人想你宠幸,我们……我们之间就算了。” 萧鹤棠低头较真地问:“就只因为你我不再是夫妻?你不想让我碰?” 东月鸯仰头,不像是在说假话,“对。” 萧鹤棠笑了下,他像是看清了东月鸯的套路般,轻嗤着道:“说什么不愿意,只因没名没分,所以你不愿我碰你,说到底,东月鸯,你后悔了是不是?后悔和离,后悔从我身边离开,你想借此试探我的态度,恢复你少……” 东月鸯打断他,“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她或许可以后悔重生,后悔再来一世,但是东月鸯绝对不后悔跟萧鹤棠和离,她再也不要过以前那样屈居后宅,日日在家里等候他的日子了。 东月鸯已经看清,萧鹤棠这样的人物,他就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这样的男子世上会有很多女子喜欢,年纪轻轻封侯拜相,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是旁人眼里芝兰玉树的代表,有一个祝柔臻觊觎,就有第二个祝柔臻喜欢,想得到他的人将源源不断。 东月鸯想要的,无非是简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面对萧鹤棠这样容易招惹桃花的男子,她是真的吃了上辈子的亏,不愿意再掺和进别人的喜恶里面去了。 她手捧珍宝,那珍宝再好,她也无福消受啊。 萧鹤棠眼神渐冷,面色也变黑了,他静静地看着东月鸯,听她说:“无名无分,这种苟合的事我万万做不来,我也不想再做什么萧家少夫人,萧鹤棠,你听清楚了,你当我是女奴也好,奴婢也罢,和离之后,我们之间不可以有任何肌肤之亲,我也不会为你暖床,做以色侍人那类人!” 萧鹤棠脸色有多难看,东月鸯一清二楚,她整颗心提到了喉咙处,那样深邃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视线,还有此刻气势汹汹反应很大的凶器,无一不让东月鸯害怕萧鹤棠会不顾一切扑上来。 可话到她嘴里,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我不喜欢你碰我,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一直都不喜欢,你要是敢强迫我,我就死给你看。” 用性命威胁,东月鸯也是逼于无奈,她希望能借此震慑住萧鹤棠,让他不要乱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那张惹人厌的小嘴就被萧鹤棠捏住脸颊,以凶猛而迅捷的速度堵住了,轻易就被撬开唇-舌被萧鹤棠用力勾着缠-吻,费尽所有力气都挣扎不开,甚至东月鸯用舌-头去抵,也不过是很快被萧鹤棠掠夺住,吻得更凶更狠,在此过程中渐渐失去反抗的力气。 东月鸯秀眉紧蹙,全身通红,呜咽着捶打身上人的肩膀,软绵绵的没什么显效,她让萧鹤棠不要强迫她,结果他还是轻薄过来,他是不是真的想逼死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萧……哼……” 就在东月鸯眼睛渗出泪珠,满含热泪愤怒地想要咬掉萧鹤棠的嘴时,若有所觉的,他在发现这种迹象时,舌-头退了出去,及时捏住东月鸯的下颚,不让她偷袭。 他的脸也好红,整日带兵打仗,萧鹤棠却没怎么见黑,他也是那等不容易晒黑,却又修长充满力量型的男子,俊容一片白皙,因被东月鸯挑起反应而神色红通,黑眸里都是火,看见东月鸯吃痛地蹙起细眉,难捱又承受不住哀戚的脸色,萧鹤棠何止想立即占有她,更想看她流露出因他而起的更多的表情。 一股怒火中烧,克制而压抑的凌虐的冲动让萧鹤棠收拢五指,指腹在东月鸯皮肤上留下淡红指印,“说得很好东月鸯,我不逼你,我等有朝一日,你会亲自向我示弱服软,爬上我的床。” 萧鹤棠微微松开手,指尖从东月鸯颊边划过,来到她被他轻薄的红透的嘴唇上,点了点,意有所指,轻慢而危险地笑了笑,说:“到时候,可就没有我今日这么好讲话了,你好自为之。” 从东月鸯身上起来,萧鹤棠翻了个身,拉过枕头垫在脖子下方,还有因两人扭动中被踢开凌乱的被子,盖住腰部昂扬及以下的部分,就这样躺在东月鸯面前作势假寐,他完全将这里视作他的卧房,理直气壮地叫人可恨。 然而等他闭上眼,漆黑长长的睫毛笼罩住阴影,闭目装睡的萧鹤棠显得过分俊秀,喉结突出,里衣的衣襟微敞,露出健硕胸膛的一点肌肤,随着呼吸静静起伏,这样闭着眼睡觉都觉得攻击性强的男子,很容易受娇柔需要受保护的女子喜欢。 东月鸯默默看了一会,拢紧衣裳,刚刚经历了一场凶险,她当然是不会受眼前假象蒙骗的,萧鹤棠说的那些话,东月鸯都不打算往心里去,再苦再难的处境她都熬过来了,她就不信还有什么要求萧鹤棠的。 既然萧鹤棠执意要睡在这,东月鸯决定把这让给他了,和离了的夫妻还想同床共枕,萧鹤棠以为她是那等随便的人吗?她在床上坐了一会,时刻防备着萧鹤棠会突然睁开眼偷袭,而他竟也睡得下去,半点不怕东月鸯万一恨极了他,会抓住什么利器刺过去。 感觉到萧鹤棠呼吸逐渐平缓,眼睛也一直没睁,东月鸯确定他应该是真的睡熟了,于是放下心来,慢慢做贼似的抬脚跨过他,从床榻上下去。 留在同一处危险比较大,东月鸯本想就这样悄悄出去,再找间屋子过夜。 然而夜已深,外面乌漆墨黑,东月鸯身边没有燃火的东西,房间里本有的蜡烛已经快燃尽了,春寒风冷,东月鸯犹豫着还是在屋子里找了个能容身的角落短暂的歇会。 她想只要度过今夜,应该就能安全了,至于萧鹤棠那里,东月鸯打算什么都不说,等他出发要回弋城的时候,她不请辞,直接找个机会偷偷离开,让他找不见自己,以为人丢了,而启程在即,又不能耽搁了,就不会找她了吧。 角落的位置其实一点也不好睡,东月鸯半蜷着身子,她衣裳都重新穿好了,之前是着寝衣睡的,现在不管里衫还是外衫都穿戴得整整齐齐,生怕回再度遭到魔手般。 她还轻轻拉了把椅子,实在是靠不动了,累了倦了,头老往下掉,她便上半身搭在椅坐上,这样趴伏着休息,虽然辛苦,但是离萧鹤棠远远的,她就安心了。 希望萧鹤棠半夜起来发现她不在床上,而是躲着他,蜷缩在狭小的角落,能感受到她半点也不愿意和他同榻的决心,从而有自知之明,打消他那好色的念头。 睡着东月鸯小脸皱巴巴的,眉眼很委屈地拢在一块,萧鹤棠在榻上睁开眼,他一直没入睡,从东月鸯胆小地盯着他,观察他到底睡着没有,萧鹤棠一直都是醒着的。 他在闭目养神,对周围发生的小小动静也了熟于心。 东月鸯悄悄从他身上跨过,下榻时,他就在她背后淡淡注视着她,等了半刻时间,屋子的角落里没动静了,萧鹤棠才轻巧而利落地起床,于是看到了这样委屈而可怜的一幕。 萧鹤棠丝毫不同情地盯着睡得很不安稳,忧心忡忡的东月鸯,就不明白她怎么那么犯倔,人也不怎么聪明,好像她从小就没聪明过,连顺势而为的道理都不晓得,跟他作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喜欢?世上万物,一切事若是都归于喜不喜欢,用喜好来决定成败,那就没有道理可言了。 他冷笑一声,没有惊扰到东月鸯,冷眼旁观后重新走回床榻旁。 她喜欢委屈自己就委屈自己吧,本就是她不知好歹,他又做什么大发善心,劝她到床上去。 “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瓢泼的大雨,看来今日是不适合返程了。”翌日,萧鹤棠等人准备回弋城,弋城所在建梁最紧要的攻守要位,他带人驻军在那里,把控着四方,目前还没有反王势力敢来进军。 穆周郡如今是主动归降于萧鹤棠的,他也留了一部分兵力在此,同时需要带走穆周郡的三万大军,没想到气象不佳,遇到了上天降雨,乌云阵阵。 雨势来得急切匆忙,落地后扩溅成涟漪,东月鸯伸手出去,很快就被打湿了手掌,还有轻微的刺痛一起传递到皮肉上。 这样的压力,她轻呼一声,受惊后很快把手收回来,掏出帕子擦擦。 萧鹤棠从她那儿收回眼光,回陶维的话,“的确不巧,我又要多叨扰陶大人几日了。” 陶维:“怎么会?弦音肯在穆周郡多待,简直求之不得,我这就安排下去,让下面准备好酒好菜,昨日之事,还未和弦音谈个尽兴,今天,务必要请弦音赏脸继续,与我到书房一叙。” 萧鹤棠没有拒绝,反而示意,“那就听陶大人的……请吧。” “请。” 注意到萧鹤棠和陶维等人从房间里出去,东月鸯站在屋内的窗边,侧头朝他们的背影望过去,像是没发现她没跟着,萧鹤棠对她并不在意,放任了东月鸯留在这。 早上清醒的时候,床榻上已经不见萧鹤棠的人了。 东月鸯推开椅子,四肢酸麻无比,她检查自己身上的情况,衣服都好好穿着的,可见萧鹤棠没有沉她熟睡了对她再做些什么。 东月鸯庆幸归庆幸,但这样的情况不能再出现了,保不齐萧鹤棠再找人暖床时,不像这次那般轻易放弃,他若是想对她用强,东月鸯毫无招架之力。 白日她也不想再面对他,大概是清楚彼此经历过的不快,又或是萧鹤棠被她惹到生气,今天他对东月鸯也是冷冷清清,没有给予好脸色,可能他笑着说话时,对陶太守比对她还要多。 屋子里除了她没什么人了,东月鸯乐得清净,她干脆搬了把椅子到屋檐下,看着庭院里下雨,还有廊檐下源源不断争流的雨帘。 陶引就是这时,跨过院门的门槛,今天白天,东月鸯才看清他的相貌打扮。 是个小她两三岁的年轻人,如陶太守说的那样,小儿子崇尚习武,拿大将军做榜样,不过一夜过去,他连打扮都在有意模仿萧鹤棠。 他还携带了佩剑,肩上背负了一把弯弓,低着头,刚开始没留意到屋檐下的东月鸯,路上欣赏着自己手上的弓箭,对着半空招摇地晃了晃。 等到了迈向台阶时,他三两步跨过来,眼眸一抬,不小心和东月鸯对视上,整个人楞住,脚步半悬在空中,直到差点摔倒,才立马稳住身子。 而这时东月鸯已经十分平静地默默挪开了目光,给陶引保留了一点少年人容易害羞且虚荣的脸面,“你你,是你啊……” 甫一见到东月鸯,陶引很快认出她来,刚才的鲁莽让他颇为丢脸,他努力改掉刚才行色匆匆的姿态,向东月鸯脚步慢慢地走过来,靠近她,然后再距离几步的位置上停下,放轻了声音,“你是东家的小娘子对么,萧将军的……远房表妹。” 东月鸯心念微动,她为了名声,才这么介绍自己,萧鹤棠居然没有拆穿她?当然这种身份上的说法也可行,但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人前羞辱她的机会。 事实上,看来萧鹤棠还是有帮她保留一点体面的,既然如此,东月鸯怎么可能再否认自己是谁。 陶引和她搭话了,东月鸯再不懂人情,礼仪也要做到位,她从椅子上起来,和陶引打招呼,“小陶公子。” 陶太守家的小儿子似乎很喜欢害羞,太面薄了,东月鸯和他说话,陶引竟能从脖子一路红到额顶,“东,东娘子,你怎么又是一个人在这儿啊。” 他昨夜第一次见她,就是东月鸯一个人从外边回来,今天又是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好孤零零,陶引疑惑,萧将军难道都不关心这个表妹吗,还是因为是远房,不够亲近,所以去哪儿都不带她。 东月鸯从陶引眼中看到了他对她的怜悯,她微微一笑:“我表哥去和你父亲谈公事去了,不便打扰,我就在这赏雨。”左右萧鹤棠不在,还不是任由东月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小陶公子,你是有什么事吗?” 陶引:“不,不用叫我公子,我字学崖,你你可以叫我陶学崖。” 东月鸯点头含笑,却没在这个当下真的这么称呼。 陶引有些气馁,他叹了声气,把东月鸯当做可以倾听的伙伴,说:“我是来给萧将军献弓的,我自小到大都钟爱收藏弓弩之类的武器,这把弓,就是我所藏中最好的,你看,它是不是像一把弯月……月,月……东娘子和我妹妹好巧,名字中都有一个月字呢。” 东月鸯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快,从献弓的话题转移到她身上,不过对陶太守的女儿不熟,东月鸯就如没听见一样,柔声说:“我表哥他不在这,你又来晚了。” 陶引:“没,没事,不要紧,我早就知道他和我父亲议事了,只是爱弓心切,一心只想把我这把皓月弓送给大将军,所以才提前过来,在这等也没事。在这等,还可以陪东娘子一起赏雨,要是不来,还碰不上呢。” 对上东月鸯诧异的眼神,陶引很不好意思地又低下了头。 书房。陶维亲自动手,在书架间翻找他曾经手绘出来的舆图,“弦音啊,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能找到了,有这舆图,渠州、汉墚两地必然不会落入反贼们的势力手中。” 萧鹤棠看了眼忙碌中的陶太守,捧起茶饮了一口,接着放下,“陶大人不必着急,我等得起。” “好好好。” 萧鹤棠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处,他的下属沈冠从外边悄然步入书房内,萧鹤棠随意地往书架背后的方向瞥了下,随即问:“何事。” 沈冠上前,轻声和萧鹤棠说:“陶家小公子,又到郎君院子里去了。” 萧鹤棠面无表情,对陶维的儿子,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不过只有一个愣头青的印象。 听到这,他还没什么变化,直到沈冠说:“陶小公子,说是有宝弓想献给将军,等不及了,提前到郎君住处等候,不过现下,正在和少夫人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谁?东月鸯和陶引? 他没那么快讨究他们二人是怎么谈论甚欢的,只是纠正,“少夫人?” 听见萧鹤棠轻轻扯唇一笑,习惯了那么称呼东月鸯的沈冠便立即改口,“是东娘子。” 第29章 陶引很喜欢找东月鸯说话, 看着腼腆的少年郎在她跟前似有说不完的话题,总是在讲东讲西之后回落到她身上,“月鸯, 你出生在庸都郡,庸都郡有什么好玩儿的?你此次出远门, 家里人知道么?你怎么会跟随大军啊, 现在打仗, 局势凶险, 你要小心啊……不过,你有萧将军做表哥, 他领军扬名天下,厉害得很,一定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 东月鸯有些烦恼陶引的吵, 但不是真的厌恶, 她觉得陶引很像萧鹤棠的妹妹萧蒹葭, 她也是这种见人便能熟聊起来的类型,不过陶引对她并没有恶意,他纯粹就是东月鸯认识的一个新伙伴,没有萧蒹葭的不耻针对,也没有萧鹤棠的狡狯下流。 就是个心性很纯粹腼腆的少年。 东月鸯对他感觉还是友善的, 她这次说了实话,苦笑一声, “我也不想随军的,只是没想到天下会变成现在这样,朝廷式微, 反王作乱,要是知道……”离还是得离, 就是轻易不会离开庸都郡。 “我其实是在逃难的路上与家里人走失了,后来偶遇我表哥,这才将我一同带上,不过我也不想一直跟着他们了。” 东月鸯计算着该怎么从萧鹤棠身边离开。 陶引:“朝廷式微,那是因为朝堂上一直有奸人作乱,不是三两日就能造成,先帝在时,成济王就有意起兵造反,宫廷有贼子把持,宫外还有其他王侯虎视眈眈,乱成这样早就有迹可循。现在世道不太平,你跟着你表哥实则是对的,不过,你一个女儿家,与家人失散,孤身一人,确实也不好在军营里久待。” 陶引说得有道理,但他只是站在东月鸯是萧鹤棠表妹的角度上来看,他根本不知道东月鸯真正是萧鹤棠的谁,是真表妹,东月鸯跟着萧鹤棠那是绝对安全毋庸置疑的,甚至她的处境待遇都会非常好。 然而东月鸯岂止是“表妹”,她还是萧家的前少夫人,萧蒹葭的前嫂子。 这之间种种纠葛,东月鸯都不好意思和陶引提,加上萧鹤棠现在对她的姿态高高在上,一直想驯服东月鸯,不仅对她提出贴身照顾的要求,还要过分的要求她为他暖床。 这还是属于她的一方安隅吗,无异于与猛兽同行,随时都有被吃掉的风险,东月鸯一直都想断了这段孽缘,可惜…… 东月鸯没再说不想留在萧鹤棠身边之类的话,倒是陶引,他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东月鸯,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支吾着问:“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月鸯你不高兴了?” 东月鸯:“不是,和公子你没关系,只是有一刻想家了。”不知道有朝一日,还能不能在这世道见到曾经的亲人。 陶引放下心来,捡着好听的话宽慰说:“吉人自有天相,你家里人一定会没事的,大将军应该有派人帮你找吧?你且告诉我,你家里人都叫什么,有什么特点,我也可以安排下去,让穆周郡的城门守卫,还有各处的小吏都注意着,帮你找找。” 有人帮忙自然是好的。 东月鸯:“那就劳烦小陶公子了。” 陶引很无辜地看着东月鸯道:“你怎么还这么见外叫我小陶公子。” 他以为聊这么久,已经很熟了,东月鸯本来想保持距离的,但是陶引自愿这么帮她,东月鸯顺势改口,“是我忘了,多谢学崖,劳烦你帮我找人。” 陶引这才高兴起来,还兴冲冲地走进屋里,“这有何难,正好,你快来把你爹娘还有弟弟的姓名告诉我,我这就记下来。” 沈冠过来时,正好听见屋内少年和女子娇柔的说话声。 少夫人的态度极好,她本来就不是爱与人争执也随心的一个人,往日里话不多,今天居然能和陶引聊得有来有往,时不时地,还会引发出一两声极少的笑意。 “沈冠问娘子安。” 沈冠进屋,霎时看见东月鸯和陶引几乎头碰头,离得很近的画面,不由得眼皮一跳。 东月鸯是眼熟萧鹤棠身边下属的,上回舆车内经常外出行走,帮忙办事的是瞿星,跟随在萧鹤棠身旁,上传下达掌握了一半内务的是沈冠。 他们也相熟,东月鸯没有不给他好脸色看,不过碍于他是萧鹤棠的人,东月鸯刚刚不经意流露的微笑还是收了收,“有什么事吗。” 沈冠抬手朝陶引行了行礼,然后和东月鸯道:“郎君说,想吃娘子做的点心了,还有他说昨夜床板太硬,不够软,让娘子想想法子,要娘子亲自躺过,觉得舒坦了他再来睡。” 萧鹤棠果然不会让她时时好过,东月鸯闻言脸上的淡笑彻底消失了,像是很不开心听见沈冠这么棒萧鹤棠交代,一旁陶引更是目光不离她,很快察觉到东月鸯心情受到影响。 而且,会不会太奇怪了,东娘子又不是奴婢,怎么床太硬,也要她去管?还要代为试睡,表兄妹之间,还能这样吗? 陶引越想越陷入疑惑中。 东月鸯回道:“床板的事,你找我又有什么用,左右不过请陶家帮忙再添置两床褥子罢了。” 沈冠向东月鸯拱手,不反驳,意思很明显,“郎君说,娘子允诺过照顾好他,还请娘子守诺。” 东月鸯差点气笑了,她哪里没守诺,萧鹤棠才是要小心点,他昨天夜里可是不守规矩,随随便便就轻薄她了的。 无意当着陶引的面争论。 东月鸯敷衍道:“知道了,还有吗。” 沈冠看看陶引,再看看东月鸯,意有所指地说:“没有了,郎君……只是交代,让娘子在屋子里好好待着,等他回来。” 都不是夫妻了,还想着怎么摆布她,东月鸯冷着小脸,也不回应,沈冠却是知晓该听的她都听到了,于是最后向听懵了的陶引点点头,便走了。 像他们,身份也是随着郎君水涨船高,陶家的小公子没有功名是个白身,他们都是跟着主子做事的,算是家臣,礼貌过问就好,要想多么谦卑客气是不太可能的。 沈冠消失在门槛处,东月鸯却再怎么也笑不出来,甚至没了跟陶引说话的兴致。 她听出来了,萧鹤棠让沈冠来传话,是来敲打她来了,让她不要和陶引走太近,最好安分些,就像她昨夜,他让她离这些人远一点,仿佛还视东月鸯为他的所有物,霸道而不讲理。 东月鸯收起桌上的笔墨,对茫然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的陶引说:“就这样吧,学崖,我表哥他一会就要回来了,让他看见我们在一起,可能会误会……” 陶引还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他只觉得萧将军跟他表妹关系好像很不一样啊,内宅个人生活上的事,都还要麻烦表妹,就是亲妹子也做不到如此,会不会太随便了。 不过,看东月鸯一脸不开心,陶引理解地点头,“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娘子云英未嫁,我,我是应该要避嫌的。” 他说着说着又脸红了。 东月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其实成过亲嫁过人了。前夫还是他所崇拜的大将军。 物是人非,干脆还是不说了。 许是因为沈冠来一趟,陶引察觉到他在萧鹤棠那里不受待见,颇有些受挫,他把弓放在桌上,抽走写有东月鸯亲人姓名,简笔画像的纸,失落又有些念念不舍地说:“我,我还是走了吧,放心,你家里人我一定会帮你找的。” 东月鸯点头。 陶引走了两小步,到底是少年人,心性恢复得很快,才刚挫败,不知为什么就想通了,扭头宛若背着大人勾搭娘子般,和东月鸯说:“你好不容易来穆周郡一趟,我还想邀你一同去城里逛逛呢。” 他很期待地望着东月鸯。 为了感谢陶引帮自己的忙,东月鸯不想拂了他的面子,似乎还隐隐存在点想忤逆萧鹤棠的想法,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军营也就算了,到了她这里还是一言堂,她要是违背他的意思又能怎样。 东月鸯:“我也想,可是不知道明日会不会下同样大的雨。” 陶引眼睛一亮,仿佛对明日抱满希望,东娘子,她好像不讨厌自己。 陶引:“那明日我来找你。” 东月鸯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出去,但她又不是犯人,应该不需要被严加看管,她点了点头,这次陶引比来时还要兴高采烈地走了。 他的弓留在桌上,只等萧鹤棠回来,一眼就能看到崇拜他的少年人献上的宝物。 雨停时,已过去不知几个时辰了。 东月鸯没等到萧鹤棠回来用饭,倒是听说,前院陶太守和长子又在招待大将军和将领们了,她的晚饭是在房里独自用的。 天黑后,萧鹤棠的脚步声才隐隐传来,就在房门口响起动静。 萧鹤棠劝道:“好了,不必再送了。” 对方犹在依依不舍,“可是,将军……” 听声音,送萧鹤棠回来的不是陶维和陶成,反倒是一个嗓音甜软,年轻娇俏的小女子。 萧鹤棠:“你回去吧。” “但是,月和,月和还想和将军说几句话……”原来是她,东月鸯走出来的脚步一顿,隔着门,虽看不见他们,也能想象出陶月和是怎么含情带怯仰望萧鹤棠的。 她适时地没有出面打扰他们,只是愣了一瞬,东月鸯便装作没听见,安静而知趣地返身回到桌案旁。 片刻之后,大概是满足了心愿,陶月和走了。 萧鹤棠推门而入,锐眸清醒,毫无醉意,秀眸扫视一圈屋内,直至瞥见里面东月鸯衣裳布料的衣角,这才关上房门,缓步朝她走去。 “这是什么,弓?” 萧鹤棠过来,那把巨大的、占据整张台面的皓月弯弓就被他轻松拿起,握在手上,他摆弄弓的姿势比陶引还要流畅,动作快且不费力气,拉弓时五指并拢,凝成一道虚箭,转过一圈对准东月鸯,“谁送的?” 明知故问。 东月鸯把脸撇开,萧鹤棠微微勾唇,修长臂弯轻轻一放,没再幼稚地戏弄无惧他的东月鸯,他将这把弓随意地放回桌上,“我当是什么宝贝,陶家小儿如此看重,不过马马虎虎。” 他说得很随便,这让东月鸯不满地皱起秀眉。 她觉得萧鹤棠太不珍惜别人的心意了,尤其陶引,人家有名有姓,他一口一个“陶家小儿”,显然没将人家放在眼里,亏陶引还这么仰慕崇拜他。 东月鸯直接替他不值。 萧鹤棠戏谑地看着她:“你那是什么表情?” 东月鸯:“陶引仰慕你,为你专程送了一把他珍藏的宝弓过来,他等了你很久。”她希望萧鹤棠能重视一下旁人的心意,然而萧鹤棠走近,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不着调地说:“所以,听你的话,我该把它当做神弓,供起来?” 这样的武器,萧鹤棠拥有许多,多了就不显得稀奇。 要他为此感动,亦或是欣喜若狂,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东月鸯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算它不如你意,至少你该对它好些,而不是这样轻慢的态度……” “呵。”萧鹤棠不大愿意再听东月鸯说教,抿着唇,冷不丁地朝东月鸯伸出手,拽着她腰间衣角拉进怀里,让体重轻盈的她狠狠跌坐到他大腿上,侧着腰,被萧鹤棠抵着肩膀,圈在胸膛中,在她耳边说:“轻慢?我还不够轻慢,我若是真要轻慢起来,你该知道早已不是现在这样,我还有耐心听你念叨他了。” 东月鸯双眸盈盈地瞪着他,萧鹤棠恶劣地笑了笑,轻言细语,“怎么,这才多久,你和陶引相处得很好?” 东月鸯不说话,萧鹤棠简直莫名其妙,他难道还要因为这种小事计较不成? 他在她耳根连接脖颈处的位置轻轻嗅了嗅,微灼的呼吸贴在皮肤上,引来东月鸯敏感的细微的颤栗,她躲着他,软成一只虾,萧鹤棠搂她在怀里,以绝对的姿势,冷着眼语气平静而暗藏危险地说:“你还挺有能耐的,能让陶引求到我跟前说,明日要带你到城里逛逛。” 东月鸯惊呆了,陶引求到萧鹤棠跟前去了?她简直不敢想,他怎么会这么…… “他当你真是我表妹,你说傻不傻?” 萧鹤棠冷冷道:“我看他再过几日,怕是就要到我跟前求娶你了,或者是找他爹,请陶维来做说客,要我把你嫁给他。” “前夫嫁前妻,你说,天底下有这样荒唐的事吗?” 他低声阴郁的呢喃让东月鸯汗毛竖起,还有那不正经略带汹意的语调,都说明萧鹤棠此时心情不是很好。 萧鹤棠:“你想嫁给他吗?” 东月鸯忍无可忍,从他腿上坐直了,推拒他的胸膛,“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和小陶公子清清白白,才认识几时,哪有什么嫁不嫁娶不娶的?陶引,他对我就像弟弟,性子爽直很单纯,他不像你,你少来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他也是从十六岁过来的,从少年郎到及冠的男子,心里想的什么他无一不清楚。 慕艾的年岁,夜里做着的梦里都是春宵。 到了天亮,立起的还是经久不歇的帐篷,都逃不脱见色起意。 萧鹤棠睇着东月鸯冷笑,“是吗,那就是你很看好他了。” 东月鸯不甘示弱,“他比你好。” 陶引总是羞涩腼腆地面对她,也知礼仪,对萧鹤棠更是一片赤子之心,相比较起来,就如一张白纸,反观萧鹤棠,他早已不知进了多少次大染缸,好色下流,厚颜无耻,如此坏种,可不是对比鲜明。 气氛陡然冷场,萧鹤棠在听完东月鸯的话后默然不语,似乎实在思量着该怎么教训她。 说完东月鸯实则是后悔的,她不该意气用事,激怒萧鹤棠,实在是她也被他气到了,他怎么能平白污蔑她和陶引,他怎么不说说他自己和陶家的小娘子怎么样了? 他只会恶人先告状,只这一会儿,东月鸯看似安静温顺地坐在他腿上,实际上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了。 要不还是不要闹得这么僵算了,她势单力薄,总不能老是跟萧鹤棠硬碰硬,最后讨不着好。 但要东月鸯说出服软的话,又难为情,她感觉到萧鹤棠欲要将她松开了,东月鸯轻缓一口气,说:“你不要再胡说我和他的事了,我和陶引什么都没有,今日他来不过是给你送弓,你不喜欢,大不了我就不说了,但请你也别……” 萧鹤棠按着她的肩,捏住东月鸯的下巴,转过来面对自己,他笑看着她,一点都不像提到陶引快气疯的模样,甚至眼里闪烁着兴味,“我该怎么教训你?” 东月鸯楞头呆脑地望着他。 萧鹤棠跃跃欲试地问:“诋毁本将,你知道你犯的什么罪吗?把你娇臀抬起来给我打好不好,我掌掴一下,你就哀叫一声,叫到我,心软怒气渐消为止。” 东月鸯摇头,惊恼交加,这是什么消气的办法,她有说错什么吗萧鹤棠要这么治她?她奋起挣脱钳制,从萧鹤棠腿上起来,就在以为她能挣脱朝门口的方向跑去时,东月鸯被一把猛力而轻松地拉了回来。 天旋地转间,不过瞬息,她的视野就变成了紧闭的窗子。 下巴抵着桌案台面,弯腰腰身往后撅,双手被擒,两眼瞳孔紧缩,萧鹤棠抵着她欺身在她背上,神气活现,欣然低眸开口:“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要开始了。” 第30章 陶引来时, 院子里通亮有光,主屋也是亮的。 他想起来白天落了一样东西在屋里,不知道东娘子注意到没有, 他有些赧然地摸了摸头,明知道第二日再问比较好, 然而他还是等不及就来了。 他想刚好萧将军在, 他还可以和他聊聊他送上的那把弓怎么样, 到了台阶下, 他忽然被人拦住,萧将军身边的下属白日里见过的沈冠一脸严肃地将他逼退两步, 好心示意他不要再进了。 陶引奇怪,他是没有太多分寸,把这里当成他可以来的地方, 这本也是他家的院落, 还以为是过来叨扰了萧鹤棠, 解释说:“我有一样东西,落在萧将军这了,我来是想拿回它,顺便问问萧将军可满意我送的那把弓?” 沈冠迟疑:“将军他……” 屋子里突然响起两道娇吟的动静,在这个时刻格外清晰, 陶引和沈冠同时静默了。 女子的娇啼不像是自愿的,更像是被迫的, 隐隐在啜泣,羞耻含恨,叫人住手, 别打了。陶引脚步不由地往前冲,沈冠挡在跟前, “小公子留步。” 陶引很焦急地望着里面,问:“这是在做什么,你没听见东娘子在哭吗?” 沈冠看他还没反应过来,将军和少夫人是怎么回事,他怜悯地看着陶引,“小公子觉得呢?” “将军在处理家务事,还请陶小公子,勿要随意插手。” 家务事?陶引直愣愣地望着主屋的门窗,他可以看见明亮的光华,却看不到里头的任何情况,东月鸯娇滴滴哭饶的声音给他带来巨大的冲击,他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什么,谁家的表哥会这样对待表妹处理家务事? 陶引心上像被猫挠,却无法向前靠近,沈冠之外,院子里还有其他带兵器的军士守卫,他根本没法硬碰硬,可他也不想立刻就走,就这样听了一会,屋内萧鹤棠大概是发现了外面的情况,“外面何人,沈冠?” 沈冠侧身回应,“回将军,是陶小公子来了。” 桌案上东月鸯宛若失水的鱼,削薄的两肩抖了抖,满脸绯红,傅粉了般,哭得梨花带雨的,也没力气跟萧鹤棠斗,萧鹤棠掌掴娇臀那是神清气爽,黑鸦似的眼珠里倒影出东月鸯的影子,兴味犹在地朝外问:“他来作甚?” “陶小公子说他有一物落在大将军这了,想请大将军归还。” 萧鹤棠随意扫了眼周围,最后在桌案旁的角落下,发现了一枚线断掉的玉佩。 屋外陶引没有等太久,一枚玉佩的影子就从窗外飞了出来,落入檐下的草丛中,“本将正在教妹,就不出来应酬了,还请陶小公子你,见谅。沈冠,送客。” 玉佩被沈冠从草丛里捡起,完好无损地递到完全迟滞魂不守舍的陶引手上,“小公子,请吧。” 这是沈冠最后一次请他,陶引拖着步子一次三回头。 泪珠将东月鸯面颊都打湿了,她的脸还是好红,黑黑的眼睫毛湿漉漉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出血色,她轻轻抽泣,失去钳制的手垂软搭在身旁,桌面被她眼泪弄得湿滑的痕迹,而萧鹤棠慢斯条理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裳,好整以暇疑惑地说:“怎么哭成这样,我也没打你几下,也就五、六、七八次吧?要不要我帮你瞧瞧,打肿了没有?” “走开。”东月鸯有了动静,撑着腰从桌案上起来,她被迫趴了许久,腰身都酸痛,更伤心的是来自身体上的屈辱,她从没被这么对待过,换句话说,就是以前萧鹤棠也不曾这么粗暴的对待过她,看来做不了少夫人以后,萧鹤棠对她是没有半分尊重。 “不看看也行,瞧你小泪流的,我给你擦擦。” “滚。” 她拒绝萧鹤棠拿出帕子,轻柔细致地替她擦拭脸庞,含恨地瞪了萧鹤棠一眼,“滚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萧鹤棠:“生气了?” 东月鸯不理他,她自己粗略地擦了擦脸,浑身都是怨气。 萧鹤棠淡淡道:“方才,陶引来过了。” 东月鸯无动于衷,她是傻子吗还是聋子,刚才的动静她难道没听见? “你满意了,让我在他人心里变得不耻,你就高兴是不是?”陶引来这,可能说是很不凑巧,萧鹤棠也没有预料,哪怕沈冠及时拦住了他,也挡不住他听到屋内发生了什么。 好好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就这么被萧鹤棠给毁了,陶引心里会怎么想她东月鸯不知道,但她清楚,对方肯定不会再来找她了。 弄巧成拙,大概也是萧鹤棠最期望看到的。 萧鹤棠很自负地笑笑,他也有些无辜地说:“他不讲礼,随意进出这里院子,我又不知他会来。”他无意瞥到另外一张桌子上置放的碟子,是白日里沈冠替他传话,让东月鸯去做的。 他动身端过来,刚刚没心没肺作弄过东月鸯,这时候又打算好好哄着她了,“晚饭陶维偏要拉着我与他们一起用,你呢,用过没有?饿不饿,来,吃一块。” 他亲手喂到东月鸯嘴边,却被东月鸯怨愤地打掉,她怒瞪着他,“我再也不会给你做吃的了。”说罢,东月鸯抢过萧鹤棠手上的碟子,泄愤似的将它摔在地上,破碎的声响引来屋外其他人的留意。 东月鸯还用脚踩了几下,声称,“你不配吃我做的东西,我就是弄脏了,也不给你吃。” 她还是把萧鹤棠想得太好了,以为他多少有点人性,事实上这个人永远不会改好,他就是以欺负她为乐。 点心撒了一地,颇为狼藉,东月鸯无惧无畏地看向萧鹤棠,视死如归,生气吗,有本事杀了她,别再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对付她。 谁知萧鹤棠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冷笑一声,静静看着东月鸯闹,等她闹够了,然后出其不意地弯下了腰,下一刻,他当着东月鸯的面,将一地碎掉的糕点慢慢捡起来,剩下一两块没太散的,他捻在手里递到嘴边,向东月鸯示意,“怎么能浪费粮食?太可惜了。” 说着,一点也不介意,把掉地上的糕点拍拍以后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吃掉。 他尝得很仔细,要不是碟子里的多是残渣,说不定东月鸯给他做的,他都会吃得一干二净,亲眼看着的东月鸯不可能没反应,她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异动容,这是那个样样都要求最好,对洁净也很有要求的萧鹤棠吗? 萧鹤棠不紧不慢地咽下最后一口,舔了舔唇,针对东月鸯说的,再也不会给他做吃的了,感叹着说:“还不错,可惜只能吃这一回了。” 东月鸯还处于他豪不嫌弃,捡地上的吃的冲击中,闻言冷冷看向他,重重哼了一声,拉好微乱的衣服向外走去。 她想起来萧鹤棠是什么脾性了,他就是没脸没皮,跟这种人揪扯有什么好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他,装哑巴,他做什么说什么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陶引那边,东月鸯已经不想管了,她虽然对这个少年颇有好感,但也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他定然对她印象很差了,正好,为了不给彼此增添麻烦,以防萧鹤棠再发疯,就这样不往来了也好。 殊不知,陶引一路回去,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倒是非常迷惑萧鹤棠和东月鸯到底是什么关系,虽说表兄妹可以成亲,但在本朝也要出了五服才行,他陡然站定脚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从一开始,东娘子都和他说的是,她是萧将军祖母那边的远房表妹。 陶引的失魂落魄持续到了第二天,雨势没有昨日那么大了,还算可以出行。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连用早饭时都坐在椅子上发呆。 母亲和妹妹正在就陶月和跟萧将军的进展聊起来,“不大妙,那位萧将军,对我好像没有多余的心思。” 相较于陶月和的挫败,陶母却觉得这十分正常,“那是自然,你才多大,萧将军又多大,他前头又娶过一房妻室,见过多少美色,怎么可能因为短短几日就对你动心,这样的人物,美色于他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不过你也不要气馁,我女灵动娇俏,再加把劲儿,英雄惜美人,再怎么样都会怜惜你,就看你们二人有没有缘分了。” 陶月和还是很伤心,她说:“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呢。” 陶母:“谁?” 陶月和:“母亲真不知道,难道忘了?就是他身边那个女婢,叫月鸯的那个,我昨日听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说,她们去给大将军送水梳洗,大早上的,他还是从那个女婢房里出来的呢。” 陶母:“他是大将军,一个正常男子,年轻力壮火力旺的,身边有人侍候也是应当。” “不是这样的,娘,”陶月和摇头,忽然小声神神秘秘地跟陶母道:“我特地打听了,您当真以为那女子是什么女婢?她姓东,娘,萧将军的前任妻房,也姓东。” 陶月和正说得起劲,没注意到旁边她哥浑身一震,陶引猝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陶夫人吃惊地问:“怎么了,引儿,你做什么去?” 陶引回了句“我有事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了妹妹的话,陶引豁然开朗,他怎么没想到东月鸯的身份还另有乾坤呢。 怪不得萧将军会那么对她,是因为曾经有过关系,所以才这么放肆对待自己曾经的妻子吗?陶引迫不及待去问一问,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院子里,萧鹤棠又出去了,去哪东月鸯没有半点兴趣过问,令她诧异的是,萧鹤棠前脚刚走,陶引居然上门了,她还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萧鹤棠留下的守卫没有阻拦他进入,东月鸯吃惊地看着陶引站到她跟前,少年人心性很冲,似乎是很在意她跟萧鹤棠的关系,没有嘘寒问暖一番,直接问:“月鸯,你跟萧将军是不是没那么简单,你们以前成过亲是不是?”他想问,为什么要骗他,说是萧将军的表妹。 意外的是,被他追问的东月鸯在愣怔之后,并没有露出任何慌乱心虚的迹象。 陶引会来,东月鸯真的很意外。 他能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东月鸯也觉得这是迟早的事,纸包不住火,更何况她也没有刻意隐瞒。 东月鸯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陶引露出愕然震惊的神色,没想到他妹妹说的都是真的。 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过于逗人,东月鸯苦涩地笑了笑,和陶引摊开了说:“我没有骗你,我和他是远房亲戚,我祖母和他祖母是结拜姐妹,以姐妹相称,我小时候常受萧祖母的照顾,当得上表哥表妹的称呼,没成亲前,我就是那么叫他的。” 区别于叫的次数很少,莫名的,她跟萧鹤棠都很少讲话。 陶引听出东月鸯话里的真诚,“那你们怎会是现在这样,你不是与他和离,你怎会成了他的奴婢?” 东月鸯神情微变,仿佛被他后面那句话伤到了,陶引来不及懊悔,就听东月鸯说:“这不是说来话长……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与家人失散了,不小心落了难,被他所救才到他身边的吗?” 要不是陶引再次跑过来问,东月鸯都不会把这些经历告诉给他。 她没说得那么细,但说成这样,陶引已经有所了解,“既然你们曾经是夫妻,他为何还要那么对你,太过分了。” 东月鸯张了张嘴,还是没把卖身契的事情说出来。 陶引是真的单纯,还在为她打抱不平,冷不丁提起昨夜,“和离后,他怎么还碰你打你?”话音刚落,东月鸯跟他都不知想到什么而脸红了。 东月鸯是想到昨夜萧鹤棠手重,他真的对她没有留情,掴得她皮肤都红肿了,她昨晚都是趴着睡的,到了一早上,陶引来之前,萧鹤棠还可恨地拿了一瓶小药膏让人送给她,说是用它擦擦伤处就能消肿了。 东月鸯当然是把药膏直接丢掉,她气不顺,下一刻就后悔了,切肤之痛,隐隐提醒她不该意气用事,没过多久她又将药瓶捡起来,刚刚自己就在内室里抹了。 陶引则是回想起脑海中传来的声音,既然萧将军和东月鸯是前夫妻,那他再动手,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平添了一层摆不脱的暧昧色彩,尤其她娇声叫着,让萧鹤棠不要再打了,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陶引暗道一声不好,这么想简直非君子所为,他在乱想什么? 他改了话口,理解了东月鸯的苦处,知道她是不得已才待在萧鹤棠身边的,陶引连说话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略显结巴,忸怩地问:“他是不是,对,对你不好?那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吗?” 连外人都知道萧鹤棠对她很过分,东月鸯除了尴尬外,认真地说:“怎么会,我只是暂时落难了,还是想寻到我父母兄弟,离开他的。只是现在有求于他,加上他不愿意放我走,我暂时还走不掉……” “若是有机会……” 看来东月鸯是真的情非得已,目前受尽萧将军的压迫,联想到她挨了萧鹤棠的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还受了更多的苦,陶引登时道:“何必靠他,找人我帮你找,不必求他!没想到世间英豪,有勇有谋的萧将军居然是这种欺负女子的人,是我看错他了,我定要帮你逃脱他的魔掌!他不放你走,我来帮你……” 东月鸯目眐地看着慷慨激昂的陶引,她担心会被院子外面的军士听见,到时候报信给萧鹤棠听。 她自己也就罢了,万一陶引因她受牵连被萧鹤棠责怪,东月鸯心里过不去,“嘘……你小声些。” 陶引意识到刚刚自己算得上口不择言了,但他真是那么想的,他觉得东娘子太不容易了,而他希望帮她脱离苦海,就算是萧将军,也不能这么对待曾经和离了的前妻,“我是说真的,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在他身边受折磨了,而且,你若想走,我有办法让你离开。” 东月鸯无不心动,她心跳得很厉害,陶引很期望她能答应他的帮助。 理智上,她觉得这么突然应下,会很冲动,但是情感上,她又迫不及待想要远离萧鹤棠,谁叫他昨夜那么对她? “好。”东月鸯听见自己的声音,和陶引说:“那你帮帮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今天只下了场小雨,绵绵的,还不及昨日的初雨阵仗大。 东月鸯送走陶引后,便趴在床榻上养伤,困意让她很快就睡着了,连萧鹤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她只朦胧间听见有书翻动的声音,还有一股淡淡的特意熏染上的白菊的淡雅香气。 她迷蒙地睁开眼帘,萧鹤棠坐在她身边,留意到她的动静,“醒了?” 东月鸯心如鹿撞的惊醒,一直想往里藏,不想让萧鹤棠挨自己太近,他俯瞰过来,一双泠泠如水的秀目睨着她,弯着嘴角,尊荣显贵道:“我来看看,你的臀怎么样了?给你的药,都涂了吧?” 东月鸯对他所作所为心有余悸,根本不敢让他再碰自己,可是突然动弹,她又好痛,干脆把头撇到一边,冷处理了萧鹤棠的问话。 然而,萧鹤棠说:“你不理我,我就自己动手瞧了。” 他敢掀她裙子,脱她亵裤?以防他真的乱来,东月鸯闷声冷淡地说:“不必!”接着不情不愿地补充一句:“抹了。” 萧鹤棠无耻而遗憾地表示:“是吗,那我还是要瞧瞧,毕竟是我之过,谁叫你老是气我?总要看一眼才安心。” 他伸手,东月鸯大惊。 看到她吓得花容都失色,忙不迭地爬起来想要逃离,萧鹤棠不由地轻轻嗤笑,他恶劣的心思摆在脸上,看得东月鸯气急,这人不止肚子里都是坏水,黑心黑肺没一处不是坏的。 “逗你玩儿呢。”萧鹤棠眼里笑意甚浓,他不经意地问:“我怎么听说,今天陶维的小儿子又来我院里了?我不是将玉佩还给他了么?” 听他提起陶引,东月鸯尽量稳住自己,不露出任何一丝慌乱的情绪,主动承认,“他是来找我的。” “喔?”想不到东月鸯回答得这么畅快,萧鹤棠轻声问:“那他来找你,说了些什么?” 东月鸯自然不肯告诉他真实内情,陶引已经答应帮她逃离他了,她此时可不能给陶引添麻烦,“没什么,他想邀我同游穆周郡,被我婉拒了。” 这么说一是撇清她和陶引之间的联系,二也是不乐意萧鹤棠再追究了,暗示他而已。 闻之,萧鹤棠陷入沉思,“这样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东月鸯,就在她感到惴惴不安时,萧鹤棠仿佛相信了她的话,好声好气地说:“他与你本就不是一路人,不来往最好,对了,提前告知你一声,后天,我们就要出发回弋城了。” 东月鸯呆了下,这么快? 萧鹤棠:“怎么,舍不得?” 东月鸯怎么敢说不舍,她是担心陶引的计划不能得到实施,“没,没有。” 萧鹤棠为什么会突然告诉她这个,他难道不是一向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东月鸯很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然而萧鹤棠脸上神气自若,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像是他心情好,随口那么一提罢了,他耸耸肩,调戏地抹了把东月鸯的面颊,被她厌烦地躲开,无所谓地笑了下,“那就好。” 第31章 萧鹤棠一派云淡风轻, 不露异常,东月鸯总觉得他的态度没那么简单,但她找不出其他端倪。 想到马上就要带大军离开穆周郡这件事, 东月鸯不由地又担心陶引说要助她逃离萧鹤棠,时间上不够陶引安排的,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闻到萧鹤棠不日就要启程的消息。 她犹豫, 是否不该把希望寄托在陶引身上, 他们其实并没有多数, 只是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何德何能, 足以叫太守家的小儿子倾尽全力来帮她。 陶引真那么做了,那就证明他的心性和品质绝对是世间上乘的,到了傍晚, 仿佛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在她要梳洗时, 前来给东月鸯送水梳洗的下人,趁没有人注意,偷偷给她塞了一张纸条。 鉴于上回陶引帮忙执笔,写过东家人的名字,东月鸯很轻易地就认出了他的笔迹。 纸条上说, 陶引已经知悉,大军这两日就要出发了, 让东月鸯想办法,尽量拖延点时间,他才好万无一失地安排她脱逃的后路。 陶引是个讲信的, 有人帮自己,就有了并肩作战的勇气。 于是到了第二日, 变生不测,东月鸯突然就病了。 病来如山倒,在卧房的榻上连起身都困难,额头都如火烫似的,惊得萧鹤棠都面沉如水,守在她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手、脚,神色不是很好看地发话,“去请大夫,快。” 东月鸯躺在榻上,额头上贴了块打湿过的帕子,时不时咳一咳,听见萧鹤棠的吩咐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知道自己是感染风寒了,这样的病症她很熟悉,上辈子她几乎咳得把肺吐出来的地步,让人以为得了肺痨,萧府的下人谈起她的病都有些恐惧。 事实上她这次感染的风寒,比上辈子还是轻多了,萧鹤棠还没走,坐在床榻边一直握着她的手安慰,不怕被传染的风险,说:“别怕,我替你请大夫去了,大夫一来,开了药,你很快就会好的。” 这样的话听得东月鸯做梦一样的出神,这是她上辈子病到死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呢,她那时候哪知道萧鹤棠是做什么去了,她病了萧祖母当然也很关心她,萧蒹葭看她可怜也过来问过话,几乎周边所有人都来探望了,唯独缺少了她的丈夫萧鹤棠。 她们说她果然讨不着丈夫的欢心,这哪是嫁给了如意郎君,这是嫁给了区区一间空房。 因病受影响,东月鸯心里也有所触动,世上都说女子该嫁人,嫁人能穿衣吃饭,她是嫁了,萧家不缺她一口饭,可精神上她得到了什么?无尽的等待。 那些可怜或者同情她的闲言碎语,成功让东月鸯对在外潇洒,不常回家的萧鹤棠生出了憎意,他娶了妻有何用,是放在家中当花瓶摆设,还是只是为了完成萧老夫人交给他的任务? 成了亲就可以不管她不对她负责,独自去潇洒快活?他或许,对其他人都有担当,但唯独对她,萧鹤棠绝对是亏欠的。 东月鸯虚弱地睁开眼,看着亲自给她擦脸换布的萧鹤棠,觉得这世道当真也很讽刺,上辈子得不到的,这辈子她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却得到了,可惜她已经不想要了。 东月鸯轻声问:“我会死吗?” 萧鹤棠手微微一顿,“说的什么胡话?”他眼里含着危险,“你只是着了一场风寒,又不是什么恶疾,昨夜是不是吹风了,太贪凉了。” 他昨夜并没有和东月鸯睡在一房,因为被撞见挨打的事,东月鸯心里还有气,对他避之不及,萧鹤棠暂时没有惹她,没想到一放任,东月鸯就出事了。 也太巧合了,他前脚刚说要走,她就病了。 而且刚刚东月鸯看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怨恨和悲凉,像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过无尽委屈,有谁对不起她一样,萧鹤棠暗自狐疑,回忆过往,发觉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干脆问道:“怎么这样瞧着我?” 东月鸯就是自嘲,萧鹤棠负了她而不自知,她也没想到对方知道实情,似乎怀揣着报复的念想,她摇了摇头,蹙着眉,一张玉惨花愁的病容展现得淋漓尽致,“只是想到,我应该是随不了军了。” 萧鹤棠跟没了解她的意思似的,反问:“怎么就随不了军?” 难道他还想带着病倒的自己行军? 不想坏了计划,东月鸯虚弱地说:“这不是病了,怕路上耽误……” 萧鹤棠轻飘飘道:“一同上路,能耽误多久。”总之就是不肯把东月鸯留在穆周郡。 恰好此时,大夫来了。 东月鸯眼里亮起微弱的光,“还是听听大夫怎么说吧。”她也不怕大夫诊断,她本就病了,只期望看在她表现得这么难受的份上,大夫能将她的状况说得严重一些。 萧鹤棠起身让开位置,站到一旁,等特意请来的穆周郡的良医把完脉后,才徐徐开口,“如何,可有大碍?” 大夫看了东月鸯一眼,摇摇头,“回大将军的话,目前娘子的病没有是没有大碍,但不宜奔波劳碌,最好是留在穆周郡好生休养,等过几日风寒褪去,再出发也不迟。” 萧鹤棠凝神朝东月鸯俯视去,她很配合地咳嗽起来,像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病入膏肓。 沈冠提醒:“已经定好明日就启程,再晚就误了归期了,万一耽搁大事……” 他们是不可能为了东月鸯多在此停留的,军情随时都有变动,萧鹤棠又是领军的主将,朝廷指望他,军士仰仗他,决不能为了东月鸯而耽误回城的时机。 东月鸯也是那么想的,她期望萧鹤棠能在此时松口,就让她留在穆周郡休养。 然而,萧鹤棠直接否决了大夫的话,“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一同和我们上路吧,路上照顾病人,等到了弋城,本将自会派人护送你回穆周郡。” 东月鸯愣住,从前怎么不见萧鹤棠对她这么执着,就连病了,也不要放她走吗。 那这样她还怎么逃脱,陶引那里想出办法没有? 送走大夫,萧鹤棠交代好事宜,扭头就发现东月鸯正在失落地神游,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好她出了点热汗,发丝黏腻地贴在面颊上,萧鹤棠伸手帮她拨开,目光灼灼地问:“怎么,跟我去弋城,你不高兴?” 东月鸯怕被他看出点猫腻,掩饰住内心的想法,闭上双眼,神情恹恹,“我只是不想误了你的大事。” 萧鹤棠莞尔戏说:“这有何可耽误的,当你还是什么褒姒妖妃?” 东月鸯直接不理他了,呼吸渐渐延绵,仿佛是睡着了。 萧鹤棠盯着她爱理不理的样子专注地看了一会,掰开东月鸯藏在被子里握成的拳头,他轻笑一声,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不想我怪罪你,那就赶紧好,生什么病,真不是时候。” 萧鹤棠必须得如期走了,他刚收到情报,距离弋城不远的城池有其他王侯的将领来犯,很快就会赶到骁弧县,从那边攻过来,纵使他已经发兵,派手下其他将领剿敌,但后方大军总还需要他来坐镇。 要不是东月鸯这一病,他其实还会提前出发呢。 趁着萧鹤棠在与陶维议事,陶引趁机来探望东月鸯。 这次沈冠并没有拦他,陶引也十分有礼地张口说:“我只是来看看东娘子,她若没事了就会走了。” 陶引进去,屋内还有照顾东月鸯的婢女在,沈冠往里看了一眼,没有异动便挪开了视线。 东月鸯一听陶引来,双目对视,她一眼就能发觉陶引定是来和她传递消息的,于是捂着口鼻,故作难受地支开守在床边的婢女,“方才喝的药太苦了,劳烦再帮我倒杯茶来,多谢。” 婢女一走,陶引迅速观察周围的动静,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飞快地小声说:“月鸯……” 沈冠看到有人从屋中走出,皱着眉问:“你怎么出来了?” 婢女:“回大人,娘子口渴,让我帮她倒茶。”桌上的茶已经被喝光了,只得再去烧些过来。 此乃情有可原,但是让陶引和少夫人独处,沈冠自然是不放心的。 他让婢女快去快回,然后朝里走去。 到了室内,为了避嫌,沈冠站在门口的位置,越过屏风往里瞅了瞅,陶引和东月鸯保持着距离,气氛如常,没有丝毫不妥的迹象。 …… 翌日一到,东月鸯被送上马车,她因为病了,大夫向萧鹤棠禀告,最好不要同车出行,分开坐最好,以免让萧鹤棠也染上风寒,于是在劝谏之下,命人给东月鸯单独安排了一辆。 萧鹤棠在前面有要事和军师商讨,并没有对她这边多加留意,只在要出发前一刻,问了问情况,回头看了眼她所待的马车,便专心处理公务了。 很快,统计大军情况的将领过来,“启禀大将军,一切准备妥当,可以上路了。” 萧鹤棠适时地宣布,“那就启程,出发——” 大军下的马蹄扬起尘土,浩浩荡荡地从穆周郡离开。 等最后一排的骑兵跑出城门,藏在附近的一辆马车内才缓缓被人驶出来,那是一辆从外形看,与东月鸯乘坐的无异的马车,东月鸯坐在里边儿,一直等到陶引的声音响起,轻轻敲响她的门窗,她才敢大声喘气。 东月鸯打开窗门,经过一夜,喝了大夫开的药,她看上去面色红润,已经好了许多。 陶引这招偷梁换柱,就是昨日去探望她时,提前和她沟通好的。 既然萧鹤棠要带她走,是不争的事实,难以改变,那就顺水推舟,只不过本该在大军队伍里的东月鸯,被换成了陶引早先打点好的其他人,做到以假乱真的假象,企图蒙骗过关,没想到真叫他弄成功了。 陶引双眼亮晶晶地凝视着逃出生天的东月鸯,年轻气盛,如此成功还期望得到东月鸯的夸奖,“区区大将军,也不过如此,月鸯,你不用再怕他折辱你了,瞧——大军已经走远了,战事要紧,他们不可能再回来了!” 东月鸯受陶引感染,有些许小小的兴奋,但她到底比陶引年长点儿,没他那么意气,反而更小心地望了望周围的动静,城门都关上,现在留在这儿的没一个是萧鹤棠的下属,确定了这点,她才庆幸地笑笑,只一下又轻轻咳了一声,“太好了,学崖,多亏了有你。” 她无权无势,根本找不到机会,就算有光凭她一个人也没办法做到金蝉脱壳。 东月鸯就是有些担心,“万一走到半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陶引说:“所以现在,我该送你先离开,你不是说想找父母,我先将你安置到其他地方,等安全了再回你以前住过的城池,就算他们发现了又如何,你既不在穆周郡,又能拿你怎么样?” 东月鸯再次感动道:“多谢你,学崖。” 无缘无故,陶引不仅为她着想,还出谋划策到这种地步,东月鸯受他恩情实在不小,只可惜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回报。 东月鸯面色嫣红,咳了两声便泪眼朦胧,陶引心生爱怜之意,却不敢在当下表露,更不敢与东月鸯对视太久,他很害羞地扭过头,“没事,能帮你我也很荣幸,大丈夫,岂能做那等欺男霸女的人。”他后面这句摆明了骂的是萧鹤棠,他要是不对东月鸯那么过分,以他功绩和威名,陶引还是将他当做榜样来看待,实在是美人动人心。 他赶紧开口,“时候不早了,赶紧吧,我送你出城。” 马车是萧鹤棠看着东月鸯上的,她畏寒,大夫也叮嘱让她不要吹风,所以从出门起就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上戴了顶帷帽,钻进车里。 为了不让她在路上太难受,他连大夫也命令帮她带上了,行了半日路,全军暂停歇息,享用干粮补充体力,萧鹤棠想起东月鸯,派人去过问她怎么样了,不多时,沈冠形色匆匆,容色凝重地请他过去看看。 萧鹤棠淡定地问:“出什么事了?” 沈冠为难道:“是东娘子,她没有从穆周郡跟过来,马车里的……不是她。” 一句话,瞬间让萧鹤棠目光冰冷。 在萧鹤棠到来时,马车内的婢女已经被粗暴地拽了下来,哭哭啼啼地站在一边,一旁的大夫同样瑟瑟发抖,萧鹤棠拉开帘幕,随意而仔细地扫了眼车里,果然不见东月鸯的身影。 而沈冠正在拉着婢女问话,“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婢女受不住惊吓,倒出事情:“是,是小公子……” “小公子?陶引?陶引,是不是他?!” “是,是……呜呜,公子见我身形与那位娘子相似,许诺了我一些好处,让我代替那位娘子乘坐车马……一切都是公子让我这么做的,和奴婢无关啊,大人饶命吧……” 陶引,好一个李代桃僵,萧鹤棠面露微笑,忽而看向额头冒出冷汗的大夫,风平浪静地问:“大夫呢,也应该知情吧?是早已跟陶引串通好的么,说什么白日风大,不宜奔波,更不宜吹风露面。” 的确有这么回事的大夫对上萧鹤棠的目光,一下就变得腿软,二话不说跪倒在他面前,“大将,将军,饶命……” 无疑默认了萧鹤棠话里说的事情,“陶公子的确给了我些钱财,要我基于事实再说得严重些,我本是不想的,但您也知道,小的在穆周郡生活,他又是太守家的公子,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啊。” 萧鹤棠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你们身份卑微,不过是三两只傀儡,冤有头债有主,我该找,还是要找正主才对。” 虽是这么说,可他眸光里渗人的冷意可不是那么想的。 沈冠也借机向他请罪,“还有属下,属下也有错,那天陶小公子来探望过东娘子,属下并没发现异样,是属下倏忽了,请大将军处罚。” 想来就是昨天的时候,陶引就串通一气,做好了计划。 萧鹤棠笑脸阴阴的,说被耍,那他也有份,人是他亲眼看着上车的,他当时怎么会觉得这个婢女与东月鸯相似呢,明明一点也不一样。 他冷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二人虽然是受陶引指使,做了帮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你们各自身负两袋沙石,徒步从这里一日之内抵达弋城,若是达不到,那就去劳里待个三年五载吧。”冒犯武将,本就是件很严重的事情,更何况是欺骗糊弄于萧鹤棠。 没有杀了他们,已是他的一点仁义之心。 至于沈冠,萧鹤棠凝神细想,俊面笼罩了一圈虚暗的阴影,目似点漆,最终不怀好意地说:“我不罚你,你去将功补过,替我把人找到,我要……” 要怎么惩治东月鸯呢?算起来,她已经从他身边跑两次了。 事不过三。 虽然他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她最终还是那么做了,看来他还是对她太优待了,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总不能一而再地对她心软吧。 能从萧鹤棠身边逃脱,是东月鸯想起来难,做起来却意想不到的简单的事,多亏了陶引,没有他,她肯定没那么轻易达成目的。 路上,他们正在去陶引说的地方,陶引说他在渠州有亲戚,特意向家里找了借口,说要去渠州探亲,这才从他大哥陶成那里得到一批军马,一同前行。 有了这样的理由,陶引先将东月鸯安置在那边,以防萧鹤棠再来穆周郡索要人,附近也不是很安全,很容易被找到,渠州他可以出钱购入一座宅子,东月鸯先住在那,等时间过去,久而久之萧鹤棠不再找她为止,再出来。 他们往与大军们相反的方向一路奔波,行了上百里路才敢停下来歇息一会。 陶引敲了敲窗门,“月鸯,下来喝口水吧,这里有条浅溪,我们在这用过吃食,再继续赶路。” 东月鸯从里下来,陶引扶着她,搭了把手,他和在穆周郡里的打扮没什么区别,俨然少年小将的模样,佩剑弓箭一应俱全。 然而东月鸯对溪流这样的地方还是充满阴影的,上回她跟家里人就是在这种地方遭遇了盗贼的埋伏,现在即使有军士在周边守卫,她还是悬心吊胆地打量四周,时刻注意着周遭环境。 树丛里陡然出现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东月鸯绷紧了神经,穆周郡的军士出列一小队,上前防备打探,“报,公子,发现一只野麂。” 东月鸯松了口气,陶引笑着安慰她,“看吧,只是山中野物,没多大事,不过我们可有口服了,月鸯,你想不想吃鹿肉?等我,我去替你猎来。” 话不多言,陶引便策马带人没入林中。 然而就在距离他们不远一两百里的路上,两方大军正在缓缓赶来对峙,将士鸣鼓,呵的一声众将便厮杀起来。 第32章 东月鸯在溪边等候陶引, 直到他安全归来提着的心才逐渐放下。 众人燃火吃肉,一头羊那么大的雄鹿倒在不远处,陶家的军士剥开鹿皮, 取了最肥嫩的片上,烤给陶引和东月鸯吃, 剩下的才由其他人分去。 怕东月鸯吃不惯这么粗糙的伙食, 陶引还细心地从怀里掏出用叶子包好的果实, “肉食多了, 用些果子解腻,月鸯, 你多用一些,渠州离此虽然不远了,但要入夜才能抵达, 未免路上多生事端, 晚上就不会再打猎烧火了。” 所以享用得最舒服的就是这一餐了, 东月鸯伸手接过,“谢谢。” 陶引原先还担心东月鸯不适应这样赶路的日子,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和陶引所见过的贵女无异,就怕自己哪里没做到位, 引她失望不满。 还好还好,东月鸯一直很体谅他们, 就是偶有不便的地方也没有生出怨气。 吃完午食,众人短暂地歇息了会,等恢复了精神, 又重新上路了。 穿过密林,上了官道, 再往前五十里,突然探路的军士急匆匆地回来报,“公子,公子大事不妙,前路不可再行了!撤!撤撤!” 陶引牵住马匹绳引,吁住坐骑,“何事如此惊慌,说清楚。” 军士飞快说了遍,“前面有两军交战,看势力是渠州和汉墚打起来了,渠州太守易主,现已各自为将,并未归顺朝廷,不能再去了,危险啊公子!” 陶引:“他们战况如何。” “这属下并未久留,察觉到前方有异就赶紧回来禀告公子了……” 渠州去不了,陶引看向一旁,很快和东月鸯对上目光,她坐在马车内,大概是听到不好的消息,这才打开车窗探出头来,娇容郁郁不安,美目隐隐担忧。 就在这时,又有前方探查的军士策马飞奔大喊:“有大军来了,快走!” 陶引这时不再犹豫,“撤!” 马车调转方向,从来时的路狂奔去,然而东月鸯紧张地回望,马蹄声激起阵阵巨响,如遇地动山摇般,东月鸯绝望地看到远处密林里忽然出现一宗军队,接着陆陆续续出现更多身披盔甲,奔逃中还在厮杀的人影。 喊声如同就在耳边,她还亲眼所见刚刚还在马背上的人,下一刻就被削去头颅,瞬间鲜血直飚,像水花冲上了天。 空中黑漆漆的鸦群受惊,从枝叶间飞过,发出难以入耳的鸣叫,行军中的先锋将军打了个手势,后行的队伍规整有速地停下。 同样打探到情况的军士从来路策马跳出来,“报,有战况报给大将军!” “沈将军发现军情,就在前方五十里路,两军交战,陶太守之子陶引被围困其中……” 半个时辰之前。 东月鸯一行人的行动速度,远不如正规的军队,他们人少,加上她乘的又是马车,赶路不便,追兵更快。 杀红眼的两军根本不分他们是谁的人,为了保命,陶引让她弃车上马,和他同乘一匹坐骑,再一脚踢向马尾,让它惊慌跑路帮他们引开一部分敌军。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被追了上来。 山林中的高地上,萧鹤棠面无表情地往下俯瞰,陶引带着东月鸯乘坐在马背上,一个人及两个军士在与汉墚成百上千的人马对峙,他们被团团围在中间,危险一触即发。 沈冠的人埋伏在不远处,裨将询问:“大将军,可要现在动手救人?” 汉墚的势力不属朝廷,自然也不属萧鹤棠,都是其他王侯的部将,这次从穆周郡离开,萧鹤棠的本意也是要拿下这两座城池,先让外界以为他们大军返回弋城,实则是声东击西,早已在中途分派了人马,悄悄尾随在东月鸯等人的后面。 然而到了危急关头,即便只要萧鹤棠一个号令,部将们就会举剑击杀,汉墚刚刚打败渠州,兵力分散正在收尾,根本不会料到还有黄雀在后被拦路截杀,可萧鹤棠依旧没有发出命令。 他冷眼旁观着,聊天般道:“急什么,陶太守之子,福禄颇厚,我看他们这不是还没死么?” 裨将瞬间明白了萧鹤棠的意思,这是不把人逼到绝境,彻底了结希望,大将军就不会伸以援手,就看陶维那儿子的性命够不够大了。 话是那样说,萧鹤棠冷漠的眼神除了对陶引一扫而过,更多的还是停留在被他挡在身后的娇柔背影身上,他很讥嘲地勾了勾唇角。 东月鸯这辈子的运气大概全用在了她重生上,从她离开庸都郡,上天就没再格外关照过她了。 数次身临险境,这次被那么多杀气缠身,冷冰冰注视他们的眼神盯着,鼻息里萦满浓厚的血腥味,这一刻她又有了那样离死不远的预感。 眼下她能依靠的好像只有身前帮她挡住危险的少年,但是陶引自身也难保,他带出来两百军士,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三两残兵,怎么可能打得过围困他们的数千人。 汉墚的敌将满怀恶意地把他们逼到死路,“陶引小儿,还不乖乖受降?!” 陶引哪能轻易投降,他若是降了,岂不是成了汉墚威胁他父亲的人质了,“尔等休想!”胯-下马匹不安躁动,东月鸯离陶引最近,可以清楚听见他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他的身板也很硬浑身都在绷紧,除了他,周围两个军士也微露疲意,他们抵抗不了多久了。 显然敌军将领很清楚他们的状态,冷笑着说:“凭你还想顽抗,简直不知死活,我念在当年与你父亲有同僚之谊,不杀你,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受死吧!” 陶引不信这种鬼话,“张攸老贼,休想骗我,你不过是想将我生擒,好挟我威胁我父亲,我不会上你的当,你若想杀,那就来吧!” 二人之间的言语,在山谷间回荡,引来敌军将领哈哈大笑,“竖子狂傲,等着,我一人单挑你就行。” 笑声里,萧鹤棠不知不觉来到了沈冠埋伏的地方,抬眸逡巡一眼飞走的鸟雀,低声感慨着陶引的作为,“看到了吗,咱们这位小陶公子,真是‘后生可畏’。” 换句话说,跟东月鸯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敌军的部将分散开,留出空地给将领发挥,陶引已是强弩之末,不过片刻,他身边两个军士就已丧生,而陶引也在危难之际被刺了一枪摔下马,而后他背后的东月鸯便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陶引坠落之后,便呕出一大口鲜血,东月鸯在马上惊骇地看着他,痴了一瞬才手忙脚乱地下来,“陶,陶引……” “怎么还有一个女人?” 敌将嘲笑着说:“多谢陶小公子不远千里前来献美,那某就却之不恭了!来人,把她给我带过来!” 东月鸯即将被人拉走,不想陶引即使身负重伤,还是紧抓着她不放,更甚至在敌方靠过来时,握着手中的剑猛刺过去,刺伤了一人,借着东月鸯搀扶的力道,他站起来道:“我,我死也不会让你们碰她的……” 东月鸯可以感觉到他在失温,脸色很差,然而都这样了他还在倾尽全力保护她,东月鸯顿时心如针扎,痛恨难受,根本不想陶引为了保护她因此就这样死掉,他还有大好年华,才十六岁,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就成了一堆白骨。 可是现在他们连活命都成了难题。 “陶维的儿子,还真是多情种啊,可惜,由不得你!”对方继续发难,这次是彻底要治他们于死地,就在这时,暗处一支箭凌空朝他们射过来,精准地命中将魔爪伸向东月鸯的人。 军士的突然死亡引起众人恐慌,纵马环顾四周,“谁?” 下一刻,回答汉墚将领的是一道道响亮无比的“杀”。 四面骤然出现从各处扑杀过来的军士,围在他们周围的人见势不妙再也顾不上东月鸯和陶引,纷纷组成列阵向其他路口逃去,身边一下宽敞许多,逼仄的空间终于给了她和陶引喘息的余地,就在这时,陶引再也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东月鸯单薄的身躯被他一下带着一起摔倒在地上,局势瞬息顿变,看着陶引两眼紧闭,唇色发白,东月鸯更害怕他死了,惊慌地呼唤他的名字,又怕动了他会加深陶引的伤势,“救,救命……救救我们……” 眼看突然出现的兵帮他们赶走了汉墚的敌军,不仅没人伤害他们,还有一大堆人马乘胜追击了过去,东月鸯以为获救了,神色仓惶地抬头,“救……” 萧鹤棠的身影赫然入目,冷若冰霜的他幽幽看着东月鸯,然后俯身朝她伸出了援手,东月鸯惊愕而恍惚地望着他凑近,就在她要触碰到萧鹤棠的手时,他忽然毫不留情地抽走,仿佛只是为了戏弄一下她,嫌她手脏,还在马背上抹了抹,对愣神的她说:“‘君若无情我便休,自此山水不相逢’,有没有觉得这句话曾在哪里听过?” 东月鸯完全怔住了,这哪里是在哪儿听过,这分明就是她在萧家,以为下雨天萧鹤棠听不见对着他说的。 如今被他冷言冷语地学了过去,漫不经心地撺掇,“你不是很喜欢跑吗?你再跑啊,东月鸯,这乱世我看你没了我,还怎么藏身。”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嘲弄话语刚落,东月鸯由外而内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意袭入身体里,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是啊,这世道她是真正见识到了有多乱了,离开有重兵把守的城池,或者说离开萧鹤棠身边,她很难自保,她根本无力自保! 而现在,她被偷梁换柱想法设法从他身边逃走的事情已然被发现了,不然萧鹤棠怎么会追过来?他如今冷漠无比的看着她,不怒而威,心里定然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定然很生气她逃走,如今重新落入他手里,他会怎么对待她? 可笑而意外的是,萧鹤棠在冷嘲讥讽完她,并没有立马逼迫她做什么,也没有命令他身边的近卫把东月鸯带走。 反倒是,他整兵待发,像是根本不在意东月鸯和受了伤的陶引,并不打算将他们带上,就要离开这里,“所有人听我命令,今日之内,务必拿下渠州,走!” 东月鸯不敢相信他竟就这样对他们视而不见,他好像放弃她了,而陶引,他好歹是陶太守的儿子,他竟也没有怜悯之心,似乎是怪罪陶引和她合谋,没有对他们多视一眼。 东月鸯焦急道:“等等——” 生怕萧鹤棠一走了之,她站起来追赶,“等等,别走萧鹤棠,陶引,求你救救他……” 陶引因她受伤,再不救就要完了,东月鸯震惊地看着萧鹤棠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顿时生出无异于天崩地裂带来的闷痛感,他真的要见死不救,他真能那么狠心如斯? 陶引,陶引要是死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眼中猛地涌出一汪泪,东月鸯克制不住,攥紧手心,朝萧鹤棠离开的方向喊,“我求你,萧鹤棠,别走,别走!”是她,她不该一意孤行,明知世道不好,还要一昧强求离开安全的地方。 是她,她更不该,把无辜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本就是她跟萧鹤棠之间的事,何至于牵扯到其他人,以为如今还跟太平盛世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太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她彻底明白了。 也不知道驰马飞奔的萧鹤棠有没有听见她的求救,路口已经没什么兵马的影子了,尘土挥散,东月鸯心灰意冷地回到陶引身旁,拿出帕子希望能帮他堵住受伤的伤口,不让它继续流血。 没过多久,背后默默响起一道马蹄声。 东月鸯怀揣着希望向身后望去,本该毫不犹豫离去的萧鹤棠不知为何又重返回来,东月鸯刚露出劫后余生的微笑,就听萧鹤棠向她提出了一个十分过分的要求,他冷冰冰道:“想让我救你?那就答应做我第二十一房小妾。” 东月鸯笑容僵硬在嘴边,妾?萧鹤棠要让她做妾? 他什么时候,身边收拢过那么多姬妾? 萧鹤棠冷眼盯着东月鸯笑,“怎么,你该不会以为,和离以后,我后宅会很空虚吧,我就那么非你不可吗,东月鸯?” 像萧鹤棠,做上大将军,没了妻室,多的是人想伺候他,东月鸯曾经只是这么说说,却没想到竟然从萧鹤棠口中,亲耳听见他自己承认了。 她面露怔然,当然也不是非她不可,她都说了,自此山水不相逢,自然也是抱着这辈子都不要再和萧鹤棠重逢的心理说的。 但是险象频出,她现在确实需要他的帮助,可要让她做妾他的妾室,她连好好的正房夫人都不稀罕,又岂会答应做妾?这难道不是趁机强人所难,借此羞辱她吗? 东月鸯忍着愤然,摇头拒绝道:“这是什么要求,你太过分了,我不答应。” 然而萧鹤棠更加过分而直白地说:“做妾很委屈你么?”他示意东月鸯回头看看地上生死不知的陶引,“你害得陶维的儿子沦落至此,就算我不找你算账,陶维也会找你算账,你觉得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护得了你?” 虽说是陶引主动说出,要帮东月鸯逃离萧鹤棠身边的,也算得上自作自受,但在别人眼里,他一个毛头小子,只心存一片热血,他懂什么,还不是东月鸯蛊惑他的。 要知道陶引死了,陶家人找东月鸯麻烦是迟早的事。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东月鸯做妾…… 同样的道理,“你已经不是萧家的少夫人了,是你自己要求要与我和离,做女奴你又不愿意暖床,我身边刚好缺个人侍寝,我其余那二十人姬妾在庸都郡,而正好你在,又有求于我,难道不应该是你?” “妾么……你咎由自取,早已没了做萧家少夫人的资格,还不是,就只配做个妾室?” 萧鹤棠字字化作利箭扎在东月鸯的心上,她脸上血色顿失,黑亮的眼珠恍恍惚惚,难以置信萧鹤棠会说出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 他没有什么耐心等她了,就算有,陶引也等不了了。 萧鹤棠眉头轻蹙,摆出颇为不耐的脸色,“当然,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后果自负,我不逼你。”他莞尔,意有所指说:“但我想,他应该快不行了。” 看见双眼紧闭,满身鲜血狼狈不堪的陶引,东月鸯含在嘴里的话再这一刻,难以说出。 她就是做女奴,也不给萧鹤棠做妾。 她是那么有骨气,但是她不能放弃陶引的一条性命,成就她自己骨气,那太自私了,可是给萧鹤棠做妾,如此奇耻大辱,她怎么能忍受,东月鸯眼眶都被气红了,萧鹤棠还无动于衷,没有一丝怜惜。 东月鸯:“一定要做妾吗?”她还想挽救一下,萧鹤棠想要的无非就是她给他暖床。 既然他要她这具身子,那何不她给他就是。 东月鸯一脸哀容,神情凄艳,“你要侍寝,我陪你就是……做妾,就不必了,请你救陶引,行不行?” 萧鹤棠依旧漠然不动,冷冷淡淡嘲弄地看着她,“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发现东月鸯没有跟上,在马车上的人不是她的时候,萧鹤棠的愠怒已经达到了顶峰。 他不是不清楚她和陶引搞的那些小动作,只是没料到,她居然胆大到敢戏弄他,陶引自不量力,赶在乱世奔波,他以为他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太守,就能为所欲为?不过是跳梁小丑。 萧鹤棠冷哼,“我没兴趣再与你浪费时间了。” 就像他也不强求东月鸯给不给他做妾,他再次策马要走。 东月鸯再次将他喊住,她扶起陶引的半边身子,似是做下决定,梗着喉咙,略带哭腔委屈地说:“你救救他,救救他……” 第33章 她凄然泪下, 哭得楚楚动人,萧鹤棠从未见过她为其他人哭过,那么伤心脆弱, 削薄细瘦的肩膀因抽噎而轻颤着,他冷着脸, 睫毛覆盖住深色的目光, 嘴角微弯, 像在讥嘲。 “来人。”他一开口, 后面跟随他的军士下马过来,“把他们带走。” 显然萧鹤棠还有正事, 把人交给手下后,便跟上大部队去了,东月鸯跟陶引则被送回大军后方。 陶引由军医照看, 东月鸯衣上染了一身残血, 云鬓微乱, 也去梳洗整理了。 在渠州和汉墚交界处,附近有座曾经被占山为王使用过的庄子,目前已经被萧鹤棠的人清理干净了,换上了他们的人把守,做杂事的下人还有几个, 都是又聋又哑的。 等东月鸯梳洗完,就给她送来了点吃的, 遭逢大难,刚死里逃生心神俱疲的她提不起一点胃口,只喝了点茶水, 便去找陶引看看他怎么样了。 屋子里,陶引还是昏迷不醒, 军医为他清洗伤口后上药,东月鸯来时,正好包扎完。 见到东月鸯,军医起身把位置让给她,东月鸯观察着陶引脸色,担忧地问:“他怎么样?” 军医:“陶公子命大,还好有一息尚在,再晚些的话,就……”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不过经过救治,陶公子已经止血了,眼下暂时来看,还没有大碍。” 东月鸯勉强缓缓放心下来,起身给军医行礼,“多谢相救。”等人离开,东月鸯还守在陶引身旁,打算等到他苏醒了再走。 这一守,天色已暗,屋内点亮烛火,东月鸯在旁不知不觉眯上了眼,直到接连听见几道难受的咳嗽声才恍然清醒,睁开双眼,面前陶引历经长时间的昏睡,已经恢复意识了。 身上的伤口令他痛苦地皱起眉头,面色是失去血色的苍白,还很虚弱,他同样也看到了守在身边的东月鸯,见她还换了身衣裳,以为他们最终还是落入敌军手中,“月鸯……” 东月鸯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别动,“是我,陶引,你没事了,军医交代你要好生躺着,千万别乱动。” 陶引听话地躺了回去,不再试图起来,“这是哪儿?我们在何处,是哪位恩人救了我们?” 他发现话一问出来,气氛一下变得很古怪,东月鸯在他跟前神色微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眉间涌出一抹清愁,连一双盈盈如水漆黑如夜的美目,也逃避似的看向了别处。 陶引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东月鸯怎么能告诉他,自己为了让萧鹤棠救人付出了什么,他都说她是咎由自取,害人害己了,东月鸯也没脸让陶引知道她和萧鹤棠之间的猫腻,只是尽量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我只是高兴,你终于醒了,再这样昏迷下去,我真的很怕……” 她转移话题,说:“我们在双霞谷的庄子里,之前你体力不支晕倒过去后,有了来兵相助,帮我们打跑了敌军,现在不会有人来袭击我们了,你好好在这里养伤,其余的不要多问了。” 陶引还是起疑,然而东月鸯怎么都不说是谁帮了他们,再问她就会用如画的眸子湿润地看着他,一问也不答,陶引便只有暂时按耐下不解,“好。” 东月鸯松了口气,“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茶吧。” 从陶引的房中出来,东月鸯没走几步便被拦下,彼时天色完全黑了,庄子里燃起点点灯笼,沈冠在不远处等候东月鸯,一靠近便出声道:“娘子请留步。” 东月鸯被吓了一跳,沈冠说:“郎君,请娘子过去一趟。” 一听见萧鹤棠的名声,东月鸯整个人徒生出一种逃避畏惧的心理,他这个人太坏了,万事料事如神,仿佛都在他掌握中,东月鸯不过是他掌心里的蜉蝣,挣不脱这方寸之地。 前院传来一阵喝彩声,厨房的下人用担子抬了一只烤好的羊过去,看来是打了胜仗,才会允许将士们喝酒吃肉。 而萧鹤棠回来的速度远比东月鸯想象的还要快,她想拖延,脚步放慢,然而路就这么长一段,走走停停,还是到了萧鹤棠的房门口,然而一靠近,就听见里面响起一阵水声。 萧鹤棠正在沐浴,这个认知让东月鸯停在门房前,迟迟不敢推开门,甚至连声气都不敢出。 “水凉了,再加一桶热水。” “是。” 发现屋中还有别人,正朝屋外过来,东月鸯避之不及,匆匆跑到一旁,也不知脚步声有没有引起里面人的注意,总之近卫提着空桶出来碰见东月鸯时,还有一丝惊讶。 东月鸯尴尬地低下头。 萧鹤棠问:“谁来了?” 近卫:“回大将军,是东娘子。” 里头一下没声了,无言的窘迫席卷东月鸯全身。 只听下一刻,萧鹤棠冷哼一声,“还不进来?”东月鸯犹如赶鸭子上架,期期艾艾地步入房中。 “把门关上。过来。” 东月鸯一进去,就看到绰绰人影,萧鹤棠正在隔起来的内室里洗澡,屏风衣架遮挡,他的衣服都是随地乱脱的,腰带搭在上面,盔甲都卸掉了。 内里蒸汽腾腾,烟雾缭绕,还不断有水声低落,“过来给我擦背。”萧鹤棠命令道。 东月鸯给个指令走一步路,她进来先将地上他的脏衣裳捡起来放在衣架上,转头入目的就是萧鹤棠宽肩窄腰和线条流畅的背脊,他的头发用簪子簪着,脖子以下背部水珠泠泠,因为深桶不大,他都是站着洗的,所以热水刚没过他的尾椎骨,下面的位置若隐若现。 东月鸯本是低着头不想多看的,然而刚好这个视线就瞧得一清二楚,她惊慌地匆匆撇开,站在原地呼吸不稳地微微喘气,胸膛内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剧烈过。 萧鹤棠嫌她动作太慢,开始有点不悦了,“你在做什么?” 他刚要回头,背上传来一种轻微的,犹如雨点般轻触的错觉,东月鸯拿了他搭在桶围上的布巾,站在萧鹤棠背后替他轻轻擦拭起来,她尽量不让自己的手和萧鹤棠的身体有一丝触碰。 然而这并没有让萧鹤棠对她满意,“没吃过饭么?用力。” 东月鸯停顿了下,睫毛扇动,在眼睑下笼罩出浅浅的阴影,呼出的热气宛若一小股不能再轻的风,吹撒在萧鹤棠的背上,细细密密,挠人心痒。 萧鹤棠冷不丁道:“你是故意的么?” 东月鸯迷茫地问:“什么。”她痴愣愣地抬起头,手上因为被萧鹤棠分去注意力,用力过猛,指甲划伤了萧鹤棠背上的肉,那如钝刀扎肉般的触感,比她的气息化作气流搔人心痒还要明显刺激,水声响彻房中,萧鹤棠顿时转过身来面对东月鸯,并拽住了她发呆悬在空中握着布巾的手腕,眼神锐利分明,瞳孔深黑,“不想让我好好洗澡,故意勾引我,对不对?” 那指甲没有多锋利,但就是扎在肉上不小心划过的那一瞬间,尤其是在一个成年男子的背上,一想到身后帮他擦背的是一个姿色娇美的女子,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东月鸯就知道是萧鹤棠误会了,她还很懵,觉得还很委屈,她什么都还没做,萧鹤棠凭什么说她勾引他? 东月鸯:“我没有,你胡说,不是你让我来给你擦背吗?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疼。”她手腕处的皮肤肯定红了,萧鹤棠的力气堪称铁杵,湿热的掌心似生了根,牢牢吸附在她皮肤上,“有没有是你说了算吗?” 他耍起无赖已不是一般的可恨,跟吃家常便饭那么简单。 被挠那一下,让他记起从前,那都是很久的时候了,他和东月鸯同房,他要得狠了东月鸯不堪承受,长出来的指甲便会挠在他背上,也不是完全不觉得疼,疼的同时他更会发狠地收拾她。 现在再看她一脸羞愤厌恶他的模样,他想她应该都忘了,但不妨碍,他会让她想起来的。 这时敲门声响了,“将军,热水提来了。” 未得允许,近卫知趣地等在屋外,没有随便推门就闯。 “进来。” 有了外人的打扰,萧鹤棠随手放开了东月鸯,让她也暂时地得到了一丝喘息。 他的手刚放开钳制,近卫就从外边提水进屋,虽然萧鹤棠很严,威势犹在,他和一个女子在屋内的情景还是不免让人提起了好奇心。 东月鸯红着脸,捂着发红的手腕,退开到一旁让近卫加水,同时背过身以示清白,她跟萧鹤棠什么都没做,这些人怎么就用那等窥探的眼神偷瞄她了。 似是发现了近卫眼睛偷瞄,从桶里出来,围了块白布在腰间的萧鹤棠冷声问:“好看么?” 近卫脸色大变,猛低下头,“属下该死。” 许是心情好,萧鹤棠没有大发雷霆做多余计较,“出去。” 有了新提来的热水,室内的温度更高起来,烟雾聚拢不散,萧鹤棠使唤东月鸯,“过来,继续擦。” 他这人是很爱洁的,一有机会就会清理干净自己,东月鸯对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于烟雾中瞥见萧鹤棠高大修长的身躯,以及白巾围着的腰臀腹肌,影影绰绰,纵使对他百般抗拒,内心始终控制不住滋生出难为情的心理,“还要擦吗,你刚刚不是还要怪我?我帮你,你不要再乱来了。” 她的腕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萧鹤棠闻声冷哼一下,到底没再对着东月鸯发难。 就这样看似相安无事地擦了个背,东月鸯热出了一身汗,结果萧鹤棠要求多,还要洗发,东月鸯替他拔掉了头上的玉簪,长发便如瀑般垂下来,他的发质很硬,落入水里很快就被打湿了,东月鸯踩在一张凳子上才堪堪捞得到萧鹤棠的头顶,她不满地轻声说:“你能不能头低一点,皂荚打不到顶上去。” 就是以前做夫妻,她都未必伺候的萧鹤棠这样仔细,她根本就无需去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只是风水轮流转,今年轮到她。 萧鹤棠在她满声轻怨的语气中,余光瞄了她一眼,冷冷弯下了一点脖子,“你太矮了,以后生了孩子,难道也要像你一样五尺身高?” 东月鸯猝不及防被一顿鄙夷,还提到生孩子,脸色很不好看,五尺哪里矮了,她在女子中虽然不算太高,但也算得上微微高挑,只是萧鹤棠太高罢了,但她不愿说出来,说出来跟吹捧他似的。 但是就是洗着头,萧鹤棠也管不住嘴,“没话说了?” 东月鸯跟闷头驴似的,就不开口,后来许是因为她舀了一大瓢水,从萧鹤棠顶上泼下去,让他没有张嘴的余地,后面萧鹤棠也不再费那个闲心挤兑她了。 至于生孩子,就像萧鹤棠那句话不过是无中生有,是意外中的意外,两个人谁都没有主动提及。 但是想一想,东月鸯做了妾,给他侍寝了,难免会有生育,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以为萧鹤棠叫她来只是为了伺候他沐浴,东月鸯帮他把发丝揪干最后一滴水,递上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干帕子,便算完成了任务。 萧鹤棠跨出浴桶,拿着帕子擦拭身上的水珠,一边走进另一张屏风后。 东月鸯揉了揉酸痛的腕子,在铜镜前照了照,她身上衣服在萧鹤棠洗澡的时候被溅不了水花,袖子更是打湿了大半,都不得不怀疑有时候弄出那么多水是不是萧鹤棠故意的,她已经尽量很小心了,“你洗好了,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顺便让人进来收拾一下。” 她脸上全是埋怨的表情,秀眉紧紧皱着,轻抿着嘴角,一副嫌弃样。下一刻她就因镜子里突然出现的人脸受到了惊吓,萧鹤棠不知什么时候就套好了衣衫,轻简的里衣里裤,他陡然搂住东月鸯箍着她的腰,从背后贴过来,低头朝她脖颈处呼气,在她耳边说:“急什么?” 东月鸯小脸失色,抓住萧鹤棠的手阻止他乱碰,“别这样。” 她背靠萧鹤棠的胸膛,一片火热,可她浑身都是冷的,像是被萧鹤棠吓出了阴影,僵硬着不敢动。“我怎么了?”萧鹤棠反问:“你忘了答应过什么,不让碰?” 他的呼吸他的身体一切都诉说着对她的渴望,然而东月鸯一被触摸就如被针扎一样,萧鹤棠冷冷地说:“还是你想反悔……” 刚救了陶引,东月鸯就想过河拆桥,萧鹤棠冷笑,果然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东月鸯气息急促,情急之下道:“是你逼我的。” 陶引危在旦夕,生死关头,萧鹤棠明明能救,却偏要用陶引要挟她,东月鸯不信,就凭他和陶维的交情,萧鹤棠真的会对陶引坐视不理。 他若真的放任陶引死了,陶太守难道不会对袖手旁观的萧鹤棠有异议吗?袖手旁观,等同于杀子之仇,损失了一个儿子,他肯定会带兵反了萧鹤棠。 萧鹤棠嗤笑:“我逼你?我不是说了让你自己选择,后果自负,怎么就是逼你?你大可以不让我救,摇尾乞怜,现在却来说是我逼你?” 他扳起东月鸯的下巴,让她仔仔细细对着铜镜里的两张大小不一的人脸说:“你该不会,是故意向我示弱,待我救了陶引,就翻脸不认人吧。” 东月鸯当然不是那么想的,但是被迫答应和心甘情愿的接受是两回事,她现在就是被迫向萧鹤棠求助了,却不想他碰自己,双方各执一词,“就是你逼我,你已经逼我做妾了,还想怎样?” 萧鹤棠盯着她又湿透了的双眼,怒极反笑。 东月鸯下巴多了一抹红红的指印,她表现得坚贞不屈,双眼怨嗔怒瞪,就是让她做了妾,她也不会轻易屈服萧鹤棠。“不成。”萧鹤棠微微摇头,他像是恨不得一把掐死东月鸯,又觉得这是桩亏本的买卖,他仔细想了想,沉思着说:“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我的便宜,也不是你随便能占的。” 没有他亏本的道理。 东月鸯被抛到榻上,她被萧鹤棠的粗暴惊到,浑身酸痛,逃向角落。 然而床榻就这么大点位置,萧鹤棠走近稍一伸手,长手便能握住东月鸯的脚踝,将她轻松拖到身前,除掉鞋履,在他要解东月鸯衣带时,东月鸯哭出声来,汗湿的鬓发黏腻地堆在一起,贴着面颊,一部分青丝杂乱地挡住了她半张脸,蜷缩着身子,如同即将遭到歹人侵害的良家女子,害怕到浑身发抖。 萧鹤棠停下动作,两只腿都屈膝压在榻上,目光如电,凌傲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恐惧中的东月鸯宛若惊鹊,突然,她感到痛苦的呻-吟一声,捂住腹部。 空气中仿佛萦绕了一丝血的味道,渐渐从她小腿滑出,刚刚的扭动挣扎间,裙裳也已染上点点血色。 不过瞬间,萧鹤棠就明白这是什么,东月鸯的葵水来了。 这明显于她来说是逃过一劫,而若是萧鹤棠更没有人性一些,全然可以不顾她的死活,继续下去,但他没有那么做,东月鸯感觉到腰身一轻,手钳在她身上的力道消失了,同样的,萧鹤棠命令她,“滚出去。” 一场虚惊,东月鸯如释重负,手贴在疼痛的腰腹,第一次庆幸不已。 她慢慢爬起来,想也知道她不仅自己衣服脏了,连把萧鹤棠的床也弄脏了,随着她挪动点点血迹滴在榻上一直到地面,东月鸯找到自己的鞋履正要往外走,刹那间,又被萧鹤棠一手猛力拉扯回来。 带着稍许薄怒,萧鹤棠神情阴郁地道:“我让你滚,你就滚吗?” 第34章 看在她来葵水的份上, 东月鸯被萧鹤棠留在了房里,他自己出了去。 过不了多久,就来了庄子里的仆妇过来收拾屋子, 烧了热水让东月鸯清洗,还送来一套干净的衣裳让她换。 被褥被拿去洗了, 一直到东月鸯收拾完自己萧鹤棠都没有回来, 她不禁好奇他去哪儿了。 门外来了人敲门, “东娘子可在?” 东月鸯应了一声。 屋外人说:“请东娘子开门, 听闻东娘子受了伤,在下来替你看看。” 是给陶引治过伤病的军医, 东月鸯不好意思地打开门道:“我没有受伤,只是身子不舒服,腹痛。”她想一定是萧鹤棠找人来的, 不然没有其他人能指挥军医看病。 果然, 对方说:“在下已经听大将军说了, 大将军命我来给娘子你把把脉,还请娘子配合。” 东月鸯只好退开到一旁,请军医进来,没有关门,屋里由他看了下东月鸯的脉象, “是有些体寒,等我熬制好药, 替娘子驱驱体内湿气,就会好受多了。” 东月鸯:“多谢。” 军医提起药箱准备走了,东月鸯忍不住问:“大将军他……现在何处, 可还有其他吩咐?” “大将军去了前院,与军士们同乐, 未曾听说过其他命令。” 说完见东月鸯没有可追问的话题了,对方离去,反倒是留东月鸯一个坐在椅子上痴愣,他到底是嫌弃她还在关心她?虽然他这人很坏,但至少对她说过的话,都落到过实处。 就是有时对她过分恶劣了,东月鸯倒也没把萧鹤棠想得太好,只觉得把军医叫来给她看病,应该是想看看她葵水来得严不严重,会不会弄坏身子,万一弄坏了到时候还怎么伺候他? 夜色太黑,时间太晚,东月鸯待在房里无处可去,除了给陶引安置了间屋子,东月鸯并没有其他住处,似乎众人都默认了她是要跟大将军同一间房的,是以其他空的地方并未准备上柔软的被褥。 想到自己的身体原因,萧鹤棠也碰不了她,东月鸯还是没选择到另外的地方落脚,她想着趁萧鹤棠没来时小歇一下就走,结果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前院后宅都归于宁静,东月鸯被身后火热的胸膛烘着,身子一时僵硬到不敢乱动,她没想到萧鹤棠回来了,居然没再赶她走,反倒与她同塌而眠,而她腿脚被他压着,腰上更环着一双手。 更诡异的是,萧鹤棠的掌心还贴着她的腹部,东月鸯肚子上的皮肤微微泛起湿热的汗意。 这是做什么?东月鸯面露疑惑,不敢相信萧鹤棠这是在帮她暖腹,是知道她疼不舒服,所以才……?她稍稍回头,朝背后偷瞄一眼,萧鹤棠睡得正熟,难得见他极为安静的样子,不像醒着时那样凌傲跋扈,只是她一动弹,就引他眉头皱起,似要在下一刻醒来的般,为了不惊醒他,东月鸯只好原路躺回,脖子下正好枕着萧鹤棠的手。 真是奇妙,他不久前刚吼过她,这会子居然又对她好,真是反复无常的一个人。 萧鹤棠与东月鸯共度一夜,已是军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事。 众人都默认将她作为萧将军的妾室看待,一夜过后,称呼也由东娘子变成了东夫人,哪怕他们没做,东月鸯也解释不清了,只是一朝从曾经的少夫人成为前夫的妾,还是颇为曲折离奇的。 不管外界作何感想,东月鸯都没去打听,她常去探望陶引,希望他的伤能早点好,事事亲力亲为,这点萧鹤棠竟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冷冷听闻了东月鸯的动向,便作出漠不关心的态度,领军练兵去了。 而在房里养伤的陶引,始终对到底是谁救了他们十分好奇,可惜他止血没有大碍以后,军医就没有留在他这照看了,都是东月鸯在照顾他。 问也问不出什么,等他稍微能下榻走动以后,他便主动走到屋外查探这里的情况。 这日正值午时,将领们在房子里休息,路上陶引随便拦下一个人问:“兄台,敢问这里的主将是哪位贵人?” 军士打量他一番,似乎知道了他的身份,傲然道:“我们主将,是萧鹤棠,萧大将军。陶公子,怎么这么健忘?” 陶引直接痴愣在原地,他一个激灵,“萧,萧鹤棠?”那个萧鹤棠?折辱东月鸯的萧鹤棠?是他救了他们? 军士不悦地瞪着他,“陶公子何以对我家将军直呼姓名。”他身后还跟着几位正要回去歇息的兵,眼见架势不好,沈冠忽地朝这边走来,缓和了局面,“陶公子应是还未反应过来,黄将军,你还是不要和他计较了,陶公子大病初愈,受不得惊呢。” “哼,看在沈冠你的份上,那就不与此等小儿计较了。” 对方带人走开,陶引还处在震惊之中,他只是想到东月鸯为什么会瞒着他,让她不要多问他们在谁的地盘了,因为这实在太不好意思说了,他可是带东月鸯脱逃,受了重伤差点死掉,萧鹤棠肯定也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他有没有对东月鸯怎么样,还是在他不知道地方使劲欺负为难东月鸯? 陶引越想越不安,尤其这些天里东月鸯虽然来照顾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万分瞧不出异样,陶引便觉得她定然是受了许多委屈,一急之下连沈冠都顾不上,就想冲去找到她问问情况。 然而,若有所觉的沈冠仿佛早有预料,将他拦下,“陶公子,你做什么去?” 陶引:“让开,我见月鸯。” 他伤口身,虽然能下榻了,但还没好全,这一挥手便牵扯到了肩上的伤。 沈冠挡住去路,劝告道:“夫人已经被派去侍奉将军去了,还请陶公子不要去打扰他们。” 陶引跟听不懂似的,感到匪夷所思地喃喃重复,“夫人?”什么夫人,是他想的那样吗? 沈冠:“还能是什么?东娘子本来就是我们将军的前任夫人,这次她自主答应将军,愿意成为他的妾室侍候于他,陶公子难道不知道?也对,陶公子这些时日卧病在榻,起身困难,又怎么能了解实情?实话告诉陶公子你,还是不要对我们夫人有任何痴心妄想了,东夫人她,这些天里都在大将军那,同吃同睡,大将军对她宠爱万分,纵容万分,已是我等亲眼所见的事实。” 陶引瞪大双目,少年清秀的面容在那一刻羞愤又惨白,“什么,我不信……” 沈冠对陶引帮助东月鸯逃离一事,致使他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早已心存不满,一来他一个外人,参与进他们郎君的家务事就很不应该,二来在这件事上也显得他办事不力,所以对陶引也缺乏了好姿态。 他已经好言相告好几次,陶引不听,他也没有办法。 沈冠让开,“既然陶公子不信,那就自己去大将军那一探虚实吧。” 陶引受不了激,一怒之下,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还是提步去了,他不信,东月鸯真的会屈服于萧鹤棠,她怎会给他做妾室呢,她明明向他表达过意愿,巴不得离开他。 陶引越想越激动,半路上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他根据沈冠的指示来到萧鹤棠的房门前,刚踏入内里,就正好看到东月鸯坐在萧鹤棠腿上共饮一杯茶的一幕。 东月鸯刚从陶引那回来,还没歇息多久,就被萧鹤棠喊到跟前来伺候他,说什么他练兵累了,让她给他捏捏背,后来又说口渴了,让她喂喂水。 水是倒了,杯子直接被萧鹤棠夺去,然后含了一口水就堵住了她的嘴,匆忙凌乱间,衣襟都弄湿了,萧鹤棠还缠着她不放,东月鸯舌头被吮得发麻,头晕脑胀,双脸赤红,萧鹤棠的手还往她衣服里钻。 她阻挡不及,只能和他不断拉扯衣带,手紧抓着不放,维持最后一点尊严,结果这点尊严还是烟消云散了,她没预料到陶引会突然找到这里来,他好像还未痊愈,就这么着急下床了。 “陶,陶引?你怎么来了?” 东月鸯把头悄悄撇过去,不让陶引看到她此刻是什么模样,东月鸯面容完全羞红了,她想从萧鹤棠腿上起来,但萧鹤棠霸道地不放,陶引肯定把他们刚刚放浪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了。 萧鹤棠低眸瞅着怀里的东月鸯忸怩逃避的姿态,面无表情无声的轻哼,随后抬眼望向门口呆若木鸡,愣头愣脑的陶引,这毛头小子往日很是纯情,生平第一次见他嘬着东月鸯的舌头缠吻,不仅看痴了,还忿然作色,好像萧鹤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夺妻、穷凶极恶之辈,再也不是他心目中敬仰过的榜样将军了。 陶引如萧鹤棠想的那样,目睹一切内心十分震撼:“月鸯……” 他怎么都不相信东月鸯会和萧鹤棠重新在一起,但她刚刚烟视媚行的样子,那匆忙间闪躲的妩媚动人的神态,令陶引心思一下沉重,“月鸯,我来找你,有话要说。” 东月鸯示意萧鹤棠让自己起来,“你等我,我这就来。” 萧鹤棠眉头紧蹙,冷着脸扣着东月鸯,目光幽幽地朝陶引扫去,他已经很纵容东月鸯去照顾他了,他难道一点都不清楚?看在他救过她一命,生死关头还挡在敌军面前的份上,萧鹤棠这些日子里并没有对东月鸯照顾陶引的事有什么不满的说法,亦或是他一直在憋着忍耐着。 但是陶引当着他的面,竟然想把东月鸯叫走,萧鹤棠岂会容忍。 而且,他侧头斜睨着祈求地望着他的东月鸯,像是在说,难道她忘了,谁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东月鸯轻轻推了萧鹤棠的手腕两下,语气赧然道:“你让我去和他说几句话又怎么样了?他还小……”这样一看外边一脸受伤,可怜巴巴站在门口等她的陶引实在是太可怜了。 然而萧鹤棠冷嘲,“你现在觉得他小,他带你出逃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他小了?” 东月鸯被哽了一下,当场静默了。 那当然是她迫不及待想离家他,病急乱求医,况且陶引表现得游刃有余,足智多谋,想胸有成竹给人很可靠的样子,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但是东月鸯不打算说出来,她再解释,反倒像是心虚了,而且再为陶引说话,肯定还会惹萧鹤棠继续生气,得不偿失。 她没有和他争辩下去,静静地默默地凝视着他,明眸里暗藏一抹幽怨,萧鹤棠倒不是真的想阻拦她,让东月鸯和陶引去说说话也好,好叫那毛头小子知难而退。不过,他还是靠近东月鸯,让她听清楚,“别忘了,你是谁的人,告诉陶引,你不会再受他蛊惑,从我身边离开了,要是还抱有这种心思,不仅是你,他也回不去见他父亲。” 希望东月鸯能知道其中利害,他的耐心已经很不好了,毕竟她不让他碰,萧鹤棠此前一直在憋着火,她可别把他燎着了,到时候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东月鸯是能看出萧鹤棠落在她身上眼神里的侵略性的,浓烈的占有欲,仿佛她是他看上的一块带肉的骨头,她整个心神紧绷,还不习惯他这么盯着她,于是在萧鹤棠松手的那一刻,急忙从他腿上起来,“我会跟他好好说的。” 有了这样一句保证,萧鹤棠才勉强和颜悦色起来。 他放手,任由东月鸯朝陶引走去,目送他们,眸色深沉。 萧鹤棠起身,慢慢走到窗旁。 见到陶引,东月鸯关心地问:“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他衣衫单薄,正好午后还有太阳,屋外不算太冷,但是对陶引来说还是有凉风的,他面色那么白,五官清秀,是个病弱中的少年样。 随着东月鸯的发问,陶引当即没忍住咳嗽起来,似是被风呛了一口,东月鸯走到他身旁,抬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这一举动让不同站位的两个人都看着她。 陶引瞧着很是伤心,他和东月鸯站在廊檐下另一端,沉重地问:“我听说,你现在日日夜夜和他在一起,你怎么会答应他那样的要求?” 东月鸯从他身后看到了不远处守在附近,随时等候吩咐的沈冠,一下就明白过来,陶引应该是都知道了,连她给萧鹤棠做妾的事也听说了,东月鸯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所以他才会这么激动地质问于她。 但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他都要快死了,只有萧鹤棠才能救他们。 东月鸯也不想推卸责任,她没有按照萧鹤棠说的那样,对陶引说些难听的话,只是道:“我和他的事,你不要管了。” “什么?” “我想清楚了,此事本就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不能再连累你,今后我和他怎么样,你都不要再过问了,陶引,照顾好你自己吧。” 难以接受东月鸯竟然选择妥协自暴自弃,陶引说:“你就这么屈服于他?他可是拿你当妾,你忘了他是怎么折辱你的吗?月鸯,等我病好,跟我走吧,我替你去跟他说,让他放过你……” 东月鸯郑重地叫了一声他的名,“陶引,别再说了。” 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处境有多危险,萧鹤棠站在窗边,负手冷眼盯着他们,他本就对陶引有意见,他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何来的颜面让萧鹤棠给他面子,能够看在他的份上放过她呢,还不是只会将他自己置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东月鸯也不是小瞧他,而是……在陶引差点牺牲性命保全她时,东月鸯才明白自己的事不该由别人来替她承担,纵然陶引好意,她也不想让他再因她受到伤害,实在是无以为报。 而且和陶引断了也好,这样萧鹤棠就可以不用再视他为眼中钉了。 东月鸯劝说:“等你病好,你就回穆周郡吧,我的事,我自己来处理,我如今和他,亦非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屈服于他,不过是眼下情势逼不得已。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像他一样,做个名扬天下的将军吗?你回去,好好操练,不要为了我,再白白浪费时间,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也会有所成就的。” 陶引如今对萧鹤棠痛恨至极,哪会愿意听这种好话,他痛斥道:“他是卑鄙小人,他逼你做妾,哪配我尊……”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东月鸯吃惊地回头望着朝他们走来的萧鹤棠,她下意识想挡在陶引跟前,东月鸯身体比意识快,也这么做了,萧鹤棠不仅比陶引年长,身量也远高于他,他如同早已长成的巨树,而陶引的年纪还不过是一株刚发芽的嫩苗,他在成年已久的萧鹤棠跟前,如斯稚嫩。 他现在还受了伤,萧鹤棠要是想对他做点什么,陶引那是在劫难逃。 东月鸯冲萧鹤棠摇头,“他什么都没怎么说,你不要伤他。” 她也不看看她自己,她在陶引跟前,身量还矮几分,身形也是娇弱的,萧鹤棠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劝告地朝他们一步步逼近,他周身气势太盛,光是目无喜色一双修眸冷冷清清盯着东月鸯和陶引,就已让二人生出一身虚汗。 东月鸯一下就被萧鹤棠拽到他身后去,远离了陶引,她刚刚为了陶引挡在他跟前的样子简直叫萧鹤棠极度生厌,然而他还是控制住内心中十分想要凌虐的欲望,对着警惕防备地瞪着他一脸慌张的陶引道:“我不杀你,是看在你父亲陶维的面子上,陶引,休得再心怀鬼胎,引诱我的妾室。” 我的妾室,他末尾的话字音咬得较重,陶引实则打心里畏惧他,还没长大的少年如何敢挑战一个成年男子的权威,更何况萧鹤棠非一般人,但他的气性还是让他张嘴辩解,“什么叫引诱,我那是在帮月鸯逃离你的魔爪,你欺辱她,对她不好……” 下一刻,陶引便被萧鹤棠捏住脖子,无法抵挡的力气迫使他双脚微微离地,呼吸骤减,感到窒息,耳中出现模糊的嗡鸣,连东月鸯失声惊叫都无法在意。 眼看陶引就要被他活生生掐死了,东月鸯上前拉住萧鹤棠的手臂阻止他,“放开,快放开。” 另一头的沈冠见突生状况,登时也快步过来,“郎君,请息怒。” 陶引呼吸困难,眼球凸出,几乎要翻白眼了,萧鹤棠冷声说:“她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 陶引难以回答。 萧鹤棠压低嗓音,嘲讽地轻笑了声,再次说道:“别不知道好歹,陶引,信不信,我就算杀了你,你父亲也不会多嘴半句?一介太守之子,区区少年郎,不学好,勾引有夫之妇,蛊惑他人妾室,与你在路上私奔,我不说是奇耻大辱,拿你命来抵,已是天经地义,大丈夫行径,世人难道会说我半个字?我若是不与你计较,那才是我萧鹤棠之过。” 在场的人都听清了他这番话,也并无道理,在他人眼中,东月鸯本就是萧鹤棠带来的侍女,不管她当时是不是妾,那都是萧鹤棠的人,就是奴仆,和别人一起逃走,那也叫背主。 更何况陶引到现在还在不停撺掇东月鸯,完全坐实了勾引大将军妇人的说法,若是传回去让陶维知道,定然大发雷霆,亲自带人来向萧鹤棠谢罪。 想到此,萧鹤棠无不冷酷地说:“我会写信给你父亲,把你做过的事,据实已告,劝你自求多福。”说罢,他松开手,陶引没了支撑一下坠倒在地,痛苦到双眼赤红,捂着喉咙大口喘气。 而还想看看他情况的东月鸯不过刚踏出一步,就被萧鹤棠直接拦腰拖住带走。 东月鸯:“陶引……” 萧鹤棠环腰拖着她,低眸说:“你也是,再叫他一句,今天夜里,我就让你重温洞房花烛。”说着,跃跃欲试地问:“你想试试么?” 东月鸯如吃哑巴亏般闭嘴,如鲠在喉,萧鹤棠现在满身戾气,一身巴不得毁天灭地的气势,谁敢来惹。 第35章 陶引呆滞地留在原地, 沈冠将他扶起,说了句公道话,“将军对你, 仁至义尽,不要再纠缠了。”任谁的妇人被其他男子携卷离去, 都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而陶引不仅获救, 还不受丝毫处罚, 已是格外开恩,他最好不要再继续闹下去。 不日, 陶家那边果然来信,在从萧鹤棠那得知陶引做过的事后,陶维在书信上讲陶引一顿痛斥, 说他愧对往日对他教导, 闯出大祸, 并勒令他伤好立刻滚回穆周郡跪在列祖列宗前思过,如萧鹤棠所言,他也将启程亲自来向萧鹤棠请罪道歉。 陶引捏紧书信,明明作恶的人是萧鹤棠,到头来他却成了父亲眼里闯了大祸之人。 那天月鸯对萧鹤棠的态度是不情愿与他凑近的, 定然是萧鹤棠用了什么条件又强迫于她,刹那间, 陶引深感自己责任深重,可他自身力量过于弱小,想要解救东月鸯是不可能了, 只能听他父亲的话回穆周郡,发誓要发愤图强, 来日再找机会,洗刷耻辱。 东月鸯听说陶引没过多久,就自请离去,还给她留了一封信后颇为愣怔,还好沈冠不是当着萧鹤棠的面拿出来,正房夫人转做妾室还颇为好笑,但好歹是夫人,沈冠态度对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尊敬。 信交给东月鸯后,便转身走了,东月鸯打开看了下,幸好陶引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他只向东月鸯道歉,没能给予她帮助,说这次走了回穆周郡会好好历练自己,并且让东月鸯保重身体,他们来日再会。 诚然,陶引的心是好的,只是世事难料,这个世道强者为尊,就算他是太守之子,若是毫无能力,也不过是其他人的手下败将。 东月鸯叹息,没多久手里的书信就被人抽走了,萧鹤棠从她身后过来,伟岸的身形化作浓重的阴影,覆盖住她,“什么东西。” 东月鸯看着被他抢走的书信,眼珠嗔怒地瞪着他,明知道是陶引给她的书信,却还要特别问一句,不是指桑骂槐是什么?到底是谁心眼小? 萧鹤棠认真阅览上面笔迹,一目十行却不露一字,阅完还要轻蔑地勾起唇角,不屑地道:“黄毛小儿,早该如此。” 他这话听上去倒像是很讲道理的,萧鹤棠盯着东月鸯,秀鼻深目,俊朗神秀,一本正经地告诫她,“既然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今后你也不要再去招惹他了,不仅他,除了我,谁都不行。你以为,谁都会像我一样纵容你?” “虽说是陶引携你私奔,他有错你也不是无罪,陶家肯认错那是因为主事的是陶引,人家好好一个公子哥,凭什么被你连累,若是真损失了一个儿子,你猜陶家会不会记恨你?我要是在还好,不在……”他冷哼,陶家绝对会想尽办法下毒杀了东月鸯报仇,之后再来请罪。 东月鸯被他说得羞愧难当,事情仔细想想是很严重没错,但她想离开他,无奈之下求助于陶引也没什么大错,寻常人遇难,走投无路遇到援手,总是报以希望考虑甚少,萧鹤棠却说得好像她很不听话,都是她的原因才害得陶引现在这个下场,他难道就没错? 萧鹤棠看完也不将书信还给东月鸯,随意丢到一旁,他今天刚练兵回来,似乎浑身的精力还未发泄光,睇着东月鸯瞧他的目光,把她拉起来换成自己坐下,还让东月鸯不许逃,强制她坐回到他大腿上,“怎么这么看我,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们虽然一直没触碰到彼此最后一条限制,但从同房起,像这样的磕磕碰碰是不少的,尤其是萧鹤棠表现得十分克制主动,因为东月鸯表露出嫌弃,视死如归的模样不让他碰,一敢碰到底就会委屈地哭,萧鹤棠倒是很想占有她,可因为东月鸯的反应不尽如意,于是一直选择这种一触即离的方式。 明明是他很想要,却表现得很勉强,就像现在,他会抓住东月鸯的把柄,捏着她的下巴,故意地问:“瞪我?大不敬之罪。” “张嘴。” “乖乖把舌头伸出来,让我咬一口。” “不听话,很想我罚你是么?” 东月鸯在他怀中就是被困的鸟儿,嫌烦又嫌他下流不要脸,肉麻得慌,她和他有那么亲近吗,然而不情愿却挣不脱,他的双臂就是她的囚笼,东月鸯低着头不让他碰,肩抵着他的胸膛推耸,鬓发擦着萧鹤棠的下巴嘴唇,摩擦至耳根处,直至被他制服。 好在萧鹤棠只是口头上戏弄她,只要引起东月鸯的羞涩忸怩,直至气喘吁吁双颊赤红,一脸薄怒,才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他告诉东月鸯一个消息,“下个月,随我回庸都郡。” 被戏弄的差点跳脚的东月鸯瞬间愣住,“什么?” 大军在前线压阵驻守,萧鹤棠亲自领兵击退敌军,现在局势趋于平稳,成济王等其他人的势力也在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时机,就在东月鸯和陶引逃离前,萧鹤棠就收到了朝廷传来的消息。 刚继位不久的小皇帝在朝臣的提议下,决定迁都到庸都郡,萧鹤棠收到诏书,势必要回去拜见对方,他不可能留东月鸯一人在这里,所以已经安排好下去,这两日就要启程出发。 这消息对东月鸯来说宛若惊雷,她恍恍惚惚,神情可见犹豫,很不情愿,她不想回去。 萧鹤棠把她反应纳入眼中,一眼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怎么,你不想走?” 东月鸯当然不想了,她现在什么身份她就回去,回了庸都郡她能去哪儿,她当初走的时候,可是决绝的不得了,现在让她回去,岂不是叫人耻笑? 她怀疑萧鹤棠就是故意的,“我,我可以待在军营里,等你回来。” 然而萧鹤棠说:“你?你留在军营里能做什么?你是怕跟我回去,无颜见祖母吧。” 他是明知故问,东月鸯被揭穿后也不装了,甩开萧鹤棠环在她腰上的手,离他远远的,“你知道就好,我不要跟你回去,要么我留在这,要么你放我走。” 萧鹤棠冷冷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离开这条心,该乖乖待在我身边,原来该有的教训,你还没吃够?” 东月鸯抗议无效,萧鹤棠已经拍板做下决定,势必要带她一起回庸都郡。 他理所应当地说:“你是我的妾,妾室应当屈居于丈夫后宅,有什么不对么?” 东月鸯恶狠狠地反驳:“你是想让其他人都看我的笑话,故意惩罚我从你身边逃走才对。” 萧鹤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点了点头,似是永远对这件事余恨难消,“说得不错,确实如此。”这是他对东月鸯的惩罚,哪怕她恨他也好,憎他也好,他都要把她推到人前,让所有人都看见,瞧,她是他的人,纵使和离了,她还是被打上他的标记,抛弃他,负于他,就是这般下场。 他起身,把空间留给一时间难以接受的东月鸯,让她冷静冷静,并且道:“军令如山,我说走就得走,你好生收拾东西吧,不想收拾也行,反正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回了庸都郡,自然会有人帮你准备好物品。” 这下就算东月鸯再怎么闹,都没用了。 庸都郡春意浓浓,城门守卫精神奕奕,迎接将军返程。 东月鸯一路走来,看到了与她逃难之时不一样的情景,至少在萧鹤棠收拢的城池地界上,百姓是有在安居乐业的,先前举家奔波的难民似乎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城里城外都少见有人乞讨。 听说大将军从前线回来了,路上还有百姓迎接,一直到来到萧府附近的街道,由萧鹤棠手下的军士将领好言相劝,才驱散了还想跟着的人群。 眼见萧家越来越近,就在眼前,东月鸯从车窗旁收回脑袋,背靠着心神绷紧,坐立不安。 反观和她同乘一车的萧鹤棠,除了自己给自己烹茶,神色无忧,没有一丝烦恼,他看了眼紧张无比的东月鸯,假模假样地问:“要喝杯茶吗?” 东月鸯不理他,他便自得自乐地吹了吹杯中物,悠闲地品茗感慨,“陶维送的今年的新茶,挺香,还算有心。” 自从陶引回到陶家,陶维便准备启程来向萧鹤棠请罪了,但由于皇帝要迁都庸都郡,萧鹤棠不得不回来主持大局,于是免了他的请罪之礼,很大人大量的回信和陶维表示,陶公子所做的事与陶太守无关,是稚子顽劣罢了,念在是初犯,危难之际,他挡在东月鸯跟前,也算有勇有当,所以就不与之计较了,只要陶家再好好教导陶公子就行。 结果回去后,听说陶引果真开始发奋,说也要参军带兵打仗,再不像以前那样年少贪玩,什么弓箭之类的珍品都不收了,通通拿出来用于练箭,令陶太守和兄长喜极而泣,如因祸得福,于是立马给萧鹤棠送来好几车宝物,以及穆周郡产量少又珍贵的茶叶,作为谢礼请萧鹤棠品尝。 这路上他是逍遥至极,如今又没什么战事,那悠闲的姿态叫人眼红,东月鸯和他则完全不一样,她对回萧家,远不如想的那么乐观。 其他人东月鸯不管,她只担心会看到萧祖母失望痛心的眼神,就好似她是那等不听话的小辈,当初一意孤行要和离,怎么劝都不听,结果出去后还落了难,做生意般没混出个名堂来,可不是叫长辈期待落空,失望伤心? 偏偏萧鹤棠不许她走,也不单独给她安排一辆马车,仿佛上回给她一个人坐,发现她被偷梁换柱后萧鹤棠就有阴影了,怎么都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于是东月鸯难受了一路,听萧鹤棠时不时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现在吃茶,也要发疯,“你不渴么,喝一杯吧,要不要我喂你一口?润润喉,否则见了祖母,我怕你口干舌燥,连话都不会说了。” 东月鸯没好气地瞪他,距离上回他说带她回庸都郡,就是为了想看她在旁人面前出丑,东月鸯已经整整大半个月不与萧鹤棠说过话了,即使他说,她也不应。 惹恼了萧鹤棠,他便重新像年幼时那样对她,“小哑巴。” 车轮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座驾前御车的车夫跳下去,向萧鹤棠禀报,“大将军,府邸到了。” 东月鸯浑身绷紧,如御大敌,双目紧盯着萧鹤棠,听他朝外面道:“知道了,让陈刘宋唐几位将军领兵先去歇息,酉时过后,日落西沉,请他们来参加晚宴,准备好明日拜见圣上。” “是。” 萧鹤棠吩咐下去,将领们领命,东月鸯等着这时他的目光才缓缓落在她身上,萧鹤棠眉梢轻挑,“怎么还不下车?” 东月鸯张了张嘴,还没回应,外边忽然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鹤棠回来了?” “祖母,您慢些,小心脚下,哥哥在车里呢,跑不了。”是萧祖母和萧蒹葭。 萧鹤棠亲眼所见,这一刻东月鸯脸色都惨白了,一瞬间褪去红润的气色,她抬起臀,手贴着门窗,想下去又不敢下去,尽显进退两难,是人看了都会心生爱怜。 然而萧鹤棠冷血无情惯了,淡淡说:“走吧,可别让祖母久等。”说着,他率先主动下去。 修长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萧老夫人眼前一亮,“鹤棠……” 东月鸯还在车里,听着萧鹤棠和萧老夫人与妹妹叙旧情,寒暄热闹,她倒显得孤家寡人了,周身颇为冷清。 发觉萧鹤棠视线若有似无地瞥向车内,马车也没被车夫拉走,感到奇怪的萧蒹葭敏觉地问:“咦,车内还有人吗?哥,你带了谁回来了?” 萧老夫人顺着萧蒹葭的目光望去。 里面听见动静的东月鸯在此刻生出万念俱灰的绝望,这是萧鹤棠给她的报应,查探的脚步声逐步传来,东月鸯知道她再也藏不下去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就在萧蒹葭主动靠近那一刻,东月鸯不再犹豫起身,“祖母。” 迎面东月鸯和将要看过来的萧蒹葭对上目光,只一眼,她匆匆错开萧蒹葭脸上震惊到荒唐的神色,望向她身后和萧鹤棠站在一起的萧老夫人,“祖母,是我,月鸯见过祖母。” 萧老夫人和萧蒹葭唯一的区别是没有了那抹荒唐,惊讶之余,神色上很快变成惊喜,“月鸯?是你,月鸯,你,你怎么回来了……真是你,我的好孩子。”她连萧鹤棠都不顾上了,在东月鸯稍微走近之后,便上前拉着她仔细打量。 一番简单的嘘寒问暖后,萧老夫人很快回神过来,问萧鹤棠:“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二人怎会在一起?” 不是萧老夫人糊涂,而是孙子和孙媳已经和离了,现在东月鸯突然出现在她跟前,还是由萧鹤棠带回来的,这便不得不引发其深思,误以为他们是和好了,即便没有和好,那萧老夫人这也升起一丝希望。 她当然是想期望从萧鹤棠口中得到她想听的答案,但,萧鹤棠是什么人?他在东月鸯紧张的眼神中,看了眼同样一脸期盼地望着他的萧老夫人,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回望东月鸯,眼里闪烁着恶劣的光,这会张开唇,弯下腰。 没有让东月鸯听见,用窃窃私语的方式在萧老夫人耳边说话,这不仅让东月鸯感到被戏弄的无奈,连旁边萧蒹葭都难以理解,甚至是好奇。 在萧鹤棠和萧老夫人耳语间,东月鸯看到祖母的脸色从开始称得上大惊失色,再由难看到痛心,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再配上萧鹤棠不怀好意的眼神和微笑,仿佛都在暗示东月鸯,他定然跟萧祖母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大,大概把她路上做女奴,怎么答应给他做妾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而她唯一庆幸的是,虽是大庭广众之下,好歹萧鹤棠没有大声宣扬给她难堪,就连萧蒹葭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萧家里面,萧蒹葭可是除她哥哥以外,最缠人烦人的,因为她抢了她闺中好友的心上人,做了她不喜欢的嫂嫂,还不知好歹和她哥哥和离,如今萧蒹葭对她的敌意最深,那是巴不得想看东月鸯倒霉吃苦。 现在萧鹤棠带东月鸯回来,东月鸯都可以预见今后在萧蒹葭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下,过的将是什么日子了。 那边萧鹤棠话说完了,萧老夫人泪眼汪汪地看着东月鸯,痛心疾首地问:“月鸯,鹤棠说的,都是真的?你父母和弟弟,都遭歹人所害?天杀的,那些贼子真是丧尽天良,我当初就不该叫你走,我说要你留下,镖局那些人哪里能信?我真是……” 东月鸯愣住,她还以为迎接她的,是萧老夫人说不出来的失望的话,萧鹤棠难道还没和她说,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她呆呆地,朝萧鹤棠看去,萧鹤棠冷笑了下,像是嘲讽东月鸯又想错了,他安抚萧老夫人,劝道:“好了祖母,进屋再说吧。” 站在家门口,也会有过往的看客盯着他们。 萧老夫人:“好好好。”她拉着东月鸯,催促她赶紧一块进去,萧蒹葭也在后面快速跟上。 剩下的军士将萧府团团围住,让这里被森严的守卫所占据。 路上,萧老夫人松开抓着东月鸯的手,对迎面走来的管家吩咐,“赶紧备上热水吃食,给郎君少夫人接风洗尘。” “回老夫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少夫人……” 管家迟疑地看了看东月鸯,郎君给家里传回来的信上,只说他要带一位女子回家,让家里准备好女子用的东西,众人都以为是郎君在外宠幸了什么人,结果一看,怎么还是原来的少夫人?他们不是和离了么,怎么? 萧蒹葭冷不丁地问出众人心中存疑的问题,“祖母,月鸯姐姐都跟哥哥和离了,您忘了?怎么还叫少夫人呢,这要是月鸯姐姐想要再嫁,岂不是耽误了她,误了别人名声。” 气氛骤然冷凝僵硬。 东月鸯早已想到,她回来第一个不欢迎她的就是萧蒹葭,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萧蒹葭绝对想不到她现在是萧鹤棠什么人,不是她硬要来萧家的,是她哥哥不放她走。 东月鸯看向萧鹤棠,目光示意,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场面吧?萧鹤棠嘴角凝着笑,淡淡将东月鸯的反应收入眼中,扭头对妹妹道:“祖母叫习惯了而已,我还没说什么,你又在胡闹什么。” 萧蒹葭跺脚,“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你忘了,她当初怎么跟你闹和离,这是遇了难又回来找你求你庇佑?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该不会又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 见萧蒹葭越说越过分,萧老夫人冷下脸怒斥,“够了,蒹葭,你怎么这么说话,月鸯一路吃了不少苦,刚到家,你不认她这个嫂嫂可以,可她还是我曾经的孙媳妇,从辈分上就比你年长,你怎么能这么不懂尊敬?还不快给她道歉!” 萧老夫人的怒斥掷地有声,庭院里一顿静默,萧蒹葭一脸不服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说的完全没错,不想听祖母的话向东月鸯道歉,干脆寻求萧鹤棠的帮助,撒娇喊:“哥……你看祖母,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她以为像以前那样,萧鹤棠定然会站在她这边。 然而这次,萧鹤棠似是为了反驳她的话,一双墨眼,越过她直视在场的另一道身影,说:“你是说错了,东月鸯,她不会再嫁给别的什么人了。” 萧蒹葭于惊讶中疑惑不解,“什么啊?什么意思?” 东月鸯担心萧鹤棠语出惊人,攥紧了掌心。 直到萧鹤棠缓缓再说:“因为,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她今后都会留在我身边伺候了。”一时间,不管萧蒹葭还是萧老夫人,在场的都如听天书般,神色各异,震惊欣喜不约而同地看向东月鸯和萧鹤棠两人。 第36章 萧老夫人以为他二人是共了患难, 见了真情,终于和好了,直接将后半句留在萧鹤棠身边伺候, 听成留在他身边,登时喜极而泣地点头, “好好好, 月鸯本就是我最看好的孩子, 合该你们重修于好啊, 鹤棠啊,你今后一定要好好对她, 万不可委屈了月鸯,来日早点让我抱上曾孙……” 萧老夫人越提越远,唯一给她捧场的只有府里的管家, 点头附和。 东月鸯对于萧老夫人误会的事很无奈, 事情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不懂萧鹤棠为什么要误导祖母,但他不提她是妾的话,又让她短暂逃过一劫,那头萧蒹葭看着他们的眼神从震惊已经到嫌恶,像是在说果然如此, 是见她哥位列高官有能力了,能庇佑东月鸯, 东月鸯才想重新留在哥哥身边的。 这时萧老夫人万分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但凡旁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都会怒瞪回去, 或者直接忽视掉,她拉着东月鸯的手, 边往里走边问萧鹤棠,“鹤棠啊,你们回来了就好,月鸯啊,你也是,这世道不太平,你可不能再出去乱跑了……既然都回来了,那这家里就还该对月鸯以夫人相称,对了,鹤棠,什么时候你们再办一场喜酒,准备复婚呀?” 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旁边萧蒹葭还想打岔,阻止她哥和东月鸯在一起,“祖母,我不答应啊,她明显是看我哥发达了,做了大将军才回来的,如此贪慕虚荣之人,怎么配做我嫂嫂啊?” 萧老夫人不悦地瞪了萧蒹葭一眼,好像她说了什么扫兴的话,接着冷漠忽略过去,说:“这婚是一定要复的,不然像什么话?是吧,鹤棠?” 萧祖母盯紧了长孙,期望从他那儿得到回应。 东月鸯也是,正冷眼旁观看着萧鹤棠,她很想冷笑,他想她做妾,可祖母却想得是他二人复婚,以为大家就此能回到从前,事实上他们都清楚骗不了人,现在好了,都说叫他不要带她回来了,结果……还不是作茧自缚,倒要看看萧鹤棠怎么应对。 果然,萧鹤棠似乎并没有要复婚的意思,他淡淡觑了东月鸯一眼,挪开别有深意的目光,哄着萧老夫人道:“我知道祖母心意,此事不急,等我忙完了要事,日后再说。” 萧老夫人正想反驳,婚姻大事,怎么能推后再议。 然而萧鹤棠又拿了另外的话来搪塞她,“新帝很快就要迁都庸都郡,他们这两日就要到了,凡周围郡县以上的官僚都得参加,我还要主持大局,祖母,你看……” 是真的有很多要事要办,萧老夫人不是不知轻重利害的人,皇帝的到来当然比他们的家务事更重要,萧老夫人最终点点头,“那好,等你公务忙完,一定要着重考虑,你和月鸯耽误多年,是时候该为家里延绵子嗣了。” 她提了两遍想抱曾孙的想法,看来非常热切,萧鹤棠寓意深长地笑了笑,别有用心地暗示道:“子嗣这个,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他是想说,东月鸯都不让他碰,一个人怎么能有子嗣?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东月鸯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萧鹤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想她以妾室的身份给他侍寝,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 她当然也不想复婚,做什么少夫人,要不是她暂时被困在他身边,哪里也去不了,东月鸯情愿自己想方设法寻找父母,哪怕结果是坏的,总比没骨气的任萧鹤棠和萧蒹葭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要强吧。 东月鸯垂下眼帘,掐紧了掌心肉,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萧老夫人误以为她是听了萧鹤棠的话,不高兴了,于是帮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是我考虑不周,大喜的日子,这些暂且不议了,快快先进屋吧……” 整个萧府准备好晚宴,为归来的萧鹤棠接风洗尘,东月鸯是意外之喜,萧老夫人让其坐在身旁,一直嘘寒问暖,直到下人过来请示,说热水都准备好了,才放他们前去梳洗更衣,等一切准备妥当,再出来宴客。 再回到当初居住的后宅院落,东月鸯对着门上牌匾看了一阵,目光越过走在她前面的萧鹤棠,往院里眺望,里面花木如新,只是物是人非。 萧鹤棠回望过来,低声质问:“愣什么神,还不快进来?” 东月鸯站着不动,停在门槛处道:“这是我的院子。” 他们夫妻二人都有各自的房间,以前成亲后,只要萧鹤棠有需要,他就会过来,一般时候他都是睡在自个儿的房里,没想回到萧府,萧家默认他二人和好了,于是便赶他们住一起。 萧鹤棠回眸嗤笑:“你怕什么,是觉得我会因祖母今日说的话强迫你,逼你怀上身孕?”上回重要关头他都停下来了,更何况是现在,东月鸯未免太小看他的定力了。 东月鸯闷声不吭,这谁说得准呢,她始终觉得萧鹤棠没动她,是因为上回她来了葵水,估计是他嫌脏所以才中止的,不然他怎么会大发雷霆,因为没尝到好处而叫她滚呢。 萧鹤棠冷笑着开口,“你若是想自找麻烦,我到不介意给你换个住处。” “你忘了自个儿现在什么身份?也对,妾室岂能住在主母的院子里……我想想,该将你安置在何处才合适,祖母若是问起来,就说……” 他威胁地眯起冷厉的双眸,东月鸯皱紧眉头,打断他的话,“够了。” 不就是一个院子,算了,住就住了,路上也不是没同房过,东月鸯憋闷地抬起脚步,迎着萧鹤棠算计得逞的目光朝前走。 随后到了房里,才知道更过分的事还在后面。 屋中只抬了一大桶水,可以坐两个人,但东月鸯怎么好意思,萧鹤棠过来一瞧,直接戏说了句,“看来,是有人想我们洗一个鸳鸯浴。” 东月鸯哪里肯衣不蔽体,跟萧鹤棠共用一个浴桶,赤-裸相对,她直接转身就走,“那我不洗了。”刚说完,肩膀就被人按着转了回来,萧鹤棠不是很高兴地说:“由不得你。” 东月鸯被逼得眼眶通红,萧鹤棠还要说她,“待会还有晚宴要参加,你虽然不是主母,却是我后宅的妇人,出来应酬还是有必要的,更何况我手下各位将军识得你,你不要没了规矩。” 东月鸯差点哭出来,委屈至极:“那要怎么洗嘛?” 萧鹤棠盯她如恶狼盯一块肉似的,他按在她肩上的手是那么霸道有力,用一种嫌她笨笨的语气,颇为轻描淡写,暗藏欲-火,喑哑着道:“脱衣服,钻进去,难道还要我教你?” 东月鸯和萧鹤棠分别到一块屏风背后解衣裳去了,她动作没那么快,萧鹤棠扫了眼,便会时不时提醒她,“别耽搁大事,时候不早了。” “还是你想用我洗完的洗澡水?” 东月鸯解开衣裳的手微微一顿,那头萧鹤棠已经除掉累赘,先去浴桶那了,隔着屏风,可以看见他在雾气中显得缥缈的身影。 为了不用他用过的洗澡水,东月鸯迫于无奈,只能留了两件小衣在身上。 等她走出去,和预想中不同的是,萧鹤棠竟然背对着她,正拿着布巾给自己擦背,东月鸯轻轻地靠近,始终捏着一颗胆颤的心,但意外的是,从她入水到站在萧鹤棠背后,对方都像没事人似的,仿佛不知道她来,没给东月鸯一点反应。 只是洗到中途,东月鸯刚给自己打上皂荚,那头萧鹤棠大概是军营里养出来的习惯,三两下便洗完了,带着一身湿意从水里出去,过程没对东月鸯往回看过一眼。 健朗修长的身躯从眼前离开,直到萧鹤棠去穿好衣裳,东月鸯才确定他目前好像真的没有乱来的打算,她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放任自己在浴桶里多待了会,放软了身子。 没有萧鹤棠,东月鸯敢抬高了胸脯,洗澡不用跟小偷小摸似的,展开双臂,露出一片肌肤,其中的莹白软得好似面团,晃得人眼睛都要红了。 萧鹤棠抿着唇,黑眸深邃,几乎逼着自己挪开眼,再多看一会,好像眸子就会生疼一样。 晚宴是没法耽误的,东月鸯不敢想这么好的机会,萧鹤棠居然没有特意为难她,等她察觉到似乎有道目光再幽幽注视着自己时,她刚抬起头,萧鹤棠已经套好了全部衣衫,他披着长发,一身锦衣,刚洗过澡的湿润气,让他乌黑眼珠看起来雾雾的,俊面白皙,唇色恰到好处,这一瞧仿佛还是以前那个矜贵不可一世的浪荡子,只是军营里常年的杀伐果断让他更加英气。 察觉到他目光在盯着她的前胸,东月鸯慌乱地躲入水里,缩着肩膀,听见萧鹤棠欲盖弥彰地说:“你太慢了,我不等你了。” 他打算先去前院,再待在这间屋子里,可能东月鸯所呆的浴桶里的水,都灭不了心里的火。 临走前,萧鹤棠还怪罪式地催促东月鸯,“你最好快些,不然我不敢保证去晚了,还有没有你的位置。” 东月鸯等他身影消失在眼前,房门关上的动静响起,这才慢慢浮出水面。 不跟萧鹤棠一起也好,刚刚的他,看她的眼神真的很危险。 但也有一点不好,没想到萧鹤棠一走,在曾经自己的院子里,东月鸯有朝一日会被丈夫的妹妹堵住去路为难。 萧蒹葭:“既然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回来到底是做什么的?东月鸯,我告诉你,我哥和祖母会被你迷惑,我可不是那种容易被蒙骗的傻子,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哥,为何还要死皮赖脸留在他身边?” 夜色下,萧蒹葭抱着双臂,耀武扬威地站在东月鸯跟前说红了脸,怒气冲冲,恨不得趁现在祖母和兄长不在,就把她赶出去,“你若不回来,祝姐姐很快就会和我哥议亲,嫁给他做正房了。” 祝柔臻和萧鹤棠议亲,是日前发生的事。 怕是连萧鹤棠自己都还不知道。 东月鸯从庸都郡离开后,萧家因为萧老夫人心绪不佳,府里景象颇为惆怅惨淡,还是靠萧蒹葭带着小姐妹来家里陪萧老夫人,时日一久,气氛才渐渐缓和。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祝柔臻的功劳,好不容易千盼万盼,盼到东月鸯跟萧鹤棠和离了,她又怎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前来讨好萧老夫人呢。 而目前,萧老夫人最为惆怅的一件事,就是萧鹤棠的人生大事,本来东月鸯要是不闹离婚,他们还年轻,再等几年,萧鹤棠成就大业,自然就会回归内宅,二人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生下子嗣。 但是东月鸯执意要走,萧老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东月鸯在萧家过得不开心,她也强留不得,只是这个孙媳妇,注定不是她的,可是萧鹤棠呢,萧家的长孙还是要有后代的。 事实就像萧蒹葭说的那样,没有东月鸯,萧鹤棠总还是要和他人成亲生子的,萧蒹葭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嫂嫂。 本来人选里,萧老夫人并没有祝柔臻,她多少还是抱有一点热望,希望萧鹤棠跟东月鸯能和好,不过二人一个在望天城,一个在外领兵打仗,如何都碰不到一起,又怎么会复合呢?热望便只是热望。 是等了大半年,萧老夫人觉得是时候给萧鹤棠重新相看一门亲事了,然后刚显露出这种意思,那头管不住嘴的萧蒹葭便飞快地将自己祖母的意思透露了出去。 祝家的父母便是一个月前上门,托了媒人来帮祝柔臻说亲的。 为显诚意,媒人特意带了一箱祝柔臻过往给萧鹤棠画过的画像来,说出祝柔臻苦恋多年的心情,用来打动萧老夫人。 不光萧老夫人吃惊,萧蒹葭也是暗暗吃惊,她是早就知晓祝柔臻喜欢她哥的,可没想到画像有那么多,副副画像上的萧鹤棠都栩栩如生,可以看得出祝柔臻花了多少心思来描摹心上人,这份心意比起她前个嫂嫂,岂不是天差地别? 一想到东月鸯那样不识好歹跟她哥和离,萧蒹葭自然万分同意好姐妹祝柔臻嫁进自家门,同时还劝说萧老夫人,让她看在祝姐姐一片苦心上,成全了她。 等祝柔臻进门,她肯定只比前头那个更好,不比人更差,侍奉公婆,更会相夫教子,善待夫妹。 如此轮番说服下,加上祝柔臻日日来萧府做客,到萧老夫人面前温顺讨好,说要代为尽孝,这才软化了萧老夫人的心意,眼见两家好事将成,只等萧鹤棠回来,祖母再跟哥哥提起此事,就能结两姓之好,好姐妹变嫂嫂,结果杀出了个东月鸯这个程咬金。 她竟阴魂不散,还出现在萧鹤棠身边,给所有人都来了出其不意的回马枪。 这让萧蒹葭如何不生气?她都不敢想,等到了明日,祝柔臻知道了会怎么样?她肯定会很伤心,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却还是功亏一篑。 光是想想,萧蒹葭都要替祝柔臻气死了,她跺脚,念叨着:“你到底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吗,回望天城找你父母去,你还死皮赖脸地留在我哥身边做什么,你既不想和他做夫妻,做什么还要回来破坏他的婚姻大事!” 东月鸯被抨击得两眼发昏,她就像犯了错的千古罪人,快被萧蒹葭的唾沫给唾弃死了,她想叫萧蒹葭别说了,萧鹤棠和谁成亲与她有什么关系?祝柔臻能不能嫁给萧鹤棠,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说句不好听的,她这辈子重生回来,立马就选择跟萧鹤棠和离,不是就已经给了祝柔臻机会?她哪里错了,她哪里做得不对? 僵持半天,东月鸯像是根木头,很久才干巴巴地回应:“不是我想回来的,是你哥,强留我。” 萧蒹葭瞪大眼。 东月鸯看着不知情的萧蒹葭,提议道:“若想你的祝姐姐做你嫂子,你可以让你哥赶我走。” 她这话直接被萧蒹葭视为挑衅,“你!”东月鸯太无耻了,不给她点教训,她可能永远都要死皮赖脸地赖上她哥! 东月鸯早有预感萧蒹葭这架势要动手,她哥习武,萧蒹葭也是从小有些底子在身上,很多时候男子也欺负不了她,东月鸯岂是她对手,眼见萧蒹葭巴掌就要落下来,东月鸯不由地惊悸地抬起手阻挡,更甚至惊吓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她缓缓睁开,就看见萧蒹葭震惊地瞪着她,高举的手腕被人反手紧紧拽住,想挣扎都难,萧鹤棠就站在她后面,神色阴沉,非常恐怖地盯着她俩。 萧蒹葭显然也看到阻止她的人是谁,她挣脱不开,痛苦地求饶,“哥……哥,放,放开,先放开好不好……” 萧鹤棠置若罔闻,声音听着低缓如玉质般冷硬,“谁先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先看向东月鸯,视线凛如秋霜。 东月鸯心跳得厉害,仿佛还没从刚才发生的惊险中缓过神来,她后退着撇开脸,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萧鹤棠都是因为他,他的亲妹妹要对她动手。 萧蒹葭委屈地叫:“哥……” 萧鹤棠垂眸往下看去,同样冰冷无情,“你呢,你到这儿又是来做什么?” 萧蒹葭被萧鹤棠的不顾情面的语气吓到,她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帮哥哥,结果萧鹤棠根本不了解全貌,还护着东月鸯,瞬间为自己抱屈的萧蒹葭大声哭了出来,对着东月鸯说:“是她,她说不想待在咱们萧家,要你赶她走,哥,她不稀罕你,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第37章 不管怎么说, 萧蒹葭动手就是不对,东月鸯不想待在萧鹤棠身边,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 更别说她因此遭了两次罪,何必还要萧蒹葭提醒? 萧鹤棠:“你不该对她动手, 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别再让我看见第二次。”萧鹤棠这么训萧蒹葭, 口吻虽然轻淡却很认真, 萧蒹葭从小任性习惯被纵容,但到萧鹤棠这里还是知道好歹的, 别人会容忍她,她哥可不会仗着她是他妹妹,就由着她来挑战作为兄长的权威。 萧蒹葭再怨愤不满, 还是被吓到, 萧鹤棠放开拧着她的手, 萧蒹葭抚摸上痛得不行的手腕,很委屈地喊了他一声,“哥,我是在帮你啊,你看她……” 东月鸯对他们兄妹俩的态度, 一看就很明了,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萧蒹葭对萧鹤棠怎么闹, 萧鹤棠是帮她还是不帮她,都无所谓,这种态度, 她像是要跟萧鹤棠好好过日子的吗?就怕她这次回来,又要闹得整个萧家鸡犬不宁, 再走一次,害得祖母伤怀沮丧,连日来都不开心。 东月鸯任由萧蒹葭对她诽谤,她现在平静下来,对萧蒹葭视若无睹,只嘲讽地看着萧鹤棠,然后才瞥一眼他的好妹妹,当着他面说:“她说得没错,我在这大家都不开心,你干脆就放我走,这样也好成全了你和祝娘子的好事,免得耽误你们议亲。” 议亲这事萧老夫人还未曾和萧鹤棠提,要不是萧鹤棠返回来也不会从萧蒹葭口里得知还有这样的情况。 但是放东月鸯离开是不可能的,萧鹤棠就是要揪着她不放,并没有回东月鸯任何挑衅的话语,倒是对瞪眼愤愤不平的萧蒹葭道:“你走吧,以后都不许靠近这里。” “哥!”萧蒹葭难以置信。 这是萧府啊,也是她的家,为了东月鸯,她哥居然勒令她连自己家都不许走动了。 但萧鹤棠看起来不像说笑:“还是要我请你?” 萧蒹葭最终不得不哭着鼻子,含恨地边擦边离开,空地上一时间只剩下东月鸯和萧鹤棠两人,静默的气氛中,萧鹤棠朝东月鸯缓步走来,在她心怀防备下冷不丁要碰她的脸,被东月鸯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停在半空,语气冷凝,“让我看看,伤着哪儿没有?” 事实上他们都知道,萧鹤棠来的刚好,萧蒹葭根本没碰到东月鸯一根毫毛,但并不妨碍他表现出来对她的关心,东月鸯不肯让他碰,她保持着往后仰躲的姿态,和萧鹤棠说:“用不着你假惺惺,你都听见了?我在这一天,你妹妹就会与我为难一天,到时候所有人都会不痛快。” 萧鹤棠油盐不进,他找到机会,东月鸯不让他碰脸,他便拉到了她的手,小指一勾,勾到了手里紧紧拉着不放,“说的什么胡话,谁不痛快?祖母见你回来,不是喜极而泣了?她为你高兴,我也高兴,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东月鸯胸腔起伏,气急道:“你听不懂话吗,萧蒹葭,你妹妹,你跟那位祝娘子……” 萧鹤棠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东月鸯是他的人,萧蒹葭喜不喜欢她,有什么必要吗,换句话说,又不是萧蒹葭要跟她过一辈子,妹妹迟早要嫁出去,东月鸯对萧蒹葭实在是太在意了。 至于议亲,祖母未提,仅听萧蒹葭一面之词有什么用,今夜唯一过分的是,萧蒹葭居然要向东月鸯动手,其他的萧鹤棠都觉得东月鸯不需要管,但她偏要抓着这些不放。 萧鹤棠的态度一目了然,东月鸯干脆放弃了和他讲理,她打算就此袖手旁观,反正萧鹤棠都不介意,那就大伙都别想好过,祝柔臻能不能嫁给萧鹤棠可与她无关了,这次她别想再害她丢掉性命。 而萧鹤棠,他就等着瞧他妹妹和祝柔臻会对她做出什么“没关系”的事吧。 东月鸯有预感,这二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东月鸯轻嘲,“那你最好将我看紧点,万一有什么闪失……”她不说她上辈子怎么样,纯粹就暗示有人会害她,萧鹤棠眸色冷冷,微蹙着眉,显然不信有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他眼皮底下生事。 不过这次萧蒹葭是个意外,这时候萧鹤棠意识到的确是有些纵容这个妹妹了,她是萧家唯一没婚嫁的嫡女,很是娇贵,萧老夫人再宠着她,她也该识得些好歹,怎么敢对兄长后宅的妇人动手,插手内宅私事。 要好好教育下妹妹了,这话萧鹤棠不曾跟东月鸯提,对浑身是刺,冷着脸的她道:“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不就会对你好?旁人见了,又怎会敢对你不敬。” 以前那是萧鹤棠不在身边,府里没人对东月鸯大小眼,只不过是萧蒹葭和她的小姐妹那帮人替祝柔臻抱不平,现在只要东月鸯跟萧鹤棠好好的,谁还会说她不得萧鹤棠宠爱呢? 殊不知,在东月鸯看来,不管是萧鹤棠对她的好还是坏,只要她在庸都郡一天,于她来说就是一道催命符。 萧蒹葭来闹,东月鸯无事,虚惊一场,萧鹤棠这次没把她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有了这次前车之鉴,去哪都把她带着。 萧府晚上的家宴办得很大,毕竟要来许多文臣武将,萧鹤棠带着东月鸯亲自出席,有的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有的私下里打听,过了一阵都有所了解她是谁。 大将军的前妻,二人又复合了,只是还没恢复名分。 萧老夫人是唯一乐于见到东月鸯跟萧鹤棠重修于好的人,看到二人携手并进,嘴角的笑捂都捂不住,她好像还不知道后宅里发生了什么事,被兄长凶了一顿赶走了的萧蒹葭并没有出现在宴席上。 与众人打完招呼,寒暄完,萧鹤棠很普通地问了一句,“蒹葭呢。” 萧老夫人说:“你阿妹啊,她说身子不舒服,头晕,我就让她先回房歇息去了,也让人送了吃的给她。” 肯定是不服气,躲回屋子里生闷气去了。 这是萧蒹葭的一贯伎俩,萧鹤棠得到回应,也没再追问下去她身体怎么样,就像很寻常似的,目光落在闷头吃东西的东月鸯身上,提了句,“她今年十八了吧,是不是该相看人家了。” 萧老夫人果然开始感叹,“是啊,一晃眼,你们都这么大了,蒹葭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不过我在郡里暂时没为她寻上哪户好人家,她自个儿又挑剔,真是让人为难啊。你这做哥哥的,若是不忙公事,也帮她掌掌眼,看你手下没有能人,凑一段好姻缘……” 论年纪萧蒹葭本该早就嫁人了的,因为她受宠,家里纵容,她不想那么早成婚,于是就由着她推了一年又一年,要不是她插手萧鹤棠跟东月鸯的私事,萧蒹葭其实还能再多留两年。 但萧鹤棠并不是一点都不管事,既然东月鸯觉得留在萧家,会有人要害她,各种担心在意旁人的态度,借口要他放她走,那他就把人支开,确实妹妹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给她安排门亲事,有了自己的夫婿,管理她自己的家宅,就无心再掺和到兄嫂身上去了,这样,东月鸯应该再没有理由想摆脱他了吧? 东月鸯正吃着,抬眸对上萧鹤棠盯了她不知多久的目光,骤然听见他说:“我要帮蒹葭挑选夫婿,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东月鸯奇怪他居然会问她的意思,刚才萧老夫人和他说的话东月鸯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关她的事,所以没往心里去,这会萧鹤棠来问,东月鸯更不可能让自己参与进去,她要是连这种事都管,那么想她死的人里头肯定要多一个人的名字。 “我哪里有什么意见。”被萧老夫人看着,东月鸯也不好摆脸色太冷漠,就像为了做戏,到了祖母跟前,东月鸯对着萧鹤棠还是要态度和悦点,她说话也轻,嗓音软绵,“你是她哥,就看看手下有无未婚配的良才佳婿,品行端正,相貌上乘些的,我想她会很愿意吧。” 别再问她,她可一点也不关心萧蒹葭嫁给谁。 好在萧鹤棠似乎只是让她知道这有这么一回事,并没有真的想让东月鸯参与,问过以后,便被手下人邀他饮酒,转移了注意力。 而这时,萧老夫人朝东月鸯招了招手,让她坐到她身边来。 刚刚作为萧鹤棠的妾室,明面上的前夫人,东月鸯都和他坐一块,她早就想走了,正好萧鹤棠不在,她便听话地到萧老夫人身边去,“祖母。” 跟喜欢的人在一块,和不喜欢的人是有区别的,东月鸯现在正厌着萧鹤棠,对他是没有什么笑脸的,即使笑,那也透着僵硬虚假的味道,只是目前萧鹤棠暂且没跟她计较,对着萧老夫人,东月鸯真诚不知多少,嘴角边漾开笑,甜度都比萧鹤棠见到的要高。 没察觉那边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会关注着她,东月鸯回应着萧老夫人的话,“席上饭菜没有不可口,我已经吃过不少了。” “那就好,你身子瘦,多吃点肉养好身子才康健。”萧老夫人忽然语气凝重地说:“有件事,是祖母糊涂了,想告诉你。” 东月鸯愣了愣。 萧老夫人拖着她的手腕,轻拍着叹了声气,“我原以为,你与鹤棠有生之年再无可能,日前老糊涂了,差点为他答应了一门亲事……” 想不到继萧蒹葭之后,萧老夫人会主动向她坦白,东月鸯吃惊地望着她,虽然早已预料,但是从萧老夫人口中还是能听到更多的实情,证明萧蒹葭没有说谎。 针对这门差点就动真格的亲事,萧老夫人说:“对方是什么人,你也应该知晓,就是祝家那位祝娘子,原来她挑遍庸都郡都没选上夫婿,还以为是她眼光高,原来是心里早已有人。她父母为了满足她的心愿,托了媒人来萧家说媒,但我总是抱着对你和鹤棠的期望,没有立即答应,若是再晚些就不一定了……” 哪怕再喜欢东月鸯,跟东月鸯亲近,萧老夫人也要为萧鹤棠着想。 “不过,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又愿意留在鹤棠身边,那这门亲,也就没有再议的必要了。” 萧老夫人坦然道:“索性我当初只是说考虑考虑,等鹤棠回来了再说,没有真的答应他们,要婉拒也还有婉拒的余地,我今天告诉你,是祝家的人早晚会上门谈谈鹤棠的态度和家里的口风,未免你多心,可不要怪我多事。” 东月鸯心情复杂:“祖母……” 她很想说就算答应了也没关系,就让祝柔臻进门了更好,萧蒹葭就再不会说她耽误了她哥的婚姻大事。 但事实上,不让祝柔臻进门,也是一种对她上辈子害了自己的报复,就让她永远只能看着萧鹤棠而得不到,岂不是更好? 萧老夫人也不是没看出萧鹤棠和东月鸯之间似乎还存在着些问题,她慈爱地拍拍她的手,“你瞧,你跟鹤棠分开后,即使千山万水,还是相聚到一头,我信你们是有缘分的,他若是哪里对你不好,这次你可别再憋在心里头,有话就来和我说,祖母来管教他。但是今后,你不可再跟他闹别扭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祖母还想着,等你生下玄孙,由我来带呢。”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东月鸯要还不懂萧老夫人劝和的心思就白活了两世,劝和劝生的心思都很强烈,但更多的还是表达了一个老人对孙媳能好好过日子的期望。 东月鸯面对萧老夫人热切的目光,很难说出不好听的话,她只能勉强地笑笑。 为了不让她有多余的压力,萧老夫人见好就收,没有再提起别的,这让东月鸯暂时松了口气。 晚宴结束后,萧鹤棠那边和众将领谈好了新帝迁都过来以后的事情,到了深夜各自散去。 萧老夫人连声说累,她要回屋躺着,让东月鸯跟萧鹤棠也早点歇下,便带着人走了,原地里,只剩他俩,萧鹤棠朝东月鸯道:“祖母和你说了什么?” 晚宴的后半场里,东月鸯一直在强颜欢笑,萧鹤棠一问,她便不再假以辞色,剜了他一眼,不想回答萧鹤棠任何话。 没得到脸色,萧鹤棠也不计较,看在东月鸯今夜差点被萧蒹葭欺负的份上,他对她多了两分纵容,即使东月鸯不说也没关系,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到,祖母能有什么坏心,还不是只想他俩人和好? 不过,东月鸯对他姿态太冷淡了,连回主院的路上一路沉默不语,不搭理,萧鹤棠进了门便忽地将她往门上抵,不知道是不是吃的饭菜还是喝的酒里有助兴的东西,东月鸯被萧鹤棠抵在门上蹭,下流地问:“我说你,拿乔好些时日了,陶引都归家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侍寝?” 东月鸯惊怒地瞪着他,“你……” 萧鹤棠说:“先前洗鸳鸯浴,差点就忍不住了,你可知我前面翘得有多高?”他贴着她的额头,鼻梁轻蹭,没有一点说骚话的羞愧,“你也矜持够了,谁家做妾的能有你这么高姿态,敢拒绝夫主,人前我可是给了你面子,人后你总不能让我尝不到一点甜头。我可不想老是等,若是哪天忍不住了,你不会想我把你绑在榻上,让你几天几夜都下不来……” 想起从前自知萧鹤棠说的不是虚言,东月鸯不敢去想真被绑是怎样的场面,虽然畏惧萧鹤棠居多,但是听他满嘴胡言,东月鸯心里还是来气,他凭什么觉得这么对她,她还要对他低三下四委屈讨好。 她知道,萧鹤棠一直是想她心甘情愿,主动委身于他,但是东月鸯迟迟没有软化,他的耐心也渐渐不多了。 东月鸯面露难色:“你总要给我些时间。” 萧鹤棠冷嗤:“时间?从救了陶引起,我给了你多少时日,你还要我怎么做?”连她葵水过去,他都没再逼她,这难道还不够? 东月鸯自然是怕一旦和萧鹤棠搞上就走不了了,她不想认命,谁要给萧鹤棠做妾做一辈子? 可是对方越来越不好糊弄,东月鸯越发觉得棘手,说不过她便哀怨的脸色,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不多时鼻头和眼角就泛起红了,“我,我怕……你太凶了,我担心,你会伤着我。” 萧鹤棠张嘴。 东月鸯为了不让他解释,声泪俱下,“你以前就伤过我,你要是想我死,那就尽管碰吧。” 东月鸯又拿这来威胁他,萧鹤棠记起来她那里刚开始很难适应,当然早年前他还生涩笨拙,是不小心弄伤过她,事后自然也是后悔的,但是为了这个东月鸯非常抗拒不愿意给他侍寝,萧鹤棠还是很不满意,总不能她一辈子就这样让他看得到吃不着。 总是要想想法子的,消除她的阴影和恐惧。 他很凝神在仔细沉思该怎么做,不过当下他有些上火,不能他难受着,东月鸯却一样都不做,他把东月鸯的手拉下去,投机取巧地道:“你先帮帮我,不想我对你动真格,那就先帮我消消肿。” 东月鸯听明白他的暗示,依旧很不情愿,但是萧鹤棠桎梏着她的手,很强硬地引导着她去碰,东月鸯只能面红如脂,隐忍难堪地闭上眼,手指随着萧鹤棠的动作来回抚动。 期间不断响起萧鹤棠带有情绪的低低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呼出一道又一道让人浑身发热的气息,催动她心跳加速,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珠相互对视,萧鹤棠眼里似有火光,东月鸯湿润而赧然,受不了萧鹤棠逼她做这种事,还要紧盯着她的目光,东月鸯十分羞人的别过脸去。 第38章 恼人的是, 萧鹤棠很善于逗人,他会故意对着东月鸯呵气,尤其是在她耳边, 低低浅浅,声线动人, 似是想挑起她的感觉, 他才会固执地看着东月鸯, 想从她脸上看出她有没有对他生出同样异样的想法。 而东月鸯总是惧于他令人心惊充满幽光的眼神, 并不敢和他继续对视下去,慌乱间手上过于用力, 不小心指甲刮到他,立即引起萧鹤棠一阵粗中有细的诱人轻哼,他眉间轻蹙, 似是疼到了又有一丝暗爽, 隐晦又严肃地瞪着慌张中略微无措的东月鸯, 故作不悦:“又是你的指甲……” 因她的指甲,萧鹤棠说过她两回,东月鸯手上动作都停顿了,“我,我今晚就剪掉……”他可别因为这种小事就找她麻烦。 然而萧鹤棠沉默了片刻, 抓住她的手继续,“算了, 还是留着吧。” 东月鸯吃惊中满是疑惑,似乎还没明白萧鹤棠的用意。 接着就被他贴近耳根很有故意成分的叫了一声,她的脸瞬间像火烧灼一样热, 萧鹤棠在疼与爽间发出不要脸的沉吟:“啊,娘子好会摸……” “娘子你摸得我好舒服……” 东月鸯受不了地道:“你, 你别说话。” “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不说,你怎么知道我很爽?”东月鸯这时候想撒手都来不及了,萧鹤棠强行带着她安抚他,于快乐中发出声声舒服激动的叹息。 东月鸯的手仿佛有种魔力,萧鹤棠也十分善于借用她来满足自己,就是唯一遗憾的是他不能真正的占有东月鸯,而她的手,他才不是真的嫌弃她指甲长。 东月鸯有一双很秀美的手指,如葱白般漂亮,当然她的指甲有着健康润红的光泽,形状也很好看,握着他的时候更有种柔软的藤蔓控制住了发狂的野兽的荒唐感,他在她手里显得那么温顺强大又不知餍足,还跟东月鸯说:“我在军营的时候,常听那些兵家子夜里抱怨练兵枯燥,他们念家想女人,荤话都在床帏上,引得未成家的骚动不已,我也一样,你猜我那时想的都是谁?” 萧鹤棠把头搭在东月鸯肩上,手上急促,呼吸时轻时重,缓了片刻才说:“是你。我想要是你能当夜就出现在我榻上,第二日我肯定领不了兵练不了他们,因为那时候我只想跟你在榻上胡混,缠得你下不了榻,啊,就是这里,你揉得很好娘子,学得真快,再快点我要到了……” 东月鸯不堪被夸,整张脸浮满红晕,呼吸跟萧鹤棠的一样沉,她才不是有心要学,是想萧鹤棠早点结束出来,他为什么要乱叫,他简直不知廉耻,在军营里不应该好好练兵,他怎么还有闲心想东想西? 东月鸯窘迫地回应,“不是我弄的,你快点……” 然而刚刚说自己快到了的萧鹤棠又说自己快不了,“不行,娘子,太久没弄了我没那么快出来。”是真的虽然好似爽到了天灵盖,但是又似乎停在某个临界点,因为东月鸯不让他做,萧鹤棠始终憋着一口气,不肯轻易就交代。 他好似还很委屈,“要是堵着疏不出来,你能帮我吗?”东月鸯手都酸得不得了,都这样了,还要怎么帮? 萧鹤棠另一只手从她唇上擦过:“用这。”东月鸯一脸惊愕,骂道:“无耻。我不要……好脏……” 萧鹤棠垂下眼睫,慵懒地松散一笑,兴味淡去,好像只是无意间那么一说,并没有认真,但眼帘遮住的眸子却越发深邃幽暗,东月鸯不知道他所想,但是拒绝过萧鹤棠以后,他便对刚刚的提议只字不提了,话也不多说,气氛一下僵硬下来。 东月鸯以为他会没了兴致,结果手头上的活还是没停,只是变得寡言了,似是专心放在了感觉上,另有时有时无的轻哼才能体现萧鹤棠的反应。 到最后过去很久,萧鹤棠僵直了微微不动,东月鸯感觉到掌心出现特殊的温热稠感,如同跟萧鹤棠感受一样,从云霄上下来,呼吸的速度早已分不出谁慢谁快。 这事过后才是最尴尬的,刚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萧鹤棠仿佛都不认了,恢复了他人前大将军的清冷姿态,松开东月鸯,神情自然地转过身整理衣衫,“我去叫水,你自己收拾一下。” 他是没什么不妥,东月鸯倒是被弄得有点脏,衣裳都得换新的。 听见萧鹤棠开门的动静,东月鸯在里头停下收拾的动作,她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过了会摸了摸面颊,上面还有余热,不知道萧鹤棠刚才是否因她不答应帮他的事而生气了,东月鸯也并不在意,她只是担心要是萧鹤棠天天都这样,她所谓的借口还能坚持到几时? 半夜了,伙房伙计还要被叫起烧水,动静在寂静的宅院里颇为清晰。 萧老夫人院子里,守夜还没入睡的身边婢女从外边回来,同她耳语几句,萧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好啊好啊,他二人能再续前缘,我这心里总算是得到宽慰了。” “巡逻的管事说,散了宴,回去路上,郎君步步紧跟在少夫人身后,生怕人丢似的,房门一关就……” 萧老夫人领会地点头,“总算我没白费心思,让厨房做的都是些旺人阳气的东西,只盼他们呀,能早日给我开花结果,我这才有盼头。” 为了抱孙子,老太太可谓是费了好大心,如今自觉功德圆满,这才安心地笑笑,让人灭了灯准备就寝。 回到萧家,东月鸯的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区别于她没有正式名分,但名义上大家都知道她还是大郎君的枕边人,不叫少夫人,叫一句夫人也是没问题的。 东月鸯很是安分守己,不过不妨碍她不找麻烦,麻烦却要来找她。 祝家想跟萧家结亲的事,总是逃不过去,东月鸯回来了,萧老夫人的态度摆得极正,她倒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没有想过做那等溜着人玩儿的倚老卖老的大长辈,主动让人给祝家递了话,婉拒了祝家的好意,为了补偿,她还命人送了几箱谢礼过去。 虽说萧家如今因着萧鹤棠变得更加有权势,还不至于因为怕得罪祝家给他们赔罪,可是萧老夫人心善,面子还是要做足的,言语间只说萧鹤棠想认祝家的娘子做妹妹,愿结兄妹之谊。 这样倒是蛮好听的,认个义妹,也算是帮祝柔臻抬高下身份,不枉费了她早年苦恋萧鹤棠的一片心意。 如此她婚事上再找夫婿,肯定会有家世更好的愿意娶她做夫人,甚至她要是愿意,萧老夫人还可以帮她再招揽招揽其他合适的乘龙佳婿。 萧鹤棠手下能人多,不说庸都郡,就是各方王侯世子公子,都是婚配的绝佳人选,可以让她跟萧蒹葭一起相看。 本来话都说到这种份上,礼数礼仪都做足了,祝家见好就收,也能成就一桩结义的美谈。 但是祝家的娘子怎么可能答应? 房门里,满堆狼藉,祝夫人拎着裙摆,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跨过地上一地花瓶碎片,屏风桌子椅子都被推倒凌乱堆积,婢女瑟瑟发抖地靠在墙角,“夫,夫人……” 祝夫人心惊胆颤望着这一屋痕迹,再室内窗户前找到了仅穿着单薄衣裳,吹着冷风尽显消瘦的祝柔臻,恍惚地掐了把大腿,抽气感叹:“我的女儿,你这是何必呢?!萧家不答应,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他允你做妹妹,你就当他个妹妹,做个大将军的义妹,那是何等的威风,女儿啊……” 祝夫人不懂,祝柔臻转过头来,脸上残留着两道风干的泪痕,眼睛有些许微红,瘪嘴委屈地道:“娘,我不甘心……” 姓东的有什么好?东月鸯的情意能抵得上她吗?祝家跟萧家也是世交,她家祖父曾与萧鹤棠的祖父是同僚,东月鸯十一岁进萧家的门寄人篱下,祝柔臻早些年前牙牙学语时就认识萧鹤棠了。 她的存在对祝柔臻来说就是个居心不良的后来者,是强盗,是她先把她看上的宝物给抢走了!现在这个强盗还无耻地回来了,霸占着原本不属于她的位置不放。 祝柔臻思及此,身形摇晃,差点悔恨地倒下,还好被祝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捂着心口,好像喘不过气来,哭着说:“娘,我难受。”她想嫁给萧鹤棠是真盼了好多年,不过因为以前萧鹤棠太过风流了,能跟他说上话的年轻娘子不知凡几,他冲谁都爱笑,看谁的眼睛都深情,祝柔臻也有点傲,她自命清高,自觉比得上围在萧鹤棠身边的庸脂俗粉,比她们好不知多少,他应当会看到她好的一面,赏识到她的秀慧,她才是他应该欣赏、匹及得上他的人。 可结果,因为她的怯懦,她不敢招惹这样看似纨绔风流的萧鹤棠,怕他对待她的态度太轻慢,她的自尊会受伤,所以根本不展露一丝一毫喜欢他的迹象。 要不是他成婚,祝柔臻也不会略施小计,让其他人替她说出来,她怕别人传出去,又怕传不进他耳朵里,到如今祝柔臻都不确定萧鹤棠到底知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意。 他怎么会看上那样不起眼,远不如她的女子呢? 明明姓东的跟她一样,她胆子同样小,只会远远张望被人簇拥众星捧月般的萧鹤棠,她以为她藏得很好,实际上还不是暗地里偷恋他人的小偷,明明畏畏缩缩,却偏偏在萧鹤棠跟她说一句话的时候,她还要费尽心思拿乔,故意摆高姿态装得不想理他的样子,可笑,就这般萧鹤棠竟然还上当了。 他中意的难道就是这样的类型?那也不见他对其他这样的女子有什么特别的,但凡心高气傲些的谁不想萧鹤棠对她们另眼相待,垮下脸来讨好她们,结果到头来,出人意料地让一个家世远不如她们的小商户占尽便宜。 祝夫人疼女,舍不得看祝柔臻备受情伤,抚摸着她的发丝问:“你想怎么做?要是能有法子,娘也不想你一腔情谊付诸东流呀。” 她想着要不要再去找萧老夫人说说,为了女儿,舍下脸皮也没所谓的。 祝柔臻咽下喉咙中隐隐翻出的血气,摇摇头,出神地望着远处说:“娘,你说得对,既然老夫人情愿让我与他认做义兄义妹,那我暂且答应就是了,可是想我死了这条心,那是万万不能的。”没人说义妹不能做情妹妹,她不信打动不了萧鹤棠,做义妹,那也不过是给了她一个能够接近他的好机会。 至于东月鸯,她要是以为她会放弃,那就大错特错了,福气也要有命享,这次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畏缩不敢接近自己心上的男子了,“娘,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祝柔臻祈求着。 祝夫人万事答应:“你说,我要怎么做?” 祝柔臻:“你去给萧老夫人回帖,我们……” 得知祝家的夫人要带着祝柔臻亲自来访,彼时东月鸯正坐在萧老夫人身旁,和她在房里看来年冬衣的料子,虽然还在春日中,长远打算,日常上的备用越早准备越好。 萧老夫人大概早有预料,她朝东月鸯轻叹一声,“还是来了,希望这位祝娘子,不是为了求情而来的。”不然萧老夫人会十分难做,让祝柔臻被萧鹤棠认做义妹,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好退路了。 东月鸯很勉强地笑了下,她倒没那么乐观,觉得萧老夫人的直觉才是对的,祝柔臻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萧鹤棠,她要是对萧鹤棠没那么深的执念,上辈子就不会悄无声息地请她那位舅舅拖累坏了她的身子,害死了她。 就是不知道这回,祝柔臻又打算怎么做。 萧老夫人示意东月鸯,“你同我一起去瞧瞧吧,还有蒹葭,她人去哪里了?”她问房里侍候的下人。 下人说:“大姑娘一听祝娘子来了,已经先去前院招待了。” “她倒是勤快。”萧老夫人随便说了句,又感慨道:“鹤棠在新帝那,罢了,还是先不叫他回来好了。”于是还是东月鸯跟她一同出现在前院的正堂。 二人到时,萧蒹葭作为府里的嫡女已然有模有样地招待起祝氏母女了,萧老夫人颇感欣慰,她是有听说蒹葭好像与月鸯闹了口角,被她哥哥训了一顿,萧鹤棠回来才管得住她,萧蒹葭现在表现得就很懂事听话,不过也有希望哥哥能别那么早把她嫁出去的原因在,这几日安分不少。 东月鸯站在门口处,远远就和堂屋内的祝柔臻对上目光,这次不像去年她快要离开萧家的时候,那时祝柔臻装模作样,她也陪她做做样子,这回她们都心知肚明祝柔臻是来做什么的,祝柔臻也懒得装了,今日特别打扮了一番,看不出任何失意状,倒是格外鲜亮,还有了一丝攻击性。 她很寻常地和东月鸯对视一番,然后主动上前朝萧老夫人行礼,“柔臻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康。” 萧老夫人笑脸相迎,礼数周到地扶起祝柔臻的同时,和祝夫人道:“客气了,听说你二人来了,我正和月鸯看衣服料子,正好你们也在,不若一起挑一挑。” 祝夫人跟着含笑说:“那可巧啊,我和柔臻还说今年时兴的料子太多,挑花眼了,既然老太太相邀,那我们就跟着掌掌眼了。” 说着,祝夫人的目光缓缓挪到东月鸯的身上,她颇为审视又没有表现得太露骨地问:“这是……月鸯?瞧着,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差点没认出来。” 话题始终还是要落到她身上,东月鸯早有准备,她走出来跟祝夫人行礼,问了句好,礼仪上出不了差错,萧老夫人替她接过话道:“是吗,这孩子跟着鹤棠餐风露宿,可不是瘦了,还是玉嫦你眼神尖,一眼就瞧出月鸯变化。” 祝夫人笑笑:“这不是好久没见了,我听说她跟鹤棠和离,去了望天城一趟,据说是省亲吧?看来望天城的水土还是不如咱们的庸都郡养人。” 一件尴尬的旧事,就这样被祝夫人轻描淡写地提起,气氛不知不觉发生改变,谁不知道去年东月鸯要和离的时候萧府闹得有多热闹,结果她没脸没皮又因为丈夫做了大将军死皮赖脸地回来了。 不管真假,信与不信,大家都心照不宣,但谁不是在演? 萧老夫人就当没听见和离的话似的,说:“那你可能听错了,月鸯与鹤棠好着呢,二人先前不过是闹了点小性子,说出来都怕你们笑话了,还是不说了。她家里人都在望天城,去省亲也是我的意思……” 东月鸯很感激萧老夫人帮她把话都揽下来,但是祝夫人跟祝柔臻明显来者不善,明里暗里有针对她的意思,不过怕一时太过,得罪了老太太,祝夫人没再原来的话题上停留,便故作惊讶地迎合道:“原来是这样,这还真是,多亏了您老人家善心……” 简单一阵寒暄,萧老夫人始终不主动提及曾经差点就成了的亲事,最终还是祝夫人坐不住,放下茶杯,故作声张道:“说起来,我和柔臻今日来,是为了感谢老夫人送来的礼。她和鹤棠的事,我这做娘亲的,始终舍不得让她为难……” 来了,正题来了,东月鸯在萧老夫人身侧忍不住站直了身子。 按照祝柔臻的偏执程度,她定然会让她母亲,帮忙说服老夫人吧。 祝夫人:“柔臻她啊,仔细一想,感念老夫人的大恩,愿意忍痛割爱,就认鹤棠做干哥哥。” 气氛一静,祝夫人在萧老夫人面前描述着自己女儿多么大度,祝柔臻是多么痛心善良,还是不愿破坏东月鸯与萧鹤棠的婚姻,说得委曲求全让人怜惜不已,就连老太太都忍不住触动。 而东月鸯在祝柔臻朝她望过来的眼睛里,看到了她虚伪遮掩的野心,她抿着唇微微地笑,打着以退为进的算盘,不知在想什么。 萧老夫人:“这,柔臻可都思虑好了?” 祝柔臻迎面站上前,到萧老夫人跟前表态道:“我娘说的都是真的,柔臻愿意和萧郎君以兄妹相称,做不成情人,多一个好哥哥也是柔臻的福气。”大概是嫌这样说还不够,又转向东月鸯,走几步笑盈盈地当着众人面,说:“我心意已决,就是期望,月鸯小嫂嫂,不要介意我才好。” 第39章 世上没有哪个女子, 会喜欢自己丈夫身边凭白多个干妹妹,尤其是祝柔臻这样本就不怀好意的人,她哪是真的想做义妹, 她真正想做的,是萧鹤棠的红颜知己。 东月鸯还没有傻到不清楚她心里所想的地步, 此时祝柔臻就是想给她难堪, 亦或是有意要激怒她, 最好是能让东月鸯失态。 但东月鸯平静地回视祝柔臻:“只要祝娘子心如明月, 磊落光明,不后悔就行, 我自是不介意的。” 祝柔臻笑意一淡,东月鸯也不是善茬,说的话绵里藏针。 什么叫“心如明月, 磊落光明”, 这是暗示她心思并不纯粹, 好话在先,免得她来日后悔,给她先下一道紧箍咒是吧? 萧老夫人适时地捧场道:“好啊,是件其乐融融的喜事,柔臻能想开就好。” 祝夫人:“柔臻心思大度, 言出即行,她不会的。老夫人, 你看是不是该寻个好日子,摆桌酒席,热闹一番……” 萧老夫人赞同的点头, 能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解决了小辈的事于她来说再好不过, 人老了精力并不多,萧老夫人说:“是该如此,既然要认亲,还是要有个仪式,那就等鹤棠回来,我们再商议定哪个日子吧。” 祝夫人眉开眼笑:“好啊好啊,这也算我们两家之喜。”说得跟祝家和萧家联姻了一样。 祝夫人和萧老夫人相谈甚欢,另一边萧蒹葭和祝柔臻也聊了起来,没多久忽然就走过来,说要到外边园子里去转转。 萧老夫人:“那就去吧,眼看时候不早了,玉嫦你们可要留下来用晚饭,不若吃过了再回府吧。” 祝夫人巴不得能帮女儿创造机会,点头笑说:“那就却之不恭了。” 祝柔臻和萧蒹葭手挽手,一副姐妹情深样,邀请道:“月鸯妹妹,和我们一块去逛逛吧,我还有些话,想和月鸯妹妹说。” 萧老夫人看向东月鸯,“月鸯,你?”她要是不想去,萧老夫人也会帮她说一句。 但是东月鸯朝萧老夫人微微一笑,然后对祝柔臻道:“正好,我也有话和祝娘子说,凑到一块了,那就走吧。” 祝柔臻跟萧蒹葭看着东月鸯,都颇有些意外她的主动。 原以为东月鸯会很慌张,对她避之不及,结果她跟没事人似的,她什么时候这么大能耐了。 不过是讲几句话,死不了人,东月鸯没觉得祝柔臻现在有什么好怕的,既然知道她对自己怀有恶意,自然会防备着她,她若是还能害死她,那才是天命注定。 园子里新意盎然,为了不让出事,萧老夫人还派了婢女秋菊跟着,秋菊很会做人,隔得不近不远,走到差不多远的地方,便说准备了些吃的,请贵客和主子们到亭子里歇息。 祝柔臻看在眼里,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秋菊要这么做,还不是因为萧老夫人护着东月鸯,老太太喜欢她。 到现在祝柔臻都跟不明白东月鸯有什么好的一样,同样不明白萧老夫人为什么会对东月鸯这么好,东家对她再有恩情,东月鸯不识好歹跟萧鹤棠和离的时候,伤透了老夫人的心,萧老夫人就该对东月鸯厌弃才是。 可她好像就不记这个孙媳的仇,真是老糊涂了。 心底腹诽着萧老夫人,祝柔臻站在亭子的台阶前唤了声“月鸯妹妹”,示意她过来坐。 萧蒹葭:“祝姐姐,你不是说喜欢花吗,我去摘几枝,放在小玉瓶里养着,等用过晚饭,你再带回去。” “秋菊,你来,帮我一起。” 东月鸯和萧蒹葭目光交汇,她很任性地朝她翻了翻眼皮,却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或者说有了萧鹤棠的告诫,萧蒹葭虽然厌她,却不敢真的对东月鸯怎么样了。 得罪她,无亚于得罪萧鹤棠。 她哥可是真的舍得把她嫁人的。 二人背影一离开,东月鸯这才缓缓迈上台阶。 亭子里,祝柔臻好整以暇地邀请,好像她才是萧府的夫人,“坐啊,月鸯。” 比耐性东月鸯是有的,她能在萧鹤棠怎么使坏的情况下惹急了不说一句话,更何况是祝柔臻芝麻大点的挑衅,“今年新雨过后摘的茶很香,祝娘子可以尝尝。”东月鸯抬首说。 手上却没动分毫,祝柔臻笑了,“既然是好茶,月鸯妹妹不替我倒一杯吗。” 东月鸯摇头,“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没办法满足祝娘子的愿望。” 祝柔臻有意挑刺道:“这是怎么了,妹妹的手难道金贵不成?” 东月鸯笑了笑:“我要说了,祝娘子可别笑话我。” 东月鸯抬起手腕给祝柔臻看她手上的皮肤,上面还残留着萧鹤棠攥着她不放的指印,她皮肤嫩,淤青难消,东月鸯说:“这是‘令兄’,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他让我除了照顾他以外,不可为其他人做事操劳,否则就要罚我,我的手昨夜为他捏背揉额,酸痛至今,不是不想请祝娘子喝茶,实在是有心无力。祝娘子,应该不会介意吧?不然,力气用完,可就没办法在令兄身上使了。” 萧鹤棠不在,东月鸯自然是鬼话连篇地说。 她不是没脾气,祝柔臻跟萧蒹葭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上来,新仇旧恨她也要想想怎么报。 气人谁不会?她连萧鹤棠都气了,凭什么放过祝柔臻跟萧蒹葭? 萧鹤棠不是不想放她走吗,那她就作,这些人一个两个都要来招她,觉得她好欺负,东月鸯倒要看看她不忍了,作天作地,萧鹤棠怎么给她收摊。 祝柔臻脸上是藏不住的愕然,她万万想不到东月鸯会无耻成这样,她就说她是最装的,装乖装温顺,实际上心思歹毒,没个教养,她和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有什么两样,拨开衣袖给她炫耀萧鹤棠留下的私-密痕迹,她早先就说,不用东月鸯提醒,她就看到了她衣襟下隐藏不住,若隐若现的点点红痕。 祝柔臻眼睛都看红了,咬牙切齿,笑脸难保持,“你……” 与人争风吃醋,是挺没意思的,东月鸯不说话还好,一说绝对气死人了,她就是想要祝柔臻知道,她有时候话少,不跟人发生矛盾争执,真就只是她脾气好,又或者不在意,否则为什么她才不过说一两句,祝柔臻就这么受不了? 祝柔臻深吸一口气,嘴角扯了扯:“月鸯妹妹真是……快人快语,是去望天城的路上,领略了什么风土人情吗,连私房的事都拿出来说。” 东月鸯在望天城落难,祝柔臻从萧蒹葭口中有所耳闻,她讽刺东月鸯,“月鸯妹妹以前不是这样的吧,莫非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受了刺激,才……” “听说,月鸯妹妹路上还遭遇到了强盗,他们该不会对你?” 祝柔臻满脸同情摇了摇头,东月鸯盯着祝柔臻沉默不语。 祝柔臻以为说赢了她,大获全胜,就听东月鸯忽然说:“祝娘子敢不敢把这些话,当着‘令兄’的面再说一遍?” 祝柔臻笑脸一僵。 东月鸯学着她叹息似地摇了摇头,“想也是不敢的,祝娘子一向人前秀慧,怎么会亲自去唱白脸?这样没品的行径,岂不是坏了你在‘令兄’心中不争不抢的大好印象。可是怎么办呢,祝娘子亲口污蔑我被强盗所害,受了刺激,我实在没法说道,看来只能问问‘令兄’的意见了。” 她要告状。 祝柔臻清楚地意识到东月鸯想做什么后,惊愕地睁大了双目,“等等,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月鸯妹妹,你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东月鸯轻淡地反问回去:“哦,是吗,真是我过于敏感了,还是祝娘子有意针锋相对?” 事实就是她们谁也看不惯谁,既然敢做为何不敢认。 但是为了不让东月鸯真去找萧鹤棠告状,祝柔臻考虑得比较多,最终还是憋下这口恶气,说到底她只是义妹,东月鸯还是萧鹤棠的后宅妇人,亲疏远近,这哪能比。 当然,她可不会轻易让东月鸯好过。 祝柔臻缓和脸色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了好不好?我本是无心提了两句,月鸯妹妹实在是太……”她仓促地笑了下,故作和事佬地说:“我只是,从蒹葭那听闻你与她发生了口角,二人有不快,你也知道她年轻气盛,听说因为你,还被她哥哥罚了,见到我委屈哭诉,我实在忍不住,才想跟你聊两句。没想到你,性情大变成这样,那我不如倒杯茶,给你赔罪可行?” 说得好像跟萧蒹葭发生口角,是她的错般,她欺负她了,所以祝柔臻就要来替萧蒹葭出气?当然还把责任推萧蒹葭身上。 东月鸯脸色更淡了,直接拒道:“不用,不渴,心领了。” 祝柔臻没受东月鸯态度冷淡的影响,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感慨地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嫁给他。” 东月鸯终于睁眼看向祝柔臻,她这是不打算再装了,要摊牌了。 祝柔臻冷不丁问:“你也是喜欢他的吧?” 东月鸯皱眉。 祝柔臻:“也对,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像他这般的将门公子,名门之后,若不是老夫人,他是你八竿子打不着,这辈子都肖想不了的成亲对象。怎么,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别装了东月鸯,你的眼神我最明白,少年时你与我们没什么两样,都在背地里默默暗恋他,却又要在人前装作和我们不同的一面出来,吸引他的注意,你说你,是不是很卑鄙?” 那种少年慕艾的事,对东月鸯来说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难得地没有反驳祝柔臻说的话,她喜欢萧鹤棠吗?他在一众公子哥里耀眼如斯,谁的目光不曾注意过他,东月鸯又不是眼睛瞎了,才感受不到其的光芒。 而且他很喜欢逗她,曾经以为,她还是特别的那一刻,但在看到萧鹤棠亲手替其他女子拂去肩上的树叶,笑得柔情似水后,东月鸯怎么可能再自以为是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她当时就明白,他这种人,天生滥情,就是爱招惹。 谁都留不住他,做不成他的挚爱唯一,多情总被无情误,萧鹤棠看似多情,实则才是最无情的那个。 所以很早很早,东月鸯就把自己从梦里摘了出来,守住了本心。 跟他成婚,的确是意外,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全靠萧老夫人,但是她对萧鹤棠的态度,未必就是祝柔臻说的那样,故意在他面前,为了挑起他的兴趣注意,才装腔作势跟他拿乔。 因为,她也很不想萧鹤棠有事无事来招惹她。 木头才会毫无感觉,她不是木头,但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那个多情的可怜虫,东月鸯是拼了命的逃离和拒绝,才有了今日这样,不为萧鹤棠有一丝动容的本心和姿态。 东月鸯良久不搭话,祝柔臻便觉得东月鸯被她说中心虚了,无不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若不然,你既不喜欢他,又为什么和离后又反悔呢?你还不是,只是为了想博得他对你的关爱,才故意闹和离的吧?这种欲擒故纵的招数,显而易见,说出来也不丢人……” 东月鸯顺着祝柔臻的话点头:“有些话,你说得不错。” 既然祝柔臻要和她掰扯少年时的感情,东月鸯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她在祝柔臻惊讶的目光中说:“少年时还有谁没喜欢过鼎鼎有名的萧弦音?” 祝柔臻听她亲口承认,仿佛又坐不住了,东月鸯下一瞬间话音一转,又说:“但你也说是少年时,少年时有过的好感,不过是被短暂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怎么会把它当真?就算少年时有意,那么现在的我,也早已是不喜欢了……” 既然不喜欢,又怎么会再做出欲擒故纵的事,来博取萧鹤棠的关注呢? 东月鸯话一出口,原以为祝柔臻会再次反驳说点什么,结果却发现,她正盯着东月鸯眼神很是奇怪,嘴角似露微露一抹诡异的笑,但是很快就收住了,用难以言喻的目光,同情而怜悯地看着她,或者说是看她身后。 东月鸯预感不好地回过头,接着身形一僵,她猛然撞见了一双浓墨般漆黑冷静的双眼,萧鹤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面,距离亭子不过几步之遥。 祝柔臻这时状似惊讶地弹起身,期期艾艾地叫一声,“萧,萧郎君……” 被萧鹤棠盯着,东月鸯根本来不及像祝柔臻一样,表现出惊讶和无辜,而且她满脑子都在想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的话他是不是都听见了? 这么一小段路的距离,她跟祝柔臻的音量又不曾过度遮掩,他肯定将她们的话听到了耳朵里。 可是东月鸯仔细观察萧鹤棠此刻的表情,却发现除了漠然冷静以外,她根本看不出萧鹤棠现在心里任何所想,所以,他生气了吗? 还是刚刚祝柔臻只是虚张声势,萧鹤棠晚来两步,实际上根本没有亲耳听见她说对他无意…… 到这时东月鸯也已经明白了自己中了祝柔臻的圈套,也许她和萧鹤棠成不了亲,在她这讨不到好,便利用这种办法想让萧鹤棠跟她离心,尤其在知道她的心意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管好与不好,定然是顺转直下,有了裂痕。 在东月鸯和萧鹤棠对视间,祝柔臻还在演,似是不愿他们盯着双方太久,祝柔臻再度打破沉静,“萧郎君,方才的话,你千万不要跟月鸯计较,她定然是还介意你与我不小心议了亲,才故意说的气话。” 本来祝柔臻不提,萧鹤棠要是不说,大家大可还能将这事就此揭过,当做没发生。 偏偏,她就是希望把事闹得越大越好,尤其反复在萧鹤棠跟前提醒,东月鸯刚刚说过什么。 一个对自己郎君都没有任何柔情爱心的女子,又何必强留她在自己身边?这世上任何人,听见枕边人说不喜欢自己,都极为伤脸面。 而且看上去,东月鸯楞楞地站在原地,似乎傻了一样,半点没有要补救的意思。 她们都不知萧鹤棠是怎么样的。 只见萧鹤棠目光冷淡地从东月鸯身上掠过,他没有再往前走了,而是停留在台阶上,神色平静地和祝柔臻说:“前院布置了家宴,祖母有请,祝娘子去吗?” 祝柔臻怔怔地看着他,瞬间反应过来,萧鹤棠这是邀请她过去呢,此时不答应更待何时。 她忍着激荡匆匆点头,除了她,萧鹤棠目不旁视地说:“那就跟我走吧。”说罢萧鹤棠转身,祝柔臻喜笑颜开地跟上,脚步轻盈,唯有东月鸯被留在原地,她不动,萧鹤棠也没有叫她一声。 还是祝柔臻故意顿住脚步,故作关怀地回头,“月鸯,她好像没跟上来呢。” 身旁不见动静。 过了一小会,祝柔臻才听见萧鹤棠说:“那应当是她不想去吧。” 亭子里,东月鸯独自站了一会,直到腿脚酸麻才回过神。 她晃动晃动小腿,舒出口浊气,才缓解了当时尴尬无以复加的心理,看来祝柔臻今天来萧家,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从她踏入这里,每一步都是在针对她。 从她嘴里套出了话,故意让萧鹤棠听见,还好萧鹤棠没跟她计较,他好像也没有很在意,不过应该觉得在祝柔臻面前被落了面子,所以才故意带走祝柔臻,而不理她吧。 其实东月鸯怎么想的,让萧鹤棠知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上辈子她就尝到了默默等候的苦头,这辈子有机会,自然是要守住本心,他若是对她有所不满,大可以放手让她离去,这对东月鸯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不然留在萧家,还要整日在祖母跟前做戏。 至今,萧鹤棠还瞒着萧老夫人,东月鸯被他收拢为妾室的身份,手下也没有任何人敢对萧老夫人透露。 没有萧鹤棠陪伴,东月鸯在亭子里冷静了一会,等恢复好后,自己去了前院出席宴席。 不然见不到她,祖母定然还要派人来请。 等到了前院厅堂,东月鸯姗姗来迟,发现即使没有她,这里远比她想的还要热闹些,不知道萧蒹葭说了什么,让祝夫人欢声而笑。 她刚踏进门,就听见祝柔臻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口,和萧鹤棠论起了兄妹相称,一声声“萧哥哥”灌入东月鸯耳中,而萧鹤棠已经看到她来了,视线无意间从她身上擦过,很轻柔地唤了身旁女子一声,“柔臻。” 第40章 东月鸯不太确定, 对方是不是故意叫给她听的。 萧鹤棠行举太正了,神情也是,他对祝柔臻的态度就像真的认下了这个义妹, 不说亲昵,那也是颇为客气照顾的, 礼数上谁看了不称一声文雅。 他也没有当众冲东月鸯使小性子, 在萧老夫人说:“月鸯来了。”以后, 众人看她, 他也看她,祝夫人迟疑地说:“怎么来这么晚, 好像,没位置了。” 此话一出,众人才发现好像真的没给东月鸯留位置,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萧蒹葭和祝柔臻暗暗对视一眼, 将眼底的笑意偷偷隐藏。 萧老夫人发怒道:“怎么回事?为何少了张凳子,是谁将少夫人的位置给忘了?” 下人赶忙上前认错,说是一时不察给倏忽了。 而萧老夫人也因为被牵制住注意力,未曾留意到少了一张凳子,她饱含歉意地看向东月鸯, 其他人神色各异,萧鹤棠身边其实就坐着祝柔臻, 与其说是少了凳子的问题,不如说是她把东月鸯的位子坐了。 但是坐了就坐了,这时候哪有让客人让出来的道理。 萧老夫人面色不霁地说:“还不快给少夫人张罗碗筷。” 下人还不至于疏漏这个, 知道是老夫人在提醒,于是赶快搬来新的座位, 可是这时放在哪个地方又成了新的问题。 就在下人摆不定主意间,东月鸯正想说其实她也不饿,和老夫人打声招呼以后她可以走的。 结果在她张开嘴的那一刹那,萧鹤棠瞧不出喜怒地和下人说:“挪过来吧。”这一下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下人搬着凳子过去,然后尴尬地发现,实则祝娘子的位置离郎君的有些近,这样再加一个座位,不免有些挤。 不只是下人察觉了,祝柔臻也是一样。 她有些迥然的起身,很识大体地说:“月鸯妹妹快过来,我这有座位,快过来坐。”她让开些许,也成功让下人加了张凳子进来。 东月鸯驻足不前,但大家目光都看着她,萧老夫人也是一脸期盼,东月鸯不曾理会祝柔臻给她让出来的座位,她不稀罕,而是就着刚才的凳子直接坐下,轻飘地说一句,“祝娘子也坐吧。” 接着和萧老夫人示意,“祖母,是我来迟了。” 萧老夫人解围地说:“来了就好,方才大伙都在说话,就在等你,还没开吃呢。” 东月鸯笑笑,气氛稍有缓和。 反观站起来给东月鸯让位子的祝柔臻,见她不给面子没有搭理,祝柔臻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但很快又收敛下去,重新落座。 左右她也不是真心想把位子让给东月鸯,是她自己选择不坐在萧鹤棠身旁,那就别怪她没给她这个机会了。 东月鸯坐哪其实都没所谓,要是可以她还不如不来呢,但是转念一想,她若是不来,就好像她因为在亭子里说了不好听的话,心虚了,不敢面对萧鹤棠,所以她还是来了。 祝柔臻要使绊子,那就让她使吧,东月鸯也想看看,萧鹤棠会不会上她的当,吃她这一招。 她拿起筷子,就当身旁的祝柔臻跟萧鹤棠都不存在,自己吃自己的,两耳更不闻周围的说话声,尤其不在意祝柔臻如何对萧鹤棠的献媚,柔声细语。 要不是萧鹤棠忽然开口,东月鸯都不会往他那里多望一眼。 她还想为什么大家突然就安静了,原来是方才挪凳的下人刚要从屋里退下,就被萧鹤棠叫住了,然后说:“你是哪个管事的手下?既然这么点小事都能倏忽,我看也不堪什么大用,就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他骤然发难,下人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其他人也不敢插嘴,“郎君……” 管事闻声飞快赶来。 像是很支持萧鹤棠这么做,萧老夫人说:“把人带下去吧,再好好教教,太不醒事了。” “是是,马上。” “大家接着吃吧。” 在座的顿时心里都明白,这是萧老夫人借机给东月鸯撑场面,她方才还称呼东月鸯是家里的少夫人,说明她心底的孙媳人选始终没变。 而萧鹤棠就有意思多了,作为尚且没有复婚的丈夫,帮忙主持公道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他现在对东月鸯的态度,又实在算不上多热络,在场的当真没一个能看明白他。 一场小小闹剧暂且过去。 作为当事人的东月鸯依旧显得风平浪静,不受影响,她没有针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甚至在萧鹤棠处置了下人以后,也分毫未说,只淡淡地从他那收回目光,期间跟祝柔臻的视线不小心撞上,东月鸯也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挪开眼眸。 这倒是惹恼了看了半天好戏的祝柔臻,她撇过头去,余光观察身侧的萧鹤棠,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她预估错了,当时在园子里,萧鹤棠没听到东月鸯说的话?也不对,她明明是看到东月鸯在说出她对萧鹤棠无意了以后,也是在那一刹那,萧鹤棠止住了脚步。 一个人心思深沉,面上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就很难猜测到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祝柔臻没有选择放弃,就算萧鹤棠没听见东月鸯说的话,她还是要继续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好让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眼下的局势对她就越有利。 一次不成,还有二次,她就不信,凭着萧鹤棠的骄傲,得知东月鸯不喜欢自己,还会给予她些好脸色,不生分都算不错了。 祝柔臻擦了擦嘴,说:“听说城外开了一片桃林,这季节外出踏青最好。” 萧蒹葭接过话道:“祝姐姐说的桃林是在崤群山附近吧?” 祝柔臻:“没错,就是在那儿……” 二人讨论起来,约好了等天放晴,就要外出踏青,东月鸯被夹在祝柔臻跟萧蒹葭中间,如同被排挤一样,闷声不吭。 没过多久,她还听见祝柔臻小心翼翼怯怯地邀请萧鹤棠,“不知道兄长有没有空,若是公务不忙,就与我们一起去吧?”野外赏花,踏青漫步,还有佳人相伴,共度一日,多么美妙的行程。 东月鸯心中已经想象出那样的画面,她真不是自愿想听萧鹤棠如何回应的,而是在座的就他一个男人,声线与她们都不同,如醇酒般恰似漫不经心,实则低沉轻柔充满耐性,“好啊,若是不忙,我会去的。” 他答应了。 祝柔臻几乎喜形于色,东月鸯好像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答案,除了微微怔忪,手上的筷子快掉了以外,看不太出多大的异样。 祝柔臻偏头向东月鸯挑衅地看过来,满面红光,“月鸯妹妹,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她去了岂不是打扰他们?东月鸯朝着祝柔臻轻轻摇头,余光和萧鹤棠的视线在她身后接壤,东月鸯跟没心没肺似的,说:“我不喜欢踏青,还是你们去吧。” 祝柔臻求之不得,她期望东月鸯就她现在这个态度一直保持下去。 她越是彰显的不喜欢萧鹤棠,对他过分冷淡不在意,祝柔臻就越有走进萧鹤棠心里的机会。 转过头,东月鸯突然淡了食欲,对碗里的肉菜提不起一点兴趣。 她就说吧,萧鹤棠是对谁都能柔情似水的人,这样的人不在他面前保持本心是很可怕的,都只有一颗心,谁玩得起他的真心假意?跟他比玩世不恭,怎么死都不知道。 祝柔臻要是觉得萧鹤棠是那等能真正用情动情在一个女子身上的男人,那她肯定会吃个大亏。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事,终于到了祝夫人和祝柔臻告别的时刻。 萧蒹葭对祝柔臻依依不舍,巴不得她就住在家里算了,还是祝夫人打岔,说是过几日再来,这才拉开了两人。 东月鸯站在萧老夫人身边,等将人送走了,这才表示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萧老夫人充满担忧地问:“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东月鸯摇摇头,“就是乏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祖母不必担心。” 她露出微微一点倦意,萧老夫人说好,然后冲萧鹤棠道:“月鸯累了,你也忙活了一日,你二人都早些去歇息吧,我还要带秋菊到院里散散步,你们回房,不必管我这老婆子。” 东月鸯才懒得和萧鹤棠一道回去,她忽然改口说:“祖母既然要散步,那我也陪您一块去吧。” 话一开口,另一头的萧鹤棠朝她淡淡瞧过来。 萧老夫人疑惑:“你不是累了?” 东月鸯接替了秋菊的位置,上前扶住她,“是有一点,但还是想多陪陪祖母,顺便消消食。”她话讲得好听,紧贴着萧老夫人,一副体贴撒娇样,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萧老夫人说:“那就走吧。” 剩下萧鹤棠在原地注视着她们的背影,过了好一阵,他才松开负着的手,朝旁边问道:“人呢?” 沈冠从另一头过来的,说:“在这。” 主仆见面,萧鹤棠神色如常,“怎么回事?” 沈冠禀告道:“是这样,晚间位子的事,已经查清楚了,是大姑娘见只有郎君和祝娘子回来,着人传错了话,以为夫人不吃,于是撤了张凳子。” 天色黑黑,萧老夫人腿脚不如以前,走不了多远,歇了会走到了她的院子门口,就停下了。 东月鸯目送她进屋,自己则在萧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想到萧鹤棠会在她院子里,东月鸯就迟迟迈不开想要回去的脚步。 但是无论如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若是萧鹤棠问起,她今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要么装傻不承认,要么就大胆跟他说,她年少时是喜欢过他,好多女子都喜欢他,她一个小商户,没见过那种样子的王孙公子,一时被他所迷也是正常的。 可是她长大了,用了一辈子一条命来看清一个人,不是她能征服的了,拥有得住的,不为他所动心,也是很正常的呀。 当然萧鹤棠也不缺她喜欢,祝柔臻就是对他死心塌地念念不忘,所以他应该不至于和她生气计较这种小事吧? 东月鸯做好了全部准备,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想不到吃完饭了还要打一场硬仗,而能否打赢她现在根本毫无把握。 就这样东月鸯从花园里回去,走进她跟萧鹤棠的院子,里面灯笼照常亮,檐下有亲随和婢女守着,正在交代事宜,屋子里窗户半开,似乎还能看到萧鹤棠坐在桌案前的影子,这一下有点拖慢了东月鸯接近的速度。 她想打退堂鼓,承认不想跟萧鹤棠起争执也不丢人,因为实在是耗费精力,但是她一进院门沈冠就看到她了,和婢女一起朝她行礼,“夫人回来了。”也不知里面萧鹤棠听见没有。 东月鸯略微尴尬地点头。 沈冠说:“春日渐晴,我正与秀云商量,该将屋内哪些东西拿出来晾晾,夫人可有什么要交代的,我等一并记下,一同处理了。” 东月鸯想了想,她现在身无一物,吃萧家的穿萧家的,好像没什么私人物品需要晒太阳的,于是摇了摇头:“多谢,不必了。” 沈冠点头,继续跟叫秀云的婢女谈话,东月鸯站在一旁就显得有点无所事事了。 当然她也确实如此,实在是,她一想到要看萧鹤棠的脸色了,就犹豫要不要进去,她都可以想到萧鹤棠会是什么嘴脸对付她,怕是要说“你有什么资格谈论喜不喜欢”,年少的欢喜太不值钱了,她也不过是众多女子中的一个,萧鹤棠没什么可在意的。 而东月鸯偏要拿出来说,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东月鸯站着不动的行为过于明显,让沈冠他们都察觉到了,还以为她是有什么事忘了吩咐,“夫人?” 经他提醒,东月鸯这才回神,她不好在外面久待了,这样她的露怯昭然若揭。 东月鸯:“没事,你们聊,我先进去了。”她给自己鼓了鼓气,朝着亮处推门而入。 屋内很安静,但是刚刚还在桌案前的萧鹤棠已经不在那儿了,东月鸯走进内室,才发现他这么快就沐浴过了,穿着就寝的雪白里衣,一条修长的腿半屈着正躺在床榻上,单手翻着书卷,神情专注,连她进来都没对她多看一眼。 东月鸯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看萧鹤棠好像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愿,心里多多少少轻松了一些,但又不知道萧鹤棠是不是在搞鬼,毕竟依照他有仇必报的性子,他真的不打算开口和她提白天亭子里的事吗? 倏地,书卷忽然翻动一页,东月鸯疑神疑鬼地回过头,她发现萧鹤棠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后,便走到了屏风架子前更衣了,这时有一点响动,她都怀疑是萧鹤棠要找她麻烦的前奏。 可结果,东月鸯等了一小会,萧鹤棠好像真就只是在看书卷没有闹出幺蛾子。 一直到东月鸯在隔壁沐浴完,擦完身子,准备好就寝。 下人进来将屋子收拾干净,才退出去,东月鸯穿好衣裳准备往卧榻那里走,接着就发现内室里,萧鹤棠忽然把蜡烛都吹灭了,只给她留了外室一盏灯,书卷被随意丢到一旁,他自己安然睡去,东月鸯则要抹黑着前行。 犹豫片刻,东月鸯还是把外面的灯盏拿了进来,用来照亮内室的路,她看到了萧鹤棠早已在床榻上躺好的身影,侧着身,似乎已经睡熟了,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烛台放到近一点的架子上,观测好距离,东月鸯将它吹灭了才慢慢摸索着向床上靠近。 萧鹤棠一向是睡在床外面的,今夜也是一样,东月鸯很怕会碰到他,把他惊醒惹来麻烦,所以尽量避开他的身躯,每挪动一点都小心翼翼,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但还是不小心踩到了他,东月鸯察觉到脚下触感坚硬,想来是萧鹤棠的腿,心里一惊,抬脚悬在半空,等着萧鹤棠发落。 然而,脚下的被褥仅是动了动,就没有其他动静了。 东月鸯松了口气,忍住歉意,将嘴闭紧,她不是有意的,谁叫萧鹤棠不等她上床了再把蜡烛灭掉,被踩也是活该吧……胡思乱想间她终于安然地找到一片空地躺下,却忘了萧鹤棠是侧身朝着里面的,是以她躺下侧过身,就听到了萧鹤棠的呼吸,她似乎与他面对面了,在黑暗中,那么近这样仿佛有点过于亲密了。 不知道萧鹤棠到底睡着没有,是否有睁开眼睛,东月鸯感觉到他气息是平和的,但是在床上还是有一种古怪而微妙的气氛围绕在他们之间。 东月鸯不安地睁着眼,灯都灭了,床帏也落下了,就算眼睛睁到酸涩还是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她没缓和紧张的呼吸声跟萧鹤棠的缠绕在一起,她感觉有人在看她,可是根本瞧不出萧鹤棠有没有醒,他气息可比她要沉稳平静。 就在过近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的时候,突然地,萧鹤棠翻了个身,像是不愿再让东月鸯的气息传过来,背对过去。 眼前虽看不到,却感触颇深,属于萧鹤棠的位置微微落空,空气一凉,他拉开了和她的距离,宛若避嫌般冷漠疏离。 东月鸯这下终于可以断定,萧鹤棠定然还没睡着,可他这么做的姿态,显然含了有意的成分,是不理她,故意和她置气?左右她没想同他好好过,也就没有要和他搭话解释的理由了吧? 如此想着,东月鸯也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萧鹤棠。 还好他们用的是两床被子,用不着争,东月鸯更往里挪了挪,直到都要贴住墙面了才肯停下。 另一头,萧鹤棠如毫无所觉一般,始终保持沉默。 直到早上,天一亮,东月鸯被窗外刺眼的光照醒,才发觉自己昨夜不知不觉就那样睡了过去。 而她身旁只留下一床空空荡荡的被褥,萧鹤棠早已不在房里。 日上三竿,东月鸯终于爬起来梳洗收拾,等弄好后便去给萧老夫人请安。 见到她来,萧老夫人和她身边的经久伺候的秋菊似乎都有些惊讶,“月鸯,你怎么还在家里?”东月鸯一脸茫然,在门槛处停下脚步。 发觉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没反应过来,秋菊帮着说:“今朝一早,祝娘子就来了,邀大姑娘去崤群山踏青,还有郎君,也都跟着一起去了,我们还以为夫人你也……” 现在亲眼看见东月鸯还在家中,这是他们没把她带上吗? 第41章 眼看萧老夫人脸色隐隐显露出不悦, 未免误会,东月鸯出声道:“是说踏青?昨夜是有问过我,是我不想去罢了。”只是没想到原来萧鹤棠不是在敷衍祝柔臻, 是真的答应去了。 难道是她估错了?他不是对祝柔臻无意,而是习惯性地拈花惹草, 舍不得人家娇娘为他伤心, 所以为了补偿祝柔臻, 这才做了踏青的护花使者? 萧老夫人摇头, 小辈们说话,家长们其实是不怎么管的, 尤其昨夜家宴上,祝柔臻都是分别跟萧蒹葭和萧鹤棠说的,声音不大, 她们又怎会注意。 但是再如何, 不带东月鸯去, 萧老夫人就有些叹气了,“这样不对,鹤棠不对,你也不对。”她说东月鸯,“你啊, 你就是不想去也得去,大好的机会, 外出踏青,你跟鹤棠两个人也可以多走走,培养下感情。这婚姻里, 你是鹤棠的身边人,有些事哪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 不是我说,好多人盯着他呢。” 暗示到这种地步了,东月鸯好像还没有半点要防止别的女子觊觎自己丈夫的危机感,萧老夫人颇为头疼地说:“罢了罢了,等鹤棠回来,我也要找他好好说道说道。” 东月鸯年纪小,就当她还没开窍,萧鹤棠比她年长,这难道还不懂吗? 东月鸯看祖母好像真的在为她烦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乖巧说:“是我不好,让祖母担忧了,下回若是还有踏青,那我就去吧。” 去去也行,祝柔臻怕是还不想看见她,她给他们添添堵,比在家里让老夫人看了唉声叹气要好吧。 实在不行,她找借口躲出去也可以。 发现她没有因为萧鹤棠他们踏青没带她而生气,萧老夫人也不多说了:“既然他们都去玩儿了,那你今日在家,想做些什么?” “祖母,我想……” 这一问,东月鸯还真有她自己的事做,她又不是围着萧鹤棠转的,于是商量着跟萧老夫人说:“我想画几幅画像,请官府那边张贴出去,帮我寻人……” 到现在东月鸯还是没放弃寻找东父东母,原先力量微薄,到了萧家,事从权急,能利用点是一点。 萧老夫人这下没什么不高兴的了,替东月鸯考虑:“此事是应该的,你人手不够,只管叫家里的下人帮你,还有我,你想去哪些地方贴,正好我也许久没出门了,就让我老婆子一块陪你。” “今日,他们有他们的踏青赏花之行,咱们也有咱们的寻人启事、期盼团圆之旅!” 东月鸯愕然地跟萧老夫人对视,敢情祖母气还未消,在这等着呢,她捂嘴忍着笑:“多谢祖母,那我们用过饭后就去吧。” 早在之前,东月鸯就一直有准备亲人的画像,这些天里也没松懈下来,到今日已经画了七十来张。 攒了一两箱的量,够他们贴好几条长街的了。 至于踏青那边,东月鸯还真没那个时间,费尽心思去想。 崤群山。 花开一片,桃林满山,出来踏青游玩的可不止有萧蒹葭他们,还有其他富有闲情逸致赏花的富贵人家。 见到人,萧蒹葭面色微微一僵,对着不远处走过来的几个人道:“我哥怎么把他叫过来了。” 祝柔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出里面熟悉的面孔,“那不是巫常鸣吗?” 巫家也是庸都郡里前途比较好的世家,早些年是从最南面迁移过来庸都郡的,巫家子弟还算争气,最年轻一辈里几个兄弟都做了萧鹤棠手下的前锋将军。 祝柔臻所说的巫常鸣,便是年纪和萧蒹葭最为接近的,也是萧鹤棠帮萧蒹葭挑的夫婿人选之一。 他在其中是被萧鹤棠最看好的,但是萧蒹葭好像根本对他没兴趣,私下里就和祝柔臻抱怨过不喜欢巫常鸣那种看起来一点也不文雅还不爱笑的男子。 她嫌人家粗鲁,实际上在所有人看来,巫常鸣也不过是内向不善与人交谈,有些木讷的大男子而已,有家教也有自己的本事,实在算不上多粗鲁。 不过现在说这种话不合时宜,为了不惹萧蒹葭生气,祝柔臻没有发表自己的态度,同时也看明白了,看来今天出来踏青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赏花,还有让萧蒹葭相亲的意思。 萧蒹葭一想到她哥要把她嫁人,再看与她相亲的人选,登时瘪起嘴,快要哭出来小声抱怨,“我哥这是干嘛呀,不是说好我们三人出来就是了,他怎么还把这么讨厌的人也喊来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去见见是不妥的。 而且这时那边以萧鹤棠为首的已经看到她们了,人群中萧鹤棠有一呼百应的架势,身边身后都是他的簇拥,地位一目了然,祝柔臻按下激荡的心,挽着萧蒹葭劝道:“走吧,蒹葭,看在你哥的份上,勉强和他说几句话就是了,可别让兄长他失了颜面。” 萧鹤棠适时地唤了声:“蒹葭,过来。” 他面如冠玉,嘴角微弯,眼角眉梢处处彰显着容秀风流的味道,举止矜贵,桃林里不与他们认识的女子隔着护卫们回头频频张望,令人眼热。 这样的人放在何处不是张扬的存在,“走啊,蒹葭。”祝柔臻从她背后推了推,想要靠近的脚步有着说不出的热切。 走到萧鹤棠等人面前,萧蒹葭显得十分不情愿,不过碍于她哥在,萧蒹葭还是僵着笑,和巫家的子弟打招呼,“巫公子……” 巫常鸣在当中不算最高的,却也板正,只是声音洪亮了些,“萧娘子。” 可能面对不喜欢的人,哪怕不说话,或是多说一个字都是错的,光是存在就让人心生嫌恶,萧蒹葭心情很不好的冷下脸,她根本笑不出来,觉得巫常鸣长得不高是错,声音洪亮也是错,那么多公子哥,哥哥怎么就偏偏觉得他好呢? 萧鹤棠说:“众将在沙场厮杀惯了,尤其常鸣,回来还不适应赏花这等风雅事吧。” 巫常鸣不善拐弯抹角,唯一一句话便是,“我确实不通这等风雅事,但是大将军说这片桃林好看,末将还是会来看看的。” 萧鹤棠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你不用懂,有花你能看两眼就是了,这世上万物那么多,有谁规定做人事事都要懂?更何况,咱们还是武将……武将不解风情,那叫一个天经地义,不然,怎么有资格被称作武将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以这种自嘲的方式妄自菲薄,跟随他的将领们顿时笑成一片,“大将军说得对。” 好像世人对武将的态度就是这样,以为他们各个五大三粗,不通文墨,什么都不懂似的。 连大将军都自嘲起来,看见这样的偏见是真的很深。 话题一过,萧鹤棠也淡淡勾了下唇,“好了,我看那处的风景不错,诸位都去走走吧。常鸣,你带蒹葭看看哪株桃花生得最艳,找到了大家一块欣赏欣赏。” 这是要支开他们单独相处。 萧蒹葭正要皱眉,找借口跟祝柔臻一起。 萧鹤棠笑盈盈地看着萧蒹葭说:“我妹妹最懂事了,对不对?桃花开得很好,跟常鸣一起去好好看看,别闹脾气。”他似逗她般,刮了下萧蒹葭的鼻子。 指尖轻触,却是冰冷的余温。 萧蒹葭打了个冷颤,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鹤棠还是笑,不经意地松开手,带着其他人往另外的方向走。 崤群山巍巍屹立,山下路上还有商客在此搭棚立亭,设立茶肆,走着走着,原本一大群人里就只剩下萧鹤棠和祝柔臻了。 萧鹤棠顿住脚步,“怎么一直跟着我?我不是说了,前方有茶肆,累了可以去歇歇脚。” 祝柔臻看着萧鹤棠,心中似有满满的仰慕之情在膨胀,从他和将领们说话开始起,祝柔臻就不可自拔地陷入进去,她真舍不得将他让给别人。 什么忍痛割爱,东月鸯懂他这种人物的珍贵吗,她配吗?她根本不懂萧鹤棠日后的成就,他将青史留名,传世将领,后世史书必有他一笔,他料敌于先,未雨绸缪,收拢分崩离析后的十二座重要城池,及时挽救了一个朝代,他的功过非同可比。 嫁给他,做他的妇人,让他爱上自己,对祝柔臻来说是个天大的诱惑! 她怎么能甘心,看着他被那等不懂欣赏,不识瑰宝的东月鸯占据,她知不知道做了萧鹤棠的妇人代表什么,跟着萧鹤棠享个富贵那是简简单单,更重要的是她也会在史上被留下一笔,他封官加爵,她也会被封号赏赐,这种封妻荫子的好事,百年难得一遇,日后谁不说这是一桩美谈为后人传颂! 最紧要的,是她的名字也能弥留下来。 可惜现在,她只是他的义妹,这样的福分还轮不到她来,祝柔臻心里如有蚂蚁啃咬般难受,但她强撑起笑:“兄长都不渴,那我也不怎么渴。” 萧鹤棠似是被她逗笑了,含情墨眼让祝柔臻心跳加速,似要呼之欲出,“看来柔臻是想陪我走走,赏赏花了?那我们兄妹二人就一起走吧。” 他邀请她,祝柔臻简直要幸福到晕过去。 她迫不及待走向萧鹤棠身旁,在这桃林里漫无目的地畅游,风吹桃花落满头,她仰望着同样沾了不少桃花瓣的萧鹤棠,瞬间觉得跟他好似一对神仙,只想晚些回到人世间。 然而时光始终短暂。 到了日暮,从崤群山踏青回来的萧蒹葭与祝柔臻坐在马车中颇为疲倦,二女偎依着打盹,在进入城门后才苏醒,这时抬起头打量窗外,看到了另一辆并排而行的马车中的萧鹤棠。 祝柔臻情意绵绵地望着他,被萧蒹葭看在眼里。 祝柔臻不由地开始感叹今日玩得很开心,能在春日桃林里散步,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盼望了很久的事。 而萧蒹葭就不觉得如何美好了,今日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场折磨。 她在哥哥的暗示逼压下,不得不跟那个巫常鸣待在一起,萧蒹葭一整天都不怎么痛快,如今看祝柔臻满脸怀春,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起来,说出来的话也跟往常不一样,多了几分牙尖嘴利。 一语挑破祝柔臻暗藏的心意,“是因为今日有我哥陪你漫步,祝姐姐你才开心的吧?若只有我,祝姐姐还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乐不思蜀?” 察觉到萧蒹葭有些不悦,祝柔臻面上浮起红晕,嗔道:“蒹葭,你怎么这么说我?” 萧蒹葭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难道不是吗,这有什么好羞的,祝姐姐怕是不知道,你叫我哥的时候,可与我说话时不一样,羞涩怜人,我若是我哥,都要忍不住怜惜你了……” 旁边就是萧鹤棠的马车。 祝柔臻赶忙拉着萧蒹葭,让她小声些,同时难为情地朝萧鹤棠看去,将那让她心旷神怡,可望不可及的身影纳入眼中,一脸酸涩甜蜜的表情,“快别说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今日你与巫常鸣在一起,不高兴了,也是因为有你,我才有这样和你哥哥踏青的机会,辛苦你了,蒹葭。” 没被否认功劳,萧蒹葭这才哼笑一声。 下一刻,祝柔臻恍惚地说:“可惜时日短暂,这样的美梦要是天天能有就好了。” 萧蒹葭动了动眉头,瞬间领会其意,她因为功劳得到承认,确实让祝柔臻得偿所愿,觉得自己这月老做的非常了不起,加上又猜动了祝柔臻的心思,说:“怎么,祝姐姐这是舍不得回去了?我看也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谁知道我哥过几日还有没有这样的清闲。” “蒹葭……” “这样吧,左右我也还不想归家,不如今晚我们在外边用餐,等一起吃过饭,再让我哥送祝姐姐你回家吧?” 祝柔臻眼睛一亮,一副很想却又犹豫的样子,“这会不会太耽误了,真的可以吗?” 萧蒹葭看向窗外,寻思今日她哥让她不痛快,那她也要缠着萧鹤棠,让她哥别想轻轻松松摆脱她们,于是一口答应下来,“这算什么,一顿晚饭而已,能耽误什么大事,我去和我哥说吧。” 萧蒹葭肯自动请缨,祝柔臻自然不会拦着她。 结果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萧鹤棠居然答应了,愿意花费时间带他们到城中的酒楼吃过晚饭再回去。 萧蒹葭从窗口收回身子,朝祝柔臻投了个得意的眼神,“如何?” 祝柔臻:“真厉害,蒹葭,兄长怎么答应的呀?” 萧蒹葭没所谓地说:“我就和他说,我俩都饿了,想在外边用餐,谁知道这时候回去家里还有没有吃的呢,等到家再做,岂不是要饿坏了。我这样一说,我哥就答应了。” 祝柔臻想了想,点头:“原来如此,可是蒹葭,你们不回去用饭,要不要和家里说一声呀,万一,月鸯她们在等你们呢,这可怎么办?” 萧蒹葭冷哼:“那又怎么样,是她自己不愿意跟着来,她爱等就等吧。” 萧蒹葭嫌恶东月鸯的态度一望而知,偏见还非常的深,祝柔臻满意地笑笑,她总要时不时地确认一番,萧蒹葭是不是永远站在她这一边,她轻叹着说:“那我们今日踏青,你哥哥又跟我们一起,没把她给带上,你说她会不会生气呀?” 萧蒹葭一口咬定:“气,肯定气死了。” 怎么可能不气?一想到东月鸯会因此在家里失落失意,祝柔臻和萧蒹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活该。” 东月鸯就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她夺了萧祖母的宠爱,夺了萧蒹葭的哥哥,萧蒹葭怎么可能不嫉恨她。 然而到了萧鹤棠带她们去的城中酒楼,预想之中,本应该在家郁郁寡欢,藏于后宅见不得人的东月鸯,却意外地和萧老夫人一起出现在同样的地方。 祖孙媳红光满面,喜笑盈腮,就这样尴尬地在楼梯处碰到了一块儿。 “祖母?” “蒹葭,鹤棠……” 萧老夫人抬眼一看,“还有柔臻,哎哟,你们都回来了。” 萧蒹葭:“祖母,你跟她这是,你们怎么不在府里,反倒出来了?” 这问得真是好生奇妙,萧老夫人哼了声说:“这说的什么话,怎么你们各个能去踏青,我和月鸯就不能到城里来逛逛?好在是我和她出来了,不然今夜家里的饭菜,也就只有我俩一起吃,清清冷冷,你们倒是逍遥自在了。” 在萧蒹葭和萧老夫人的掰扯中,东月鸯和萧鹤棠从刚才起就对上目光。 其实东月鸯更早地就发现了萧鹤棠他们的身影,他果然是跟萧蒹葭祝柔臻在一起,从神情上来看,他们今日应该玩得不错,不然萧蒹葭祝柔臻的表情不会那么高兴。 至于萧鹤棠,东月鸯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就当他也兴致不错了。 东月鸯懒得再在萧鹤棠身上探索迹象,她干脆地将视线挪开到一旁,然而整日不见,萧鹤棠一直盯着她,暂时好像没有转移目光的意思。 萧老夫人:“既然你们也才刚来,还没有订桌,那就一起上去吧。” 无可避免的,最终饭还是要一起吃,刚开始还兴奋的萧蒹葭一见萧老夫人便焉了,更何况是祝柔臻,仿佛怎么都逃不开东月鸯的存在。 她难道不该闷闷不乐地待在萧府独守空房吗,她出来做什么?还有萧老夫人,真是糊涂虫一个,她难道不知道东月鸯配不上萧鹤棠,为何要老是想将他们凑作对。 行走在楼梯上,祝柔臻忍不住朝萧鹤棠望去,却发现从东月鸯一出现开始,萧鹤棠的眼睛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方才她还以为是在看萧老夫人,实际上是将东月鸯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吧。 祝柔臻心猛地提紧。 到了订好的厢房门口,酒楼的下人推开门,“客官里面请。” 萧老夫人跟萧蒹葭走在前头,一前一后地进去,祝柔臻也自然地跨过门槛,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好像想起来什么,猝然回头。 刚刚还在的东月鸯跟萧鹤棠没跟上来,明明东月鸯刚刚还在她身旁,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她就落后了。 而萧鹤棠呢,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祝柔臻浑身血液逆流,她好似那捉奸的妇人,从门槛处退出来,在萧老夫人跟萧蒹葭惊讶的眼神里,往回退,然后看到了早就停在了半路上的萧鹤棠跟东月鸯。 他挡在她跟前,她往前走一步,他便挡上去,她抬脚,他便试图勾住,就这样吓唬的东月鸯不敢往前。 原来是这样拖慢了脚步,犹如被盯上的弱小猎物。 虽然萧鹤棠看谁都是深情样,柔情似水的谁都可以,但他的主动似乎从来只有一个人。 远远看着,东月鸯像是被他惹得生怒不悦了,气得耳朵都红了,而萧鹤棠不以为然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伸手轻轻一勾,勾住东月鸯的衣带一角,将她拉入通向另一间厢房的角落。 祝柔臻正准备过去一探究竟,背后有人拍了拍。 萧老夫人笑眯眯地看了眼远处,称呼她,“柔臻,进来吃饭吧,别管他们,小两口的家务事,让他们自个儿处理去。” 第42章 东月鸯本是好好跟在萧老夫人身旁的, 但萧蒹葭将她挤开了,亲昵地挨着萧老夫人,要弥补下一天没和老太太亲近的时机, 东月鸯当然不会和她争,亲疏还是要分。 老夫人她视若亲祖母, 但萧蒹葭才是她的亲孙女。 她一停滞, 祝柔臻就走上前了, 她也不愿挨她太近, 大家心知肚明她们是什么关系,也就不必装得同是善类的样子, 结果落后了,就给了某个人一个骚扰她的机会。 萧鹤棠先是踩了她一下,东月鸯差点趔趄, 鞋子松了, 弯下腰来整理, 起身后萧鹤棠已经站在了她跟前,根本毫无歉疚心地睥睨着她,真的很讨厌。 “让开。” 东月鸯也不要求他道歉,只想他走远点,别来烦她最好了, 可是萧鹤棠就是要惹,叫他走开也不走, 东月鸯往前,他还故意凑近,眼见要撞上他的胸膛, 东月鸯赶忙停下来。 她低眸揣测该走哪边能绕开他,一动萧鹤棠就要勾过来, 东月鸯简直没好气地抬眼看向他,一张清冷容颜添了些许绯色,娇艳得很好看,没那么视萧鹤棠于无物,“你到底想怎样?” 她都看到祝柔臻出来了,发现他们没跟上,搞得跟对不起她似的,痛彻心扉的模样。 “跟我来。” 萧鹤棠话不多说,也不在楼梯处纠缠,两指出其不意勾起她的衣带,带着东月鸯往无人的角落去商量,她反应不够快,也没他利索,匆忙间小脚笨笨的,差点没走稳往他怀里扑。还好萧鹤棠站稳了,把她往厢房旁边的空置处逼,这里安静,没人来,还有人身大小的花瓶桌子做遮挡物。 不让她走,萧鹤棠挡在身前,脚尖抵着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日里跟祖母去做什么了?” 东月鸯觉得他好奇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终于肯跟她说话了吗,他不是不理她吗?在哪儿做什么去关他什么事?“你问这么多干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鹤棠理所当然地说:“问问也不行?” 他好像忘了那天的事了,人也不像昨日那么冰冷寡言,东月鸯在他衣襟间发现了一两片没被拂干净的桃花瓣,想他真的踏青去了,都留下花瓣了还能有假吗,他今日玩得也很开心吧,既然开心那就…… “与你无关,管好你自己吧。” 东月鸯不愿和他纠缠,撇开脸推开他的胸膛,已经想走了。 但是她力气柔弱得跟玩儿一样,萧鹤棠身躯稳然不动,硬得要命,他们缝隙不到巴掌大的距离,太近了,萧鹤棠弯弯腰低下头,就能把下巴抵在她颅顶上,当然他没那么做,只是抬手挡住一边,幽幽地盯着她问:“生气了?我还没先跟你计较,你有什么资格好生气的?” 东月鸯鼓起眼珠瞪他,她什么时候生气了,“你计较,你要跟我计较什么?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理你,让开,我要回去吃饭了,祖母她们还在等我……” 萧鹤棠按住她的肩膀,似是很不满她敷衍了事的态度,悠然冷笑:“那就让她们吃,你我再单开一桌。”摆明了她要是不说,就要跟她耗到底了。 如此无赖,东月鸯实在是有心无力和他对抗,她冷静下来,也不算服软,摆开架势坦然地回望着萧鹤棠犀利幽深的眼眸,“既然你跟祝柔臻她们能来此地,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你管的真是好多,未必你们出去踏青,我就要待在家中一直等你吧?我也有自己的事忙,我不像你们公子贵女,风雅意趣,我爹娘弟弟这么久了没消息,不知是死是活,所以我出门和祖母张贴寻人启事了,怎么了?” 祝柔臻她们可以岁月静好,东月鸯可是孤家寡人一个。 什么赏花踏青,她真的没那么多闲心。 东月鸯嘲弄道:“我说完了,大将军可以让我走了吗?” 然而像是不信,没有分毫触动,萧鹤棠垂下眼帘,另一只手忽地拽起她的手腕打量,发现了东月鸯手上没擦干净的墨迹,确实是弄过笔墨的味道,这才信了她说的。“还没完。” 东月鸯诧异地张开嘴,这还没完,他到底想做什么? 盯着东月鸯不悦的目光,萧鹤棠睨着她润红的脸皮,漫不经心轻声道:“说了那么多,原来你吃醋啊?”他没提他一直有在帮忙找东家人的事情,其中也有了点进展,但萧鹤棠就是不想那么快告诉东月鸯,哪怕是一点小惊喜。 确实就像东月鸯所想的那样,他觉得他出门在外,东月鸯就该待在家里好生等着他,无论他在哪儿,东月鸯是他后宅里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后宅,他要回去第一眼就能见到人,而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到处乱跑。 这让他很不高兴,所以他才会打破彼此间的冷漠,把她揪到角落里审问。 结果东月鸯依旧很不听话,还在挑战他的耐性,他按着她肩膀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都快把她捏碎了,而东月鸯也有骨气,一直皱着眉,痛也不像之前那样开口说话。 东月鸯如听什么天书,感到好笑地反驳,“我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我都不喜……”欢你了,还要吃什么醋? 她手上被人一拉,感觉到肉被扯紧的滋味,东月鸯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当面跟萧鹤棠说了同样的话,虽然没有完全道出来,但是显然萧鹤棠也已经领会到了,他看她的眼神相当冷漠恐怖。 她好像触及到了他的逆鳞,冰冷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似乎在审视该怎么教训她。 东月鸯陡然反应过来,原来跟她说话,并不代表萧鹤棠没有生气了,而是将生气的方式化作了现在这样,他轻轻放开她的手,东月鸯惊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下一刻萧鹤棠想做什么。 他仿佛为东月鸯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态度感到恼火,可是有面带笑意地说:“不吃醋,也不生气好啊,那也一定不介意我带其他人回来了,是吗?” 他斯斯文文的样子,很是客气,不如刚才那样充满压迫性,但还是有的。 东月鸯不知道他想带谁回去,闻言心里一噔,睫毛垂下来,“都可以。”认了。 她心里想的是萧鹤棠要带祝柔臻,认义妹是萧老夫人的决定,不是萧鹤棠的决定,他可能是因为今日出去踏青,跟人桃林里散步散出了感情,现在想收回成命,不做义兄义妹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以理解的。 萧鹤棠深深俯视过来,“那就是她做大,你做小,也是可以?” “按门当户对来算,我妻位空缺,做妾是不可能的,理应明媒正娶,那就有了正房夫人,那你日后到了正房夫人跟前就要行礼,日日一早去给她请好问安。这样,也是可以?” 东月鸯被萧鹤棠说得踮起脚跟,紧贴墙面,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忽略掉心乱如麻,她想果然萧鹤棠说的是祝柔臻吧?门当户对,正房夫人,好好好,果然是她上辈子阻碍了这两个有情人。 东月鸯抬起头,“你用不着激将我,随便你纳谁娶谁,都与我互不相干。” 萧鹤棠仔细地凝视着她,在东月鸯脸上观察了许久,发觉她真的毫不在意,嘴角的笑更加拉深了弧度,眼神很冰冷,点点头,笑说道:“好,好。”他擦了擦自己的五指,从花瓶后面走了出去,身前阻碍突然一空,冷冷清清,东月鸯被留在最后,和上楼查看的酒楼伙计对上惊讶的目光,似乎不清楚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回到厢房,萧老夫人等人还没吃上,果然是在等他们回来一起用饭。 桌上多了几碟点心,已经吃掉了三小块,用来垫垫肚子,萧鹤棠与东月鸯的身影前后一出现,就吸引住了她们猜测好奇的目光。 萧老夫人招呼道:“回来了?快坐下吧,伙计,上茶。” 东月鸯往萧老夫人身边空着的位置坐下,萧鹤棠无意和她抢,坐在了另一端,二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没过多久就被察觉出了不妥,他们回来后彼此一句话都不说,这定然是没有商讨好。 祝柔臻从他们进门就分别盯着东月鸯跟萧鹤棠观察,萧鹤棠那是瞧不出什么的,最多就是他跟东月鸯距离离得比较远,眼神也没有怎么看她,祝柔臻到这时还没完全松口气。 直到她看到东月鸯,面对萧老夫人的嘘寒问暖,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她才安定下来。 应该是,萧鹤棠又在东月鸯那碰了壁吧?这二人也没有和好的迹象,要不然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是萧鹤棠牵着东月鸯了,他是那等很主动的类型,从他拦住东月鸯的去路,逼着她勾着她的衣带去角落里谈话就知道了,他攻击性那么强,怎么可能不在和好以后,带着东月鸯招摇过市。 她莞尔拂了下鬓角,挺好的,东月鸯越是拒绝萧鹤棠,二人的嫌隙才会越来越大。 男子都是好面子的,更何况到了萧鹤棠这样的身份地位,一个大将军,岂能让一个女子接二连三的拂面。 兴许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取代她了。 一顿饭后,到了该归家的时刻。 有萧老夫人在,萧蒹葭不敢像白日里那样撮合萧鹤棠跟祝柔臻,说让萧鹤棠送祝柔臻回家的话也咽回到了喉咙,只能问:“祝姐姐,你怎么回去呀,你家里可有人来接你?” 祝柔臻这时当然是想萧鹤棠主动说送她的,但是想也不可能,只能委婉地说:“太晚了,忘了给他们传话了,我看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萧老夫人:“你自个儿走,怕是不安全,还是坐马车走吧。”说着就要把萧家的马车派给祝柔臻。 他们一众人,来的时候有三张马车,匀给祝柔臻一辆完全没问题。 而就在这时,东月鸯下楼梯不曾注意,踩了个空,眼看着就要往下倒去,萧老夫人惊呼,一双修长臂膀在楼梯前接住了她,萧鹤棠如背后长了眼睛,牢牢地将东月鸯抓在胸膛前。 东月鸯有点发窘,她刚刚有点出神,没注意脚下,结果差点当众出丑,还好萧鹤棠走在最前面,及时拉了她一把,否则她肯定要跌个头破血流。 不过在不久前他们刚吵过一架,矛盾还没解决,萧鹤棠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特别之处,他连东月鸯尴尬的道谢都没有听,她只张了个嘴,萧鹤棠就很快将她放开了,这哪像一家人,这根本十分陌生。 甚至萧鹤棠还对萧老夫人道:“沈冠在外面,你们先与他回去,我来送柔臻。” 东月鸯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萧鹤棠就这样不留情面地从她面前转身,而萧老夫人跟萧蒹葭都一脸惊愕,唯有同样惊讶的祝柔臻近乎喜形于色,她惊喜地匆匆和萧老夫人道别,生怕萧鹤棠走远了跟不上,“老,老夫人,柔臻先走一步,你们路上小心。” 萧老夫人看向旁边微愣住的东月鸯,对没回过神的她道:“月鸯,你跟鹤棠是闹别扭了么?” 东月鸯苦笑,该怎么跟萧老夫人说,萧鹤棠是决定要娶祝柔臻了呢?还要她来做正房夫人,东月鸯自顾不暇,哪有资格管这些? 她没有直说,“祖母,您还是问他吧。”相信过不久,萧鹤棠自己会跟祖母说清楚的吧,毕竟娶亲是大事,如何能瞒得过最大的长辈去。 作为长辈,萧老夫人亲历过他们二人和离,终于等到东月鸯跟萧鹤棠重新在一起,是一点也不愿他们再生事端,为此见情况不对,总想从东月鸯口中打听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惜东月鸯不愿意说,她什么都没问出来,只能在马车中唉声叹气。 萧蒹葭则观察局势,在旁暗暗幸灾乐祸。 祝柔臻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落在她头上。 她忙不迭跟上萧鹤棠的脚步,上了同一辆车马,连他的亲随沈冠见他出来,都吃惊地看着他。 而萧鹤棠心里仿若一直攒着一把火,等见到祝柔臻上来,他甚至没有主动搭把手,接一下,只面无表情看着,然后在她不解地望过来时,阴郁的面貌在华灯照耀下转阴为晴,“我觉着有些闷,你觉得呢?” 祝柔臻登时忘了寻求萧鹤棠的帮助,恰好这时也有人给她递了踩凳,供她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听见萧鹤棠说闷,她竟犹豫了要不要往他身边坐过去,而祝柔臻瞄一眼萧鹤棠两侧,这辆马车两侧都有座位,但正座已经被萧鹤棠占了,没有空余的位置给她,她只能坐在另一端,之间跟萧鹤棠隔着一扇打开过的窗,“我觉着还好,方才……兄长跟月鸯妹妹,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我看月鸯妹妹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到了萧鹤棠面前,祝柔臻自然还要装,但也想打听一下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好对症下药,而萧鹤棠没有立即回应她,他整个人陷入阴影中,祝柔臻很难看清他现在什么神情反应。 过了会儿才听萧鹤棠语气平静地传来,“是吗,你也认为我和她之间有矛盾?” 祝柔臻迫不及待说:“这,怕是不止我,连蒹葭都瞧得出来……那天,月鸯妹妹说了那样无情的话,就算不是枕边人,我听着也是不舒坦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却没念着旧情,说是对兄长无意,想也知道亲近的人居然是这么想的,换了谁都应该颇为伤心吧,这点月鸯妹妹的确是做得不对……” 祝柔臻有意无意提起那天东月鸯说的话,萧鹤棠若是极为要脸的男人,那他应该会再次怒火中烧,对这个前妻的情分燃烧殆尽。 萧鹤棠反应很慢似的回道:“那你觉得,如今我该怎么做才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祝柔臻今天夜里有些被萧鹤棠送她回家的举动冲昏脑子了,她过于兴奋,仿佛即将看到萧鹤棠与东月鸯关系的尽头,“要我说,兄长有没有想过,你和月鸯妹妹不合适呢?在我看来,一段良缘好不好,还要看二人是否情投意合,月鸯妹妹对兄长只有少时情意,她现在不光消失干净不说,似乎还十分抗拒兄长,我看还是不要勉强为好,免得成了一对怨侣。与其相互折磨,不如放她另寻他去,兄长你……也最好另觅新人,有一个对你全心全意,知冷知热仰慕你的,家宅都安宁。” 俗话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到了祝柔臻这,为了她自己打算是劝分不劝和,正好萧鹤棠问她,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一举攻破,就算攻不破,就是给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也好。 她屏息着等待萧鹤棠的回应,他会不会问她新人是谁?哪个人选比较合适? 然而一直到了祝府,萧鹤棠都没有给她一个答案,他觑着窗外,祝府檐下的四盏灯笼熠熠生辉,这下祝柔臻终于看清萧鹤棠的脸了,他懒洋洋地冲她望过来,轻抬下颔,“多谢柔臻你费心了,祝府到了,你先回去吧。” 祝柔臻舍不得走,她还没从萧鹤棠口中听见回应呢,“兄长,要不要进府里坐坐,喝杯热茶再走?” 萧鹤棠微笑着说:“不必了,我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多留了。” 就这样祝柔臻在萧鹤棠的目送下下了车,她对车里的那道身影念念不忘,一步三回头。 为什么萧鹤棠问她的意思,却不给个回应?他难道是舍不得东月鸯,念着旧情?祝柔臻想到在酒楼东月鸯差点摔倒,萧鹤棠明明走在前头,却能留意到她脚下将她及时抓住的一幕,那一刻他二人的气氛很难有其他人插进去,如果是真是这样,舍不得东月鸯,那她就要做点什么了。 第43章 萧鹤棠回来得晚, 他毕竟送过祝柔臻回府,耽误了点时间,然后就见到沈冠守在路上, 见到他来便立马说道:“郎君,老夫人请你过去。” 萧鹤棠走向后宅的脚步一顿:“有什么事?” 沈冠看着他, 低声道:“可能还是与夫人有关。” 萧老夫人一向很偏向东月鸯的, 她倒不是什么事都清楚, 就是希望长孙和长媳能好好过日子, 萧鹤棠到她房里去了后,老夫人院子里的灯还亮着, 她换了就寝的衣服,披着外衫,躺在卧榻处点着灯看书, 她是秀才之女, 通文墨多学识, 但是性子却一点也不文秀。 萧鹤棠在她跟前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萧老夫人才放下书开口:“做大将军了,被我一个老婆子罚站,大将军心里如何,会不会怪我老婆子这么不客气对你?” 萧鹤棠少时不听话就是被这样罚站的, 他已习惯,被阴阳怪气说道也不见变脸色, 只是很浅淡的笑,“怎会呢,不管我是谁, 都是祖母的孙儿,想怎么罚都成。” 萧老夫人哼了声:“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何吗?” 萧鹤棠贼精地望着她, 双目发亮,漆黑有神,俊秀的白脸令所在的屋子都生了辉,他是那么出色优秀,却也是个混不吝,萧老夫人气得没办法,“你上前来。” 萧鹤棠乖觉地走上去,接着就被老夫人的书砸到怀中,她指着他道:“你啊,你要我说你什么好,月鸯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怎么还与她闹别扭惹她不高兴,我看你是想再和离再失去她一次才甘心。” “我问你,你与她到底闹的什么别扭?为何这么些时日了,还没开解?” 萧鹤棠握着书,淡淡说:“闹别扭的是她,不是我。” 萧老夫人瞪他,“她怎么了?” 萧鹤棠老神在在:“我若说了,岂不是当了那告状的人。”他怎么可能与祖母说,东月鸯不让他碰,更不可能和她解释,东月鸯如今心里没有他。 萧老夫人逼问不出,只有沉声告诫,“你若是还想家里有她,那我便与你说了,人的心都是捂热的,你以前是为了干大事,瞒着她,冷落她,她心里苦只是不说,你理当对她好些多陪陪她。但你若不想这个家里有她,你只管与我说,我自会另给她寻一门亲。” 萧鹤棠神色一沉,不悦道:“祖母。” “我与她的事,我们自个儿解决,还请祖母切勿插手。” 听出萧鹤棠认真的语气,萧老夫人“唉”了声,说:“我只告诉你这一句,你若不好好对她,你就别想得到她,不听老人言,你就自个儿估量去吧。” 萧鹤棠定定地立在原地,他眼睛看着萧老夫人,在视线的较量中,经过漫长的对视,萧鹤棠悠悠地说:“信,怎么不信,祖母与我说得有益,我怎会不听?” 萧老夫人敦敦教诲:“你何止要听,你还要做,至于怎么做,就要问你自己心里是如何想她的。我老了,管理不了这府里上下多久,只想有生之年,见儿孙满堂,花好月圆,能不能如愿以偿,就只能看你的了。”她说了没多久,就露出疲乏之色,到底等了萧鹤棠很久,说教他一番,见他态度比较好,也就不多为难了。 之后萧鹤棠将她扶上床,亲自侍候,为萧老夫人脱鞋盖被,吹了蜡烛才从她这里开。 结果刚从萧老夫人院里出来,就见沈冠急匆匆跑来禀告,“郎君,快回院儿,夫人要走了。” 在东月鸯这,她已默认了萧鹤棠是要娶祝柔臻了,若是祝柔臻嫁进这家里来,那她将毫无生路,所以当夜她便开始卷铺盖准备走人。 先趁萧鹤棠还没回来,她带上她的被子搬去另外的房里,这座主母的院子她本是不愿和萧鹤棠同住的,是他强求东月鸯才勉为其难与他同一间房。 现在既然有新人要来,她让就是了,其次等明日天一亮,她就去找祖母求求情,允许她去外面的庄子上去住。 曾经东月鸯管着萧家的中馈,上下的事务她都比较清楚,萧家的房产地契有多少她也清楚,正好东湖边上的别院没有人,暂时空置了,她让位给新主母住过去也没什么问题吧? 其实东月鸯更想离开萧鹤棠,无奈她尝试过了,下场不怎么好,而他又为了折磨她就是不放人,东月鸯不就只能求个安稳之地让他少来折腾她。 这么想着,她还收拾了一下的她的衣物,通通装进箱子里。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见情况不对,这才去报给沈冠听,然后请了萧鹤棠回来。 萧鹤棠找过来时,东月鸯已经挪到空房里去了,他进门时东月鸯正在同婢女一块儿归置她的物品,曳曳灯火下,东月鸯削肩细腰背对着萧鹤棠,挽着嫁过人的妇人发髻,鬓边不见任何珠玉珥饰,他才想起来她那些财物都丢了,金银珠宝都被强盗抢去,不然按照以前的规格,她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打扮得很轻简。 萧鹤棠对东月鸯的注目不加遮掩,很快就被发现了,东月鸯回头望过来,见到是他,登时细细秀眉蹙成烟雨朦胧中的山岩,她很不高兴地看着萧鹤棠,她都搬到这里来了,他怎么还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她。 “你想做什么?”开口就彰显出东月鸯对他的防备。 萧鹤棠示意屋内的婢女出去,看到东月鸯,好像他的心火又燃了起来,不过刚从萧老夫人那儿回来,萧鹤棠明显没有要闹的迹象,他瞧着颇为冷静,两只手都负在身后,踱步到东月鸯跟前,打量四周,“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听说你从主卧般过来这里,过来瞧瞧。” “怎么想搬来这的?” 定是沈冠透露的音讯,东月鸯早知瞒不住他,心平静气地说:“你不是要迎娶正房夫人?我担心新夫人来了没地方住,未免到时候被人撵走,还不如提前将位子腾出来。” 萧鹤棠面无表情地夸赞她,“哦,那你真是细心。” 东月鸯这时早已经不气了,萧鹤棠都没皮没脸了,她干吗要因为他三两句话生气找不痛快,赶紧打发他走得了,“你还有事吗?我得歇息了。” “急什么,再聊聊。” 东月鸯不信任地问:“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聊的?”该说的不是都说了,她都说他娶谁都没有异议了,萧鹤棠还不满意? 萧鹤棠绕过她往东月鸯刚刚收拾好的内室走去,他很无赖地这看看那摸摸,甚至东月鸯的床褥也翻起来查探一番,知道的是他手痒,不知道的是他以为她这儿藏了什么野男人了。 “你有话就说,别碰我的东西。”东月鸯有点着急,她这套被褥可是刚换的新的,“你走开,别碰,你外出那么久,连梳洗都没有,脏死了,不许你碰。” 萧鹤棠被她一下拉开,高大的身躯立在东月鸯跟前,冷淡的眉眼多了几分疏懒顽劣的戏谑之意,东月鸯再推就推不动,萧鹤棠懒懒地挨着她,低头盯着东月鸯,“有什么了不起?一床褥子而已,脏了就把我那床拿过来给你。” 东月鸯想也没想回道:“我才不要!谁要你的,臭死了。” 萧鹤棠:“哪里臭?和你熏的不是一个味道的香?不是常换洗?凭什么你的香些我的就臭?” 那当然是他太讨厌了,东月鸯如何都看他不顺眼,扪心自问萧鹤棠实则是很爱洁净的,公子哥嘛,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床褥睡得也不邋遢,没有异味,常年熏香晒日光,他衣服上就有一种冬日里白菊瓣的馨馨清香,好闻得不得了,都快深入骨髓了,但是这个当口东月鸯无论如何都是不肯承认的。 她就是有些反应过来了,她怎么又上了萧鹤棠的当了,和他掰扯这么久,她刚才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他的,结果还是被他惹一惹,就稳不住了。 显然就是中了萧鹤棠的奸计,他要东月鸯被他惹火后,还不许她不理会他,整一个城中霸王无赖地痞的调调,胸膛抵着东月鸯,往她身上拱了拱,“说啊。” 东月鸯因他靠近而烦躁,被压得差点立不起来,“就是比你的香,要你管,你走开。你不是要娶新夫人,与我划清界限,你还来这做什么?” 萧鹤棠是不是不会生气,他难道不应该一直不搭理她,对她冷眼相待吗。 萧鹤棠:“娶新夫人,就不能与你说话了?那若是我还要睡你呢,你不还是我的妾么?” 吵架是一回事,和东月鸯的关系维系又是另一回事,若是萧鹤棠真的因为东月鸯三两句话就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搭理她,那他这个大将军也就白做了,只有那等没经事的年纪小的,才稚嫩到盯着一件事计较。 他倒是很会自我调节,心性非比寻常,一般人还真拿他无可奈何。 东月鸯明显就棋差一着,论脸皮没他厚,论性子没他耐受,萧鹤棠受了气,调节完了就是这种样,凡是摧毁不了他的,必将使他更强大。 东月鸯僵着身子,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我不要……” 萧鹤棠没想将她欺负得太狠,用力搂住她的削肩,揉两下附和道:“好好,现在不睡,日后再说。” 东月鸯用肩顶开他,萧鹤棠不为所动,“我方才去了祖母院子里,她为了你我的事耗尽心力,我不忍她难过,所以暂且不与你计较了,那你呢,你确定还要为此跟我置气?我倒是无所谓,你想闹,我奉陪就是。就是祖母那,你要是忍心让她为你我担忧……” 萧鹤棠意有所指,东月鸯要是再跟他闹下去就是一意孤行了,惹老夫人伤心,那就是不孝。 东月鸯如他所愿地安静了。 她倒不是不反抗了,而是不愿闹到萧老夫人的耳朵里去,她跟萧鹤棠的事不必麻烦其他人掺和,但有不可能就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粉碎太平。 东月鸯:“是我要与你吵吗?明明是你先……” 从祝柔臻到萧府来做客开始,他听了她二人说的话,态度就开始变了,现在贼喊捉贼,今天酒楼里的事他莫非忘了。 “的确是我先开始的。”这点萧鹤棠居然承认了,“可是也是有人先说话不中听,不是吗?你有话大可当着我面说,我都没听过,你怎么尽数跟别人吐露了。” 东月鸯愣住,什么意思,他难道还想听她说以前做少女时的心思不成? 萧鹤棠眼神灼灼,热度烫人,东月鸯如被火烧火燎地别过脸,是她想的那样吗,真是她这样想的吗?他听了又有什么意思,不对,她凭什么要把少年时候的心事告诉给他。 可恶的萧鹤棠,又给她下套。 “你别说了。”东月鸯敌不过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未免听他别有用心的蛊惑,把自己都坑进去,东月鸯捂着耳朵,“只要你不为难我,不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和你吵,就这样吧。既然你不放我走,我也走不掉,那就别再乱生事端了,这样祖母也不会为我们忧心了,我更不会找她告状诉苦的。”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一片清净,萧鹤棠难道不明白吗? “人前相敬如宾,人后互不打扰,你若是能做到,还何愁被叫到祖母那里训话。” 萧鹤棠也是活该,东月鸯半点不同情。 像是把东月鸯的话听进了耳朵里,萧鹤棠凝思静心地想了想,一口答应,“好。” 似乎为了萧老夫人,二人暂时统一了战线,相互妥协了,谁也别难为谁。 东月鸯被萧鹤棠缓缓松开怀中拥抱,他刚刚一直搂着她,胸膛温热,现在一离开给东月鸯的就只剩空虚冷寂了,她抿紧唇,让自己不要把这短暂的怀抱放在心上。 萧鹤棠好像真的听从了这样的建议,“我来,还有一事是想告诉你,祖母生辰快到了,到时候我要为她准备一场寿宴,庆贺庆贺。你如今还是我的妇人,就算不是,看在祖母厚待你多年的份上,你也应该孝敬她吧?寿宴我会让沈冠等人去办,你若有心,那就替我把控一下,免得下人不懂事,出了差错。” 突然说起正事,东月鸯还有些不习惯了。 当然不用萧鹤棠提,东月鸯也记起来萧老夫人的寿辰是什么时候了,难得气氛缓和,“知道了,我会盯着点的。”东月鸯柔顺道,说完萧鹤棠还没走,东月鸯警觉地看着他,莫非他还想在这留宿? 然而,这回萧鹤棠并没有继续纠缠,“天色不早了,你真打算在这里睡?不回去了?” 东月鸯:“没错。”说好人后互不干扰的,难道这就忘了? 萧鹤棠好似随口问问而已,得到回应哼笑了下,“那我就不强留你了,记得关好门窗。” 东月鸯疑惑地朝他望去。 萧鹤棠:“我是说,没有我和你同床,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真是这样吗,需要他假惺惺?东月鸯不接话,萧鹤棠随意挑了挑眉,不再多说便走了。 事实证明东月鸯还是放心早了,萧鹤棠这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她早上醒来身上的被褥子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而是萧鹤棠的那一床。 那她的呢?当她拖着被子找过去时,萧鹤棠也是刚醒不久,他坐在床榻上,没有半分畏惧地看着闯进来的东月鸯,沈冠在屋内做了婢女的活计,端水伺候萧鹤棠早起洗漱。 知道东月鸯迟早会发现找来,萧鹤棠为了报复她说他的被子臭,拎起偷来盖了一夜的床褥嗅了嗅,装模作样说东月鸯,“唔,好像,也没有多香……” 东月鸯将他的被子丢回去,把她的抢了回来,咒骂道:“无耻小人。” 萧鹤棠皮不痒肉不痛地左耳听听,右耳就出了,摊手,毋庸争辩地笑了,“好吧,其实还是香的,有你身上的味道,搞得我都做梦了。” 东月鸯托起被子就走。 萧鹤棠在她身后姿态闲雅,慵懒地扬起脖颈,“你不问问我做了什么梦吗?” “一个能把你被子弄湿的……” “春梦。” 东月鸯出去时差点跌倒,幸好她反映过及时扶住门槛,但还是暴露出她被萧鹤棠的话骚扰到的狼狈,对方留在屋内倾泻出几声幸灾乐祸爽朗的笑,东月鸯内心里真是恨极逗她的萧鹤棠,还好她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弄脏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萧老夫人的寿辰是要大办的,大将军的祖母,到时候还会有许多官员赶来祝贺,萧鹤棠要给的就是这份风光,他不仅命人好好准备寿辰,还另外给萧老夫人准备了礼物。 没想到的是,东月鸯也收到了属于她的那份。 是一套新打造出来,静心雕琢地镶嵌了珠玉、黄金等宝物的首饰。 萧老夫人的是一件提前命百多名绣娘赶工赶出来的金缕羽甲,前后经过几次调试修改才制作出来,当天就送来给她试穿,而萧蒹葭和祝柔臻近来十分要好,加上她又是萧鹤棠义妹的身份,所以也被邀请来旁观。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送礼的不仅说有送给萧老夫人的,还有给东月鸯的。 就是没有二女的,当场萧蒹葭跟祝柔臻面色就不好了。 唯一替东月鸯高兴的只有萧老夫人了,“这些簪子好看啊,还有这步摇,月鸯,你快戴戴,让我瞧瞧,好不好看?” 为了哄老夫人高兴,东月鸯在萧蒹葭和祝柔臻的注视下,待秋菊拿来镜子,当场当着她们的面拣了一朵宝石珠花,和一对耳珰戴在发髻上耳朵上。 萧蒹葭酸溜溜地道:“哥哥偏心了吧,怎么没有我的呢?” 论道理,祝柔臻现在是义妹,要是萧鹤棠想得周到细心,也应该有她一份,一个人都少不了。 可惜被派来带着绣娘、金楼掌柜送礼物的沈冠说:“郎君是看夫人宝匣空缺,头面素净了些,想起夫人的财物都被贼人盗去了,这才打造了这一套首饰送过来,这样到了老夫人的寿辰宴上,也好方便妆点。” 东月鸯什么都没有了,未免显得太可怜,萧家不曾缺萧蒹葭的,她应有尽有,连这也要和东月鸯争吗? 沈冠传递的萧鹤棠的意思很明显,萧蒹葭这时候还要不懂事就要闹笑话,于是只能委屈地瘪嘴,不满地小小声嘟囔,“什么呀,丢了财物,那还不是她自找的……” 这话到底不好让萧老夫人听见,祝柔臻在旁悄悄拉了拉萧蒹葭的手腕,让她注意些,当然她是希望萧蒹葭去闹的,但眼下怎么闹她们都不占理。 萧鹤棠送东月鸯首饰,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妇人罢了,人家丈夫给的,理所应当。 不过祝柔臻还是跟萧蒹葭一样,同样酸的,那对耳珰配在东月鸯脸上,相得益彰,衬得她容貌更加娇美。 祝柔臻忍着嫉妒,又要装作不羡慕的样子夸赞,“兄长真是好眼光,月鸯妹妹这套首饰戴下来,真是风姿夺人。” 东月鸯怎么可能看不出祝柔臻虚伪的曲意逢迎,“祝娘子谬赞了。” 发现祝柔臻目光在她耳朵和发髻上流连忘返,东月鸯顿时感到好笑,祝柔臻嫉妒什么呢,她不是成功接近萧鹤棠,让萧鹤棠都要娶她做正房夫人,她怎么还为这点小事还嫉妒? 不过东月鸯暂时也没听到什么嫁娶的风声,萧鹤棠大概还没亲口和祖母说这个事吧? 为什么不说呢,他难道不怕祝柔臻等的着急?还是觉得祖母会因为她在,而不同意他们二人的事,所以想缓一缓,等寿辰过去再提? 算了,左右与她无关,她操什么心。 东月鸯本也打算住出去的,可是要帮忙盯着点寿辰宴,东月鸯自己的计划也就耽搁了,她还没机会跟老夫人说想去东湖边儿的庄子上居住。 试完了一套首饰,博得萧蒹葭跟祝柔臻眼红不已,东月鸯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是畅快了点,但后来还是萧老夫人发话,才缓解了这屋中酸溜溜的妒味儿,“好了,想要首饰还不简单,你哥哥正是考虑到这点,这不是让人把金楼的掌柜都请来了么?想要什么样式儿的,可以和他说,至于费用,就从我账上出吧。” 萧蒹葭其实也不缺,就是嫡女的小脾气,看东月鸯要了,她也想争罢了。 闻言赶紧朝萧老夫人撒娇道谢,但是祝柔臻就不太好意思了,毕竟不是亲生的。 萧老夫人大方道:“无妨,都是鹤棠的妹妹,总不好蒹葭有了,你没有吧,挑几支你喜欢的就行了。” 有了她的首肯,祝柔臻这才没有再托辞。 东月鸯在旁听着,也不介意祝柔臻从萧老夫人那儿讨得了好处,毕竟不是她的东西,萧老夫人想给谁就给谁,等祝柔臻做了萧府的少夫人,别说首饰,怕是整个萧府都是她的。 才陪了萧老夫人一会,她就有些略显疲色了,时间接近午时,是该休息浅眠一下,东月鸯她们识趣地没有再打扰她,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沈冠领着人回去复命。 东月鸯被祝柔臻叫住,停在假山旁,面临她跟萧蒹葭咄咄逼人的架势,来势汹汹,东月鸯一个人倒显得有些凄泠了,落了下风。 她眨了眨眼,听见祝柔臻问:“月鸯,你和兄长他,是怎么回事呀?” 东月鸯还在纳闷。 祝柔臻紧盯着她,不想错过东月鸯脸上任何一道蛛丝马迹,忍着怒意打探道:“你那天不是还跟他闹了别扭吗,是吵架了吧?怎么今日还他还送你首饰,这么快,你们这是……和好了吗?” 第44章 东月鸯还当是什么事, 原来是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吵架那天,是祝柔臻亲眼见到的,她一定觉得她的手段很了得吧, 成功离间了她跟萧鹤棠,但是今日看见沈冠代萧鹤棠送来珠宝首饰, 又开始不确定了? 东月鸯想着该用哪套说辞比较好, 是有意误导祝柔臻, 她跟萧鹤棠是“和好”了, 激怒祝柔臻,还是让她欣喜若狂一番, 实话告诉她,她的萧哥哥,有打算娶她做正房的意图呢? 前者风险很大, 很有可能会让祝柔臻在求而不得的情况下, 再次对她出手, 她有个会医术的舅舅,万一再次加害她,东月鸯可不保证自己还有一条命能重来一次。 但若否认,祝柔臻都不知道萧鹤棠要娶她的事,她又凭什么告诉她这个惊喜?她是什么热衷于帮人缔结良缘的月老吗?她又不是萧蒹葭。 东月鸯面上涌出清愁的表情, 微微咬着唇一脸为难的模样,“不, 不晓得。” 祝柔臻愕然地问:“什么叫不晓得?有没有和好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她现在就是不懂为什么萧鹤棠那天会主动问她的意见,他若是还想与东月鸯好,又为什么摆那副脸色给所有人看, 旁人见了谁不知道二人的关系出纰漏了。 他若不想好,怎么还大张旗鼓地给她打造首饰, 祝柔臻在意的当然也不是这些东西,她在意的是萧鹤棠对东月鸯的心意,这岂不是彰显他在意她的证明? 东月鸯装傻地低下头,睫毛轻颤,很不安地绞着手中绣帕,“他,他昨晚不让我回房睡……我一人住一间。” 分房睡?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哪有恩爱夫妻分房睡的,除非特殊时候,那就证明萧鹤棠还没消气,他和东月鸯的隔阂还在,不然为何赶东月鸯走?难道真是萧鹤棠手下说的,他只是因东月鸯没有装饰品了,到萧老夫人办寿辰宴的那天,免得她没有富贵头面,丢了脸才给她准备头饰。 这样一讲也想得通,但祝柔臻还是心里过不去。 不过东月鸯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怒意稍微退去一点,也就细微的一点,祝柔臻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头上的珠花,鬓边的耳珰都给她摘下夺走,她快嫉妒死了萧鹤棠给予东月鸯的这些。 “这样啊,那兄长也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祝柔臻还是有所怀疑地看着东月鸯。 东月鸯蹙眉望过来,她脸上露出不想让她们看笑话的表情,挺着胸脯,逞强道:“随,随便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我就走了,祖母的寿宴我还要去盯着。” 祝柔臻审视,大概是看东月鸯神色过于牵强可怜,萧蒹葭难得劝道:“算了,让她走吧,我哥那人性子傲,谁不给他脸,他就不买谁的账,她得罪我哥,我哥会理她才怪呢。祝姐姐,懒得跟她计较了,我祖母的寿辰可是大事,咱们也去忙咱们的吧。” 祝柔臻不是很情愿地被萧蒹葭劝走,她脸上笑容很僵,又不好跟萧蒹葭闹脾气,于是只能这么算了。 倒是东月鸯还留在原地目送她们,不知道祝柔臻听了她的话,心里会怎么想,她还会不会小肚鸡肠,心里过不去,准备再害她一次? 若是真打算再对她下手,东月鸯也不想坐以待毙,她情愿给祝柔臻一个机会,只需再借机病一次,她肯定会联合她那个舅舅,给她诊治下药,那些药东月鸯当然不会再吃了,她会假装倒掉再想办法拿到药渣,只要能证明给她开的药里有不好的成分,就能证明他们是想害她的。 到时候定然还要先报官,以免有人包庇,就是不知道萧鹤棠舍不舍得祝柔臻被抓了。 他要是因为舍不得,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东月鸯绝对忍不下这口气,势必要跟他闹个鱼死网破。 东月鸯做好了一切准备。 而眼下这个当头,她是不好生病的,生辰宴在即,东月鸯肯定要先帮着操办好各种事宜,实际上很多事都有下人去做,只是拿不定主意,或者需要她过目的才会来麻烦她。 到晚间时,萧鹤棠就打马从郡中回来了,萧老夫人为了一家和睦,特意在厅堂内带头等他。 没有祝柔臻,萧蒹葭除了给她翻翻白眼,在老夫人跟前还兴不起大浪,都知道东月鸯身后有人,旁人以为是萧老夫人,但萧蒹葭被她哥亲口警告过,就知道东月鸯远不如想象中的势单力薄。 今天祝柔臻硬要把东月鸯喊住问话,那不悦的语气连萧蒹葭都感受到了,十分明显,她有些诧异祝柔臻的眼神,她怎么比她还要恨? 她就是小孩儿脾气,怪东月鸯抢了她哥她祖母,祝柔臻看东月鸯就如看十世仇人。 萧蒹葭担心当场闹出事,尤其东月鸯背后就是假山池塘,当时她真怕祝柔臻忍不住出手推东月鸯一把,她虽然讨厌东月鸯,但没想过她死啊。 她出了事,她哥肯定会追究责任,要不要为了祝柔臻跟亲哥哥反目成仇,吃过教训,萧蒹葭心里还是有数的。 萧鹤棠一回来,便在东月鸯身旁落座了,举止自然,东月鸯想起他夜里偷她被子拿去盖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即便两人挨得不近,东月鸯还是要往一旁挪挪,以表自己的态度。 萧鹤棠注意到了,不仅不介意,还很大度地帮她把桌子上碰歪的杯子扶正,“吃饭。” 萧老夫人很满意看到的一幕,东月鸯闹点小脾气不要紧,做妇人的就该有点小脾气,只要不是到不可开交家宅不宁的地步,跟夫君才能有来有往,不然双方冷冰冰的,那算什么事。 她觉得昨天夜里跟萧鹤棠说的话还是很有效。 萧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话也要咽下去了嘴里不含东西了再说,这桌上除了萧老夫人一个人和乐安宁,其他人在桌下好像都各怀鬼胎。 比如萧蒹葭就像瞒不住事的,她刚刚看了东月鸯好几眼,东月鸯就有预感她肯定是有话说。 果然,饭刚吃了个开头,她就耐不住道:“我想养只狐狸,祝姐姐庄子里的下人在山上遇到只野狐献给她,毛色雪白着呢,我也想养一只。” 她这话不知对谁说的,反正就是提出她的意愿,祖母和兄长疼她就会满足她,就看谁先搭理了。 为了安全着想,萧老夫人说:“野狐?野狐还是算了,爪子太利,容易伤人。” 萧蒹葭很不情愿:“剪了它的指甲不就是了,祖母,我想要呀……” 她又看向萧鹤棠,忽略了旁边低着头有点怪异的东月鸯,“哥……” 哥什么哥,东月鸯攥着筷子,真的很烦萧鹤棠,说好人前相敬如宾,人后互不干扰,他妹妹在桌上撒娇大谈心愿喜好,她哥哥表面一本正经手执箸,云淡风轻地进食,饭桌下脚不安分地蹭她碰她。 东月鸯让了他好几回,被逼到双腿不由地缩起来,然而仗着衣袍宽大,在这样的遮掩下,萧鹤棠的鞋靴趁机抵着她,一点一点撬开东月鸯的足缝,“怎么你的祝姐姐没为了你忍痛割爱么?” “什么。”萧蒹葭一脸狐疑,“那是人家的宠物,我怎好意思找她讨要。” 萧鹤棠:“你也知道是别人的东西,为何总是有样学样,别人有的你也要?家里何时亏待过你,我和祖母少过你一样东西?” 萧蒹葭被萧鹤棠突如其来说的话给惊到,慌慌张张,委屈愤怒又不解,不懂哪里得罪了兄长,他突然会对她训话,差点就要被说是眼皮子浅了。 她哭道:“我,我就是说说嘛,是祝姐姐邀我去她庄子上玩儿,我去了,见了喜欢……” “狐狸是野性难驯的东西,人家本是山野中生存的野物,你一句想要就要剪了它的指甲爪子,离开生存之地,没了爪子,若是有人这样对你,你也欢喜?” “可我是人啊,人怎么能跟畜牲相提并论。” 萧鹤棠淡淡回应,“不知所谓。”显然对萧蒹葭的言论嗤之以鼻,总之他不会帮她搞来这种野物,家养的一切好说,但是这种会伤人,萧鹤棠一概不理。 之后任由萧蒹葭怎么说,除了萧老夫人哄着她外,其他的对她看都不看一眼。 实在是东月鸯也分-乏术,鞭长莫及,别说她不同情萧蒹葭被训,她也觉得奇怪祝柔臻莫名其妙拿只狐狸来诱惑萧蒹葭做什么? 萧鹤棠不帮萧蒹葭找来完全可以理解,要是萧蒹葭因此伤到了岂不是害人害己。 那只野狐想必也活不了的,而且,训了妹妹以后,他能不能不要继续在桌子下偷偷蹭她了?知道他腿长,个子高,不管她躲到哪儿都能碰到,那还要不要她吃饭了? 还是萧老夫人眼尖,“月鸯怎么一直低着头?碗里没菜,是不合口味吗?” 东月鸯尴尬地抬起头,“不是,我,啊……” 萧鹤棠找到机会,把她脚上的绣鞋给蹭掉了一只,并勾到一旁,东月鸯找半天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垫着脚慌张地和萧老夫人她们对视,脸莫名其妙红了,萧鹤棠也看好戏般地看着她,“怎么了?” “是我,天,天渐暖了,我没什么食欲。” 萧老夫人理解地点头:“的确,我近几日也是,胃口不佳,年前大鱼大肉吃腻了,若是来点解腻的酸甜可口的小菜倒也不错。”说着,喊来管事吩咐下去。 好不容易把老夫人糊弄过去,萧鹤棠不知何时凑到了东月鸯的身旁,趁祖母不注意,纵使萧蒹葭疑惑纳闷地盯着他们,萧鹤棠还是轻轻朝东月鸯耳边吹了口气,“没鞋穿了?你可以把它放我上面,蹭我,我给你垫着。” 东月鸯捏紧筷子,他想干嘛?脱她的鞋,让她把脚放在他鞋面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特殊的嗜好吗? “我不是你……”东月鸯难以启齿地咬住嘴唇,但她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失败了。 一直半抬着腿,脚不沾地是很累的,她放下去的那一刻正好踩在萧鹤棠靴子上,萧鹤棠在她耳边轻声戏谑道:“玉足。”东月鸯腾的下脸就红了,这跟调戏有什么区别? 她下脚发泄似的踩在萧鹤棠鞋面上,用上了报复的劲儿,然而他跟济窍飘风般依然神气自若,甚至握着筷子的手势非常松闲地给东月鸯夹了一箸,让她多吃点。 东月鸯毫不怀疑,她越踩萧鹤棠可能他心里还会越爽,因为他看起来眼眸深邃,嘴角带笑,可就是这样也掩盖不了奸计得逞眉宇间晕染上的微微荡漾。 东月鸯的脚不大,跟萧鹤棠的手比起来,一掌就可以轻松将它包裹住了,它踩在他脚背上的力道能有多重?跟挠痒按摩似的,饱暖思淫-欲,同样吃饭时一想到东月鸯穿着白绢袜的小脚不轻不重地踩着他,萧鹤棠很难不想到其他地方,要是她能给他踩,再用妩媚而受不了的眼神水润盈盈地痴望着他,那他…… 萧鹤棠捏着筷子的手也变紧了。 在祖母和妹妹不知道的地方,他挟持着东月鸯一起享受着此刻隐秘而羞耻的乐趣。 东月鸯根本不记得这顿饭到底吃了多少,她的思绪都不在吃食上了,而在跟萧鹤棠的对弈上,不满足于她只是踩在他脚背上,萧鹤棠私下里还伸出手,似乎是想把东月鸯的腿架到他的大腿上,而这么做明显动静太大了,很容易会被发现。 东月鸯察觉到了萧鹤棠的意图后,便收回了身子,很紧地并拢,手也在萧鹤棠摸过来时按住了他,眼神惊惶而嗔恼地瞪着他,面若芙蓉,扭腰胆怯地往里收,睫毛眨得很想让萧鹤棠伸手用掌心去盖住。 正好这时萧蒹葭的筷子掉了。 东月鸯都不敢想她要是弯腰一捡看到饭桌下兄嫂的肮脏私-密,该是什么眼神和表情,她慌忙地把脚从萧鹤棠那挪开,收起来藏在身下的裙摆里。 而静静注视着她一切动作的萧鹤棠,像是嫌她胆子小,无声地哼笑一声,眼神意兴阑珊地望向他处,沉沉的手也跟着挪开了。 筷子还是被下人捡起来换了新的,萧蒹葭在养宠的话题得不到满足后,找不到人主持公道,萧老夫人只说帮她再寻一些好养活惹人爱的宠物,便也逐渐安静了。 只是一直闷闷不乐地戳着饭碗,似在沉思,也不知是真放弃了,还是闷不啃声在打其他的主意。 在饭桌要撤下的时候,东月鸯终于找回了她丢失许久的绣鞋,重新穿上的那一刻,她的心也安稳落地了。 用完饭各自散去,萧蒹葭闷闷不乐地先回房了,萧老夫人则照常要散步,往园子里走一走。 东月鸯为了摆脱萧鹤棠,自然是跟着她一块去,好在他也不是没得忙,东月鸯回头看他时,他已经和沈冠朝着后宅书房的方向去了。 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东月鸯特意提前梳洗好了,把门窗关上,坐在桌前在灯照下绣花,所有人都给萧老夫人送了寿辰礼,她不可能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准备。 可是她没有钱财去置办,只能在动手能力上费点心思,给祖母绣一对新的枕头,礼轻情意重,她不希望萧鹤棠有事没事来打扰她。 有了上回经验,她做了准备,所以即使萧鹤棠来到她门前,东月鸯也不惊不慌。 房门被人从外推了推,结果却纹丝不动。 萧鹤棠立在门口,高大身躯倒影出他的影子,“怎么把门锁上了?” 东月鸯依旧埋头绣花,充耳不闻。 萧鹤棠在外面无辜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对你做什么吗,你当是在防贼是么?” 东月鸯得意地想,当然是防贼了,防他这个采花贼。 她说了出来,萧鹤棠轻嗤,“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快开门,我有事与你说。” 东月鸯才不信,萧鹤棠日理万机,好多事,跟沈冠谈谈还差不多,跟她有什么可说?她又不懂他那些军情政务。“你说吧,就在门外说,我听得见。” 她语气倒是好,柔声细语,可见能让萧鹤棠进不来她心情好了许多。 “你确定?你就不怕传出去?那我可就说了……”东月鸯手中针线一顿,萧鹤棠声音陡然压低,“昨夜你说,要与我人前相敬如宾,人后互不干扰,我想了想,不太划算,所以为你临时拟定了个《为妾十则》,你要不要听听?” 东月鸯猛地抬头瞪向门口,“什么叫不划算?”他们原先说好的,萧鹤棠为何又要临时反悔,他不讲信,她贪了他什么了,怎么还叫不划算。 萧鹤棠理所应当地和她谈起这笔生意:“当然不划算,你想想,我把你从春宵楼赎出来,赎金你还没有还,说是给我做女奴照顾我,结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起了小逃奴背叛我,事后陷入乱军之中,危险之际有求于我,卖妾求生,我心无芥蒂,大人大量带你回萧府,你吃我的喝我的,萧府的下人还把你当以前的夫人伺候,你说是不是我亏损更多……毕竟,谁家的男主人得不到满足,还要被关在门外,你说对不对?” “卑鄙!胡说!”东月鸯被激地绣花也无心思绣了,一下起身怒瞪着门外萧鹤棠的身影,桌上就是她藏起来的钥匙,她今天就是萧鹤棠说秃噜皮也不会给他开门的。 至于什么《为妾十则》她不听,东月鸯气他故意来羞辱自己,“你滚,快滚!” “生气了?”把人惹火的罪犯萧鹤棠见好就收,轻飘飘地道:“别生气,我与你说着玩儿的,不信你打开门看看,你瞧我,我手上都没带一张写过的墨宝呢。” 东月鸯小脸胭红,呼吸急促,指尖轻颤,全是气的,“我不会给你开门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再缠我,我就把你逼我做妾的事,同祖母抖出来,简直欺人太甚。” “好好好。”萧鹤棠连声应道,“我这不是,瞧你不理我,与你说话你不吭声,想来我娶新夫人,你都不介意,原以为你也不在意这个,谁知?” 东月鸯胸膛剧烈起伏,似是感觉到她的愤怒,萧鹤棠十分自然地改口:“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我来只是想问问你,今日送你的那些首饰,你可喜欢?” 这话不提也罢,一提东月鸯便想起萧蒹葭和祝柔臻的嘴脸,她虽令她们一时羡慕,可同样提醒了她,她所拥有的,不过是萧鹤棠心血来潮的赏赐。他想给她什么就给她什么,这都将成为他把控她的依据借口。 无功不受禄,她要还岂不是要拿身子去还。 东月鸯咬咬牙道:“你什么时候与祖母说你和她的事?” 萧鹤棠在门外一静,“什么。” 东月鸯不满地说:“你不用在我跟前装,还不是你与祝柔臻,你那天在酒楼难道不是后悔认她做义妹,想把她娶回来么?你什么时候跟祖母提,你既然老说我不愿伺候你,那我就说实话,是!你若是觉得夜里寂寞难耐,就早点把人娶回来给你暖床,她对你情深意重,早已苦恋你多年,想必十分愿意,你也就不必来我这到处折腾了。” 屋檐下,萧鹤棠俊容隐藏在阴影中,瞧不清神色。 但他好像敛了下眉,然后放弃了伸手推门的举动,莞尔勾了勾唇角,“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等祖母寿辰宴一过,我自然会和她说。” 这在东月鸯听来,无异于萧鹤棠是真的拍板决定了要跟祝家结亲,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闻言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珠,张开嘴,不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不知道怎么反驳。 或许她该庆幸,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该解脱了? “等她进门,我会把这些首饰还给你的。”东月鸯才不想贪萧鹤棠的东西,以免他再用借口说她吃他的喝他的就该事事都依从他,“你拿去给她吧,我不需要,她今天看见这些好生羡慕,你带给她,让她看在这份上,以后别与我为难,我也会离你们远远的。” 为何提起祝柔臻东月鸯这么激动?她很怕她?或者说,忌惮祝柔臻? 看不见东月鸯此时的表情,目的已经达到,萧鹤棠眉头轻轻一动,也就不再留在这惹她生气,临走前说:“首饰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亏待身边人,她想要,我会再命人重新打造。” 看着门上萧鹤棠的身影淡去,听见脚步声离开,东月鸯却如打了一场败仗,冷汗淋漓地跌坐回凳子上,无不嘲弄地想,还没迎娶新人,他就这样,要是真有了,还不知她日子会是怎样。 若是祝柔臻此刻在这里,她听见这番话该欣喜若狂了吧? 想是这样想,东月鸯拿起针线继续缝下去,然而走了几针,就又发起呆来,绣是绣不了,她心思全被萧鹤棠扰乱了,他来好像就只是为了惹她不高兴,让她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容不得她空闲一点。 “祖母,我去祝姐姐庄子上了。” 一早,萧蒹葭像是想通了什么,既然她哥不让她养野生的狐狸,她便去祝柔臻庄子上看看玩玩儿过过眼瘾。 可是东月鸯刚才过来给萧老夫人请安的路上,分明听见萧蒹葭的婢女跟她说“骑装准备好了,偷偷藏箱子里带上”之类的话。 发现东月鸯的身影在身后,萧蒹葭赶忙给婢女使了个眼色,然后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先她一步见祖母。 东月鸯打量今日萧蒹葭神采飞扬的神情,才想她绝对不可能只是跟祝柔臻在庄子上玩玩儿那么简单,她该不会是要跟她去山上自己猎狐吧? 昨夜一夜没睡好,东月鸯不愿多想,揉了揉额,即使萧蒹葭自己去猎狐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而萧老夫人也未曾多想,可能觉得萧蒹葭虽然是阳奉阴违的性子,但是有祝柔臻照顾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于是简单叮嘱,“玩归玩,不可离那些野物太近,听见了吗?别玩太晚,早些回来。” “知道了,祖母,那我走了。”萧蒹葭兴冲冲地跟萧老夫人道别,经过东月鸯时,似是被她憔悴的样子给惊到了,只上下打量她一眼,接着冷哼一声便出去了。 “月鸯。”萧老夫人目光落在东月鸯身上,同样察觉出了问题,关切地问:“你这脸色是怎么了,眼下发青,昨夜没睡好么?是不是鹤棠闹你了?” 提及萧鹤棠,东月鸯便不自觉地头疼,说来奇怪她今天早上眼皮也在跳,心神不宁,刚刚缓和了不少,萧蒹葭一走,她又开始了。 东月鸯:“祖母,我没事。”她确实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没歇息好吧,昨夜东月鸯几近天亮才睡着,而惹了她的罪魁祸首在另一间房睡得不知道有多安稳,早上没见到萧鹤棠,但一想想东月鸯就能清楚,只要能气到她,萧鹤棠就不可能受影响。 他不在家这时候倒是个可以告状的好机会,然而真跟祖母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她能怎么做,难道为了她不认这个长孙?“我早说你不用常来我这请安的,瞧你累的,你用过饭没有?没有就在这吃些吧,今天府里没什么事,用完吃食你早些回房再歇会去。” 东月鸯听话地点头,她没有坚持为难自己,浅浅用了点吃的,便拖着虚浮的脚步回房去了。 屋外微风吹着树叶,传来沙沙声,院子里清清静静,无人打扰,东月鸯沾着枕头,倒头便睡。 天色由明转暗,她一觉睡到了大黄昏,醒来只觉空旷寂静,连东月鸯自个儿都震惊了,匆忙起身整理赶往前厅,还好这个时辰应该刚刚赶上萧鹤棠他们回来。 到了正堂,东月鸯还没进去,就见路上沈冠先行回来报信,“夫人,郎君和大姑娘在路上有事耽搁了,兴许要晚些时候才能到家。” 东月鸯诧异的是萧蒹葭不是去了祝柔臻的庄子,怎么还能跟萧鹤棠碰上吗?“他们是在一起?” 她顿时有种不大好的猜测。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直觉没错,沈冠稍稍上前,左右看看两边无人以后才压低了声音说:“还请夫人保守秘密,不要告诉老夫人,以免她老人家担忧。是大姑娘,她瞒着大家去山上猎狐,受了伤,不敢惊动家里,祝娘子怕不好交代,于是将郎君请去了。” 第45章 东月鸯就料到萧蒹葭会出事, 她肯定昨晚用饭时就在打猎狐的主意了,平日里叽叽喳喳,一有事就变安静了, 萧鹤棠不愿意满足她,她便打着自食其力的旗号阴奉阳违。 现在最怕的就是惊扰了萧老夫人, 年纪大了, 不好大喜大忧, 免得伤身。 东月鸯沉声问:“她怎么样, 有没有事?放心,祖母那边我不会乱说的。”其实就算东月鸯不说, 萧老夫人肯定会察觉到,萧蒹葭瞒不了多久。 沈冠:“人是坠马,跌进了捕兽的陷阱里, 晕了过去, 现在还不知有没有醒。” 东月鸯:“这么严重?那不是今夜都回不来了?” 沈冠也不确定地道:“郎君只让我先回来传话, 是否暂宿在那座庄子,还不清楚。”他还有事要办,没有空闲与东月鸯聊了,传了个话就要走。 到用饭的时候,看到正堂只有东月鸯的身影, 萧老夫人果然惊讶地问:“鹤棠呢,蒹葭呢, 他们还没回来吗?” 在昏迷前,萧蒹葭跟祝柔臻约好了偷偷进山捕猎。 在山下时,祝柔臻还曾劝说:“蒹葭, 你真要去呀?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喜欢那只狐, 我让给你就是了。” 萧蒹葭怎肯罢休:“不行,那是祝姐姐你的,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祝柔臻笑着说:“怎么不行,你还同我见外呢?这要是外人,我就不给了,你我不都是兄长的妹妹吗?” 萧蒹葭一语拆穿她:“妹妹?祝姐姐才不想做我哥的妹妹吧,你对我哥一往情深,怎么甘愿把他让给别人。好了,今日我非去不可,我就不信没有我哥,凭我自个儿我猎不到山上的野物,我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弱之人,祝姐姐,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可就自己上了?” 祝柔臻:“去去去,你可别肚子往前冲,等等我们。” 萧蒹葭一心进山,祝柔臻不可能真放任她一个人去,随行的还有祝家庄子里的下人,足以组成一支小队,便往山路上去了。 “不是说有狐窝吗,怎么这么久没见到踪影。”大半日后,盯着烈阳,萧蒹葭不满地停在树下和祝柔臻抱怨。 祝柔臻拿出帕子和水囊递过去,柔声安抚萧蒹葭的情绪,“先喝口水,别着急,我叫人过来再问问。庄子里的人也是上回凑巧遇上的,未免打草惊蛇,还是要有点耐心。” 萧蒹葭哼了声,打开水囊对着嘴饮,说山上有狐狸,是那天祝柔臻来家里,她们一同看了兄长给祖母和东月鸯送的礼以后的事情,当时她把祝柔臻带走后,祝柔臻心情有所变化,冷脸多了几分笑意,“说得对,我跟她计较什么,她不是兄长的知心人,这日子肯定有过不下去的一天,我等兄长厌了她就是。” “蒹葭,你想不想去我庄子里玩玩儿,我庄子里,有人带了只小狐狸回来,没有多大,是与大狐狸走失了凑巧才被抓住的。你一起去看看吧?” 萧蒹葭微微心动,经不住劝,便同祝柔臻走了。 她倒不是真的想养什么宠物,是萧老夫人寿辰,平日虽然不着调,但这种日子她也想尽尽孝心。 再贵重的东西,祖母都有了,萧蒹葭一时半会想不出送什么,就只好另辟蹊径,猎只野物回来,在祖母寿辰前给它驯服好了,让它像人一样作揖拜寿,到时候整个寿辰宴岂不是她最用心? 然而这么半天了,除了抓着几只野兔野鸡,连只麂子都没见着,更何况狐狸? 萧蒹葭已然有歇了猎狐的心思,“算了吧,我看今天运气不好,还是下山吧,真是白费了我一番精力。” 祝柔臻哎一声,将她拉住,“你看那边是什么?” 萧蒹葭抬眼望去,只有树丛微微摇晃的动静,她没觉得有什么奇特:“什么?”而祝柔臻引导道:“刚刚我好像看到有个像狐狸的身影往那边跑过去了,我们快去瞧瞧吧,再晚指不定叫它跑了。” 一听有猎物的踪迹,萧蒹葭顿时来了劲,仿佛看到了希望。 她只期望这回不要落空了好,于是二话不说丢下水囊,策马往祝柔臻指的方向过去,却忘了回头看一看祝柔臻的身影。 祝柔臻留在原地,哪有要随萧蒹葭去的样子,她眼神含有歉意,却没有一丝后悔之心。 对不住了,蒹葭,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东月鸯跟萧鹤棠的关系,时好时坏,扑朔迷离,看似萧鹤棠是对她不喜了,实际上她在萧鹤棠那儿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就拿他给东月鸯送首饰来说,不受宠的妇人怎么可能收到这些?她有没有头面,打扮得好不好有什么可在意的,寿辰宴当天,不叫她出来宴客不就是了。 可一直关注着萧鹤棠的祝柔臻不那么想,她都那样挑拨离间了,那天他们闹成那样,结果转头东月鸯跟萧鹤棠的关系就好似缓和了,事实证明,她再不出手,只怕就要死灰复燃了。 随着远处一声跌落坠地的惨叫声传来,惊起林中飞鸟,听见动静,祝家跟去的下人慌张地来报,“不好了,萧娘子受伤了!” 祝柔臻收回神思,这才慢慢赶过去。 当她赶到陷阱边时,意外的是,萧蒹葭已经被人救起来了,旁边抱着她的人却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萧鹤棠的下属巫常鸣。 巫常鸣是从另一座山上追着相中的猎物过来的,结果到了这边却走失了,他正准备打道回府,却看到在他附近一道影子窜过去,接着就是人仰马翻的惨剧。 认出掉入陷阱的人是谁后,巫常鸣赶紧和祝家的下人将萧蒹葭弄了上来。 萧蒹葭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还曾强撑着看了他一眼。 “蒹葭!”虽然倍感意外,祝柔臻还是做做样子,震惊心悸地呼出她的名字,“蒹葭,巫公子,她怎么样?” 巫常鸣把人抱在怀中,低头看了眼萧蒹葭正在流血的额头,疑惑为什么上山狩猎的只有她们几个人,这里这么大个陷阱,明显是山下人家布置的,难道没有人告诉她们? 而祝柔臻焦急的模样让他暂时没有发问,而是打算把萧蒹葭带到他的马上,想来这位祝娘子也是不方便带人的,“她头颅受挫,方才一整个跌进深坑里,我看伤势严重,还是先下山赶紧请大夫过来看看为好。” 情况紧急,耽误不得,巫常鸣也就顾不上祝柔臻了,待萧蒹葭先往山下奔去,路上还要注意着不要再碰到她的伤处。 虽然碰见巫常鸣是意外,但至少计划还在祝柔臻的掌握之中。 萧蒹葭的事必然瞒不过去,就算祝柔臻不通知萧家的人,巫常鸣也会传信给萧鹤棠,届时她只要在庄子里等着他上门就好了。 晚霞落尽前,萧鹤棠的车舆果然被人半路拦住了,护卫举戬阻拦,呵斥道:“来者何人?” 在大街上,祝家的下人急急忙忙地下马,“小人是南城祝家的下人,有事禀告大将军。” 南城只有一个祝家,萧鹤棠稍稍一想就清楚了,扬声问:“什么事?” 外面的声音道:“大将军,小人奉主家之命,请大将军前往祝家的庄子上一趟,是萧娘子,令妹她受伤了,还请大将军过去看看。” 萧家子嗣里,本家的只剩萧鹤棠和萧蒹葭这对兄妹,论感情自然比旁人要深一些。 萧鹤棠很少有不满足妹妹意愿的时候,联想到昨晚萧蒹葭说想要只狐狸,他并没有同意,再加上祝家人说的话,萧鹤棠很快便猜到是怎么回事。 “沈冠,去传话给家里,就说我和大姑娘有事耽搁了,晚些时候回去。” “是。” 余晖下,萧鹤棠的车舆终于停在了祝家的庄子的门前。 外边院门大敞,早已有下人在此等候,听闻萧鹤棠来了,祝柔臻得到消息匆匆忙从屋里走出,“兄长。” 萧鹤棠没有多余问话,直奔主题,“蒹葭呢?” 祝柔臻被他脸上罕见的冷冽神色镇住,喃喃道:“在屋里。” 萧鹤棠阔步走进屋中,萧蒹葭正如祝柔臻所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她身边还守着一道身影,“常鸣?”萧鹤棠目光一扫床榻上的情景:“你怎么在这?” “大将军。”巫常鸣从座椅上起身,“末将今日受邀,去山上狩猎,没想到与萧娘子和祝娘子碰上了,见萧娘子受伤,这才把她带下山来。” 简单的情况萧鹤棠已有所了解,但听了巫常鸣的话,还是说了声“多谢”。 他往前凑近床榻边,手触了触萧蒹葭的鼻息,再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人还是温热的,呼吸也有,才算放心。 萧鹤棠冷冷淡笑着说:“要不是我只有这一个妹妹,等她醒来,非得家法处置不可。” 萧蒹葭猎狐的事,萧鹤棠已经知道是她特意瞒着他们去的,连祖母那都没报备,而她落得现在这个惨状,要说同情,萧鹤棠没有半点怜悯。 他早就告诫过萧蒹葭,不要胡来,结果她却不听,要不是这次运气好,再来一次,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 祝柔臻端着茶,从背后进来,闻言缓缓将茶水放下,面色羞愧地到萧鹤棠跟前认错,“都怪我,是我没看好蒹葭,这才叫她受了伤。兄长,不如你罚我吧,蒹葭的事,和我也有干系,我真后悔,不该叫她来我这里和我一起找乐子,逗狐狸玩儿的,谁知区区一只野物,竟叫她这么上心。” 她今天夜里,一定要将萧鹤棠一举攻下。 祝柔臻红着眼望着他,只要萧鹤棠在此时说一句难听的话,怕是能当场跪下来求他原谅了。 然而,萧鹤棠居然没有任何要怪她的意思,还为她说话,“不用太自责,是她自己要上山,没人拦得住,你也看不紧她,不怪柔臻你的。” 祝柔臻眼巴巴的,为了缓和她心里的歉疚,萧鹤棠还朝她轻轻笑了下,“希望她这次能长点记性,吃一堑长一智。” 东月鸯可曾得到过他这样的温柔?祝柔臻心跳像小鹿般乱撞,“兄长。”她好像闻到了他衣服上惯有的香调,令人醒神又迷醉。 巫常鸣在旁看着,有些弄不懂大将军不是有妇人么,怎么对这义妹态度那么好? 祝柔臻满心满眼都是萧鹤棠,哪还看得到别人,“兄长饿不饿,天色不早了,蒹葭还没醒,留在这里用饭食吧……还有巫将军,你也一起吧。”像是在留意到他还在这,祝柔臻同样邀请道。 然而巫常鸣同他们道:“不了,家中还有父母姊妹等我,既然萧娘子这已经无事,那我就告辞了。” “常鸣,”萧鹤棠叫住他,“真不留下用饭?虽然谢过你,但今日蒹葭能得救,还是要和你说一声,这份功劳,我记下了。” 巫常鸣抱拳鞠躬,“大将军客气了,我也并非是看在功劳上才施救萧娘子的,今日就算换做任何一人,都会带他下山尽快救治。” 说罢,他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除了昏迷不醒的萧蒹葭,就只剩萧鹤棠跟祝柔臻两人。 气氛微微安静。 萧鹤棠走到床榻旁,到萧蒹葭的床沿边坐下,“你今日陪伴蒹葭一天,上山下山也辛苦了吧,这里我来守着就好,你去歇息吧。” 等到萧鹤棠朝她看来,祝柔臻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和她说话。 而祝柔臻的眼神难以遮掩,她本就打算今夜想跟萧鹤棠成就好事,也就不介意暴露她对他的情意,绵绵地望着他,“我不累呀,兄长在这,我求之不得。” 萧鹤棠闻言似乎惊讶了一瞬,随即声色不动,他黑发黑眼,神清骨秀,守着妹妹自有一股温情流淌在周围,嘴角轻抿,淡淡的笑。 祝柔臻越看越为他着迷,又怕太过,惹萧鹤棠反感,及时补救:“我这就去给兄长准备吃的,还请兄长等我,柔臻马上就回来。” 祝柔臻一走,门口身影消失不见。 过了会,窗外残阳尽数落下山去,院子里听不到什么脚步声,萧鹤棠觑着萧蒹葭虚弱的病容,冷着眼像往日里一样如常地吩咐,“来人——” “小舅舅。” 祝柔臻迈过眼前一道门槛,回头望了望来路,没有人跟着她,这才敲响里头那间房门,屋主人走出来,不需祝柔臻表明来路,便暗自领会道:“再等等,药就快煎好了。” 祝柔臻往里瞥了下,果然看到了置放在窗台下,燃烧着炭火的药炉。 她心中莫名紧张起来,大概是夙愿终于就要达成了,看一眼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本是想循序渐进攻占萧鹤棠的心的,但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她才能像东月鸯一样名正言顺地朝他靠近?就是做义妹,也不过是落个跟萧蒹葭一样的待遇,哪轮得到她做萧夫人的位子。 祝柔臻等不及了,即使毁了名誉,她也要赖上萧鹤棠。 祝柔臻的舅舅跟在她身后,提醒她别忘了她许诺的好处,“你可是说了的,我药铺里的药草药膏,今后都能供给军营……” 那是多大的财富啊,舅舅搓着手谄媚地笑,祝柔臻挥挥帕子,藏住眼里的嫌弃道:“急什么。”她这个小舅舅是被家里赶出去的,嗜赌,把家败了个干净,如今就剩一家破药堂苟延残喘着。 “等我做了萧家的妇人,军营供给这种差事,定然少不了舅舅你的。” 从下午睡醒起,到陪萧老夫人用完饭,东月鸯眼皮还是跳得慌。 她总有预感是要发生什么事,所以才这么心神不宁。 “月鸯,你怎么了?”饭桌撤去,得知萧鹤棠跟萧蒹葭在外边用饭,要晚些时辰回来,被瞒在鼓里的萧老夫人除了稍微有所不满,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跟东月鸯感叹,家里还是人口少了,缺了两个人用饭,就她俩很是冷清。 实际上是变相地暗示东月鸯,该为家里添些人口了。 谁知东月鸯从刚才起就在愣神,“是不是鹤棠不回来,你陪我这老婆子散步,都没滋没味的啊?”她打趣地说。 “不是,哪有……”东月鸯心口不一地否认,她挽着萧老夫人在园子里陪她散步,确实是刚才对方说了什么,她都模模糊糊。 傍晚沈冠说的话还是影响了她,萧鹤棠这时应该已经到了祝柔臻的庄子里了吧?他见到萧蒹葭了吗?他妹妹昏迷,那岂不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共处一室…… “你啊,还说没有?我方才叫你好几声,已经走到我院子门口了,你这是要随我进去再喝杯茶再回去吗?”萧老夫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东月鸯的耳畔,她回过神,很不好意地张望两下,“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还有一小段路呢。” 萧老夫人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心里惦念着人和事,自然就忽略了其他了。” 东月鸯没有再辩解,只是羞涩地垂下眼帘,“祖母,那我先回房了。” 萧老夫人:“快去吧,等鹤棠回来见不到人,岂不是要来我这讨要。” 东月鸯侧转过身,羞涩渐渐地不见了,眉间只剩一片复杂和矛盾,萧蒹葭受了伤,她是否该悄悄去看看,还是老实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东月鸯挪开步子,往萧府院门外的方向走。 然而到了一半,她又犹豫地停下来,她该去吗?去了会不会打扰到萧鹤棠跟祝柔臻?他们两个一个风流如斯,一个含情脉脉,称得上两厢情悦,怕是此刻根本不想见到她吧? 就算萧鹤棠真正夜不归宿,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光是想想,东月鸯收回往前迈开的脚步,在岔路口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祝柔臻的庄子坐落在城郊处,两边道上杨柳垂岸,黑天半夜,明月清风吹拂,宛若一幅夜静更阑的美景。 庄内烛火熠熠,萧蒹葭躺着的房间内,萧鹤棠还守在她身旁等妹妹醒。 萧蒹葭闭着眼,额头上包扎了好几圈,宛若病入膏肓的模样,发际处还残留着血迹变干乌黑的痕迹。 旁边放着一盆不那么烫的干净的水,屋内水声顺着萧鹤棠修长的指尖直顺滴下,白净的帕子轻而易举地就被拧干,带着微微湿润的热气擦过萧蒹葭的发际,面额手指依次而下。 祝柔臻站在门口,有些不敢惊扰这样的他,她瞬间有些期望,想把躺在床上受萧鹤棠照顾的人是她。 直到盯得满意为止,萧鹤棠若有所觉地朝她瞥来目光,祝柔臻这才款款步进门,“兄长,饭菜做好了,你快放下,我来照顾蒹葭,你去吃吧。” 第46章 萧鹤棠一眼落在饭菜上面, 祝家的下人站在祝柔臻身后,双手端盘,祝柔臻手里也端了一盅汤一样的东西, “春夏多虫疫,庄子上的人都在喝它去疫病, 兄长常年在外走动, 难免有蚊虫叮扰, 正好也喝点吧。” 祝柔臻带了两套碗具, 看来她也是要喝的。 但萧鹤棠还是没把萧蒹葭交给她:“不用,已经快擦好了, 你先去吃吧。” 于是祝柔臻不再劝他,“那我在一旁等兄长一块儿用饭。” 萧鹤棠没有回应,便算默认答应了。 等到萧鹤棠过来, 下人端着水盆收拾了出去, 祝柔臻殷勤地把防疫病的汤药递上, “兄长请。”萧鹤棠端在手里,淡淡道:“多谢,今日麻烦你了。” 他指的是他来之前祝柔臻为萧蒹葭找大夫看病又照顾她的事。 祝柔臻:“兄长何必与我客气,太见外了。” 萧鹤棠笑笑:“等用过饭食,我会把蒹葭接回去, 就不在此打扰了。” 此话一出,祝柔臻整个愣了下, 她想不到萧蒹葭都这样了,萧鹤棠还要走,急着挽留, “可是,大夫说蒹葭现在, 不宜挪动,路上颠簸,很容易会再次碰到她的伤口。” 萧鹤棠平静地说:“那就车舆放慢些行驶,多垫些软铺吧,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萧鹤棠怎么会想这么快就走?祝柔臻心思繁乱,肉眼可见依依不舍,不想他那么早离开,可透过他神情语气来看,萧鹤棠是心意已决。 祝柔臻忍着不畅,做出轻松的样子,“那好吧,我只是担心蒹葭的伤势,那待会我让人多准备几床褥子,汤快凉了,兄长快喝吧。” 如她所言,萧鹤棠在话后端起碗,最终递到了嘴边。 祝柔臻专注地看着那张嘴唇将药汁饮入,眼神闪烁,不想萧鹤棠发现异样,果断自己也端起跟萧鹤棠一样的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就算祝柔臻有意拖慢吃饭的速度,然而依旧起不了多大效用,她只能期望萧鹤棠身上的药效发作的能快些,舅舅说一顿饭的时间是足够的,可要引起萧鹤棠的兴趣,势必只能单独将他引到房里。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在萧鹤棠即将开口前,祝柔臻捧住腹部,哀嚎一声,当着萧鹤棠的面弯下腰。“你怎么了?” 萧鹤棠还算关心她的,祝柔臻低着头,和他哭诉,“好像,肚子有些疼,不舒服。” 不知道周围是否都让祝柔臻撤了个清净,萧鹤棠朝外探寻地看了两眼,没发现她婢女的踪影,下人也是要吃饭的,主子用餐的时候他们就得飞快地把晚饭用完,再来伺候。 大概是这一时间正好碰上了,祝柔臻一副站不起来的样儿,“兄,兄长……” 萧鹤棠迈开步子,欲往外走:“我去叫人,听说你请的大夫还在庄上是吗?” 祝柔臻挣扎地拽住萧鹤棠袖子,一把抓住,“不,不用叫大夫,大概是往常有的毛病犯了,还请兄长送我回房休息。” 祝柔臻彼时已经隐隐有些感觉了,她效果发作快,从下往上仰视着萧鹤棠,他好像还很正常,有点无奈祝柔臻的纠缠不放,嘴唇微勾很平和地笑了下,“那好吧。” 祝柔臻内心愉悦而羞涩地想,他这么笑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看出她挽留的心思,他是不是对她也有意,要不然怎么这么纵容? 院外无人,很是清净,隔壁就是三两间空房,祝柔臻特意说远了一间,免得有外人来打扰她跟萧鹤棠,但也不算太远,方便她一声尖叫就能引来祝家的下人。 到了房中,为了挽留萧鹤棠,祝柔臻恢复稍微好点了的姿态,提起了东月鸯,“兄长跟月鸯妹妹,是不是又闹什么别扭了?” 萧鹤棠本是要走的脚步微微一顿,停了下来,“怎么说?” 祝柔臻打起精神,“是月鸯妹妹,那天我去做客,兄长不是给月鸯妹妹送了收拾讨她欢心么?我以为你二人和好了,结果月鸯妹妹说,不是那样,她夜里回房睡觉,兄长还将她赶出去了,不许她同房……” “喔?她是这么说的?” 祝柔臻点头,一面观察萧鹤棠的反应,他怎么还没起效,他难道没有欲-火中烧?不对,他一直背对着她,将她扶到房间里后,很快就松开手了,也没有特意亲近,是不是担心她察觉出什么异样,所以在强装掩饰着什么? 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东月鸯与人鬼话连篇,萧鹤棠不禁有所莞尔,还说什么是他不许她同房,真是个会胡说八道的小骗子。 他要跟她同房,她敢吗? “确实如此,她没说错。”即使东月鸯不在,萧鹤棠也没有拆穿她的胡话,他冷笑了下,“她夜里睡觉,喜欢抢别人的被子,我就把她赶去其他屋子睡了,已经好几日了,打算给她个教训。” 他现在只要一听见这个名字,下身就好似有反应般,感兴趣地一跳,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被勾起浓厚的欲念,不打算在此久留,想要回去萧府的萧鹤棠和祝柔臻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好生歇息吧,我先带蒹葭回去了。” 然而祝柔臻反应很大地把他喊住,“等等,兄长!” 她躲在帐中,悄无声息解了衣裳,萧鹤棠耳朵敏锐地听见动静,似是察觉不对,微微蹙起了眉。 祝柔臻柔声呼唤,这时声音已经全变了,诱惑地道:“兄长,你回头看看我啊。”她从帐中起身,衣襟半开,萧鹤棠面无表情转过身,正对上祝柔臻衣衫不整的模样,祝柔臻含羞低下头,又抬起来,“我早已经倾慕兄长你了,鹤棠,既然东月鸯服侍不好你,不如让我来好不好?” 儿郎重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加之萧鹤棠吃了药,这世间有几个真君子能抵挡得了堂而皇之,暴露在他跟前的美色的? 在萧鹤棠的注视下,祝柔臻缓缓走上前,他看着她没有神色的俊脸在她靠近的那刻,倏然就笑起来,很浪荡子的那种笑,眉眼舒展,兴味盎然地睇着祝柔臻,在祝柔臻伸手触碰到他衣襟处,想要帮他解开时,萧鹤棠一把抓住了她,低眉浅声说:“我说为何一直不让我走,留我在此处,原来是因为这个?” 祝柔臻痛呼,“兄长。” 萧鹤棠拧着她的手腕使了使劲儿,“什么时候的事?从什么时候算计起的?” 他的力气不是常人可比的,更何况祝柔臻,她是真没想到肉都送到嘴边了,萧鹤棠居然不吃,他还扣着她的手让她动弹不了,“兄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算计?我,柔臻只是倾慕你啊……” “倾慕?”萧鹤棠没有做出避嫌的姿态,也不怕看到祝柔臻此副模样,他还是像那等来者不拒,谁都能爬上他的床的风流样子,只是手中力道没有丝毫松懈,语气更不像被欲念所影响,明明白白告诉祝柔臻,“世上倾慕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见一个,就要上一个?” 祝柔臻被他豪放的言语镇住,“可,可是,你不是对我有意吗?你那么亲昵地唤我名字,叫我柔臻,我们还去踏青同游桃林,你还愿意陪我吃饭亲自送我回家,难道你都忘了?” 她所见的都是萧鹤棠极具耐心的一面,却不知对萧鹤棠来说,这不过是他所有行举中最普通的一面,“举手之劳而已。”他也还是那等含情样,说话依旧是祝柔臻熟悉的语气,温柔雅趣,“你瞧我叫你柔臻,不过一个名字,我叫你多少声都无所谓,难道你觉得叫了你的名字就是喜欢你?那你未免也太多情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叫祝柔臻此刻如五雷轰顶,萧鹤棠玩世不恭的一面她根本受不住,比起震惊带给她更多的是发现真相的羞辱。 原来他所谓的温柔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平平礼数,如吃饭喝茶那么简单,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也不介意,只有傻子才会当真,“那,那东月鸯,你也是这么对她的?” 祝柔臻痴痴地问,仿佛还不肯相信现实,提起东月鸯,萧鹤棠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似乎有什么不同,他笑起来,“她?那个小骗子,她比你要聪明。” 从未成婚之前,就像就摸透了他的性子,总躲着他,怕他撩拨她,只要听见关于他的一点动静,就跟野猫似的,窜得无影无踪。 她怎么那么会跑?一次两次,他好想抓住她打断腿,问她为什么总是不看他,冷清清的在矜持孤傲些什么?他心中摧毁那道清冷柔弱的身影的欲-望达到了巅峰,浓稠得如黑雾一样。 知道他不着调,东月鸯从不像她们一样靠近他,把距离稳稳控制在内,如同在河边走,生怕沾湿了自己,打湿了脚丫,在引起他兴趣后,她凭什么可以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他与其他女子在一块? “她很聪明,知道惹不起我,所以不来惹我。” 萧鹤棠怜悯而多情地睨着难以置信的祝柔臻,“真是个傻子,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几句温柔言语你就对我情根深种了?还为了今夜献身的目的,不惜在汤里下药……” 眼见萧鹤棠把她做的事说出来,祝柔臻更加惊愕,背上爬满寒意,她好像成了透明人在那双漆黑深邃,清冷如夜透着凉意的眸子里无所遁形,他连她所做过的事都猜测到了,“蒹葭猎狐的事也是你鼓动的吧?我妹妹虽然任性愚蠢,却不是真不知利害的人,危急性命的事不做,耐性也不足轻言就放弃,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因素阻挡了她……” 比如给祖母准备寿辰礼,按照萧蒹葭想出风头的性子,这时她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只可惜识人不清,给她的好姐妹利用做了人肉靶子,火中取栗。 萧鹤棠轻声说:“也算她命里有这一劫,希望她醒来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不然死了,我做哥哥的除了帮她报仇,可不会掉一滴泪为她可惜。” 他都知道了,怪不得军中都对他呼声高涨,拥护备至,原来他什么都清楚,祝柔臻手腕被松开了,萧鹤棠身上的药效早就起了,他面色微微涨红,看人的眼神又欲,似笑非笑,就像那淫-窝里刚舒爽出来的,“这药,好生厉害啊……” 他抬起手,祝柔臻害怕又期盼地望着他,希望他能碰自己,然而萧鹤棠手起落下,下一刻祝柔臻眼前一黑,被人打晕了过去。 萧鹤棠掐着她的脖子,稍稍松开,任由祝柔臻失去倚仗跌倒在地,他自己身形实则也不怎么稳了,不是没起反应,而是他从军做了将军,常年锻炼比祝柔臻更有定力,实际上做了大将军,想要他性命的无数,他本不该随意喝什么汤药,但是到底想看看祝柔臻要做些什么,这才将计就计。 但现在,他忍不了了,解决一个麻烦,他步履不大稳地往后退,靠在一张桌子旁,神色酡红如喝醉酒般,他想发泄,想发泄,想到了新婚之夜的那间卧房里,女子承受不住的娇啼,硬挺着,萧鹤棠五指撑着桌案,手背暴起青筋,艰难地转过身朝屋外走去。 路上遇见祝家神情惊讶的下人,萧鹤棠脚步缓慢地从暗中做出来,他的呼吸粗重,下属听到他的暗哨传信,从门口带着一支小队气势汹汹地进来,“大将军。” “蒹葭在屋里,找辆马车,把她抬走。” 瞿星瞧出他的不对劲,挥手让其他人进去把大姑娘一同带走,扶住萧鹤棠,“您这是?” 从阴影中出来后才发现,萧鹤棠的手一直放在衣袍的下摆内,他暗暗吃惊,萧鹤棠掐着自己,直到有了点痛觉,加上有外人在,他感觉好多了,然而还是硬着,他很冷静而直白地说:“被下药了。” “什么人?!”瞿星大惊。 萧鹤棠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交谈之后,瞿星满脸肃穆地应下,然后扶他走上车舆。 萧府,东月鸯觉得今天夜里萧鹤棠是不会回来了,她忽略心中的惴惴不安,在卧床上躺下,然而无论如何她迟迟闭不上眼。 也许是天气渐热,屋外开始出现昆虫的鸣叫,夜风也为此带来一丝躁动。 她不想把睡不着这件事归类到是因为萧鹤棠身上,就在她起床走到桌旁,倒水打算喝完一口茶,就逼自己安静入睡时,她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居然不是沈冠的声音,而是常年帮萧鹤棠处理外务的瞿星,“夫人,属下有事禀告夫人,夫人请快开开门。” 瞿星声音焦虑急切,东月鸯不免会想到是不是萧鹤棠跟萧蒹葭那边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她拿了件外衫披上,打开门,“出什么事了?” 瞿星早在东月鸯过来时往后退了几步,头也低下,话音里依旧饱含隐忧,开始催促,“是大将军,还请夫人赶紧去瞧瞧吧,大将军他……” 东月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萧鹤棠不是去了祝柔臻的庄子上吗,他这是回来了,还弄出了什么很严重的状况? “他在哪儿,快带我去。” 瞿星引路,距离倒也不远,还是在同一个院子里,只不过东月鸯住的是小偏房,萧鹤棠所在的正房屋里通明大亮,门口刚好有一株与房梁同高巨大的花树,绿枝上开出来的花苞又白又茂盛,灯笼下静静笼罩着两条倒影。 瞿星在前负责敲门,如同报喜:“郎君,夫人来了。” 东月鸯对此感觉怪异,好像她是被搬来的什么救星,里面没有声音,瞿星推开门,眼神示意东月鸯快进去。 东月鸯有些犹豫,然而事态给她的感觉仿佛萧鹤棠此刻情况真的很危急,东月鸯缓缓踏入房里,她背后的门很快被人关上,甚至下一瞬就被落上了锁。 东月鸯大惊,“这是做什么?” 屋外没有人应,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似是拔了锁飞快离开了这里。 东月鸯不明白这是在搞什么鬼,萧鹤棠又想出什么新的主意作弄她了?“开门!”她不愿再往里走,固执地站在门口推耸门锁,“让我出去。” 背后似乎有脚步声靠近,东月鸯不曾回头,就被一道滚烫宽阔的胸膛扑上来,强硬地抵在门上。 “萧鹤棠。”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东月鸯满脸红晕,躲避着他胡乱接近没有章法的亲热,扭过身来面对他,“你又在搞什么鬼?” “鬼?什么鬼?”忍了一路走过来,硬到爆的萧鹤棠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不情愿他靠近的娇影,鹦鹉学舌般重复着她的话,他像脑子烧坏了,“鸯鸯,哪里有鬼?” 东月鸯脸皮爆红,她从十岁起就很少听见这么叫她了,更何况还是百般折磨捉弄她的萧鹤棠,“不许这么叫我,你的下属说你出事了,哪里出事,我看你好得很,哪像出事的样子?” 倒像是发-情的野狗,在她身上乱蹭,萧鹤棠捉住东月鸯的手,从气息到目光从上到下都透露出对她的渴求,“鸯鸯,是出事了,出了好大的事。”他丝毫不曾隐瞒,把东月鸯的手伸进他的衣摆中,润红着脸,黑眸湿润,急促地说:“有人给我下药,我好想要,我憋了一路,就为了回来找你,我想你帮我解决,你摸摸我,快摸摸我。” 东月鸯吃惊地看着好像真的神志不清的萧鹤棠,然而他只是脸非常红,像喝醉酒一样,眼神湿哒哒的,又黑又深,嘴唇也仿佛被染红过,一副被药弄狠了的模样,勉强还算冷静正常。 只是视线中有几分癫狂和凶狠,手上钳制她的力道却又刚好适中而克制,“下药?”东月鸯瞬间忘了自己的手被萧鹤棠操控着安慰他,而是集中在有人给萧鹤棠下药上,“是谁?谁给你……” 谁能药得到统领大军的萧鹤棠,他刚刚从祝家的庄子上回来,难道是? 在她跟前,萧鹤棠埋怨道:“是她。”是东月鸯猜中的那个人,她自己都不敢置信地问:“祝柔臻?” 怎么会,她怎么敢对萧鹤棠下药?她是真疯了不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耐心告罄,以为自己没希望了,所以才想到这种法子? “她把药下在防疫病的汤里,使诈让我送她回房,还当场脱了衣裳说倾慕我要服侍我。”萧鹤棠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东月鸯听,手上抚慰自己的动作没停,偶尔畅快地哼一声,眉头紧蹙在一起。 东月鸯乱成一团麻,不知道该分心关注萧鹤棠现在的情况,还是该关注那祝柔臻最后结果怎么样,“那,那你怎么没有答应?” 萧鹤棠:“我为什么要答应?” 东月鸯惊了下,“那当然是,她对你情深意……”她话语倏然顿住,她想萧鹤棠是什么人?他心眼里怕是只有零星几个人,除了萧祖母、萧蒹葭,最重要的就是他自己。 情深意重?从小到大,少年成名,到如今威风凛凛权倾天下的大将军,那么多人对他情深意重,他很缺吗?他理得过来吗? 像是猜中了她心里的答案,萧鹤棠靠在她肩头嗤笑着说:“一直是你在说,我要娶她做正房夫人……” 东月鸯为自己猜错了而羞恼,“难道不是?”她想萧鹤棠到底怎么想的,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啊?祝柔臻那么情意绵绵,家世跟他相当,他难道都看不上? 然而萧鹤棠没有回话,他专心地伺候自己,同时让东月鸯也不要分心,略带急切颦呻着说:“啊,先帮我弄出来再说,鸯鸯,鸯鸯——” 第47章 意想不到, 上辈子害她的祝柔臻,这辈子变成了给萧鹤棠下药,东月鸯感觉到事态轨迹已经和上一世不同, 当然也是因为她没有生病,没有在萧家生病, 又未曾跟萧鹤棠复婚, 祝柔臻哪来的契机害她性命? 她应当只是眼见着, 没有机会跟萧鹤棠有进一步的发展, 亦或是被萧鹤棠钓着,得不到满足, 着急了,这才想要用下药的方式作为突破口,只是原本的信心满满, 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谁猜得出萧鹤棠心里在想什么? 他要么只是跟祝柔臻玩玩儿, 逗逗她,本来就是玩世不恭的性子,三两语间的温柔和不经意的撩拨,都是他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乐子,这样根本没把人看在眼里的把戏, 谁知道她会当真呢? 当真也就算了,实在不该动手下药, 她误会了萧鹤棠的心意,等萧鹤棠药劲儿过后,祝柔臻会是什么下场?东月鸯都不敢细想。 依萧鹤棠的本性, 他可以对谁都温柔,但是发起狠来六亲皆可不认, 这是东月鸯在弋城拦路求救时经历过的,他肯定不会管祝柔臻的死活吧? 东月鸯一面心悸萧鹤棠的可怕,他这种就是别以为他会有多深情,一切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真要当真你就输了,她才不信萧鹤棠是为了名誉守贞才急忙赶回来的,贞-操-于他来说有什么用?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自然是想睡谁就睡谁。 他赶回来,大抵也是因为她在府里能帮他解决吧?这样名誉上也好听些,无媒苟合到底还是会让人唾弃的,尤其他要是在庄子上真的随着药物占了祝柔臻的身子,那到时候在萧祖母的寿辰前,整个庸都郡都有好戏看了。 做大将军的可以来者不拒,但是名声上还是要有点好听,不然怎么引更多人追随拥护于他。 “你,你就这么走了,那祝柔臻呢,她怎么办?”东月鸯疑惑地问,她的手被萧鹤棠把牢牢控住不让她挣脱,但光靠手怎么可能够,这么久了,萧鹤棠还是没得到过解决,他眼神里的热意滚烫得令人心惊,就像他带给东月鸯掌心手腕上黏热的感觉,“你怎么还在关心其他人,不该关心关心我吗?” 他往前倾了倾,挤压着东月鸯,暗示意味明显,不太高兴这时候她的注意力还分散在别人身上,“我出不来,鸯鸯,要不你帮我用嘴,好吗?”他呼吸热烈,东月鸯被他带得头晕脑热,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不,想都别想……为什么不关心别人,你把她抛下了,要是出事呢,你怎么跟祝家交代?” 都是大人了,总不能以小孩心性去看待,祝柔臻没事还好,万一死了,死者为大,世人的口风总会偏向弱势的一方,就是萧鹤棠是再大的将军,只怕会被说成逼死未婚贵女,麻木不仁,落入口舌。 看来这事不说清,暂时还过不去了,萧鹤棠忍着恨不得捅穿一切,特别是对眼前站着的人的渴望冲动,东月鸯小嘴叭叭个不停,他看她的嘴看的眼晕,没抹口脂都特别有血色的那样红。 她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目不转睛,他好想好想不顾一切就这么残暴地把她按下去,将自己往里送,哪怕东月鸯哭着抵挡,求饶,他都不会放开她,她那时候根本说不了话,只能不断呜咽,泪眼朦胧楚楚动人地祈望着他。“她暂时死不了。” 喉结滚动,既然东月鸯不愿用嘴帮他,萧鹤棠只能抬手不断抚摸她的脸颊,每一个字都费了很大的忍耐力艰涩地说出来,“我有命人,我让下属他们将祝家的庄子都围了起来,水泄不通,里面的每个人都抓了起来,除此以外,还有祝府,我还派兵去了祝府……” 祝府也是一样的待遇,对突然冲进来的,府里府外的带刀军士感到震惊不安,要想维系名誉,定然要在祝柔臻闹事之前先下手为强。 她选在庄子上下药,肯定是想掩人耳目,祝家人,祝家的难道真的一个都不知道?那么大的事,定然有知情的,不是祝父就是祝母,先派兵去祝家闹大了,就说大将军在祝家的庄子上出事了,怀疑祝家勾结乱党,给大将军下药,想要谋害大将军,所有人通通先抓住看管起来。 至于药,到底是有毒的还是助兴的,一切等大将军恢复了再说。 这样的做派换做是谁家都会人心惶惶,外面看祝家肯定也会猜测,但更多的还是先入为主,他们肯定做了什么惹怒大将军的事,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遇到是非,自然是先保住自己要紧,这样与祝家有关系的人家,也会为了明哲保身,先不参与进来,免得惹得一身骚。“我,我说完了,鸯鸯,给我,给我好不好?”萧鹤棠蓄势待发,满身急切,已经顾不上东月鸯要说什么,只看见她微微张开的嘴,就猴急地往她嘴里钻。 东月鸯根本闭不上她的唇,她脸颊生疼,萧鹤棠捏着她的下颔骨,不许她躲避,逼她迎接他的亲吻,他们的唾-液泛滥到发出咕唧的声音,多到来不及下咽,好热,没被下药的是东月鸯,她却好像被萧鹤棠身上的滚烫所传染了。 她反抗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弱,为什么她会这样?难道萧鹤棠吃的药还能让她也变得奇怪吗? “不不,”东月鸯努力清醒地摇头抵挡,“凭什么祝柔臻给你下的药,反倒让我来承受,我不要帮你解决,你走,快走……” 萧鹤棠强硬地紧紧拥住她,不给她躲蹿的机会,“不行,不许不要,为什么不要?就要,就要你帮我。”他飞快拉扯掉她的衣带,在房门口胡闹也不是不行,但是东月鸯肯定会害羞,她现在还不肯让他碰,萧鹤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要另外想办法。 “你不帮我,我也不知道到底给我下的什么药,万一弄不出来,有毒留在体内,鸯鸯你想看我死吗?”萧鹤棠解了她的衣带,手便抓住东月鸯的弱点,他实在是烧糊涂了,也不是不管东月鸯死活的类型,身体还是习惯有潜意识地在抚慰她,东月鸯不可避免蜷缩起来,像是煮熟的虾忍不住往后倒去,萧鹤棠趁机用了很刁钻的姿势,将软倒的她抱起大步朝室内走去。 到了他们的卧榻上,东月鸯腰身还有点软麻,往下一片的位置都在萧鹤棠的手指下轻颤,她抖得有些厉害,更红眼含着点点泪,像是被萧鹤棠欺负了的样子,斥责他的无耻,“你怎么不去找别人,你让别人去救你啊,为什么一定是我?你那二十个妾呢?” 萧鹤棠那二十个妾,夜里轮流着来,都够他玩到天亮了,最好让他弹尽粮绝,最好得个马上风,一命呜呼,让这害人的妖孽再不能祸害良家妇女,拨弄年轻女子的心思。 因为长时间没出来,借用外力已经得不到满足,实在不能再憋下去的萧鹤棠已顾不上先安抚东月鸯了,为先让自己得到好过,等这一发之后再打定主意好好照顾她。 他率先进到那长久未接触过的朝思暮想的地方,一尝到那还是让头皮都发麻了的滋味,萧鹤棠睫毛轻眨,发出一声深入灵魂长久而畅意的叹息,东月鸯简直柔软可口到他口齿生津。 他实在没忍住低下头与东月鸯亲吻,狠缠着她吻了几下,然后缓慢地说:“可我只想和你这么搞啊,她们,她们都在别的地方……过来不了。” 东月鸯浑身一震,萧鹤棠还真是有这么多妾室?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妾?怎么不把人都弄到萧府来伺候他,是怕祖母知道了怪他风流不洁身自好吗? “你滚,滚开,不许你碰我。”东月鸯快气哭了,用力捶打萧鹤棠,“什么叫来不了,我不要你碰我,你去找其他人去,去找她们,或者把人接过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突然发作,萧鹤棠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就是东月鸯想走,这时他们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萧鹤棠狠凿几下,直到让东月鸯忽然之间失去说话的力气,说出来的也不成调,他才满头大汗,一脸薄红断断续续地说:“就是来不了,她们都被关在别院里,出不来的,我不要她们,我就要你……鸯鸯,别挤我,啊,我要给你,通通给你!” 东月鸯就是板上钉钉的鱼俎,许久未经历的萧鹤棠简直有着敲山震虎的气势跟精力,他第一次去得很快,毕竟忍了那么久,实际上刚进去就想发泄出来,但实在舍不得在里面的味道,于是还是待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每次动身都非常快狠,像饿了很久没吃到过好吃的,东月鸯被他搞得两眼有翻白的迹象,紧紧闭上捂住嘴,挡住泣不成声的哀啼。 要死了真是要死了,萧鹤棠这头蛮驴,东月鸯仿佛可以窥见明日她下不去榻的模样,就是能下去也是走路抖抖筛筛的情况,“轻,轻些……”她勉强说出两个字,萧鹤棠就把她抱起来,似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到处走,东月鸯不由地哭出声,怎么叫萧鹤棠都没有停。 屋内的声音传至屋外,夜深人未静,树上漆鸦振翅,方圆两里都不见有下人踪影,可见都被提前吩咐过不许靠近,不许打扰。 许久之后,东月鸯打着嗝,抹着眼泪,遍体都是萧鹤棠的淤痕,瘫坐着看着萧鹤棠走到屋中央的桌子旁倒茶,他自己喝了小两口,试了试余温,就端过来给她喝,东月鸯受的气还未散干净,不情不愿被萧鹤棠碰了,正是憋屈的时候,在萧鹤棠靠近过来时,一字未发就抄起乱摆在一旁的枕头砸向他,“滚。” 她在此之前说了好多次滚,萧鹤棠哪次是真的滚了,他身上的药效似乎褪去不少,人也不像之前那么癫了,然而还是没皮没脸的样子,厚脸皮地躲开枕头,凑上来把茶杯递到她嘴边,“喝点吧,你声音那么嘶哑,叫得那么辛苦,累着你了……” 东月鸯瞪着他恨不得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但是她也是真渴了,唇刚沾染水,便自发地张开了,萧鹤棠趁机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又柔声地安慰:“别哭了,你瞧我难道对你不好么?你不让我碰,我之前不就没碰你,这回这不是情况紧急,中了他人奸计,由不得我……” 他现在开始为自己找补了,全赖到祝柔臻的身上,东月鸯不仅气没消退,反而被他说得又情绪起来了,“仅这一回,你既已发泄完了,就不许你再碰了。” 她睁眼盯视着光披了件外袍,其他就不穿了尽显傲人本色的萧鹤棠,对他身上的东西像是又惧又恨,松开唇道:“把你的那些妾接回来吧,以后再出了这种事,尽可找她们去解决,不必再用我了,你敢再动我一次,我就……” 她目光搜寻着可以为她所用的利器,用来威胁萧鹤棠,这副景象全被萧鹤棠居高临下的收入眼底,怎么可能猜不出东月鸯的心思? 他温声安抚,“是是是,有话好好说,何必这么较真。”看到东月鸯像要吃他肉扒他皮的眼神,萧鹤棠勾了勾唇角,很快又收敛起来,“我是说,生气可以,骂我也可以,就是别伤到了你自己。” 东月鸯岂能让他在这假惺惺,冷哼一声,“你到底答不答应?”今天是让萧鹤棠捡了个大便宜,或者说是看在他真的被下药的份上,东月鸯才半推半就和他搞在一起,但不代表她就真的心甘情愿从了他。 这点萧鹤棠显然也清楚,他指尖把转东月鸯喝完了的小茶杯,眯眼审视着她,实际上药虽解了,但是明显他那儿还没下去,不过这一会又起来了,“好,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岂会不答应?” 最主要的还是担心东月鸯真的犯傻,让她冲动之间拿到利器伤害到她自己,萧鹤棠退让开,显得并非很忠于的样子。 毕竟今夜是他得到了好处,只是他也没有那么轻易答应这样的条件,还是不忘为自己谋取利益,“能不能拉长一夜?你瞧天还没亮,我体内好像药物还未散尽,虽说只这一回,但你总要我做个够吧,也许等我够了,到时我把其他人接来,不是就能帮你减轻压力了?” 说着他又爬上来,东月鸯想将他踹下去,却被握住了脚踝,一下就被拉到了萧鹤棠怀里,她想也就这一夜罢了,等天亮他就困不住她了,等从这里出去,就尽快与萧鹤棠分道扬镳。 可她还是有气,不肯轻易顺从了他,倒是被萧鹤棠抓住腿细细地吻起来,“不是我不想放你,门锁了,钥匙不在我这,你走不了,我也出不去,还是等天亮有人来吧,趁现在……我们还是做些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只有他自己觉得有意思吧,对东月鸯来说这才是最遭罪的,她此时真是又累又昏,要不是凭着心里一股气,根本坚持不到现在和萧鹤棠掰扯。 她想说话,张嘴骂骂他也好,然而萧鹤棠跟盯梢似的,她一张嘴就被逮了个正着,接着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听上去非常奇怪的声音。 良宵苦短,白日一天光,主院外面的门就被敲响,接着似有门锁解开的动静传来,沈冠拿出钥匙开了锁,还不敢推门,只敢在外面敲了敲,紧迫地示意,“郎君,郎君,醒了吗,属下有事禀告——” 他一遍遍地轻喊,有事却不好惊扰,只期望萧鹤棠能听到。 昨夜闹了一宿,萧鹤棠罕见赖了床,似乎久缝露水,颇为堕落,与在军营里时不能比,但还是很警觉地动了动眉头,然后睁开双眼,听见外面的沈冠呼唤的声音,他抬了抬头刚准备起床,抬手就感觉到怀里还有人,东月鸯正枕在他手臂上依靠着他的胸膛酣睡。 她昨夜肯定是累坏了,萧鹤棠连要了她五次,后面两次中一回是在她半醒半寐间搞的,一回是东月鸯彻底撑不住了,只有萧鹤棠在弄,他精力真是悍猛充足的可怕。 其实很想将人弄醒了跟他一块玩儿,但是一摸东月鸯脸上都是泪痕,还有他留下的那些痕迹,看上去实在颇为可怜,萧鹤棠最后还是忍住了的,没真的把人作弄伤了,不过现在即使东月鸯醒来起床,她也好过不了多少。 怕是走路都会打哆嗦,梦里都是在抽噎,萧鹤棠轻轻把早已麻木的手臂从她脖颈下方拿出来,外头沈冠还在叫,把东月鸯露出来的香肩锁骨用被子捻紧,随便捡起地上的衣服套上一两件,萧鹤棠才去把门拉开,“什么事。” 沈冠低头弯腰,觑着脚面,“郎君,昨日的事,老夫人那边都知道了,大姑娘也醒了,老夫人召你赶紧过去。” 想也知道,萧蒹葭跌入捕兽坑,头破血流失去意识加上昏迷不醒,一早见不到人,肯定会有所疑惑。 加上昨夜萧鹤棠回来,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刚开始传话回来只是不想惊扰祖母,未免她休息得不好,二来也是不确定萧蒹葭伤势怎么样。 后来亲眼看过以后,没有性命之忧,萧鹤棠便没帮妹妹隐瞒实情的必要了。 “知道了,你先去回禀老夫人,我洗漱更衣后就过去。”说完萧鹤棠把房门关上,他回到房内,先是看了看还在睡的东月鸯,似是在梦里也不安稳,皱着眉,小脸嫣红,手指揪紧了被子,缩成一团。 只是看她这副模样,萧鹤棠身体又多了许多冲动,仿佛比还没及冠那年,快成亲的时候更热烈,他到底还是把持住了,没有为了那一丝丝冲动耽误了正事,今日等着他的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仅是为了跟祖母解释,还有被暂时丢在一旁的祝家,这一夜之间怕是早已乱象横生。 萧鹤棠走向衣柜,取了一套新的衣袍出来走到屏风后更换,而这时因为枕边空虚,还有刚才外面沈冠喊门说话的动静,东月鸯依旧还是被打扰醒了,她痛苦地睁开眼,周身的酸痛疲乏让她以为自己是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亦或是遭了一场毒打。 她根本起不来,而余光之中她仰头看到了另一旁在屏风背后更衣的人影,更起了想要重新晕过去的心思。 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终究还是叫萧鹤棠得手了,她怎么叫他别碰,饶了她,最终东月鸯还是逃不过被吃掉的下场。 她神色怔忪,萧鹤棠更衣很快,不多时就出来了,往榻上一觑,一改夜阑人静的癫狂样,神清气爽,“你醒了?” 东月鸯避开他戏谑直接的眼神,这时候装死是迟了,她闭上眼翻过身,打算等他走后再出去,然而身上的酸痛让她抬了抬腰,便有些要放弃的意思,更是咬紧牙关,免得在萧鹤棠跟前丢脸。 实际上她的反应萧鹤棠都看得一清二楚,但要不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他还真想再陪东月鸯玩玩儿,“你要现在起身吗,还是再多睡会?” “还是再睡会吧,不然到了祖母那里,我怕你撑不过去。”就照东月鸯现在的情况,就算起来了,也是在萧老夫人跟前打摆子,要是真抖成筛子那可就好笑了。 萧鹤棠玩味地笑了笑,东月鸯看出他的幸灾乐祸后,实在忍不住翻了一道白眼,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声问:“祖母?” 婢女送水进来,萧鹤棠扫了眼,低眸看着东月鸯说:“是,蒹葭的事被她发现了,现在命沈冠传话,叫我过去。你身子不适,干脆还是再休息会吧。” 听见这种消息,东月鸯哪还有心思再睡?这可是大事,这可不止是萧蒹葭一个,追究起来还涉及祝柔臻呢,她强撑着爬起来,“我,我也去。”她倒要看看,给萧鹤棠下了药的祝柔臻,现在是什么下场。 多行不义必自毙,要是能借萧鹤棠的手,让她受到惩罚,那她上辈子的仇,也算是得报了吧。 第48章 东月鸯迫不及待想去了解昨日发生的实情, 她下榻时的样子又十分狼狈,腿根都在打颤,差点摔倒在地, 是萧鹤棠伸手及时把她捞到怀里,才防止了悲剧的发生, “放开。” 然而东月鸯可一点也不感恩地怒瞪着萧鹤棠, “别碰我, 别忘了你昨晚答应过什么。” 他们可是说好了, 只要帮萧鹤棠解了药性,他就不会再碰她了, 要碰也是碰他养在别院里的那些妾,借着萧鹤棠的力道刚刚站稳,东月鸯便迫切地跟他撇清关系, 拢紧身上的被子拉开距离, 同时面不改色地劝说:“你最好还是把她们都接过来, 免得药性再发时,无处可去,我可不会再上你一次当了。” 这是她的忠告,萧鹤棠看她满身抗拒的样子,好似听进去了, 闻言点头笑笑,像是也很不想再勉强东月鸯, “这是自然,辛苦你一夜,怎么好再麻烦你了?为了不让你受累, 连站都站不稳,我会找人帮你分担的。” 东月鸯气鼓鼓地盯着萧鹤棠, 神情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那可是整整二十个妾呢,皇帝后宫三千佳丽都不如他吧,说是后宫佳丽,实际上真正的后宫妃嫔哪有那么多人,“那就最好,你要玩便偷偷地玩,不要闹到我这里来,更不要让我见到她们,说什么以姐妹相称,我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姐姐妹妹。” 虽然她现在也是萧鹤棠的妾,可到底曾经做过正房夫人,东月鸯还是要展现出与他人的不同,她希望萧鹤棠多少给予她点尊重,免得到时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说完顶着萧鹤棠漫不经心的笑意,东月鸯忍着酸痛愤愤地朝屏风后走去,“云秀,替我去房里把我衣裳拿过来。” 昨天夜里她就只穿了寝衣入了狼窝,那些里衣都脏得不成样了,哪还能穿,就是不想再跟萧鹤棠共处在一个地方,东月鸯才躲到角落里去。 好在萧鹤棠没有过来继续缠着她,倒是走到外边去洗漱去了,等到东月鸯也收拾好,天已经亮了大半了。 昨夜当真过得一塌糊涂,东月鸯拖着酸软的身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跨过门槛,萧鹤棠走在她身前倒像没事人一样,她有些嫉恨地磨了磨牙,真该在那时候狠狠咬在他脖子上,一想到对方背上可能都是她的抓挠的痕迹,东月鸯忽然也没那么气了,见祖母还是要保持仪态比较好。 “说吧,到底是怎么个回事?”萧老夫人看起来十分生气,她坐在萧蒹葭房里的桌旁,一手搭在桌上,拿着帕子的手放在腿上,很有萧鹤棠一说得不好就要发怒拍桌而起的架势。 萧鹤棠余光瞄到身后的东月鸯,她脸色微白,其实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不想依靠着婢女,反而咬唇强撑着要参与进来,“先让夫人坐下再说吧。” 面对冷不丁提到自己的声音,东月鸯迎来两道看向自己的视线,她吃惊地望着萧鹤棠,他不是应该乖乖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祖母道来,怎么还有闲心管着她坐不坐。 萧老夫人留意到东月鸯一副疲态,面容瞧着是有些苍白,不知是迎着光还是如何,脸白得有些透明了,眼下也有些淡淡的青黑,她诧异地问:“月鸯?你这是怎么了?” 昨天夜里,她不是陪她散完步就回去了么,怎么一副未休息好的样子。 萧老夫人虽然疑惑,不过眼前还有重要事要说,暂且没有过多追究东月鸯哪里不舒服的事情,“你别站着了,过来坐吧,至于鹤棠……” 显然,针对萧蒹葭受伤瞒着她的事,萧老夫人还是气萧鹤棠这个主谋的,“你就站着,实话告诉我,蒹葭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你这个当哥哥,既然知道她出了事,为何不派人立即传信给我,你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这话说得严重了,屋内外的下人都屏息起来,在萧鹤棠没有开口前都低下了脑袋。“都先出去,一会再进来。” 萧鹤棠发话,下人们都去外面候着,萧老夫人冷着脸,却意识到可能有些话不适合叫其他人听,人多眼杂,萧鹤棠这才屏退干净,她挺起腰身,神情严肃起来。 “祖母。”萧鹤棠说:“此事说出来,恐怕你不信,并非是我一定要瞒着你,而是在我看来,都颇有些匪夷所思。” 萧蒹葭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的影响,直接点说她其实是因为萧鹤棠才倒霉的,谁知道祝柔臻会那么疯,为了留下他而算计到萧蒹葭身上? 萧老夫人听完萧鹤棠的话,迟疑而又震惊地道:“你,你是说,你妹妹是被柔臻她故意骗上山的,陷阱也是她故意引她过去……” 好歹毒的心思,东月鸯坐在一旁也是暗暗感叹,她当然比他们知道的还要多些,知道祝柔臻为了留下萧鹤棠过夜,不惜以害萧蒹葭的方式达到目的,不过是更确定了东月鸯上辈子的死,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果然是她那个舅舅给她医病医坏了身子,她哪里那么脆弱,一个风寒都好不了?这辈子她没在萧府生病,也就没给祝柔臻可乘之机,倒是变成了萧蒹葭和萧鹤棠兄妹受罪,这算不算是也替她挡了一灾? 比起萧老夫人的不敢置信,萧鹤棠显得倒是平静无奇:“事实就是如此,昨天夜里我就派人把祝家庄子上的下人通通都抓起来,分开一个个审讯,敢说谎的必然一个都逃脱不了刑罚,这些人没经历过酷吏,一点小手段就被审问出来了。” 最主要的是,为了不弄出冤案,也是让所有真相都无法遮掩的关键,那就是在杀气腾腾的军士的重重包围之下,祝柔臻的那个小舅舅,根本无处遁形。 祝柔臻是主犯,那他便是从犯,一样不可饶恕。 萧老夫人一拍大腿,哀声一叹,“糊涂啊!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蒹葭视她如亲姐妹,每回她到家里都想她留下恨不得抵足而眠,她竟然为了一己私欲连她性命都不顾……” “祖母……”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方才觉得头脑不适的萧蒹葭到卧房里休息去了,这会发现祝柔臻是这么对她的,萧蒹葭终于忍不住走出来,她头上还包着伤口,不过一晚,跟从黄泉路回来一场有的一比,“哥,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那时都昏迷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以为上山猎狐,遇到陷阱都是正常的,跌入深坑是意外,却唯独没想过引她上山都在祝柔臻的算计之中! 而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哥留在庄子上过夜…… 她知道祝柔臻是喜欢她哥的,她自然也赞成她做自己的嫂子,至少比东月鸯得萧蒹葭的喜欢,她帮她也是看在她对哥哥一片真心上,谁知祝柔臻这么有手段,还把手段用到她这来,这叫我拿你当亲姐妹,结果你不仅想做我嫂嫂,还想做我的活阎王? 看到萧蒹葭神色憔悴地出来,萧鹤棠目无喜色地说:“你若不信,就让瞿星带你到牢房里看看,那帮下人都在里边儿,陪你上山猎狐的也有,你大可一个个地问,如若不然,你还可以去找你的祝姐姐对峙,至于她是否承认,我就不做保证了。” 东月鸯亲眼所见萧蒹葭如遭雷击,这件事里她可以说是受了不小的伤,身心都遭到了极大的伤害,短时间之内她怕是除了亲哥跟祖母,谁都不敢相信了吧?这就是识人不清的代价。 “我,我去,我还是要见她一面,问个清楚。”萧蒹葭执意道。 萧鹤棠讥嘲地瘪了下嘴,“随你。” 萧蒹葭神情恍惚,喃喃着说:“我还是要问问,问问她难道一点都没想过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吗,一点顾忌也没有吗……” 看来萧蒹葭实在是被祝柔臻伤得很重,一时半会走不出来了。 萧老夫人对她也是非常失望的,因为这事萧蒹葭也是瞒着她去做的,她轻易就上了别人的当,被利用这说明萧蒹葭的确不怎么聪明,可追究其她的动机,还不是为了一片孝心,这又无可指摘。 萧老夫人叹息着,将话题转移到萧鹤棠身上,“那你,你说祝柔臻给你下药,你可有受影响?是请了哪家药堂的大夫来看过,再把人找来,我要问问,确定你身子没事才能安心。” 殊不知萧鹤棠看向从方才起一直很安静的东月鸯别有深意地说:“那要看为我医治的‘大夫’,愿不愿意开口了,只有她最知晓,毕竟亲身体验过,我身子是好是坏。” 这奸人,当着祖母的面都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羞人的话,东月鸯收到萧鹤棠的暗示,疲倦的面额终于流露出一团团红晕,她是做了一晚上的东大夫,可那都是萧鹤棠逼的,说好当然是真的好,换做别人都能传出连御数女的佳话。 萧鹤棠就跟铁打的,是火钳,光是想想,东月鸯感觉那还是肿肿麻麻的,跟合不拢似的,但她又不是真大夫,“别听他胡说,祖母……” 萧老夫人一眼看出他俩人间打谜语般的门道,想也是萧鹤棠定然急不可耐地找东月鸯解决了,否则这一早他还能若无其事神态自若地出现在这吗? 他昨天忙不过来跟她请示,大概也是因为跟东月鸯在房里厮混,萧老夫人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倒没起任何责怪的心思,“好好好,你二人鸾凤和鸣呢比什么都重要,月鸯是累坏了吧?待会让厨房多做些好吃的,你也是,凡事该有个度……” 话声从正题一下转移到他们身上,萧鹤棠好整以暇,宠辱不惊地应和两声,东月鸯羞怯别开脸,让长辈关注到房事就证明他们昨夜闹太过了,萧鹤棠好意思,她还真难为情。 再说东月鸯还没提,她要单独住到东湖庄子上的事,一旦萧鹤棠把妾室接进门,那后院乱糟糟的,一群人勾心斗角,东月鸯哪受得了。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扯了几句后,萧老夫人终于绕了回来,“祝家好歹是文臣之后……”祝家的长辈早年起跟萧家的祖先就是同僚。 等查明了真相,与祝家有牵扯的打听到风声,肯定会来为祝家求情,这是毋庸置疑的,就看萧鹤棠这里是杀还是放了。 要说杀,祝柔臻是对萧鹤棠一片情深,步入歧途,又太过了,要是不杀,好像大将军的威严谁都能犯似的,何况是下药那么大的事。 萧鹤棠:“祖母可是想为祝家求情?” 萧老夫人:“不是我想为他们求情,而是为了你考量,与祝家交好的迟早会有人求到我这来,做错事的是她,剩下那些人,你若都处置了,只怕会喊冤啊。” 萧鹤棠没有发话,萧老夫人看他似乎有所考量,只说道:“等你妹妹见过她一面,听听祝家的口风怎么说,你再做处置吧。” 一是不能一杆子打死,二是有些人也罪不至死……这就看萧鹤棠是怎么想的了,处理得好就是英明,处理得不好那就贻人口实了。 剩下的萧老夫人没有再插手的意思,萧鹤棠也不曾立刻下决定,他打算先抛开这个话题,像是暂告一段落,反问:“祖母可吃过了?” 萧老夫人叹气:“哪有,发现你妹妹受伤,我这心里正不安呢,哪还有心思吃。” 萧蒹葭在旁边一脸歉疚失魂落魄,经历一场生死大劫,她仿佛变乖些了,也可能人了病比较脆弱,显得比往日温和,东月鸯坐在她身旁就明显感觉得出来。 其实东月鸯也很好奇,这辈子祝柔臻犯到了萧鹤棠手里,他应该不会为了什么义妹而手下留情的那种人吧?他若是留情,那萧蒹葭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这样想着,东月鸯情不自禁对着萧鹤棠出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眼神过于探究了,而且眉头不由自主地颦起,萧鹤棠锐利得像一把箭,直直地朝她看过来,他可没想到东月鸯是在计较他会怎么处理祝柔臻,只会想到她因为昨夜的事还在对他不满,毕竟东月鸯可是一直在想怎么从他身边逃离,还不断怂恿他去找别的女子。 她小心思多,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主意?说起来她跟祝柔臻好似也不怎么合得来,眼下应该也会很关心事后处置的结果吧。 桌上每个人的神色和姿态萧鹤棠仿佛都了然于心,但他就是故意不去透露,尤其东月鸯窥探过来的眼神和表情,实在是过于有趣,他才不想马上告诉给她听,萧鹤棠吩咐下人进来,“还是先用饭吧,等吃完饭,我再去处理正事。” 东月鸯悻悻地撇开目光,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左右这辈子祝柔臻害的不是她,也兴许没有机会再害她了,她着什么急? 然而,许久没开口的萧蒹葭忽然说:“我也去看看,到祝家去。”这时候祝柔臻应是一同关在祝府,“嫂嫂跟我一块儿去吧。” 萧蒹葭语出惊人,东月鸯差点被唾沫呛到,萧蒹葭是想不通祝柔臻为什么不对她手下留情,怀疑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吧,她自己去就是了,为何还要拉上她?而且,她刚刚叫她什么? 萧蒹葭都多少年没这么好声好气称呼过她了,东月鸯神情跟撞了鬼一样,她一看就是不想去的,萧蒹葭顶着额头上的伤,怆然道:“我就是想见见,想有个伴儿。”要不然她还没有勇气面对害她的真凶。 萧老夫人年纪大了,萧蒹葭不可能叫她陪她跑一趟,来回折腾,哥哥其实还是生着她的气的,更不敢提,看来看去,可不是只有两袖清风,没遭罪的东月鸯正合适吗? “我……”东月鸯才没有因为萧蒹葭叫她一声“嫂嫂”就软了脾气,当着萧鹤棠跟萧老夫人的面说:“要不等过两日吧,等你养好了伤再说。” 她去了能跟祝柔臻说些什么?得意忘形,借势取笑?东月鸯才不屑那么做,更何况她浑身乏累,萧蒹葭到底懂不懂体谅她昨夜可是被她哥折腾了一宿啊? 大夫可不是人当的,她宁愿好好在家休息补觉,也不愿去见讨厌的人的一张嘴脸。 萧蒹葭还想再劝说一下,被萧鹤棠的声音打断,“就听她的。” 东月鸯跟萧鹤棠四目相对,她心中冷哼,这是沾了她的香瘾,占了她的便宜,就开始替她说话了?无耻。 在萧蒹葭这简单用过早饭,留她在屋内休息,其他人从她院子里出来。 萧老夫人表示要清净清净,于是让秋菊扶她回房了,路上便只剩下东月鸯跟萧鹤棠二人,“我要去补眠了,今夜,不,日后夜夜你都不许来打扰我。” 东月鸯说完就要走,却被萧鹤棠一把拉住,她因没站稳扑倒他怀里,“就这么走了?不送送我?” “送?哪还有命送?”东月鸯香帕砸到萧鹤棠脸上,引他露出那欲-念浓厚的目光后,小心怯怯地推开他往后退,“要不是你昨儿要个没完,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连走都走不动了。” 萧鹤棠一手接过掉落的香帕,揉在手中,视线深深地从她脸上往下扫,东月鸯的腿都藏在裙摆中,他眼神仿佛能透视般,穿过布料看到那两只修长纤细的玉腿,昨晚是怎么被架在他肩上胡颠乱颤的,有些事一旦开了个头,就很难再去收住了。 萧鹤棠专注睇视的眼神一下就让东月鸯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畜生。” 她没忍住轻骂了一声,萧鹤棠勾唇,“是,我是畜生,你是被畜生疼爱过的,那你该叫什么?” 他没皮没脸的危险逼近,东月鸯吓得步步退后,她怎么知道,她不过是胡乱骂的,骂他是畜生,不代表她要跟他为伍。 见东月鸯小脸惊慌,目光惶恐,萧鹤棠停下来冷哼,“想不出来是么?想不出来,那就等我下回再告诉你。” 他想说,东月鸯还不想听呢,“你快走,快走。” 还好萧鹤棠有要紧事要处理,否则东月鸯还轻易赶走不了他,等到对方身影从她眼前消失,东月鸯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刚才萧鹤棠在一副没吃够还想把她剥皮反复生吃的样子,她都惊出一身薄汗了。 抬手擦了擦面额,回想起来刚才帕子朝萧鹤棠丢去的一幕,东月鸯懊悔,换了袖口拂拭。什么人,这么贪,连块帕子也不还给她? 带着抱怨东月鸯慢慢挪回屋里,一沾枕头便睡,她本以为这天说的推辞的话能打消萧蒹葭的主意,结果刚好两天一到,萧蒹葭便等不及了,到门口来找她。 碍于上回萧鹤棠说过不许她来这里,萧蒹葭只好在院门口喊人,一声声嫂嫂传进东月鸯的房内,就算她把窗关上,还是能听见萧蒹葭的呼唤。 云秀劝道:“夫人,要不还是出去见见大姑娘吧,不然这样纠缠下去,大家都要知道了……” 东月鸯躺在卧榻上,任人捏着腰背舒缓酸痛的滋味,懒洋洋地应声说:“罢了,你让她到前厅等去吧,不然累了倒在我门前,就是我的不是了。” “夫人是打算陪大姑娘走一趟了?” “她都这样了,我还能不去吗。”东月鸯抬起身道,她知道萧蒹葭为什么会过来缠她,不就是终于发现身边人是个能对她下得去手的坏人吗?而她这个被她讨厌,却始终没做过害她的事的前嫂嫂,可不就一下显得眉清目秀,和善无害起来? 萧蒹葭现在有了防备,东月鸯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她危害不到她,家世身份样样不如,还是软弱那一挂的,所以对她比较放心吧。 送佛送到西天,救人救到底,东月鸯陪她去看看,就当为自己行善积德了,正好也了了她跟祝柔臻上一世的恩怨。 说起来,一个祝柔臻,三个苦主。 算上东月鸯,加上这一世的萧鹤棠跟萧蒹葭,兄嫂、夫妹,都被她害过,可以称得上同病相怜了。 祝柔臻错就错在她估错了情势,哪怕知道萧鹤棠就是那等随意撩拨,不管人死活的类型,却还是忍不住沉浸在他的随性里,会错了情意。 她以前哪被他那么对待过,虽然他对女子都挺温柔的,但是叫名字则是少有,更别说在桃林里一起赏花,登山相伴眺望看风景,静静感受那山风吹拂落满身的滋味。 那天的出行对她真的太具有迷惑性了,萧鹤棠又平易近人,她又觉得能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可以是她,必须是她,却没想过最大的纰漏出在原以为最有把握的萧鹤棠那儿。 按他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没一点被美色撩动的冲动,就算真不喜欢她,也应该怜香惜玉,温声呵护的呀。 什么叫,叫你几句名字,你就多情起来了?要不是他施予温柔,误导她,祝柔臻哪可能被迷住眼,她禁不住想,会不会是萧鹤棠从一开始就在给她下套呢? 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祝柔臻自从丑相毕露的被从庄子上带回来,就一直被看管在祝家的闺房里,因她一个人得罪了萧鹤棠,整个祝府都被派守了驻兵,全家人心惶惶,牢房里也被送了一批人进去,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自家人,更没有人来看过她,只有房门口守着的军士,也根本不把她祝府的贵女看在眼中。 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 就在祝柔臻胡思乱想之际,军士将门锁打开,顿时两道熟悉的身影没入视野,萧蒹葭带着伤出现在眼前,这还不算什么,让祝柔臻吃惊的是东月鸯怎么会来? 她眼神在一瞬间发生变化,对东月鸯的妒意化作了最深层次的憎恶,连萧蒹葭惴惴不安的表情都忽视了,只怨毒地盯着东月鸯,“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连你也想看我笑话,想都别想,还不快滚!” 第49章 萧蒹葭看到祝柔臻这样失去仪态不客气的呵斥, 自然露出惊讶的样子,像是没想到以前一向淑雅的祝姐姐会有这样躁怒的一面,东月鸯却跟早就了然她是什么性子一样, 没露什么嘲弄的表情,只是平平淡淡地上下打量她现在的处境一番, 就够让祝柔臻感到羞辱窝火的了, “滚, 滚啊!” 萧蒹葭:“祝姐姐你……” 到这个关头了, 她还叫祝姐姐,东月鸯被骂又不是不会还嘴的类型, 全看她此时心情,“实话说,也不是我想看, 而是有人求我, 我才来的……” 既然祝柔臻说她是来笑话她的, 东月鸯不整几句仿佛都说不过去,前世旧恨,今生来算,那些曾给过她的不痛快,今天通通还给祝柔臻。 东月鸯笑笑, 不知是否相处久了,她唇角微翘起来竟有几分萧鹤棠的味道, 他最会柔情蜜意着说出戳人心肝的话,东月鸯也说,不然祝柔臻总以为她能耐不了她:“我是没想到祝娘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笑话难道不是祝娘子你自己作出来的吗?怎么闹得好似旁人害了你一样委屈?” “是有人逼你吗?还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自取其辱?我今日实际上是看在蒹葭的面子上陪她来的,祝娘子可信可不信,祝娘子往日总彰显自己多柔婉高洁,怎么就这般……” 她感慨地摇了摇头,留了一点空想的余地,等到祝柔臻神色慌乱微变,才轻飘飘道:“不择手段。我原以为心慕一个人,该是通过正当方式博取对方好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再倾慕,也该有个底线,谁知你……” 感情可以身不由己,那道德呢? 她都知道了,也对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事情闹得这样大,东月鸯怎么可能不知情,她定然很快活吧,她还是萧鹤棠的身边人,而她费尽心机却被人弃之如敝屣,送上门的都不要,简直是…… 祝柔臻心口如迎来一道痛击,神思大恸,目眦欲裂,“贱人!”此时此刻,连萧鹤棠给予她的羞辱都不如东月鸯这一刻要狠得多,“你以为你能好得到哪儿去?你还不是装着一副清高不让他接近的样子,只是叫你先得了手,你有何资格说我?” 东月鸯摇头,认真地说:“我从未装过,我早就期望离他越远越好。” “胡说!你若真这样想,就不会假意跟他闹和离,让他哄着你,这回见他做了大将军又回来赖着他不走,这也不过是你的计谋之一罢了。” “所以你能耍手段,我为何不能?”真能靠正当方式靠近萧鹤棠,那祝柔臻早八百年就能靠近了,正所谓她知道对方滑不留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普通人哪能留得住他? 祝柔臻冷笑,东月鸯以为她得了萧鹤棠的宠就能万无一失了?“别以为你现在留在他身边他就宠你一个,这世上男子多是喜新厌旧的风流鬼,你今日嘲笑我,不过是他没瞧上我也还没腻了你罢了,万一出现一个比你更好的能让他喜欢,我看你怎么办?” 为了打击东月鸯,祝柔臻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也不再维持往日的体面了,她要让她知道世上的好事,可不是只会眷念她一个!“他就不是那等安安分分的人,你以为你能熬多久?说不定今日瞧他宠你,背地里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又与其他女子偷偷欢好了,东月鸯,你等着吧,我今日之鉴就是你明日的下场!” 萧鹤棠的为人是她们众所皆知的,就算他不去招惹,也自然会有人来倾慕他,这种桃花泛滥招人喜爱的男子,他可以一日忠贞,却不会日日忠贞,他每天受到的诱惑有那么多,前仆后继的来,哪天就说不定会腻了这段关系,世上那么多美人,让他始终忠于一个,那可比登天还难。 祝柔臻幸灾乐祸地笑,不怀好意地瞪着东月鸯,却见东月鸯脸上神情都不变一下,是,祝柔臻是知道自己清高,但她那是假清高,她要名声要美誉,东月鸯好像始终都跟她不同,她这种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她似乎对外在的反应都看得很淡,她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少年时她同样爱慕过萧鹤棠,可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得不到的就不会去奢想,看穿了萧鹤棠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厉害就不去招惹。 别看她性子有时静静的仿佛很不起眼,实际上她生得不差,身上有独特韵味,能欣赏到的人自然会欣赏,不欣赏的也不会昧着良心贬低她。 这种女子对那等喜好猎艳的就像一块肥肉,而萧鹤棠能注意到她,也是因为没吃到过吧,等拥有过得到手,可能就没那么新鲜了。 “你说的这些……”在祝柔臻瞪视中,东月鸯缓缓开口,点了点头赞同地回应,“我都知道啊。” 她能不知道继续跟萧鹤棠在一起会是什么后果吗,她都重生一辈子了,上辈子独守空房,难道还不够她长记性的? 她现在就巴不得萧鹤棠腻了她,好放她一条生路,她难道表现得很眷念萧鹤棠的样子吗,为什么祝柔臻总是觉得她会离不得他?现在世道是很艰难,但总会有太平的一天,这辈子除掉祝柔臻这个危害,她总不能活不到终老吧? “那你……” 祝柔臻迟疑,东月鸯含笑平静地说:“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呀,你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飞蛾扑火,不惜一切代价,我胆小,家世也不如你们,可不敢肖想你们矜贵的萧郎君。” 就算萧蒹葭在这里,一脸震惊地旁听着,东月鸯也还是说:“这辈子,我可从未想过与他琴瑟和鸣,相守一生,也万不敢笃定他只有我一个,毕竟喜新厌旧,人之常情,他哪天寻了新欢,我就祝他安好,一别两宽,其余的我干嘛要徒生烦恼?世上是没了他就不能活吗,既然我不交心,他能耐我何?” 她很巧妙地说的是这辈子而不是上辈子,上辈子东月鸯是想过的,下场如何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她难道还要把无谓的幻想放到萧鹤棠身上,这不是自寻苦吃吗,要不是顾及萧蒹葭,东月鸯实则还有更过分的话,她刚刚实在是说痛快了,都差点忘了她了,也不知她回去后会不会跟她哥告状。 不过告状也没关系,她说的哪句不是实话,萧鹤棠拿她当妾,他们彼此都没有要复婚的意思,他就是贪她的身子,她暂时借他有个安身之所,各取所需,这样一想萧鹤棠有没有别人还有什么所谓。 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目的达到了就成。 说了那么多,东月鸯也算是将心里的浊气发泄了出来,她看着祝柔臻,萧鹤棠那边始终没说到底怎么处置她跟祝家,也许这回祝柔臻还能大难不死留下一条小命,除此以外,也就是在外面的名声都不怎么好,说不定祝家人会把她送走,毕竟丢了声誉得罪萧鹤棠,应该会去尼姑庵常与青灯古佛相伴? 东月鸯也是猜的,总之她吃到恶果了,她们恩怨也算了结了,她无意再跟祝柔臻交谈,扭头和还没回过神痴愣中的萧蒹葭说:“我就在院子里坐坐,不进去了,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还急着回去呢。” 萧老夫人的寿辰没多少日了,东月鸯手头上的活儿还差一点就能完工了,她不想再耽误下去。 说罢,她走到院子里也就是中庭空地上的石凳上坐下,手撑着下颔,看向他处,似是在发呆。 萧蒹葭今天实在是被震撼到了,恍恍惚惚踏进门,她没想到东月鸯是这么想的,原来她回来以后一点也没想跟她哥好好过呢? “蒹葭……” 祝柔臻的声音让萧蒹葭从晃神中清醒,刚才还神气活现的祝柔臻在面对萧蒹葭时似乎又不一样了,“蒹葭,你还好吗?”她像是有些歉疚,有些无颜面对她。 萧蒹葭猜不出祝柔臻是真的对她感到心虚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毕竟这位祝姐姐一向在她面前很真,她懒得废话,直奔主题,“为什么害我?你我这么多年情谊,我拿你当亲姐姐看待,结果却连我也算计上了……” 萧蒹葭可不是东月鸯,她是骄纵的千金贵女的脾气,祝柔臻是看过她怎么对待她不喜欢的人的,到了她面前要想不生事只能软声说话。 恶人自有恶人磨,祝柔臻还想向她求救,不想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蒹葭,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是我误会兄长的心意了,我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接纳我,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所以才想主动示好,结果……” 凶神恶煞的祝柔臻开始落泪,她其实憔悴了很多,因她一个人,连累祝家上下就算了,最紧要的是她并没有得到什么好。 她的名声已经彻底坏了,那天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萧鹤棠跟前,事后却被打晕,军士把她从房间里搜出来,就那样拖到了人前,醒来就到了自家府上,府里下人还有爹娘兄长妹妹他们对她的丑相一目了然,那一刻祝柔臻差点想自尽,可是她还不想死,目的还未达到,她还要问问萧鹤棠为什么要那么对她,她要复仇,要…… “啪”一声,一记耳光。 额头有伤,睁眼怒瞪她的萧蒹葭给了祝柔臻一巴掌,“你利用我,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 萧蒹葭虽然骄纵,但到底是武将之女,脾性很大,怎么能忍受别人把她当傻子对待,更不能容忍祝柔臻还是用那么卑劣的方式算计她,下药,当她得到她哥的踏脚石? 要不是她命大,早就死在了深坑里,要是她哥真的接纳了祝柔臻,她在一旁受伤,祝柔臻却跟她哥颠鸾倒凤,这样一想萧蒹葭死都死不瞑目。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你当亲近人看!” “蒹葭,蒹葭你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萧蒹葭进去后房门就被关上,东月鸯坐在庭中,听见祝柔臻哀嚎的动静除了一惊,回头盯着那道门望了一眼,从二人的对话中了解到事态,忽然也就不惊奇了。 没有谁会当一辈子的傻子,祝柔臻肯定是忘了,萧蒹葭姓什么,她又是谁的妹妹,她就算再愚蠢骄纵,骨子里流的还是同样的血,他们兄妹就是一路人,宁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只有真正的蠢货才会相信萧蒹葭会心甘情愿被利用,真要算计到她头上,就是现在惨遭反噬的下场。 东月鸯听着,好像萧蒹葭真动起了手,屋内除了祝柔臻的尖声求饶,之后就是她们彼此的相互叫骂,哪还有曾经姐妹情深的样子。 怪不得萧鹤棠不阻止萧蒹葭来看她,定然是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局面,才任由萧蒹葭过来的吧,也算是让她涨涨教训。 不过,东月鸯肯定不能完全坐视不理,萧蒹葭身上还有伤,又是在头上,万一闹个不好,她怎么跟萧祖母交代?东月鸯起身匆匆走过去,打开门,果然看到的是一副惨状,萧蒹葭跟祝柔臻撕扯扭打在一块,“你敢让我差点毁容,我今日也要在你头上开个窟窿试试!” “那是你蠢!你蠢!我早看不惯你了,真当自己人见人爱不成,你哥都懒得理你,以为谁都要哄着你?!” “我杀了你!”萧蒹葭犹如被戳到肺管子,揪住祝柔臻的乱发一顿扯,惨叫声阵阵,东月鸯捂着耳朵,后退两步,催促旁边的军士上去,“快快,快拉开她们。” 萧蒹葭被两个军士抬着出来时,双腿还在乱蹬着叫嚣,手上脸上都是抓痕,“放我下来,放开我,祝柔臻我和你势不两立!” 东月鸯:“……” 萧蒹葭和她四目相对,东月鸯淡淡掠过她,往里瞟了下,好吧,祝柔臻也很惨,她冷静地道:“你要是再这样闹,我是不会再陪你干这种事了。” 莫名的,曾经东月鸯让萧蒹葭不屑一顾的态度,好像在今日有了别样的效果,就好似她还是她长嫂,都不用提萧老夫人跟萧鹤棠任何一人,就让萧蒹葭安静了下来,“是,是她先惹我。” 在被放下后,萧蒹葭还没安静片刻,便告状般地抱怨地说。 东月鸯忍着叹气的冲动,上下看了萧蒹葭两眼,没有分毫同情,随即转过身,狗咬狗罢了。 她才不想跟着沾一身腥,东月鸯要回去了,而萧蒹葭肯不肯走就不关她的事了。 然而,像是被东月鸯不打算管了的态度镇住了,萧蒹葭居然在她转身后,愕然瞪着眼,然后跟怕被丢下般快速跟上。“你,你先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东月鸯头也不回地问:“什么话?” 当然是对祝柔臻放的那些狠话啊!萧蒹葭不满地跺跺脚,难道东月鸯说过以后自己就忘了?“你,你你难道真不怕我哥有了新人不要你啊?不对,你怎么没想跟我哥好好过?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祖母?” 东月鸯就知道不该随意搭理萧蒹葭的,她简直是管得太宽了,“你不是很乐于见到我和你关系不好吗?我没肖想你哥的正房夫人之位怎么你又不高兴了?祖母,我跟你哥好不好是强求不来的,祖母一向通情达理想得通,我劝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不要再多管别人的闲事了。这次的教训难道让你还没管够吗?” 给祝柔臻当月老,差点当掉了半条命,还不知收敛,东月鸯透露出的意思很明显,话里的潜含义让萧蒹葭难得的脸一红,像是面上不光彩一样。 毕竟被说到了痛点,想当初为了祝柔臻,萧蒹葭还对东月鸯发了好大火,说她回来是为了破坏萧鹤棠跟祝柔臻议亲,差点就动手打了她。 这事当然不可能被遗忘了过去,哪怕今日萧蒹葭看穿了祝柔臻的真面目,二人反目,东月鸯也不觉得自己会看在这个份上,和萧蒹葭有多少亲近的,她只当今日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现在任务结束,往常萧蒹葭和她怎样,就该怎样。 她可不要再多嘴多舌,没事找事了。 马车上一路安静,东月鸯跟萧蒹葭回到萧府,天色尚早,没想到萧鹤棠也那么快就回来了,他今日好像没那么忙,车舆在他下车后便撤走了,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负手而立等着她们,似是打算一同进去。 “哥!”萧蒹葭一见他便打起精神,虽说她是因为萧鹤棠而被祝柔臻算计的,但因为是兄妹也是她自己轻信他人上了当,看起来萧蒹葭对萧鹤棠并没有什么隔阂。 东月鸯有意落后萧蒹葭一步,不抢她的风头,同时也希望萧鹤棠集中注意力在妹妹身上,别关照到她,这两日似是为了让她养好身子,他们都没有再同过房,东月鸯当然防萧鹤棠防备得很紧,她现在几乎每天夜里,一到天黑回了房就锁门,光锁不够,还费力气拖了椅子桌子去挡跟防贼一样。 这两日她倒是睡得安稳,就是不知道萧鹤棠那边怎样了。 有些事就不该想,东月鸯抬眼一望,就发现萧蒹葭跟萧鹤棠还立在石阶上没进去,萧鹤棠正垂眸深深地俯视着她,旁边萧蒹葭挡住嘴小小声不知在他身边说些什么。 她难道是在向萧鹤棠告她今日的状? 虽不怕萧鹤棠知道,但顶着那犹如被盯上的猎物猛兽般的目光,东月鸯还是迟疑地放慢了脚步,往右边走了,这样离他们兄妹远远,不算太近又能说话。“知道了,你先进去,我和你嫂嫂随后就来。” 萧鹤棠指挥着道,萧蒹葭一迈入门,萧鹤棠的脚步便冲着东月鸯过来。 第50章 萧鹤棠的架势吓到了东月鸯, 他每走一步就好像是来找她麻烦来的,死到临头了,东月鸯往后退, 差点踩了隔空从台阶上掉下去,幸好萧鹤棠敏捷地拉住了她, 沉眸皱眉, 轻哂着问:“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何必心虚成这样?” 他紧攥着东月鸯纤细的臂弯, 力气很大,知道是为了不让她掉下去, 不知道的则以为是防止她跑掉。 她挣了挣,下意识忽略掉萧鹤棠的话,她可不能搭腔, 一搭腔岂不就是证明她承认心虚了, “放开, 你拽得我好疼。”萧鹤棠是忘了他是习武的人吗,手长腿长,力气大得能够轻轻松松将她提起来,纵然他的手再修长好看,东月鸯都没心思欣赏。 萧鹤棠没太为难她, 他过来也好像只是为了开头吓唬吓唬她,还没做什么, 东月鸯就跟吓傻了似的,他把她拎到一旁站好了再松开,“你和蒹葭今日去祝府了?都说了些什么。” 东月鸯想他装什么, “怎么还要问我?刚才蒹葭不是都和你说了吗?还不是……就那些问罪的话。” 其实也是想打听打听萧蒹葭都说了多少,看看萧鹤棠的态度, 他打算怎么样对她,是打是骂她好有个防备。“她的确只是和我说,去祝家问罪了,至于做了些什么,她不提,你难道不帮她说说?” 原来是这个,东月鸯微微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又憋住了,连萧蒹葭在祝家做了什么萧鹤棠都知道了,难道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今天在祝家她们可是门户大开的在吵在闹,没有避人耳目,但凡守在院子的军士都听见了,未必各个装聋作哑,不会把经过禀告给萧鹤棠听。 既然他都晓得萧蒹葭做了什么,她也说了什么,却还要来问是什么意思?敲打她? 萧鹤棠脸上神色如常,看东月鸯发愣,想到这还是在家门口,抬手扶了下她的肩,很自然地将她转了个身,推着她,“进去再说。” 东月鸯没瞧出萧鹤棠丝毫不悦的端倪,一时被这样的假象给迷惑住了,脚步茫然而顺从地就跟着他往里走,二人走在通往前庭厅堂的小路上,东月鸯还记得他的话,为了不让萧鹤棠找自己的茬儿,找补说:“她今天比较生气,我是说你妹妹,她因为祝柔臻利用她害得她差点丧命,脾气上来没忍住就动了手。” “我有叫人及时将她们拉开,还好,她除了受点小伤,伤口应该没有多大的事。”这么说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彻底袖手旁观,东月鸯在萧鹤棠跟前也能挺直腰板,理直气壮些。 他可不要妄图因为这点小细节,就怪罪她找她麻烦喔。 东月鸯在想什么,萧鹤棠仿佛一清二楚,他哂笑两声,眸子里清晰地倒影出她妄想保持距离的娇瘦的身影,“那你呢?她落得这个局面,你就没想也冷嘲热讽几句?”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东月鸯张口就回:“我嘲笑过了呀……”她笑她自取其辱,做这一切都是自讨苦吃,还说了祝柔臻是自寻死路飞蛾扑火,而她早就清楚萧鹤棠是什么人,所以坚守本心明哲保身。 而这一切萧鹤棠都不知……不知,他真的不知吗? 东月鸯神思一断,对上萧鹤棠运筹帷幄的目光,忽然抿嘴惊觉,着了他的道了! 她方才还想一定要避开有关她自个儿的话题不谈,结果萧鹤棠一句话,她就落入他的陷阱,只要这时萧鹤棠再轻轻追问一句,东月鸯都嘲笑了些什么,把她说的没想跟他好好过日子,没想跟他琴瑟和鸣的话扒出来,依他的脾气他能饶得了她? 这时咬死了东月鸯都不能主动把这些话抖出来给萧鹤棠听,焉知他什么事做不出来,要是以此为借口为难她,就算到了祖母跟前,东月鸯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我……哎,我就说了她几句,为了一个人不择手段,这样不光彩不应该。”也不知是不是说给萧鹤棠听的,还有暗示的意味存在,东月鸯轻声感慨,“为什么要走歪路呢?注定得不到结果的事,何必要强求呢,大家好聚好散难道不行吗?” 这后面的问话很有明示萧鹤棠的嫌疑,东月鸯也确实是借此机会劝说萧鹤棠对她放手,萧鹤棠眼都不眨一下,行若由夷,淡声应道:“也许有的人,就爱咎由自取呢?” 谁啊?谁会喜欢自寻死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东月鸯仰头,不经意与萧鹤棠逼视的黑眸对视,他眼睛里好像有星星点点,深邃又迷人,耳畔的风好似裹挟着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多情地拂过,东月鸯不免因这一时惊心动魄的俊貌失了神。 等到萧鹤棠嘲弄地轻轻弯起薄厚始终的唇角,东月鸯才若有所悟地从那迷惑人的美色中醒过神来,脸颊烫红,羞愧难当。 原来不止说的是祝柔臻,还是在说她! 说祝柔臻咎由自取,走上死路。 也是在说她想要逃离他,不想跟他好好过亦或者不想待在他身边,总之违抗他的,一样是把她自己往火坑里推。 她和离就是如此,遇到天下大乱,她沦为女奴,这也是她咎由自取的后果,所以她跟祝柔臻相比,找死的行径上根本没什么区别。 是这样吗,萧鹤棠想说的会是这个意思吗? 他对她兴致未消,但是东月鸯不愿意他碰,所以即便他到时候另外找人,都要把东月鸯扣在身边不许她离开。 她要一意孤行,那么下场同样只会更惨,这就是他对她的折磨,还远远没结束呢。 突然领会到萧鹤棠眼里的深意的东月鸯,冷不丁打了个冷噤,和刚才被风吹拂的滋味不同,现在的她对萧鹤棠更多了一丝敬畏与胆寒,她可别忘了在他是她前夫之前,他还是浴血杀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杀神将领。 如果识相,东月鸯应该好好讨好他,才来得及…… 但是依照东月鸯宁折不屈的性子,可能吗? 她若想有心讨好,早就在遇难的时候就冲萧鹤棠低眉顺眼地讨好他了,这么久了还是不卑不屈,就说明她脊梁骨有多硬。 可要是不想撕破脸,不让自己陷于危险境地,势必不能跟萧鹤棠明面上争斗的,所以暂时还是要与他保持维持一种平静的局面,不要和他闹事,不要激怒于他,就这般虚假的维持一种虚伪的宁静平和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先安分,时机到了再说。 东月鸯闷头走着,她现在地位卑微身份又尴尬,就算鱼死网破,也是她吃亏萧鹤棠不会有一点损失,还是不要硬碰硬的为好。 这可不算是没骨气,是保命的一则手段而已,东月鸯暗自给自己打气,她安静下来不说话的模样,低眉顺眼温和胆小到极致,也万分惹人怜爱。 萧鹤棠余光瞄着她明显被吓到的样子,心思深沉地笑了下,就让她那么去想吧,不然被他吃过一回,就总想着和他划清界线,还想跑。 她也不看看她跑得掉吗,天涯海角萧鹤棠都能给她抓回来。 说起来,东月鸯一直很担心萧鹤棠会再次碰她,为了让她安心,他也该适时地做点什么。 萧老夫人的寿辰宴举办在夏日来临之际,彼时贪凉的已经换上了夏裳,萧府来了许多来庆贺的宾客,携带家眷,府中上下都在忙。 本该最忙的老寿星,不在外面迎接宾客祝贺,反倒隔着人群,在没有外人的屋檐下一角,冷脸对着在她面前跪下的长孙长媳问:“谁来告诉我,后宅冷香苑里那几个新来的妾室是谁的主意?要不是管事的告诉我,我老婆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素未谋面的‘孙媳妇’。” 东月鸯放的话不是假的,萧鹤棠的应答也不是虚的。 自从上回东月鸯让萧鹤棠把他在外面的妾室接回来后,萧鹤棠就真的照做了。 接来时,也没几天,就前三日吧,东月鸯在房里终于绣好了给萧老夫人的寿辰礼的最后一针,因为太过放松,在云秀踏进门来,和东月鸯报备时让她分心扎到自己。 她赶紧松开手,未免血珠从指腹低落到枕巾上,含住了听云秀说:“夫人,你没事吧?” 东月鸯含糊地应道:“没事,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说,我看见沈冠大人,他领着一群衣着鲜丽的云鬓女子,把她们送进冷香苑去了。” 冷香苑是什么地方?离萧鹤棠书房比较近的一个空置了的院落,比较大,可以住人可以留宿。 沈冠无缘无故领一群女子去那儿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是郎君接回来的妾室们么?”东月鸯有些了然,又有些怔怔地问。 云秀愤愤道:“没错,就是她们。” 东月鸯一时陷入静默,她没想到萧鹤棠真的说到做到了,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迎来这一天,她除了双肩松懈下来,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过了会儿,在云秀还在质疑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弄到家里来时,东月鸯拿出不再流血的手指,用帕子将其包住,面无喜色地抬头,下一刻笑意融化在脸上,说:“这不好么?你们郎君,有人伺候他了,他也就不会常来烦我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也算萧鹤棠没有违背约定,东月鸯这些日里过得风平浪静,算得上舒坦。 可是云秀不那么想,“夫人怎么能让郎君就这样被其他人占了去?万一哪个狐媚子得了郎君的宠,家里可还有夫人存在的余地?” 虽说东月鸯还未跟萧鹤棠复婚,但是大家眼里东月鸯还是以前的少夫人,下人也都是伺候她的,定然也是想看她跟郎君和好。 结果近来刚要以为他们二人破镜重圆了,却又来了一帮妾室,还是郎君让人把她们接来的,就算东月鸯不急,下人们都要为她担忧起来了。 她怎么这么心宽呢?一点也不担心别人会分走郎君的宠爱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萧鹤棠这么做,也算应了祝柔臻的验,她东月鸯又不是天仙,就是天仙整日对着也会腻的,加上东月鸯近来都对萧鹤棠冷脸,看似温顺实则疏远。 萧鹤棠是个正常男子,他正值青壮年,位高权重火力旺盛,后宅仅她一个人,东月鸯又不肯为他解决欲望,他总是要解决子嗣和纾解问题的。 不然让他憋着无处发泄,真当是为东月鸯坚守贞操不成? “由着他去吧,你来帮我瞧瞧,我这里缝得好不好。”东月鸯显得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婢女大大吃惊,“夫人……” 她还想再劝什么,东月鸯笑脸淡了下来,“你要是再提这事,就出去吧,我自个儿在这,不用你了。” 她不想在她坚定自己的想法的时候,还要有一个人来影响她。 沈冠偷偷把人弄进来,大概也是因为她对萧鹤棠说过,他再怎么玩不要弄到她面前来,他遵守了,她难道也要违背自己说过的话不成? 等的就是这一天,祖母的寿辰一过,她就自请到庄子上去,离得远远的,再寻到亲生父母他们,何必一定要拘泥在萧鹤棠的后宅争风吃醋? 看妾室进门的方式,想必祖母那边也还不知道吧,东月鸯摸了摸枕面上的绣花,轻哼一声,她才懒得去理会告状呢,就当不知道这事一样。 后宅多了五个面貌姣好的女子,东月鸯没有半分在意的模样,哪怕自那天起,晚上萧鹤棠没有回他们的主院歇息,路上碰见他的下属沈冠,东月鸯也不曾过问一句。 而萧鹤棠那边似乎也没有任何要找她报备的迹象,丝毫不提,往日萧鹤棠有事无事还会串门似的来找她,这回就跟把东月鸯遗忘了一样,俨然一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的嘴脸。 东月鸯自然图个清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这才没几天,就等到了萧老夫人的寿辰日。 不知是萧鹤棠藏人没藏好,亦或是只不叫东月鸯瞧见,没有对萧老夫人遮掩,他运气很不好,竟然叫萧老夫人发现他干的事。 寿辰宴一早就在府里摆席了,宾客来了众多,东月鸯从早起就陪同祖母在庭中央招呼进来道喜的宾客,主要是女眷比较多,男客都在萧鹤棠那。 然后身为管事之一的老妪在祖母耳边一说,祖母脸色就垮了下去,还好当下女眷都进屋由萧蒹葭陪伴着,和其他人在筵席上坐下吃茶品尝点心了,面前无人看见。 东月鸯还在纳闷出了什么事,往日对她比较偏宠的萧老夫人在这天都对她同样冷下脸来,对管事老妪吩咐:“把鹤棠叫来,就说我在云松树旁边等他。”接着,她也示意东月鸯,“你同我来。” 东月鸯虽然一头雾水,却还是听话地跟上了,府里有几颗最漂亮的云松树,也叫雀舌罗汉松,绿意盎然地妆点着萧府的园景,此处有茶台人少,适合谈话,一提云松树萧鹤棠就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了。 在萧鹤棠来之前,萧老夫人并没有对东月鸯大发雷霆,直到他的身影出现,萧老夫人才示意人前显贵,八面威风的萧鹤棠跪下。 “知道犯什么事了吗?”萧老夫人问。 “知道。”萧鹤棠看上去一点也不慌,祖母要他下跪也是应当,长辈又是寿辰,跪几次都不会不耐烦,他很淡地笑了下,然后冷静地撩开衣摆往地上跪去,见此情况,在萧老夫人朝她看来时,东月鸯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地站着。 在祖母那,东月鸯跟萧鹤棠就是一体,她也慢慢地跟着萧鹤棠弯曲了膝盖,等他们都低下了头,接着适才有了萧老夫人发怒那一幕,“无缘无故,家里怎么会多了那么多外人?我日日夜夜盼着你们好,想着年底应该能抱上小曾孙,结果呢?” “月鸯,你来说,鹤棠纳妾是谁的主意,是怎么回事?你二人不复婚也就罢了,怎可还叫外人来插足?” 萧老夫人呼吸都粗了,可见她有多生气。 东月鸯不由地朝萧鹤棠看去,他眉头都不见地皱一下,没有丝毫慌乱,面带一点笑意,劝慰道:“祖母,今日大喜之日,何必生怒。” “我在问月鸯,没曾问你。” 萧鹤棠徐徐朝东月鸯回望过来,他脸在云松树的映衬下凝脂如玉,日角珠庭,黑眸挟带着一丝深意,端看东月鸯怎么答。 要说让妾室进门,他们可是共犯啊。 没想到这刚过不久就被祖母给发现了,这火气是撒给他们的,也该他们共同承担吧? 东月鸯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她可以理解祖母的心意,但是她跟萧鹤棠貌合神离,等寿辰一过她就走,这时是否该跟祖母道出实情,就说他们一开始和好都是假象,实际上她已无心和萧鹤棠在一起过日子。 他们近来都对彼此视而不见…… 就在东月鸯艰难思量,该怎么用不增添萧老夫人怒气的方式开口时,萧鹤棠忽然一人替她揽了下来,“祖母,还是由我来说吧,此事与她无关,没有让祖母知晓,是孙儿之过。” 不就是萧鹤棠耐不住寂寞,需要人伺候吗,他还能怎么说? 东月鸯怔了怔,在萧老夫人打断将要发怒之前,萧鹤棠神态自若,只是压低了语气,沉声地说:“那些女子,都是陛下赏赐给我的,天子嘉奖,国之干将,为臣的不得不收。” 第51章 天子姓曌, 曌氏的江山有一半在萧鹤棠的守护下安然无恙,另一半早已被反王反侯的势力给夺取了,都在拥兵自重, 天子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萧鹤棠了。 为了彰显他的宠爱,自然是奖赏无数, 官位已无再赏的地步, 封无可封, 就只有犒赏一些身外之物了, 金银细软被萧鹤棠拿去充公养病补粮,美人当然也在多数, 每次战后统计功绩,得了大胜的,萧鹤棠也会把美人赏给下属填充后院。 但如果通通赏了, 不留下几位天子那里脸色也不好看。 众所皆知, 他这位大将军现在是后院空虚的程度, 与前妻和离,萧家除了家仆就是亲祖母和亲妹妹,哪有人侍候,要是虚伪推辞说不收,很难说得过去是不是疑心太重不给尊上面子。 况且, 今日天子也来了。 话音刚落不久,去迎客的管事急匆匆地跑来禀告:“老夫人, 郎君,天子,天子出宫, 说是给老夫人庆贺寿辰来了。” 定是提前派人来传话,需要萧府一行人等接驾, 实际上人已经在路上,快到了。 萧鹤棠这时还稳得住,祖母未吩咐起身,他便不动,孝心可鉴。 以大局为重,萧老夫人还能怎么说,“先起来吧,快去接驾,那几个妾室,在我没发话之前,不许她们从冷香苑里出来。” 萧鹤棠站起来,顺便扶了膝盖有点酸麻的东月鸯一把,只是刚碰上去,就被东月鸯拂开了,不许萧鹤棠挨她分毫,她特意拉开距离的举动被萧鹤棠纳入眼中,只静默了一瞬,便不甚在意地笑笑。 萧老夫人着急走在前面,东月鸯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抬起身碰到了萧鹤棠的胸膛,他竟然还在,并且贴着她的背脊,像是将她整个揽在怀里,俯首戏谑地说道:“怎么,碰不得你,嫌我手脏?” 东月鸯惊骇地回头恼怒地瞪他,“对,是如此,明知故问。” 萧鹤棠没有生气的意思,他们好些天没碰过面说过话,一开口好像就夹枪带棍,实际上他除了贴着东月鸯,双臂并没有张开对她做什么,只低了低头,用前方萧老夫人等人听不到的音量在东月鸯耳边放狠话,“说好在祖母面前和睦相处,怎么对我冷冰冰的,还嫌弃我脏,我看过会儿你能有多干净。” 他想做什么?东月鸯吃惊地想探寻萧鹤棠眼底的深意,然而刚恐吓完她,萧鹤棠便负手从她身后大步走开,只侧脸留给东月鸯一抹让她心惊肉跳的浅笑。 如今天子,并非是当初就被立下的太子,而是运气好,曌氏子嗣衰微,能干的都被奸人所害,剩下个平平无庸的,没什么威胁作用,也实在找不出其他嫡系血脉,便被立为太子。 之后做了许久的傀儡皇帝,由朝堂上的丞相带头清君侧,将奸佞铲除才有了喘息之地,得到新生,为了拉拢丞相,曌氏天子便娶了丞相的女儿作为皇后,在丞相的劝谏下,带领大臣们一同迁往庸都郡。 庸都郡有大将军在,只要萧鹤棠一日不倒对他们来说就是御敌的天然屏障,不像在原来的古都,每天夜里都在担心乱军冲破城门,哪天就杀到宫里去,半夜被活生生惊醒。 众人在萧府的大门前等候天子舆车的到来,大概片刻,终于听见车轱辘和马蹄声。 天子下车,不光他一个人来,后面的车舆紧跟着还下来几道身影。 “弦音?可是弦音?丞相,快来看啊,这就是朕的大将军,朕听说,大将军还曾是丞相的学生?弦音,可还记得你的老师?” 曌明泽一到,便拉上徐愗恩快步走到萧鹤棠的跟前,“微臣,见过陛下,见过恩师。” “弦音,许久不见了。” “快快,都请起,弦音更是不必多礼。” 在曌天子的示意下,跪了一地的众人纷纷起身,听着天子与大将军的寒暄传来。 “朕今日携皇后公主出行,是专程来为萧老夫人庆寿的,如此大的喜事,之前为何不叫朕知道?老夫人呢,在何处,快领朕去见见,朕要亲自为她祝贺。” 一个寿辰竟能劳动天子,这份殊荣可见一斑。 萧鹤棠面不改色地垂下眼帘,领着曌帝等人到了萧老夫人跟前。“妾身一老妇,怎敢劳动陛下前来贺寿,实在是折煞我也……” “老夫人说得哪里的话,弦音于国有功,镇守半壁江山,他为你举办寿辰,百官几乎都来了,朕又岂能不来?这等喜事,合该庆祝。” 说着,曌帝还唤了身后女眷过来,“这是朕的皇后,徐氏,同是你们这儿的人士,老夫人可曾见过?” 曌天子的皇后,萧鹤棠恩师的亲女徐清凤,以前也是在萧家串过门的,如何不认得,只有曌天子后面介绍的公主未见过,“这是朕的妹妹,姝嘉公主,我等众人匆匆出行,今日可是多有打扰了。” 说着,徐清凤同姝嘉公主到前面来与萧老夫人打个照面,“老夫人,安康。” 萧老夫人点头回礼,同样命令萧蒹葭和东月鸯上前来和曌天子等人行礼,“快来见过陛下皇后和公主,这是月鸯,鹤棠的妇人,这是蒹葭,皇后娘娘应该识得,是鹤棠的妹妹。” 萧鹤棠的妹妹到不稀奇,稀奇的是依萧老夫人的重视程度,竟然排在亲孙女的前面,而且传闻中萧鹤棠的妇人,不是应该和他和离了吗?怎么还在萧家? 自从被萧老夫人推到人前,东月鸯的身份便藏不住了,她的存在得到了许多的关注,这让她略有些尴尬,但是面上是不能显露出来的。 东月鸯顶着众人打量,同萧蒹葭一样问候曌天子等人,“月鸯见过陛下,皇后娘娘,姝嘉公主。” 曌天子:“你是弦音的……妇人?你们……” “陛下。”关键时刻,在东月鸯预感自己答不上话时,又有人救了她一回,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在空中相触的目光中,东月鸯清楚地看见萧鹤棠眼里的兴味和暗示,他叫住了曌天子,“陛下,何不进屋了再说?宾客们,都等着呢。” 环顾一圈四周,果然来萧家庆贺的宾客都在等候多时了,曌天子一被打断,好像忘了是要追问东月鸯什么,在萧鹤棠的引领下,带着皇后等人往萧府里走去。 众人随着他们纷纷挪动身躯,这回哪怕被祖母先介绍了东月鸯,萧蒹葭居然没有生气,她只挽住东月鸯的胳膊小声问:“哎,你瞧见巫家人了没有?” 东月鸯知道,她是在找巫常鸣,自从知道是巫常鸣救了自己以后,萧蒹葭似乎就对这个人改观了,并没有表现得像以前那样不喜欢。 不过,她们是不是太亲密了,像是关系很好的姑嫂一样,东月鸯很亲疏分明地将萧鹤棠的手腕从她身上扒下来,淡淡说:“问你哥去吧。” 男客都在他那,她怎么知道。 萧蒹葭很是埋怨地瞪了东月鸯一眼,仿佛在责怪她的不领情,她都这样示好了,东月鸯怎么那么小气,还在因为过去而跟她计较啊? 临走前,萧蒹葭说:“我倒不是在多管闲事,劝你同我哥和好,就是好心提醒你喔,我哥太招人馋了,你若不想同他在一起,可有的是人想取代你的。” 东月鸯眼皮眨了眨,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在扇动,等她想开口时,萧蒹葭已经窜到人群里,跟她认识的姑娘说话去了。 萧鹤棠没有正房,东月鸯又身在后宅之中,有了萧老夫人的示意,不清楚他们现在关系的还是要拿她当半个正室看待,只是态度算不上多亲近,至少皇后和姝嘉公主对萧老夫人和萧蒹葭比对东月鸯还要看重。 毕竟是大将军的亲人,东月鸯只是个名分还未表明的外人。 要想拉近关系,只要讨好这两位就好了。 宴席上热热闹闹,来的人太多了,萧府的每个人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好在除了开始之初需要接客待客,一个不落,后面就轻松多了。 萧府占地千亩,是座堪比园林的大豪宅,来的客人只要想,皆能随意在园子里逛逛走走。 这就让主家轻松了不少,萧老夫人是今天的重中之重,她身边有皇后和公主陪伴,来说话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命妇,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东月鸯都很难有容身之地。 她身份的确很尴尬,就算将她挤走了,也没什么要紧。 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拉拢讨好大将军的祖母的头上,根本没留意不知什么时候,陪同她们逛园子的东月鸯忽然就不见了身影。 隔着山石,被请到一间房的东月鸯秀眉微蹙,皙白小脸防备而又略带不情愿地望着头上的牌匾,这是园子里一间再随意不过的茶水阁,供游园的人累了可以进来歇息小坐的。 周围摆满绿枝花树,葱葱郁郁,风景倒好,就是不知道萧鹤棠让她来这里是做什么? 东月鸯本是不想过来的,但是跟在萧老夫人身边,听那些命妇吹捧讨好,还有皇后公主坐镇,东月鸯待得实在是难受,那些人好像明里暗里都在排挤她,干脆换个地方,透透气躲懒也好。 “还不进来?” 比她早就到了萧鹤棠安然地坐在屋内,拨弄着窗台上悄然伸进来的藤蔓,他居然这么悠闲? 东月鸯迈开步子踏入,头上珠花微颤,洁白如玉的耳珰在香雪般的粉腮边轻晃,屋内光线落入她衣襟领口,照亮了那段秀颀光洁的纤细脖颈,令座上的人微微收紧了抚摸绿叶的手指。 比叶子更柔嫩的,当然还有人的皮肤。 察觉到萧鹤棠看她的视线发生变化,东月鸯不曾靠他太近,她机敏地站到另一扇窗户前停下,靠在那,外面偶尔有客人经过,还有下人守着,人来人往的萧鹤棠应当不敢乱来吧。 确定好后,东月鸯适才回头,“你不去宴客,叫我来是有什么事要说?” 她刚一开口,就被身后不知不觉跟上来的身影吓了一跳,萧鹤棠居然没有脚步声的,他悄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就距离她两步之遥那么近,像是要贴在她身后,只是被东月鸯正巧发现了。 然而看见了就被看见了,他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玩味地翘起唇角,拉住东月鸯的手毋庸置疑地将她转过身,从背后拥抱上来,桎梏住她的手腕五指交缠,腰身紧贴着东月鸯,与她共同站到了窗户边。 “你这是做什么?!”东月鸯的反应可以说是嗔羞震怒。 萧鹤棠再没皮没脸,他难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他怎么还敢乱来? “你,松手。”东月鸯抵着萧鹤棠的胸膛,想以这种方式将他顶开,然而却不知弄巧成拙,这样正方便了萧鹤棠更好地将她纳入怀里,二人好似一对恩爱夫妻,紧紧抱在一块,“走开,你……真是……” 东月鸯快没好气骂他了,无论怎么样萧鹤棠都能厚着脸皮贴上来,而且越贴越近,衣摆下随着她挣动明显贴出反应,她喘着粗气,紧张地说:“你就不怕被人瞧见?天子呢?你老师呢?萧鹤棠,你难道不用招待他们吗?” 他可是萧府比萧老夫人还要重要的主人。“不用啊,有群臣替我招待呢。”他懒洋洋地贴着她耳朵随意地应付道,“鸯鸯怎么还这么胆小?” 东月鸯被他吹得耳根发热,双肩缩紧。 “天子担心我功高盖主,我偶尔招待不周,让一两个言官上谏几句,反倒更合天子心意,”他解开东月鸯腰间的衣带,手指灵活而干脆地撩开裙摆一角钻进来,脸上看不出任何忄青欲的迹象,轻柔地说:“他巴不得群臣以他为重,我去了反而容易抢了风头。” “所以你就这么猖狂为所欲为地叫我来这里,供你摆弄?”东月鸯及时地按住那只讨厌的已经跑到她衣裙里的手,萧鹤棠道貌岸然地轻笑:“这怎么叫摆弄,我这不是疼爱你吗?难道你想回去,扎堆在那些聒噪的妇人里,听她们胡乱吹捧?我救你于水火,把你捞出来,你不感谢我就算了,怎么还生怨呢?” 巧如舌簧。 “乖,把手松开。你喜欢站在窗边看风景,那就好生看看不好么?”萧鹤棠劝说她,一点一点掰开东月鸯紧抓着的五指,她力道根本不如他,轻易就被拨开的手掌,最后只能按在他臂弯上,瑟缩着说:“不要,萧鹤棠,萧弦音你没有廉耻……” 这里人来人往都能乱来,虽然他们是在屋子里,可是是在窗户边啊,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他难道都不担心他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 “哼,”他在东月鸯脸颊处蹭了蹭,“你不是知道我的为人么?胡作非为,寡廉鲜耻,你之前不是还嫌弃我脏?鸯鸯,就用这只手把你也弄脏好不好?” “我脏,你也脏,就这样不分你我,谁也别说谁?” 东月鸯阻止不了他,又怕被外面的人发现异常,轻声急切地喊:“住,住手……”突然一种被指尖勾住破开的力道让她全身都软了下来,控制不住地弯曲了身子,幸好被萧鹤棠从背后扶住,紧贴着窗台上的墙面才没有跌落下去。 如遭重创般呜咽一声,东月鸯深呼吸两口,才能集中神思看清眼前的景象,游园的客人好像……好像还没发现他们在做什么。 东月鸯一手撑着窗台,一手抓紧了萧鹤棠的臂膀,“你,你说好的……” “说好的什么?碰那些新接来的妾不碰你?”萧鹤棠满声委屈地说:“鸯鸯,你也瞧见了,祖母今天发了那么大的火气,叫你我跪下认错,她让你老实交代,你都不敢说,还是我替你解了围,就这样,你觉得我还敢碰她们吗?” 提及萧老夫人,东月鸯就像被掐住命脉熄了声,但短暂的她又回过神来,赤红着面颊,双目含春,盈盈地受不了地望着萧鹤棠,夹着眉头,“你,你……” 他没回主院歇息这几天,难道没有去碰新来的妾室? 东月鸯想叫他别骗人,何必拘泥于她,还不是因为在祖母那儿吃了教训才找她报复。“你知道吗?” 萧鹤棠在她耳边吹着热气,他们交颈在一块儿,萧鹤棠左手箍着她上面,就像在环着她的腰,右手则在她下面的衣摆里不知在忙活什么,总之让东月鸯气息时而不稳,时而缓重,外人见了,不过是一副登对貌美的夫妻抱在一起临窗赏景悄悄说闺房话的画面。“祝家劝祝柔臻自缢了。” 为了放缓东月鸯此时的感受,不让她一下达到太刺激的程度,萧鹤棠试图说了些话来缓和她的情绪,同样也是为了不让她集中精力反抗他,提及祝柔臻的死,他好像不过是提到一个无关要紧的人,没有丝毫波动,“什,什么时候的事?” 东月鸯站都站不稳,但好在萧鹤棠的话有效,她被迫分了心神,哪怕知道萧鹤棠的手在作乱,这时为了知道祝柔臻的死讯,东月鸯还是把持住自己,集中精力问。 “就在前夜。” 从祝家收兵后,萧鹤棠并没有大肆宣扬,借祝柔臻下药的机会将整个祝家都毁了,还是有人到他跟前来求情的。 既然查清楚,祝柔臻只是为了下药,想要献身,那么实在没必要将整个祝府都拖下水,而她犯的错情有可原,是因为苦恋萧鹤棠才步上歧途,因此害得萧蒹葭涉入陷阱,生了场大病。 祝家那边为了不得罪萧鹤棠,祝柔臻的舅舅则任由他处置了,至于嫡女本身,祝家人传话过来,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于是就劝人自缢了。 自缢就是吊死,祝柔臻本身就因为一念之差,害得全家跟她一起遭罪,她失了名声,祝家也容不下她,反正家中不止她一个女儿,犯了这样的错反而耽误其他人的前途,自然只有将她吊死,让她彻底消失在人前,那么新仇旧怨再怎么算,也就算不到祝家头上去了。 毕竟人死如灯灭,爱恨都能因性命的消亡而抵消了。 东月鸯闻言很是心惊,她微微侧头,循着萧鹤棠清俊而明晰的轮廓望去,他的唇没有感情地微勾着,黑瞋瞋的眼珠藏在浓密细长的睫羽下,很深很仔细地等着她回头凝视着她,“怎么这么看我?怕了?怕她怀有怨气,冤魂不散回来找你麻烦?” 他说的东月鸯背上发寒,轻轻打了个寒颤,萧鹤棠把她往怀里更深地搂紧了些,手指并拢,往深处掘了掘,在听到东月鸯难耐的呜咽声后,满意地轻嗅着她的鬓发道:“别怕,夫君在呢,要找也是找我,不会叫她欺负你的。” 东月鸯泪眼都快出来了,踮着脚尖,萧鹤棠的手指还在往里钻,勾着她。 她想说她倒不怕祝柔臻什么冤魂不散,一命换一命罢了,谁叫她上辈子也是被她害死的,只是话到嘴边很难开口,因为这时忽然来了一拨人。 她开口就是难成调的语言。“鹤棠?” “是大将军呀,那位是?大将军的夫人?” 就在远处,从另一个园子转回来的萧老夫人和皇后公主她们毫不知情地望着他俩,这间茶水阁算是在半坡上,下面是好几层台阶和山石阻隔,众人站在附近的石桥上,对着他们遥遥相望。 只看得见萧鹤棠紧贴着东月鸯站在她身后,二人如春藤绕树般紧密地依靠在一起,女的娇羞动人,男的是一副眉眼如画的好相貌,挺秀如松地立在窗户旁,简直人看人羡。 第52章 “原来大将军同他的妇人这般恩爱啊。” 石桥上的贵妇们感慨道, 实际上还是因为萧老夫人在,特意说出这些话讨老人家高兴。 不过大将军是怎么对他妇人的,也是眼见为实, 她们都有点后悔当时小看东月鸯了,以为和离了就不得宠了, 听说还未复婚呢, 结果现在不是打她们脸嘛。 徐清凤同萧老夫人道:“鹤棠在庸行书院时, 身边可围绕不少莺莺燕燕, 但凡有什么活动就属他那儿人最多,没想到后来和月鸯在一块儿了, 这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大伙都不知情。” 姝嘉公主:“皇嫂的意思是,萧大将军和他妇人一开始并没有在一起吗?” 徐清凤回忆地道, 她作为山长的女儿在书院里还是见过许多风浪的:“鹤棠受捧呀, 多少春闺娘子的心头肉, 月鸯嘛……她倒不是事事都参与的性子,两人以前看着好像两不相干似的,我当他们彼此都不欢喜呢。” “听说这门亲事,还是老夫人一手凑成的?” 中间有人插了句话,萧老夫人也不否认, 含笑点着头应下,“是我, 鹤棠到了娶妻的年纪,月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个好动一个性子喜静, 比较互补,就想凑成一桩婚事。” “那为何之前, 还要和离呀?” 是啊,既然看着琴瑟和鸣,怎么走到和离这一步。 小坡上窗格前的东月鸯也在被人这么问,在被众人看到时,萧鹤棠并没有再乱动刺激她,他手还放在里面,静静蛰伏着,嘴却不安分地流连在她耳畔,轻轻嘬吻又轻柔地拉开距离,低声哄道:“放轻松,她们看不见我们在做什么,只会以为我俩在说悄悄话。” 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只要是在人堆里,就会兴起些许八卦,萧鹤棠俨然有经验怎么应对,他在东月鸯整个人都绷紧时,不断安抚地抚摸她的肩膀、手臂以缓和她僵硬的身躯。 因为暂时没有其他动作,东月鸯适应良好,也逐渐从强烈的紧张中平静下来,即便萧鹤棠说对面瞧不见他们在干嘛,然而在上身还算得体的情况下,东月鸯还是逼自己露出几分欢笑应对朝他们窥探过来的视线。 这时看似两方好像都相安无事了,然而萧鹤棠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地忙活起来,捻着能让东月鸯失声尖叫的珠花在指间细心呵护,掌心紧紧覆盖住那一整片的位置,眼睛深邃的目光丝毫不漏地注视着怀里人的反应。 听到东月鸯呼吸变重,身子忍不住弯曲往下倒,双脚并拢忍不住往内收时,知道她是受不住了,萧鹤棠暂停下来,让她喘口气。 “萧鹤棠……” 东月鸯已无力去阻止他,只希望他能别走到最后一步,别太过分。 然而只要一察觉到东月鸯缓和过来,适应了这种程度他便又加快手上往里送的速度。“爽吗?” 听着不小心滋出来的水声,东月鸯羞恼惊恐地睁大双眼,双手捂住嘴以控制住那想要呼叫出来的冲动,不仅要闭上眼忍到容颜都扭曲,还要面对被对面发现的担忧。 “你,啊……” “怎么,哪里不妥?我看这里水多得很,你应该感觉舒服才对?” 随着萧鹤棠手指的故意作弄,东月鸯犹如骑虎难下,实在没办法分出心神去回答,一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在人前隔着一扇窗的背后,萧鹤棠和她在做让人抬不起头羞涩丢脸的事,东月鸯的心脏快到仿佛要跳出胸膛。 “想不想让我进来?”东月鸯闻言睁开眼,面上闪过一丝慌张,“不……” 他们在窗台上也是一处被人观赏的风景,还挺多人看的,山石下的人群还是察觉到了她有点奇怪的反应,还没走的人抬着头遥望神色不自然的东月鸯,一头雾水地回头看看远处,以为她是发现了远处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才会让她这么慌张? 萧鹤棠就是趁这时一下进来的,先前给东月鸯做了许久的准备,这会穿过重重阻碍,终于和她再没有一丝空隙地贴在一起。 或许那一瞬间他也有几分激动,没克制住向前撞上去,力气比较重,登时让东月鸯没忍住松开口,叫了一声,顷刻间,眼尾染上红晕,连眸子都湿漉起来。这个疯子。 萧鹤棠从背后搂着她,压在窗台上,好似在看风景般那么正常,还抓住东月鸯的手朝对面打招呼,“我与夫人在赏花,这几日惹她有点不开心了,要哄一哄。” “看吧,就让小两口说点闺房话,咱们可不要去打扰他……” 其他人很识趣地没有再往上走,因为萧鹤棠的话都开始对他怀里的东月鸯改观了。 看来这位夫人也不是不受宠。 东月鸯趴在窗台上喘息,萧鹤棠在身后还保持静默的状态,给她适应的余地,一开始只是小幅度地往前送。 后来周围响起的声音多了,像是跟她在人前一样,萧鹤棠也感觉到刺激,他气息在她耳边加重了几分,却还能笑着和人搭话,“生的什么气?不知道,夫人还不曾和我说,得慢慢问。” 慢慢顶……才对,像吃不下了,东月鸯佯装被窗下花盆里的花所吸引般,伸手捞去,不然这样看她的姿势太怪异了。 而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眉眼早就因萧鹤棠带来的忄夬感皱在一起。 留意到她故意这么做的原因,知道真实情况是怎样的萧鹤棠戏谑地俯视东月鸯,她在欲盖弥彰掩人耳目上是有些天分的,萧鹤棠不介意帮她一把,帮她演得更逼真,“喜欢哪一朵?我帮你一块儿摘。” 说着,他也弯腰下来叠在东月鸯后背,握住她的手向下勾去,而这么做的目的能使他进得更深,压力下来东月鸯忍不住啜泣一声,“别……” 萧鹤棠总能精准找到她的点在哪,不管是擦过还是一戳,东月鸯都有种脑子要炸开白花的可怕错觉。 她不想在人前显露出丑相,哪怕刚刚那一下叫她实在受不了。 东月鸯眨着湿润的眼眶,努力踮起脚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萧鹤棠捞花的手微微一顿,轻嘶着在她耳畔轻声说:“松开些,你太紧张了,我要动不了,你想憋死我吗?鸯鸯。” 他相信她刚才必然有很强的感觉,不然怎么都抖起来了,但是让他动不了的话,萧鹤棠也是会难受的,她肯定不知道他看似跟人谈笑风生那么轻松,信手拈来,实际上他早就想忽略这些人,就这样就在眼前谁都管不了肆意地要了她。 东月鸯同样忍得那叫一个辛苦,根本不听,红着眼哀怨地瞪萧鹤棠,他再多来几下,可能真的就要如泄洪一样去了,“不要,不要在这里……换个地方。” 萧鹤棠进都进来了,东月鸯能拿他怎么办?只是那么多人在,外面热热闹闹,游园人的身影这里一堆那里一堆。 视线时不时扫向他们,万一佯装得不好,很快不出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了,萧将军家的妇人,勾着他在茶水阁里,当着一众游园的客人的面,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他是大将军,谁会责怪他,东月鸯屈居后宅,还不是只能拿她开刀。 “你,混蛋。”东月鸯想着,委屈怨愤到回头打了萧鹤棠两下,第三下就被握住手腕,她扭身的动作让萧鹤棠反应极大,俊眉难忍地拧在一起,“嘶,咬死我了鸯鸯。” 说得好像是她小嘴儿咬了他似的,萧鹤棠实际上也早已忍不住了,人前谈笑风生,不仅要装得自然,还要控制力道,不能让外人看出端倪,缓慢行动。 而东月鸯对他来说早已是到嘴的一块肉,只想大快朵颐,哪还有精力去管那些聒噪八卦的妇人说些什么。 “进去,进屋……我再给你。”东月鸯红着脸尴尬地说道。 看着她突然配合的神情,萧鹤棠眼神顿时又黑又亮。“好。” 但在转移阵地前,“为什么要和离?”萧鹤棠已经握住东月鸯的手揪住了一朵花,这话和离前他就问了好几遍,这次出其不意地又出现在彼此间,趁东月鸯还未回过神,萧鹤棠语气坚定地质问:“是不是蒹葭和祝柔臻她们对你做过什么?” 东月鸯吃了一惊,萧鹤棠脸上的神情没有半丝作假,十分认真,明明他还在忄青欲上头的状态,可态度表明,若是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他就不会罢休。 萧鹤棠怎么可能真的对后宅之事半点都不懂? 论起来他是瞒着东月鸯在外行军,没日没夜地在练兵,他需要抓住时势,且要十分隐秘地进行,不能惊动太多势力,所以才没告诉她。 但他自认待东月鸯是不错的,成婚之后没辜负她吧,除了时常不在家,仅凭如此,东月鸯为什么要跟他闹到这样的地步?这对萧鹤棠来说已经是无缘无故、不可理喻的地步了。 是以他今日非要弄清楚东月鸯和离的真相不可。 “是因为祝柔臻?”祝柔臻都死了,应当不妨碍东月鸯什么了吧。 没料到萧鹤棠直觉是那样准,东月鸯惊讶地沉默住了,眼看她要逃避过去,萧鹤棠催促中缓慢行动起来,东月鸯还保持着侧身的姿势,萧鹤棠这样一动带来的刺激非同一般,她禁不住轻喊出来。“说啊,还有谁欺负你?夫君帮你一块报仇。” 萧鹤棠按住她的腰,往前倾,散发着强大的雄性魅力,“你不说,受了委屈,为夫怎么知道?” 为什么一定要追问个所以然?东月鸯也迷惑住了,都是过往的事了,萧鹤棠怎么又想起来追究了,难道她亲口向他提出和离这件事,真的有让他那么在意吗? “没,没有人欺负我……” 东月鸯艰难地说。“骗人,小骗子,鸯鸯,你上面这张嘴和下面的一样紧,但下面的还不是被我撬开了,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让来游园的宾客都看到我们是怎么抱在一起的。” 欺人太甚,东月鸯别开脸,避开萧鹤棠低头想要亲过来的动作,焦急地说:“因,因为……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不好,所以不想嫁给你当妇人了。” 祝柔臻没死前,东月鸯重生回来确实以为她执意要离开萧鹤棠,是因为受不了萧蒹葭跟祝柔臻明里暗里讨厌她的小动作了。 加之她害了她一命,东月鸯不想死这才急忙让人把萧鹤棠召回来。 实际上,她重活一世,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应该对祝柔臻有了防备,即使不和离也能化解这一危险,但她还是选择不做萧鹤棠的妻子,这是为什么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祝柔臻不过是个借口,怕死也是借口。 真正的缘由,不过是意识到她跟萧鹤棠不合适,这个男人是像风一样的存在,他太出众了,东月鸯把握不住他,又不想日日屈居在后宅,每天患得患失。 担心他出去和谁鬼混了,即使不鬼混,又担心他接触的人里又有谁瞧上他了,他是个花花心肠,但是定力又非常强悍,和她在一起比较重谷欠,会不会遇到让他把持不住的女子,搅合在一块? 他每日在外面做事,东月鸯又不是被栓在裤腰带上,就算是东月鸯自己也不想老盯着萧鹤棠,她不想做一个情不自禁被他左右了的人偶,一天到晚只知道想他,所以有重来的机会,怎么不好好把握住离他远远的。 她想找回点自我,而萧鹤棠影响无处不在,这种挣脱不了的感觉让东月鸯逐渐快要崩溃了。 “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 “讨厌,很讨厌你……”为什么萧鹤棠要长成那副玩世不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随时随刻都在撩拨? 他就算不说话不主动,光是站在那里笑,都会有人来找他,桃花旺盛的不得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勾人心魄的男子呢? 在未成婚之前,那些女子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东月鸯就是不想做嫉妒的奴隶,更不想受萧鹤棠个人魅力的影响,即使吃尽苦头,做了女奴都要逃。 她不在意是不是给萧鹤棠做妾,连做妾都不在意,就证明她对萧鹤棠也不在意。 “你放了我吧。”想起曾经心头上的苦涩,东月鸯满腹心事,委屈的情绪重新上头,她不懂萧鹤棠老纠缠于她做什么,他对她既无情也无爱,可能就是和离惹到他了,令他身为丈夫的尊严尽失,夫权得不到发挥,这才死缠烂打,用尽法子折磨她。 可她难道就好受了?这一日一日的也该够了,“别问了,没有其他原因,就这一个,我不想做你妇人,心里没你,你去找其他人吧。” “从始至终,我只想与你好聚好散。” 东月鸯做出来变心的妇人样子,俨然对前夫一副嫌恶姿态,她这个负心的可恶的女子,萧鹤棠神情不变,“喔”了一声反应还算平静。 他当然不是不相信东月鸯说的话,这个原因比她是因为吃了祝柔臻的醋,受了她们的气才跟他和离的要正当多了,“想跟我散伙?怎么散?不行啊,鸯鸯,我还在你身体里,你咬着我不放,我怎么跟你散。” 他说着说着又不正经起来,眯着危险盛气凌人的眸子,故意往前一顶,“不能散,散了谁来喂饱你?鸯鸯,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留我的种,让我的种种在你身体里,等它发芽长大,出生喊你娘亲……” 这危险的话语让东月鸯绷紧心神,畏惧而忌惮地想要逃离,“不,我不要生,我不要孩子……” “由不得你。”像是生气东月鸯怎么都不肯答应乖乖留下,甚至嘴里不依不饶地说着就是不想嫁给他,萧鹤棠以雷霆之速将东月鸯转移到旁边墙壁上。 窗外的宾客已经散了不少,不曾留意到他们的动静,即使留意到了也不过是觉得夫妇间出现了什么矛盾,躲到一旁争执去了,却没人知晓东月鸯是被萧鹤棠按住,说是为了让她怀上身孕要把他的通通给她。 “怀我的子嗣有什么不好?”论道理,如果不是他练兵,按早几年来说他若是常年在家,东月鸯理应早该怀了。 他知道她闹别扭是因为外人的流言蜚语对她有很大影响,他那妹妹娇蛮任性惯了,她这回吃到了苦头应该懂事会有所成长,祝柔臻也死了,她对他的迷恋在萧鹤棠看来匪夷所思,不过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但人都不在了,东月鸯怎么着都该消气了。 难不成,真叫他去纳了别人?这世上的女子,说实在,萧鹤棠能选择的对象非常之多,换句话讲他动动手,甚至是不用张嘴就有人献上来给他。 可为什么一定要纠缠着东月鸯让她生呢? 可能?就是想看看这个从不屈服他的“小哑巴”,这副倔强的性子能和他生出什么样的小东西来? 在东月鸯眼角通红,双目失神白净小巧的耳边,萧鹤棠气息灼热地道:“不生?不生岂不是叫你跑了?就叫你大着肚子,到时让整个庸都郡,不,整个天下都知道,萧鹤棠的妇人,被他搞到有身孕了!” 东月鸯因他激昂的话陷入深深的无力颤栗之中,那样那样她岂不是再无离开他的希望了。 这日他们在茶水阁内待了许久,许多人都知道萧鹤棠是和他前妻一块儿不见的。 萧老夫人出来主持大局,今日的寿星主角又是她,旁人也没有被怠慢的不悦。 只有在另一端,曌氏天子品着热茶,端着杯子,看向从另一处不紧不慢走出来的萧鹤棠,衣衫整洁没什么异样,十分促狭地和身旁的丞相开口:“看来大人的计策要失算了,咱们这位大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新欢还是抵不过旧爱。” 送了那么多妾室过去,美色皆是上乘,竟还抵不过一个出身不好的小妇人。 第53章 萧鹤棠跟东月鸯厮混完, 用他的帕子还有之前从东月鸯那顺来的帕子帮她把下面擦干净,擦完像是依依不舍,还亲了一口, 东月鸯如被烫着般抖了下,萧鹤棠对着她那叮嘱:“我先走了, 天子那还等着我去应付, 你乖乖的, 再躺一会, 别都流出让我的孩儿着凉了。” 他真的有病一样,替东月鸯整理好裙摆, 摸了摸嘴角,跟偷腥成功似的,满意地从茶水阁离开, 外面也不是没有人守着, 真胡闹萧鹤棠也有自己的度量, 拉东月鸯在窗边胡搞,那是故意吓唬她。 欺负嘛,总是有意思的,尤其东月鸯不禁吓,又要在人前演的她很正常的样子, 实际上只有他听得见她小声抽气,隐忍难耐求他轻点的动静。 青天白日, 算是半个大庭广众下,这种隐秘又猖狂的慰藉让萧鹤棠餍足又上瘾,路过送来新裙裳的婢女, “照看好她。”萧鹤棠淡声而倨傲地吩咐。 “是。” 他宽肩窄腰的背影不急不缓地从石台上往下走,消失在绿树石桥间。 东月鸯等他走了很久, 才把脸缓缓从一边转过来,面向进来一会却以为她睡着了,不敢打扰她的婢女身上,“他走了?” 婢女说了什么东月鸯也没仔细听,她想也是萧鹤棠定然亡羊补牢去宴客去了,他真的就是个坏种,肚子里装的是坏水,脑子里装的全是那些腌臜下流的废物,并且就爱欺负她。 东月鸯决定以后有萧鹤棠在的地方,她都要小心别背对着他,正面当然也很危险,总之只要他在跟前就不得不防备,干脆夜里趁他睡着以后,用针线把他那给它缝起来算了,免得再仗棍行凶。 东月鸯很气恼自己敌不过他,掐了一把身上的软肉,吃痛后眼眶又充泪迷蒙起来,心里对萧鹤棠怨憎日益加深。 “夫人起来更衣吗?” 东月鸯吸了吸鼻子,“拿过来。”她的衣服被萧鹤棠弄脏了,怎么出去见人,她也不能消失太久,面子还是要装一下的,至少在寿辰宴结束前,回到萧老夫人身边帮忙送客。 东月鸯赶紧收拾好了,回到宴上。 她除了眼皮有点微红,脸皮嫩得出水,杏脸桃腮,一副办完事急匆匆赶回来的模样,衣裳整齐,裙子和今日一早穿的十分相似,不仔细发现不了,状态很好,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目光上的探究。 但她在人群中的地位显然因为萧鹤棠的特殊对待,起了点自然而然的变化。 “大将军的夫人来了。” 有眼力见的还会给她让座,萧老夫人招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她旁边是皇后公主等人,萧蒹葭也在,都算认识,东月鸯定了定心,寻常地坐到了垫子上。“跟鹤棠聊完了?解气了?” 萧老夫人笑着开口,她们刚才都看见他俩在一起的画面,也听到了萧鹤棠给人回话说,“惹夫人生气了,要哄一哄”,加上萧老夫人也这么讲,更是对二人当时是在谈话的一幕坚信不疑。 东月鸯一紧张脖子就会僵硬,形如枯木咔咔地响,从耳朵到胸脯漫上一层淡淡的红雾,她声音像是嗡出来的,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闷声说:“嗯……” “瞧她羞涩的。”徐皇后以前也是常来萧家做客的,跟东月鸯说过几回话,还算熟,女客们能聊的也不过就是这些,看在东月鸯还是萧鹤棠后院第一人的份上,她对东月鸯态度也亲昵了些,打探道:“不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了,跟鹤棠闹了什么事,竟叫心高气傲的他肯为你低下头?” 众人还是很疑心的,没想到徐皇后也这么八卦,纷纷睁眼盯着东月鸯。 “听娘娘的意思,大将军脾气可不是谁人都能受得住的。” “那倒不是,有老夫人教导,鹤棠可是知礼的,就是生得太好看了,光是笑笑,小娘子们没定力,哪舍得叫他不高兴。” 见大家都起兴了,徐皇后不介意多说点她知道的事,“从前只有人哄他,哪有他哄人的,曾经是哪家姑娘,我记得因他摔了一跤,不是他绊的,兴许是被哪个家伙捉弄了,叫鹤棠背了锅。结果鹤棠刚准备扶人家,小姑娘便自个儿站起来,拍拍膝盖连一句重话都没好意思说。” “哎,我是没见过他在别人跟前伏低做小柔情蜜意的样子的……” 这么一说就更好奇东月鸯跟萧鹤棠是因为什么事闹起来了。 顶着众人兴致盎然的目光,还有祖母看着,东月鸯只好随意找了个理由满足她们窥探旁人私事的心理,“一点小事,后宅里多了几个妹妹,我与他商议如何安置她们。” 原来是新人进门,旧人吃醋啊,怪不得支支吾吾不肯说呢。 这再恩爱,关上门后指不定还藏着多少龃龉,有同样经历的妇人看东月鸯的眼神充满同情,心有戚戚,少年夫妻就是这样,喜新厌旧人之常情。 如果丈夫特别优秀出众又移情别恋的话,就更……突然好像也没那么羡慕这位将军夫人了。 萧老夫人接过话茬对徐皇后道:“我还说呢,鹤棠跟月鸯又不是感情不和,实在无需别的人来掺一脚,后院里突然多几个陌生女子,我这老婆子认生,瞧着也是不舒服,等什么时候,让鹤棠将人打发了去。” “免得耽误我抱曾孙。”萧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凑近和徐皇后请示:“听鹤棠说,人是天子赏的,又不好怠慢,放在后宅也是浪费,我想,还是帮她们找几个好人家,托付了。娘娘你看,如何?” 美人的用处可不止是拿来睡而已,要是发挥得好了,稍微吹吹枕边风都有大用,对意志力弱的人还能控制他的心智。 再厉害点得宠生下子嗣,整个萧家的势力都能有份,天子最担心的就是拿捏不了萧家,再出来第二个反王,干脆趁萧鹤棠后院空虚早做打算,埋下棋子。 结果还是没料到,哪怕和离了,萧鹤棠还在跟前妻纠缠不清,据调查是这位前夫人落了难,遇上前夫被他所救,娘家亲人都不知所踪,财物尽失,没有自保能力,这才被留在身边。 眼看着,各方都对彼此有意,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老夫人都这样说了,岂有不妥之处,月鸯能跟鹤棠和好,那是再好不过了。”知道萧老夫人是在试探自己的意思,徐皇后笑容和善地说:“就照你的意思,想怎么处置就处置了吧,免得破坏了月鸯妹妹跟鹤棠的感情,不然这个罪人,我可担当不起。” 她朝东月鸯暧昧地示意,东月鸯的身份哪有资格怪罪她,起身惶恐地和徐皇后道谢,她好像无意间帮萧鹤棠解决了一个问题,但是没了妾室,还怎么把萧鹤棠赶到其他地方留宿去? 话题一转,徐皇后又将注意力挪到了另一人身上,状似无意地和萧老夫人开口:“蒹葭呢?她今年多大了,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都有喜讯了,您老夫人,可别只顾着鹤棠,也该多考虑考虑这丫头的婚姻大事了。” 东月鸯看见萧老夫人眼神微变,很快又自然地接过话,“哪曾偏心过谁,全家都宠着她,说到给她相看人家,娘娘不知道吧?鹤棠做兄长的还是疼她的,日前已经把他手下的一位将军介绍给蒹葭认识了。” “哦?有人家了呀……” 就这样聊到日头不早,曌天子那边派人过来,说是该回宫了,众人也准备散了。临走前,徐皇后把东月鸯和萧蒹葭都叫来,一人给了一样见面礼,“许久没叙旧了,今日真是聊了个痛快,你二人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可别因为我这个姐姐在宫中,就生疏了。” 萧蒹葭得徐皇后青眼是理所当然,东月鸯纯粹是顺带,谁叫她身后背靠着萧鹤棠。 徐皇后还拉过来一个人,“还有姝嘉,她年岁与你们相当,没什么公主脾气,既然都在庸都郡,她身边可没什么伴儿,你们若是有空,就常走动?啊?”最后的语气是向萧蒹葭跟东月鸯索要一个准话儿。 这位姝嘉公主好像也是喜静的,少言,但是有人跟她搭话也见得不耐烦,也许真像徐皇后说的那样没有公主脾气。 不过东月鸯自衬身份不够格,还不敢喧宾夺主跟公主示好交往,只等萧蒹葭说话了才跟着温顺地点点头。 “谨遵皇后娘娘命令,知道啦,明日我就带上我那一帮闺中好友去公主府上登门拜访。”没了祝柔臻,萧蒹葭手上照样不缺人脉,跟她那个哥哥一样,都是身边簇拥很多的对象。 她得意的小表情让徐皇后惩罚地捏了下她的鼻子,在引得萧蒹葭惊呼求饶时,东月鸯跟姝嘉公主对上眼神,初始东月鸯还很担心姝嘉公主是祝柔臻那类人,但她好像对她没有丝毫恶意,也不过分亲昵,就这样点头打了个交道。 “好了,时候不早了,诸位也都不用送了。” 萧府大门口,曌天子和徐皇后等人乘上舆车打道回宫,领着一众随侍浩浩荡荡地离开,剩下的宾客里也逐一过来和萧老夫人道别。 原本人满为患的萧府顿时走掉不少客人,变得像往日一样安宁起来,东月鸯陪同萧老夫人进去,结果就在下一刻手腕就被抓住了,萧老夫人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月鸯啊,后宅的人,祖母可是帮你解决了,你可不能辜负祖母的一片好心啊。” 东月鸯心头一慌,“祖母……” 这是又催着她跟萧鹤棠早生贵子来了? “为臣的最忌讳的就是被上面猜忌,现在鹤棠所处地位和以往都不同,手握大权,陛下又只能靠他,却又不想他功高盖主,明里暗里都在想往他身边安插人手,你们和离以后,他孤身一人没有妻室,就有了可乘之机。若是得知你们还未和好,真的叫人插足截胡了去,那可就有危险了……” 家宅不宁也是做大事的人最不想看到的,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娶妻妻子是什么样的来路出身就很重要,东月鸯是知根知底的,虽然娘家不行,没有势力,但是萧家足够有名望,萧鹤棠坐到这个位置全凭他自己挣来的,又不需要靠妻子的母族帮衬,他眼下后宅干净安宁才是最好的。 而对东月鸯来说,恢复她少夫人的身份就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虽然一方面是为萧鹤棠考虑,但另一方面同样是为东月鸯着想,她身无长物,理应被人保护,不然这个世道怎么能够活下去,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丢人的事。 萧老夫人把话都跟东月鸯说明白了,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东月鸯跟萧鹤棠目前不是一条心了,不然萧鹤棠让人接妾室进门,她怎么一点告状的反应都没有? “我也不逼你,你心里对他有芥蒂,是怪他以前冷落了你,这都是正常的,但你也要为你自己的人生想想,除了他,你还想嫁给谁去?不是一定要嫁人,而是就是我给你钱财,让你再去购置一套宅子,你一个女子,危险得很。势单力薄,外面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起歹心,你懂吗,月鸯?” 没有萧鹤棠做靠山,谁都会来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东月鸯当然懂,但懂和心里怎么想的很难凑合到一起去,萧老夫人只让她好好想想,也不急着催她,只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她现在是萧鹤棠的夫人,前妻,只要还在萧家,萧家的一切,萧鹤棠的一切就与她息息相关,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了,祖母,我会好好想想的。” 这个时机,好像就不大好提要搬去外面住了,东月鸯真要提了,就纯粹是不知好歹,没有眼色了。 萧蒹葭跟在她们身后,从另一边过来,似是刚送别了好友,同萧老夫人和东月鸯道:“祖母,今天徐姐姐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她还想给我介绍其他青年才俊不成?原来姝嘉公主过几日就要开府了,届时邀请我和嫂……去她那做客。咳,你去不去?” “公主相邀,岂能不去。”萧老夫人代东月鸯回道,更以训话的口风和萧蒹葭说,“什么徐姐姐,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以前即使你们再亲近,今后你都得礼数恭敬地对待她,你哥哥做了大将军,那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职位,你可不许给他添乱!” 萧蒹葭是很容易闯祸,她生下来什么都有,如今因为萧鹤棠,身份地位都堪比公主了,甚至能压姝嘉公主一头,她要是再像以前无法无天,任人唯亲下去,迟早会出事。 萧老夫人必须给她敲个警钟,之前她就是听信了祝柔臻的话,同样使得萧鹤棠被下药,她更脱不了干系,不能说没有一点责任,闻言萧蒹葭也是知道利害了,匆匆改口说:“是是是,是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嘛,祖母别生气……” 她心里还是知道谁对她才是最好的。 轮到东月鸯,她听从了萧老夫人的话,点点头,“去公主府上,那要提前备些礼品。”她这模样就和以前似的,还是家里的正房娘子,会协助萧老夫人处理家务,如今这一接话,就让萧老夫人很满意。 不管是闹脾气,还是抗拒都要分场合,提到正事东月鸯没有一点忸怩,态度端正分得清轻重就是个好性子。 “那要准备什么礼啊,早知这样,该趁那位公主在的时候打听打听她的喜好了,去的时候……” 突然送完客人的萧鹤棠打算萧蒹葭的话音,“在准备礼品之前,我想还有一件事告知你们,也许该提前准备的不仅是礼品。”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对东月鸯的影响达到了光是听他说话的声音,就能腿软脚软的地步,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呼出在她耳边脖颈甚至胸脯上的余热。 衣襟在攒动间摩擦出白菊花瓣的清香,修长微凉的手指是那样不管不顾地往里挖掘,这个人,东月鸯忍不住静静步步往后退,这个人一出现,连带着把她脑子里的东西也带废了! 东月鸯忌惮而嫌弃地侧过身,余光睇着萧鹤棠的身影。 “天子不日要御驾巡视军营,让将士们瞻仰天颜,鼓励将士,我得伴驾,再过几日还要领兵狩猎,让将士们展示武艺给他看。”萧鹤棠朝东月鸯的方向缓缓瞅过去,眉目深邃,“白日祭天,夜里燃烧篝火,还有随行家眷,天子命我把人带上,以示恩宠,你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准备吧。” 萧老夫人定然是去不了的,她年纪大,谁也不敢劳动她,那就只有东月鸯跟萧蒹葭陪萧鹤棠一起去了。 萧蒹葭对狩猎心有余悸,“一定要去吗?”她因为上回已经对策马上山产生阴影了,萧鹤棠冷不丁说:“这次点兵,巫常鸣也会去。” 姓巫的今日因为在军营当值,只托人送礼,没有来,萧蒹葭登时改变主意,“好好好,那我也去!” 东月鸯可没她那么乐观,她最烦萧鹤棠对她动手动脚,人前都那么放肆,到了山上只有她跟他一个帐子岂不是要出大事了! 尤其萧鹤棠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怀孕……得想想办法,怎么避免他老是占她便宜,要不要搞点避子汤来喝喝。 那东西歹毒,很容易伤身子,听说有一定毒性,有些苛刻人家家里的嫡母不许庶子出生,就会直接用它药坏妾室的身体,说是日后能解,实际上一毁就是终生。 第54章 东月鸯在萧家没什么心腹, 要做什么很容易就被抓包,她使唤的下人是从祖父辈那一代就在萧家做事的子孙后代,萧老夫人认她, 萧鹤棠也认她,她就还是这个家里的夫人, 讲话比萧蒹葭管用, 都尽心尽力配合她。 东月鸯也想不出要培养心腹去做其他事的, 因为她在萧家根本没受到一点薄待, 而且这些人只要稍有一点不对就会把消息抖给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萧府的掌权人早已潜移默化地从萧老夫人过渡到萧鹤棠手里,府里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耳目, 东月鸯的小心思藏得再好萧鹤棠都掘得出来,更何况她城府不深,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相处这么多年萧鹤棠还是很清楚。 只是觉得不够了解, 还需要一天比一天更深的去探索, 他都不会腻,也许东月鸯闹和离只是哪里犯病了,人也变得鲜活可爱起来,对他讲的话比以前多得多,这或许称得上一件好事? 东月鸯当然没有偷偷去弄来避子汤, 这对身体危害太大了,还不一定能防止人有孕, 万一吃了结果怀上孩子,半路又流掉简直是要人命。 她到底是不敢拿自己的健康去赌的,只能说想办法不要让萧鹤棠的计谋得逞。 她现在是一时半会离不开他, 有他庇佑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有吃有喝, 仆从环绕,金银珠宝取之不尽,但不代表她就因此妥协在他身边苟且偷生。 那士可杀还不可辱呢,天下的仗总有打完的一天,届时朝廷稳固,日子一太平,也就不用像现在似的防范危险的世道了吧。 只要礼法约束世人,百姓的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到时她向老夫人支取点钱财,同她爹娘一样做点营生,等挣了钱再还回来,远离萧鹤棠这日子还不好过吗。这样一想,东月鸯对未来又多了点信心。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是减少萧鹤棠碰她的机会,不能吃避子汤最好的避孕方式就是她来葵水,有葵水在萧鹤棠就不会碰她。 这点东月鸯就做得光明正大,她找大夫来给她开药方补身子,补气血,想着气血丰厚的话,她的葵水能早点来,最好量大些时间再延长点,她都是头两日量多,后面就不行了,一发现她不用月事布或是快走了,到嘴的鸭子萧鹤棠肯定不会错过的。 她打定主意,到了狩猎的那天也要把药包带上,使劲喝。 萧蒹葭对东月鸯的态度也是一天一天的改变,昨日觉得她小气今日又觉得她顺眼,没了祝柔臻在她耳边挑拨离间,从没害过她的东月鸯似乎勉强配得上做她嫂嫂。 当然也许是她吃了亏,想起以前她其实也没那么厌憎她,但是任谁身边总有一个时不时提醒你,你哥哥要被这个女人抢走了,你祖母宠她不宠你,你哪算哪门子萧家最尊贵的嫡姑娘,你还不如一个外人呢,大家都好偏心嗷这样说,谁心里会不受影响? 现在耳根是清净了,想做恶,头上有祖母兄长压着,没有人撺掇一起干坏事,萧蒹葭也跟从良似的,闻到东月鸯身上的药味儿,也没表露出任何嫌弃的眼色,只好奇地问问:“什么味道呀?你最近怎么总喝药,是哪里生病了?” 他们今天就要出发陪同曌天子狩猎祭天了,马车都备好,人员也到了,站在萧府外,萧老夫人还出来送别,正在跟萧鹤棠说话。 东月鸯也不怕他们听见,反正她吃药补身子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件好事,她跟萧蒹葭也照实说:“大夫说我湿气重,要多补补身体,我近来除了喝药还吃药膳,你闻到的可能就是药味吧,吃多了就染上了。怎么样,你觉得很难闻吗?” 萧蒹葭微微一愣,这样的问话就跟闺阁姐妹聊天似的,“不,不会啊……”她开始担心自己对东月鸯态度表现不好,祖母哥哥那里对她会有偏见的嫌疑,在空中扇了扇,嗅了下,“不难闻,就是太重了。” “喔。”但预想中东月鸯的反应和她想的不同,她好像松了口气,又没那么满意。 药味重才好啊,要是萧蒹葭说难闻就好了,这样就算萧鹤棠在身边,东月鸯也能放心下来,他想碰自己,东月鸯就让这身气味熏死他。 一两回他兴许忍得了,时间一长应该就会嫌弃她了吧? “在说什么?该出发了。” 听完萧老夫人的交代,萧鹤棠偏过头来,目光直接指向她们,随意扫过自个儿妹妹,然后盯着东月鸯,“上车舆,你同我一辆。” 在亲眼看到东月鸯摆出不高兴的嘴脸,像是很想噘嘴,最后还是克制地咬住下唇,努力做出无所谓要冷静的样子,萧鹤棠眼里的兴味就越发浓烈。 东月鸯是以为他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看在她没有真的剑走偏锋,跟大夫讨寻什么避子汤的情况下,萧鹤棠勉强没有对她罪加一等,但是活罪难逃嘛,等到了地方有机会了就收拾她。 补气血是可以的,她身体不差,但想要调养得更好萧鹤棠又怎会去拒绝,他也希望自己子嗣的母体越健康越好,这样生产时不易发生意外,孩子生下来也强装。 至于身上的药味,萧鹤棠觉得这样费尽心思算计的东月鸯真是蠢的可爱,她难道不知道欲望来了,对重欲的人来说只要能干,什么都做得出来吗? 当然他不会拆穿她,至少先让她心里小小得意满足一下,他还挺乐于见到东月鸯这么跟他耍心眼,而他见招拆招,就当是一点公务之外的乐趣吧。 祭天重臣带上家眷,是天子的恩典,足以说明萧鹤棠在曌天子心中的地位。 有野心的臣子妇人这时候能有机会和天子妃嫔交好,已经帮自家丈夫开拓出一条攀附权势的大道了,也能提高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但东月鸯就没有,她很明显没有这样的野心,也不想帮萧鹤棠做什么妇人间的交际,维系这些人情非常耗费心力,她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要想不惹是生非最好多看少说话,管住自己就能避开一切麻烦。 然而她放心的还是太早了,有萧蒹葭在,东月鸯根本不能轻易放松,太多人打她主意了,她未婚嫁,哥哥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是块肥肉。 哪怕开始议亲了,只要婚事没定下来一切就皆有可能。 东月鸯作为嫂嫂,旁人不好来问萧蒹葭,她做不了主,就只有来找她旁敲侧击,萧老夫人对孙女婿是什么样的看法,大将军要给妹妹挑个怎样的夫家,顺便提一提认识的人家里有哪位青年才俊值得嫁。 她们话术很多,都不会提自己家的,只会彼此相互推荐,这样万一被拒绝了也不会损伤颜面,主打的一个和气。 东月鸯逃不开这样的茶话局,在祭天结束后,萧鹤棠跟着曌天子等人带兵去围猎了,剩下女眷在大营里由徐皇后坐镇,聊聊山上风景,谈谈 璍 家事等着他们回来。 几乎都是成了亲的,除了东月鸯还未生育,萧蒹葭和姝嘉公主未婚配,其他人比她们年纪都年长许多,徐皇后也是育有一子一女,是龙凤胎,就是好像听说在娘胎时没养好,出生后太子就十分体弱,年岁小,这次祭天都没叫他来。 突然,徐皇后的声音打断东月鸯的胡思乱想,问她身边如坐针毡的萧蒹葭,“蒹葭,是不是跟我们在一块儿没意思,想去外面看看?我记得你喜欢骑马来着,还想今日你应该穿骑装出来四处转转,结果?” “是不是觉着不好意思?没事,你若想去打猎,我那还有一套衣服借给你穿穿。” 萧蒹葭是坐不住的性子,她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刚才也一直待在东月鸯身边吃东西,要不是她对受伤的事有阴影,这会早已经也跟着进山狩猎了。 “不,不用了……多谢皇后娘娘,我就是方才喝多了茶水,想,想……”她神色窘迫,欲言又止,但在座都能领会她话里的意思,善意地笑笑,“原来如此,人有三急,你有什么不方便就说,我难道还拦着不让你去?” 说着徐皇后似是也觉得一直待在这闷了点,于是带头起身,“这么久了,晌午都过了,他们那帮人也该回来了,走吧,我们就在这周围散散步,借此迎接天子他们。” “月鸯……” “嫂嫂跟我同去!”萧蒹葭抓着东月鸯道。 萧蒹葭什么时候粘过东月鸯,她只跟一个人最好,现在和东月鸯一起倒像感情十分不错的姑嫂。 徐皇后笑话她:“去方便也要拉人陪你?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月鸯,你可别纵着她,万一嫁了人还是这个脾气,真叫夫婿以为娶了个孩儿吗?” 三句不离婚嫁,看来萧鹤棠那里没办法安插人,就把主意放在萧蒹葭身上了,这对兄妹好像任何时刻都非常吃香,东月鸯刚应付完那些旁敲侧击都累了,这会儿根本笑不出来,“娘娘说得对,我陪陪她。” “去吧去吧,可别太久,耽误了迎接他们。”徐皇后开恩地挥挥手。 东月鸯跟萧蒹葭和徐皇后等人暂时分开,待到周围没人了才把萧蒹葭缠绕在她手臂上的腕子拨下去,“你不是要如厕,我在这等你,你自己去吧。” 有一点徐皇后说得很对,萧蒹葭是大人了,她不可能做什么事都有人陪着,再来她又不是祝柔臻,为了萧鹤棠从前祝柔臻牺牲也是比较大的,真是萧蒹葭做什么祝柔臻都能跟在她身边,这点东月鸯可做不到。 一到人后,萧蒹葭就换了副颜色,哪有三急的样子,“哎,可我不是真想如厕,我是,我是……” 东月鸯不为所动,她早就料到萧蒹葭在打别的主意,她就没那么安分。 见东月鸯一脸都不好奇,萧蒹葭愤愤跺脚,不情不愿地说出实话,“我想你陪我去找人……姓巫的,他没跟去狩猎,据说是在这附近值守巡视……” 东月鸯:“你自己怎么不去?” 大曌还没到男女大防的程度,加上世道不稳,都没那么多规矩了,更倾向于及时行乐,就怕哪天成济王打过来,死了,还不如得过一日是一日。 萧蒹葭委屈时跟萧鹤棠有点像,不愧是兄妹俩,看东月鸯的眼神就像看不解风情的木头,“我,我一个人哪好意思嘛……” 萧鹤棠那边好像是比较看好巫常鸣的,萧老夫人对这个人选也没有异议,只要对方能对萧蒹葭好就行,且他还救过萧蒹葭一命,若是不出意外差不多年底时两家亲事就能定了。 不过现在来看萧蒹葭明显陷进去的更多,她何时这么在意过一个人,还是她当初不怎么喜欢的,如今简直态度大变,想去找人又不太好意思,也是往常姿态摆太高的缘故,一主动稍微低下头就像要丢人似的。 这种心情东月鸯也能理解,但她对萧蒹葭不可能任由她索求帮助,毕竟是以前跟祝柔臻一起欺负过她,东月鸯盯着难为情的萧蒹葭想了想,觉得可能也不是不能利用,“我可以陪你去,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答应这个条件,我就陪你。” “什,什么?” 虽然东月鸯这些天不分早晚地喝补气血的汤药,初见成效,面色红润肌肤越发白嫩,但是葵水说什么也没提前来。 今早萧鹤棠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说让她等着,东月鸯怎么样都不能让他得逞,“你今夜,到你哥房中来,就说睡不着,害怕,让我去给你做伴儿。” 在萧蒹葭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东月鸯越发觉得她这主意不错,“记住,他怎么赶你都不许走,赖也要赖在地上,听见了吗?” 萧蒹葭:“……” 东月鸯:“嗯?” 萧蒹葭狠狠咽了口唾沫,“好。” 萧蒹葭搅混水的本事东月鸯还是相信的,她目的达成,也不介意陪萧蒹葭走一遭,二人向巡逻的士卒打听到巫常鸣现在的位置,朝着他的方向走去,不多会果然见到他和下属的身影。 看到萧蒹葭过来,巫常鸣似乎有些意外,再看到东月鸯时,又似乎有一丝慌张,像是见到对方家长般不知所措,“东,东夫人……萧娘子……” 东月鸯冲他点点头,“巫将军。” 刚才还精神充沛的萧蒹葭,这会儿到了巫常鸣跟前人都变得腼腆不少,忸怩着不肯上前,东月鸯没有做月老的心思,只当完成了任务,和巫常鸣说:“蒹葭有话和你说,我去那边等着,你们聊完我再过来。” 她提步就往树丛背后的一条小路走去,没察觉到那一刻巫常鸣有多紧张,“等,等……夫人!” 树丛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古怪的动静,说阻拦那时已经晚了,东月鸯全看到他们这些兵不是说巡逻么,怎么全站在这里不走了。 原来是本应该陪伴在圣驾身边的萧鹤棠就在这,而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四目相接,萧鹤棠双眼凌厉,透着威吓性,他的手放在姝嘉公主的腰上,神色不惊不慌,回头和东月鸯冷冷对视许久。 那一刻懵怔的东月鸯呼吸一窒,瞬间想了很多,思绪像浪潮般翻涌,单独拎出来都是对萧鹤棠怎么会在这的质疑,他为何会与姝嘉公主在一起,他们是什么关系?从刚才起她们一众人里就不见姝嘉公主出现过,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看到她来,萧鹤棠似乎还很不高兴,冷声命令,“走。” 东月鸯身形僵硬,她也想走,但不知为何脚就是挪不动。 而这时萧蒹葭似是听见动静,在巫常鸣的劝阻中,不顾阻拦跑过,“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蒹葭瞬间惊呼,像是发现奸情一样紧张,接着朝木愣愣的东月鸯看去,“哎,你们……这,真是……” 比起萧蒹葭,东月鸯似乎已经冷静下来,觑着萧鹤棠的手,他妹妹都来了,他还跟人抱在一起,而姝嘉公主像是奸情暴露不好意思见人一般还躲在他胸膛前,萧鹤棠竟舍不得推开她,还对萧蒹葭低声呵止道:“闭嘴,噤声。” 闭什么嘴,既然做了还怕人看吗?东月鸯目光讥嘲,神色都是冰冷和嘲弄的味道,也许她不用再担心晚上防着谁,萧鹤棠有了新欢她能轻松不少。 就在东月鸯打算现在就下山打道回府时,没曾想徐皇后等人竟也找了过来,“不是说接驾吗?陛下都回来了,其他人呢?” “娘娘,好像听见萧娘子的声音了,就在前边儿。” “蒹葭?刚刚叫的是她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对方已一步作两步的速度在挪动,带着大堆人马,很难说被发现了以后会是什么景象,而萧蒹葭跟巫常鸣都很慌,只有东月鸯跟萧鹤棠神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这时候要想萧鹤棠跟姝嘉公主分开已是不可能了,好像打定主意就要昭白天下让所有人都瞧见似的,东月鸯冷眼看着,萧鹤棠居然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是舍不得吗还是? 他真的很爱拈花惹草,东月鸯早已预见,现在心里就跟麻木了一样根本都不奇怪,她只想看等人来了怎么说,东月鸯退到一旁讽刺地勾起嘴角。 而徐皇后和一堆赶来的妇人偶然发现她们的身影,还很惊喜,“蒹葭?月鸯,真是你们。” 直到走近以后,掠过东月鸯的身影朝她面前望去,刚刚还嘈杂不已,这会等到看清眼前一幕都噤了声,“这这……” 觑见萧鹤棠环住姝嘉公主腰间的手,徐皇后更是脸色惊变,失声道:“鹤棠,姝嘉……你们?!” 第55章 大将军跟姝嘉公主当众抱在一起这件事, 简直有些骇人听闻,这大概是今日所有在场的人最值得津津乐道的谈资了。 曌天子回来后,当场就将大将军叫过去询问, 剩下的人被徐皇后勒令不许外传,然后便各自散开回到营帐里。 离开时都纷纷朝大将军的妇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摊上这样的事得该好一段时间吃不下去饭才对, 萧蒹葭紧跟在东月鸯身旁, 时不时担心地观察她的表情和反应, 许是被她的镇静给镇住,萧蒹葭暂时不敢跟她搭话, 只一个人在帐子里急得踱来踱去。 东月鸯开始在收拾行李,她带的物品不多,而且刚来不久, 一些箱子还没打开, 也用不着她动手整理, 萧蒹葭几次欲言又止,让她别弄了,但是一靠近看见东月鸯的神色就哑火,担心再火上浇油,这可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 期间找到自己带来的几副药包, 东月鸯盯着它神情不明,眼神复杂, 好一会像是觉得没什么用了又想丢掉,拿起后手顿住,既然是养身子的也不能轻易浪费, 为了她自己身体着想还是有好好吃的必要。 纠结之际,东月鸯还是选择把药包放了回去。 而她今天的份, 不久前一上山就交给婢女让人看着时辰去熬了,这会大将军的营帐门口已然飘起了药香,传到营地里被其他人闻到,尤其是此前刚与徐皇后一起撞见那尴尬的一幕的臣妇们,打探之下得知,是大将军的夫人用来调养身子熬的药,顿时衍生出让人自以为发现了真相的流言蜚语来。 就说之前为什么要和离,怕不是就是因为这位夫人不能生吧?也是看在多年情分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没休了她,弄了一纸和离书?不能生是缺陷,但感情还在,所以和离后大将军又把人追了回来,不死心还想再试试,这才让这位夫人喝药调养身子? 这样一来,那可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至于大将军又为何与姝嘉公主偷偷私会,做妇人的久了,还不了解男人吗,就是见异思迁的货色,说难听点就是下流,欲望上头谁来都行。 再者人正值青壮年,阳气旺盛,还能说是血气方刚,身份地位都在何必拘泥一位妇人,多几个相好才是正常的。 姝嘉公主又未婚配,英雄配美人不是更合适吗? “你别走来走去了。”叫住萧蒹葭,东月鸯说:“回你帐子歇息去吧,我想静一会。” 萧蒹葭哪敢走,她又不是不醒事,这个当头弱弱地问:“你,你还在生我哥气吗?”东月鸯神情不变也不回话,只默默地看着她。 萧蒹葭着急地说:“等我哥回来,你问问他,兴许也不是那样……” 那当然了,男人做了亏心事总有千万种狡辩的话术,先将家里的安抚好了,再想尽办法继续跟外边的藕断丝连。 东月鸯根本没报任何兴趣等萧鹤棠回来解释,她更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出去吧。” 萧蒹葭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到门口刚掀开帘子,正好碰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进来,萧鹤棠撩高了门帐让萧蒹葭出来,视线和东月鸯轻碰在一起,乌黑清冷的眼珠紧盯着她,嘴唇微启,催促萧蒹葭,“快走,记得参加晚宴。” 曌天子一开始兴致很高没打算那么快下山,夜里燃烧篝火,似有与臣子要谈心的意思,一醉方休,如今外面都架起火堆,打来的猎物也被剥皮放血摆到了架子上炙烤。 营地里颇为安静沉默,萧蒹葭不甘不愿地走开,萧鹤棠身影下一瞬间没入帐中,被帘子遮盖,这下更不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东月鸯在萧鹤棠进来后就挪开了目光,表现很冷漠,招呼也不打,回身继续收拾她的东西,萧鹤棠眼神扫过帐内环境,瞄到桌上送来却还没喝的汤药,追随东月鸯到处整理的身形,看着她将东西衣物一点一点往里搬,登时跨步过来,在箱子边将她一把手握住。“放开!” 东月鸯冷声呵斥,音量不低,不亚于动了真火,萧鹤棠紧抓着感受她手腕上微凉的温度,眉头紧锁,不像平日里那样嬉皮笑脸,“听我说。” 东月鸯:“不想听,不用说,放手,你给我放手!” “鸯鸯……” “不许叫我!你滚你滚,手松开,松开啊!” 为什么萧鹤棠骨头那么硬,东月鸯拼命去掰他的手指,跟铁一样,掰不动一气之下便在他指背上抠挠,直到抓出几道血痕,他除了嘶了一声,其余默默隐忍,“不放,在没听我说完之前为什么要放?” “你这样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用手不行就用脚,东月鸯抬脚踹上来,萧鹤棠挨了一脚,以防她乱来,等东月鸯再踢过来时扣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拉,将她的腿也用力锁住,微微动怒,“东月鸯!” 他喊她名字,浮红的俊脸因为她的挣扎出现一丝扭曲和狼狈,嘴里依旧冷静地解释,“你清醒些,你不是都看见了,姝嘉公主晕了过去,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东月鸯感到好笑:“以前没有不代表之后没有,对,她晕过去,恰巧让你给抱住,别装了萧鹤棠,现在谁人不知你们背着大家偷偷私会,郎有情妾有意,不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跟我解释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准备下聘礼,准备什么时候向天子求娶她?” 今天若是一般的女子,萧鹤棠说什么都能撇清干系,但那是公主,曌天子的妹妹,哪怕不是一个娘生的,是个宫婢被前天子宠幸一夜,随便封了个嫔妃才生下的她,如今曌氏血脉就剩她跟曌天子最亲,不得到一个合适的说法,短时间内萧鹤棠都不可能轻松摆脱外界的传言,在大众看来他就是跟姝嘉公主有染。 他的脸色冷得令人遍体生寒,听了东月鸯的话后眼神瞬间变得深沉可怖,箍紧了怀中人的腰,语调低缓,“你疯了么?我与她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娶她?” 东月鸯:“你们……” “就因为我在人前和她抱了,我就要对她负责?”萧鹤棠面容上保持着一种深幽淡漠的冷静,“我是大将军,她是公主,娶她就是尚主,我手握兵权为何要去屈居人下?” 同样以姝嘉公主的身份不可能伏低做小给别人做后宅妇人。 两边身份对比,萧鹤棠的自然更高一些,他手上权利就不是对方能比,一山不容二虎,做了大将军又怎会让一位公主骑在头上。 哪怕姝嘉公主同意,萧鹤棠也不愿意,这是不可调和的阶级关系。 他答应了就是向对方低头,她背后还有曌天子,半壁江山的主人,萧鹤棠愿为人臣但无意愿毫无怨言地给人做犬马,时日一长必然会爆发出矛盾,是以姝嘉公主根本不在萧鹤棠的考虑之内。 “我说我今日第一次与她单独相见你信不信?”他的冷漠带动东月鸯也渐渐安静下来,萧鹤棠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轻缓而有力,“你跟蒹葭来时,她说有事与我说,你没看到巫常鸣等人也在,为了避嫌我特意叫人守在那儿?” “那她怎么会晕过去……”东月鸯迟疑,虽然对萧鹤棠的说法还是有几分不信任,但她依旧感到好奇,姝嘉公主找萧鹤棠是想说什么事? “她说有事相求。”萧鹤棠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让我救她一命。” 当然具体的姝嘉公主还未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就扶住额头,一副眼看要晕倒过去的样子。 萧鹤棠反应敏捷,这时候不可能袖手旁观,而姝嘉公主要晕的迹象不像作假的,她血色都褪去了,气息微弱,摇摇欲坠,朝他微倾后接着又直直地向后倒去,萧鹤棠手快拉了她一把,之后就是东月鸯等人看到的一幕,就以为他们是抱在一起了。 其实只要仔细回想,就能察觉到当时姝嘉公主失去意识,另一只手都是软绵绵地往下垂的,“谁都不会预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和她没见过几次面,又怎知她身体不舒服向我靠过来。” 萧鹤棠手环着姝嘉公主的画面历历在目,东月鸯感受到自己腰上的力道,不肯妥协地动了动,萧鹤棠箍得她更紧了,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令她没办法呼吸,而始作俑者则在头顶上说:“还生我的气吗?要怎么才能撒出来,你说,我可以给你咬,要不要咬我两口出出气?” 他试探性地将手侧着递到东月鸯嘴边,碰碰她的嘴皮,“鸯鸯……”东月鸯猛地张嘴,“啊啊鸯鸯,夫人,心肝儿……轻些,别磕着你了。”东月鸯眼神既凶又狠地瞪着眉头扭曲,狠狠吃惊一瞬的萧鹤棠,他很快痛苦地坦然应对东月鸯的愤怒,委屈而深邃地凝视着她,“让我看看,伤着舌头没有,嘴皮呢?还有牙。” 东月鸯不松口,萧鹤棠也不劝阻,开头吃痛过后已然平静下来,忍受东月鸯带给他的痛感,眼神乌黑明亮,神情可以称得上古怪,竟然有几分享受愉悦,像顺毛一直在轻抚东月鸯,“慢点,还有一只手,还不够的话……” 有病。东月鸯把他从嘴里吐出来,嘴角沾到血了,萧鹤棠侧边的掌心肉被她狠狠咬出两排带血牙印,深可见骨,足以见东月鸯对他的恨意,而他半点不介意似的还把手翻过来,递到东月鸯嘴边,“是不是喉咙里有血,把沫子吐出来,嘴里有腥味儿你不喜欢,来,鸯鸯……” 他又知道了?东月鸯恨恨地不听萧鹤棠的话,忍着嘴里的腥气将唾液都咽进去,跟赌气般带着一丝得意,怎么样,她就是不肯如萧鹤棠所愿。 他以为他是谁,他说什么她一定要听吗? 现在外面都在想萧鹤棠跟姝嘉公主关系匪浅,他没有复婚,东月鸯还跟在他身边,眼看着还是后宅里的妇人,名份上给个侧夫人的身份足以,她是毫无竞争力与姝嘉公主争的。 就看大将军这边是什么意思,大庭广众下,大家都看到了,公主不好意思提,他做男人的难道不应该先开口向皇上求娶? 萧鹤棠跟东月鸯在营帐里没待太久,他解释过后东月鸯也没说太多她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总算是咬了萧鹤棠一口先出了一次恶气。 下属进来送药时,东月鸯已挣脱萧鹤棠的怀抱,她不肯和他待在一块儿,萧鹤棠抬起伤口给她看,低声示意,“你把我弄成这样,难道不该过来帮我上上药吗?” 东月鸯冷着面孔,转过头视而不见,萧鹤棠不甚介意,当着沈冠的面怅然地笑笑,“好吧。”他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姿态,用一种诱哄的口吻兴高采烈地说:“不上就算了,那就不抹药了,也不用包扎,清理干净,给外人看看,这就是鸯鸯留给我的印记。” 东月鸯充耳不闻,反正丢人的是他不是她。 而且去了外面,旁人一看他的伤就能猜出他们之间发生了龃龉,那些年长的哪个不是人精,肯定会说这妇人好善妒,好强的嫉妒心。 再来点爱管闲事好为人师的,就会借着关系劝说她为人要大度了。 夜里篝火宴会果然如此,太阳落山,庖厨将晚食做好,猎来的猎物也都炙烤熟了,被片成片摆在碗里,分给大人物们吃。 曌天子和徐皇后还没来,大臣们先出现在这里,有的站着和同僚说话,有的则跟家眷们待在一起,暂时还没有人先去落座,而萧鹤棠的座位紧挨着曌天子,就在他下方,他携东月鸯一块到来时,在场的气氛很快发生了变化。 窥探和打量的目光萦绕在他们之间,像是一定要发现点不妥之处来,终于他们在萧鹤棠的手上找到了他和妇人闹不和的证据。 他竟然就这么坦露出来,手搭在东月鸯的肩上,近乎是搂着怀里面色冷淡的女子一路走来,煌煌夜色下那伤口堪称明显,有两排很深的齿印,有经验的男子一看就知道,这定是枕边人才弄得出来的。 加上今天传出的流言,猜测纷纷,看来大将军跟姝嘉公主抱在一起的事,有一半是真的,是真发生了,他的妇人才会这么生气,看那口牙印,是用了多大力气才留下这么狠的伤口,就算是大将军,也不能免俗。 不过,众人疑惑的还是,萧鹤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姝嘉公主有牵连的?听说下午时,公主身体不适晕了过去,难道是受了什么惊吓? 刚刚思维还在发散的大臣察觉到身边有人,定睛一看骤然吓了一跳,“大将军。” “刘御史,怎么这样看着我和我夫人?”到了大臣们的跟前,萧鹤棠将搭在东月鸯肩上的手自然而然地放下,面色如常神态悠然地问话,就好像今日的事对他没有半分影响,“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还是出了什么事吗?不如说出来,让我也好生听听。” “不……”刘御史愕然回答。 看似好像是在问他,实际上问的都是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每个人都在提起耳朵仔细倾听,闻言那副探究的神态瞬间收敛许多。“不,没,没有……大将军误会了,我等是在聊,聊北边的局势……” “对,就是如此。”其他人纷纷附和。 谁都不想得罪如今如日中天的萧鹤棠,这样的后起之秀比他们年轻,野心比他们足,能力更是比只能拿笔杆子的他们强,与其讨好曌天子,不如想着该怎么与他交好。 明显萧鹤棠来打破这样的气氛,就是想提醒他们不要再非议他跟姝嘉公主的事,谁要是再议论下去就是不识好歹了。 “这样啊,听闻刘御史的夫人今日也来了,可否一见,我家夫人生性文慧内秀,说是白日里得御史夫人照拂过,我想当面向她道谢。” 刘御史愣住,还有这种事?“好好,大将军稍等,我这就叫我夫人过来。” 东月鸯看向萧鹤棠,她什么时候说过她得人家照拂了,不过白日里她好像是跟一位夫人坐得比较近,接过茶水时差点弄撒了,那位夫人生得圆润饱满,很有福气的样子,替东月鸯扶了一把,才没让她打湿了衣裳,她当时道过谢了,萧鹤棠再道谢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她根本没跟他提过,怎么那么一件小事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御史夫人姓王,在丈夫劝说下来时心怀忐忑,年纪四十有余,平常乐呵呵的很富态,可在面对这位年轻有为不怒而威的大将军时还是很有压力,“听我夫婿说,大将军找我?” 东月鸯不想无辜的人因她而忐忑不安,这么久了抢先开口,“是我,王夫人请安心,并没有什么事,是他听说了白日里我得你照拂,所以来感谢你。” 王夫人显得受宠若惊,“这,这不算多大的事,真是太客气了……” 萧鹤棠和颜悦色微笑着接过话说,“何止是一点小事,我夫人内向,肯与人交际已是不易。”他目光慢慢回落到东月鸯身上,扬起唇角,“在我看来哪怕再不足挂齿,也不该怠慢,承蒙王夫人你对我夫人的照顾,等过几日我会差人上门送来谢礼,还请王夫人不要推辞。” 说得好像东月鸯对他来说有多与众不同一样,这哪是真的感谢,这是借机在向人宣告,他和妇人的感情不错,关系很好,就因为一点小事也能记在心上。这还让人怎么说他是腻了前妻,偷腥偷到姝嘉公主身上? 寒暄半刻,就在气氛有所缓和之际,一声通传,“陛下驾到”惊动众人,原来是曌天子和徐皇后缓缓出现在路上,所有人转身过去翘首以盼,恭敬行礼,用眼侧余光打探,却发现他们的身后,除了侍奉的侍女,居然没有姝嘉公主的身影。 第56章 曌天子不是个多会隐藏情绪的人, 要不是丞相他还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徐皇后和他比较起来应对众人目光就游刃有余多了,在走到大臣跟前后神色如常, 看不出什么变化。 倒是曌天子,似是想发怒, 又隐忍下来, 指着萧鹤棠唉一声, 沉重的叹息, 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徐皇后帮他挽回局面, 不至于让情况陷入尴尬,“陛下先请群臣落座吧,有话留在明日再说, 今日不该与大臣们饮酒叙情吗?” 虽没说什么话, 但曌天子的反应让所有人都禁不住猜想怀疑萧鹤棠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惹得曌天子有苦难言。 “唉,众爱卿,回坐吧。” 曌天子发话后,徐丞相走到萧鹤棠跟前,往年恩师轻抚胡须, 在他肩上拍了拍,让他不要有太大压力, “弦音,饭后可否到我帐中一聚。” 萧鹤棠一口答应,“好。” 徐丞相笑了笑, 走开。 萧鹤棠拣起东月鸯垂在一旁的手,在她想要挣脱时穿过指缝强势地和她扣在一起, 叮嘱东月鸯,“待会你跟蒹葭一起回去,不必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东月鸯迎上他认真睇视的双眼,笑盈盈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受刚才曌天子反应的影响,十分气人,“谁会等你?” 她可不打算等萧鹤棠,上辈子等够了,这辈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哪管他那么多。 “好好,你先睡,盖严实被子,我回来就钻你被窝。”两句话不到他又嬉皮笑脸嘴里没个正行,东月鸯甩不脱他,只能被萧鹤棠强硬地带到座位上,和他一块落座。 先是听曌天子说了一番有关江山局势长虑顾后的话,又听他悲戚地谈及祖上先皇先帝的功绩,再痛斥反王等势力,引起群臣纷纷流露出回忆哀痛之色后,才举杯让大家共饮,“众卿家,干了这杯,让我们以今夜为盟,大曌的社稷必不会被贼子们完败,朕绝不会将祖宗的江山拱手于人!” 壮志豪言之下,提前安排好的将士上场走到不远处的比武台上助兴,刀剑长枪舞得虎虎生威,宴上一片叫好声。 如此一幕看得曌天子同样激情振奋,在酒水的刺激下,好像真视自己为天下真正的主人,竟对萧鹤棠道:“弦音,你果然适合掌兵,看看这些将士,各个英雄盖世,有他们在就是成济王来了又如何?你真是英才,是朕最看重的臣子,朕要把姝嘉公主许配给你,等你们生了后代,让他们继续替你为朕保卫我们大曌江山,保卫我们的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那一刻坐得近的说话声都瞬间安静了,萧鹤棠面上笑容平静,他身旁的东月鸯当时不知是什么表情,总之低着头,手上本是要去夹肉的,却悬在半空未动。 她早有预料萧鹤棠就像眼前桌上的肥肉,人人都想来啃一口,而天子发话,不管他是醉意上头,还是一时糊涂,都掩盖不了他内心是真心实意那么想的。 要想臣子为自己的江山卖命,君臣情谊可不够,要用实际利益来打动,曌氏如今就剩一位公主,其他宗室里没有合适的联姻人选,只有让萧鹤棠娶了姝嘉公主,萧家才能全心全意地辅佐曌氏,稳住这座岌岌可危的江山。 等他跟姝嘉公主有了血脉,再分去他的兵力,也就不用担心他会谋反。 山上的风很静,大家都在等萧鹤棠回应,他难道敢违逆盛眷,罔顾盛意? “陛下。”他言谈自若,镇定不破,“请恕臣不能娶姝嘉公主为妻。” “鹤棠,你?!” 不管曌天子是兴致到了,还是真有此意,萧鹤棠顶着睽睽目光,站起身举杯,容色莞尔,不卑不亢,重复了一遍,“臣,实在不能娶姝嘉公主为妻。” “请陛下见谅,罪臣以这杯酒向姝嘉公主赔罪,多谢公主赏识,臣心领了。” 把婚嫁的意图推到姝嘉公主身上,给曌天子留些面子,也就不算太打脸了。 萧鹤棠腰脊挺直,他站起来身形伟岸,足以将在场所有人比下去,气势冷冽,即使徐丞相也要避其锋芒,刚上位没几年又软弱无能的天子只能气愤地看着他,酒意被萧鹤棠深幽冷静的眼神震慑三分,“为,为何啊?朕的妹妹,哪里,哪里差了?” 萧鹤棠:“不是差了,而是……” 曌天子随他目光往下瞥去,他竟忘了,萧鹤棠身边还坐着他的夫人。 一个没有后台娘家的寻常女子,空有些美貌姿色。 曌天子拧眉看着萧鹤棠,他难道分不清谁才是最好的,这等身份也能跟公主相提并论?他口都开了,这叫他如何下得了台。 “陛下……” 徐丞相接过这份差事,眼神示意曌天子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了,能当众拒婚,可见萧鹤棠的心意之坚定,“陛下,比武台那边分出胜负了,将士们过来,该给他们嘉奖赏赐了。” 这时才扭转过局面,曌天子勉强保住颜面,成了徐丞相的应声虫,“是是,鹤……哼,让他们上前来。” 赐婚一事,无疾而终,气氛好像又变得其乐融融,没有天子发话,萧鹤棠不见丝毫尴尬,重新重新坐回到东月鸯身边,余光拉拢往下一瞅,云淡风轻地笑着问她,“怎么碗里还是空荡荡的?方才不是要夹肉吃吗?”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要放进东月鸯的碗里,然而东月鸯动也未动,她很平静地跟萧鹤棠说:“等下了山,我想去东湖边的庄子上暂住一阵子。” 萧鹤棠:“好,你想换个地方看风景也行,东湖景色这个时节还算有些美的,记得那的浅水滩,我们可以同游……” “我是说,我单独去住上一阵。只有我,你听明白了吗?”东月鸯淡淡地打断他,萧鹤棠嘴角上的笑微微一僵,兴味盎然的目光静静端详着东月鸯,他想她应当是因为曌天子提出把姝嘉公主下嫁给他的事而不高兴了,“怎么了?” 他没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反倒是把回答抛给东月鸯。 如果她这时暴露一点醋意,萧鹤棠应当会欣喜到发狂,可惜东月鸯一声不吭。 萧鹤棠不介意再抛出些诱饵给她,他好笑地说:“怎么了,我不是拒了他了,你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东月鸯回视了他,突然勾勒出一抹浅笑,她本身是没有任何勾引意图的,但那一笑让她眉眼妩媚生动许多,“我有不高兴吗?惹上麻烦的是你,不是我,你娶谁我都不在意,倒是你,还是想想怎么摆脱这场风波吧。” 显然曌天子和姝嘉公主都盯上他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大概一时都不会轻易放手,萧鹤棠麻烦缠身,兴许就抽不开空来烦她了。 东月鸯自然要抓住时机,借机说是心情烦闷,要去庄子上散心,这样的理由连萧老夫人都不会反对。 萧鹤棠还想她怀上身孕,给他生孩子?就他这样不断招蜂引蝶,东月鸯冷笑,等着去吧。 她不屑一顾的风情流淌在眼前,有种挠人心痒痒的韵致,萧鹤棠一瞬间看得眼热无比,东月鸯何时这么勾人过,像带了刺扎的人心脏直抽,萧鹤棠胸腔里的热血如同奔腾的河流,上窜到俊脸,下达到小腹,“你。” “你哪怕半点介意,都……都没有?” “你说呢?” 东月鸯骄傲得像只丰乳肥臀翘着小屁股的枝头鸟,灵动地勾勒出嘴角的一抹轻视嘲讽。“你可真是……” 他捉住东月鸯的手肘,眼里闪烁着乌黑漆亮的目光,恨不得把人吞吃入腹,这样的东月鸯如同吊在他跟前的一块垂涎欲滴的肉,他巴不得当场吃下,可是时机和场地都不对,萧鹤棠只能暂且按捺下各方冲动。 东月鸯是懂的,萧鹤棠与她相比,价值和社会地位都非同凡响,曌天子想拉拢他,甚至巴不得他就重做他手中振兴曌氏天下的人形兵器,疯狂渴望他作为皇权的附庸,让他为自己所用,这才选择用姝嘉公主联姻的方式拉近跟萧家的关系。 可是事与愿违,萧鹤棠已经有夫人了,他看似浪荡实则从始至终都只有东月鸯一个人,送给他的妾室也动摇不了他半分,这样的人怎么才能攻取他的忠心让他为自己效忠呢? 东月鸯可不会为此大发善心,她带着恶意审视萧鹤棠,活该他这么会拈花惹草,管不住自己散发出来的魅力,惹上麻烦也是罪有应得,“我会和祖母说的,等在庄子上散完心就回来,长则三五年,短则一年。” 萧鹤棠岂能不同意,他明显感觉出东月鸯心中有气,她想离他远远的,这怎么能行?! 他自然也会等东月鸯去过之后想办法跟过去,亦或者说服东月鸯早些回去萧府,但他短时间之内不会因为这点要求而拂了东月鸯的兴致。 今夜这场晚宴,各方都有些不痛快,曌天子因为酒意上头,把压在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不成想他看重的大将军居然没卖他面子答应,而东月鸯跟萧鹤棠这里还有矛盾未曾厘清,群臣更是翘首以盼,天子之后会怎么做,大将军是否为此而妥协娶姝嘉公主。 阴谋和看好戏的态度充斥在众人周身,直到天色将晚,比武台那已经消停,酒过三巡,到了该散场的时刻。 “弦音。”徐丞相将萧鹤棠叫住,面色严肃地唤道,“来。” 萧鹤棠让东月鸯先回去,大家都散了,她倒不必留在这里,萧蒹葭很识趣地过来邀东月鸯一起走,走了两步东月鸯回头,发现萧鹤棠还注视着她,想到徐丞相跟曌天子是一伙的,东月鸯冷冷一笑,不知道又因什么事找上来,端看萧鹤棠怎么应付。 等人走了,身影消失在眼前,萧鹤棠才不徐不缓地收回目光,转过身朝徐愗恩歉意地笑笑,“有劳丞相大人,久等了。” 徐愗恩顺着东月鸯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不显山露水地说:“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既然没有旁人,还是叫老师吧。” “好。” 萧鹤棠随着徐愗恩辗转到他的营帐中,等烧好茶水送上来,下人退下,徐愗恩才在椅子上示意萧鹤棠坐到一旁,“你我已有多少年未见了?以往还是传书信比较多吧?” 能保住曌氏半壁江山,徐愗恩的功劳也不可掩盖,要不是他跟萧鹤棠里应外合,哪有今日的风光无限,可以说是相互成就。 但作为老师,到了跟前萧鹤棠论辈分依旧是矮徐愗恩一头,尊师重道是知识行德的根本,哪怕做了大将军也是一样。“六年有余,老师上京后,依旧书信教导学生,令学生受益匪浅。” 明亮耀眼的烛火下,萧鹤棠和徐愗恩就像回到多年前,一个是风头无两的名门学生,一个威严德高望重的老师彼此对峙,“真是青出于蓝。”徐愗恩仰头长叹,他打量萧鹤棠,这是他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家世不过是他身份上的点缀,以他的聪慧以及他的本事,要是再早生二十年,当今天下根本不会这样的局面。 而现在,他其实又处于最好的时代,有着最好的时机,是当今建功立业第一人,又何其年轻,风华正茂,是叫徐愗恩见了都按不住内心嫉妒的存在。 “你今天和姝嘉公主是怎么回事?”徐愗恩冷不丁问,他盯紧了萧鹤棠的神情,就像要在他脸上找出任何不妥和蛛丝马迹,若这时萧鹤棠有一丝心虚都会遭到徐愗恩的痛斥。 “我与姝嘉公主?”萧鹤棠神色定定,很浅淡地笑着说:“看来老师也知晓今日发生了什么,这才特地来问我的。这要怎么说?” “姝嘉公主与你相见不多,她是未嫁之身,而你早已有了妇人,你可知现在群臣们都在议论什么?说你引诱了少不知事的姝嘉公主,背里行奸。” 萧鹤棠面不改色平静地说着自己冤枉,“老师也说我与她相见不多,除了她来我府上为我祖母祝寿,往日我与她都是在宫里见过两面,身旁大有人在,加上我已有妇人,能与她有什么奸情?她今日找我,是对我说有事相求,我看在她是公主的份上,担心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去赴约,谁料她除了让我救救她,还未澄明到底是何事,就晕倒在我跟前。这难道也谈得上引诱?” “那你可知,姝嘉公主晕过去后,被查出怀有身孕了吗?”徐愗恩骤然语出惊人,萧鹤棠感到匪夷所思愣了一下,他眼里的惊讶做不了假,“什么……” 眉头微蹙,萧鹤棠容色不像刚才那样轻佻,眼神冷淡下来。 徐愗恩:“你说你与她没有什么来往,那都是明面上的,背地里呢?鹤棠,你要知道人出了事定然率先会找最亲近的人寻求依靠,姝嘉公主未婚先孕,天子那边又查明,她近来接触最多的外男就是你了,你们二人今日私自相见,她出了事竟然不先找天子和皇后,居然来找你,这样谁说得通你们没有私交?”这简直交情甚笃了! “你敢说,你与她肚里的孩子当真没有半点干系?!” 徐愗恩和萧鹤棠当头对面,二人目光神情皆为各异。 …… 夜已深沉,营地里亮着燃燃焰火。 萧鹤棠从徐愗恩那里返回住所,一眼就看到黑夜裹挟之下属于他的帐篷里一片漆黑,东月鸯所说的不会等他是真的没有在等,真是个薄情女子,他抿唇微微勾勒一下嘴角,迈步脚轻手快地靠近帐子。 进去之后,他像发现什么不对,面色微垮,眸光一沉,摸向本该暖和的被子,里面空无一人。 东月鸯哪有心思和萧鹤棠再共处一室,她连话都不打算给他传,就让萧蒹葭给她把被褥搬到她那儿去,是以萧鹤棠找过来时,东月鸯已然霸占了萧蒹葭一半的床榻。 萧蒹葭睡相不是很安稳,总是会将腿搭上来,再被东月鸯驱赶过几次后,随即委屈地缩在一角呼呼大睡。 东月鸯心事重重,倒不像她那样好眠,她在黑暗中睁眼好一会儿才渐渐酝酿出睡意,在感觉到被子里多出一双手在摸她,正打算将她挪动时,东月鸯顿时惊醒,而头上瞬间一道声音说:“嘘,别叫,是我。” 萧鹤棠?也对,这做贼的除了他还能有谁,东月鸯心跳回落,他怎么就这样闯入他妹妹的营帐!她都躲到这儿来了,他居然还阴魂不散地找过来,东月鸯刚松了口气,眼珠便怒冲冲地瞪视着基本瞧不清的人影。 她只听到对方的呼吸就在她身边,萧鹤棠还揽着她的腰,当意识到这点时东月鸯低声反抗,“你做什么?” 萧鹤棠:“你以为你躲到这来我就拿你没办法?跟我回去。” 黑暗中一点微小的动静都十分清晰,东月鸯没有大声闹出来是因为这种情况十分丢人,萧鹤棠更是威胁她,“小声些,蒹葭要是醒了,我可不介意当着她面罚你。” 是罚还是打?察觉到萧鹤棠的手朝腰脊以下的臀部摸去,东月鸯气到直接挠他,还好萧鹤棠躲得快才没被她抓伤脸,最惨也不过让指甲划破脖颈处的皮肤,刺痛让萧鹤棠轻轻惨叫一声,很快趁机将东月鸯连着被子一起裹紧卷走。 睡床上的萧蒹葭一无所知,到了外面任由东月鸯怎么捶打他都不放,萧鹤棠脚步不停,忍受着东月鸯的摧残,抽气着压低声音控诉,“这简直是谋杀亲夫,我有叫你这么恨我么?你还生着气?心肝儿,你不在帐里跑来跟蒹葭挤什么?可不是委屈你了。” 东月鸯恶狠狠道:“你来做什么,我今夜不与你睡,你自个儿一个帐子不行吗,放我下去,放啊啊……” 萧鹤棠将她在腿上颠了颠,东月鸯误以为他要将自己抛下,失重感让她惊慌失叫出来,吓得攀上萧鹤棠抱紧他的脖颈。 这人不仅半点不羞愧,还颇为享受东月鸯四肢缠绕他的感觉,“不与我睡,就去跟蒹葭?那我呢,岂不是独守空房,没有你,哪还睡得香。” 东月鸯管他睡不睡得香,她防的就是萧鹤棠胡来,结果还是被亲自抱回原来的帐篷里,东月鸯恨声说:“这回你休想碰我。” 她动了怒,萧鹤棠又把她硬生生从萧蒹葭榻上挖出来,惹人清梦不说,新仇旧恨夹在一起,可不是攒着一股气,连头发丝都在诉说她的愤怒。 萧鹤棠并非不知好歹,没有继续撩她,把人弄回来已经足够了,他把东月鸯往更大的卧床上一放,然后像累倒的牛往东月鸯身上一趟,俊眼带笑,压得东月鸯起不来身,“知道你没气消,今夜不碰你就是了。” 东月鸯要打他,被萧鹤棠抓住手腕,将她的手掌心贴到脸颊上,眉棱高耸,鼻梁挺秀,俊朗神秀的面庞透露出一丝眷念的同时,还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疲累,“别动,让我枕一会,你都不知道,回来没看见你,我有多失望,被我抓到,一定要打得你屁股开花才行。”他眉宇间透露出一丝阴狠,很快散去。 清眸里的光灿若星子,炯炯有神,“可我想到鸯鸯屁股红肿,都是我的五指印,抽抽噎噎在我面前哭啼,我肯定会兽性大发,所以还是忍住了。”他带着羞赧的笑,俊脸微红说着最轻浮无耻的话,像是还想东月鸯夸他。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鄙俗卑劣?东月鸯对他的言语感到羞愤,简直不堪入耳,萧鹤棠把上半身埋进她怀里深吸一口气,任凭东月鸯怎么推都撼动不了半分,没过多久,他竟还假意发出睡着了的呼噜声。 东月鸯没好气地掐住他背上的肉,“起来,起来!” 萧鹤棠岿然不动,如同真睡着了一样。 他头一次在东月鸯面前露出如此一面,像是身为大将军在外应酬面临所有事耗费他许多精力心神,可晚宴一散,他就被当朝丞相他的恩师给叫走了,二人说了什么萧鹤棠也半句不提,这么久东月鸯瞧不出他丝毫异样。 他难道不该说一下姝嘉公主那是怎么一回事? “萧鹤棠……” “萧弦音。” 东月鸯揪住他耳朵质问地喊他名字,萧鹤棠就跟睡死过去般,混账,他就算不想透露,也该去梳洗了再躺下,这军痞头子! 东月鸯再愤然也拿宛若铜墙铁壁般,油盐不进的萧鹤棠没办法,她只能等着看他到底什么时候醒,而这一等就是天亮,虽然熬到了早上,腰酸背疼,但好在昨夜没叫萧鹤棠得逞。 今日一早压在她身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东月鸯起来时被窝里除了她旁边位置空空的,不剩一丝余温。 外面听说出事了,曌天子和徐皇后打算用过早饭就要急着起程下山,其他人也不敢耽误,都开始收拾起行李。 而东月鸯洗漱梳洗干净自己和萧蒹葭在主帐前碰面,听见她嘴里抱怨,昨晚梦见她好像被人踢到了床角缩成一团,并怀疑地朝她看来,东月鸯都表现得不露声色。 直到原本聚集在其他地方的臣子妇人瞧见她们,昨日有过交集的御史夫人从一小撮人中脱离,神神秘秘地招手将东月鸯叫过去,说:“我的老天爷,你们还在这呢?” “怎么,出什么事了?”东月鸯一出来就发现周围散布了不少人,看见她来神情古怪,有的一和她对上目光就飞快撇开,似乎不知不觉她就成了这里被议论的中心了。 要不是王夫人,还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出大事了,月鸯啊,大将军可有跟你透露些什么?”王夫人着急而为她担忧的样子,让东月鸯升起不好的预感,“没有,是有什么不对吗……?” 王夫人一拍大腿,似是不忍她被瞒在鼓里,说出今天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风声,“哎呀,真是不幸!我同你说,你可知天子跟皇后为何急着下山,姝嘉公主她,有了!” 风声灌入东月鸯耳中,闻言她不由地愣怔,什么有了?是她想的那样吗? 以为她还不明白,王夫人直接急切坦言道:“就是她怀有身孕了,现在都在传,有可能是大将军的呀!” 第57章 王夫人偷偷告密也是一片好心, 她在那一小撮妇人里平时也是不爱争抢的人,最擅和气,别人都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但看到一无所知的东月鸯,想她年纪不大, 也没比自家女儿大几岁, 还是心软了。 “我这也是听说, 风声不知打哪儿传来的, 总之我听见时就有了,你可别怪我透风报信啊。”信儿报得不怎么好听, 但她别无恶意。 就是看见眼前东月鸯怔忪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的小脸,王夫人摇头叹气, 更多了几分怜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丈夫身份越高,面对的诱惑就越多,虽然不知真假,但是作为枕边人心里头才是最难受的。 东月鸯也说不好,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她脸色差是想到昨晚萧鹤棠肯定提前得到了消息,不然今日一早消息怎么传得飞快, 结果他不仅什么都没说表现得十分正常,都这样了他还来招惹撩拨她,不是叫人生气叫什么。 果然, 她就不该在他表露出一丝倦怠疲累时心软同情,他会轻易就被打倒吗, 他兴许在她面前都是在做戏,东月鸯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上他的当。 “我知道了,这没影儿的事还是等水落石出再说吧,夫人待我诚心,好意相告,我怎会怪你?”东月鸯没有听风就是雨,她心绪很快缓和下来,神色除了清冷了点,一切正常。 “那就好那就好……”王夫人不敢在她这里多待,寻了个借口便去找相熟的妇人了。 这事就是一场烂摊子,谁知道这里面大将军和姝嘉公主有什么由头?明哲保身,能不参与还是就不参与的好。 萧蒹葭从其他地方踱步过来,“御史夫人和你说了什么?”她刚才就觉得周围人目光怪怪的,萧蒹葭人不傻,等到东月鸯和王夫人谈完了才过来。 也许是祸及鱼池,东月鸯看到她并没给予几分好颜色,冷淡地说:“想知道?不如去问问你哥,见到他了记得替我道声恭喜,明年今日,他就是别人的爹亲了。” 萧蒹葭茫然若迷,“什么,什么?!” 她还在状态之外,东月鸯懒得跟她做解释,怪不得一早醒来不见萧鹤棠,怕是知道他自己深陷囫囹,闯了祸,不敢说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吧。 一直到用完早饭,大军快速撤帐收营,这时还是没有出现萧鹤棠的身影,只有身边下属过来请东月鸯跟萧蒹葭上车。 萧蒹葭问:“沈冠,我哥呢?” 连他身边得力的下属都避开东月鸯的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抱手挡住脸,“大姑娘,大将军在巫将军那议事,就要出发了,咱们也该走了。” “哦,我哥他不跟我们同乘?” “大将军说他……这次策马下山。” 东月鸯冷哼,直接笑了,气氛让萧蒹葭跟沈冠都感觉毛毛的,沈冠头垂得更低了。 萧鹤棠为什么不敢来?他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不就是白捡了一个孩子,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这有什么不敢和她说的?也许大家所说的也不是谣言,真就是他的呢。 东月鸯无不怀着恶意这般想,连带手上的帕子一块儿绞紧。 在外人跟前是不好闹的,东月鸯也没想跟萧鹤棠因为他瞒住姝嘉公主有孕的事闹,他不在身边是好的,这样就阻挠不了她向萧老夫人请示离开萧家。 如今情况对东月鸯有利,她必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下山的路比来时快得多,东月鸯离去心切,不过都藏在心里,面上看不出什么,一众车舆人马浩浩荡荡入城,曌天子御驾在前,群臣家眷跟在后面,在长街上时分道而行。 “祖母。”东月鸯跟萧蒹葭回到萧府,老夫人在亭子里坐着翘首以盼,浑然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面慈心善地应了一声,“回来了?” 下人们接应他们的行李,萧蒹葭依偎到萧老夫人身旁撒娇,控诉她再也不想去了,东月鸯不受情绪影响,和萧老夫人打完招呼,“祖母,有件事月鸯想和您商量。” 原先碍于老夫人寿辰,又担心惹她不快浪费一片好意,东月鸯不好提,这次错不在她,萧鹤棠惹了祸事,东月鸯可以堂堂正正说出来,“祖母,我想搬去东湖边上的汐澜山庄住一段日子。” 萧老夫人问:“怎么突然想出去住了?” 东月鸯轻声平静地说:“一直想去,近来我没有缘由地感到心浮气躁,不知是不是气候的关系,倒想去那边儿散散心。” 她理由正当,去庄子上住又不是什么大事,萧老夫人开始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鹤棠呢?他可跟你一块儿去?” “他……”东月鸯说:“他近来兴许没空,去不得了。” 萧老夫人只当她是说萧鹤棠忙,萧蒹葭想告密,被东月鸯眼神盯着制止住了,对视无果,萧老夫人已经点头恩准了,“去那边住个一两月余也是不错的,你打算何时出发?” 东月鸯说了个时间,这回把萧老夫人给惊到了,“这么着急?” 东月鸯是现在就走,“既然祖母答应了,那我就先回房收拾东西了。”她倒不是怕萧老夫人反悔,而是要是对方问起来她跟萧鹤棠怎么回事,东月鸯怎么说? 她才不愿意帮他报这个“喜”。 东月鸯一走,显然经验老到的萧老夫人就意识到了不同,“怎会如此,你们不是一同陪天子祭天狩猎吗,难道发生了什么龃龉……” 她看向旁边仅剩的唯一知情人,萧蒹葭也想准备偷溜的,结果刚侧过身就被萧老夫人叫住了,“站住。” 萧蒹葭立定,举起双手不打自招:“祖母,不关我事啊!” 东月鸯这次去汐澜山庄是谋划已久,她刚才并没否认萧老夫人的话,可不止是去一两个月,只是不想她老人家疑心不快,这才默认是她想的那样。 等一两个月过后,她再找借口托词不回来,时日已久,萧鹤棠这边和姝嘉公主事不管解决没有,是否尘埃落定,东月鸯都受不了影响。 天隔地远,说不定哪天就被遗忘了呢。 下了山萧鹤棠就派人去查证姝嘉公主是否真的有孕,同徐丞相一起,将她身边侍候过接触过的下人都抓起来,一个个审讯。 牢房里一片哀嚎,冰冷的血腥味充斥在鼻息中,酷刑令人胆边生寒,即使晕过去也会被冷水泼醒,反复不断,回答狱中审讯官员的问题。 昨夜面对徐愗恩的质问,萧鹤棠并没有露出丝毫慌张心虚的迹象,他告诉徐愗恩,“丞相若是怀疑我与姝嘉公主有染,她怀的是我的骨肉,不如找人来问问,尽可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如若凭空捏造,那我也不会放过任何污蔑攻讦我的人。” 萧鹤棠如何都不肯承认他是孩子亲爹。 徐愗恩虽信了大半,却还是同意萧鹤棠的提议:“好,那就查,定要将毁害公主和你清誉之人揪出来。” 如今二人站在刑讯架子不远处,冷眼旁观了一场刚结束的问话,被审的是姝嘉公主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信侍女,人已经快不行了,撑到最后留了一口气才放过她,侍郎和主簿擦着汗走过来,将记录在案的纸簿交给徐丞相。 秋审侍郎:“禀丞相,方才该侍女的话都招了。她还坚持……” 徐丞相攥着纸簿,飞快而仔细地扫了两眼,再锐利深沉地瞪向萧鹤棠,“你刚才都听见了,这侍女连死都不怕,与姝嘉公主感情深厚,到现在还声称,你与姝嘉公主在一起过,身边下人偶有不在的时候,她肚里的孩子,和你脱不了干系。鹤棠,你又怎么说?” 刚才惨叫连连,狱卒几乎夹断了侍女的十根手指,对方依旧痛哭着大喊,“是将军,就是他!是他!” 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酷刑下坚守如一,几乎连强壮的大汉都难以承受,侍女岂止是被扒了一层皮,眼下虽留了一口气,但想挺过今夜,那都是毫无希望的了。 狱墙上油灯火焰跳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萧鹤棠半张俊脸落入黑暗中,没了哂笑的心思,目无喜色地望着晕死过去的侍女方向,静静沉思。 方才动刑经过,历历在目,做不得假。但,为什么一定要栽赃嫁祸给他? 这种泼脏水子虚乌有的事,萧鹤棠根本不可能认下,更别说吃这样一个哑巴亏了。 “鹤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徐丞相又再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上明显流露出不悦。 萧鹤棠:“丞相大人,这是要逼我现在就认罪?”他看起来相当冷静,连害怕和生怒的情绪都没表现出来,甚至问也问得颇有些耐人寻味。 大将军根本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认为自己和姝嘉公主毫无瓜葛,姝嘉公主身边的侍女作证,又说孩子就是他的,到底谁真谁假。 在有人证而没物证面前,也不能说就因为一面之词就断定萧鹤棠有罪。 其次,他的动静关系着军营上下,所有军士将领都以他为首,他若真出什么事,下面的将士定然会因他而反了。 这也是曌天子和徐丞相等人暂时不敢对他轻举妄动的原因。 “鹤棠。”徐愗恩比之刚才怒意褪去些许,“岂是逼你认罪,不过是在问你,针对这侍女的说辞,你有何异议?” 白纸黑字记载着,徐愗恩还是坚信侍女说的都是真的,一个人都那样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萧鹤棠连看都未对他手里的纸簿多看一眼:“此事,要澄明我的清白,还需再审,是我做的,我萧弦音分毫不亏心,非是我做的,也赖不到我头上。光有人证没有物证,岂能说了算?丞相要是允许,亦可由我亲自查明此事的前因后果,要是不许,那就请启禀天子,将我下狱,尽管治我的罪吧。” 接着萧鹤棠离开牢狱,留给曾经恩师一时室静默。 谁敢真将萧鹤棠不由分说就下狱?整个大曌,谁不指望他为天子拼命?他们的目的,可不是要得罪萧鹤棠,而是要…… 从刑部出来,外面天色已黑,为了查清这件事,不止姝嘉公主身边的人都被拿去审问了,萧鹤棠身边的下属也被找了过去,双方遭受的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 以萧鹤棠的身份地位,谁真的动他下属,无异于是在向整个军营宣战,是以问了一些话记录在案,就被放了。 口径自然是站萧鹤棠这边,否认与姝嘉公主有染,瞿星扫扫身上灰尘,看到立在大门外负手而立的萧鹤棠,赶忙上前询问,“郎君,情况如何?” 萧鹤棠余光觑过来,“你们呢,可有行刑?” 瞿星以及身后几个做事的下属摇头:“他们岂敢。” 对着无垠的黑夜萧鹤棠发话,“此事另有蹊跷,不对劲,江兆成辉,尔等去查,将此番随行天子迁都的所有人列为名单交上来,瞿星,随我去见当日诊脉的所有御医……” 夜色下,萧鹤棠随即辗转到御医所,将给公主把过脉问过诊的御医都叫了过来,其中有人即使轮值回府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带到萧鹤棠跟前问话了。 等他忙完,已经到了子时,带着下属披星踏月而归。 说起来他今日一天都未曾去见东月鸯,想必她也应当听见什么风声了吧?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这样将消息散发出去,故意引起波澜,让人误会,其心可诛。 就是不知道东月鸯见了他,又会是作何反应,她信还是不信他跟别人有瓜葛,依她的小脾气,应当巴不得他早日娶了公主,和他此生不见吧。 胆小如鼠,除非他想放手,否则她别想逃。 打了铁钉的马蹄在道上轻踏,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吁。”萧鹤棠等人骑到半路,就在通往萧府附近的路口处缓缓停下。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车夫拦在路上,等到萧鹤棠注意到才举着火把上来,“大将军,姝嘉公主有请。” 由此可见马车里的人的身份,萧鹤棠看了眼面前紧闭的窗门,俯视拦路的做车夫打扮的宫廷侍卫,悠悠道:“令主有请,本将就要奉行?本将难道是什么随便的人吗?” 侍卫急了,“公主的确有事相商,大将军……” 萧鹤棠干脆地置之不理,抛下那句话后挥鞭向马,坐骑扬起的前蹄叫侍卫狼狈地躲开,一行人随同萧鹤棠的身影飞快越过他们,视若无睹地朝萧府而去。 瞿星抽空回了下头,看到紧闭的马车被人打开,姝嘉公主终于从里面出来,然而这都阻挡不了他们郎君的步伐,归心似箭。 只能眼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既然姝嘉公主肯之身入局,陷害他们郎君,那也应该要有事情不受掌控的觉悟,她若是后悔污蔑郎君了想同他认错求饶,以为这事就能轻易过去,那就大错特错。 好戏一旦开唱,就由不得她了。 或许这时,郎君想的多是,回去之后该如何跟少夫人解释吧? 出乎意料的,萧府前厅的灯亮着,烛火未灭,宛若白日,似是有人在等萧鹤棠。 这么晚了,还有谁没睡呢,总不能是少夫人……因为姝嘉公主的事,能记恨整日,从白天到黑夜都在此等郎君回来吧。 “站住,我看你终于是舍得露脸了!”老夫人的话音一出,随同萧鹤棠一块出现的下属们瞬间马脚都乱了。 萧鹤棠手背在身后,示意他们下去,脚步镇定地迈入正堂,灯光中他神色如常,瞧不出做了坏事闯了祸的心虚,眉清目朗,弯着唇,有金昭玉粹之相,很是恭懿孝顺。 萧老夫人熟悉他,就像熟悉自己一样,但凡在外面弄出点事,料想迟早会传进她耳朵里,为了不惹她生怒,萧鹤棠就会是这副模样。 少年时也就罢了,没想到娶妻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在堂屋里没搜寻到萧老夫人以外的人的身影,萧鹤棠倒不显得有丝毫惊讶,状似随意地问:“她们呢,都回来了吗?” 萧老夫人一句话拆穿他,“你是想问,月鸯人在不在家吧。” 诚如萧老夫人所说,她了解他,萧鹤棠也不过是装出来的乖秀样子,他进门后当然和他所想的有差,事情闹得这般大,东月鸯难道不该同祖母一样,拿出三推六问的气势在这等着他。 他不否认地微微一笑。 萧老夫人说:“那你不用期望了,她走了。” 萧鹤棠眉头轻动,似是想问什么。 萧老夫人:“她被你伤透了心,闹成这个局面,她说要搬去庄子上住,我已经同意了。” 如同嫌还不够,萧老夫人也在借机言语惩罚他,“就在你回来数个时辰前,我让沈冠送她去的,这时早已该到地方了。” 萧老夫人:“你不该同我老婆子说说,外面传得人尽皆知的是怎么回事吗?” 好不容易将祖母送回房里,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终于得到片刻喘息的萧鹤棠把人叫过来,“沈冠呢,回来没有?” 下属禀告:“还未曾见到沈大人身影。” 萧鹤棠:“让他待在那吧。” “郎君这是……不打算去把夫人追回来吗?”萧鹤棠面色清冷,恹恹地掀开眼帘,好笑地问:“你以为,我追过去她就会随我回来?” 东月鸯说要去庄子上,是提前和他说过的,萧鹤棠在被萧老夫人告知的情况下,心里早有预料,她若是在气头上,这时候去难免是火上浇油。 还不如,就让她先冷静一段时间,左右东家人的消息还握在他手心里,要想东月鸯低头,到时候亦不费任何吹灰之力。 第58章 东月鸯初始还担心萧鹤棠会追到庄子上去, 她午时就起程了,傍晚到的,这时就算萧鹤棠来, 她都已经收拾行李搬进山庄了,她不走, 萧鹤棠能奈何得了她? 不过最终还是她想多了, 萧鹤棠并没有跟过来, 夜里她也睡了个安稳觉, 再没有一个人偷摸着把她从被子里卷起来带走,没皮没脸地说没她觉也睡得不香了。 但是看到沈冠还在庄子上没有回去时, 东月鸯还是感觉到事态不对,挑起了眉问:“沈冠,你不忙吗?”他可是萧鹤棠的身边人, 他不在他那儿, 待在这里做什么。 “夫人。”像是早就料想到会被东月鸯察觉到, 沈冠不慌不忙地行礼道:“我在看庄子里去年的收成,军营里的粮草不能断了供,等清点好就会走了。” 东月鸯一开始倒也没有怀疑沈冠的说法,她也不能阻挠别人办正事,会走就行了, 她躲这边来就是连萧鹤棠身边的任何人都不想见,最好他们一个都不要出现在她跟前。 好在沈冠知趣, 晓得东月鸯大概还是在烦萧鹤棠,连续几日都不曾在东月鸯露脸,整个庄子清幽祥和, 没有萧鹤棠,东月鸯过得不要太舒服。 就是想不到有朝一日, 她会被陷在风波里的另一位当事人找过来,管事跟她汇报门外传话,姝嘉公主相见东月鸯一面时,她整个人都愣了,“见我?为何要见我?” 管事也摇头:“话里未说,夫人,可要迎他们进来?” 东月鸯现在只感觉很荒唐,她就好像前任丈夫在外闯了祸,惹了风流债,然后就被风流债里的正主找上了门。 从始至终,她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干系,所以姝嘉公主不去找萧鹤棠,来找她做什么? 东月鸯不想见,但跟管事面面相觑,也知道兹事体大,公主到底是公主,她一介年轻妇人,没身份没品级,怎么能将人拒之门外。 “先请她进来吧。”左右听听姝嘉公主想找她说什么。 东月鸯从庭院树下的凉席上搭着婢女的起身,“容我先去更衣,等收拾好再去见她,记得备上茶水,别怠慢了。” 礼不可废,纵然姝嘉公主来势汹汹,还跟萧鹤棠有牵扯,如同他们之间的第三者,东月鸯还是没打算疏忽她,快赶慢赶,等自己周身出不了错,东月鸯才往宴客的厅子里走。 “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海涵。”东月鸯一步步登上门前的石台,扬声招呼,目光落在屋内的姝嘉公主身上,下意识往她肚子上撇去。 她肚子还早,很难察觉出变化。 “夫人客气了。”姝嘉公主略带歉意地说:“听说夫人前来这边散心,是我上门叨扰了,还请见谅。” 目前双方态度都比想象中要客气许多,不过焉知是不是绵里藏针,东月鸯朝她含蓄地笑了一笑,“不知公主找我所为何事。” 她这是明知故问,多此一举。 但在姝嘉公主说话前,东月鸯都打算只字不提,就当做毫不知情,她不想惹上麻烦,尤其麻烦还亲自找上来。 看着心知肚明的东月鸯,姝嘉公主面上流露出一丝惆怅,眼神哀怨,没有气急败坏当场就对东月鸯指责萧鹤棠始乱终弃,不肯认账,只是忧郁而悲伤地望着她,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否先让他人都退下。”姝嘉公主斟酌着说:“我来,是有关大将军的事想和夫人商议。想必夫人在此之前,也该听说了我和大将军之间的传言了吧?” 话题挑明,被紧盯着,东月鸯很难否认,“你们先去外面候着,等我与姝嘉公主说完话,有事再吩咐你们。” 姝嘉公主那边的动静也是一样,等屋内只剩她跟东月鸯后,好似才真正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浊气,“东夫人,我求你救我。” 这公主到底怎么到处好人救她,东月鸯当场尝到了萧鹤棠当时匪夷所思的滋味儿,“我来找你,并不是要同你宣战,也不是想你为难的,东夫人。” 许是感觉到自己方才说了不妥的话,姝嘉公主忍住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道:“也许夫人能给我些许时间,让我说说自己的故事,为何会闹得满城风雨,弄成今日这种地步。” 姝嘉公主本名曌阡榆,她跟曌天子不是同个母亲所生,但是同病相怜,二人的生母身份都不尽人意,并不高贵。 曌天子生母是小官之家出身,因为姿色出众才入了宫,到了宫中也没显得多聪慧,反倒如履薄冰,遭人排挤,姝嘉公主的生母就是在她身边伺候的婢女,二人时常在后宫依偎取暖,感情还算深厚。 身为婢女能被天子宠幸,也算一桩好事,至少不用再做粗活能得饱饭吃,有自个儿的私人住处,曌天子的生母和她感情还一如往昔,直到曌天子母妃生产,没能活下来。 而他从小不大聪明,不被先帝看重,还有许多比他年长的皇子都已娶妻生子,曌天子真是毫无一点竞争力,能长这么大也全靠姝嘉公主的生母拉拢照顾。 能被扶持上位,真是用尽他这一辈子的运气,前头哥哥们死完了才轮到他,姝嘉公主则跟着鸡犬升天,成为大曌现在仅存的未婚公主。 想象中的公主日子也并不好过,尤其是在奸佞没有铲除之前,姝嘉公主也是受了数不清的委屈,整日提心吊胆。 终于,徐丞相和萧鹤棠打破局面,让局势出现转机,而为了安危考虑,他们才选择迁都到庸都郡。 东月鸯对姝嘉公主的身世并不了解,听完长篇大论她问:“公主说这么多,与来找我有什么干系?”她不是没有同情心,也不是不感同身受,而是说这些太浅显了。 尤其姝嘉公主和她身份对立,加之萧鹤棠夹在中间,彼此有矛盾,东月鸯很难去领会姝嘉公主的不容易,当公主的都不容易,那她们这些没有身份,做寻常妇人的就更不容易,更别提其他和她一样的年轻女子了。 东月鸯只怀疑,她说这些是不是想引起她的怜悯,好助力达到她的目的罢了。 “东夫人。”姝嘉公主眼神凄楚地盯着她,“这就是我接下来想说的……” 从都城迁过来,曌天子说等到了庸都郡,要在姝嘉公主开府后为她选定一门好亲事,一直在相看,她的亲事牵扯到利益关系,是很重要的一个筹码,曌天子想把她嫁出去,拉拢庸都郡有用的世家,但是局势并非他们想的那样美好。 总有人想算计大曌的江山,并不想看到天子和其他世家联姻。 这期间姝嘉公主遭到过几次暗算,想谋害她,让天子失去筹码,都被她运气好躲了过去,而现在江山不稳,姝嘉公主的价值也不如以前那样值钱了,许多世家有为的子弟不一定会考虑娶她为妻。 曌天子同样没多值钱,他最大的优势不过是曌氏唯一的男性,流着大曌的血,是正统,这是无可指摘的事实。 但是千防万防,姝嘉公主还是遭到了毒手。 “我,我那天夜里,不该挥退侍女的,我也不知,只是沐了个浴,怎么就晕了过去,醒来就衣衫不整……”她说起她失身那天发生的事,这怕是少有几个人知情,东月鸯随着她的话语神色凝重起来。 “那贼人……” “他跑了,不见了,搜遍整个宫廷都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她这是间接承认,她肚里的孩子不太可能与萧鹤棠有关系了。 姝嘉公主揪住自己的衣襟,痛苦地告诉东月鸯,“一个多月后,我开始感觉身子不舒服,找了有经验的侍女来看,说,说我应是有身孕了……” “我不敢请御医,但又不知怎么办,即使请他们来诊断,也是以我身边侍女生病不舒服为借口,名为给她们诊病,实则是在帮我把脉。” 东月鸯不说大为震惊,对此也是不敢轻易发表意见,她能从姝嘉公主口中得知她遭遇到的凶险,昏迷被人强迫侮辱,除了亲近的侍女,谁敢随意道出事实,而且事关她的名誉,如果得知她怀有身孕,那么她在择婿上就会失利。 “那你……为何污蔑萧鹤棠他……” “夫人!”姝嘉潸然泪下,“只有大将军能救我,其一大将军地位非凡,我听说萧家被他保护得固若金汤,手下能人多数,他手握兵权谁能害得了他,这是其他人远远做不到的。其二,大将军忠君爱国,保卫我曌氏江山,我信他不会害我,我也只是想得他一方庇佑而已。” “可这是污蔑。”就算东月鸯幸灾乐祸萧鹤棠惹上这个烂摊子,也要说一句姝嘉公主这种手段可不怎么样,她难道不知道陷害别人,只会适得其反。 然而姝嘉公主解释,“不,不是……我没有,我当时找大将军有事相谈,就是为了和他说这个,请他救我于水火,我也不知那天我会晕过去,给你们增添这么大的麻烦!” “御医帮我把脉,发现有孕,在我皇兄和皇嫂的逼问下,我一时情急便……” 好一个一时情急,东月鸯感觉这事实在是太乱太大了,她有些吃不消,姝嘉公主那句句有理,站在她角度的确是无奈之选,但乱认生父,岂不是坐实了强迫她的就是萧鹤棠? 出于道德良心,东月鸯还是不能接受,“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何,我如今就算知道公主你有苦衷,身低位卑,也替你做不了什么。” “不!” 说到此处,姝嘉公主颇为激动,她甚至扑上抓住东月鸯两边臂膀,哀哀祈求,“东夫人,你可以帮我……你可知,事发后我好几次求见大将军,他不来见我,我便去求他,他都将我拒之门外!我想像今日一样和他说清楚苦果,他都不听啊,可我却不能不想办法祈求他的原谅……” “我如今怀上身孕,御医说我脉象虚弱,若是轻易弄掉这孩子,这辈子怕是难以生育,可若生下来,他就是个无父的孽种,我的下场也不会好过,东夫人,求你救救我吧,去劝说大将军,让他息怒,我们坐下来开诚公布地谈一谈!” “若是允我进门,我也不会与你争啊……” 东月鸯不记得今日是第几次觉得荒唐了,她既觉得姝嘉公主可怜,又觉得她是不是疯了,哪个男子会肯认下不是自己的子嗣,还要担上那样的名誉,她就算走投无路,也太……异想天开了。 还叫她去劝说萧鹤棠?她拿什么去劝,她怎么劝? “公主,我……”东月鸯一皱眉,刚要说做不到,就被姝嘉公主揪紧手上衣物,指甲近乎掐进她的肉里,“东夫人,你若不帮我,难道想看我死吗?” “你想看我死吗?” 东月鸯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公主为何要以死相逼?!”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萧鹤棠不愿见她了,姝嘉公主想必是找不到人,才找到她这儿来的,东月鸯开始后悔她今日就不该接见对方,现在这种地步该怎么将她劝走。 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嫁给大将军,对双方都有好处,夫人难道忍心见到江山崩坏,皇室衰微吗,夫人……” 东月鸯摆脱不了姝嘉公主的桎梏,她在激动之下力气非常之大,尤其东月鸯也不敢深入刺激她,万一一个不好。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一道从门外进来的身影帮了她一个大忙,姝嘉公主直接被萧鹤棠从东月鸯身旁拉开,他神色非常之冷厉淡漠,眉棱压眼,睫毛深长,冰冷的言语从微启的嘴唇吐露出来,“姝嘉公主,是否太不该自请自来了些?” 他眼神里的凶险如漆黑的潮水酝酿澎湃,外面天色亮丽,堂屋内却好似覆盖上一层寒意,令在旁的东月鸯感觉到不妙,被拉开的姝嘉公主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刚刚还借势发疯的情绪,顺着萧鹤棠的俯视逐渐恢复平静,清醒过来。“大将军……” 萧鹤棠偏头对准拉扯肩膀袖子,撤退到一旁的东月鸯,“你也是,怎么还是毫无长进,什么人都敢放进来?” 突如其来的斥责,叫东月鸯愕然瞪大双目,却又一时想不出来反驳,萧鹤棠眼下气势过于凌厉了,无人敢惹,他回头示意下属将姝嘉公主带走,半分颜面也不给。 “不,大将军,姝嘉来这有事相求,别无恶意……” “不请自来,胁迫我夫人,又以死相逼,这还不是恶意?”萧鹤棠冷声说:“公主所求之事,是不是当真,应该自己清楚,她帮不了你,我更帮不了你,还请回吧。” “大将军!”姝嘉公主被人拉远,未免伤到她的身体,还出动了四个强壮有力的妇人将她抬走。 然而,外面凄厉的声音因为祈求无用,干脆不管不顾饱含怨恨地传来,“就算不为了我,也该为了天子社稷……见死不救,真对得起你的仁义之心吗?!” “东夫人……东夫人,一尸两命啊……” 姝嘉公主的声音从近到远,直至再也听不见,堂屋内只剩东月鸯和萧鹤棠两人,一缕清风吹过,东月鸯回神过来才惊觉自己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她,她说一尸两命……会不会出事?” 东月鸯是真担心姝嘉公主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到时候可就不是轻易能摆脱的,难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想到萧鹤棠态度会这么强硬将人赶走,她还以为这些天里,萧鹤棠如果不是分-身乏术,就是应该在谈嫁娶事宜,可结果…… 像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嘲弄的目光盯住她。 “你怎么来了?”气氛僵硬之下,东月鸯不自然地问及萧鹤棠。 他轻嗤一声,“我若不来,你今日麻烦就大了。” 的确,要不是他,东月鸯还不知怎么脱身,姝嘉公主看似性子沉静,结果也是非同一般的难缠,“她自小出身在宫廷,周围充斥着尔虞我诈,你可别光是瞧她可怜,就觉得她是什么毫无心机之人,别三言两语就被蒙骗了。”怕东月鸯真的听进去,萧鹤棠没忍住提点她几句,看她的眼神好似她多蠢一样。 东月鸯实在恼这样的萧鹤棠,“我怎么了?我通晓的又不如你多,本事又不如你神通广大,就算被骗了又如何?这事难道不是因为你才惹出来的?现在到来赖上我了?” 她反应之大,让萧鹤棠也颇感意外,东月鸯忍到今日终于爆发,“你不是不敢来见我,怎么今日跑来了?怎么,是担心我给你坏事替你应下这门亲事?就算我帮你应下又如何。” “这门亲事哪里不好?你不是盼着早点有子嗣,现在有个现成的,你难道不够满意?直接早生贵子……” 她真是喋喋不休,萧鹤棠都不知她对他怨气竟有这样的大,说的尽是些什么话,早生贵子?萧鹤棠简直要被东月鸯气笑了,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用那么娇软的声音说出如此难听的话的,“当真我谁都不挑,人尽可妇是吧?” 东月鸯眼皮一跳,“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对,人尽可妇,萧鹤棠简直不要太有自知之明,他说的这词好,太好了,好到东月鸯芳心大悦,鄙夷着讥讽:“没错,就是如此……” 萧鹤棠大步向她靠近,不过三两步距离,东月鸯根本来不及跑,就被他从身后揪住,这时候直接搂住她腰,捧着后脑勺压着她惩罚式地亲吻起来。 问他为什么来,他来看看她都不行了?在缠吻中睁开眼,打量东月鸯近来脸色,萧鹤棠心中冷笑,没有他,她过得也是挺好,皮肤娇嫩水滑,白皙无暇,一看就知气色不错。 这样一想,深觉不够满意的萧鹤棠更加重轻咬东月鸯嘴唇的力道,舌尖顶着她用力往里顶,直到东月鸯受不住,张嘴呜咽,借着机会萧鹤棠便堂而皇之往更深处探去,舌头拉扯着好似两人在床榻上一样。 无耻,说不过她便堵嘴,东月鸯气急败坏地抵住萧鹤棠的胸膛,却很快被嘴里的动静吸走注意力,全身心放在抵御萧鹤棠唇舌的侵-犯上,她想反击顺势咬过去,他还早有防备,在她这征伐了个尽兴,便见好退出来,气息粗喘地抵着她的额头,得逞地闷声轻笑,“小狗。” 萧鹤棠双目乌黑明亮,犹如点燃一把火焰,东月鸯胸腔里的呼吸在刚才像是被他吸尽,如今一双黑眼睛也如要把她神魂吸到旋涡里去。 “你,你才是狗。” “贱……” 东月鸯到底说不出完整一词,倒是萧鹤棠接过话茬,“好,你是小狗,我是大狗,做狗夫君都陪你。” 什么无耻瞎话!东月鸯被萧鹤棠的底线所震惊,“谁要跟你一起……”这话题还是别继续扯下去为好,她嘴被萧鹤棠吸得红艳艳的,这么长时间缺少呼气,面庞更是红如朝霞,她猛地推开他。 意外的,她轻松地就挣动了萧鹤棠的束缚,像仅仅只是为了惩罚她刚刚说话难听,萧鹤棠并没有继续强迫她做什么,“你方才说,让我别信姝嘉公主说的话,怎么她说的都有假?” 掏出手帕擦嘴,东月鸯拉开距离,两道细眉拢起,疑惑而又不悦。 萧鹤棠倒没她那般讲究,他回味地摸了摸唇角,便同东月鸯简单道:“的确。” 倒不是说姝嘉公主就是坏的,只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 “她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 只说这一句,东月鸯便惊诧地眨了眨眼,“是谁?” 谁知这时萧鹤棠却不说话了,他似是查到什么,但却不好告诉她,“总之,你不要与她来往了,这庄子不方便你再住了,同我回去吧。” 萧鹤棠话题转移到东月鸯身上,引起她的不满,“你是故意骗我回去的?”萧鹤棠明知真相,却不说,东月鸯其实兴趣也不大,“不说也罢,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早已同祖母请示过了,就在这住下,要走的应该是你。我还不想见到你。” 还在生气呢,萧鹤棠并未显现出不高兴,他颇有耐心地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我告诉给你听,于你没有半分好处,与你无关,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你为什么不走,在这一日,就会有其他人来找你一日,你不嫌麻烦,难道想日日有人来扰你清净?你还在为山上的事烦忧?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娶她的,她进不了萧家的门,我亦不想随意认别人的种当孩子。” 第59章 现在谁都知道萧鹤棠这行不通, 连姝嘉公主都想得到通过他身边人来劝服,更何况其他别有目的的人。 东月鸯在此简直是一个麻烦,萧府宛若铜墙铁壁壁垒森严, 出什么事萧鹤棠还能即刻返程,但在外面就不同了, 哪怕分给她些护卫, 只要不是在眼皮底下总会有些差池。 但显然, 东月鸯的决定不是轻易能够动摇的, 她没被萧鹤棠吓唬住,“首先你要知晓此事并非因我而起, 与这件事有关系的是你,不是我,这次姝嘉公主来, 铩羽而归,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 明知无用为何还要来扰我清净?我难道对你来说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既然不能三言两语就阻碍你的言行,那么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东月鸯不觉得自己能影响到萧鹤棠的决定,她真没那么大能耐,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而她有理有据地说出反驳的话后,萧鹤棠仅是不言不语默默地瞧着她, 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是她看不懂的幽深冷静,他微微一笑, 顺着她的话说,“说得没错, 他们以为通过你就能改变我的想法,真是可笑至极。” 东月鸯莫名觉得这种附和好难听,明明是她先说出来的,也是这种意思,但是从萧鹤棠口中说出来就…… 就没那么顺耳。 “你知道就好,我不会搬回去住的,我在这很好,你若是有良心,就将这等烂摊子自己收拾好,不要再麻烦到我这来。” 她极力撇脱干系,生怕惹一身骚,避之不及的样子叫萧鹤棠倍感不悦,怀有恶意和玩味地盯着她,萧鹤棠冷哼一声,道:“执迷不悟,既然你喜欢住这,那就住这吧,待到天荒地老都随你。” 东月鸯听出萧鹤棠在跟她置气,她当然是不肯低头的,“你还有事没有?没事我先走了,你自便吧。”庄子是萧家的产业,东月鸯料想是赶不走萧鹤棠的,共处一室都叫她不耐烦,更没耐心陪他在这耗下去。 她近几日闷在庄子上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东月鸯近来从书上学了怎么制香,她还在研究,准备找材料来自己动手,等做出来就让婢女试试,再推荐给他们当中或是有余钱的人,挣点蝇头小利,这是她想到的等脱离萧鹤棠之后比较好的生计。 先小试一波,有效果再想办法卖到城中的制香铺子里去,他最好快点走,不要在她忙的时候来烦她。 东月鸯走的匆匆,全然不理背后全神贯注盯着她的萧鹤棠,他好不容易来一趟,结果根本没被人家放在心上。 东月鸯回到院子里的树下,小炉子里的火被重新点燃了,婢女说她没回来之前一直都看着呢,东月鸯走过接管了她的位置,衣袖被捋到臂膀处绑着,两条皓腕露出来,拿起长勺调试起瓶子里的稠物。 举动认真,分毫未察觉到不远处的廊檐下有人,萧鹤棠在那儿站了片刻,婢女发现了他,他抬手轻嘘,只一个手势让人不要惊扰到东月鸯,等看过之后没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没过几日,东月鸯便发现下人给她找来的香料里,多了许多珍贵的,分量还不少,她当然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同,“这些都是哪来的?这根黄蒉木奇货可居,我可不曾说过要它。” 是她能力不足,尚不敢轻易用好的材料。 婢女低着头,“奴婢也不知道,管事送来时就有了。” 东月鸯半猜半想就察觉到了猫腻,正好沈冠突然路过,东月鸯将他叫住询问:“沈冠,这些药材是你找人弄来的吗?对了,你不是清点好粮草就走吗,怎么还在这?” 说好不要叫萧鹤棠和他身边人出现在她跟前,结果这都多少日了,沈冠还在庄子上,像是不在萧鹤棠那做事了,反倒成了她的下属。 “夫人……”沈冠未说完一整句话,路口忽然进来一拨抬着箱子进来的下人,“沈大人,大将军的行李都送来了,该归置到哪间院子?” 东月鸯不太确定地问:“行李?” 还打算趁其不注意悄悄进行下去,眼看要瞒不住,沈冠直接道:“郎君不忍夫人独自在庄上居住,一个人寂寞如斯,今日就要来陪陪夫人,夫人什么时候愿意归家,郎君便什么时候走。” 东月鸯:“……”谁叫他来的! “谁要他陪……呸,谁会寂寞?!”萧鹤棠不会以为用这种手段讨好一下她,就能把她哄回去吧,“不许放他进来,东西不许抬进我的院子,出去。” 东月鸯发话,下人们为难,这时候该听东月鸯还是该听沈冠的,沈大人代表的可是大将军。 沈冠转头:“你们先把东西抬出去,找个地方放着。”他盯着跟着他做事比较机敏的下人,眼神示意,先安抚了东夫人要紧。 “夫人息怒,我这就带他们离开这里。” 东月鸯看着沈冠指挥着下人,身影忙不迭地退回到院门外,心头怒火才有所好转,不是说让她一个人住吗,萧鹤棠为什么要来? 到了夜晚,东月鸯刚坐上饭桌吃饭,外面一道声音响起,期期艾艾叫住她,“嫂,嫂子……是我。” 出人意料,萧蒹葭带着婢女出现在门口,庭院灯火明亮如昼,主仆二人的身影被拉成瘦长的影子,像是怕被东月鸯赶出去,颇有些小心谨慎可怜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东月鸯惊讶地起身,这瘟神真是一个接一个,“你是自个儿来的,还是……”有人叫她来的,萧鹤棠不会自己来不了,就把萧蒹葭指使过来了吧? 东月鸯更想不到,萧蒹葭还没回答她的正题,进了门就开始哭,“不是我哥逼我来的,是我自己……” “喔?你来做什么。” 东月鸯也不请她坐,她跟萧蒹葭关系本就不怎么好,表面上看暂时相安无事,但她深知萧蒹葭的性子,她不是好相与的,短暂的平和不代表什么,她又不是她知心知肺的小姐妹,她来找自己有什么用? 萧蒹葭一受委屈就瘪嘴说不出来,一旁的婢女代她答道:“大姑娘跟巫将军的亲事,要告吹了。” 啊?这倒是真的意外。 “大姑娘心情不好,想散散心,于是就……” 东月鸯:“……”亲事不和,可以理解,但是萧家产业那么多,据她所知兴修的房屋可不止东湖一处,景色好的地方那么多,怎么一定要跟她挤在一处呢? 她连原因都懒得问:“那你……” “嫂子,你不收留我?”萧蒹葭更伤心了,是,她跟东月鸯从前关系是不好,但还不许人痛改前非吗。 东月鸯现在骨头很硬,萧鹤棠都留不得,萧蒹葭怎么会认为她会喜欢她在这。“你,你还是另外找个地方散心吧,我在这就图个清静,人太多算怎么回事。” 萧蒹葭傻眼,她可是刚被巫常鸣给拒了,他们吵得好难听,萧蒹葭头一次听见别人口中那么说她,巫常鸣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她当真是伤心欲绝,回去不想跟祖母哭诉,她哥也不会帮她做主,家里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东月鸯了。 她大概是唯一不会嘲笑她的人了,可东月鸯在庄子上,她郁闷无处发泄,只有轻装便捷收拾了一两套衣裳就赶过来了。 她,她怎么这么不留情面? 东月鸯也没无情到不讲理的地步,她让下人再去厨房添几个菜,还多备了萧蒹葭的碗筷,“你在这里用饭吧,吃完就回去。” 萧蒹葭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这是半天都不想她待呢,她还想东月鸯会看在这么晚了的份上,让她今夜先留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这个心狠的女子,她哥到底瞧上她什么啊? 心里这样想,萧蒹葭还是不敢表露出任何怨言,委屈坐到桌前。 筷子刚刚握在手中,东月鸯本以为今晚就她跟萧蒹葭一起用饭,再无人打扰了,结果没吃几口,门外熟悉的人影翩然而至,虽迟但到。 东月鸯:“……” 萧鹤棠悠然地踏进门,“已经吃上了?怎么不等我。”他挥挥手,下面的便机灵地又去添置碗筷给他。 萧蒹葭眼神一亮,宛若看到救星,“哥。” 萧鹤棠如不知情,挑眉道:“你又闯祸了?”说得好像他不惹是生非,这兄妹简直一丘之貉。 萧鹤棠如过无人之境,不经招呼便走到东月鸯身旁位置自然落座,她一直在看他,或者说东月鸯一直再瞪着萧鹤棠,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躲到这里都拦不住他! 祸害,东月鸯几乎想摔碗走人。 萧鹤棠余光轻微地觑她一眼,很快问:“你和常鸣怎么回事?他今日来找我说配不上你,要我考虑将你许配给其他人。” 不等萧蒹葭答话,他含着一缕笑,给神色淡漠像是放弃抵抗的东月鸯夹了一筷肉,“祖母担心蒹葭出事,让我过来瞧瞧,她没给你添麻烦吧?你瞧,不是我要来的,奉命而为。” “哥……”萧蒹葭不满叫屈。 萧鹤棠淡淡朝萧蒹葭看过去,她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东月鸯一言不发,将萧鹤棠刚刚夹的肉挑出来,他夹一样,她挑一样,这样过招四五个回合,萧鹤棠才止住夹菜的架势,颇为无辜地道:“好吧,你不喜欢我给你夹吃的,那就不弄了,你自己吃吧。” 东月鸯本来就不需要,他不捣乱就是她最大的福气。 萧鹤棠:“是怕我下毒吗?真是不识好人心。”他淡笑着说,全场就他在自导自演,东月鸯实在是受够了这对不正常的兄妹,强忍着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碗筷起身离开。 萧鹤棠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张望着心平静气道:“回房了?早些歇息,这也是祖母交代的,让我盯着你。” 东月鸯置若罔闻,背影消失在门口。 萧鹤棠收回目光,面色镇定如常地舀了一碗汤,云淡风轻地吹了吹,萧蒹葭看得咋舌,不确定地问:“哥,真是祖母叫你来的?你跟她说说,我今晚在这呆一夜再走吧。” 这后面的她是指谁不言而喻,东月鸯一走,萧鹤棠宛若换了一副面孔,他对萧蒹葭就如对他在军营里的下属,身居高位,自有一股未动怒的凛然。 “哥?”萧蒹葭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喊。 萧鹤棠眯眼浅笑着说:“你没找落,你就以为我有着落了?” 萧蒹葭:“……” 今夜还不知东月鸯不许他进房。 料想是不许的,用过饭后,萧蒹葭被委屈地带到离东月鸯住处稍远些的小院子,空房倒是挺多,但万一让东月鸯知道她晚上还在这留宿没走,被发现了肯定会生怒。 萧蒹葭有时都搞不懂,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好像这个家都快以东月鸯为主了。 夜风轻轻,庭院里树影摇晃,屋内窗口开着,墙壁上倒出芭蕉叶的影子,桌案旁东月鸯在梳洗过后,拿出今日头一回制好的香,指尖沾了一点,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也不知是不是她用错了材料,还是弄错了什么,香倒是香,却有一股果实热透,汁-溅四溢的烂熟甜腻的香味。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迈着结实有力的长腿进来,像是早有料到他会来,东月鸯倚在桌旁,弱不禁风衣衫单薄,手拿着香盒看向擅自闯入的萧鹤棠。 她也不问他来做什么,彼此间不用多此一举,仿佛就明白对方心意。 萧鹤棠极其自然地踱步到她身旁,从后面拥着东月鸯,凑近了低头细嗅她的指尖,“这就是你这些日子弄出来的香?” 他一直在关注她的动静,东月鸯不曾告诉过他,看来这庄子里无一不是萧鹤棠的眼线。 东月鸯:“你不是清楚?” 萧鹤棠闻了闻她的身上,说道:“不如你的香气好闻。”他深吸一口,像着了瘾-头,搂着东月鸯不守规矩,往她脖颈处放肆地舔,恨不得将她揉入到身体里。 被湿热的舌头含-住耳廓轻轻用力扫过的感觉,就像往东月鸯心头挠过一根羽毛,萧鹤棠越吃越下,手同时不安分地箍着东月鸯往里钻,她摇晃着按住桌案,颤声说:“我葵水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萧鹤棠应当都清楚,他果然在半蹲在东月鸯腿边时停住了,那张布满忄青-欲的脸微微一愣,显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惑,眉眼透露出一种不能满足的无知和不悦。 不过没持续多久,下一刻他捧近东月鸯,俊脸一变狡黠地笑着说:“是吗,让我闻一闻,闻一闻是不是真的。” 东月鸯慌张地与他拉开距离,不复刚才的平静,“不要……”一听她心虚的声音就知道她在说谎,萧鹤棠做戏似的把她拉近捧着她闻,如此下作变态的举动叫东月鸯受到惊吓震撼,折弯了腰,“怎么不要?为什么不要?不让我闻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在骗我?”他语气轻松又发狠。 东月鸯是真被他吓到,在她跟前萧鹤棠好像失控的野兽,他太不知检点让人难为情了,东月鸯心生怯意,“我错了,不是,我记错日子了。” 她推耸他的脑袋,发冠都被弄歪了,依旧不掩他咄咄逼人的风采,萧鹤棠被揪着头发,抬眼深邃而轻厌地看着她,嘴角勾着一抹笑,扶住东月鸯的腰身,在她面露瑟缩时缓缓起来,“这又是闹什么,不想我碰你,怕怀上身孕就直说,怎么还拿葵水来了来诳我?” 东月鸯怨气横生,在这种事上她对拥有绝对力量的萧鹤棠当然是又敬又怕,不自觉地哀怨地瞪着他,“我说了,你就不会碰了吗?” 萧鹤棠但笑不语。 东月鸯什么时候来萧鹤棠是清楚的,她的小日子还算准,那时曌天子祭天狩猎她没来,下了山后第二日就有了。 如今已经过去多久了,她不可能再来那么快。 “你真的很可恶。”东月鸯咬牙切齿地推了他一把,“你走,出去。” 萧鹤棠可不觉得肖想她有什么问题,他对她最大的渴望远不止如此,他想她成为他的掌中珠眼中宝,亲热不过是最寻常而直白的方式,不然他为什么不去碰别人,而要执着于她? 东月鸯推了两下推不动,萧鹤棠下盘稳得不得了,胸腹坚硬,活生生的力量压制,“鸯鸯。”他一手箍紧东月鸯的双肩,一手去捞盛香的小盒,飞快挖了一指的香膏涂抹到东月鸯下颔脖子上,一路往下,哄着她,“给我怀个孩子,叫我父亲,叫你娘亲,等他长大我教他骑马,带他领兵,孝顺、保护你。” 香膏被萧鹤棠抹得到处都是,东月鸯嘴唇上,衣襟上,接近肚脐的皮肤上都被萧鹤棠的指头给糟蹋了,她的腰带还在完好的系在腰间,肩颈上的衣领却早已拉到两旁,摇摇欲坠。 夜风吹进来,让东月鸯打了个冷噤,可她又不觉得有多冷,萧鹤棠的手热唇也热,带给她有别于风的温度,他好像就打算和她站在桌案边搞,东月鸯手头上东西掉落,萧鹤棠猛然让自己进来,东月鸯仰头皱眉,过载的感-官让他们集中在接触上,谁都分不开心神去管。 “你还没说好不好?鸯鸯,好不好?”他在她身后反复地催促问,每动一下对东月鸯来说都是难熬的折磨。 她会因此失去理智,会像被雨露滴打的花枝,晃得厉害,萧鹤棠却还能拥着她暂时保存着意识,清醒地催眠她,说故事,“现在怀,明年生,战事最长还有两年,我早日平定了乱党,给你和他一个太平盛世,战事结束,我与你一起抚养他长大,不管他是男是女,来日嫁娶,你我膝下子孙环绕,不好吗?不好吗-” 他缓了下退出去再突然进来,最后一句话发了狠地在问,像是为了来日的一幕感到激动,连速度都变快了,东月鸯眼前视野迷糊,所有回应都变得急切短促,“嘶,别……” 她被疯狂的感觉激疯了,头晕眼热,还好面前的窗对着的是围墙,除了寂静生长的芭蕉树,外面空无一物,黑夜却好似一双眼睛,注视着闺房里旁若无人放意肆志的乱象。 萧鹤棠给她的话如同编织的一场美梦,她告诉自己不可信,他哪里会和她白头偕老,只不过是短暂用来得到她的迷惑话语罢了,不要信不能信。 在桌案旁换着姿势-弄了两回,萧鹤棠又是从背后又是抬起东月鸯的腿,随后又被他抱着到处走,等到东月鸯不行了才将她送回到榻上,像是要把这些日积月累的沉淀物都发泄给她。 夏雷雨下,狂风猎猎,东月鸯的呜咽声在屋外雨声的掩盖下轻不可闻,翌日一早天明了,风雨也静了,她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被子脸上具是哭干的泪痕,面庞睡得娇艳通红,小嘴微张,不省人事。 萧鹤棠荒唐一夜,神清气爽,他在屏风后穿戴好衣物来到东月鸯边上,坐下盯着睡着的她看了一会,他昨夜说的可不是虚的,希望东月鸯能听进心里去,可别当做耳旁风,过一夜就忘了。 他把手放到东月鸯小腹的位置,隔着被子比了比,念在她熟睡的份上还是没闹醒她,但愿他出征回来,已经能听到东月鸯的好信儿了。 他憋了许久,给她的可是又多又浓。 萧鹤棠没待太久,理了理衣带便朝屋外走去,沈冠远远地候在外面,听从萧鹤棠的吩咐,“郎君,都已安排好了。那些汤药,会让人盯着夫人都喝下……” 东月鸯胡乱想的主意,以为补了气血能促动她葵水早日发动,偏巧不巧就是避开了那几天最糟乱的日子,叫他昨夜得了手,这叫什么?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带着兴味笑了下,她喜欢喝,就让她喝个够,东月鸯的汤药里,萧鹤棠早已让大夫改了一两药,不仅补身还易怀,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收获到意外的惊喜。 第60章 东月鸯醒来时萧鹤棠理所当然地已经不在庄子上了, 过夜了就跑,滑溜的不得了,她拿他没有办法, 要说除了在床事上萧鹤棠霸道了些,其余时刻他还算守礼的, 他对她的一切看似乖张没有肆意折磨, 其实都基于他骨子里的克制。 如若不然, 东月鸯难以想象她现在是什么处境。 她像被吸干魂似的, 到日上三竿了才能下榻,婢女也不催促, 整个庄子都没人来烦她,如同被特意交代过。 洗漱完吃了点东西,下人就把药给她送来了, 东月鸯并不知道药方改了, 她如今看这些汤药一想到没发挥一点作用, 便有些迁怒起来,喝了两口便不要了,“拿下去吧,今日不想喝了。” “夫人还是再喝点吧,眼看近来气色有了起效, 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东月鸯放下勺子不肯再动,这时外面再有人进来传消息, “夫人,巫将军登门拜访。” 东月鸯还生着闷气,一时未反应过来诧异道:“哪个巫将军, 他来做什么?” “是巫家的次子,巫常鸣将军……昨日巫将军与大姑娘闹了些别扭, 说了些过分的话,大姑娘一气之下便走了,今日是来向她赔罪的。” 东月鸯想起来了:“那就请他进来吧……等等,萧蒹葭还没走?” 一看下人们的表情东月鸯就知道了,还说她喜欢阴奉阳违,这两兄妹哪个不是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的,让走也不走,一波去了又来……真是,既然来者是客,东月鸯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招待,“给大姑娘传话,让她过来会客吧。” 谁知一听到巫常鸣来了,萧蒹葭居然还在赌气中让婢女回话说不见。 不好叫客人颜面难堪,东月鸯起身说:“兴许是出了什么事,我先去看看,还请巫将军稍等片刻。” 结果走到半路上,被巫常鸣追上,“夫人,不麻烦了,既然大姑娘不想见我,那我就此别过,本身我与她就合不来……” 这话刚好被从另一头过来的萧蒹葭听见,她身影出现在道路上,说是不见,实际上还是对巫常鸣抱有期望,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如果他是来给她赔罪的,萧蒹葭倒还想给他和好的机会,可没想到她一来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面色大变,“巫常鸣,你……” 东月鸯吃惊得两边来回看了看,料想不到这般戏剧性的一幕叫她碰上了,她要是恶嫂嫂肯定幸灾乐祸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但是东月鸯自己跟萧鹤棠还有一堆烂摊子事,哪还想参与进来。 她想走却走不掉,她像是维持萧蒹葭和巫常鸣中间的楚河汉界,两个人都将她夹在中间,隔着距离相互对话,东月鸯接下来更是被迫听了一场他们的冷嘲热讽。 原来是在接触之中,萧蒹葭本就不喜欢巫常鸣,因为祝柔臻的事,他救了她,萧蒹葭才转而对他改观。 可一番接触下来,她性子做派并不讨喜,巫常鸣未尝不是一开始就看出她对他的态度不佳,心里是不喜欢他的,他不是傻子,“我今日来不是要同萧娘子你吵的,昨日我说过的话过于严重,却没有一丝作假,回去后我想了想,惹你哭是我不对,是以特意来向你赔罪,但我的决定断不会改。” 萧蒹葭气到双肩颤抖,东月鸯都怕她会抄起利器来打巫常鸣,“你这还不是来吵的?这也算赔罪?谁要你假惺惺!说我刁蛮任性,分不清轻重,不识好坏,帮着外人算计家里人,受伤也是咎由自取,还说我这样的人生在萧家是上辈子积攒了天大的运气,后面我认,前面的我是算计你还是害你了?你要这么羞辱我!” 巫常鸣:“我所言都是事实,可能忠言逆耳,萧娘子你听不惯罢了,你我之间我已经和大将军请罪说清了,左右我们还未定亲,这门亲事谈不拢也就作罢了,还望萧娘子你再另寻一位好人家。” “你滚,你滚!” “我就要走了,但我还是要忠告一句,萧娘子日后万不可再这样一意孤行,世上不是随你喜好行事就能事事如意的,祝你早觅良人。” 萧蒹葭简直快气疯了,被说得双眼通红,巫常鸣朝东月鸯鞠了一躬道歉,“今日多有打扰,来得不巧让夫人见笑了,我这就马上离开。” “巫常鸣!”萧蒹葭显然心里还过不去这一事,跺脚发疯,追上来道:“你凭什么说我,你又清高到哪去,不就是记恨我当初刚认识你时待你态度不好,你便一直记到今日,实际上你是早有意中人了吧?是你家那个表妹还是你认识的林家娘子,既然你不喜欢我,又为什么答应我哥和我相看!你是不是就只为了讨好我哥,你就是看上他的职位,攀炎附势……” 她最后那句说得太严重了,东月鸯不由地皱眉,萧蒹葭至今嘴上还学不会把门。 巫常鸣果然停下来反唇相讥,“是,萧娘子说的一切都对!你也清楚你当时并不情愿是吗,那我为何还要上赶着和你凑成一对?我确实是因为相信大将军的为人信服他尊崇他才同意相看试试,也以为他的妹妹会和他一样……事实上,还是我想多了!” 萧蒹葭被说得彻底傻站在原地,连人都忘了去追,一副失魂落魄相,此时巫常鸣已经逐渐走远,东月鸯也准备离去。 萧蒹葭痴痴地问:“为什么?”东月鸯听见了吗,他们那么吵,她怎么态度这样轻飘,她难道都不关心问问她,就是安慰两句也好。 东月鸯顿住脚步,她刚才亲身经历旁观了他们的争吵,此时已经弄清楚巫常鸣为什么说跟萧蒹葭合不来,他们的性子就不相投,有矛盾也是应当的。 主要缘由还是出在当初萧蒹葭瞧不起他的态度上,哪怕细节上了解不多,大概也能推敲出来,二人不过尝试接触阶段,依萧蒹葭的性子是万不可能低头的,尤其她刚开始还不喜欢巫常鸣,可见态度不一定能有多好。 而巫常鸣定然看在萧鹤棠的份上一直忍让,直到出现了对他有意的其他女子,萧蒹葭独占欲作祟,二人便闹崩了。 他有了更多选择,并不是非萧蒹葭不可。 这就和当初的东月鸯似的,既然上辈子过得不好,有了下辈子可以多个选择,那她干吗一定要死赖在萧家不走,不如重新开始。 只是萧鹤棠跟萧蒹葭兄妹俩都一样,以为谁都离不开他们,东月鸯情况稍微有些特殊,但大致还是相同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一方醒悟舍不得放人,亦或是占有欲作祟,东月鸯都觉得巫常鸣说得有些道理,她自己本身也是那样想的,“据我所知,你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好像很讨厌他吧……” 萧蒹葭眼红地气愤道:“我已经改了啊,我已经不厌了……” “他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东月鸯点点头,“巫将军的确很在意这个,可这注定了你们之间心思不对等,他愿意与你相看时,你不愿意,等你愿意时他反倒不情愿了。” 萧蒹葭:“没错!谁能保证自己一开始心意就能那么坚定,可我这不是改了吗,我……” 东月鸯接过话茬:“可谁规定只要一方改变想法,别人就一定要领情接受你的心意?这难道是什么恩赐吗?” 萧蒹葭真是还没长大,她的神情说明了一切,东月鸯摇头笑了,“你和你哥还真是……不愧是兄妹,你回心转意,想重头来过,也要看别人想不想等你吧?” “你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妄想以此对你改观,凭什么?” 风一吹来,萧蒹葭如被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再看去时,原地只剩她和婢女两个,东月鸯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话还绵绵不息如敲警钟萦绕在耳畔。 萧鹤棠当晚没有再来庄子上,东月鸯是隔了一段日子才知道他要出征的消息。 沈冠前来请辞,他也有很重要的事做,暂时不能待在这代萧鹤棠看护东月鸯,于是依照萧鹤棠的吩咐请东月鸯回萧府去,“郎君不想夫人担心,待一切都安排好后,才给夫人一个准信儿——” “郎君出征后,府里除了老夫人和大姑娘,实在冷清,还请夫人前去陪陪她们,他不在家,只能依靠夫人打点萧府,夫人不用担心他回来前会扰夫人清净,也十分感念夫人代他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府里人多,看护比庄子上森严,这样他在外,就可以少分心牵挂夫人的安危。” “夫人收拾收拾,还是让属下送你回去吧。” 沈冠言之有物,东月鸯哪是听不进去的人,她是为了躲萧鹤棠才来的庄子上,他如今要离开了,不用再防着他欺负她的身子,这还有什么好藏的? 就算萧鹤棠不说,就凭祖母对她多年的情分,东月鸯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她定然会去照看的。“他什么时候走?” 沈冠:“甘三,算好的日子,不早也不晚。” 东月鸯在萧鹤棠要出发前一晚,带上她的行李返回萧家,他明日一早就要走的,萧老夫人要一起吃一顿家宴为萧鹤棠践行,谁都不许缺席。 萧蒹葭上回在庄子上和巫常鸣又爆发了一场争执,彻底认清了她不讨人喜欢的处境,一直比较消沉,也不在东月鸯那赖着了,提前回了萧家。 时隔这么多天再见,她看上去忧愁不少,在发现东月鸯回来后,两人在庭院里碰上,她竟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露出仇怨的眼神,“嫂子。” 萧蒹葭叫了东月鸯一声,站在原地不动,身旁婢女说:“还请夫人先行。” 东月鸯对她的变化心里有数,不过这么讲理她还有些吃惊,她让婢女把一个盒子拿上来,“ YH 这是我最近制好的香,你拿去用吧,不喜欢随便送人都行。”一点见面礼,见面三分情,以往虽有龃龉,东月鸯不至于跟萧蒹葭老死不相往来。 萧蒹葭果然受打击的影响,一直怏怏不乐,“多谢。”说完就让婢女收下了。 东月鸯也不多说,径自往老夫人在的内堂里走。 “可算是回来了……”萧老夫人笑眼看向门口,朝东月鸯招了招手,萧鹤棠今日居然回来得很早,大概是因为明早就要出发了,也想多留点时间出来同家人相处吧。 他在萧老夫人拉着东月鸯的手,亲昵斥责时含笑看着东月鸯,手里端着茶杯,时不时品一口。 自从他们从榻上下来各自分开,东月鸯已经好多天没见到过萧鹤棠这副讨人嫌的样子,她看着他,觉得就跟萧蒹葭的心情一样,看他偷腥得意勾起的嘴角很讨厌,看他乌黑柔顺的头发丝也很不顺眼,真真是哪里瞧他都不如意。 但她又不是萧蒹葭那善变的脾气,她现在就是这种厌烦萧鹤棠的态度,哪怕有朝一日她有所改变,萧鹤棠也跟巫常鸣一样,她也不会走到萧蒹葭的地步。 她才不关心萧鹤棠怎么想,她现在就是要把她的态度表露出来。 东月鸯经历了萧老夫人好一阵絮叨的关心,老人家年纪大是会念叨一些,但东月鸯都不嫌烦,“祖母说什么我都听,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听,爱听。” 这要放在以前,萧鹤棠可就要顺势接一句话了,“马屁精。”小马屁精。 很多好听的话东月鸯都不会对他说,她只倾向于她喜欢的,想要讨好的人,能叫东月鸯讨好的,除了萧老夫人和她父母还能有谁? 真是个小吝啬鬼。 如今萧鹤棠自然清楚东月鸯的性子,她脾气好,可是不爱听他说的话,他要是开口,她心眼子能直接记恨上,是以只能眼神示意调侃玩味地睇着她,他勾勾嘴角,东月鸯就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般心有灵犀,还有谁能说他们不相配? 萧老夫人被东月鸯哄得开心不少,减少了分别的离愁,话题转到萧蒹葭身上,“好了,你哥哥都要走了,还愁眉苦脸地做什么?你不是说喜欢红翡翠做的头面吗,我已经让人去给你打造了,还想要些什么,尽管开口,只是说了以后,就不许不开心了啊?” 萧老夫人半字不提巫家的事,没了这门亲事以萧蒹葭的身份还大有人选可以挑,巫常鸣虽然有前途,但小辈合不来就是合不来,只要不是危及性命,闹闹口角她不会去插手。 萧蒹葭笑比哭还难看,萧鹤棠觑了她一眼,也当没发现般,他当然不会说他还给萧蒹葭相看了其他人选,而且是在巫常鸣之前就看好的,是她想要的那种夫婿,十分满足她的条件。 但他直接让人陪萧蒹葭,岂不是受气来的,巫常鸣就很好,可以磨一磨他妹妹的性子,双方都是直肠子,那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等她过了这段日子,打仗回来,兴许也就将巫常鸣给忘了,到时候再给她牵线,说不定结果会好许多。 家宴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不舍,不放心,多叮嘱几句,盼望萧鹤棠大胜归来,萧老夫人很有经验,已经送别过许多次了。 翌日一早天不亮萧府的伙房就开始烧起热水,准备早饭,萧鹤棠统领的大军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他上马即刻出发。 东月鸯昨夜是在主母院子里睡的,她不记得萧鹤棠那时有没有回来,他们好像同房了,但是萧鹤棠难得的没有碰她,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睡的。 醒来,萧鹤棠就已经在屋内穿戴洗漱了,没有争执没有争闹,这一切就好像他们从前新婚的那段期间,她被他折腾得起不来,睡得晚了,只能躺在榻上,看着萧鹤棠更衣,梳洗,会轻声地跟外面的下人交代,让他们送热水过来。 他们只要在一起,萧府的木柴都会消耗得飞快,热水也是,萧老夫人跟府里的管事妇人还会打趣,近来账房的都说,今年花在木柴上的银两比去年都多了,伙房烧柴的下人也在叫苦不迭,要比往年累了。 那时东月鸯都很不好意思,回了房就跟萧鹤棠说,不要老是缠着她做那些事了,她冷脸,要让自己显得不是在说笑,萧鹤棠就以为她是不喜欢,不是身体上的不喜欢,而是心理上的。 他也傲气,说了就不碰了,然后日子里会见缝插针地找她的小麻烦。 虽然气人,但至少是平和的,直到两三个月后,他开始早出晚归,就好像一切不过是喜新厌旧,他腻了。 萧鹤棠随意抽了枝花瓶里刚剪的花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床上的东月鸯,抬手轻扫她的峨眉,在东月鸯不满时怼到她鼻子上,轻佻地道:“给你闻闻今日里的香,记住这次的离别,是什么味道。” 他那浪荡的姿态又来了,调戏人一样,花瓣轻轻抽打东月鸯的鼻头,嘴唇,待她恼火以后再伸手抬高,不让东月鸯抢去,坏心眼儿地笑,“就不给你,想要自己来拿?” 他把那花别在耳边,弯下了腰,侧脸凑近她,东月鸯早已熟悉萧鹤棠这样的厚颜无耻,可她还是会被不经意间给迷惑住,他的长发用发冠束好了,马尾顺着他的耳根轮廓随意搭在肩上,他就喜欢这样,不显老成,意气洒脱不受世俗控制,尤似少年。 他的眉棱鼻梁嘴唇堪称得天独厚,眼睫夹住漆黑眼珠,纤长又细密,多情又有神,东月鸯无可自拔看痴了一瞬,萧鹤棠越走越近好像要吻上来,在她近距离处促狭地眨了下眼,“流涎水了,鸯鸯。” 东月鸯:“……” 她抽下他耳边的花枝朝萧鹤棠砸过去,扔到他脸上,迎接她的是他纵情的大笑,从未如此恣意畅快过,“小娘子,该起了。” “无聊。”东月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却掩饰不掉脸上的红晕,呆坐在床榻上生闷气,婢女被召进来送水取衣物,萧鹤棠在房内依旧表现得好像不是要出征,而是和以前一样,他把砸到脸上掉了几片花瓣的花枝插回到花瓶里,结束了方才的嬉闹,闲话般道:“我走了,好生照顾祖母和你自己,蒹葭不用惯着她,等我回来,你有想与我复婚吗?” 东月鸯在屏风后面穿衣服,她停顿了下,随即当他在说胡话,置之不理。 萧鹤棠背对着看不出神情:“嗯?” 东月鸯抚着胸口,她想好端端地提这个做什么呢,八字没一撇的事,她好像有些不舒服,是口干还是嗓子痒,她想挠挠。 “祖母跟我说,我有我的苦衷,你也有你的难言之隐,是我冷落你,你会胡思乱想亦是正常,既然你没错,我也没错,我们什么都没做错,那为什么要和离?我早就想说,不和离不行吗?” 萧鹤棠:“你知道,当初祖母为我择亲,有许多人前来打听,那么多人,祖母问我瞧上了谁,你猜我怎么说?” 他轻轻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久不得东月鸯回应,问:“说真的,难道你就不想恢复萧家少夫人的身份?” 大将军夫人,多威风,属于她的位置,一直都是她的。 背后迟迟没动静的东月鸯突然按住桌子,反应大到引起萧鹤棠怀疑。 一道不舒服的干呕声让他皱眉,东月鸯扶着胸脯,在婢女端着盆子的情况下,不适地干咽两下,直到真没吐出什么东西,才顶着晕眩的感觉迁怒道,“呸,谁稀罕你?和离之后再相见,谁先动情谁是狗。” 萧鹤棠:“……” 都怪萧鹤棠,定然是他一大早就作弄她才让她这么难受,东月鸯直到漱了口喝了点茶水才缓和过来。 被她拒绝后,萧鹤棠一直没有出声,他站在放花瓶的架子旁,像是在沉思想着什么,没有再对东月鸯提复婚事宜,说:“我给你剪了几瓶花枝,就当留点春色,有空时想想我,其实我也没那么差劲的。” 他敲着架子,漫不经心,有一下没一下,猝然抬眸冲东月鸯笑了下,“小爷当然不差,做不做少夫人,哪能轮得到你不同意。” 第61章 要出征了, 萧鹤棠并没有太多时间在府上,大军等着他出发,用过早饭拜别了萧老夫人他便身披铠甲, 骑马走了。 城中多是送别的百姓,萧鹤棠领兵带着叫得上名号的武将们出城, 一路上可以从激动的呼声里感受到他在这的威望, 少年成名的萧弦音, 萧家名将之后, 庸行书院的甲等学子,庸都郡人士, 年二十三英雄正茂,收十二城池,百姓与有荣焉。 萧家人隔着人群着马车跟在后面, 萧蒹葭拉开帘幕围观, 对车内的人说:“上回都没这样, 人山人海,路都难行……” 东月鸯走得早,不知上回是什么情形,萧老夫人双手交握,东月鸯清楚地看见她掌心抓着一只金佛, 闭着眼念念有词,等差不多了才睁眼, “这都是你哥应得的,武将打了胜仗才有这般待遇,天下百姓也想早日获得太平。” 送出了城, 前面有小卒骑马飞奔着来报,挡在马车前, “老夫人,大将军说前路就要上官道了,回程路上不便,就不必再送了。” 车内传出萧老夫人的话语,“好,那就叫他放心去吧,就说家里有我看着,出不了乱子。” 小卒回去复命,东月鸯这才探头看向窗外,远处黑压压的大军,哪个是萧鹤棠的身影根本看不清。 萧老夫人吩咐,“好了,咱们也回去吧。” 管家调转车头,萧老夫人和萧蒹葭很寻常地说起在大街上的见闻,不曾发现东月鸯皱眉,忍住胃里翻滚的欲望,缓缓坐回到位置上。 萧鹤棠一走,东月鸯也搬回到萧府居住,往日好像热闹的豪府有一瞬间变得冷清,萧老夫人看似不受影响,实则还是担心萧鹤棠,萧家到他这一代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别看风光是风光,但因为子嗣不丰,都说萧家阴盛阳衰。 总之惹人嫉妒,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老夫人吃什么都不香,家里管了几日就交给东月鸯来料理,她大有回到以前少夫人时候的待遇,整个府里除了老夫人就是听她的。 如今还是很好管的,没了萧蒹葭添乱找麻烦,东月鸯也很轻松,就是从萧鹤棠离开那天起,她就开始不舒服了。 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想吐的时刻也不多,白日里照常吃,夜里偶尔贪嘴,馋了留点点心尝尝,一切好像都没有异样。 直到最近,东月鸯收获了一个让期盼已久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萧老夫人把她叫过去,说是家里来了几位客人,让她见一见。 东月鸯去到正堂时,还未察觉有猫腻,走近了,听见一声“姐姐”,东月鸯当场愣在原地。 萧鹤棠临走前,悄无声息安排人把找到的东家人送回到了庸都郡,故意没提前透露就是为了给东月鸯一个惊喜。 几个季度过去,东月鸯找回家里人的期望越来越渺茫,没想到会在今天,重新与父母兄弟团聚。 她傻站在那,怀疑是一场梦,萧老夫人和东父东母站在一块儿,指着她说:“这孩子,高兴傻了不是,不相信你们会在这。” 东仕旻来拉她,他这一年受了许多磨难,圆润的脸完全消下去了,轮廓清秀,有了小少年的坚毅模样,“姐姐,是我,仕旻啊,爹娘都好好的,你不记得了?” 东月鸯一个个看过去,东父跟东母朝她点头笑,一家团聚,苦尽甘来似的,就连东父这样的汉子也眼红了,悄然抹了把泪,“月鸯,是爹和你娘,听老夫人说你没事,是鹤棠救了你,真是太好了。” “多亏了姐夫,姐姐,是姐夫派人找我们,我们跟你分开后,被迫流窜到其他城池,我和爹被当成流民遭受到虐待,在城里看到有人张贴告示,才知道有人在寻我们,这才得以解救,然后过不久就与母亲在昌凌城重逢。” 东仕旻将来路去脉一一道来,东母擦干眼泪点头,“是啊,娘还以为,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 她跟东月鸯都是分开被抓的,现在这世道找人不易,等个三五载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只能说萧鹤棠速度算快,且神通广大,一个命令下去,各方的城池官员都会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东父:“这个人情欠的可就大了。” 东父还是感念祖上积德,能交上萧家这门亲戚的,要不然至今他跟东仕旻还在外流浪,无依无靠,没有钱财傍身,又以前锦衣玉食惯了,想给人做点伙计谋生都没有东家要。 他们都如此,就更不消说东月鸯跟妻子了,不祈求别的,只要能活下来就是天大的好事。 萧老夫人:“都是姻亲,我同惠娘还是结义姐妹,就算月鸯不曾嫁给鹤棠,你们还有仕旻就是他的世叔世母,还有弟弟,何须言谢。” 萧老夫人不想气氛太伤感,招呼众人都尽快坐下,东月鸯从东仕旻口中得知了许多不知道的消息,已经大概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 只是让她疑惑的是,“知不知道当初是谁抓了我们?”她那个表哥牧信衡至今未得音讯。 东仕旻:“找到我们后,姐夫来信提到过,牧家的二表哥投了贼,就是他们那帮人干的,我和父亲其实在被捉住以后也察觉到他有问题,他还带上面具与我们交谈,试图蒙骗我们。” 但最终还是被东仕旻识破了,他人矮能注意到牧信衡掩藏在下巴处的疤痕,面具没挡完,叫他瞧见了,谁能预测最歹毒的贼人是身边的亲戚? 果然越熟的人越容易心怀鬼胎。 东月鸯好奇地问:“那他人呢,去哪里了?” 东仕旻摇头,“军队带兵压过来,剿匪,不出半日就破了金乌寨,他没杀我跟父亲,反倒把我们放了,让我们自生自灭,兴许也是自身难保逃难去了。” 眼下东家人最期望的就是回到以前稳定的日子,他们打算回去望天城,那里有东父创立十几年的家业,房子铺子奴仆也在,不知是否都被牧家给侵占了,总之该他们的还是要拿回来。 这种颠沛流离的经历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 东月鸯感同身受,她也是遇难过来的,摸了摸东仕旻的头安慰,“只要人没事就好,一切还有机会。仕旻,你和爹娘有没有受伤?打算在庸都郡待多久。” 东仕旻已经不像曾经那样天真了,可以说人虽小稚气却全退,“爹腿脚崴了,逃命时摔断了腿,后面接上了如今还能走路,就是瞧得出来。娘……没受什么伤,就是到了夜里容易受到惊吓,我们刚重逢的时候,她不爱见外人,看到什么都能吓到哭出来。” 他手伸出来,袖子拉上去,原本整齐的五指断了一根,东月鸯看到后心脏差点跳出来,握上去,“仕旻……怎么会这样?” 东仕旻平静的仿若不是一个孩子:“爹出去寻吃的,我一个人守在破庙里,遇到一个乞丐,他把我打晕了……醒来就发现他在把我……捧着吃。”东月鸯闻言颤抖,东仕旻袖子滑落,原来他手腕上还散布着永久不能消散的齿印疤痕。 危难之际大人都难以生存,更何况稚儿呢,天下不是没有苦难,而是辉煌的辉煌,落魄的落魄,真验证了那句“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东月鸯没想到年纪最小的弟弟比他们遇到的都要凶险如此之多,登时一口气没缓过来,她头晕晕地看着周围一切,一想到自己得救后日子过得太平,而亲人在另一头受苦受难,万念之间,愧疚亏欠涌上心头,难以呼吸。 “姐姐……” 东仕旻拉住她。 桌上其他人朝她看过来,萧老夫人担忧的眼神,东父东母麻木又关怀的脸,东月鸯迟缓地眨动双眼,天旋地转间一下晕了过去。 这一倒让萧老夫人彻底急了,“来人,快来人。” 东月鸯被扶起来,掐了掐她人中,还没苏醒,见此状下人赶紧去请大夫,剩余的将她背着送回了卧房。 “怎么会晕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被带来把脉,老夫人站在一旁,即便被萧蒹葭搀扶着,亲眼看着也不放心,“是我说话,将姐姐吓着了。”东仕旻主动走到跟前认错。 萧老夫人岂会怪罪他,他年纪小小,这一年根本没吃饱过,同他一样大年纪的早该壮实又康健,现在的东仕旻瘦得脸颊微凹,眼珠近乎凸出来。“不关你事,我近来就听说,她这段日子身子不舒服,怕我担忧,不肯找大夫来看看……” 这时大夫把完脉,将东月鸯的手放下。 萧老夫人一直盯着,“怎么样?是什么毛病?” 东月鸯晕倒得太突然了,她自己也没料到那一刻承受能力那么差,记得在倒下去之前,她还听见东仕旻在叫她,大家都急忙围了过来,难道是她又生病了? 什么病能有这么大反应,她头晕脑胀地睁开眼,不知睡了多久,身边都没什么人,窗外天空一下就到了午后,霞光满天,“来人……” 她干渴地呼唤两声,婢女恰巧离开一会,回来听见动静立马到床榻边,“夫人醒了?” 东月鸯不能理解自己都晕过去,怎么婢女还是一副有大喜事的样子,还朝外吩咐,让人都去通知老夫人他们,“我这是怎么了?” “今日大夫来把脉,说夫人有孕了!” “什么……” 距离萧鹤棠出征已经两个月时间,大夫把出脉相,告诉老夫人后,瞬间所有人都受到欢欣鼓舞,萧祖母更是当场对大夫和下人大赏特赏,原本担忧的神色换成了惊喜,这对整个萧府来说,都是暌违已久的大喜事。 萧家已经太久没有新出的子嗣了,如今东月鸯肚子里的胎儿即便未成形,受重视程度无亚于皇子龙孙。 刚把大夫送走,萧老夫人和东父东母坐在正堂就东月鸯怀孕一事商量,是否留在庸都郡,还是回去望天城,因为太过高兴,反而一时忘了还在房里昏睡的正主。 下人来禀告后,决定东父先回望天城,夺回家业,等安顿好再将东母和东月鸯的弟弟接过去,他们母子就先暂住在萧家,也算多陪陪东月鸯。 谈好后一行人便重新返回房间,东月鸯已经在婢女的照顾下喝了水,厘清了自己晕倒之后发生的事,此时正坐在榻上,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被伺候着喂药。 “这么大事,居然不提前告诉我们?有孕就有孕了,连祖母都不好意思说?”一来萧老夫人便嗔怪起东月鸯,她今日真是高兴又后怕,就怕由于他们的倏忽,害了东月鸯肚里的孩子。 这样一想,神色就比从前要严厉了些。 “她年纪小,这还是头一胎,什么也不知道。”东母的精神好像因为女儿怀孕的消息也稳定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平和不少,没有那种游离在外的恍惚感了。 “我也不是真要怪她,我是担心呀,早知你不舒服,就该让大夫早些看看,还好你日子尚早,这时候缺什么补什么也不算太晚。” 东月鸯头一回怀孕,也是什么都不了解,她不知道自己那些迹象就是有身孕了,难道就是说是萧鹤棠离开前,他们最后在一起那一晚上,她就有了? 她低头看看肚子,平坦无疑,还真不像里面有个小人,它在里面是什么样的?真像萧鹤棠说的那样,会发芽长大吗,等出来是不是就跟破土一样,枝芽上长出一个孩子,叫她娘亲。 东月鸯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赧然,她真的要给萧鹤棠生孩子吗?还是等他从战场回来就复婚?他喜欢她吗,还是习惯了她做少夫人,占有欲作祟才不愿意换成别人? 换过来想,她心里呢,对萧鹤棠还有情意吗?为了孩子,一生一世那么长,世上难求,她跟萧鹤棠就能一辈子不起波澜,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吗。 “月鸯,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还发呆?” 东月鸯回过神来,对上他人含笑的双眼,愣愣地问:“什么。” “嫂嫂,祖母和姨母问你,最近胃口怎么样,是偏酸还是偏辣呀,不管男女,从现在起,他们就要给你肚里的孩儿准备起来……” “这,还没生……是不是太快了……” “不快,什么叫快,还是太慢了,我老婆子巴不得现在就能抱上你跟鹤棠的孩儿,还要等上数个月,那才叫度日如年!” 萧老夫人一拍巴掌,“说起来,鹤棠还不知道呢!这会算算日子,他月前就已经到前线了,我这就叫人来,着人给他报信去……” 东月鸯忽然叫道:“祖母,等等。” “先,先不要告诉他……” 萧老夫人疑惑地看着东月鸯,接着好像理解地道:“这么大喜事怎么能不说呢?你是想自己写信告诉他?” 她点点头,“这样也好,你与他说,说不定他会更高兴。” 东月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和萧鹤棠之间,其实还有事情没有说通,他就想让她生孩子,东月鸯不想那么早如他所愿。 这消息,能推后就推后,等他回来再知道也不迟…… 祖母误会就误会了,东月鸯可不会把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她有孕了,萧老夫人他们还说要择个吉日去观里寺里拜一拜,求个神佛保佑,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产。 但是寺里太远,最后还是选了在郡内的一所传言很灵的道观,观内的一位道长据说是最近整个城内都有名气的大红人,会使法术,积累非常多的信众,连官员都想与他结交试试真假。 东月鸯被萧老夫人带着前去瞻仰瞻仰,先是观长身边的道童接待了他们,说观长那暂时有贵客,如不介意,他们可以先在观里随意逛逛,是拜神还是求签占卜,都有人在。 “既然先来后到,我等在后,那就逛逛吧。” 萧老夫人发了话,其他人也没意见,只是今日观里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在被众人不允许靠近的一座大殿内,敲锣打鼓闹出阵阵声响,这时有着头戴巫师面具的人带头摇着铃铛,半是跳跃半是舞蹈地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连着一长串的队伍。 “这是?” 远看着,东月鸯等人都被震住,那些不像道人反倒像巫人的队伍围着外面的香炉跳了一阵,如同驱魔般,等结束后重新排着队伍回到殿内,吟唱声不断,可见着动静一时半会不会消失。 童子见怪不怪,说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多日了,“大将军在外行军,与成济王一战,如今天下都在争论谁胜谁负,就连天子,为了此仗也特意焚香沐浴,请教我师父,祈祷大将军能乘胜归来。连日来这些傩舞,就是为……” “天子?” “你方才说天子,他也在这里?” 刚刚还有心炫耀的小童微微一愣,似乎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等东月鸯等人再追问,便紧闭上嘴,什么都不肯说了。 殿外香炉缭绕,殿内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情势,只是声势浩大,天子不理国事,整日待在观里和巫师道长们聚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一个国君,臣民最想看到的不是他有多英武,多威仪,只要他有心怀百姓的仁义之心,有为民着想的大智大慧,就是天下之幸。 可是他们一路走,只看到了停在外面的天子仪仗,侍人戴上面具,学着巫师的样子行动排练,每一处都神神道道,天上洒下写满符文的黄符,嘴里喊着斩妖除魔,清楚世间魑魅魍魉的玄秘口号。 见此情形,萧老夫人做主道:“看来今日不适合拜神,观里有贵客,我们还是改日再来拜访贵观主吧。” 按道理,若是曌天子在此处,他们一行应该去拜见一下,但是看架势,他们正忙着除魔,大搞祭祀之举,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为好。 更重要的是,萧老夫人怕这些神魔还是什么人,冲撞了东月鸯。 她胎未坐稳,受不得这些惊吓,本以为来这会清净些没什么人,结果一撞就撞个大的…… 实际上,不被允许靠近的殿内景象比萧老夫人等人想的还要意外,除了曌天子就连徐皇后、姝嘉公主也在此处。 在侍人进来传话,东月鸯等人走后,盘膝坐在丹炉前的曌天子还在听从巫祝和道人的指引,一心一意炼制于他大补的丹药。 徐皇后代为讲述,“陛下,大将军出征这么久,半点消息也无传来,战况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日前,巫师和道长不是说,占卜和夜观星象,这次战事怕有不妥吗?如何,两位大师,到底能不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在徐皇后的示意下,打扮不同,却都一副高深莫测相的两个人相视一眼,接着其中一个走出来道:“陛下,还是由我来说吧……” 回到萧府,只想今日求个好运的日程白跑一趟,这让跟随萧老夫人的萧蒹葭有所不满,到了厅堂直接抱怨,“我哥在外行军打仗,护卫的是谁的安危,谁的疆土,天子自从来了庸都郡,上过几次朝,颁布过什么有效的律令,谁不知世道不好,却连赋税都不曾下令减免,反而上涨一层……” “住嘴!”萧老夫人一声呵斥,让萧蒹葭不情不愿地把嘴闭上。 哪怕萧蒹葭说的是事实,作为臣子百姓,如何能妄议君主,主要是怕这种不满的话传出去,会为萧鹤棠惹来不好的猜疑。 不过,他们在场的和萧蒹葭想的未尝不是一个意思,不好好理国,却把祭祀请神这等事看得比国家还重还要热忱的天子,实在是没有明君之相,叫人失望。 “你啊,再这个性子,可要生祸事了。”萧老夫人点了下萧蒹葭的头道。 东月鸯给萧蒹葭使了个眼神,让她不要再狡辩了,然后哄着萧老夫人坐下,“祖母,喝杯茶吧,消消气……” 东母也劝道:“蒹葭也就性子直了些,人小口直,慢慢教吧。” 萧老夫人摇头。 不是这样,他们看到的是不理朝事的天子,萧老夫人看到的更是萧鹤棠在外的安危,还有这个仅靠他和将领们撑起来的社稷……就算下面的人再厉害,为尊者却不居安思危,不求上进,这个江山大厦迟早会一夕间崩塌,到时候再如何挽救,都…… 思虑中,众人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管事慌慌张张来报,期间在他们眼前,因为过于着急反而跌了一个跟头。 与此同时,萧府外迎来大批来势汹汹的人马,为首的手持天子律令,光天化日之下道:“……近日天子夜观星象,得上天启示,大曌江山之所以不稳,是因为有祸星命里带煞之人存于世,为保江山,须得斩妖除魔,来人啊,把藏匿在萧府的煞星拿下!” 第62章 萧府的下人把话传回到了正堂, 里面的人大吃一惊,天子不理国事,沉迷炼丹, 还总跟巫祝道人混在一起,如今国事都由徐丞相暂行代理, 仅凭这些胡言乱语, 就要指定是有煞星危害江山, 简直不可理喻。 瞾天子派来的人马到底不敢随意擅闯萧府, 还在门外叫嚣,要他们把人交出来。 可偌大的萧府, 除了萧家的奴仆,就剩萧老夫人和大将军的妹妹、夫人,再加上那位夫人的娘亲跟弟弟, 这几个人中, 谁才是所谓的命里带祸的煞星?还是整个萧府都是? “我哥可是在为天子打仗!性命都交付在沙场, 他怎敢站在忠臣的家门外如此污蔑叫嚣!” 萧蒹葭气到拍案而起,这时候萧老夫人到不阻止她了,“什么祸星煞星,你且叫他们说清楚,萧家五代从军, 宁可死在战场,也不可能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 如今大将军人在前线,刚上战场,可不代表萧家后方就是好欺负的, 敢在府外胡乱犬吠,我萧家与他们势不两立。” 管家传话出去, 门外领头的听了,刚要冷笑,被人叫住,“祝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别忘了丞相是怎么交代的,我们要得罪的可不是萧家……” 老夫人的话没有错,萧鹤棠领着大军在外,怎么说都是在为曌天子卖命,如果真的将对方得罪个彻底,难保萧鹤棠会不会领着大军回来。 “把天师他们说的煞星抓住就好,左右一个外人,萧家总不能因为一个外姓人和天子对立吧。” “还请管事的通传一声,就说……占卜得出,此女生辰八字关乎国运,有些相克,还请将她交出来……” “此女,即大将军的枕边人,亦是祸国殃民的煞星……” 对方所说每句话每个字,都直指怀了身孕的东月鸯,屋子里短暂地呈现出死寂般的气氛,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萧老夫人才怒声道:“这不可能。她一个女子能做什么?!门外的将军是谁?让他进来,我要当面质问他。” 倏然,萧老夫人话音刚落,就有脚步声传来。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不请自入,这是擅闯别人府上,萧老夫人等人看清对方相貌,一下就认了出来,东母和东仕旻兴许不熟,东月鸯和萧蒹葭却是极其了解对方身份。 “原来是祝家的嫡孙,你做了将军,真是好大的官威,人虽出息了,却也忘了,登门拜访该有的礼数了!” 萧老夫人冷冷道,迎面而来的是祝逸林带着一小队军士踏进来的一幕,阵仗不小,“要不是我萧家行得正坐得端,鹤棠又统领大军奉命征伐,我还要以为是贼子们打过来了。” 面对萧老夫人的冷嘲热讽,祝逸林冷笑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这是天子律令,老夫人该不会不认得吧?还请为江山社稷着想,把这等影响国运的天命煞星交出来,这样天子那还能嘉奖一番你们萧家的深明大义!” “我嫂子区区一个普通百姓,哪里就能危害社稷了,什么天师,一帮坑蒙拐骗的乌合之众,祝逸林,我看你就是在公报私仇!”萧蒹葭愤怒地反击。 祝家人自从祝柔臻死后,与萧家便生了不大不小的隔阂,如今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曌天子来了,借着丞相的劝谏,想重用谁就重用谁。 在庸都郡里,世家们少说都是姻亲,谁彼此间没过联姻,萧祝两家虽然没成事,但不代表祝家就不能跟其他世家搅合在一起。 这不祝逸林就在日前和徐家的旁系娘子成了亲,背靠丞相,如今也被提拔到军队里,做个了羽林将军的职位,护卫天子的安危。 “拿着鸡毛当令箭,分不清忠奸善恶……” “够了!”祝逸林呵斥,指着萧老夫人他们,一一点过去,直到东月鸯面前才停下,“少废话,此女象征不详,天子捉拿她是为了保护社稷,尔等敢连天子的话都违抗吗?” 东母和东仕旻把东月鸯护在中间,萧老夫人沉声说:“我想,她是不是煞星,有没有危害江山,不是天师们说了算,我这孙媳一向安分守己,既不会施展妖术也不与人为恶,就凭三两句话就要我把人拱手让出去,等鹤棠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还是你们,亲自跟他说?” 要不是趁萧鹤棠不在,这些人哪敢登门造次,不然怎么不见他在郡里期间大搞斩妖除魔这一套。 “我非无知老妇,这些迷信的谣言骗不得我,今日你们胆敢动她一根毫毛,那就走着瞧!” 萧老夫人摆出了带走东月鸯就要从她身上踏过去的姿态,萧家的下人护院也都随之聚集过来,萧鹤棠留下的私兵尚有三四千人,这还真不是一块硬嚼能嚼下的骨头。 “老夫人这样说,就是公然违抗圣令了?看在你我两家曾经还是世交的份上,我就代为通融一下,今日不把人交出来,那就明日,明日不给,第三天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对方放下豪言,从屋内撤兵退了出去。 夕阳斜下,光线看似明亮,实际上给屋内每个人的心头都留下一层厚重的阴霾。 “祖母。”东月鸯坐在当中,也不明白怎么就搅入了这样的是非中,“眼下该当如何,是否该亲自向天子说明情况,证明我并非妖孽。” 萧老夫人摇头,“你本就不是,何须证明?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看,这些把戏不过是些政党用来攻讦鹤棠的手段罢了。” 东母慌张问:“那月鸯该怎么办,天子真要命人将她抓去,会不会杀了她,那她肚里的孩子……” 可没有人会对将来的处境抱有希望,都是煞星了,被抓了会如何处置?定然是为了维护国运和社稷,将煞星铲除了,到时候东月鸯焉能留有性命。 府里具是些老弱妇孺,就算萧老夫人调动萧鹤棠留下来的人,难道真的要跟天子对抗?这岂不是要陷害萧家背负不忠的骂名。 萧老夫人到底最年长,为人处世多年,遇到过很多冲突,她神色半分不安,除了眉眼严肃了点,安抚道:“我来想办法,遇到这样的事,定然要先同鹤棠传递消息,他给我留了人,就是以防万一出什么事,放心……我不会让月鸯有事的,她肚里怀着鹤棠的血脉,整个萧府上下和萧家的将士不惜一切代价,都会保护好她。” 萧老夫人郑重承诺,还让东月鸯先回去休息,按照天子走狗的说法,还有三日期限,她可以想办法联系和萧家交好世家大臣,请他们去说服天子改变主意,但凡听到风声的,都该事情的严重性,早已出来劝阻了。 “祖母,你……”东月鸯还是不够放心,出了这样的祸乱,她还是当事人,怎么能让一个年过六旬的长者独自想办法。 萧老夫人:“去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资历太浅,我去找那些人说说,看在鹤棠和他父亲祖父的份上,他们总不能不卖我这个老婆子一个面子。” 这就是为何人老了,会倚老卖老,除了人情往来,旧日的缘分也可以拿出来说,危难关头,总要有人帮忙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声音大了,上面也许会有所动摇,萧老夫人多年经营的人脉也不是没有用的,东月鸯就不行了,她太年轻,又不曾与鹤棠复婚,连萧家人都不算,怎么请得动有利益纠葛的大臣为她卖力说情? 最后东月鸯还是在萧老夫人的劝说下,被送回到卧房里。 往日还恣意任性的萧蒹葭,遇到事后也变得十分安静,一路走来都没有多嘴个不停,直到到了房中,她还命令院子里的婢女照看好东月鸯。 四目相对,萧蒹葭理直气壮道:“我哥不在,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肚里怀着他的孩子,就算为了他,我也要看好你。” 为了不让东月鸯担心,萧蒹葭还如同萧老夫人一样承诺说:“放心,有祖母在她肯定不会把你交出去的,谁敢害我见不到未来侄儿,我也是要同他拼命。”她目光落在东月鸯肚子上,“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它。” 话都这么说了,东月鸯怎可能不信,但她远没有悄悄放下心,本来宁静的萧府,因为曌天子这一出,弄得惶惶不安。 很难不怀疑对方是为了当初萧鹤棠拒绝娶姝嘉公主而怀恨在心,所以才趁他打仗,抽不开身,于此来找东月鸯的麻烦,毕竟她也是拒绝姝嘉公主的人。 犹记得那天姝嘉公主被萧鹤棠不给颜面地请出去,声声祈求如在耳畔,却始终说不动威胁不了她与萧鹤棠。 这时候“大敌当前”,突然遇到这种危急关头,东月鸯难免会想起萧鹤棠在时的好来,有他在,这些人还敢闹到萧家来吗? 东月鸯被劝说躺下歇息,翌日醒来,向婢女打听外面的情形,结果依旧不容乐观。“他们还没走吗?” 来抓她的羽林军至今还在萧府外面守着,只是萧家的私兵也来了,两方正在外面对峙,倒是暂时逼退了对方,萧老夫人的人脉也发挥作用,说是她拜访出来后,对方就连夜去见天子说情去了。 局面如今处于僵持状态,东月鸯到正堂去用餐时,所见的人不多,家里只有萧蒹葭跟东仕旻,“娘陪萧祖母访友去了。” 桌上摆好碗筷,东仕旻手上还拿着一个剥好的果子,可以看出在东月鸯没来之前都是萧蒹葭在照看自己弟弟,“给你剥了就吃,光拿着做什么。”说了东仕旻一句,萧蒹葭才抬头看向东月鸯,“没什么大事,快来坐吧,祖母说她很快就会回来。”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事?东月鸯可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 但萧蒹葭说得有模有样,“我哪有骗你?这还不是祖母叫我给你传的话,你如今不是容易嗜睡吗?来之前祖母就让我告诉你,事情还有转机,她已经说动了二十多位大臣今日上朝请奏天子,不可轻信鬼神之说,这些臣子中向祖母保证,定然不会让那些疑神弄鬼之辈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文死谏,言出即行,这事大半能摆平下来!” 东月鸯看向弟弟,“仕旻,真的吗?”他也在,真是萧蒹葭说的那样,他肯定都听见了。 出乎意料,就连东仕旻也点头,“姐姐,蒹葭姐姐说的都是真的,萧祖母的确是这样交代的。” 萧蒹葭故作生气地瞪过来,“好啊,你还怀疑我?如今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诳你做什么?” 为了避免跟萧蒹葭发生不必不要的争执,东月鸯主动息事宁人,“好了,我知道了,只是担心罢了。” 萧蒹葭哼哼唧唧,“怕什么,有祖母在,萧家那么大,真有人敢动手不成?” 东月鸯藏着心事,没有理会萧蒹葭的自鸣得意,碗里的小粥很暖,白面做的肉饼飘香,但是东月鸯还是会想,万一曌天子一意孤行,真把她抓了去该怎么办?她到时该如何脱身? 也许,这回只是想找借口,削萧家的势,同时又为当初的姝嘉公主一事出一口恶气吧,要是由她出个面,向曌天子跟姝嘉公主低头道歉,就能解决眼下的麻烦就好了。 可是东月鸯也同萧老夫人想的一样,也许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 到了夜里,东月鸯还在睡梦中就被萧老夫人叫了起来,“月鸯,月鸯?快醒醒。” 被摇醒的东月鸯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才发现她的床榻边围了好几个身影,萧老夫人凝重的神色首当其冲,东月鸯被吓得赫然清醒,“祖母?” 萧老夫人示意她小声些,“月鸯,快起来,收拾收拾,祖母送你出去。” 东月鸯惊讶住了,“去哪儿?” 一身外出打扮,没有过多装饰的萧蒹葭在旁说:“嫂子,你身子重,如今郡里已经不适合在养胎,你同我去,到了地方我再与你详说。” 除了萧蒹葭,做外出状的还有东仕旻,看到他们身上轻装便捷携带的包袱,东月鸯瞬间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这是要潜逃?” 萧老夫人:“什么胡话?”她像往常一样,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小辈,如对萧蒹葭那样点了下东月鸯的脑门,“不是说了,是送你去别的地方养胎,这里龙气冲撞了你,说你是什么天煞孤星,岂有此理,你是天煞孤星,那我老婆子未来的玄孙是什么?” “快扶夫人起来,收拾收拾,该出发了。” 东月鸯被迫从床榻上被拉起来,她完全是被萧老夫人推着完成了简单的梳洗更衣的步骤,到了梳头的时候就跟小孩一样,萧老夫人亲自替她梳了个发,在妆台前一老一少的面孔出现在镜子里,“祖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和鹤棠好好的,给我多添几个小曾孙。” 她还让人把给没出世的孩子做的鱼龙帽、虎头鞋拿出来,一样一样展示给东月鸯看,“要不是你们和离,这些东西,我早就塞到你房里去了,瞧见没,这还是前两年我就让人做出来的,今年新做的,我瞧着不如以前的好,就让绣娘重新拿回去返工了。” 到不知老夫人念想这么深,前两年就有催孕的意思,梳完头,夜里风大,萧老夫人还拿了件披风给东月鸯披上,“走吧,到了地方,给我报个信儿,好好养胎。” 众人催促着出发,萧蒹葭跟东仕旻都已准备好了,东母过来知会他们,人都齐了,东月鸯却抓住萧老夫人的衣袖,看着模样如常的她跟东母,“等等,我走了,你们呢?” 养胎哪里要萧蒹葭跟东仕旻陪着,东月鸯像是猜中了什么。 一行人来到萧府的后门处,今夜星光暗淡,为了掩人耳目,这边的灯都点得不多,只有管事拎着一个灯笼为他们照亮地面,“你和蒹葭路上有个伴儿,她如今也已懂事了,不会同你闹的,有她照顾你,我亦放心,你弟弟,他是个小男子汉,此去多个小护卫,就当为你们路上解解闷。” 东月鸯面露惶然,摇头道:“荒唐,祖母不说清楚,我如何能安心离去?今日若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你真是胡闹。”萧老夫人难得训斥东月鸯一声。 东母劝道:“月鸯,你就听老夫人的,快去吧,你若担心祖母,没事的,还有娘的,娘会留在这里,陪她一块。” 东月鸯不听:“是不是天子那里出事了,没商量好?娘,祖母,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不信,还要拿我问罪?” 虽然光线暗淡,但是此话一出,东月鸯还是明显感觉出气氛不对,她朝最不会隐瞒情绪的萧蒹葭望去,她简直和她想的一样,这时已经咬住嘴唇,眼神愤恨像要杀人。 “看来是了,祖母今日出访不利,说能摆平也是宽慰我的吧,不想我担心?那些大臣,要么是没有发挥作用,要么就是临阵倒戈……是前者还是后者?祖母……” 不管东月鸯怎么问,萧老夫人都不打算谈及一样,她沉着脸,生平第一次对东月鸯态度冷酷,“让你走你就走,为什么不听?祖母哪次不是为你们打算,还是有害过你?” “不要再废话了,你再这样,就是惹我不高兴,是想我这辈子都不认你?来人,把门打开,将夫人送上车,她不走,绑也要给我绑上去!” 东月鸯心头一震,当下就被人控制起来,就连东母也不帮她。 门一打开,外面的情景落入她眼中,萧家的私兵如同早跟萧老夫人商量好了,领头的将军下马,走上前来。“老夫人。” 萧老夫人威严无比:“蒙将军,老身可是将人交给你了,路上即使出了什么事,你和你的人都须得拿性命护卫她。就算她跟鹤棠没有复婚,在我心里,不缺那一纸婚书,我认她,她就是这个萧家的主母!” 蒙燕山是萧鹤棠特意留在庸都郡的下属,只是所持的兵力不多,他拱手向萧老夫人保证,“是,定然不负老夫人所托,只是,我等一走,只怕天子会朝萧家发怒……还是留一部分兵马在此,保护您的安危吧。” 萧老夫人干脆地拒绝了他,“不用,我萧家在此多年,整个庸都郡谁人不知萧氏名声,任他污蔑又如何,我看他们谁敢来动我,你们快走,只要将少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放心了!” 萧老夫人心意已决,见此情况蒙燕山也不再劝了,如今天子要捉拿的不过是一介女子,跟萧家人无关,就算真动手,也要掂量掂量在外的大将军。 只是少夫人怀有身孕,大将军的血脉就在体内,身为萧家豢养的军士,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让未来少主陷入危险的境地。 是以,今夜就算有人来阻拦,蒙燕山等人也要将东月鸯护送出去。 看了眼装好的车马,蒙燕山挥手,示意众人起程。 东月鸯挣脱了萧蒹葭的桎梏,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去,萧老夫人和东母目送他们离开,抬手向她挥了挥,“月鸯,保重。” “祖母,娘……” 萧蒹葭焦急劝道:“嫂子,快坐下,马车颠簸,看着点肚子……” “姐姐,夜里出行,不可大声喧哗,会有危险……” 东月鸯声音不大,也知情况危急,可是抛下祖母和亲娘,就这样趁夜奔逃,岂不是说明事情严重,连祖母请人都不能改变曌天子的想法,知道她走后,萧府会陷入怎样的困境? 她反身坐回到位置上,夜色掩盖下,东月鸯已经很难看到萧老夫人和东母的身影了,东月鸯神色颓然地看着萧蒹葭冷声质问:“不要再瞒着我了,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吗,为什么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事已至此,他们都坐上了马车,周围都是骑马英勇精悍的军士,萧蒹葭也不再瞒着东月鸯,告诉她实情,“祖母为此事一直奔走,那些大臣也的确见到了天子,为你求情,同时也闹出了人命,帮我们家说话的,有位刚正不阿的臣子在劝谏间激怒了这个曌天子,竟让他当场拔剑斩下一颗人头,说天师是上苍派来的使者,对有煞星为祸江山的话深信不疑,并且不许任何人再帮你说话,如若不然,就会被打成同党!” “这个昏君……” “看在多年情谊上,认识祖母的大臣下了朝便来通风报信,说捉拿煞星不过是天子喊的口令,实际上……真要针对的是我哥。” 庸都郡肯定是不能待了,萧鹤棠根本分身乏术,加上曌天子等人这么做就是仗着他回不来,其次虽然风声很大,却不许人将消息往外传出去,就算萧鹤棠收到密报,那也晚了。 是以情急之下,萧老夫人才走出这么一步,她留下善后,东月鸯万不能落到曌天子等人手里,只要将她送走,就是她跟萧鹤棠都不会受到钳制,于是才有了今夜这一幕。 第63章 虽逃了出来, 东月鸯最担心的还是留在庸都郡的萧老夫人和东母的安危,她父亲已经提前回了望天城,萧家还给安排了人手, 派了奴仆去帮他把家业夺回来,暂且还算平安, 可不妨碍如果东窗事发, 一样被抓起来。 如今在路上的就是他们三个小辈, 东月鸯一个人走还好说, 连萧蒹葭跟东仕旻都送了出来,说明了什么?说明大难临头了。 昏君误国, 天下之不幸。 路上他们平安出了城,却在上官道时,遇到了早已守候在那的羽林军。 兵马大多被萧鹤棠掌控, 但是为了保卫天子, 庸都郡这里还是隐藏了十万多军士, 光眼前的就有一万多人。 祝逸林坐在马背上,指着东月鸯等人的车马道:“丞相所料果然不错,萧家早有叛逆之心,硬要带着此等祸害离开继续危害天下,来人, 本将持天子令命令你们,诛杀叛军, 活捉妖女!” 蒙燕山回头冲马车交代,“夫人坐稳了,众将随我杀出重围, 杀!” 一场激烈的厮杀就在他们当中展开,东月鸯再次亲历这种仗势, 如同回到了半年前和陶引在一起的时候,她有经验,必要时刻如果打不赢,就得趁乱弃车乘马逃跑。 周围刀光剑影,厮杀声如雷贯耳,东月鸯抱紧了东仕旻,恐慌和不安令他们的心跳仿若冲出胸膛。 这个时候就连萧蒹葭也全神贯注留意外面情况,她有武力,尚可自保,但御敌经验不多,没办法冲出去帮忙杀敌,只能攥紧手里的武器,紧盯着周围动静,但凡又敌军靠近,她便拿剑狠狠刺过去。 鲜血溅在马车上,围在他们身边的敌人逐渐减少,萧鹤棠留下的军士人数虽少,却是精兵强将,打过仗比拼起来,对上一万多人也不落下风。 蒙燕山命亲信先带马车冲出重围,自己则跟还活着的军士留下来殿后,夜黑风高的道路上,羽林军有节节败退的趋势,眼看萧家人逃脱,祝逸林气急败坏指挥道:“谁敢退?不许退,继续给我杀!” 他本就是半路出家,讲不好是被推出的替死鬼,近些日来都是耀武扬威,哪懂得领兵,有经验的将领此时应该看出局势不对了,只有他还在不满手下胆怯退缩。 “怎么回事?谁还不上,临阵脱逃可知死罪?” 蒙燕山冷嗤,“祝家人当真纸上谈兵的料,姓祝,拿命来……别想逃!” 祝逸林神色大惊:“你敢杀我?!” 深知不能再给他们追上来的机会,蒙燕山不再回应,携着下属缓缓逼近,挥下屠刀。 数个时辰后。 东月鸯所乘的马车停靠在隐秘的小路上歇息,他们距离庸都郡已经几百里,天都快亮了,马匹也累坏了,众人在等候断后的将士回来前,在此短暂地补充体力,吃的喝的都是东月鸯跟萧蒹葭东仕旻一块儿准备。 突然山上出现响动,去探望的哨兵回来报,“是蒙将军回来了!” 东月鸯跟这些将领不熟,她至今也不能理解萧鹤棠为什么要瞒着她,不和她说他不在家的日子去做了什么,对这些拼命保护他们的将士,东月鸯是心存感激的,但对萧鹤棠东月鸯还是领悟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们之间并不够信任,连交心都没有,如何让萧鹤棠告诉她这些内情?回想当初,她和他婚前努力保持距离,没多少交际,婚后也不曾谈论彼此,除了吃就是睡,好像她只是祖母交代给他完成的一个任务。 东月鸯为了少惹麻烦也只有配合他不闻不问,如果当初萧鹤棠什么都跟她说,而她不和离,好好经营在萧府和对外的人际关系,是不是今日出了事,她也可以助祖母一臂之力,而不是让一个长者出来承担? “蒙将军。”萧蒹葭主动送上水和食物,“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后面有敌军跟着,我们要不要等你们歇息好马上就起程,接下来去哪儿?” 萧蒹葭一下话太多了,蒙燕山大口饮水,嚼着干粮,竟没显得不耐烦,他先看一圈回来的还有多少人马,东月鸯等人是否无事,这才告诉萧蒹葭,“羽林军里的祝逸林已经被我杀了,其他的一个不留,暂时不用担心,但还是早做准备,下一刻我们往东走,去建梁大营……” 那是萧鹤棠的营地,蒙燕山受萧老夫人所托,要将他们送到萧鹤棠身边去。 东月鸯领着东仕旻过来给他道谢:“一路辛苦了,蒙将军,只是你们刚到,是否休憩片刻再走?要是担心后面再派追兵追来,趁这期间,我们可以先设置些陷阱拖住他们的脚步。” 蒙燕山点头赞同道:“夫人说的是,路障我们来时已经留下了,局势刻不容缓,最好是等上了定隰道,再停下歇整,方才安心。” 既然这么说了,东月鸯也不再劝了,只等蒙燕山等人吃完干粮,精神恢复些便立刻上路。 “蒙将军。”临到上马车前,东月鸯心中依旧放不下远在庸都郡的萧老夫人和东母,“我想知道,我这一走,若是天子那里还要追究,可会降罪给祖母?” 蒙燕山的神情说明了一切,但他宽慰道:“夫人放心,大将军还领着百万兵马,只要他在一日,天子等人暂且还要顾忌他。”再说就算降罪也只是降罪,真的对老夫人下手,就算是丞相也要估算下得失,当务之急,是先将东月鸯他们平安护送到大将军身边。 这样大将军才没有后顾之忧解决麻烦。 东月鸯被劝上了马车,众人再次起程。 在历经了一日又一日的赶路,他们冲破一城又一城,在身边的军士越来越少的情况下,终于到达了最接近建梁大营的定隰道。 此时历经千辛万苦,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也精疲力尽,前哨被蒙燕山派去探路,回来说:“禀将军,前路暂无异常!” 蒙燕山这才下令,“停下,原地休整……派十人骑兵,立刻前往大营报信。”等安排好后,蒙燕山这才上前请东月鸯等人下马歇息。 这些日以来,他们相处已经熟悉了。 萧蒹葭更从往日的儿女情长中恢复过来,不再关心曾经巫常鸣怎么说她,反倒看着似与蒙燕山有些燎起星火的意思。 她不好打听,东月鸯便帮她趁着有空之余,多问了几句,“蒙将军可曾婚配?家中有什么妻室没有?” 问这话时萧蒹葭就在不远处,她神态忸怩,还要尽量装作和东仕旻一起认真干活的样子,数些天的奔波,倒是磨砺了她娇生惯养的性子。 面对东月鸯的突然询问,蒙燕山似是意识到什么,风吹日晒过的脸庞竟多了一丝红晕,“夫,夫人……” 东月鸯也不是非要做这个媒,平静道:“将军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将军如实告诉我就好。若是没有,可想过成家之类的想法?” 蒙燕山不知在犹豫什么,酝酿了半天,拱手道:“在下虽无妻室,也无婚约,但在此前就发过誓,若不能平定天下乱世,定不考虑婚姻大事。” 这就是人各有志,东月鸯也不纠缠,她理解地说:“我知道了……” 平定天下而已,萧鹤棠亲口和她说过,战事最长也就两年,如果他们二人有意,萧蒹葭未必不能再等两年。 东月鸯走回火堆旁,正要开口告诉萧蒹葭,就在这时周遭出现新的动静。 前去报信的哨兵身染鲜血骑马回来焦急大喊:“不好!前方有埋伏,快撤!” 蒙燕山反应迅速,观察跟随在哨兵身后的骑兵,在发现对方来路既不是曌天子派来的人时,也不是建梁大营的军队,登时脸色一变,这回连他的声腔也变了,头也不回地冲东月鸯等人命令,疾言厉色:“快走!是成济王的部将,快走!” 是他倏忽了,此时两军正在交战,距离大营越近,追兵虽不敢追来,可前线一样危险,定隰道为一界,他们两边各方安排了人马,蒙燕山一行人正处于中间道,又因为地形不熟,如今似乎更接近成济王的地盘,刚进入不久就被盯上了。 东月鸯被动作迅速地扶上马车,然而追兵就在不远处,飞箭射过来,阻拦了后面东仕旻跟萧蒹葭的脚步,眼看就要再被利箭贯穿脑袋,一把刀横落下来,蒙燕山快速拎起东仕旻丢给其中一个属下,他和萧蒹葭十分配合地再让她骑上了自己的马。 没有人被落下,见此情形东月鸯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她大口缓着气,一众人还未歇息多久便重新开始逃命。 但是这次与往日不同,他们速度根本不及那些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加上他们近来都没有好好歇息,餐外露宿,如今人又是最疲惫的时候,出发前蒙燕山带的四千军,如今落魄到不剩一千人。 倒下的军士越来越多,他们被熟悉地形的成王军逼到绝路上,慢慢地从军队中,走出一道骑在马背上的将领身影,“听说有一方来路不明的人马闯入我方地界,英雄是谁?敢问姓名。” 蒙燕山等人盯紧了走出来的敌将,还在分辨对方是谁,人群中只有东月鸯和东仕旻认出了马背上的人物,“表哥!” 东仕旻喊出来,东月鸯来不及捂住他的嘴,吸引了牧信衡的目光,他抬眼一望,顿时神情变得古怪,低声惊叹,“仕旻,月鸯?你们……” 建梁大营。 日暮时分,下沉的红日照影在守卫森严的军营将士脸上,如同落下一道血光,主帐里正在议论正事,突然有急情来报,士卒冲进来便跪下,“报,将军,报——” “前锋将军传来消息,今日在定隰道西边,成王军生擒了一纵人马,对方信使来报,说……说蒙将军和少夫人他们均已落在他们手上!” 大营中顿时哗然一片,在场的瞬间看向中间最上方稳坐在主位的萧鹤棠身上,他身上盔甲未褪,和其他人一样,胸前还沾有未曾洗掉的血迹,可以看出他们前不久刚和成王军经历过一场血战,输赢尚且未定。 而眼下突然收到这样的消息,无异于让战场上的局势再次发生变化。 第64章 在此驻军月余, 萧鹤棠的部将和成济王的交手,也算是打得有来有往,各自都有损伤, 今日战场上的变化则是以萧鹤棠这方擒获了成济王世子为终,称得上是凯旋。 然而他们回到大营里, 刚坐下不到一个时辰, 正在复盘今日战役, 就听到来报, 说是留在庸都郡,用来保卫萧家的蒙将军被捉了, 他一捉,萧家的人必然落入敌手,这无疑让叛军拿住了这边的把柄。 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有的将领还不知实情, 斗胆问:“少夫人?是大将军身边那位夫人?她怎会来战场上……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对方话里隐隐有谴责的意图, 被身旁的同僚撞了下肩膀, 示意他噤声,去留意座上大将军的脸色,萧鹤棠听闻这样的噩耗,面色早已冷了下来,眼神凌厉地盯着帐中的一切, 示意瞿星上前,“诸位, 我于昨日收到一封惊天密报,相信给诸位将军看过后,也会与我一样, 感受到什么叫‘滑天下之大稽’。” 密报上说明了,萧鹤棠不在庸都郡后, 天子沉迷巫术,大搞迷信那一套,不理国事,全由丞相代理,而因为受妖人蛊惑,还声称曌氏江山出现这么多乱臣贼子,让社稷崩危,就是有乱世的煞星藏在人间,要想平定战乱,巩固社稷,就要将带来祸乱的煞星给杀掉。 经天师们算测,祸乱的来源就出现在萧府的妇人身上,此女姓东,萧鹤棠的夫人是也。 在瞿星一字字念给众将们听,又把密报拿给他们过目后,终于一声隐忍暗怒的轻笑拉回众人的注意力,萧鹤棠神色晦暗不明,说:“将军们可都亲眼看见了?一个盛载了权利和阴谋的王朝,一个满是男人的朝堂,一个独属于君主的国家,为什么会衰微,为什么会充满乱臣贼子,真的不知道原因吗?居然还责怪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身上,简直可笑!” 事发时收到密报查看的第一眼,萧鹤棠的愠怒无人能及,但是大战当前,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按下心头怒火,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话让人知道,他并不是忘了这件事了,而是一直隐忍得很好,如今听着语气平静,实际上换做是其他将领,早已经大发雷霆,而不是到现在才暴露出来。 “大将军息怒!” “大将军说得对!国事都是朝堂上那些只会动嘴的文官在管,连我等都要夹紧尾巴处事,一个小小女子能做什么?!” “听我等说……” 大营里的将领集体劝慰,“这当中就是因为有奸人作祟,这些个巫祝妖道,迷惑了天子,这才嫁祸于夫人,我等众将,都相信大将军的为人!” 萧鹤棠的忠诚无人质疑,他早就收到庸都郡里发生的消息,为了战事隐瞒至今,临危不乱,还带他们俘获了成王军的世子,这说明大敌当前,他很分得清公私。 又有人出来道:“既然天子身边又出现奸佞,是否该好生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 瞿星在旁提醒说:“石将军可别忘了,如今大将军的妻弟、妹妹还在成济王手上,蒙将军被困,眼下理当先把人救出来才对。” 议事的将领在此分外两派,时局在东月鸯等人被抓前,对他们完全有利,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考虑到当前局势,有的主张除外必先安内,急于回庸都郡杀了那帮胡作非为迷惑帝君的奸贼。有的则表示大军当前,应该重心放在叛军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知道远在庸都郡的大后方竟然出了这种岔子,成王军肯定会趁势扰乱军心,截断粮草,到时候局势就会有所翻转,对他们十分不利。 总之双方各持一词,最后在看似无止境的争论下,被人为打断,“大将军还未发话,众将都在争吵什么,且听大将军怎么说。” 年长且辈分最高的一位老将军站了出来,“郑老。” 此人亦是萧家的世交,更是萧鹤棠同窗多年兄弟的祖父,除了萧鹤棠,他在军营中的话语权最大。 萧鹤棠手执一支利箭稳坐不动,指腹摩擦着箭头上属于成王军的印记,在他身旁放置的是从战场上缴获的武器,属于成王世子的箭袋,他似乎沉思良久,已经有了决断,眼睛逡向众人,“先救人,大军当前不可乱,诸位可还记得近日战场上和成王军交锋的时候,对方兵力不输我方,粮草同样充足,若是先乱了阵脚,让对面察觉出后方有异,就同于已经输了一丈。” 同是打仗,凭什么别人君臣齐心协力,我方却各自为营。 要赢自然军心就得稳,“并非是说不去铲除天子身边奸佞,如今天子遭人蒙蔽,就算你们带人马回去,又如何说?天子正身陷当中,岂会听尔等三言两语就把人杀了,反倒是诸位将军,本该前沿打仗,却无视律令班师回朝,这在天子那边看来,是去救驾还是另有所图?” 君臣之间本就忌讳不遵从调令,私自离开战场也是会被降罪杀头的,且他们还是武将各自手上都有兵力,天子不是一个明君,就更不要天真以为好言相劝文臣死谏那一套就能让他幡然醒悟,这种以一己私欲为重的君主更加危险。 就这般讨论之下,萧鹤棠决定先看看成王军那边的情况,别说东月鸯和萧蒹葭东仕旻在那,就是蒙燕山被困,他们也会把人救出来。 至于庸都郡,要想回去,最好是攻下几座城池,拿到点成绩再派遣将士回去也不迟。 众人先是议论,怎么救人,如何救,在另一边瞿星来到萧鹤棠身旁,萧鹤棠问:“传话的人怎么样?” 瞿星轻声示意:“郎君可要现在过去看看?人被留下了,随时可以审问。” 片刻后,成王军那来使者有史以来以最近的距离见到了建梁大营的主帅,两军交战一般不斩来使,对方仅是被绑了起来,却以为自己死期就要到了,刚见到萧鹤棠身影便忍不住脚软。 “不用怕,我暂且不会杀你,你是信使,我还要让你带话回去,在此之前,你只需回我几个问题。” “什,什么?” 面对慌张的信使,萧鹤棠不露半点情绪地问:“擒获他们的将领是谁?如今他们还剩多少人,还有,当中可有什么人受伤。” 他后半句语气亲耳感受到压低了不少,眼神比刚才要冷,充满杀意,信使噤若寒蝉,在瞿星摁住肩膀的提醒下才回应过来道:“有,有……普通俘虏五十,一位将领,剩,剩余的就是萧家家眷,除了他们均有伤情,擒获他们的是弩车营的牧将军。” 不同的将军负责的兵马阵、营不同,弩车相对骑兵属于后方将士,目前还没有上场厮杀过,所以连名号也没怎么听说,但对东月鸯经历有所了解的萧鹤棠却是知道这个姓氏。“牧信衡?” 信使忙不迭点头,“没错。”这位将军在他们那是半路出身,据说曾经干盗匪起家,本人有点武力,凭借自身本事一路逃窜,最后遇到成王军,便干脆投奔了他们。 没想到建梁大营的主帅连他们将军的底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打听到东月鸯一行人的情况,得知她跟萧蒹葭他们都没有受伤,萧鹤棠面色平静地示意瞿星松开手,深沉地盯着信使说:“回去,告诉成王,人我会夺回来,但凡少他们一根毫毛,我将踏平整个顺颐城。” 顺颐城乃是成王封地,相当于成王老家了,“不死不休。”最后一句才是萧鹤棠威吓的重点。 对将士们来说,家眷可以死,仇恨不可消。 仗打的是江山,分的是地盘,萧鹤棠们也不过是为天子卖命,成王也是曌家人,哪怕不是嫡系,他难道不想今后做了天下的主人,统御这些骁勇的悍将吗,何必将他们得罪致死。 放信使回去后,入夜不到一个时辰,大营外再次传来成王军的消息,“我军主帅说了,敬畏你方大将军对大曌的忠诚,若是这样的将军不去辅佐昏聩的君主就好了!” “今日一战,我军主将被擒,大将军要想把人要回来,那就交换!放还我军主将和俘虏,我军也把贵将军和大将军的家眷归还你们!” 信使留下话,便飞快纵马回营了。 营帐里,士卒前来将发生的事情禀告给萧鹤棠听,在场的将军看向他,说道:“成贼险恶,竟然妄想让大将军归降于他!” 不管朝堂上的天子如何,他们忠于是大曌的江山,又不是个人,成王叛乱在先,对将忠君报国刻在骨子里的他们来说,这也是个不忠不义之人,天下乱世有大半就是因他而起,说当今天子昏聩,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话是这么说,既然敌将肯放人,倒也免了一场恶战,只是用来交换人选,多少有些弊大于利了,成王世子的价值,可是胜过一座上千大营的军士。 在萧鹤棠的统治下,将领虽然各持己见,却不会不服从调令,当即在吩咐下,就将成王世子和其他俘虏清点出来,被推上来时,成王世子还以为萧鹤棠终于要拿他下手了,众目睽睽下,竟想夺刀自刎,想好叫人提前发现给制服了。 “萧鹤棠,你想做什么?想以我威胁我父亲,休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成王世子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瞪着营帐中位份最高的身影,看到他一步步下来,周围将领为他开出一条路来,直到对方走到跟前,落在萧鹤棠手上,被对方从战场上拿下的曌明泽仿佛又感受到被死亡盯上的危险。 “曌世子,慌什么?瞧世子你急的。”萧鹤棠亲手将受了重伤,半跪在地上的成王世子扶起来,轻言细语地叫人胆寒,“你……” “世子误会了,你在我眼里最大的价值,还不值得被当做威胁成王的用途。没记错的话,世子底下几个弟弟,似乎更被令尊看重吧?” 此话无异于诛心,曌明泽生母早去,空占了个世子的名头,千辛万苦才混到今日的地位,领了个主将的职位,他能力不小,可是父亲却还是偏宠后母所生的儿子,他随父征战沙场到现在,本来有信心今天捣毁建梁大营,结果却踢到了真正的铁板,叫萧鹤棠一举拿下。 此人善战,月前将他们成王军逼退数百里,连捣十个重型阵营,他们才攻毁了他手下将领六个地盘,看似有来有往,实际上已经叫成王军察觉出厉害,眼下对方他拎出来,难不成就只为了当众羞辱他? 成王世子被激怒得气息粗沉,可惜身在敌营,气势再凶狠也不过是头败家之犬,等他气焰消下来,萧鹤棠才冷眼旁观道:“鉴于我们两军近来损失不小,我军方才经过商议,决定与你军交换战俘……也就是换回我方将领数人。” 在将曌明泽换回去前,萧鹤棠还要用春秋笔法使一出父子离心计,“可你猜,这中途还发生了什么?你方来使代为传话,说,我方要还的战俘太多,不足以达成换俘虏的条件,曌世子,原来在成王心中,你的地位还不如我的几位副将?” “虎毒还不食子,成王可真是心狠,连一个世子都不看重!” “成王有儿数十位,美妾成群,没了一个还能再生,世子又如何,还不是不得喜欢!连交换人质都要讨价还价……” “看看他,一个没有母族扶持的世子又有何用,不过是一介弃子,可怜虫!” “可怜,太可怜……” 其他部将很快接话嘲弄起来,营帐里一片取笑声。 众所皆知这是曌明泽的痛,他愤然怒吼,“闭嘴,都闭嘴!”“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全都杀了!”然而喊得再大声也无用,不过是徒增笑料,这些将士都是身经百战的,更懂得什么叫临阵叫骂,攻讦人心,此时周遭环境比有一百只鸭子齐声呼叫还要闹心。 等到将人折磨够了,萧鹤棠才开恩似地挥挥手,制止道:“好了,放过我们可怜的世子将军……” 萧鹤棠笑笑:“我让世子来只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夜里在我军营中吓破胆,万一还给成王一个无用痴儿,可就罪过了。来人,把他带下去……” 愤怒中曌明泽怔住,他挣扎着朝面无表情的萧鹤棠望去,似是明白他的心意,萧鹤棠冷声笑着说:“今夜世子好好歇息,明日正午,才是真正交换俘虏的时刻。” 成王军传话的时间上本来比萧鹤棠所说的要早,今夜当晚就能换,但双方都防对方会偷袭,于是还是拖到了白日,这样一来受了刺激的成王世子,孤独熬过一夜,内心上反而会更受折磨。 到了翌日,双方按照约定来到两军交界的定隰道上,以山谷里的一条路为距,上前交换人质的将军不是萧鹤棠,而是另有其人。 这种关头,主将轻易不会露面,一是将要坐镇大营,二是避免被人埋伏,双方派来的都是提前交代好的其他将领。 午时烈日当头,成王世子被困在囚车中,其他俘虏则被绳子一长串的束缚起来,萧鹤棠的下属到达以后,成济王最看重的将领也驱使着两辆囚车来到面前。 “原来是石将军,你我再战场上上回未分胜负,不知下回是什么时候能再有一局对阵。” “少废话,魏驷海,我来不是与你叙旧的,放了我家大将军的妻弟妹妹,蒙将军在何处?” 换人都是要当面看清楚的。 对方也不寒暄了,直接说:“都在这囚车之中……我方世子在何处?” “在此,等等,都打开看看,再来交付。” 两边囚车都被盖上一层厚重的麻布,石成鹰和魏驷海同时命人掀开,按照人数和面孔清点过后,确认无误,再在双方的注视下,完成俘虏交接。 建梁大营里,门口早已站了不少将领随同萧鹤棠一起等候石成鹰的回归。 在预算的时间中,石成鹰的部队和车马终于缓缓出现在道路尽头,“是石将军,石将军回来了!” 目力好的,已经远远能看到马车上朝他们挥手的身影了,瞿星到萧鹤棠身边欣喜道:“郎君,是大姑娘,属下看到她了。” 等车马到了跟前,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涌上去,“蒙将军,蒙将军!” 萧蒹葭在看到萧鹤棠的那一刻,更是忍不住崩溃大哭,“哥!”她手上牵着东仕旻,所有人都看似安然无恙,连受伤最重的最后一个军士都被抬下去了,却始终没看到萧鹤棠想见到的身影。 他再次逡巡一圈,顾不上安慰泣不成声的妹妹,冷声质问:“怎么只有你们,她呢?” 所有人都换了回来,可这些人里,唯独不见东月鸯。 “我问你,她人呢?”萧鹤棠黑眸泛起冷光,声音越发低沉,“东月鸯在何处?!” 周遭忽地静止了,直到今日去换俘虏的石成鹰上前来,猛地跪下,“禀大将军,成济王根本没打算放夫人回来,他们安排了一个死囚充当人数,我……” 石成鹰从未见过东月鸯,只凭人数清点过后,女眷确认有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便交付了俘虏,那地方很险,双方都不肯久留,直到策马出了十几里路听到呜咽声才停下,等再次打开囚车释放他们后,摘下了萧蒹葭嘴里紧塞的布条才得知,东月鸯根本不在车上,她此时还在敌军的大营里。 第65章 所有人都回来了, 唯独少了东月鸯。 没过多久,成王军那边派人前来传话,说之所以没将这位夫人还回来, 是因为听说了她是妖女的名声,想知道是怎样的妖女, 才让曌天子都这般忌惮要赶尽杀绝。 既然天子对她避之不及, 那不如就让成王收下了, 其次, 还说会好好对待这位大将军的前夫人。 希望大将军不要动怒,成王军没有毁约, 归还的是大将军的家眷,这位夫人早已与他和离,身份上就不算是萧家妇人, 若大将军还顾念旧情, 舍不得她, 还可以再换一次。 只是这回,要换的就不是人质了,要么归还这些日来被夺走的城池,要么归降于成王。 此话一出,来传话的信使当场就被拿下杀了。 主帐中气氛凝重, 众人皆知大将军心绪不好,周身气势越发阴沉寡言。 萧蒹葭因为连日来的奔波, 终于得救在来到建梁大营后便病倒了,她不知道后面这些时日,萧鹤棠和成王发生的不和, 导致他亲自带兵领军,袭击成王军的部队, 士气虽然大盛,可是成王那边依旧挟持着东月鸯不放。 最后更甚至以此来建梁军前叫骂,连带整个军中上下都染上火气。 石成鹰将上次任务的失败归结到自己身上,向萧鹤棠请罪,认为是他大意轻心,才造成这样的局面,之后遇到成王军都更加卖力厮杀,替他们大将军讨回夫人,就在这半个月间,成王军再次派出信使前来商量。 “成王让我传话,大将军可思虑好了?我军只要日前丢失的原岱、屏华、郸北三座城池,任何一座只要大将军答应,我军就能归还夫人,三日之内,还请大将军给予答复。” 这样的要求很快遭到了其他人的激烈反对。 “大将军,不可!这些城池都是我军千辛万苦才拿下的,如何能拱手相让!” “疆土得之不易,岂能轻易就叫贼子拿去……” “不错,这三个地方哪一个不是关卡重地,成王军倒是会想!” “两军交换俘虏乃是理所应当,可是城池……那不一样!万一朝堂知道了,岂不是要降罪于我等,这就给了那些贼子可乘之机了,到时候将我等统统打成乱党怎么办?!” “不行!不能换,千万不能换!” 抗议声声不断,多方将领都不赞同,就连往日站在萧鹤棠这边的郑老也认为这样不妥,而座上的萧鹤棠始终没出声,身边下属倒是想开口,却因为没有萧鹤棠发话只能干看着。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忽而外面传来了消息。 “报——” “庸都郡来信——” “报,大将军,有份密报!” 接二连三出现的信使疾驰步入营帐,送上信后又飞快退下换上另一波来。 气氛迎来短暂的宁静。 瞿星呈上信件给萧鹤棠,就在看到上面内容的第一眼,众人都看出了大将军的不对劲。 原先,曌天子听信谗言,只是想捉拿被天师们污蔑为祸国煞星的东月鸯,并没有打算真正将萧家得罪死。 他们也并不认为,一个区区的商户女,能让萧家如斯保护。 此事天子一直有意隐瞒,不让远在建梁的萧鹤棠知道,封锁了上下消息,可是,萧老夫人偷偷将东月鸯送走这件事,无疑成了违抗圣令的导火索。 就在那天夜里,萧家上下皆被曌天子派来的人马看管起来,萧府一时之间成了被严加看管的重地。 而为了让东月鸯一行顺利出行,半路留下来断后的蒙燕山出于无奈,反击杀了羽林军一万人,此举如同实在向曌天子宣战,直接被视作谋反,彻底激怒了天子一派。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宣泄怒气,天子命人将整个萧府剩下的百十来号的奴仆和护卫,统统行刑。 昔日荣华昌盛的大将军府,连腿脚不利索的看门老者和下人的稚儿都不放过,经过残忍的血洗,已经只剩萧老夫人和精神孱弱的东母以及被用来照看她们的婢女秋菊了。 这么大的事,冲动之下犯下大错的曌天子忽然又醒悟过来,自己闯祸了。 为了不让萧家几乎被灭门的消息提前走漏出去,曌天子焦急之中找来丞相,商议该如何瞒下这种祸事,在苦思冥想中,最后还是徐丞相站出来替曌天子想出对策。 以徐丞相对萧鹤棠的了解,此前他们为了保住曌天子,护卫曌氏江山,萧鹤棠的人手,徐丞相曾经与他通信时都颇有了解,于是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会通风报信的人都抓起来。 并有预谋地把他们暗中杀掉,要么蛊惑策反,利诱他们助纣为虐。 只要萧老夫人不死,更大的把柄就还在他们手上。 在庸都郡已经建立存在多年的萧府内,偌大的庭院虽然一如昨日,朱甍碧瓦,层楼叠榭,可是曾经鱼贯而入过的奴仆画面都化作凋零的碎片,府里根本不见几道身影,一到夜色中屋外被风吹动的树影摇晃得叫人心慌。 这若是换做曾经来过这里其他人,见到此情此景都认不出这是当初宾客无数的萧家。 角落里没了下人维护,已经顺着墙壁生出许多杂草,清冷中透露出逐渐破败的景象。 祠堂。 连日来,不管是否用过晚饭,萧老夫人都会跪在萧家的列祖列宗前替东月鸯等人祈祷,希望祖阴能够显灵庇佑,保卫他们一路平安,可她却忘了自己此刻是否深陷囫囹中,不得脱身。 这时,窗外呼声大作,倾盆大雨落下,供台上的祖宗牌位骤然掉下来几个,落地的动静尤其明亮,在寂静幽暗的室内,萧老夫人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在看清眼前一幕后嘴唇微抖,揪住衣袖,“秋菊,秋菊,灵牌倒了,灵牌怎么会倒呢?” 屋外没有人应。 过了片刻,在她将牌位一个个拿起来,准备重新往供台上放,门口传来快要咽气般的声响,阴影随着烛火越来越长。 她逐渐缓慢地回头看去,不管是东母还是秋菊,都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军士残忍地掐着脖子,将她们逼得一步步往祠堂里退。 “你们!” 徐丞相三两步,慢悠悠地从军士身后露出脸面,在对上萧老夫人面沉如水嫉恶如仇的神情后,徐丞相朝她笑了笑,示意身后的侍人呈上笔墨:“老夫人,多日不见,您可安好?” “徐愗恩,放开她们!” 萧老夫人怒声呵斥,然而对方的人手根本不听她的,甚至还故意加重了力道,用以折磨东母和她身边的婢女,听着二人痛苦几近窒息的呜咽声,萧老夫人攥紧了手中的牌位,指尖抠出血来,“够了,你到底想我要做些什么?杀了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徐愗恩,你难道忘了,鹤棠还要叫你一声老师,你怎可不仁不义这么陷害他!” “老夫人说得有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与鹤棠,非无血缘却情同父子。” 但下一刻,徐丞相感慨地摇了摇头,“可惜……鹤棠是个好孩子,却越大越不听话,做了大将军,便忘了是谁提携的他,朝堂之上,你猜他是什么样,竟连为师的话,都敢驳斥,这天下,难道还以为由他做主?如此‘孽子’,养在身边如同饲虎,还不如不要也罢!” 萧老夫人不肯相信徐愗恩的鬼话,朝堂之上意见不合乃是理所应当会发生的,徐愗恩要是仅仅因为这些就不能忍受萧鹤棠,那只能说明此人心胸狭窄,早存了萧鹤棠的心思,更因为忌惮萧鹤棠势力大,不想他压自己一头,才想夺权。 一旁秋菊好似快不行了,被人丢下,东母则被掐着脖子提起来,正在双腿挣扎,萧老夫人冲过去想将她救下,却被侍人拦住。 她恨意凶狠地瞪过去,徐丞相和颜悦色地说:“想我放这位夫人一命,还请老夫人帮忙执笔,写下这份告诫信函,就说……请大将军切勿听信郡中关于天子的谣言,那都是天师们搞的鬼,如今我们已经将天子身边的巫师妖道都杀了,萧家也没事发生,还请大将军专注前线军情,继续替天子收复疆土……” 这就是目前萧鹤棠手上传来的第一封信。 然而第二封密报却瞬间揭开了这所谓的谎言。 “呸!” 萧老夫人直接啐了徐愗恩一口,“想让我替你们欺瞒鹤棠,痴心妄想!” 徐愗恩抹了把老脸,勃然道:“老夫人,十年如一日,还是性情中人,当真半点不顾大局?那就别怪徐某不客气了。” 信函萧老夫人可以不写,她人在手上,签字画个押都是顺手的事,有她在庸都郡,萧鹤棠岂会坐视不理,这是他仅剩唯一的祖母,他还敢做什么不成。 然而密报上又说,老夫人被软禁在宫中,似是预测到天子和丞相会拿她要挟大将军,于是趁其不注意自尽了,结果在危急时刻,仅存一口气被救下。 这样的噩耗传阅在营帐中,令将领们一下不知该怎么安慰大将军。 前有成王军被挟持的夫人未得到解决,庸都郡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将军夹在其中该怎么选? “天子不仁,我等在外行军打仗,为的不就是保护他的疆土吗,他怎么还能做出这等残害忠良的罪行?” “陈将军!” “怎么,我可有说错?难道事实不是如此?” 又有将领道:“我早说,就该在奸臣作乱时,咱们派人回去,先诛杀了这帮小人再说!如今你看,朝堂之上的那位,岂能算得上明君!” “眼下时机也不晚,干脆现在就领兵出发,杀奸贼,救老夫人!” 萧鹤棠在热议呼声中缓缓站起来,于他来说,现在的境况好像十分难抉择,回庸都郡,势必是要放弃在成王军营里的东月鸯了,才能救出祖母。 前者用三座城池来换,弊大于利,后者不管是局势还是利益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似乎是顷刻间,他做下决定。 萧鹤棠傲视眼前,睁着黝黑冰冷的眉目,沉声说:“诸位都知道了,丞相弄权营私,腐蚀国本,本该是天子身边一把劝诫他的律尺,却纵容其荒淫无道,相信鬼邪之说,使出鬼蜮伎俩……逼迫污蔑忠臣家眷,其为人,不仁不义,不堪为让我等追随拥护的明君!” “诸位可知,当初天子为何想将公主许配于我,那是因为,他罔顾人伦,与自己的妹妹私通,令姝嘉公主怀上他们兄妹间的骨肉,又因急于想要保住公主的名誉,是以兄妹二人决定栽赃嫁祸于我。” “我萧氏一族,五代以来,忠心耿耿,为大曌江山鞠躬尽瘁,如今天子仅为一己私欲,亲信小人儿远贤臣,忠奸颠倒,屠诛无辜,害我萧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部丧命,家中祖母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要遭受此等——” “折辱。”他冷冷吐出沉重的字语,周身气势也随之发生变化,“谁敢随我返程,剿灭贼子,让昏君付出代价。” 萧蒹葭病倒后,瘦得形销骨立,她遭了大难,意识不清,直到大半个月得蒙燕山常常探望,才有所恢复。 今日好不容易能爬起来,想着去见她哥,却听见主帐里传来一片热闹的呼声。 她茫然地拉开帘子,正巧碰到来给她送药的蒙燕山,情急之下追问:“那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蒙燕山扶住她的肩膀宽慰,“别动,你身体还在虚弱之中,尚且需要静养……”等萧蒹葭平静下来,蒙燕山才面色凝重地接着说:“我说了,你可不要惊讶,方才郡中传来消息……” 他将密报上的事也告诉给了萧蒹葭一遍。 “老夫人生死不明,大将军决定,带部分兵马回庸都郡去。” “那我嫂子……” 蒙燕山为难地摇头,“局势所迫,夫人那边……”肯定就顾不上了。 萧蒹葭大吃一惊,“那就这样放弃了?”要知道,东月鸯可还怀着身孕啊! 成王大军中,打探敌情的人马从山道上飞快回来报信。 信使一个接一个,策马疾驰进入城中。 窗外天色将暗,下人往房中送来吃食,饭菜刚刚摆上,东月鸯就看见有人气势汹汹地闯入她的房中,她的表哥还跟在对方身后,一直没停下劝慰阻拦。 然而对方还是站在了她的跟前,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这是东月鸯被困在成王军势力的第三十天,整整一个月时间,她都没等来萧鹤棠来营救她的动静,倒是成王军的人,对她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有牧信衡在其中的原因,东月鸯没受到什么怠慢和为难。 她在半个月前,因为频繁呕吐,身体不适,被服侍她的下人发现,报给了成王夫人,成王夫人替她找来大夫诊脉,才得知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对方叫她不用担心,不会与她一个妇道人家为难,还给东月鸯安排了专门的大夫帮她养胎,平日里各方面都安排得很好,但她没有因为这点贿赂和优待,就以为自己真的安全了。 因为对方众多人中,还有一个被萧鹤棠活捉过,又被放回来的成王世子与她不和。 犹记得当天回来的成王世子,得知她的存在以后,就是以今天的气势和态度直接踹开了她的房门,要不是成王妃来得及时,东月鸯怕是早就出事了。 如今因为萧鹤棠,对方对她存在很大的敌意,连连看向她的腹部,发出刺耳和嘲弄的冷笑。 “世子,快出去吧,你难道忘了,大王吩咐过什么?” 当时闹起来,成王妃也是制止不了成王世子的,她毕竟只是一个后母,语言上的威慑只是暂时起了作用,只有成王过来以后,命人将曌明泽拉走,并且下令,不许他今后再靠近这里方才作罢。 突如其来的提醒,令曌明泽不悦而危险地瞪视了牧信衡一眼,“走狗,休想管我好事,滚出去!” “世子不可,属下是在为世子着想……世子!” “听不懂话吗,姓牧的,我还是主将,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怕我伤了她?放心,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而已。” 为了挡住曌明泽,牧信衡还为此挨了一脚踢,然而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东月鸯并不觉得有多少同情,至今牧信衡都没有给她一个解释,当初她和离回娘家,好不容易与爹娘弟弟重聚,结果遇到这个人面兽心的表哥,害得他们一家颠沛流离。 他以为,他为她出几次头,她就会觉得他还是什么好人吗? 一样是恶人,东月鸯表现得谁也不曾搭理,她食欲不佳,也就任凭曌明泽和牧信衡在饭桌旁纠缠,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桌椅,东月鸯都不曾多看一眼,径自走到房间角落旁,离他们远远的。 然而曌明泽还是不死心,拔了剑对准牧信衡,然后在这样的震慑下,跟到了和东月鸯站的同一个地方,中间隔了一扇被打开的窗,冷笑着说:“还在等你那个有情郎来救你?” 东月鸯知道他们半个月前,曾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奸计,让人顶替了她被换走,如今除了她,萧蒹葭和东仕旻等人都已被救。 曌明泽继续说:“想不想知道建梁大军最近的消息?想不想知道你那郎君什么时候来救你?” 在对方锲而不舍的引诱下,东月鸯终于肯施舍地朝他投来目光。 却没想听见曌明泽讥嘲一笑,指着她说:“傻子,真傻!还指望你那夫君来救你,实话告诉你吧,别等了,他不会来了!”萧鹤棠正急于带兵回庸都郡救祖母,哪还有精力在此管东月鸯的死活。 亲眼看到东月鸯露出罕见的神色,以为她没听懂,曌明泽冷言冷语地为她解释,“听不明白吗?意思就是,比起亲人,他的祖母比你重要,三座城池都不愿意拿来交换,你的价值又有什么用?弃妇!” 呵。 得意地盯着东月鸯脸上吃惊的表情,曌明泽仰天大笑,随即甩手出去。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时不时来给东月鸯传递萧鹤棠的消息,“他们已经到安韶郡了。” “守城的将军都被他们杀了。” “真可怜,他都不要你了。”如他所说,无一例外,建梁大军的消息中,有萧鹤棠走向动静的,就是没有来营救她的。 第66章 预想中, 东月鸯的反应并没有成王世子想的那样,多么痛苦和震惊,她从最初的吃惊, 到后来面对曌明泽的挑衅,都十分平静, 甚至堪称无动于衷。 终于曌明泽察觉过来了, 他在东月鸯跟前仿佛才是一个笑话, 克制不住地按住她的肩膀问:“怎么, 他都这样对你,你竟一点也不在意?” 东月鸯很是纤细, 光是这样把一部分力道施压在她身上,就好像树上最软的一支树桠会被压垮,曌明泽很奇异地打量着她, 萧鹤棠的妇人, 这种娇弱的女子也能替一个男人孕育子嗣么。 东月鸯:“他选择救谁, 是他的事,我是死是活,是我的事,世子成日来透露这些军情,难道没关系吗?我倒不是想听, 就是想知道万一让你父亲知道,你会被怎么看待?我想世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换句话讲, 私心里东月鸯在听见萧鹤棠选择回庸都郡后,她也是悄悄松了口气,她一直很担心在老家的祖母和母亲她们,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在成王军营又没事,这么多天, 成王一直想拿她要挟萧鹤棠换城池,她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对方怎么会杀她。 倒是庸都郡的老夫人等比较危险,东月鸯可不打算如这些人所想的那样,悲春伤秋,质问萧鹤棠为什么不来救她,整日沉湎在这种痛苦的情绪里,她还不如考虑下当今之后的打算。 她不被杀还有一个原因,牧信衡一直在从中周旋,对这个表哥东月鸯没半点信任,但不妨碍她确实靠这个人暂时保留下一条性命。 东月鸯的确和曌明泽所想的不同,出于意料,她竟然没有半分被抛弃伤心的样子,他从萧鹤棠那里受到的屈辱,本是打算奉还到他的女人身上,结果不仅不起作用,还反被讥讽了一顿,他顿时起了兴趣,“你不难过?你居然一点都不难过?难道你不喜欢他?他不是你的情郎吗,据说你们和离后还和好了……” 他目光往下滑动,落到东月鸯的肚子上,“他知不知道你怀了他的骨肉?”他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在东月鸯抱住小腹,警惕地退后一步时,曌明泽疯了般说道:“他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三座城池说不定还是舍得换的……很好,既然这样,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世子妃,等你跟他的骨肉出生,我让他出生喊我爹,再等他长大成人,我就能使唤他把利剑对准他的亲生父亲!” 他露出一种可怖的笑,对着终于表现出不可思议表情的东月鸯猖狂大笑,骤然返身朝外面道:“父王在哪,我有事要向他请奏!” 东月鸯怔怔地目送曌明泽从她房中出去,她知道对方被萧鹤棠擒过后羞辱了一顿,回来性情更加暴戾,对他恨之入骨,但是这种恨法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门口曌明泽一走,又换了其他人进来,牧信衡一出现,东月鸯也和看其他人一样看着他,任凭他们怎么说,东月鸯基本不怎么搭腔。“月鸯。” 牧信衡:“你还在怪我当初的事吗?我本意是没有害你们的意思,实在是逼于无奈而已。” 牧信衡说他也是被迫进入金乌寨做当家的,不然大当家就要连牧家的人都杀了,他贪图她的钱财家产,也是对方的意思,从他放了东父和东仕旻看来,就知道他没想他们死过。 这些话东月鸯最近听了好几遍了,无一不是虚伪的客套话,她真的很好奇牧信衡讨好她的原因是什么? 按理说,她沦落到这个地步,早已是别人所说的弃妇,牧信衡还想骗她什么?她对他有什么利处? 东月鸯不露喜色地道:“好了,别再说这些无用的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牧信衡打量她的脸色,“方才世子说,要娶你……” 东月鸯抬眼盯着他,秀眉微蹙,直接骂道:“他疯了,你也疯了不成?”她根本没将曌明泽说的话当真,就算是真的,成王难道会同意? 世家正妻难道不应该选个有出身的儿媳,怎么她一个嫁过人的,还怀了别人的骨肉成王都能答应? 当然她也根本不想嫁,她再也不想跟这些玩弄权术地位尊贵的男人搅合在一起了,他们的战场他们的纷争,东月鸯一个都不想再参与。 可是牧信衡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月鸯,这在我看来,怕是你当下最好的出路了。” 萧鹤棠不来救她,她孤身在成王军里能有什么好归宿? 她能保住一条命,都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很大利用价值,可除此以外她还剩什么,曌明泽肯娶她,不管是为了羞辱萧鹤棠,还是为了利用她,对东月鸯来说,成了世子妃她的身份她的安危就有了变化。 至少不用随时担心,会沦落为抚慰军营战士的女奴吧?所以牧信衡劝说的意图很明显,他希望东月鸯能顺从了曌明泽,这个有着花容月貌的表妹,是他在成王军里拉帮结派好工具,他现在需要她,所以才会低声下气安抚讨好,保护她的安全。 东月鸯如今实在是通过三两句话,就能对这些男人的心理了解得一清二楚,牧信衡还想利用她做势,东月鸯却十分恶心这种攀炎附势的途径,“想我嫁给曌明泽?我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兴许脸上的神情过于认真。 牧信衡有些担心她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来,好声好气地劝道:“你不考虑自己,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吧?你如今身份特殊,是因为萧鹤棠身边除了你暂且没有其他妇人,万一他迟迟不来救你,身边又有了新人,你该何去何从?听我的,月鸯,凡是为你自己打算打算,何必为他保什么忠贞……” 牧信衡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是忠贞? 笑话,东月鸯从没那么想过,她想不想嫁,和谁在一起,也应该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而不是被逼迫因为时势而答应。 曌明泽再次来到东月鸯房里,颇有些大张旗鼓炫耀的意思。 谁都没想到成王竟然会答应这种荒唐的决定,甚至还有成王妃前来说服东月鸯。 房间里,下人们抬来一箱箱聘礼,为了讨好东月鸯,曌明泽出的可是大手笔,然而看到如此多的珠宝,东月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根本不稀罕一样。 “我知道,你可能在萧府见得多了,说实话,你们那边喊我们为乱臣贼子,我听说萧氏也是一方富庶,你是萧家曾经的儿媳,能不能说说,萧家人有没有贪?”曌明泽坐在凳子上故意挑衅地看着东月鸯。 成王妃是他的后母,闻言拉住东月鸯的手,嗔了曌明泽一眼,她是个风韵犹存的上了年纪的妇人,府里已经有新人替代她了,但她地位还在,尤其还有三个已经长成的儿子,其风头不比曌明泽低。 她是作为安抚东月鸯,让她安心待在这里的很重要的一个人,看似平和好说话,实则也有手段。 与曌明泽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还请世子慎言,既然是要娶新妇,自然是要说些好听的话来,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 她挽上东月鸯的胳膊,“还是不理他罢了,月鸯同我出去走走吧,你这些日子都待在屋子里,怀着身孕不走走透透气,可对你身子不好,万一将来肚子大了,可就危险了。” 她以生育过的过来人的身份劝说,东月鸯还是听信了几分,不是她在房间不肯出去,东月鸯心里有数,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俘虏”,俘虏怎么可能随意在别人的地盘走动,这院里院外都是驻守的成王军,稍有不慎就会惹来麻烦,她当然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左右她呆得住。 “你这几日食欲可好?”行走在庭院里,成王妃仿若一个长辈关心起东月鸯最近的衣食住行。 东月鸯闻到外边的空气,是感觉舒心许多,也是因为不用面对一屋子讨人厌的东西,她还能心情顺畅地应付成王妃,“多谢王妃关心,一切尚可。” 成王妃:“不必客气,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与我客气什么?” 冷不丁被这样的话语堵住后面的话,东月鸯一下沉默起来,在这里她的意愿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她嫁不嫁,都有不得东月鸯做主,甚至来劝说她,也只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让她少闹些事顺从曌明泽罢了。 东月鸯微嘲般淡笑了下。 “我听说……”成王妃又谈及其他,这次似有东月鸯想听的消息,她不经意地透露出来,“建梁军已经一路斩关过将,杀回庸都郡了,天子、丞相等人被擒,你知道吗?” 东月鸯从哪儿知道呢,她跟成王妃一起停住脚步,二人对视,年纪不相同的相貌,一个容颜逐渐老去,一个还正值花期,成王妃目光赞叹着在她脸上打量,“我听说过,庸都出美人,你在以前的丈夫身边,他应当很宠你吧?” 萧鹤棠?东月鸯不知道话题怎么一下转移到这来,她摇摇头,受宠?她可不像外面想的那样,“我们成婚虽有几年,但他并不时常在家,何来宠爱,王妃多言了。再说,若是受宠,三座城池,岂能不拿来换?” 东月鸯玩笑开到了自己身上,虽然明白自身价值抵不过权势,但有时深刻意识到这种问题,难免心里会暗藏一抹苦涩。 她就是觉得很好笑,她自己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魅力,能叫萧鹤棠为她放弃城池,这些人却好似以为她对萧鹤棠有多重要一样,就是不肯放她走,要留下她来利用。 成王妃也觉得似乎戳到了东月鸯的伤口,不好意思地道:“那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不过,我也是听大王说,眼下再这样下去,过不久,那位大将军可是要自立为王了。” 成王本是打算,趁建梁大军主帅不在,偷袭军营,结果去了才得知,回庸都郡的不过是萧鹤棠一行人马,他仅仅带了五万军就起程了,看来是打算速战速决。 消息传回大营,庸都郡的反贼已经被通通拿下,如今局面风起云涌,曌氏江山易主,两边势力旗鼓相当,想要一下打败谁还很难说,僵持不下,肯定会有暂时议和休养生息的一天。 “世上男子多薄幸,你知道,男人一旦登上高位,身边就不缺美人,你瞧我和大王,我是继夫人,与他相好已有二十年,如今容颜一老,还不是新人换旧人。可是那些新人,到了我的跟前,还是得向我俯首跪拜,只因为我还是当今的成王妃,只要我一日在这位子上,就没有人能撼动得了我。” 成王妃看着东月鸯,想传授她权势地位的好处,没有了宠爱,但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还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你若嫁给世子,他会视你腹中的孩子如己出,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这难道是什么很坏的事吗?你信世子当真只是为了回报在建梁大营的羞辱?不,我告诉你,你风华正茂,又是长相出众的美人,这些不过是男人们的借口,他们真正想的,是如何顺理其章地得到你。” 她宽慰着东月鸯的心,“儿郎们在外打仗,皮糙肉厚惯了,不懂得疼人,连话也不会说,唯一的好处是上了战场,就不能轻易下来,长年在外,他们能有多少时日来烦你?你做世子妃,日子清闲着呢。” “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王妃到底还是王妃,废了那么多口舌,不管处于什么目的,都不希望自己费尽心思拉拢的人不要不识好歹。 东月鸯也不觉得她有多心善,沉默许久,问道:“那王妃,可还知道其他消息?” “你想打听什么?我所知道的不多,只要你问,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的。” “庸都郡……萧家,老夫人她……还有我的家人……” 往日的萧府,墙角的杂草被人全部摘除,染血的地面在雨水的冲刷下也全都清理干净。 在上回受惊后,萧老夫人虽然被救了回来,却一直不见好,她和东母都还活着,在千钧一发时,萧鹤棠带来的大军直接杀上宫里的宝座,谁还敢为难萧老夫人,她被羽林军里部分表示归降的将领护着,曌天子等人被活捉,她跟东母都还好好的。 只是经此大难,她本就年事已高,加上得知东月鸯被困在成王军回不来后,精力便一日不如一日。 但是对所有人来说,昏君被拿下,庸都郡恢复往日的秩序安宁,就是一件大好事。 萧鹤棠取代曌天子,是众人所期盼的,他的功绩有目共睹,加上他是被迫的,身为一介忠臣,上报国家下达百姓,他好像没有对不起他守护的王朝,但是王朝的主人负了他。 陷害忠良,残害他的家人,他没有不反的道理,他有理有据这么做! 可是在清楚叛乱后,他暂时还无法将被成王军掠去的夫人夺回来。 在行宫里,萧鹤棠忙着平乱布局的事宜,处理前朝的乱党,每天有数不清的人要见,就连萧老夫人那边都很难等到机会看见他。 但他还是孝顺的,至少忙至深夜,万物归为宁静,他还是会先回府一趟,看过前岳母和弟弟后,再去祖母身边侍奉。 现在萧老夫人身边,都有萧蒹葭在照顾,府里虽然重新安排进来了一些下人,但是可跟从前的那些忠仆比不了,萧蒹葭还是不放心把祖母交给别人,于是自己担起了担子。 一道高大的影子跨过门槛,坐在桌前微微露出些许倦意的萧蒹葭看到萧鹤棠来,立时起身,“哥。” 萧鹤棠目光瞟向床榻上,萧老夫人面露安详,似乎刚刚才睡去。 “祖母怎么样?”他出来后跟萧蒹葭低声谈几句。 萧老夫人身子瘦得厉害,以前精气旺盛,所以不显老,但是这段日子受尽折磨,躯干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最近都叫御医开药方,尽量调理她的身体,却效果始终不佳。 有时御医都暗藏心思,想要劝他们有所准备,只是萧鹤棠的神色凛冽,让人把话咽了回去。 萧蒹葭哀叹道:“还是那样,睡的时候不多,总是挂念嫂子。” 突然提及不在这里的人,叫兄妹俩一下沉默下来。 萧蒹葭更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眼中闪过一丝后悔,手也攥成拳头,但这是他们怎样都逃避不来的问题。 “哥……” “我们抛下她回来,她一个人在成王军营还怀着身孕……” 屋内洒了一层月光,在门后半暗的阴影中,萧鹤棠的身躯微微显得僵硬,萧蒹葭觑见他按在佩剑上的手背冒起青筋,似是在用力压抑自身情绪。 萧蒹葭轻叹,“是我们对不起她,祖母现在最念叨的就是这件事,哥……” 萧鹤棠打断她,“别再说了。”是他在祖母和重大利益跟前选择了他们,而不是东月鸯,这就像是再说,她于他好像没那么重要。 现实真是太过讽刺。 “可……”萧蒹葭还有话讲。 萧鹤棠冷声道:“住口,对不起她的人是我,与你们何干?等将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干净,我会亲自去成王军那将她救回来。” 萧府的院子里仿佛处处充斥着以前旧人的身影,在萧老夫人的房间里,东月鸯和他隔着桌子相望,人前人后她闹脾气,似嗔非嗔的眼神如同就在眼前,出征那天他还要让她好好记住离别的味道,希望留给她的是如花一般的美好未来,结果…… 血气犹在身体里翻涌,萧鹤棠努力克制住千万头绪,如同和以前一样,瞧不出异常漠不关心地从这里出去,刚踏出门槛,他好像就出现问题,身形略有些摇晃地扶住了门框。 这样的动静吓得萧蒹葭赶紧上来扶着他,“哥……” 体内仿佛有什么在动,状态不对劲的萧鹤棠弥留住最后一丝意识,紧掐着妹妹的手,“叫御医……” 萧鹤棠骤然晕倒,叫他身边所有人都吓破了胆,当下局势缺他不可,万一他出了什么状况,简直就是乱上加乱,整个世道都要叫上苍收了去。 众人围在房中,就在太医来看过以后,沈冠和瞿星被叫了过来,“敢问两位大人,大将军从宫中出来前,曾去过何处?最近这些日子里,最长呆的是什么地方?” “大将军出宫前,去探望过昏君和丞相等人。” 二人相视一眼,回忆道:“最长呆的,自然是牢房了。” 当初曌天子是怎么囚/禁的萧家人,如今萧鹤棠便是怎么对待他们的,牢房就是这些人的归处。 瞿星像是想起来了,添了一句,“对了,大将军还见了一回当初蛊惑昏君的巫祝妖道,将他们凌迟了个遍。”如果不是折磨回去,又怎么会花那么长时间留在牢房中呢。 然而闻言,见识多广的一个御医登时面露难色,“糟,坏事了!” “荀御医,什么事,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那些个巫祝妖道,是有真本事的,不然怎会轻易迷惑得了他们……坏了坏了,大将军怎可轻易动他们,我观大将军现在这副情况,像是中毒了啊!” 其他人立马神色惊变,这时,床榻上重新出现新的动静,有人往前一探,赶忙道:“大将军醒了。” 即使是萧蒹葭,也从未在醒来的萧鹤棠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嘴唇有明显中毒的迹象,眼神乌黑透着泠泠冷意,像是第一次见他们般,十分警觉地问:“什么人,在我萧家寝内大声喧哗。” “哥?!”萧蒹葭震惊地扑上去。 萧鹤棠趁势拧住她的手腕,差点将萧蒹葭一把掀翻,好在身后沈冠接住了她,“大姑娘……” 萧蒹葭顾不得自己的情况,下一刻爬起来问:“哥,你不记得我了?” 她神色焦急,“御医,这是怎么回事?” 萧鹤棠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乱象,他的变化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地预感到不妙,即便御医靠近,他也犹如被侵占了地盘般,兽性涌现,恨不得将人手撕了。 最终无法,御医只能猜测断言,“大将军……这是中毒之深,怕是影响了以前神智,暂时认不清这里的人……若不及早解毒,恐会危及性命。” 萧蒹葭难以置信,试探地走上前问:“哥,那你还记得东月鸯吗?” 听到这个名字,就和陌生人般,面无表情睇视他们的萧鹤棠始终没有回应。 第67章 年关时, 成王部分大军随守城将军驻守在前线,其余的与成王返回大丰主城。 东月鸯与曌明泽的婚事板上钉钉,她没有拒绝的话语权, 曌明泽疯得很,更提前纳了两房侧室一起, 收回所住的院子里。 大婚当天, 东月鸯挺着鼓起的小腹被扶上殿堂, 跪拜成王和成王妃, 再起身时,曌明泽趁机在她身边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萧鹤棠在南边称帝了。” 如今天下势力,萧鹤棠与成王旗鼓相当,各自瓜分了原来大曌的整个江山。 东月鸯听到这个消息, 当真愣了一下, 也不是觉得这不是萧鹤棠做不出来的事, 而是比想象中要快,他那个人很忠心的,人品除了对她恶劣了点,其实没的说。 萧家很讲忠君爱国的策略,那是天下所有将门之家都奉行的理念, 就如文臣们喜爱天地亲君师那一套,一样的, 不然萧家怎么会有萧鹤棠父亲战死,母亲殉情的事发生,后来老太爷因为痛失最喜爱的儿子, 受不住刺激,一时激动就去了。 萧鹤棠从小接触的也是为家为国的信义教条, 他会称帝,大概实在是将他逼不得已了才会这么做。 但,这一切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东月鸯在扇子背后的眼神和曌明泽接触,她还是那张死人脸,好像任何消息都触动不了半分,曌明泽初始的确是因为在萧鹤棠那里受到了折辱,才跑来找东月鸯发泄的,得知自己父亲的人捉到了萧鹤棠的妇人,他的前妻身在大营,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 可时间这么久了,建梁那边明显没有来救人的意思,这个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说什么话,她都像看不懂事的小辈一样,纵容地看着他任由他挑衅,曌明泽不由地想到了自己早已故去的母亲。 东月鸯的眼神跟她很像,他小时候顽劣不服管教,他母亲就是那样看他的。 所以他便来了点兴趣,好像刺激东月鸯,成了他目前最喜欢的一种放松方式,二人的婚礼办得很是盛大,毕竟身为成王世子,哪怕他一意孤行要娶一个嫁过人怀着别人骨肉的女子,有身份的该来的还是都来了。 东月鸯的身份也很值得其他人讨论,不少人想要见一见她,她如今身价算是高的,萧鹤棠称帝,知情的都知道她肚子里的骨血是建梁萧帝的,就看对方日后认不认了,认那她当真是身份非凡,不认她还有孩子,值得世人津津乐道,作为一门谈资。 众人都看得出来,虽然娶了她,但是成王世子并没有将她很放心上,婚礼上姿态也是很随意的,这场婚礼意义不同,目的上看似是世子为了羞辱萧鹤棠,才娶了他的前妻,实际上还因为拿东月鸯跟她肚里的孩子当人质,为成王所用。 没有人看好东月鸯今后会有好日子过,她自己好像也不在意,婚仪结束后就下去了,曌明泽陪同她一起到了房间里,继续挑衅地问她,“你不担心吗?这么长时间,再过一个月可就开春了,你的情郎做了帝王,却没有来接你的意思,你就不怕永远被留在这里?” 东月鸯确实就跟被遗忘似的,也不知是萧鹤棠不够长情还是怎样,她自己也快认命了,仰头应对对她怀有恶意的曌明泽,“你想听什么?想我求你放了我,让我回去?我不是嫁给你了,如今是世子妃,我留在这不是理所应当么?” 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再次改观了曌明泽对她的印象,她讲的话无疑让一个男人心花怒放,不管是喜不喜欢他,这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就足够被讨好了。 曌明泽紧盯着她:“你竟然是这么想的?”她甘愿做世子妃了?她原先不是还抗拒? 东月鸯当然不是甘愿的,但是根据实地情况求生自保,的确是她该做的,以她自己为重更要紧,她没有半分心虚地回望了她的新任丈夫,今天的婚礼她都称得上是赶鸭子上架,轮不得她说了算。 曌明泽简直是开怀大笑,他想他应该对这个女子好一点,能让萧鹤棠的妇人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这对他难道不是一种作为男人的嘉奖吗。 曌明泽陡然俯下身,似是想跟东月鸯亲近,然而被她往后仰躲了过去,这倒没立即引起他的不悦,他只是问:“既然你嫁给了我,今晚洞房花烛夜,难道不是该与我亲近亲近?” 东月鸯捧着肚子,曌明泽生得不丑,是个相貌端正,有些英雄气概男人,尤其他婚前故意收纳妾室,就是为了羞辱东月鸯,这种人东月鸯对他是真的没兴趣,“我怀孕了。” 东月鸯很认真地和他说:“大夫说日子还不稳,你是想今晚就一尸两命吗?” 她肚子里的孩子成王很看重,要是长久萧鹤棠不赎她回去,这孩儿生下来就是拿捏建梁那边的人质,不要太好用,是以就连曌明泽都要小心看待。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收侧室的原因,万一东月鸯不让他碰,那他岂不是一直为她憋着?成王世子可不会委屈自己。 “行。”曌明泽笑着说:“就凭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我给你几分薄面,今夜就不碰你。” 东月鸯还直视着他不放。 意味很明显,曌明泽察觉到什么,冷哼着说:“等你将孩子生下来之前,都不会动你,这样行了吧?” 他说什么都比东月鸯大两岁,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幼失母,成王对他管教不严,所以说什么做什么都随性妄为,有时还有几分稚气。 “那就多谢世子开恩了。”东月鸯和他虚与委蛇道。 于是大婚的今夜,大家都知道曌明泽没有留在世子妃的房内,而是去了妾室那留宿,这赤/裸/裸的事实就好像表明世子妃多不讨喜似的,风声就算传到成王跟成王妃的耳朵里,他们也是不会管这等琐事的。 旁人兴许会可怜东月鸯,只有东月鸯自己知道她终于偷得了一段安稳苟且的日子。 开了春,离东月鸯生产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成王军年前打了不大不小四五仗,仲春时需要休养生息,暂且与建梁那边停战了,两边都需要补充粮草,而百姓们也需要春耕劳作。 没有仗打的日子,如同迎来了短暂的太平世道。 东月鸯褪下冬衣,换上春衫后从镜子里看身子似乎丰腴了一些,虽然现在成王府的都知道曌明泽并没有那么喜欢世子妃,但是她的待遇是半点没减少的,该有的都有,算是过得不错,不然脸颊上的肉不会圆润几分,这样一看不管是气色还是肌肤都很透亮红润。 牧信衡也因为东月鸯得到了升迁的机会,一有空就会以娘家表哥的身份来探望她,当然东月鸯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不曾改变,“今天天气暖和,外面春色不错,要不要出去转转?” 成王虽然是反贼,但吸取了各位前辈的教训,如今对疆土上的百姓还算和善,城里城外有些欣欣向荣的样子,东月鸯所居住的大丰城被立为都城了,是个富庶的地方,人口多风景好颇具繁荣景象。 “你又有什么事求我?”东月鸯可不信牧信衡无缘无故来找他,他每次交好都是抱有目的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东月鸯确实很久没出去走走了,她也有这种想法,但还是不想做牧信衡的青云梯,“我自己出去就行,不用你陪,你就算有事,我也帮不了你。” 东月鸯直接说白了,牧信衡毫不介意地说:“哪里,我是看你困在王府里太久,王妃也说你该多走动走动,昨日我就看城内踏青游春的人多,今日天气好,所以想你应当会想出去走走。” 他不说,东月鸯也不可能逼他说,无所谓,出门走走就出门走走,有牧信衡在也不怕冒犯,东月鸯看着窗外花团锦簇,绿枝新芽的美景,忽然想起,她在成王军这里待了竟有大半年了。 她跟建梁那边再没有任何联系,不管是曌明泽还是成王妃,还是牧信衡都没有再告诉她有关那边人的一切消息,她这才惊起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 出了门,东月鸯才知原来踏春的不仅有牧信衡,还有曌明泽,他从军营回来,得知他们要出去,闹不准出于什么目的,还说要和他们一起。 于是飞快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东月鸯因为大了肚子不方便,独自乘了一辆马车,牧信衡和曌明泽等人则骑在马上将马车护卫在中间,一行人的出行颇为瞩目。 路上他们看到好看的风景就下来,今日天气是真的好,晴空万里,朱明足够温暖,围着太湖边上,东月鸯已经看到一片富庶人家的娘子婢女,大人孩童在青草地上放起纸鸢,家中豢养的私宠狸奴和狮子狗都放了出来。 还有画师当场为主人家作画,旁边下人侍奉茶水,这样的景观就跟天下还没大乱之前没什么两样。 “前面有贩狸奴的,要不要过去看看?”牧信衡冲着东月鸯建议道。 曌明泽朝前方盯了一会,没什么兴趣地冷哼一声,“这种畜生有什么好看的,小小一团,不够威武。” 他跟东月鸯成婚后,一直是分居状态,她顶着个世子妃的名号,过得可谓潇洒至极,曌明泽后院里的妾室最近也和东月鸯一样怀上了身孕,但他到底还没尝过她的滋味,只期望等她生下孩子,二人再共处一室看看。 今天也不知是抽什么风,听说她要出去,哪怕妾室央求,曌明泽也没想带她们出来,反倒跟作陪似的,跟在这对表兄妹身旁,在看到东月鸯瞥过来的淡淡眼神后,曌明泽莫名地改了口,“你想去就去,瞧瞧也不是不行。” 东月鸯哪里是征求他的意见,她就觉得这两人非要跟着她踏青出门走走做什么,她一个人还自在。 下了马车,牧信衡同曌明泽为她开路,东月鸯身旁由婢女扶着,身后跟着一行护卫,有眼见的都知道他们来路不同,为他们远远让开一条道来。 卖狸奴小狗的摊贩子见着东月鸯,诚惶诚恐地问:“夫人,想找些什么品种的小宠?” 东月鸯走近了,没有回话,她只是观察一番,觉得她就是笼子里的刚足月的猫狗,她跟它们都没什么区别。 河岸间,默默涌来一条精美的画舫,夹杂在其他同样华丽富贵的船舶之间,并不太过显眼。 画舫甲板上一道身影伫立在围栏旁,他大概是第一次来大丰这边,一双清净有神的黑眸仔细地注视着成王管辖下的黎民的生活状态,姿态闲适的无不让人怀疑是哪家特意出行游玩的王孙公子,但因为他在外明目张胆待的时间过长,很快就被后面找来的人打断了看向对岸的视线。 “陛下,您怎么又跑出来了?帷帽也不戴,不是说好隐秘行踪,您这样岂不是昭告给天下人看,让人来抓你?” 郑宁珠急匆匆地从画舫楼下蹬上来,看见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虽然心下一松,火气似乎又往外冒,发现对岸满是出来游玩踏青的大丰人,登时挥手示意身后从宫里出来的侍人将帷帽拿来,快步走到萧鹤棠身旁,为他奉上。 “陛下再这样为所妄为,等回去后,我可要请大臣上奏,告您一状了。” 她跺着脚,脸上有几分嗔怒,被埋怨的人却如同根本不受影响,任由她发脾气,把帷帽捏在手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从郑宁珠身后看向慢悠悠跟上来的郑潮戨,玩味道:“朕一不在庸都,出了宫,就丧失了威仪,你郑家真是好大的威风。” 郑潮戨代郑宁珠朝萧鹤棠行礼,“陛下又不是不知她是什么脾性,好不容易做了个宫廷女官当当,自然是要逞逞威风。”接着话音一转,又说:“不过,她说的也不是不对,我们这次出行属于潜入成王内部,打探消息,陛下还是收敛些,太过张扬的话,只怕过了今日,我们都走不出这大丰城。” 自从萧鹤棠中毒醒后,他整个人似乎有了些许改变,首先记忆就有许多错乱,存在一部分失忆的情况,经过解毒虽然身体有所好转,可是脑子里关于一部分的人和事,仿佛直接被他遗忘了般。 这次他们来大丰,行踪非常隐秘,目的自然是和成王有关,因为事关重要,萧鹤棠所带的人马不多,郑潮戨是他多年交好的兄弟,在曌氏江山不保时,他也领兵在外,负责其他战况,现在半壁江山稳定,终于能短时间脱开身,陪萧鹤棠来大丰走一趟。 同行的还有同为郑家人的郑宁珠,获封宫廷女官,属于内务府,伺候萧鹤棠衣食住行,本身萧蒹葭也是要共同跟来的,可是因为行动紧张,不可能让她也参与,萧鹤棠等人先只身前往成王领地,后面还有大几十万的部队埋伏在建梁,一旦有什么危险都能及时支援他们。 萧鹤棠把帷帽丢还给郑潮戨,任由郑宁珠怎么说,都不肯戴上,“朕难道不是易了容?帷帽就罢了吧,此地又没有熟人,在画舫上隔这么远,谁又能识得朕?” 郑潮戨早有预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郑宁珠刚做女官没多久,方方面面都要管到位,稍微配合一下也就罢了,让帝王听她一个女官的话,未免太托大了,他示意郑宁珠拿走。 二人站在围栏处,面貌都有做过特殊的处理,就像两个结伴出来玩的,画舫下还有人在抚琴,根本猜不出他们一行的玄机。 随着萧鹤棠观赏了对岸一会,郑潮戨忽然想到什么说:“你方才说熟人,倒还真有一个。”他猛然提及了一个较于遗忘太久,又颇为危险的问题,“你应是知道的,老夫人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位……你还可有印象?” 萧老夫人心念的,自然是他们从小认识的萧鹤棠的前孙媳,但是因为萧鹤棠出了事,中毒后直接将此人给忘了,连萧老夫人和萧蒹葭都没法说动他,回忆起对前夫人的感情,每逢一提,萧鹤棠便会有头痛症发作,长此以往有损身体,众人便不敢提了。 他的病一直有在治,现在郑潮戨突然提起来,紧盯着萧鹤棠此刻的神色,想帮助他重新回忆,看有没有效果,但是他好像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始终存在一种难以记起的陌生感。 萧鹤棠的脸上没出现任何有关东月鸯的记忆浮动,他故作凝神,假装有点印象,就在郑潮戨略有期盼时,萧鹤棠嘴角噙着笑,手敲着围栏,“你们追问了好久,不累吗?真不记得了。” 对醒来的萧鹤棠来说,周围的人都在提醒他,他还有个流落在大丰的前夫人等着他去救,说是怀着他的骨肉,却没说与他感情好不好,经萧鹤棠打探,他们二人是和离的关系,想必感情是不怎么好的。 只是她怀有身孕,所以应老夫人的话,人还是得救,他的骨血还是不能流落在外。 萧鹤棠对从前不怎么感兴趣,任谁提了那么多遍都会不耐烦,但不妨碍,他还是想见见这个女子,怎么还会让那么多人为她着想,念叨着她。 这已经让他对她足够好奇大半年了。 对萧鹤棠的反应,郑潮戨已经见怪不怪,提起东月鸯,他总是如此,他有些为那个女子遗憾,郑潮戨也是和她认识的,是大户家会喜欢的儿媳人选,乖顺懂事很适合做主母,这大概也是老夫人将她许配给萧鹤棠的原因,他们当中,年少时就玩世不恭的萧鹤棠就比较适合她这种小娘管。 他们曾经也是被看好的一对,不过现在…… 郑潮戨摇头,看来回去以后,还是只能照旧和老夫人这般交代,看能不能另寻办法让萧鹤棠恢复记忆。 就在这时,那只搭在围栏上的手轻敲两下,如同夜半的钟声,让人心神一清,郑潮戨诧异地朝陡然盯着对岸的萧鹤棠看过去,他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眼神比刚才更有神更专注,有一种迫切想要得到的兴奋和乐趣。 “怎么,陛下看到什么了?”郑潮戨不明所以试探地问,他们画舫离有点接近了,从这能看到岸上行人走动,纸鸢铺满了天,当然这样的风采定然不足以让萧鹤棠这般感兴趣。 离他们近些的就只有正在贩卖狸奴走兽的摊贩,就在刚刚已经有一户人家挑走了一只装在笼子里带走。 萧鹤棠难道会为几只猫狗轻易动容?那当然不可能,郑潮戨仔细观察过去,忽然发现那户不经意瞥过的人家实际上应该大有来头,他们护卫那么多就很惹眼了,而两个有身份的男子似乎还将一位女子夹在其中,看衣着应该风姿正茂,是个年轻美人,她行动缓慢,哪怕周围很多人遮挡,只看到半个侧影就可以窥探到她的姿色。 他便以为是这样就勾起了萧鹤棠的兴致,说:“大丰自从被成王作为王都后,这里就搬来许多显贵,说不定是哪家的家眷,若是陛下有兴趣,说不定可以趁这次联姻……” 而听到他的话后,萧鹤棠飞快回神,迅速看了郑潮戨一眼,没有分毫被打扰的不悦,仅有些莞尔,“说什么胡话,那可不是一般的美人。” 他话里意犹未尽,郑潮戨却以为他是没有动心,“那是个有身孕的妇人,朕只是在想,如你们所说如果那个叫东月鸯的女子真的怀了朕的骨肉,那她的身孕应该也有那么大了。” 对岸的那户人家未曾走远,似是进了一家沿河的酒楼,萧鹤棠忽然下令,命人靠岸,笑着说:“游船待久了,不游了,我们也上去看看。” 第68章 曌明泽初始还说这种畜生小小一团, 没什么好养的,等东月鸯真挑了一只瘸腿小狗后,他又在一旁对着狗笼子嘬嘬嘬个不停, 这让旁边这对表兄妹看姓曌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深思的意味。 等曌明泽朝他们望过来时,东月鸯和牧信衡又不约而同地撇开了视线, 东月鸯挑了只奶狗作伴, 草地上人太多, 她不方便挤, 走了一会又累了,于是便来了沿河的酒家坐着。 没有发现这对表兄妹有任何不妥, 但是气氛微僵,曌明泽还以为他逗东月鸯的狗叫她不高兴了,拍拍笼子说:“等再大些, 我帮你把这小畜生训成烈犬, 可比现在神气多了。” 东月鸯意见很大, “这是我的狗,将它养成什么样由我说了算,就不劳世子插手了。” 他们这些人,怎么总是喜欢到处插手安排别人,连只狗都不放过? 东月鸯不给面子, 曌明泽好像也不生气,他还是瞧不上这种有残缺的小东西, 只能说东月鸯不懂烈犬的好处,他摇头道:“成成成,你说了算就你说了算, 我是想养成烈犬比较威风,还能看家护院……不过你们女儿家喜欢人畜无害些的, 是,可以理解。” 左右是只瘸了腿的,就当给东月鸯养着玩儿算了。 说着,又觉得不满意东月鸯对他说话的态度,想了想故作不经意地提到,“知道么?今天从庸都那边送来了一批贺礼。” 曌明泽有意卖了个关子,提起庸都郡想看看东月鸯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然而事实给他的是东月鸯平静无波的眼神,就好像那边的人都和她再无关了般,曌明泽看到这样的她才接着继续说下去,解释了下缘由,“日前,我父王不是收到了来自那边寻求议和的书信么?一同派出的还有送贺礼的使臣与队伍。” 书信先达,贺礼在后。 曌明泽觉得很有意思地说:“你猜那是什么贺礼?书信上除了议和……说是萧帝为了祝贺世子和世子妃结缔良缘的礼品。他是在恭喜我俩啊!” 曌明泽不由地在想,萧鹤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恭贺谁和谁成婚? 这简直太荒谬了,他是怎么做到心无芥蒂,这么大方让人送来礼物的,还是他真的对这位前夫人半点旧情也无? 他一面想笑,又确实笑了出来,看着东月鸯,“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这简直是我从未见过的。”哪有旧情人这么好,心胸这么宽广豁达?就他见过的人中,谁不是巴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他太期待于东月鸯怎么想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而东月鸯,听见萧鹤棠给她和曌明泽送贺礼,也不过是微怔片刻,就跟曌明泽的反应一样,惊讶得十分合理正常,还好奇地问:“是吗?都送来了些什么?” 这让本想看她笑话的曌明泽下意识回话:“不过一些……”诸如祭祀或是装饰用的乐器、酒樽之类的东西,例加一些金银细软,弄得和陪嫁似的。这才是值得曌明泽拿出来说道的原因。 可是东月鸯的反应太不寻常了,“等等,你,你……” 他回神过来,想着自己那么提及萧鹤棠了,东月鸯不仅拿对方只当是个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般,如此冷淡,还问及有什么礼品……这不应该,她难道不该感到讽刺?这女人难道不该是最长情的吗?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东月鸯就跟半点不留恋庸都郡那边的人和物,实在是太过云淡风轻了,听说了后轻轻“喔”了一声,还说:“那不是该恭喜世子,又多一笔进账了。这难道不是什么好事吗?” 曌明泽:“……” 在东月鸯眼前,听闻到这些消息,仿佛还不如她新买的小狗,值得引人注意,她不过附和了两句,然后从婢女手中拿到食物,喂给笼子里的畜生,还细心叮嘱它慢慢吃,当成人似的。 连早已旁听许久的牧信衡,都诧异地跟曌明泽对视一眼,像是在彼此确定,东月鸯是真的对另一边漠不关心,没有作假的可能。 她这种态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太多,甚至超出预料了,若是能让东月鸯为他们所用,那么不管对庸都郡还是对他们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为此牧信衡和曌明泽开始根据庸都郡议和的态度商讨起来,“焉知是好是坏,就怕有诈……假做议和, 实际别有居心……” “大王那边不是已经回信,若要议和,就要他亲自来大丰一趟,以示诚意?” “谁知他敢不敢?兴许是不敢的……即使要来,起码也要数月之后了……”使臣回去复命也要一段时日呢。 商议期间,牧信衡朝东月鸯的位置瞧过来,看到她起身立即就问:“世子妃要去哪儿?” 东月鸯一脸莫名其妙地对准他们,“你们聊你们的,我对你们谈的大业没兴趣,出去行个方便,顺便看看,怎么了?” 发觉她是真的不想掺和,甚至连他们猜测萧鹤棠会不会来大丰她都不想听,牧信衡和曌明泽便不打算为难她,正好他们有要事要相商,不方便她在这继续听,干脆任由东月鸯躲个清静。 这里外都是他们带来的护卫,加上又是在自己的地盘,谁能伤害得了世子妃?抱着这样的想法,曌明泽没有另外往她身边加派人手,于是东月鸯身边只剩一个经常服侍她的婢女在身旁,还听从了她的吩咐,在出去时把今日买来装在笼子里的小狗一同带上了。 东月鸯是真懒得听他们那些正事,大丰和庸都怎么样,她不感兴趣的,就是萧鹤棠真的来了这里,她能做什么?他都给她和曌明泽送新婚贺礼了,见到他,也不过是一笑而过,讽刺加嘲弄罢了。 东月鸯跟婢女找了个附近有小花园的位置才把狗放出来,但这条路上好像正好通往出去的方向,临近日中,不断有新的客人进来。 她没往那边看,听见声音叫婢女引着小狗往一边去点儿,不然小路上人过来了没注意到,踩着它了不过是徒生麻烦。 她挑的这只瘸腿狗走路很不利索,但是比较亲人,会知道是谁买下了它,嗅着东月鸯的气味儿,跌跌撞撞地往她的方向凑近,模样敦厚可爱,之前刚喂过吃的,肚子到现在还是鼓的。 “真得趣儿,夫人,它叫什么,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儿?”婢女跟东月鸯也很熟了,能说得上话开几句玩笑。 东月鸯也觉得是该取一个,但却一时想不出来,更要紧的是她有点不舒服,“回来再想吧,快把它赶回笼子里,陪我去一趟茅房。” 怀孕就是这点不好,身子重还频繁有尿意,东月鸯月份大了,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得有人帮扶着,她尴尬地解决急事和婢女出来后,却发现刚刚还放在这的笼子被打开了。 她买的那只小狗不见了身影。“这是去哪儿了?”婢女也在帮她四处找。 直到越往里走,偶然听见几声稚嫩的犬吠声,东月鸯才意识到是在一块空地上,小路尽头散布着一张石桌石凳,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小狗的叫声就是从他脚边传来的。 东月鸯立时站住脚步,不敢轻举妄动,她觉得那道身影于她来说好像过分熟悉了,这让她直接想起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但当对方听见她们的脚步,像是意识到有其他人来了,回头缓缓地望向东月鸯时,她脑子里紧绷的弦好像一下变松缓了。 那是一张俊秀陌生且从未见过的脸。 东月鸯直接松了口气,她就说,这世上总有些人身形有些相似而已,她不该仅仅是撞见个背影就疑神疑鬼的。“夫人,那是咱们的狗。” 婢女出声提醒,东月鸯清醒过来,目光从有嫌疑偷拿她的狗的男人身上挪开,小狗毛发身上不知怎么打湿了,呜呜地在男人脚边叫唤,她冷声问:“敢问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出身很好,看得出矜贵气态,衣着打扮也是富庶人家,面对东月鸯的质问除了刚才面对面的一瞬有些讶异,之后便显得不慌不忙,他低头,看向脚边蹭着他的一团小身影,语气很沉稳,甚至有些过分脾气好了,“这是你的爱犬?我方才瞧见它落水了,捞它上来后,它便一直跟着我了。我还愁怎么将它还回去,正好你来了,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他话音里有一丝庆幸,略带点苦恼,无奈一笑。 而路上残留的水滴证实了他话里的真实性,婢女有些慌张的回忆,“怎么会掉水里呢?我记得笼子被关上了的……” 东月鸯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仔细想想当时场景,她去茅房的心思急切,婢女更不想误事,二人走得匆忙,有疏忽也无不可能,“应该是哪里松动了吧,没事,快看看它怎么样了。” 东月鸯弯不了腰,只能让婢女上前,而男人很知趣地往旁边让了让,就在东月鸯和婢女查看情况时依旧面含微笑看着她们……应当说,视线有些许专注,东月鸯不经意转过去,就跟对方眼珠子对上,她感觉到被冒犯地皱了皱眉。 虽然这人救了她的狗,但被面生的过客盯着,总有一丝不悦,很奇怪,明明都不认识,他好像对她兴起兴趣般笑了笑,然而这样的感觉不过是一时的,很快就过去了,让东月鸯几乎产生刚才的战栗感仿佛是错觉。 “它没事,我方才已经检查过了,只是稍许受惊,没有大碍的。”对方很轻柔地说道,语调彰显的他耐心非常好,东月鸯可以确定刚才应该是她想错了,也许对方对她也很好奇吧,不明身份所以才眼神探究地盯着她。 他衣袖上有一小片被水渍氤湿的痕迹,这让小狗被他所救的事更加可信,东月鸯放下了芥蒂道:“那就好,方才,多谢阁下施救,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她在想这人不知是什么家世,她在大丰认识的人不多,因为没有特意都去结交,若是予以一些身外之物他会不会要? 踌躇间,对方直接道:“钱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如果真要谢我,不若请夫人告诉我芳名吧。” 就这么简单?东月鸯狐疑地看着他,但从男人脸上看不出什么,他不像是歪门邪道之人,眉眼很清正,或许只是想反过来了解她的身份而已,她敛下眉头,趁婢女没有注意这边动静,道出自己的来历,“我姓佟,大丰人士,夫婿是成王门下一谋士,今日之事,多亏了阁下,来日若有什么需要,可去驼铃巷门前有两座石狮的府上找我,滴水之恩自当相报。” 婢女已经抱着爱犬用帕子将它浑身清理了一遍,东月鸯见差不多了未曾在此久留,她毫无一点心虚和异色从这个面生的男人跟前离去。 她是傻了才会真的将姓名报给从未见过的男子听,谁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她现在聪明多了,宁愿小心谨慎些,也不肯轻信任何人,故意这么说也是为了提醒对方她可不是来路随便的人。 提及成王同样有敲打警告的意思。 东月鸯走得理直气壮,可就在身后有人叫住她,“等等。” 她还以为是被发现了,背着身一时不肯回头看去,脖子微微僵硬,直到听见背后很近的距离有一声略带雅兴的轻笑,对方低声而缓慢地道:“夫人是否忘了什么。” 东月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时才肯侧了侧身,余光瞥向他,“夫人忘了,问我的姓名。”男人的话音低得几近呢喃了,犹如是贴在耳根说的,东月鸯再次升起那无法言说的怪异感,她这次认真地朝对方打量去。 得到她的注目,对方嘴角微勾,“我……” “不必了,我这人报了家门,就不爱听别人的。阁下是谁,我没太大兴趣。”东月鸯毫不客气打断他,将一个大丰贵妇人的高傲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潮戨找到萧鹤棠的时候,发现他正站在与他们吃饭的厢房相隔甚远的小路上,看似好像在愣神或是在发呆,“陛下,你怎么还在这?” 饭点到了,他们一行人下了画舫就进来这座酒楼,在饭菜没上之前萧鹤棠说要出来走走,等时候差不多了就来叫他,现在人找到了,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萧鹤棠在慢慢地回神,侧过头来无声而安静地跟郑潮戨对视,挪动两步,手用力搭在他肩上,他感受到他有些细微的颤抖,有点不对劲,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下一刻间就和同窗时一样,萧鹤棠耷拉着他揪住郑潮戨的衣襟,从胸腔到肩膀都发出轻颤,直到积攒的笑声终于憋不住爆发出来。 从一开始的闷笑到几乎喘不过气的大笑,郑潮戨的肩膀被毫不客气的力道一下一下拍打着,笑着说:“朕,刚才被……不,潮戨,你不知道朕刚才遇见了谁……” “谁?!” 郑潮戨机敏地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定然突生了什么状况。 “那个怀有身孕的小妇人。”郑潮戨一听萧鹤棠的话,就随着他想起他们在画舫上看到过的一幕,脑中闪过还算有印象的身影。 他不赞成地锁起眉头,“你该不会,随意招惹了人家吧?这可是在大丰,而且她还有丈夫……”这样的有夫之妇,萧鹤棠什么时候会这样感兴趣了? “朕没有招惹。”萧鹤棠眉梢有一丝久违的云开雨霁的快活,乌黑的眼中闪烁着某种意兴,把责任抛给毫不知情的另一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朕救了她的狗,难道不值得道一声谢吗?” 郑潮戨:“……” 萧鹤棠是不认识那个女子的,她说她姓佟,却始终不告知到底叫什么,萧鹤棠暂且就当这位“佟娘子”真的只是一个谋士的夫人,那她丈夫应当很受成王看重,否则出门怎么会那么大排场。 他方才笑的是,他头一回追问一个人的身份,对方居然胆敢抛脸色给他看,她傲得像只枝头上的雀儿,眉眼姝丽,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记住了,堪称印象深刻。 他定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神色有多危险,郑潮戨旁观提醒道:“陛下,还是不要忘了我们此次来这的目的,尤其是老夫人的交代。” 与其关注别人的妇人,还不如想想被困在成王府的东月鸯,他现在有些可怜她了,并且希望萧鹤棠千万不是因为失去记忆就转而为别人动心,他现在提起兴趣的样子,有着不输于当年的概况,这对怀着萧鹤棠骨肉的东月鸯来说,就显得不大公平。 “朕有表露什么吗?”萧鹤棠表现得很平静,淡而不厌地挑眉说:“朕只是说,朕救了一只狗。好了,至于你说的那个谁,等使臣到了,朕会让成王将她归还的。” 他还是不爱谈及这个名字,兴许与他的头痛病有关,一提到这个女子,他总觉得不舒服,倒不像刚才见到的那个……他全身心都用来克制自己,很意外,对方竟对他产生不一样的影响力,她丢了狗,神色焦灼。 婢女在旁为那只狗擦拭,她也目不转睛看着,而他立在她们身侧不远处,隐晦却不掩直白地盯着她,就想弄清她是什么人,有什么值得他分神关注的,仅此而已。 第69章 东月鸯回到他们吃饭的厢房后, 菜已经上齐了,曌明泽说:“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正准备去请你呢。”他跟牧信衡事都商议好了, 现在好像终于有了闲情逸致来留意东月鸯的动静。 牧信衡比较眼尖地察觉到被婢女提下去的笼子多了什么变化,他将人叫住, “这是怎么了?拿过来瞧瞧。”仅是出去一趟, 东月鸯挑的狗就一副受惊恹恹的样子。 婢女上前, 奉命行事, 把方才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曌明泽跟牧信衡都听得很仔细,东月鸯知道瞒不住, 任由婢女陈述,她身边没有自己人,哪怕是婢女实际上都是成王府的眼线。 她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的狗落水, 遇到人出手救下, 她道了声谢就回来了,再寻常不过了,连东月鸯自个儿都没放心上,她不是很在意地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捧着杯子喘口气儿,细细地喝。 但凡他们朝她看过来, 她的脸色都极为正常,还能抬眸回视他们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够用饭?” 她是孕妇, 经不住饿。 曌明泽不是很高兴地问:“听说你溜只狗,就被不三不四的人给缠上了?” 他明明当面听婢女说的, 原话也是“夫人要走的时候,那位公子还追问夫人姓名”,不三不四,回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身影,东月鸯摇摇头,倒不至于吧,就是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还有,我不是跟他报了其他姓名么?” 她的确没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婢女也是那么帮她说的,曌明泽脸色好看了些,纵然他跟东月鸯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名义上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是不希望东月鸯在外招蜂引蝶,又或者是被外人给骚扰的。 还是牧信衡较为心细,跟曌明泽请示,“还是派人去探探底细吧,免得出了差错。” 东月鸯愣了下:“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曌明泽冷哼道:“你知道什么?现在局势看似稳妥,大丰城百姓过得是很安逸,可城里少不得涌进来一些其他势力的探子。” 其他势力是谁,不言而喻。 为了避嫌东月鸯不再多问,她朝曌明泽无所谓地笑了下,“喔,那你随意。”他刚刚语气很不好,东月鸯也没必要忍着他。 等到最后一道菜上齐,不等曌明泽和牧信衡发话,她便自己坐上了桌,她可是“两个人”,他们不吃她就先动了。 东月鸯的态度过于平淡,倒是让牧信衡信了是有小题大做之嫌,他劝说曌明泽,“也许是我多虑了,没那么严重,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他这和事佬的姿态根本触动不了东月鸯半分,反倒是曌明泽,有点不肯罢休的意思,“去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在我大丰的地盘还敢调戏世子妃。” 他还真拿自己是东月鸯的丈夫来标榜了,一副要狠狠教训不长眼的东西的架势,东月鸯到不在意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按理说她跟曌明泽成婚这么久,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至少讲信用,说不碰她就不碰她,可等孩子出生后就说不定了。 到那时候,她兴许还是要把他当做夫婿来看待的,所以查就查吧,身正不怕影斜,她清白得很。 这顿饭一过,东月鸯有了小片刻的睡意,牧信衡问她要不要回成王府歇息,东月鸯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从这里出去,路上穿过修建的漂亮雅致的长廊,走到之前那条通往外面的小路上时,婢女小声惊呼,“怎么了?” “是那位公子……” 婢女指着不远处楼台上的身影,曌明泽听见动静,跟牧信衡一同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凭栏处一个人影倚在那,正在眺望风景的人刚好也瞧见了他们,像是饮醉了一点,指头勾着白玉般的酒杯,慵懒地偏头投来视线,巡视一圈后以示敬意地举起杯子,然后不甚在意地笑笑。 能做出这种举动,叫曌明泽非常不悦地眯起眼,“就是他?”这种货色一看就是他最不喜欢的,属于那等没什么危害性无能又无用的纨绔子弟,除了一张脸好看的脸皮能卖弄卖弄,剩下的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不过这也是他们的能力,喜欢到处勾引骚扰女子,引得她们春心泛滥,再始乱终弃。 他下意识朝东月鸯瞧过去,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她也在看那个方向,神色倒是没什么不妥,就怕她心里不这么想,“谁家放出来的浪荡子,要是叫我知道,就算是他爹,我也要当面训斥几句。” 他冷声痛斥着,曌明泽属于跟着成王打江山的子弟,训个长辈这种事是真做得出来,其次他忽然觉得讲不好这种人真的与他们认识,都是一个贵族圈里的,可是贵族太多了,谁家不是根系庞大,嫡系旁系的孩子加起来长成的和没长成的都有百八十个。 男女无数,多到根本不记得谁是谁。 东月鸯把曌明泽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她仰望着那道不怕被人注视的身影,心底将对方打成怪人贴上一个“要倒霉”的标签,便缓缓收回了目光,抬手捂住呵欠,懒洋洋地问:“还走不走了?” 一行人在长廊上伸长脖子瞻仰旁人的光景,这场面难道不够可笑吗,曌明泽暂时按下怒气,“走。”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挑衅了他世子权威的人。 果然他们刚走,楼台的台阶上就出现一拨护卫。 郑潮戨给萧鹤棠眼神示意,怎么他又做什么了?萧鹤棠不仅耸了下肩,还很纳闷地笑了笑,他也不懂啊,他就是站在凭栏那,看见那小妇人一伙人,敬他们一杯,怎么她的夫婿气量那么小,这才多久,就使人上来问罪了。他很平静地说道,“也许是仰望赏识到朕的风姿,想与朕结交一番。” 郑潮戨:“……”是萧弦音没错,就算失忆了也还是那个味儿。 护卫头领来到他们跟前,对着坐着的两人亮处身份号牌,道:“阁下未在大丰城见过,打哪儿来的?” 知道这是盘查他们来了,郑潮戨早有应对,萧鹤棠又是不管事的,一副养在深宅之中,弱不禁风又盛气凌人的贵族郎君的神态,“怎么母亲叫我来大丰,也不说这里规矩森严。” 他像是被人惯坏了,护卫头领看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号牌,一个姓卫一个姓刘,是他们原来那边地方人士,“原来是庆源侯之子,卫家的卫郎君和刘家的刘郎君……” 萧鹤棠抬起眼皮,笑问一声:“你不是都听见了?本爵爷闲居在家,母亲担心我憋闷坏了,劝说我来大丰立业,我便过来看看。” 自从成王打下大半疆土,和南边各自为王,许多贵族子弟便也动了干一番大事业的心思,有的举家迁往大丰,有的则主家的先过来,还有的就是像这个“卫十七郎”一样,授命来这的纨绔子弟,说是立业,实际上还是背着家里人风花雪月。 楼台上歌舞升平,抚琴的抚琴,唱曲儿的唱曲儿,眼前人衣襟半开,头发也不用冠,直接拿了发带懒散束着,还真符合当下的情况。 护卫头领带人查探一番,一切正常,没有察觉到更多的端倪,只好先撤下去,回去复命。 东月鸯等人还未走远,马车行得很慢,曌明泽就在身旁,东月鸯在马车里听得十分清楚。 “确定是庆源侯之子?” “不错,号牌上的家徽是真的。” 曌明泽冷哼,“若真是卫十七郎,那还真是巧了,我还真认得他父亲,他那父亲是痨病鬼,死得早,他母亲未曾改嫁,因他从小体弱,也十分宠溺他,这般一看,将他养成那副不成大事的德行也正常。” 庆源侯乃是曌明泽的一位远亲叔父,很多年前了,他十岁时对方就已经死了,记忆中是个消瘦到连模样都分不清的男人,据说他还没染病前,同样有一副出众的好相貌。 想想这个卫十七郎,跟他父亲倒还有些相似,如今长大了,仗着家里富足,又不用受长辈管束,于是才混成现在这副文弱纨绔相。 “他说,日前因为受了一场风寒,最近康复了,趁着天气不错才出来玩玩。” 当时,对方还轻咳了两下,是有点大病初愈的味道。 曌明泽颇有些嗤之以鼻,看来探子的嫌疑可以暂时排除在外,不算什么重要的人,区区一个没什么出息又无心步入仕途的远亲,连计较的必要都没有,曌明泽敲了敲马车的窗户,直接从外边探进来。 里面的座椅换成了舒适的软垫,东月鸯可以半靠在上面,她被曌明泽的举动吓一跳,眉眼齐飞,惊诧地望着他,曌明泽告诫道:“那个卫十七郎,不是个好的,下回再遇着他,离他远点。” 东月鸯其实把话都有听在耳朵里,但还是装作不知道,问:“为何?” 曌明泽怕她不信,故意说:“他父亲是个痨病鬼,他身体也不好,焉知他是不是也有什么毛病,你怀有身孕,小心他传染给你。” 这倒是要避开的,东月鸯点头,“我又不常出门,应当不会再碰见了。” 然而,无巧不成书,证明世上有些人总是缘分匪浅,怎样都能相逢。 东月鸯在成王府虽然过得还算滋润,但是不是事事都能如意,尤其在曌明泽的妾室也有了身孕以后,许是知道他们从未同房过,也知道她是被留在大丰的人质,那些妾室对她的态度并不算多亲热。 更重于跟她们自己人拉帮结派,东月鸯月份大了,经常需要府里的大夫诊脉,而最近些天,妾室也会跟她一样,三不五时要把大夫提前叫走,东月鸯总会晚一两步,然后要等很久大夫才能从另一边过来。 这样很显然是那帮人在故意捣乱,不然怎么会有各种理由说自己需要大夫。 婢女叫她同世子告状,东月鸯却不打算跟曌明泽说,一是身份不合适,二是她怀的又不是曌明泽的骨肉,曌明泽的妾室才是正主,二人肚子比起来,在成王府还真不一定谁更高贵。 东月鸯干脆自己出了去,要么请外面的大夫来府里,要么她自己去医馆。 这天刚好曌明泽不在府里,东月鸯要出门,下人一时还不知该不该放她走,她身份还是很特殊的,人质是会看的比较重,但她很安分,或者说过于温顺了,都不觉得她会跑。 于是门房就这样看着她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东月鸯是可以趁这个机会逃走的,但到了医馆门前,她才发现她居然像是习惯了这里的日子,竟然没有生出丝毫想要逃的想法。 许是她心里有底,她就算逃了也会被抓回来,更可能因为庸都那边的人事变化,萧鹤棠都称帝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身边难道没有别人吗?说不定这时候人家都已经封了许多后宫妃嫔了,新欢在前,哪还有旧人什么事。 只要能保障她爹娘弟弟在庸都过得好好的,她在大丰也没什么不妥。 “夫人慢些,小心脚下。”东月鸯被婢女扶着进门。 医馆人多,东月鸯与人擦肩而过,里面尽是些来抓药看病的百姓,因她身份特殊,医馆给她单独安排了小院子里的屋子把脉看诊。 见习大夫对待孕妇不敢轻慢,“给夫人看诊的是我师父,他如今还有客人,只有我先来招待了。” 东月鸯并不介意,对方也只是稍微问问情况,等主治的大夫过来过问几句就能直接开药方了。 “夫人最近食的如何?” 吃的是婢女在管,比东月鸯知道的仔细,“原先脉象薄弱,吃了好一阵药膳……如今怕月份大了,就改了……” 见习大夫一一记录在案,“还有哪里不适吗?” 东月鸯说:“我近来还觉得小腿粗涨,不大舒服,腰也累……” “不舒服的话,可要推拿一番?”医馆除了看诊抓药,这点小活也是可以收取酬劳的,见习大夫适当推荐,东月鸯点了点头,她来看大夫不就是为了缓解不舒服的吗,左右不需她来给钱,一切安排上。 见习大夫起身,“既然夫人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还请在此等候,我这就去请师父过来。” 听闻这家大夫颇具名气,人也慈心,百姓都能接待,所以平常来请他问诊的多不胜数,东月鸯进门时就见到这种盛况了,走到这曲径通幽的小院子才清净许多,远远隔开了那些喧嚣。 “夫人……”中途婢女捂紧了小腹,像是吃坏了肚子,着急要去茅房,又担心她一个人在这。 “没事,快去吧。”她在这里暂时没有外人干扰,内里开着两扇窗,天色非常好,日光透过墙面反射进来,宛若罩子将她罩在光晕中。 东月鸯很有耐心的等候,还抽空玩了下手势做出来的影子,外面终于来了人,大夫拉开门进来,东月鸯和他抬头一望,双方都有些微妙的愕然。 是他。 那个痨病鬼……不,什么庆源侯的儿子,卫十七郎。 他瞧见她好像也很惊讶,进门时皱着眉,嘴角抿成线,很忧郁寡淡的弧度,不像在人前嬉皮笑脸,眼神有种凌驾在虚空之上的冷漠,只有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产生一丝仿佛穿越时空的变化,微怔迷茫,然后恢复清醒,“是你?” 他另一只脚完整地迈进门,这是一个有侵略性-意图的信号,他很游刃有余就如同跟东月鸯是什么老熟人似的问:“上回是你的那只小狗落水了,它回去后还好吗?有没有着凉。” 东月鸯不是很习惯这种搭话的方式,太亲近了,他们有那么熟吗?可是不答好像又不太礼貌,怎么说也是一只狗的恩公……恩公? 东月鸯陡然想笑,嘴角出卖了她的想法。 “怎么了?做什么笑话我。” 东月鸯收住微笑,“才没有笑你。”好吧,是笑他,但东月鸯不会承认。 “狗,它没事,上回多谢了。”客套话还是要回应下的。 她终于开口了,对方却没顺势继续跟她搭话。 气氛骤然沉默下来,有点古怪。 这个卫十七郎走近了停下,刚好在之前见习大夫坐过的桌案旁,也不知余光觑见桌上她的案本没有,方才见习大夫走的时候没有拿,大概是方便他师父过来看才留在这的。 “脾胃较弱……小腿粗涨。”他抬眼朝她盯过来,“这些都是你怀着身孕引起的?需要适当的推拿方能减轻。” 东月鸯估摸不准他的意思,“你是这里的大夫?妙春大夫?”她没察觉到他垂下眼帘后,盯着桌子的案本时稍加晦暗的眼神,嘴角如同要弯起,却被人强势地压了下去。 很淡,很平静。 东月鸯还在犹疑,怎么会这么巧?他一个贵族家的公子,怎么会出来给人看诊?但曌明泽说这位庆源侯如今是没落了,没了权势,只剩点家财,开医馆也是营生的生计,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一页案本不过捻指间就看完了。 他当场微微卷起衣袖,像是对接下来的事驾轻就熟,没有回答东月鸯的问话,反倒是一副妙手回春要大施拳脚的正经大夫模样,“是这里?还是这里肿胀,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走过来靠近她,弯下腰的瞬间东月鸯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为这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到毛骨悚然,他还触碰上了她的腿,“可以吗?” 他们眼神对视,跟魂都要被吸走一样,礼节性地问了一下,之后便不能阻止他的行动了。 “你,等等……” 东月鸯被他一番操作弄得神思不清,念头都模糊起来,难道见习大夫的师父真的就是他?他真会给人治病?心头的荒谬感反复横跳,一会告诉东月鸯有可能,他瞧上去是很败家的纨绔子,平日里花销定然大,只花家财迟早会被败光,所以要开医馆广纳财源。 他从小体弱,父亲又同样身体不好,耳濡目染,肯定也学了些医术。 这一切都很合理。 愣神中,她已经被人把小腿捧到了掌心中,精巧美观的绣鞋露出来,正好搭在他的膝盖上,隔着衣物他为她按捏,力道比想象中要好太多,东月鸯犹如被把控着,轻微地控制在内,既挣脱不了,又能感受到他的细心和温柔,“是这里,还是这里?” 肿胀的感觉在他手中的确有所改善,东月鸯现下真以为这个卫十七郎通晓医术了,她在他的问询中告诉他哪里还不够,哪里要轻些,他的眼神过分多情深邃了,东月鸯一直在避开,并且打算等差不多的时候就告诉他够了不用按了。 “夫人,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他出其不意地说道,让东月鸯的话语停塞在咽喉里。 “实不相瞒,看到夫人,在下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又是什么戏码?风流纨绔瞧上别人家年轻标致的小少-妇,所以用这等老套话术拉近彼此距离?若是不规矩的,这时已经和他打蛇上棍过两招了吧,然而东月鸯充满防备而冷静地看着他。“是吗,可我从未见过你。” 被拂了面子,卫十七郎没有半点不高兴,容色淡淡的,还笑。 但好在对方只是言语上冒犯两句,手上动作还是很规矩,不轻不重地替她按捏,之后话就更少了,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时间一长,与其说是在按捏,还不如是在隔着衣物抚摸,气氛也变得古怪妙然。 门口忽然来了其他人,东月鸯看到见习大夫跟着一位中年人,神情愕然地对着屋内张望,“卫郎君……这位夫人是,这是……” 对方语焉不详,很明显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东月鸯疑惑地发现蹲在她面前好半天,帮她按捏小腿的身影站起来,含着笑很腼腆地朝外面喊了句,“妙春大夫,你来了。” 东月鸯一整个吃惊,外面的中年人是妙春大夫,那眼前的是?! 她跟笑容含蓄,目光促狭的眼睛对视,这个骗了她的卫十七郎没有半点心虚地朝她拱了拱手,“在下卫央,方才按得夫人高兴么,日后可要常来呀。” 东月鸯真的很生气,这个人耍了她,他既然不是妙春大夫,为什么又要故作娴熟的样子摸她的腿,果然是像曌明泽说的那样,从小不学无术,真以为生了张勉强好看的脸皮就要勾三搭四。 婢女这时候也回来了,扶着东月鸯从椅子上起身,还好她跟对方都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她衣裳也很完整,连绣鞋都没脱,都是搭在对方的膝盖处,但是被戏耍的滋味足够她愠恼,看对方的目光都变得不善。 “无耻。” 妙春大夫来了之后看了她的案本,又给东月鸯把脉问诊过后,和他的徒弟交代该配什么药方,东月鸯的婢女也被叫过去听着,以免事后该熬药的时候弄错。 而剩下二人在一旁面对面的时候,东月鸯没忍住不留情面地指责,她声音是那么好听,他感到悦耳地眯了下眼,一派泰然。 他说她像一位故人是真的,那位故人是谁,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就是觉得眼前这位佟夫人真是合他眼缘,好像他们本该认识。 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堪称秀色可餐,他心里千变万化,面上不动声色地承受了她那一句愠怒的责骂。 “夫人,该走了。”婢女回到东月鸯身边。 妙春堂的大夫随即跟东月鸯表示歉意,“是我失责,这位卫郎君也是来看病的,他有头痛症,往常都是安排在这间屋子,一时不巧就与夫人撞上了。” 大夫可以谅解,但是身旁这个人明知故犯,就不值得原谅了,东月鸯忽略掉他,和大夫客气了两句便从这里出去了。 接下来轮到他给卫十七郎诊治的时间,对方视线还停留在从这出去的身影上,大夫琢磨着问:“卫郎君,你的头痛症今日发作了几次?我来把一下脉吧。” 倏然对方说:“不必了,已经好多了。” 大夫不解其意,他回头一笑,“我好像找到了更适合我的药方。” 东月鸯怀疑自己应该是被人缠上了,她如今对那等玩世不恭的男子敬谢不敏,前有萧鹤棠,后有什么庆源侯之子,而对方似乎不懂她的想法,她每次来这家医馆总能跟卫十七郎碰上。 姓卫的总是会特别用心的讨好她,他把常用的屋子给她让出来,连医馆里普通寻常的凳子都换成了适合她坐的,放了一层软垫,吩咐这里的人不许给别人用,她来的时候堂里的大夫会提前等着她,再没出现过像上次那样被戏耍的意外,就连诊金药堂里也不再收她的费用,似乎她成了这里的独一份。 久而久之来看诊的百姓都察觉到了,有一位戴帷帽的夫人跟他们很不同,她在这的待遇都是特别的,当然那是源于一个长相很风流的庆源侯之子的优待,这里的医馆背后就是卫家的产业。 但这些对东月鸯来说,都不算稀罕。 她觉得这卫十七郎真是好莫名其妙,他对她的兴趣来得十分冒昧突然,他们才见过几次?都不相熟,她回去后每回都要打点身边人,尤其是婢女,要好言相请,对方不要将医馆里发生的事说出去,以免引起更多麻烦。 不然怎么讲,她被登徒子缠上了,请曌明泽来帮她解决?是可以如此,但在事情闹大之前,她可以当面将此人拒绝劝退,免得沾上人命。 在最后一次看完大夫后,东月鸯暂时将婢女支开,对留在屋里看似无所事事的人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其实这个卫十七郎没有很过分,她来他就在,也不黏上来,就是有她在地方他都看着,东月鸯不是不通人事的女子了,她有过前夫,现在又嫁了人还有身孕,她现在但凡和一个男人对视,对方对她怎么想的她都不能装作毫不知情。 “我是有夫之妇,公子要是想要风流,就去找别人吧,在我心中,我只有我丈夫。”东月鸯期望于这样就能赶走他,“这些时日多谢公子照顾,但这里,我就不会再来了。” 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和他多接触,他很清楚地盯着她,平静地淡笑着问:“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就令你很苦恼吗?” “你是什么都没有做,可你……”老盯着她看,直勾勾地看,哪怕含着笑,这就是一种烦恼,也是一种骚扰。 东月鸯出于无奈,警告道:“总之,我不会与你有任何瓜葛的,还请不要再纠缠了,若你实在不听,我就只能找我丈夫来了,到那时候他会怎么对你,我就不敢保证了。” 她还会搬救兵,他很想玩味几句,可是这个当头她神情严肃,还是不要继续开玩笑为好,他睇视着她,言语说得更加动听,“为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夫人怎么就知道我想与你有瓜葛?我不过是太欣赏夫人了,才想与之亲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实话说,你也知道我在此是因为时常头痛发作,才请大夫诊治,可自从我遇见你,只要一看见夫人,这种病好像便不药而愈了。” “夫人于我,堪称一味良药,所以我才专门在此等候,每日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你呢。”他的话诚恳而暧昧,或许是没有作假,可东月鸯哪里是那么好骗的,头痛症?头痛与她有什么干系,头痛就吃药啊,她还能治病不成。 她觉得此人不过是见色起意,说不通,那就不说罢了。 东月鸯转身就要走,可一只手将她按住,这动作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侧过身看到的脸却与臆想中的截然不同,他高高地朝她俯视下来,眼珠里的瞳仁像蓄了一潭水深不可测,等待着择人而噬令人心跳加速,捏了一把冷汗,“你……” 他可不要乱来。 “别急,我话还为说完。”他温声安抚她,手上力道和视线一丝未改:“你说你心里只有你的丈夫,你丈夫呢?” 他似乎很不懂,“你不是怀着他的骨肉,怎么这么多天,都不见他陪你来过一次医馆,这样一瞧,好像你心里有他,他却不见得有你。” 他开始戳她心肝,如果东月鸯跟曌明泽真是什么正常夫妻,她肯定会很伤心,甚至在对方的挑拨离间下动摇,这样就方便他更好地安慰她,走进她心里,可她要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也就说明他们夫妻本就不恩爱。 这些都是他的推测罢了,而后续,当然在她身上验证了他就是没有猜错。 东月鸯开始为曌明泽找借口,“那是他忙,大事要紧,我不愿意劳烦他,再说,我们夫妻间的事,与你何干。” “喔,是吗?”他冷静地说:“可若换成是我,即使再忙也会陪夫人去医馆走一趟,毕竟怀的可是自己的骨肉,据我来看,他不仅一次没来过,你跟婢女的话语中似乎也从未提到过他,可见你们之间感情淡漠,嫁给他也不见得高兴,深闺里受了委屈也无人可说,是这样吗。” 东月鸯真是遇到难以应付的人了,她不过是想摆脱对方,才胡捏了个借口,她跟曌明泽半路夫妻,她要恩爱做什么?这人还同情怜悯上了,她皱了皱眉,十分不快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答话,可以当做情况的确如此,是隐私是痛楚不好意思再提及,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含蓄地说:“你知道的,我也需要夫人来帮我治疗。”他说过他有头痛症,她是他的药引,对他有用,可是? 东月鸯瞪着他,不可置信道:“我说了,我是有夫之妇,让我与你私交,这难道不是……”不是私通吗?!更过分点就是通奸了,别说答不答应,问题他是什么人啊,他需要她,她就要为他冒这么大风险。 肩膀上的手加深了一点力道,缓缓滑动,近乎于侵略性的爱抚,“我知道,不会让夫人为难。我说出来,只是想让夫人同意,若你实在不喜现在的日子,我可以代劳,让你丈夫与你和离怎么样?” 到时候他可以带她回庸都去,至于她肚里的孩子,她想要就带去养,不想要,那就丢还给她原来的夫家。 遇到疯狗了。 东月鸯强硬地将放在肩上的手一点一点扒下来甩开,盈盈的湿眸倒影出他的影子,殷红的小嘴铁面无私地说出,“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我与我丈夫好好的,因于你有药效就得为了你和离?痴心妄想,滚开,再纠缠我不放,明日你就等着麻烦上门吧。” 她可是成王在大丰的重要人质,别说曌明泽,就是他那里就不通过,这个卫十七郎,哼。 东月鸯临走前,还倚在门框处说:“哦,对了,上回我丈夫就见过你,记住了你的模样,他识得你,说你家……令尊因病去世,让我离你远些,就是怕你也有病,以免传染给我。”她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心软了下,没有说得很过分,但是足够奚落刺激这位有体弱经历的卫十七郎了。 东月鸯一走,一种兴奋狡狯掺杂着波谲的神色在对方脸上喷薄欲出,想要得到她的心思浓厚到扭曲。 没了其他人,屋内卸下表情面具的萧鹤棠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嗤嗤发笑,如果说刚才只是一时兴起,那么眼下就是真的想那么做了。 第70章 萧鹤棠一早便起来梳洗, 整理着装,他像游戏人间的闲人,而忙的则是郑潮戨他们, 好不容易借用卫家病子的身份潜入大丰城,他们需要搜集更多的对他们有利的信息以及布局, 而作为卫十七郎的萧鹤棠就只需保持好他对外的形象即可。 他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终于能闲下来一天的郑潮戨就居住在他旁边的屋子护卫他, 萧鹤棠的动静他当然能察觉到, 当下洗漱完便往他屋子里蹿,除开君臣身份, 多年好友也改不了拌嘴的习惯,更何况萧鹤棠如今还没什么架子。 当进屋看见他对着镜台上的镜子比划衣着时,郑潮戨以这二十多年对萧鹤棠的了解来说, 十分懂得他最近肯定遇到了什么新鲜事, 才会这般变化, “你这是做什么去?” 这么在乎穿衣打扮,只有要见重要的人才会悉心准备。 萧鹤棠没有半点被打扰的不悦,甚至平静地回头看了郑潮戨一眼,“你来帮我选选,哪件衣裳比较适合我。” 他挑的都是符合卫十七郎身份的穿着, 这个人他们虽然生前没见过,但是据说有点风流本性, 少年时期长相比较昳丽,眉眼跟萧鹤棠原来的长相还有些神似,幸好叫他死得早, 不然以假乱真的就是成王这边了。 郑潮戨还有点品味:“就你手头上那件吧,你还没说, 你要去见什么人。” 萧鹤棠勾了下唇,他也正好挑上他手头上这件,偏素不怎么花里胡哨,淡青色有点书院学子那股味儿,这样没什么攻击性,那小娘见了应当不至于忌惮害怕他,要想表现出无害自然是要将自己往柔弱了打扮。 他想了想,才记起回应郑潮戨,“我不是与你说,我近来偏头痛的症状减少许多。” “怎么,你遇到奇人了,能治好你的病?” “也不能那么说。”奇人当然算不得奇人了,“只能说于我有用。”他笑了下,“就是她不常出诊,还说再也不会去医馆了,我就想亲自登门拜访。” 他要是去敲门,知道他来她会是什么反应?会吓死吗,定会花容失色怕她丈夫知道吧。 萧鹤棠神色上有狡狯闪过,不用说郑潮戨都知道他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只有想干坏事的时候才会是这副模样,看着不动声色,面上挂着浅笑,实际上肚里黢黑,满腹都是心计。 “你可不要惹事。”郑潮戨比较担心会招来麻烦,对萧鹤棠的人身造成危害,他其实来大丰就有遭到庸都大臣们的反对,毕竟帝王深入险境,对他们那边非常不利,但是萧鹤棠就是坚持自己要来,“你去的什么地方,我同你一起去。” 萧鹤棠:“好啊。”他很轻快地就答应了,像炫耀,“带你去见识一下‘名医’。” 据之前相见的经验,萧鹤棠轻易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对方所住的地方。 驼铃巷,两座石狮的府上。 他跟郑潮戨还带了家仆,一本正经地出现在别人门前,还带了些许礼品,打算给那小娘狠狠一击,门开了,这家人的门房打开门,上下打量一番他们就知来路不一般,不敢无礼轻声问:“贵人找谁?” 萧鹤棠一副斯文样,循声转身看过来,矜持道:“在下庆源侯之子,卫十七郎,上回得你家夫人出手相助,想来感谢一下她。” 对方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家夫人?我家夫人……” “怎么了?” 门房确认,“贵人当真说的是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早在三年前已经去了。” “……” 萧鹤棠默了,察觉出这其中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郑潮戨在旁追问:“那你家郎君呢?” “郎君伤心远游,至今都没有归家。” “……”也就是说这家除了奴仆,暂时都没有主人? 大门关上。 声势浩荡,一大早便起来准备的萧鹤棠仿佛成了笑话,此地鸦雀无声,连郑潮戨都不敢在此时轻易开口,就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他不高兴,谁叫萧鹤棠陡然当场失笑出来,笑声轻盈古怪,“好一个障眼法,真是诡计多端的女子。” 因他始终没说是谁,郑潮戨也没来得及问,这时候说:“女子,哪个女子?” 他们来这,他还真管不着萧鹤棠认识谁。 萧鹤棠目光深沉粲然,如有星星点点,他说了四个字,顺利让郑潮戨想起他们初来不久,游船下来那天,在酒楼萧鹤棠说了他救了一只狗,还是那个小妇人?这是什么孽缘? 萧鹤棠朝下吩咐:“去找,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找出来。” 郑潮戨在旁可以窥见他的决心,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对方身份,而见过她的也只有萧鹤棠,至于他出发前为什么没有想要打探她说的信息是否为真,大概也是出于一眼信任。 长得那么乖,还救了她的狗,小嘴怎么那么会骗人? 萧鹤棠拧着眉在笑,周身的气势却像是要把人抓起来捉到腿上打一顿,怎么她难道第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怀不轨,防备至深,这下他真想结识一下她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叫一个女子为了他这么忠贞。 东月鸯也不曾想被拒绝过的“卫十七郎”会这般不放弃寻她,她当初就是为了不惹麻烦,才随意报了个家门。 哪知对方真的会找上来,没找到她倒也好,她最近都不去医馆了,大夫都说她身子没什么毛病,胎位很正,临到生产的话不会出太大问题。 她最近都待在成王府里,日子过得很平顺,但是最近气候渐暖,天也放晴了,东月鸯带回来的狗却好像生病了,然而婢女告诉她,“这瞧着似乎不像生病啊夫人,您不知道,奴婢今日是从哪儿把它寻回来的。” 东月鸯养宠物也只是为了解解乏,瘸腿小狗长势喜人,肥肥胖胖的,她看了心情也好,平常都是陪玩,但是很少亲自抱它们,大夫说孕期不要与它们多接近,爱犬也就是由婢女抱着,东月鸯偶尔拿给狗做的玩意像钓竿似的逗逗它。 听婢女一说,东月鸯便疑惑地向她看过去,“什么。” “隔壁几个院里的夫人,老是逗咱们的狗,奴婢好几次瞧见,她们身边的人拿好吃的叫它小瘸腿,引它过去呢。” 婢女苦大仇深地指责:“奴婢找着它的时候,它都快吃成猪了,那帮人可什么都喂给它吃,一直不停吃,就是人也受不了,更何况一只狗,您看看它的肚皮,像不像快要撑破了,我看她们就是不安好心,想害死您的爱犬。” 至于原因,当然是妻妾之间的争妒了。 东月鸯对她们当然是不在意的,她不喜欢曌明泽,所以嫉妒不起来,更不用说争宠,但妾室们可不以为然,不仅不拿她当正室看,还起了争宠的心思,想把她从现在的位置上赶下去。 这其中派头最大的就是两个怀孕的妾室,地位几乎要跟东月鸯平起平坐了,有了曌明泽的骨肉就是比她的要重要些,既然拿不了东月鸯出气,就只能谋害它的狗。 都知道世子妃来路不正,她在大丰可以说是孤女,没有娘家也没有靠山,唯一重要的就是现在肚子,妾室虽是妾室,却也有不小的身份,都是成王手下的孙女女儿,是有娘家后台的。 南边萧鹤棠称帝,他们这边成王也早已是半个帝王,只是为了名声与一直未曾登基,就是想将来能以匡扶曌氏的名义攻打庸都,而将来等他退位,世子就是太子,谁不想争一争做他的皇后,何必叫一个孤女把这好位置夺了去。 但是因为东月鸯的肚子,不敢坏了成王大计,妾室们还不敢暗害她,只能给她找点不开心。 东月鸯因为始终没人挑她的事,还以为以她的身份,不会遭受妒忌,却没想依旧被人记恨上了,看来这世子妃的位子也不好坐。 腿边的小狗躺在地上翻着肚皮哼唧,婢女一直给它摸着肚子,想缓解它的不舒服,然而始终都是无用功。 不知今天吃了什么,让它恹恹地看着东月鸯,两只黑狗眼湿漉漉的,一声又一声地朝着东月鸯轻轻哀叫,东月鸯正要说请大夫给它来看看时,爱宠已经开始吐了,还抽搐。 婢女哎哟一声,吓了一跳,东月鸯赶紧道:“叫人,备车,去医馆。” 她原先说过不会再去了的,却还是来了这里,也不知医馆能不能给只狗看病,就当乱投医,东月鸯宁愿试试错,免得耽误了抢救的时机。 医馆今日人不多,也兴许是到午后了,堂里偏冷清。 东月鸯喊:“妙春大夫。” 连以前招待她的见习大夫也不在,问了好几位药堂里的仆人,都说:“妙春大夫他们出门看诊去了,路途有些远,明日才能回来,夫人有什么事留个话,等他们回来我等自会转达。” 狗命关天的事怎么能等,东月鸯当下决定换家药堂,然而刚出去不久,就被一道身影一步步逼了回来。 萧鹤棠带来的人封住了药堂门口,他人嵌在阴影里,背着光俯视难得出现在这的女子,她神色慌张,婢女抱着濒临垂死的爱犬,都吃惊地望着他,“你来了。” 他含笑和她打招呼。 东月鸯眉头夹紧,卫十七郎的语调就像见到了什么旧情人,过分熟稔亲昵,但她现在没空和他打交道,“快让开,我要出去。” 实际上卫十七郎并没有不让她走,他两边还有很宽的位置,可是他一个人步入进来,就凭他的身影足以叫东月鸯跟婢女都心惊胆颤,如同画地为牢,须得经过他的同意才能平安出去。 卫十七郎说:“你的狗好像快不行了。” 这不是废话,东月鸯也不眼瞎,“是,你走开,我要去找大夫给它瞧瞧。” 卫十七郎话音温柔有力:“别去了,我可以帮你。”他让她留下来,就如在挽留多舍不得她,东月鸯要不是看在爱犬不能耽误的份上,是真不会让自己落于虎口的。 卫十七郎的速度很快,他为东月鸯的爱宠请来了一个兽医,都不用东月鸯另跑一趟,兽医在给狗诊治喂药的时候他也在她身旁,“为什么骗我。” 他冷不丁问道,声音就像是在她耳畔传出来的,呼出的气热热地拂过东月鸯的耳根,带来微微的痒意,她惊诧和不解地瞪过去,捂着耳朵,又瞥了瞥其他人有没有留意到他刚刚的靠近。 如果看到了,那真是说不清。 东月鸯镇定回道,“什么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她很正经,神气活现,如同他在不可理喻,他都要笑了,然后忍住,轻哼一声,指责说:“真没骗吗?佟夫人。那什么时候,我找个机会亲自拜访一下,正好在下想与你丈夫结交一番,能不能给个机会。” 东月鸯如常答应:“好啊,那你来吧,驼铃巷,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住在何处,随时恭候大驾。” 小骗子,真会骗。 都要被揭穿了,还要编,他嘴里痒的舌头轻舔唇角,磨了磨牙,想将她咬上一口,咬在她丰腴的后臀上,重重一口,听她挣扎哀叫,不止如此还要打它,煽到整片部位都发红发肿再去舔,他心中是如此暴戾,面对滑不留手的她,他甚至想现在周身便能延伸出一座牢笼,将她困在里面,即便她苦苦哀求,他都不会放她出去。 这异常的想法来得并不突然,仿佛早就生出这样的歹念,但是过快浓郁的暴戾意识太凶猛,令他自己都猝不及防,“还说你不是在骗人。” 东月鸯听见他蓦然不悦的控诉,接着垂在身旁的手指就被勾住了,对方动作出其不意,霸道而带有惩罚性质地捏着她的指骨,“当真以为我没去过驼铃巷?猜猜那的门房说什么?他们家夫人早已仙去,你若是佟夫人,那死的是谁?还是你也不是人,也对,这么会骗人玩弄人心,让我猜猜,应该是什么妖精才对。” 东月鸯暗中吃痛一瞬,对方很快就收敛了力道,安抚似的勾着她,她和他对视,对方目光专注,像是期待她会怎么回应,会是心虚羞愧还是主动认错? 然而,“你知道就好。” 东月鸯毫无愧疚的意思,她怎么知道他去找过她了,再说当初他们不是就已经说好了,他要风流就去找别人,找她做什么,她是有夫之妇,岂会轻易违背原则和人鬼混。 “我的确是胡诌的一个身份,但是句句实话,我的丈夫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不与你往来是为你好。”她现在倒打一耙,反倒显得是他不知好歹了。 冷笑响起,东月鸯不受影响地和他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自有你的苦头吃。” 这个卫十七郎回应,“我还真不信邪,那你敢不敢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丈夫是谁,我该去哪找你。”他凝睇着她,东月鸯闭口不言,他打听出来和她自己说出来是两码事。 她说了就是自找麻烦,有本事他就自己找去吧。 看清了她眼神里的含义,对方也不再勉强她暴露出来,如同这是一件富有挑战意义的事,他拉长了嘴角的弧度,趁其他人不注意,这回是真的贴紧了东月鸯的后背,低头轻嗅她的发香,嗅到脖颈很快含咬了一口她的耳垂,齿尖磨了磨,在东月鸯受惊要打他时抬起头,侧面下颔硬生生受了她不轻不重的一小巴掌。 这样的动静导致兽医跟婢女都惊讶地望向两人,然而此时他们已经恢复正常,除了气氛古怪,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兽医继续给狗喂药,婢女还在帮忙按着,无人留意他们。 东月鸯绷紧的心神缓缓松弛下来,嫌恶地掏出帕子擦起耳垂,她连用过的帕子都不想要,朝对方身上一丢,被一只手将其轻飘飘地抓住,攥在掌心里。 他很快活,有种报复她得逞了的畅快,抹了把下颔,品味似的还对着气红了脸的东月鸯说:“你可千万别让我找到了。” 他不问她了,决定亲自把她查出来,到时候后果就不是她能承受的了的。 他定然会叫她丈夫跟她和离,带她回庸都去。 东月鸯瞧出他的恶意,他那么明目张胆地冲她表示他的邪念,好啊,那就看看叫曌明泽知道了,这个庆源侯之子会有什么下场。 东月鸯第一次察觉出仗势欺人的好处,卫十七郎肯定不晓得他的身份她知道得清清楚楚,而她乐得看他大惊失色的一幕。 “夫人。” 兽医起身告诉东月鸯现在的情况,“您的爱犬已经得救了,它应当是误食了不妥的东西,脾胃衰弱,才出现惊厥的反应。” 婢女愤愤道:“定然是她们,我就说了,蔡夫人她们什么都给它喂,方才大夫就说狗儿是中毒了。” “她们是谁?”一道无法忽视的身影插话问。 婢女对东月鸯身旁的卫十七郎看去,这人生得十分英俊,跟她家夫人站在一块如璧人一般,可惜不是他们世子爷,是个权势地位都没落的小爵爷,她忘了看东月鸯的眼神,照实说出来,“是我们郎君的妾室,蔡夫人和夫人一样有身孕,她的婢女阿香上回还把咱们的狗儿引过去,丢给它坏了的果子吃,一边叫骂,被我听着了,谁不知道是指桑骂槐,可是我们夫人……” 东月鸯在这是真没什么势力,她就一个表哥,表哥还得靠着她上位,哪能与跟着成王的那些有来历有家族的部将比,她身份真的太轻了。 东月鸯感受到他对她投过来的视线,眼神里意味明显,没有幸灾乐祸,只有说他的确猜得没错,她处境那么艰难,跟她丈夫定然感情不和过得不开心,那她还有什么待在那里的必要? 东月鸯不过看了他一眼,就挪开目光,问兽医:“现在怎么样,我是不是可以带它走了?” 兽医迟疑,“刚喂了药,怕是不好挪动,要等半个时辰以后才行。” 那就是她一时半会还不能离开这里,兽医从这里出去,婢女还在一旁照看,东月鸯回视卫十七郎,他怎么还不走? 虽然他很冒犯,但是今天无疑多亏了她,她的小狗才没事,东月鸯和他说了声谢谢。 可他不领情,问她,“你丈夫那些妾室欺负你了?” 东月鸯莫名其妙看着他,“她们还没欺负到我身上,现在只是从我身边找麻烦。你问这个做什么。” “现在是没欺负到你身上,但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语气很淡,像是突然发作般,人有一刻晕眩,他扶住了头,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作祟一样,令他不适地锁紧眉头,满脸痛苦隐忍。 “你怎么了?”东月鸯犹豫了下,还是问。 他说,“头,我头疼。”说着那一瞬间,他直直地向东月鸯倒过来。 婢女望见这一幕直接惊叫出来,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稳住了自己,在那一刻双手搭在东月鸯肩上借着她撑起身体,东月鸯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她想起他有偏头痛的症状,却不想这么严重,原来不是作假的。 她赶紧让婢女出去,叫大夫过来,然而却被对方抓住手,以一种占有的方式环住腰,再抬头他额头上疼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目光如鹰挚狼食,布满血丝,艰难道:“你让我抱一抱,抱一抱就好了。” 在婢女跑出去的那一瞬间,屋内东月鸯被迫抬起了头,搂住她的人顷刻俯身吻下来,她好香,他不顾她的意愿强硬地捧着她的脸细致地含吻,手抓住她的手,唇舌相抵,对她的渴望近乎浑身都在叫嚣,血脉偾张。 第71章 突然被人吻上来, 东月鸯惊惶不已,她害怕对方伤到她,但他只是想捧着她相濡以沫, 还好没有发狂到伤到她的肚子,东月鸯被亲得分了些心神, 她既挣不脱也走不掉, 只能找到机会顺从地伸出舌头, 在舌尖碰过来时将他咬掉, “啊……” 他果然吃痛放开她,闷哼一声捂住嘴, 眼睛湿润可怜地看着她,透露出不舍不甘,松开手, 又想按着她继续, 没多久他的舌尖就渗出血丝, 东月鸯咬得可狠了,得到喘息她后退着警惕地瞪着他,“你不要再乱来了。” 他委屈得不行,“我没有,我只是想你帮帮我。” “你很香, 很有用……”他说:“我挨着你头就没那么痛了。” 东月鸯才不会信,她权当他是在占便宜, 但是对方固执地让她理解,“是真的。”他们拉开一段距离,他头痛的症状就发作了, 他眉头拧得很皱,双眼微红, 低声问她,“为什么不信我?” “我帮你叫大夫,你别过来。”她脚步慢慢向门口挪动,然而一下就被对面看穿,“好,那你不要走。” 她走他肯定会追出来,东月鸯大着肚子可不能有一点闪失,她开始根据他话里的可信度推测留在这里,他会不会再对她做过分的事,好在除了刚才意外的轻薄,对方现在只是扶着头,神色略有些痛苦双目失焦地望着她。 这时候东月鸯说什么他估计都会听,东月鸯试了试,“你先坐下来,我不走,但我怕你伤着我……” 他不知道这时候还认不认识她,记忆好像有些错乱,低沉又压抑,渐趋于崩溃,“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会伤害你!” 东月鸯从他身上莫名感觉到一股沉痛的气息,她跟他不熟,对他说的话将信将疑,不置可否,但没有进一步刺激他,“你坐下吧,我也找把椅子坐下,等大夫过来给你看过后就好了。” 他生着病,算上他帮了两次忙,东月鸯还算感谢他,就是这回他随意轻薄人的习惯不好,“你还有意识吗,如果疼得没那么厉害,那我们说说话?”这样安抚对方,也许能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东月鸯做了个表率,她往屋内距离卫十七郎稍远些的椅子走去,他一直盯着她,挪动的身影成了他目中唯一的焦点,那副内敛又危险的样子在看到她往椅子上靠下,不详令人毛骨悚然的架势才慢慢平和一点。 他学着东月鸯的样子缓缓落座,不断揉着额边穴位,“你想说什么。”听起来他意识还是清醒的,没那么崩坏。 东月鸯当然是引他往开心的事情上聊,不想再激怒他或是让他过于亢奋了,“你来大丰多久了,你还有家里人在这边吗?” “……”他眼眸漆黑,怔怔地往前睇,明明一个很寻常的问题,他却好像思虑了许久才能回答她,“忘了。” 是来多久忘了,还是家里人都有谁都忘了。 “你不是都知道吗,你丈夫识得我,他清楚我的家世。”提起她现在的夫婿,他的气势又变得危险了,而且放肆许多,甚至指责起她,“你怎么这么早嫁人?我问你夫婿是谁你也不说,你担心我找他麻烦吗?” 东月鸯吃惊地张了张嘴,怎么她嫁人也要经过他同意不成,而且说出来到底谁会麻烦缠身? “你不那么早嫁人,说不定我就能娶你了。” 他还在说荒唐话,甚至笑起来,颠三倒四的,“哦,我的家世,我父亲早逝,母亲一直未曾改嫁,但她做了尼姑庵的俗家弟子,一年有十二个月在尼姑庵。” 这都是他们在庸都查到的消息,他对这些身世背景信手拈来,即使头痛发作,他还是要演绎好卫十七郎,任务,对他的任务可不能轻易被毁了,也不能被人识破。 东月鸯一听是这般情况,便以为他是个不得意的人,父亲是个痨病鬼去得早,哪怕家中富足,权势却没落,母亲出家又不管他,那也怪不得卫十七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的头痛症是怎么回事。”东月鸯换了个话题,免得再提起他的伤心事刺激他。 结果误打误撞,却好像让他整个人都醒神了一样,他很沉默地盯着她看,不发一语,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很久就在东月鸯以为他不会说了以后,一句简洁仓促的话语溜出来,“因为生病了。” 那些妖道给他下药,本意是想残害他的意识,人变傻了,曌天子岂不是就还有机会回归正统吗。 结果他们说,他谁都记得,大小事处理得当,思绪混乱也只是短暂的,却独独忘了一个不该忘的。 “你做什么?怎么起来了,不是说好我们坐下好好说话吗。”东月鸯突然被他的举动吓到,眼前的人影倏地起身朝她走了过来,步履坚定,他看上去还没好透,没缓过来,鬓边的头发些许被汗湿了,嘴唇微干,却很红艳,双目黝黑又混沌,直直地倒影出东月鸯的影子,“我不想坐了,我想靠着你,我能……我可以……” 他像是在斟酌怎么表达自己的意图,宛若刚学会说话的稚子,充满任性,在头痛的刺激下,他捂紧了穴位,固执地站在东月鸯身边,“我想你离近一些。” 东月鸯面对这样突然的状况无法应对,这在她看来很棘手。 她希望对方不要生事,她真的心有余力不足,可对方自己痛还要安抚地说:“我蹲下来就好了,你揉一揉,帮我揉一揉。”他挨过来,真的蹲着,那么高的身量蹲在她身旁还能与她平视,更让东月鸯惊讶的是他二话不说就把头靠在她双腿上,像要努力往她怀里挤,很委屈讨乞怜的一个姿势。 东月鸯一直推拒他的头顶,就怕撞上她的肚子,但摸上去发现他靠上来一动不动,仅仅是贴着而已,乖得像条狗,她原本往外推的动作慢慢停滞,也许这只是个不得父母宠爱,亲缘淡薄的可怜虫呢? 就如她和萧家那两个一样,东月鸯为什么那么能忍,起因也是她刚去萧家时就得知,萧家兄妹双亲都死了,她虽然父母健在,但说实话也是个亲缘淡薄的,不然为什么东父东母去了望天城那么多年,连东仕旻都生了,怎么就不知道把她接过去一家团圆呢? 这个卫十七郎的娘宁愿住尼姑庵都不回来看望儿子,这才养成了他这样的性子,只能说同为可怜人,东月鸯还是选择没那么冷酷,把人安抚好了她也安全了,她放在他额头穴位上按照他刚刚的样子轻轻地揉,他感觉很舒服,人也安静了许多。 婢女找着医馆看堂的大夫领他回来看时,撞见的就是眼前一幕,屋内东月鸯安稳地坐在椅子上,之前还差点因病发作而倒下的男人在她脚下坐着,头靠在她腿上,闭着眼任她揉着额,高大的身躯真是缩成一团,睁开眼发现动静望向他们的瞬间就像忠心耿耿的护卫。 东月鸯现在顾不得别人是怎么看的了,有了援兵来,她松了口气,“快过来给这位郎君瞧瞧,他方才不舒服,头痛发作。” 大夫没有迟疑地上前,可是该怎么给这位爷诊断有点犯难,东月鸯立起身,推了推他,“快起来,我坐累了,要起来走走。” 她知道光是叫他是没用的,只能用自己做借口,果然她一提自个儿不行了,对方搭在她腿上的头便自动抬了起来。 东月鸯赶忙伸出手,示意婢女扶她起身,然后将这里的位置留给卫十七郎跟大夫。 趁着大夫在给对方查看把脉,她想借机偷偷溜走,结果刚一动就被视线盯上,“你去哪儿?”他声音听似平静,实则蕴藏着凶险,东月鸯烦恼地叹了一声气,他总不能不许她离开吧? 她更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出来时已是下午,此时外面天色变黄昏,再不走就晚了。 她可不想曌明泽来找她,真要起了冲突医馆怕是都得毁。 “你安心看病吧,大夫来了,你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和他说,下回我的狗没事的话,再过来谢谢你。” 谁知这人拂开大夫,“我没事了,你去看药堂吧。” 他缓了过来,双目真正变得清明起来,一切都正常有序,加之他这里幕后的主人,大夫更不可能违背他的话。 于是东月鸯硬生生看他走到身边,拿出张帕子,是她先前砸他身上的,他视为己有,往自己额头上擦了擦,“你回去,我送你。” 东月鸯愣在原地,婢女被他指挥着,“把狗带上。”主仆二人一时不分不清,谁是她们的郎君,一对上视线,他的目光充满压迫性,婢女顶不住顺从了他的命令,跑去抱狗。 东月鸯的手在下一刻被人牵住,“走吧,我扶着你?” “不……”东月鸯拍开他,担心这样叫人看见了不好,低头间忽然瞧见他另一只手,好像是什么东西被她拍掉了,露出了上面过去了很久,已经完全恢复却残留下来的一排齿印,如今只剩浅浅的疤痕,凑近了方能看清。 她瞳孔骤缩,“这是什么?” 石板路上,掉的似乎是用来遮掩疤痕的异物,颜色与人的肤质一样。 对方的手露出来,就如突然缺了块皮,可是掉的地方无论是血还是什么,没有一丝伤口,只有这道淡淡的疤。 像是意识到什么,东月鸯猛地盯着眼前的身影,“你不是卫十七郎,你是谁?” 手上的齿印是东月鸯曾经给另一个人造成的伤口,她清楚她当时咬得有多用力,深可见骨,萧鹤棠都疼的大叫了,后来却为了平息她的怒火情愿忍着不用药。 这排牙印是那么眼熟,东月鸯根本没办法自己骗自己,她开始认真打量对面的人,而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那句话,“卫十七郎”似乎也非常诧异,她竟然能察觉到他另有身份。 他还在遮掩,即使拾起地上那块“皮”,笑着对她说:“你说这个?我小时候被狗咬,手上就多了个印子,嫌不好看,这才遮上。” 根据他的身份,他是很在意形象的,要想勾三搭四做个风流人物,就得注意细节,这么解释她应该能理解? 然而东月鸯心事重重地盯着他,“卫十七郎”跟她心目中的那个影子,长相虽然不同,却又着类似的气质,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今天发现的一切都太过虚幻了。 如果眼前真是萧鹤棠,那他是怎么做到以这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出现在大丰的。 这个牙印她熟悉无比,他竟然说是被狗咬的,天底下真有那么巧,素不相识的两个人长得不一样,伤口却能出奇地一致? 她现在看他的目光相当不信任,“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这道伤吓着你了?”他还问。 东月鸯心中思绪万千,简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杂音。 回想跟这个人的相遇到现在发生的事,他看她的眼神陌生,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她胡诌了个名字,他还当真。 萧鹤棠……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耍她很好玩吗? 东月鸯陡然冷下脸色,她不像刚才那样好脾气,一旦心中认知面前的人有可能是她认识的旧人,东月鸯如何都忍不了这口气,认为萧鹤棠戏耍了她,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不管他是为什么要这副作态来接近自己,东月鸯抬起手。 庭院里连抱着狗出来的婢女都心惊地望着他们。 那个一身淡雅素衣,高大俊朗的男人不躲不避,应该说猝不及防又挨了他们夫人一巴掌,他还什么都没做,他神色称得上惊愕,嘴角含笑,却用陌生的眼神俯视面前的女子,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发怒,突然这么生气,“我哪里惹到你了?” 他一定很无辜,很委屈,气氛明明到这里刚刚好,东月鸯前不久还允许他靠在她腿上,轻柔地为他按揉穴位,哄着和他说话,结果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你如真是卫十七郎,那这道伤口算什么?”东月鸯觉得这真是太好笑了,她现在回想,她怎么那么傻呢,竟然分不出他是谁? 这行事的作风,这说话的态度,这玩世不恭的语调,不是萧鹤棠还会是谁?!他作弄她还不够,还要作弄她第二次,什么让她跟她丈夫和离,这大半年来,人人都说他放弃了她,世人亲眼所见,她怀着他的骨肉,萧鹤棠却在南边称帝,他如今占有曌氏半壁江山,却根本没想过她还在成王这里作为人质吧。 如今一来就叫嚣着看见她很熟悉,忍不住想要亲近,不过都是他游戏人间的手段。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耻。 东月鸯已然认出他的身份,可萧鹤棠还不曾觉得,他惊讶于她的敏锐,竟然能察觉到他身份的不妥,如此一来就不应该轻易将她放走了,不然他们一行人在大丰都会有危险。 可她怒气冲冲,看他的眼神犹如仇人般怨憎猛烈,这不由得叫他不敢再触怒她,甚至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恨他,屋外忽而涌进来了许多带长枪的士卒,将这里几乎都包围起来。 而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还是要咬死了不能否认,在曌明泽的身影出现在东月鸯身边之前,萧鹤棠依旧神情自若道,“夫人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卫央,二十年来没出过封地,也就是今年才来大丰……” 他不肯承认,更加重了他戏耍她的嫌疑,他要演,好,东月鸯也愿意成全他,最好这辈子都不相认。 她回头,曌明泽正好从门口威风凛凛地进来,他因为发现东月鸯私自出府,又没有多带成王府的护卫,于是查到她最近的动向,这才急匆匆地赶来。 他未曾听见二人的对话,也没瞧出不妥,萧鹤棠早在他来时就将手收回了袖子中,露出最斯文得体的笑,镇定如斯。 东月鸯佩服他见到这么多人来,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还能临阵不乱,不慌不忙,她禁不住冷笑,如果她在此时把他身份说出去,他会怎么样? 捉住了南边的帝王,曌明泽可不就立了一记大功。 他也在看她,眼神里隐去一丝疑惑,默默地观望东月鸯,一副深情样。 曌明泽对他们之间怪异的气氛并不敏感,他直接敌视地瞪着面前的“卫十七郎”,问东月鸯,“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曌明泽来自然是怕东月鸯跑了,但还好她只是来医馆给狗治病,人还在大丰就能找回来,东月鸯却不说话,也不看他,他开始怀疑起是不是卫家的病子对她做了什么。 说是病,那都是曌明泽对卫十七郎以前的印象,弱不禁风,但是男人哪怕再瘦弱,力气也不是一个女子能扳动的,他开始上前逼近了卫十七郎,手中握着剑柄,怼着他的胸膛逼他后退,“十七郎,多年不见,怎么也不见得叫人了?这家医馆,是你卫家开的?” 跟前人不受控制,退后两步,很符合他风流却体虚的模样,论辈分他们是同辈,论年纪卫十七郎可是比他小才对,理应叫他一声“兄长”。 而当他顺着曌明泽的话叫出来,连曌明泽身后的东月鸯都睁大了双眼。 他错开曌明泽和东月鸯对视,如同根本不介意曌明泽这般挑衅,目光始终落在东月鸯身上。 很快他就被人再次抵着胸膛,剑鞘架在他脖子上,曌明泽放着狠话说:“十七郎,看清楚了,我身后的,那是你嫂嫂,你可不许无礼待她,她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万一叫我知道,你对她别有居心,可别怪我不顾念兄弟旧情……” 他们关系实际上相当远了,远房亲戚,曌明泽不给面子杀了他都可以,反正无权无势,一个小爵爷能奈他何,他还是成王世子,未来江山的继承人。 但是,后面有人叫了他一声。 曌明泽循声看去,东月鸯秀眉间笼罩了一丝清愁,她姿态冷淡,仿佛不愿在此多待,叫了曌明泽一句,“世子爷,什么时候回家去。” 家?她已经将成王府当做了家?曌明泽目中出现惊喜,他无疑被喊得很高兴,就如跟东月鸯是正常夫妻,这滋味儿可不是后院里的妾室们能带来的。 他忽而对卫十七郎生不起丝毫兴趣,从他肩上将剑鞘撤走,曌明泽回到了东月鸯身旁,他自然地搂上去,环住东月鸯的腰,“走,你不想留下了?那我们这就走。” 东月鸯也很吃惊曌明泽举动这么超过,但是比起另一边“卫十七郎”看着她的眼神,东月鸯还是情愿接受曌明泽的触碰,萧鹤棠不是装作不认识她么,东月鸯对他也不假辞色了,再见就是陌生人,她做她的世子妃,他当他的十七郎。 她随着曌明泽搂着她的动作避开萧鹤棠的视线转身,婢女一同跟上,找到东月鸯见她平安无事他们便能打道回府了。 至于卫十七郎,他又没当面做什么出格的事,至少现在众人根本没看见什么,于是将他落在最后,医馆内的零星几个百姓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实际上只看到曌世子找到他的夫人和婢女,带上人马走后,院子里就剩下一个孤零零目送的影子。 郑潮戨闻讯赶来后,萧鹤棠还立在原地神色莫测,目视前方,眼里是仿若幽潭深渊般晦暗的光。 第72章 回去路上, 想起正事在医馆内还颇有些高兴的曌明泽,在单独面对东月鸯时忽然又冷下颜色,质问道:“你怎么私自出府了?府里不是有大夫, 怎么偏偏还要跑来医馆?” 要不是他今天突然回去发现东月鸯不在家,还以为她跑了, 曌明泽也不会追过来, 下人因她一顿挨罚, 曌明泽没见到人之前本是想怎么对东月鸯大发雷霆的, 结果她一句世子爷就给哄开心了,忘了追究这个事。 现在想起来当然不能一下就放过, 他还等着听东月鸯跟卫十七郎的解释,“你跟卫央是怎么回事。” 东月鸯早有预感今天这一幕迟早会被发现,瞒不住, 但也不想凭空面对曌明泽的指责, “你还问我?”要不是他那些妾室, 她也不会为了不招惹麻烦跑来医馆。 结果躲到天涯海角都逃不掉。 曌明泽被东月鸯反应弄得一愣,预想中她的慌张和心虚半点没有,东月鸯理直气壮地瞧过来,“你还是别问我了,去问问蔡夫人和大夫他们吧, 我若能请府里大夫给我看,不误诊, 我还能去医馆?” 这里头显然是有事,曌明泽也不傻,他母亲早逝, 后来来了个继母,父亲还有妾室, 妻妾之争他再熟悉不过了,以前是他看着自己父亲房里出事,如今没想到他这里也出了岔子。 “那卫央呢。”这个东月鸯还没解释。 “他……” 东月鸯:“我也不知道那家医馆是他卫家开的,我去看大夫,他也去治病,一来二去不就碰上了。” “就只有这样?” 东月鸯笑笑:“不然呢,我与他不熟,还能怎么样?”曌明泽审视她,卫十七郎可是风流性子,她有没有被招惹到?端详东月鸯的神情,从医馆到现在,她对卫央态度平平,走也走得没有半分留念,曌明泽心中猜测,那应当是没什么的。 好不容易回到成王府,下了马车,东月鸯被送回院子里,然后就见曌明泽从这里出去,据婢女说,是直奔妾室们的院子,还让人把大夫一并拉了过去,看来是有好戏要上演。 东月鸯不是很关心曌明泽会怎么处理这件事,还是那句老话,她只是占了个世子妃的位置,怀的不是曌明泽的孩子,妾室肚子里的才最为要紧,就算是打是骂,都不会对她们过度处理。 否则她们娘家家里就过不去,成王那也会有异议,只要不伤及她肚里的孩子,小打小闹实际上是被允许的。 她更关心的是,萧鹤棠为什么会来大丰?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怎么那么大胆,伪装成卫家人,要不是在她跟前漏了馅,被熟悉伤口的她知晓,他的装扮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连曾经的枕边人都这么久了才发现是他。 这不发现还好,一发现就疑虑重重。 火大是真的火大,东月鸯很生气他竟然敢冒充别人来戏弄她,但冷静下来又不禁想那天他们对峙的细节,当然他并没有承认自己是萧鹤棠,全靠东月鸯凭借认知识破他。 他的反应也相当古怪,他的头痛症是怎么回事?他以前有过这种毛病吗?还是说在她不在的这半年里他生了什么重病。 可是再怎么样,他装不认识她的样子,就像第一次见她的举动就是很可笑。 婢女进屋来,对坐在窗台旁发呆的东月鸯禀告,“夫人,蔡夫人她们来了,说是为了上回的事,想向夫人赔罪。” 东月鸯缓缓扭头朝婢女背后走进来的几道身影望去,迟钝的思绪让她反应也变慢了,直到见到这几张强颜欢笑的笑脸,她才想起,哦,上回曌明泽一回来就跑妾室院子里训话去了,还是有点用的。 听说他人在那边大发雷霆,将房里人都训哭了,最宠爱的蔡夫人都掉了几滴泪珠子,梨花带雨也没让曌明泽心软,勒令她们不许再抢东月鸯的大夫,更不许再胡来,否则就将人休了让她们回家去。 这种重话一出来,人人自危,于是经过几天合计,暂时到东月鸯跟前低个头,相约结伴过来给她道歉来了。 说实话来还不如不来,曌明泽这样无异于是给她树敌,东月鸯和他没有半分情谊,妾室却因她承受羞辱,东月鸯觉得这些来赔罪的人里,表面看着和和气气,一个个都很软的样子,实际心里不知道多恨她。 “夫人,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蔡夫人人纤细也很秀气,她月份比东月鸯小多了,看上去就跟还没显怀一样,手帕时不时擦拭脸上摇摇欲坠的泪珠,要不是不知情,还以为谁欺负了她。 其他夫人也附和,还有个有孕的申夫人,年纪更小,她好像是蔡夫人的表妹,一块儿嫁过来的,叫东月鸯也是叫东姐姐,“姐姐别跟我们计较,大夫的事,是我不好,我老是不舒服,蔡姐姐便帮我做了主,叫了大夫来看。” “还有你那只狗,大家是瞧它太可怜了,天生瘸腿,总爱叫唤,是怕它饿着,这才都拿吃的给它。” “我们,我们也不知它不经吃……实在是没有别的意思,结果夫君回来,将我们臭骂了一顿,呜呜呜……” 说着便嘤嘤啜泣起来,一个人有哭的动静,后面的也跟着有样学样,一时间东月鸯的屋子里满屋都是哀怨委屈的啼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嚎丧。 在人多势众力压她的情况下,东月鸯这时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她也没想做一辈子世子妃,等生下孩子,她宁可请成王单独赐她一座院子出去住,安安静静地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比夹在这妻妾成群的后院中过活不好吗? “两位夫人快别哭了吧,以前的事就当过去了,同是世子后院的人,我也不想与各位为难。”东月鸯先是表示了下自己的立场,然后说:“这世子妃,我可没想做它个一生一世,夫人们也知道我的身份,只是大王为了挟持南边势力,才同意世子娶了我,这都是不长久的。” 她话讲得已经很直白了,眼前这些妾室都不是良善之辈,家里送她们来哪怕做妾也要占据曌明泽身边的位置,这代表今后大家说不定就是宫中妃嫔,自然是早来早得位份。 东月鸯竟然说她对世子妃的位子没有那么在意,这都说得出口,可见她对世子是没什么心思的。 倒也不用怀疑她话里的真假,她们身份立场不同,选择曌明泽是因为她们父亲都是成王的部将,自然要拉拢他,而东月鸯可不是大丰这里的人,她是庸都的,她怀着萧帝的骨肉,家在南边,她肯定终有一日要被送回庸都去。 原先没有说清,大家挤兑她私下争争,是因为不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怎么想的,现在由她自己说出来,蔡夫人跟申夫人哪有不信的。 少了一个劲敌一切都好说,于是哭声暂停,开始和颜悦色地和东月鸯姐妹相称,态度亲昵起来,“东姐姐说什么呢,来了大丰过好日子,哪能轻易就走?大家可舍不得你呢。” 东月鸯点头含笑:“尘归尘土归土,人总是要归根落叶呀。”嘴上说着舍不得,这些女子眼中各个示意,“随口说的客套话,你可不能当真啊,该滚的时候还是得滚”。 东月鸯是不想树敌,这才与她们虚与委蛇。 这过点寻常平安的日子怎么这么难? 然而,更难不巧地还在后面。 在曌明泽的后院,东月鸯与他的妾室等人暂时说和,勉强回归太平的时候,成王府内来了消息,“庸都的使臣到了。” 使臣们来是为了议和的,至于议哪些和,定然少不了东月鸯这一环。 众人都在猜想东月鸯会不会被庸都索要回去,在成王接见庸都使臣的当天,一个更大的消息在半个时辰传遍整个大丰。 不仅使臣来了这里,萧帝也来了。 满城哗然,当初成王在南边有议和企图的时候,就声称想要停战,起码得萧鹤棠亲自来大丰,这相当于身入险境,他敢不敢? 没有哪个帝王会只身前来敌军的领土,除非他不想活着回去,但他还是来了,这不知是算他狂妄自大,还是觉得成王真的不会对他出手。 然而萧鹤棠应邀前来,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至少一个迎接招待他的宴席少不了。 举办宴会的地方就在成王府,天下人都盯着这看似普通实则半点也不寻常的一天。 天暖气清,小院里不生风波。 东月鸯自从表明了自己无意长久做世子妃后,跟妾室们的往来多了一些,再通过萧帝来大丰的消息传来,妾室们对她的态度更加可亲了,巴不得她一走了之,然后让世子妃的位子出来。 东月鸯没有特意去记哪天是宴请的日子,她一如往常在院子里休息,逛累了就回屋里坐坐,看看花逗逗狗,现在还有妾室陪她解闷儿。 但是该来的还是逃不掉,没多久前院就来了人传话,“大王吩咐,请夫人打扮打扮,出去宴客。” 说是有贵客来,想见她一面。 蔡夫人睇着东月鸯的反应,看不出她是惊还是喜,跟申夫人对视一眼,“东姐姐,要不要我们帮你一块打扮,这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还是得好生捯饬捯饬。” 是因为萧鹤棠来了,她们巴不得她走,才这么齐心协力打扮她。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焉知这么久了,萧帝对他的前夫人还有没有情?如今东月鸯是肚子大了,有他的骨肉,但不代表她还能像从前那样吸引他。 不然怎么会是前夫人,又隔了大半年才过来这里讨人回去。 背地里蔡夫人她们都认为,萧帝称帝这么久了,定然充盈了后宫,她们就算没嫁人,也不是多天真的女子,在这男权当道的世道,哪个位高权重的男子会真的洁身自好? 就算洁身自好,身边也不是没有红粉知己。 不过申夫人还是夸赞道:“东姐姐即使有孕在身,气色还是丰盈红润的,这让庸都的人来了一看,就知道咱们可没对待他们的人。” 东月鸯在镜子里的脸的确瞧得出来,她在这边吃好喝好,是没受什么苦难的,蔡夫人把一支花簪别在东月鸯发髻上,“让那萧帝也瞧瞧,以东姐姐的姿色,即使他身边有了些妃嫔,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申夫人拉了蔡夫人一下,有没有妃嫔这事还没听说,但在这关键之头还是别惹东月鸯不高兴,万一她一个反悔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东月鸯未免不知道她们心中藏的小心思,但她无意理会,甚至哪怕听见萧鹤棠身边或许早有他人,她也不怎么气恼,只要成王不将她还回去,她就还是世子妃呢。 “大王有令,那我就先去瞧瞧了,两位妹妹自便吧。” 蔡夫人申夫人送她出门,“姐姐去吧,不必担心我们。”说着目送打扮好的一身华服的东月鸯离开后宅,更觉得她在大丰呆不久是命中注定的。 前院是成王等人用来议政的地方,说是成王府,也是一座好大的行宫,东月鸯等人是曌世子的妻室,住得较远,如今来还要坐上舆车才行。 这是她除跟曌明泽成亲那日,第二次这么声势浩大的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多人了,这里就是成王的朝堂,来的都是他的部将,曌明泽跟牧信衡都在其中。 最明显的还是跟成王并排坐在上方的身影,他和他带来的使臣,跟成王的人形成分水岭,各自为营。 东月鸯的出现成了所有人的关注,成王让她上来走了一圈,当众对萧鹤棠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本王的儿媳,世子的夫人,如何,是不是将她照顾得很好?可没亏待她啊……明泽,还不把你妇人请下去坐着,孕妇人可受不了累。” 东月鸯是人质,也是把柄被展示在人前,她大方地微微仰视上方的他们,与萧鹤棠时隔半年,光明正大地在殿堂上相逢,就如成王所说,他应该看得出她过得有多好。 他不要的弃妇,她嫁给了成王世子,不至于养尊处优,却没有半点闪失。 再次见萧鹤棠,东月鸯也在仔细打量他的变化,褪去他那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面具,没了遮掩他回归了最真实的本来面貌,眉棱压眼,面如冠玉,眼中目光如炬,人人都靠扮相,但那身帝王装扮不过是给他贵气英武的一面,增加一点锦上添花罢了。 这才是真正的他,哪是那个弱不禁风一无是处的卫十七郎。 但她也是不差的,虽然她的存在对大丰的意义特殊,却还是要感谢成王,至少在这种重逢的大场面之下,她不仅保留了尊严还得到了一份体面,哪怕这份体面对庸都来说,可能是加诸于他们头上的一丝羞辱。 让东月鸯流落在大丰,迟迟不归,是他们的无能,更代表当初在利益跟前,萧鹤棠选择的不是自己的妻儿,而是帝王之位。 如今他们的感情还剩多少?成王又能通过东月鸯,在萧鹤棠那讨得多少利? 东月鸯被曌明泽从大殿上接到他的位子上坐下,从她出现起,有一道来自顶上的目光就追随着她,曌明泽得意而尽兴地从萧鹤棠那收回目光,他手搭在东月鸯肩上,阻挡了她亲自倒酒的动作,“我来,你别动了。” 让东月鸯来的意义,不仅是为了给萧鹤棠看她在大丰的情况,更是为了激怒他,成王等人,想看的就是他在气急攻心下出糗,或是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还想看看他对她的在意程度。 座上,成王俯视底下动静,在看到曌明泽和东月鸯一来一往的互动后,满意地笑了笑,这样一看,当初匆匆决定让泽儿娶她,也不是不明智的决定,至少这对半路夫妻,还是有模有样的。 欣赏完,他看向王座上另一旁的身影,“弦音。” 萧鹤棠攥着手中酒杯晃了晃,神色如常地迎接成王的审视,他也刚刚从东月鸯那里收回视线,看上去不像不悦,也不像高兴,就是很无动于衷的样子,哂笑着应对,“成王请说。” 他们地位相当,辈分却差了不少。 在暂时不撕破脸的情况下,还得彼此周旋着,成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评价一下那对小夫妻,“你看他们……” 萧鹤棠眼神平静,语调轻淡,“朕瞧见了,令郎很懂得体贴人。”他露出微笑,连成王都摸不透他是不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自己的儿子。 成王:“本王这儿媳……” “东娘子?是,被他照顾得很好。”他态度几乎滴水不漏,成王仔细打量,几番确定,这位新帝是真对前夫人一点情意也不剩了。 那还怎么谈利益交换的事,原先在东月鸯来之前,成王下属有人曾提到去年收成不佳,需要些粮草。 若是要萧弦音拿出三千万石的粮草来换,他还愿不愿意? 因为估摸不准萧鹤棠的想法,左右是为了试探口风,成王干脆直接问了,“是,你都看到了,原先也没想到能成就这段姻缘,还得亏蒙燕山,千里送人……哈哈本王可不是要惹你生气,说句实话,他们二人婚事已成,夫妻和睦,在我眼下,就没闹过脾气,但她总怀着你的骨肉,你看……” “是把她留在此地,还是等孩子生下来,你将孩子接走?此事就当算了,别让他们夫妻两地分居。” 酒要喝,宴席要摆,正事也要一点一点谈出来,这又到了二选一的关头,要成王放人,东月鸯现在是世子妃,她能走得掉?曌明泽那里不答应。 反倒是孩子,还可以勉为其难送还给萧鹤棠。 就看萧鹤棠怎么想了,可他把玩着酒杯,眉目有神,像是在思量,却不轻易开口回应,很难让人知道孩子和前妻,到底哪个更重要。 第73章 萧鹤棠来大丰是有时间限制的, 他不能在大丰久留,敢明目张胆的出现,也是因为庸都和建梁那边都对大丰虎视眈眈, 建梁大营的兵力就绪,在他跟使臣出现在成王面前时, 后方就有五十万大军在前线压阵了。 这是在告诉成王, 如果萧鹤棠在大丰有一点不测, 他们这边的军队随时会打过来。 成王再怎么样都要顾忌萧鹤棠的安危, 他敢以身犯险,他们如果不想在这个不合适的当口开战, 就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萧鹤棠在他这好好的,因为议和,他履约了, 说到做到, 成王还不能在这时背信弃义。 可是合约内容也不是一天就能谈下来的, 两位大人物之间不过是谈谈彼此口风,至于要拿什么来换,怎么提条件还都是底下人去争执。 萧鹤棠像是根本没考虑要孩子还是要前妻这个问题,他举杯向成王示意,“她还没生, 谈这些是否为时过早了?朕还想多看看大丰风俗民情,这一个月内, 还要在此地叨扰大王了。” 成王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萧弦音刚坐稳帝位,要他割肉换爱, 利益上他肯定是不舍的,一个英武的帝王背后有多少臣民盯着, 不是他做了决定底下人就一定会配合,而且还要看这个“爱”值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多。 要想他英雄难过美人关,恐怕还不到时机,起码要等孩子生下来,见了真章,那才分得出孰轻孰重。 成王也不心急,思绪万千中过,面上和萧鹤棠恭维来恭维去,“何谈叨扰,本王早就想跟弦音你把酒言欢,既然你暂时无心回归庸都,那就在大丰好好玩乐一段时日,不如本王将一处风景好的别院挪给你住,你看……” 整个大丰都是成王的地盘,萧鹤棠住哪里都别无意义,要是他可以,甚至还可以向成王提出就住在成王府上。 但从开口到闭嘴,萧鹤棠都没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他仿佛逆来顺受,“大王怎么安排都行,朕不挑,曾经夜袭大营,也是幕天席地连水洼马厩都睡过的。” 提起军营生活,成王似乎有些惺惺相惜,谈兴四起。 东月鸯在座下很少去看萧鹤棠那边,他们的目光从刚开始她进来有过一阵不短的凝视,之后彼此间再没有目光纠缠。 现在因被座上成王的笑声吸引,抬眸朝他们望去,只看到萧鹤棠跟对方相谈甚欢的场面,再来点舞姬助兴,可谓是其乐融融。 曌明泽刚应付完其他人,扭过头看向东月鸯,顺着她目光觑见萧鹤棠的身影,这回偏了偏身子,凑近了道:“你可知道他来大丰是做什么的?如果他要换你回去,你可答应?” 东月鸯没有半分惊讶,连丝毫动摇都没有地回视曌明泽,“换我?”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下,“我看,是换我肚里的孩子还差不多。” 不光成王在试探萧鹤棠的态度,曌明泽作为名义上的夫婿也在试探东月鸯的态度,纵然他已经很相信,东月鸯对萧鹤棠已无感情,这大半年里他可是看在眼中,她可没有过度沉浸在思念里,即使思念也是思念在庸都的亲人。 但他还是说:“不错,你于他来说或许不算重要,但你肚子里的种可是他目前唯一的子嗣,骨血可不能流落在外,他定然看重孩子比看你重要,但若是他要你回庸都,你走不走?” 东月鸯听出了曌明泽话里的担心,他好像很不希望他们旧情复燃,东月鸯这回主动替他斟满一杯酒,递过去,“放心吧,我于他没什么用,即使回去也就那样,还不如留在大丰值得我开心,孩子他可以带走,我就不回了。” 曌明泽相当满意东月鸯的回应,不管真假他就是被她哄得很开心,东月鸯可比他后院里的其他妾室有意思多了,他舍不得轻易放她离开,但她能自愿留下来是再好不过的,他忽然动手,握住东月鸯纤细的手腕,扶着她的手说:“喂我,我要你喂我喝。” 东月鸯直接照做,她的手腕被曌明泽把控住了她还能怎么挣扎么,结果喂完才发现曌明泽不要命地往上方看,东月鸯回眸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萧鹤棠向他们投来了眼神,她愣愣地问:“你何必……”何必这么刺激萧鹤棠? 他会是被刺激到的人吗? 他看他们的眼神就跟陌路人一样,然而曌明泽蛊惑东月鸯说:“你不做给他看,不让他知道你我之间感情有多好,他怎么放弃把你带回去?” 让萧鹤棠放手,最好的方法就是叫他知道,她已经有人托付终生了,那样他即使带孩子回庸都,不带东月鸯也不用有什么愧疚感。 本来也不打算回去,东月鸯一时认同了曌明泽的道理,但她还是要提醒一下,“你别太过了,万一让你后院里的妾室们知道,还以为你多偏颇我,我可不想得罪了她们。” 她们是都认为她会离开大丰的,万一没有离开,东月鸯定然需要曌明泽安置好她,不然占着世子妃的位置做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岂不是个活靶子。 “放心。”曌明泽懂东月鸯的意思,他出声安抚,“我会让她们知道,你对她们来说造不成多少损失。” 世子妃罢了,没有娘家后台,就跟傀儡似的,日后就算位居高位,谁能拉拢东月鸯谁就能多个助力,道理还不是一样。 他们二人亲昵的窃窃私语的一幕,有些超出庸都这边使臣的认知了,没想到成王世子对东月鸯会是这副亲近的态度,好像有些痴迷于这位夫人,这样还有可能放人吗? 瞬间郑潮戨向萧鹤棠望去,东月鸯比他们想象中过得还要好,不管这是不是成王这边做出的障眼法,她的气色做不得假。 他在那天匆匆赶到医馆后,发现萧鹤棠一人安静地站在原地,眼里的情绪浓稠得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墨,他得知详情后就劝阻他,不要这么早暴露自己,但是使臣刚到大丰,萧鹤棠便召集了人手恢复了身份,放出消息要与成王议和,这比他们计划的要早了两个月时间。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是迫不及待想跟成王谈条件,把人要回来,还是不想受这份气,早些解决了回庸都去,郑潮戨都把握不好萧鹤棠心里所想的。 他到现在都觉得近些天发生的一切太过巧合了,原来他们此前遇到的人就是东月鸯,萧鹤棠这些天以卫十七郎的身份示人,与他打交道的还是东月鸯,如果早知道,或者萧鹤棠没失忆的话,那么他们早可能将人偷偷从大丰运送走,还何必留在这与成王谈判。 今日东月鸯的出现,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走个过场,以示她在大丰过得怎么样,庸都的使臣可不要拿她在这受了亏待来攻讦大丰,以此来谈条件。 东月鸯没有在殿堂上待太久,她坐不住,久了腰便不舒服,她要走成王那边也不阻拦,但是曌明泽亲自送她回去,带着东月鸯向父亲和萧鹤棠告辞,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东月鸯被曌明泽搂着腰,从眼前离开。 成王转头跟萧鹤棠表示,“弦音,还要喝吗?” 人走了,宴席当然还要继续下去。 本以为这一面见了,东月鸯暂时不用再替成王父子办事,出现在萧鹤棠眼前,然而,很快他们又打交道了一次。 还是在四下没什么人的情况下,都知道萧鹤棠来了大丰,使臣在与大丰的官员纠缠,他们帝王之间似乎做了甩手掌柜,除了经常同游大丰,见见民情,其余时候萧鹤棠都待在成王安排给他的别院里。 说是别院,其实离成王府很近,甚至有一条专门通往那座别院的通道,就在曌明泽后宅院落的附近。 这样的安排聪明人都能想到是为了什么,成王怎么会将萧帝的居所安排得这么近,归根结底他还是不信萧鹤棠对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子嗣无动于衷。 这么近的距离,不管是萧鹤棠找过来,还是东月鸯找过去都极其方便,如果他们二人做出什么丑事,那到时候就有更好的把柄供他拿捏了。 萧鹤棠竟然敢玷污世子妃,哪怕对方是他前妻,只要东月鸯跟曌明泽还没和离,他们就还是夫妻关系,身为帝王,敢侮辱人-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德行有亏,成王跟曌明泽颜面有损,怎样怪罪他都有道理。 但是,这么多天了,一直都风平浪静,后院没有动静,别院也没有动静,萧鹤棠自守阵地,东月鸯也好像对这个前任丈夫没有留念,二人根本不见一丝往来。 眼看计划就要胎死腹中,出于无奈,成王只好找来世子,暗示说,天暖了,该带世子妃出去多走走。 于是这天,曌明泽按照吩咐暂且放下手头上的事务,主动和东月鸯提起外出逛逛,“我看你那只狗,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能吃能喝能跑,不如带它出去溜溜。” “你身子不好,我带它如何,狗是要放养的,老拿根绳圈着它精气神儿就没了。”东月鸯被说动了几分,她其实可没拿绳子拴着它,但是为了防止它乱跑,到了夜里大伙休息了才将它拷在犬舍。 “你想去哪儿。” 曌明泽招手,让婢女上来给东月鸯换鞋换衣服,“也不远,就在附近湖边有山水的地方走走。” 东月鸯想得还是很简单的,她提议,“蔡夫人和申夫人她们呢,把她们也请来吧,不可厚此薄彼。”为了不让她们找自己麻烦,当然要曌明泽雨露均沾比较好。 曌明泽无有不可,他本意只是要带东月鸯出去,多添几个人又何妨。 这就像是一家之主带着自己的一众家眷出行,看哪里景色好就在哪停下,两个妾室娇气,走到半路说要在亭子里歇息,还要用些点心,下人赶紧一一奉上。 东月鸯喝了几杯茶水,肚子有点发胀,看到曌明泽正在跟仆人逗狗玩儿,她起身让婢女扶着她,“我去趟溷轩,两位妹妹先在此坐会。” “姐姐自便吧。” 东月鸯问婢女,“这里哪有近些的地方?” “夫人请随我来。” 她没看到身后正在逗狗的曌明泽停下了动作,意味深长地朝她望去,随即和东月鸯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东月鸯一无所觉,她就是觉得他们今天走得远了点,她都不知道在她们居住的宅子后面,居然还有一条通向别处的通道。 一来这边山水景色也好,都不比行宫差太多,而且因为这里人少,更幽静更安宁。 “我好了。”东月鸯从溷轩出来,本该守在外面的婢女却不见了,她惊讶地往外寻觅,然而找了一圈还是不见她的影子,反倒因为初来这边,因为条条道道错综复杂,导致自己不小心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灵翘……” “人呢?”在这陌生的地界,这要怎么找,正好不远处传来一道琴声,东月鸯感到有救般顺着琴音找过去。 医馆一别,萧鹤棠再见东月鸯是在成王府的议政殿上,如今突然看到她出现在别院,有种恍如昨梦的错觉。 她像只迷路小鹿,四处张望,他在院落的二层的阁楼上,靠窗将她的一举一动纳入眼球,在她还寻不到人时,萧鹤棠顺手摘了爬到屋檐上的花朝她投掷过去,他则倚坐在窗台上,不显山露水地低头打量着她。 东月鸯一抬眼就发现了不远处萧鹤棠的存在,他们距离非常之近,他丢的花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刚好落在她脚边,这样她很快就知道他的存在,“是你。” 琴声刚好在这时截然而止,东月鸯为了避嫌,二话不说就要离开。 然而背后有动静忽然传来,萧鹤棠都不知道是怎么下来的,他脚步轻快沉稳,来到东月鸯背面,“站住。” “怎么见到我就想跑?”他都不问东月鸯是怎么来的这里,像是见到她心情很不错,于是从背后绕到她跟前来,挡住东月鸯的去路。 东月鸯可不会给他好脸色,“让开。我和曌明泽一起来的,他就在不远的地方,还有其他人,你不想闹出丑事让人看笑话,就给我让开。” 一提到这个,萧鹤棠眼眸微动,他以为自己还是卫十七郎,冲东月鸯勾唇笑笑,“他来又怎样,我又没有对你无礼。” 他还说:“你怎么是这副态度?你对我难道没有半点愧疚?没有旧情吗?” 东月鸯难以置信地瞪向他。 萧鹤棠指出问题所在,“你是东月鸯,我萧鹤棠的妇人,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骨肉。”他目光从上往下,从东月鸯脸上落到她圆润起来的肚子上,柔柔地说出她的错,“你骗我,你还说你是佟夫人,可你是东月鸯,你怎么还嫁给了别人呢……” 她态度也不对,明知他是萧鹤棠,她曾经的丈夫,可她态度好冷淡,像是生死不见的仇人,萧鹤棠就跟之前的卫十七郎一样,凑到她跟前,目光一笔一画睇视着东月鸯,殊不知东月鸯对他这副样子也极其陌生。 萧鹤棠是疯了还是傻了,说出来的都是什么话?愧疚?她需要对他感到愧疚?笑话。 东月鸯冷声道:“我为什么要愧疚?萧鹤棠,萧陛下,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与你之间能有什么旧情?” “不是的……”萧鹤棠没想惹怒她,“我们之间,你怀有我的骨肉,我怎么可能对你一点情意都没有?你不也是吗?鸯鸯,我来大丰,是因为你被成王他们掠了去,我是来救你的。” 知道东月鸯真实身份那一刻,萧鹤棠便觉得没有再隐瞒自己的必要了,他当然吃惊原来她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人,有种跋山涉水,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 他一直以为她有什么奇怪的魔力,不然怎么见她第一面他就想亲近,挨着她他的病都能减轻,原来东月鸯是她,她就是东月鸯。 这是不是代表他们彼此间有着深厚的斩不断的缘分,在知道她是谁的兴奋程度,顷刻间盖过了一切,他可以不用再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分心,甚至在郑潮戨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不再无意义的认为这是一个冷冰冰的代号。他意识到它代表谁,还能投入比从前要更多的精力,哪怕头痛作祟也难以阻碍他同人谈起她的归宿。 即便没有想起与她的一切任何过往,他还是难以为她自持,这简直不可思议,他需要冷静冷静,或者试图做点什么记起曾经。 可惜一直到她再次出现,他的努力似乎无果,甚至连自持都化为灰烬。 他开始认真比以前更仔细更细致入微地观察她,上回因为闲人众多,他不好与她接近,二人更没有私底下说几句的机会,今天倒是有些方便了,可下一刻,东月鸯一反清冷温柔的常态,一样上下打量他一番,朝他啐了一口唾沫。 “什么情意?萧鹤棠,情意是你这样的?把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放在敌营大半年不闻不问,还送来贺喜之礼,是你偷偷来到大丰,见到别的妇人忘了那个还在敌营的她,对着别的女子沾花惹草?这算什么情,算什么义?” 每个人心中都有谓之重要东西,人也好物也好都有一个分量,她东月鸯在萧鹤棠心里的分量有几分? 东月鸯嘲讽的笑脸印刻在萧鹤棠眼中,他深深地看着她,不声不响抹了把脸,缓声问:“那不都是你吗?我招惹的人一直都是你啊,我有这一切的反应都是因你而起,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将我斥得一文不值。” 而且他记忆尚未恢复,他脑中丧失了所有和她在一起的画面,有关东月鸯的事情消失得一干二净,但是再见她他依旧会在无意间被吸引,这对萧鹤棠来说似乎能不能想起从前都没有干系,只要能把人带回去,还有大半辈子可以弥补他对她造成的伤害。 第74章 东月鸯简直失望至极地摇头, “这就是你的情意?你走吧,回你的庸都去,我不需要你带我走, 更不需要你为了我交换什么,就算你来了大丰又怎样?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我如今在这里过得比在庸都好多了, 没有烦心事更没有烦人的人。” 所谓烦人的人自然指的就是他了, 东月鸯开始往前走, 萧鹤棠在她快撞上来时还是为她让开一步,东月鸯走了几步回头隔着距离冲他喊道:“你为什么要来?做你的帝王不好吗, 你可以选择你的庸都郡,你的萧家,为了祖母, 我都没有怨言, 但你哪怕有一次选择过我, 你有过吗?上辈子就是这样,萧鹤棠,我不要你选我,我要这次由我来决定!回不回庸都是我的事,而我不会再选你, 我要与你彻底断了!” 萧鹤棠就算没有与以前和东月鸯过往那些记忆,可他的心听到东月鸯的这些话, 胸腔就不如刚才那样波澜不惊,脑子没有身体却很熟悉,他在东月鸯冲他抱怨时浑身血液都在上涌, “什么是上辈子?” 难道在失忆前,东月鸯和他还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人难道还能活两辈子?他所关注到的点比东月鸯想象的还要多, 不过三两步就足以追上东月鸯,重新靠近,拉住她的手腕,挽留道:“说清楚鸯鸯,我没有不选择你,我忘了很多事,你是说从前?那的确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 东月鸯从他手中抽开,她在此刻非常的犟,萧鹤棠是不想她挣脱的,可她神色冷冰,有一种鱼死网破的决绝,为了不伤到她,他松了些许力道,在东月鸯转身时抓紧了她的袖子,语调也变得焦急祈求,“先别走,把话说清楚。” 他此刻暗恨那些冲他下药的妖道,这么特殊的情况下依旧想不起过往和东月鸯的一丝细节,他想从过去剥丝抽茧回忆到底哪里让她不高兴都无从下手。 “我不会说的。”东月鸯一时没忍住,才脱口而出自己重生的秘密,她不会让萧鹤棠知道她重活了一辈子,更不会让他知道她上辈子怎么等候过他,这样就能掩盖曾经她对他有过的感情,这在场博弈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自己去想吧。”东月鸯嗤笑,“你怎么不想想,祖母为什么把我许配给你,她说要我嫁你,我就嫁你?我的意愿难道不重要吗?” 那当然是重要的,萧老夫人又不会逼迫她。 “你猜我为什么又要与你和离?”只有夫妻感情走到尽头才会不想再维持这段关系,萧鹤棠知道自己,那么对他失望走到尽头的就只有东月鸯。 察觉到她的感情是真的一点一点流失的萧鹤棠不由地抓紧了她的衣袖,失控的滋味让人心慌,“我,我不是故意这么久不来找你,我失忆了鸯鸯,曌天子和老师密谋杀了萧家一百多口人,祖母和你娘的处境都很不好危在旦夕,我没办法置她们于不顾,我被下药忘了你是谁,他们都说你还在大丰,我这半年除了解毒治病处理公务,还有很长一段日子都在努力想起你,可是每次都会因病情发作而耽搁……” 他并非是真的对“东月鸯”这个姓名毫无感觉,他即使在笑,一听旁人提及心中就好似有颗大石压着,有头到尾感觉到凝重压抑,可他又不想让人瞧出端倪来,时间一长便由着本性伪装自己。 “不是有意要将你落在大丰这么久,而是将你救出来也要从长计议,你知道不管你怀没怀着身孕,只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成王他们都不会轻易放你走。同样的道理,因为你的重要性即使是在大丰成王他们也不敢轻易怠慢你……” 除非是想羞辱萧鹤棠,不管不顾,要与他开战一场,不死不休东月鸯的处境才会堪忧,因为如此那时的他才会选择先救近火。 东月鸯当然明白萧鹤棠说的道理:“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在大丰不会受丝毫委屈?我对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旁人必须谨慎对待,万一他们将我杀了呢,万一有人对我不轨呢?” “不会的鸯鸯。”萧鹤棠急急打断她,“哪怕我不记得一些事,但心里告诉我你就是对我很重要,他们不敢乱来,谁敢那么对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他会将他们千刀万剐永世不能超生让任何祸害她的人后悔来到这世上。 可是怎么说东月鸯都无动于衷,“再重要也比不上你的帝位,你的建梁大营,你的事业,别说的你好像多深情,你忘了我可没忘,不管是和离前还是和离后,你我之间都没多少感情,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吧萧鹤棠。如果只是歉疚,怕世人说道你,那我告诉你,大可不必演绎至此,你对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鹤棠觉得东月鸯说的话他听不懂了,他好笑地问:“鸯鸯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怎样?” 东月鸯认真看着他,他真想不起来,那她不介意帮他回忆回忆,“对,你忘了,那你肯定也不记得多年前,我们议亲订婚的时候,你同旁人是怎么说的吧?你答应祖母娶我,只因我们两家祖上恩德而已,你替祖母报恩,抬高我东家的身份,你对我有什么情啊,别太可笑了,祖辈之言媒妁之约,我们成婚后相敬如宾,除了第一年前三个月还算正常夫妻,后面的日子哪天我在家见过你?” “你想说你是逼不得已?为了天下社稷不得不这么做是吧?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妇人面对丈夫冷落是怎么想的?我才嫁给你多久,我几岁?我想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就惹你厌弃了,你家也不归,有几回正眼瞧过我,我是人啊萧鹤棠,我不是一个花瓶一个木头被你拿到房里当摆设就算了,我也不是没了你就不能好好过而是……” 是人就对婚姻有所念想呀,萧鹤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娶她,报恩也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啊,她年轻以为终究能等来浪子回头,可是在旁人算计间轻易就一命呜呼。 再回头看上一辈子,她好端端大好青春,为什么一定要浪费在萧鹤棠身上?她再喜欢她又有什么用?有的人天生不属于她,求是求不来的,等也等不到。 “不是,我没有不喜欢你。”他的话音在她的声声逼问中显得那么薄弱,似乎又难以羞耻承认当时少年意气的感情,“如果没失忆之前的我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一定是在嘴硬,谁都逼迫不了我娶谁为妻,只有我心里想的才会答应。” “从军后我的确非常忙,和他们拉练经常是三天两夜不得休息,只有如此才能消耗我过剩的精力,这点我不可辩驳,因为不能归家才冷落了你……”他嘴角含了一抹腼腆的笑,目光灼灼地往东月鸯脸上瞟,垂下眼帘,“你知道禁-欲中的人定力通常都不怎么好,我怎么敢正眼看你?” 东月鸯对他的辩词统统归纳为,“巧如舌簧。” 她见过萧鹤棠甜言蜜语哄人,只要他想谁都能被他哄得开心,而他对她从来都是一副傲慢的姿态,如今为了说服她回庸都,竟然连这些谎话都编得出来。 “要怎样你才肯相信?”萧鹤棠可以肯定虽然没有以往记忆,但身体对东月鸯的感觉做不了假,如果按东月鸯所说他是这样别扭的人,等到恢复记忆他难道还能对她说得出来这些情话吗? “你对我一直充满吸引力,鸯鸯,就算我忘了你,不记得你是谁,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是会一眼被你迷惑啊,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对你的心意?” 萧鹤棠说什么在东月鸯来看都为时已晚了,他要是说他喜欢她,东月鸯宁愿更相信她重活一辈子是假的,她已经无心在这和他攀扯这些了,“放开,我要走了,别拉我。” 萧鹤棠哪能让她走,他难道表明一次心境,东月鸯却全然不领会不理解,真放她走事情哪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别走,鸯鸯,留下来再陪我一会,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如果说东月鸯对从前的他有误解,那么今天他们可以一次性说清楚,失去记忆的他难道就不是他了,萧鹤棠始终是萧鹤棠,就算不记得了还是很能了解曾经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还想将东月鸯抱回到屋内去,可是东月鸯去意已决,在挣扎中不小心滑了一跤,眼看着就要亲身摔倒,还是萧鹤棠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然而因为这样大的动作让她两道细眉蹙了起来,神色难受,嘴唇颤抖,“痛,好痛……” “鸯鸯。”萧鹤棠被她反应惊到,抬手抚摸上她的面颊,把她搂在怀里紧张询问:“怎么了,哪里痛,你怎么样?” “来人……”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他们,“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情况?” 曌明泽与妾室们找过来,看到眼前动静,纷纷露出惊诧的表情,萧鹤棠此时难有心思就应付他,目光冰冷而随意地扫他们一众人一眼,正要抱着东月鸯起身,“叫大夫来。” 快速赶来的下人正准备离去,东月鸯朝着曌明泽伸出手,在萧鹤棠怀里的她向着其他人求救,“带我走。” 她刚刚痛那一下好像只是暂时的,歇下来靠着萧鹤棠好了许多,东月鸯却半点不留念这样的怀抱,她目视惊讶中的曌明泽,虽然他身边妾室许多,但作为名义上的丈夫,她既不对他动心,也不为他动情,她能得一方安隅之地。 “世子,抱抱我。”她动弹不了,虽然肚子不痛了,还是不敢随意乱动。 此话一出,萧鹤棠看曌明泽的眼神如看死人一样。 而曌明泽即使有所察觉,还是为现在这样的情况感到激动,这萧鹤棠已经是被曾经的妇人三番四次拒绝了吧,做了帝王又怎样,还是不得不到心爱的女人,只能看着她投入他人怀抱。 曌明泽如受蛊惑,上前竟与萧鹤棠为了东月鸯争夺起来,“还请萧陛下,将我夫人还给我。” “你夫人?”萧鹤棠漠然注视他。 曌明泽不怕死地道:“是,月鸯是我明媒正娶的,陛下难道忘了,日前你还为我和她送上过一份迟来的新婚贺礼,还是把人交给我吧,有我这个丈夫在,她就不劳你照顾了。” 他伸出双手,就要将东月鸯接过去,而萧鹤棠却迟迟没有把人递到他怀里的意思,可架不住怀中人的挣扎,东月鸯把他当做会吞噬她的泥沼深渊,侧身上扬着做出求助的姿势,宛若幼鸟投林,眼里也只有曌明泽的身影。 她真的很想从他身边离去,萧鹤棠既然不敢伤着她,又因刚才她差点摔跤,不知现在身体情况如何,他嘴唇微微开启,很淡地笑了下,他动了,把东月鸯归还给曌明泽。 感觉到身体在悬空移动,凑近落到曌明泽的手上,东月鸯不自觉地朝萧鹤棠瞥去目光,只看了一眼便似受到惊吓般匆匆收回,然后选择不再看他,趴伏在曌明泽的胸膛上,“走,我们快回去。” 萧鹤棠的神情平静,整个人却像笼罩在一层阴影下默默地目送他们。 离得越近东月鸯是越不安,有的人易怒讲话大声不代表他越无畏无惧,不过是虚张声势让人敬畏的一种,萧鹤棠则与之不同,他生气很少会表露出来,也许在愤怒间,万千关头已经升起诸多杂念。 本以为今天能抓到萧鹤棠和东月鸯旧情复燃的一幕,然而结果比曌明泽他们想象的都要意外,不知他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竟然在别院里吵了起来。 曌明泽他们去得不算及时,为了特意空出时间给他们叙旧情,晚了许久才出现,也就未曾听到东月鸯和萧鹤棠的对话。 但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东月鸯在他那里动了胎气,也可以让他们的人捏造谣言,说是他们发生争执,萧帝似乎是想强迫于他们的世子妃,世子妃拒不服从,坚守忠贞,这才不小心伤了自己。 虽然她是萧帝前夫人,如今确实曌世子的妻子,萧鹤棠这么做,无疑是一种非礼,曌世子颜面有损,成王那边是要为自己儿子儿媳讨要说法的。 听曌明泽说了成王派人去指责萧鹤棠的消息,东月鸯卧在床榻上,心神一紧,“这样真的好吗?我没什么事,我与他有旧,吵是因为陈年旧事没说清,现在说清了,就不想与他再有干系了,大王也不必再追究……” 曌明泽看她胆小的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替她捻了捻被子,“怕什么?这是在大丰,他就算再不快又能怎样,再说,你不是在他那受了不少委屈,难道不想趁此机会都还给他?” “趁机让他为此事割肉赔款,做些补偿,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还是说你对他还有旧情还舍不得?” 东月鸯皱眉,“怎么可能。” 曌明泽笑道:“那就好,说真的,我当着你没想到,你居然对他毫无念想……我还以为,他一表明身份,说要带你回庸都,你就迫不及待想回去。” 东月鸯微微一怔,看向曌明泽,他一副想与她谈心的样子,东月鸯知道他对她有兴趣,可是如今她无意招惹任何人,想要重新开始,选曌明泽也不是不可,可是他注定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他们的身份都如此相同,身边妻妾环绕,东月鸯是不可能在付出真心的情况下跟其他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的。 所以,她将手从曌明泽手中抽了出来,如果真的不离开大丰,要想活下去,也不想成为靶子,那势必只要跟曌明泽维系表面的夫妻关系就好了。 他对她的兴趣只不过是一时的,等得到她或是过段日子就不会那么想了,这世上总是不缺少长得好看的美人。 “我,他也算是抛弃过我,我若有些尊严,自知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就不会再想回他身边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可是等孩子生下来,庸都那边谈起条件,是想让我们将你和孩子全须全尾地还回去……到时候你是选择孩子给他,还是跟他一起回去?” 女人生了孩子总是会被孩子拖累,她们就是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侵蚀,总觉得孩子不能没有娘,不知道东月鸯会不会这样。 曌明泽投来探究的目光,说到这个,东月鸯摸着已经圆润起来的腹部,她骨架很纤细,虽然丰腴许多,但肚子不像一般人那样好似吹气般大鼓大胀。 从知道自己怀孕开始,东月鸯对这个意外并没什么感想,她还年轻,但她这个年纪好多女子都孕育两三个子女了,她这还是第一个,如果可以她实在是想自己养,不想把孩子送回庸都去。 如果情况好转,其实孤儿寡母她也能将孩子养得好好的,她会营生,只要成王他们不为难她,当地律法严苛,她再小心低调处事,让牧信衡关照一下,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这个表哥,他因她获了多少利,她现在是没办法计较,但不代表一直不计较,牧信衡自己都会心虚,若他还想经营大丰的人脉的话,还是少不了利用她。 她知道这不大可能,却还是想试试,“可不可以……不要将他送走,我和孩子都留在大丰。” 曌明泽顺着话势道:“留在大丰?等你生下来,我帮你养,等他长大,与我姓,叫我爹?”这是曾经他报复萧鹤棠的目的,如今越来越感兴趣。 东月鸯沉默着,不知要不要为这种情况点头允诺,不跟曌明泽姓,孩子是她生的当然是跟她姓了。 可曌明泽还在兴头上,东月鸯没有时机不当的让他扫兴。 就在这时一声笑声让屋内的谈话截然而止,成王不知在对谁赔笑,话语让人听得冷汗直流,“哈哈哈本王就说,世子与世子妃在享闺房之乐,这时候不适合探望,弦音你却偏要来……” 萧鹤棠来了?东月鸯和曌明泽同时大惊。 不过曌明泽还稳得住,瞬间起身迎接外面的脚步声,东月鸯则还留在卧榻上,只是婢女为了避嫌,轻轻将两边的床幔放下来作为遮挡,是以等萧鹤棠他们进来,就只能看到内室床榻上隔着帘幕的虚影了。 第75章 东月鸯不知道萧鹤棠的来意, 他难道还在担心她的身体,是探望她的? 事实与她想的一样,有别于成王那充满笑意的话语声, 萧鹤棠的声音熟悉悦耳,他这个人在东月鸯印象中, 从少年期就不是那种爱大吼大叫的类型, 都说喜怒不显于色, 他还是爱笑居多, 实际上性子还是冷的,想搭理才搭理, 不想搭理便忽略过去。 他好像对方才她跟曌明泽说的话毫无反应,是没听见还是真不在意?总之态度平平,声线冷静, 称得上轻柔了, 像是怕打扰她休息, “世子妃身子怎么样。” 还真是来探望她的呀?东月鸯惊讶,怎么萧鹤棠还没放弃。 曌明泽说道,“大夫检查过了,上回是不小心动了胎气,最近都需要卧床养胎, 不能再受刺激。” 这句话仿佛是在暗示萧鹤棠的不妥,就是他刺激了东月鸯才导致她这样的。 萧鹤棠恍若未闻忽然说:“朕可以跟她说句话么?” 床幔放下来, 东月鸯起不了身拜见他们,萧鹤棠没有开口要求,成王就更不可能让她出来了, 本来这么安排就是为了隔靴搔痒,只有看得到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当然当然。”成王并不阻止。 然而曌明泽不愿同意, “这,月鸯她现在有些认生……” 萧鹤棠终于朝曌明泽默默看去。 他没有听错,曌明泽说的就是那个意思,认生,就像东月鸯如今和他的关系,除了肚里的孩子,几乎与他两不相干。 “朕,有话要和她说。”萧鹤棠再次重申。 这回不再是礼貌询问,虽然语调不变,可话里的意思却十分强硬,他就是要见到东月鸯,谁都不能阻止他。 曌明泽看他就如手下败将,他虽战场失忆,可是情场萧鹤棠也不见得多得意,人是被成王军发现带回来的,可是他的妇人不要他,那是他的失败,他可不如自己。 曌明泽还想宣誓主权,“不行,我夫人上次见到陛下就受了惊,现在还没恢复好,还请陛下请回吧。” 他们再次对视,萧鹤棠面无表情地盯着曌明泽,一声不吭,直到成王想要适时地打个圆场,而在他开口前,萧鹤棠说:“朕不会刺激她,也不会再吓到她了,朕只想好好看看她怎么样了。” 他是对着里面的人说的,轮到曌明泽,萧鹤棠语气很轻,“朕要商议也是与成王商议,你父亲都还未说什么,你又算什么东西呢?”身份没他高,地位也不如他,成王底下好几个儿子,也就曌明泽身为世子,以为自己地位十拿九稳将来能继承大统。 成王败寇,在一切胜负未分之前,曌明泽这么狂妄自大一切都是找死。 他难得骂一次人,面不改色,像是在话家常,可气势和眼神却让人惊了,曌明泽倍感羞辱,当下就要拔剑对付他,“你说什么,敢轻视我,这可是在大丰,床上的是我的妇人,你敢……?!” 成王在旁按下曌明泽动佩剑的手,“哎,明泽,住手。” 说着看向萧鹤棠,“弦音,你说话可是太过分了,明泽是本王的世子,月鸯的确又是他的妻子,他作为丈夫,即便不同意你见,也是理所应当啊。” 萧鹤棠问:“连大王你也要阻拦?” “不,弦音……” 成王当然也不想萧鹤棠轻易和东月鸯见面,从这些天对他和东月鸯的反应来看,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是对这个女子没有情意,而是藏得太深不可轻易表露,甚至说在对她的态度上,过于慎重,这才让人以为他对她没有半分在意。 这简直是再好用不过的筹码,不过现在倒不至于惹萧鹤棠不高兴,使臣们的谈判快到了尾声,他们是想将东月鸯肚里的孩子都要回去的,但是东月鸯现在跟曌明泽成了婚,妇人身份未曾解除,就走不了。 要等她生下孩子,还得再过一段时日,萧鹤棠等得起,他们可等不起,庸都那边一直盼望帝王回去主持大业,他可待不了多久。 所以,如果萧鹤棠能说动东月鸯,让她自愿跟曌明泽和离,表示想要离去的心意,那么他们很快就能启程归家。 但现在,二人的关系似乎陷入了僵局,觉得萧鹤棠负了自己,东月鸯对他是恩断义绝的态度。 就在成王度量间,萧鹤棠已然丧失了等他回应的耐心,他朝着房中人影的方向走去,这时曌明泽再想阻拦,还是被成王拦下,“让他们谈谈,弦音——” 他扬声朝着里面道,“月鸯是明泽的妇人,你可不能失礼啊,我们就在外面等候,等你出来,我们再重议正事,如何?” 他准备狮子大开口,给萧鹤棠最后的机会,要人那就三千万石的粮草送来,要母子都平安回庸都,那势必要从城池地盘谈起。 萧鹤棠被这样提醒,好像没有一丝不悦,他回头目视成王和曌明泽,直到他们慢慢从这里退出去,房里还留有两个婢女,不过萧鹤棠并没有赶她们走,只让人别打扰他和东月鸯叙旧,于是二人退到房门口的位置守着。 一只手撩开床幔,东月鸯顺着方向在床榻上朝出现在眼前的人望去,她不过平静地扫了一眼,就从萧鹤棠身上收回目光,将视线放在自己交握的手上,不可否认她此刻察觉到萧鹤棠的靠近是极其紧张。 她的手冷不丁被人握住,萧鹤棠顺势在她床沿边坐下,床幔垂落,将两个人的身影都遮盖在里面,形成一个私密不容外人打搅的角落,“你还好吗?” 东月鸯想抽走,萧鹤棠掌心覆盖上来,不让她动,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东月鸯,手也细细地拉到跟前一遍又一遍地细致地抚摸着。 这简直不像他,像卫十七郎,东月鸯感觉陌生的轻斥,“别碰我。” 萧鹤棠没有听她的话,非常温柔地说:“叫我不碰你,这不是让我比死了还难受?我这些天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东月鸯不悦地朝他瞥去,铿锵有力,“不想,要死就死,休想拿这些来威胁我。” 萧鹤棠轻笑:“我威胁你做什么,如今我只想疼你,照顾你,从前那些不好的地方我改就是,今后该怎么补偿就补偿,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和肚里的孩子。鸯鸯。” 他一定是上回没有挽留成功,这次还不死心才来说服她的。 东月鸯何曾听过萧鹤棠说这些甜言蜜语,以前他是嘴硬,生怕她察觉到似的,俨然与她不亲近的样子,多说几句都怕费口舌,如今是好听的话不要命地往外流。 东月鸯一直让自己不要往心里去,“你到底想说什么?看也看了,我没什么大碍,只要静养,你看好了,也该走了。” 萧鹤棠纹丝不动,他垂下眼帘,抚摸了好一阵东月鸯的手,才缓缓抬起眼眸,再次专注地盯着东月鸯,眸里的光柔情似水,“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解释清楚,可我又实在想不起从前,你怪我吗?鸯鸯,我想重新爱你,你可不可以给我这个机会,跟我回去庸都。” 东月鸯毫无动摇,“还用说什么?该说的不是都已经说了?” “你总觉得你我之间是因为没有感情才和离的。”萧鹤棠很是委屈,“你为什么要跟我和离呢?是因为你对我没有情了?不是我对你没有情意,我对你始终如一,身边也没有过第二个女子,这样说起来,鸯鸯,你真的不愧疚吗,我对你百般忠贞,可是你却不想留在我身边,还跟我和离负了我。” 简直是鬼扯,东月鸯气不打一处来,“我负你?你听不懂话是不是,是谁冷落我,情意什么情意,你同我说过吗,你还忠贞,你身边多少女子,前仆后继,还要我提醒你?不说姓名,就是祝柔臻和姝嘉公主……” 东月鸯快气笑了,萧鹤棠哄人厉害气人的功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她怎么又上他的当被他激起情绪了。 “那是她们自愿往我身上靠,不是我想的。”萧鹤棠不肯苟同这样的指责,语气就像那些用过就丢的负心汉,“你有见过我接受过她们任何一个人吗?你想说我与她们谈笑亲近?那不算的鸯鸯,都是礼数,且她们没有直接表露情意,我怎么拒绝,我总不能旁人还未开口,就勒令她们不要靠近吧。” 东月鸯一个眼神,萧鹤棠笑笑,很识趣地改口说:“那以后,我身边方圆十里,都不许出现除你以外的女子好不好?” “与我无关。” “怎么能与你没干系?鸯鸯吃醋,我也是很高兴的,求之不得。” “不,谁吃醋……” “好,你没有吃醋,是我醋,我就见不得你同旁的东西在一起,让任何除我以外的人碰你。”他眸光漆黑,深邃到发亮,是不仅指刚才在这里的曌明泽,还有所有靠近东月鸯的男子。 他都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感觉到一丝寒意,东月鸯微微一颤。 萧鹤棠在她跟前堪称伏低做小,极尽可能地呵护道:“我是亏欠你,我不会否认的,以前诸多让你不满意的地方,今后绝对不会再出现了,爱也只爱你一个,疼也只疼你一人,鸯鸯早就是我心尖上的人,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回你和肚里的孩子我都不会放弃,鸯鸯……” 这是什么套路,几日不见萧鹤棠怎会这样能言善辩,东月鸯摇头摆脱他的蛊惑,“不,不要,你哪里对我有情,你还让我做妾,真喜欢一个人,你真舍得那么作践她吗?” 他们和离后萧鹤棠的嘴脸,东月鸯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她提起来还是有几分伤心的,当日无依无靠的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到了绝望的地步,她自己都心疼起来,而萧鹤棠竟然当面说不认识她,她含恨地瞪了他一眼,这一怨气让萧鹤棠察觉到不妙,他来是想软化她的,可没想再进一步激化彼此的矛盾。 后来是怎么回事,萧鹤棠根据他人言语里的叙述,和东月鸯的说法结合起来揣测了当时的情况,以及自身的心理便说了出来,“你打我吧,我当时真是该死,我以为你和离是不喜欢我,有了其他心上人,我还生你的气。” 他当真没有否认自己的过错,主动握着东月鸯的手往他俊脸上来了几下,都是实打实的,东月鸯被他狠劲惊到,打了几下便犹豫了,“你……” 当时萧鹤棠的确是委屈的,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家里好好的妇人就不要他了 ,他想不通,且一直不懂东月鸯的心思,也不觉得她是喜欢他的,这点萧鹤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你以前不喜欢我,你从来没说过,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你还不听话,我让你不要走,劝你世道不好吧?但你还是走了,落得那样的处境,你真以为我看了不心痛?” 那当然是又气又怒,不仅是对东月鸯恼火,更对他自己恼火还有那些造成她那样下场的人,“是我,是我不好,我不是东西,我太生气了,气我自己也气你,就想让你狠狠吃个教训,叫你知道离了我外面世道对你来说有多凶险,你走以后,我就命百夫长去救你了,送你回军营,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也通通将他们都杀了,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鸯鸯,这些我都为你报仇了啊。” 他打完自己的脸,还用东月鸯的手贴在脸皮上轻蹭着,对外人冷淡倨傲的神色都化作了楚楚可怜的讨好,迷恋地看着东月鸯,“跟我回庸都,我不能没有你,你为什么要嫁给其他人?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我也好痛苦啊鸯鸯,你难道忍心我们父离妻散吗?我可没有再娶。” “还有你爹娘弟弟他们。” 他抢在东月鸯张口前动用亲情说服她,“我以前瞧不上他们,也从未与你说过,他们都对你不好,在望天城一家三口过得开心,你在萧家孤零零的,像你不是你娘生的。” 他讲话真是恶毒,可是字字不虚,“所以我见不得你与他们亲近,你那么惦念他们,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没想把你接过去吧?没接过去也好,不然你怎么能嫁给我呢?可是,大丰不是你的家,我们都在庸都,鸯鸯,你忘了吗?还有祖母啊,祖母她也在盼望你回去,临出发前,她还好生交代我一定要把你带回来,她老了,你真的不愿意回去看看她吗?就算是为了祖母。” 提到萧老夫人东月鸯不可避免有所动容,对方大概就是她在庸都唯一的念想了,她少年去到萧家,从始至终都是她在照拂教养,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东月鸯。 可是…… 任萧鹤棠说得天花乱坠,东月鸯想走就能走得了吗,她硬生生地拨开他的手,“若有机会,我会去探望祖母,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我已经嫁给曌明泽,是他的人了,去不去庸都,该询问他的意见。就算要去,也是以世子妃的身份。” 也就是说东月鸯根本没想过跟人家和离,萧鹤棠脸色顷刻间冷凝下来,眼里黑亮的光也消散了,静静而无声地望着她。 东月鸯知道他定然是生气了,可是说了这么多,萧鹤棠都不值得她轻易就原谅,和他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她需要些时间,放下从前。 她也奉劝起他来,“你说的,我都了解了,既然是过往,就让它过去吧,重新开始也很好,我过我的日子,你过你的,你不一定偏要执着于我。” 其实还是归根于她不相信萧鹤棠说的那些话。 “我在大丰很好,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好好抚养他成人,你现在是帝王了,身份不同,位高权重,身边想要谁就要谁,当初你没救我也是应该的,大业为重,我都理解了。” “不,我不要别人就要你。” 东月鸯摇头,“我们不合适,萧鹤棠,就当我配不上你,我出身商户,生来就平庸,我既不能像你一样,征战沙场,也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或许有些姿色,但是这些都会随着岁月消逝的。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在萧家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我们一起成长,可是我从没见过你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我家世比不上别人,也有人长得比我好看,你怎么可能真心喜欢我?好,就算是喜欢过,可我何德何能让你执守这么久呢?没必要……我们可以好聚好散的。” 事情已成定局,就不要轻易改变了吧。 然而萧鹤棠不认同,他固执地去握她的手,“一定要你很优秀吗?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她有过人之处?别人我不知道怎么想,可是鸯鸯,你不是平平无奇的,你心善人好,你孝敬祖母,你生得好看这些都是你的优点,我亦不是因为这些就对你另眼相待,而是我一见你,就情不自禁,我就只是对你……” 那些优点不过都是东月鸯的点缀,诚然有人优秀才有人喜爱,但是东月鸯对萧鹤棠来说根本不需要多么出色多么有天赋,她若是比旁人出众那对她自身也有好处,他怎么会不欣赏,锦上添花而已,他看重的是她这个人,就算她变得很坏,他也照样会被她吸引,这是没有任何道理的事情。 他可以教她,矫正她或者说是调教,但无论当初祖母为他例过多少人选,他一定会娶她为妻。 东月鸯像是被他说得思绪烦乱了,一时静默下来,怎么都不肯再吭声回应。 而这时屋外等不及的曌明泽终于不顾成王阻止,敲响房门,提醒萧鹤棠该离开了。 萧鹤棠迟迟等不到东月鸯的回话,在曌明泽猛地推开门之际,缓缓松开东月鸯的手,从床幔中退出来,她保持着垂下眼帘,逃避而无情的表情,不想理会萧鹤棠。 “萧陛下,你该走了,别打扰我爱妻休息。”曌明泽气势汹汹道。 萧鹤棠视而不理,建议床榻上的东月鸯,“我方才说的,你再考虑一下,不同意也没干系,只要你不后悔就行。”他忽然不知怎么变得很好说话。 然后再曌明泽的盯视下从房中出去,成王还在外面等着他。 然而到了门槛处,萧鹤棠没有立马踏出脚步,他回头朝房内忘了一眼,这一眼叫他终身难忘。 曌明泽来到东月鸯的床前,她为了让萧鹤棠彻底死心放弃,从床幔里探出身子揽住了曌明泽的脖子,往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视线回望,代表着她心意已定,是无情的拒绝。 这就是东月鸯最终的答案。 萧鹤棠因此步履凝滞,他隔了好一会才收回幽深的目光,成王如今在大丰最重要的事就是应付萧鹤棠,也不急着催促,直到萧鹤棠自己踏出脚步。 “弦音,现在可愿同我前往前堂茶叙啊?”成王亲眼看到萧鹤棠临出门前那一脚,神色有多灰暗,他心中盘算起东月鸯对他的分量。 到了前堂,一进门成王便说:“你们谈得如何?月鸯可愿跟你走?我看你脸色不佳,想必她是不答应吧,妇人就是这样,心狠的时候比谁都要狠,弦音啊,如若不然,你干脆就放她在大丰好了,本王和世子会命人照看好她,你也看到了,她变了心,更亲近明泽……若你一意孤行想将她带走,哎呀……本王的部下他们也不肯轻易答应,这我也不好向他们交代。” 他借着底下人拿乔,“他们都嚷嚷着,让你拿城池疆土来换,你看……”他回头看向萧鹤棠,他跟着来了的,可是一直不言语,但始终在他身旁,突然成王感觉到一股寒意,他正要出声叫人,那一瞬间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脖子一痛,惊愕无比地瞪向萧鹤棠,他手执一把利刃,扣着他的脖颈割断了他的喉咙,血一下溅洒向空中,地上,“你你,咳你……” 他死不瞑目,眼中倒影出萧鹤棠冰冷而阴郁的神情,他简直不像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恶鬼,目如朗星,秀鼻丹唇,满是吃人的欲望,轻声咒怨,“你们真是讨厌,一个两个都要气我,我哪里不好,她为什么要变心?是你,还有你那儿子,是你们让她变成这样,我把你们都杀了就好。” 杀了他们,一个都不放过。 他眼里择人而噬的凶光毕露,挥刀捅向成王早已喷血的脖子,一刀毙命。 屋外镇守的护卫许是察觉到不对劲,匆匆跑进去查探,不过多久,如临大敌,见到噩耗般满目惊惶地缓缓退出门槛。 彼时天色微暗,东月鸯房中不像之前那么热闹,恢复清冷,天上忽然出现惊雷,她眼皮一跳,一种惊变突生的不祥预感让她坐立不安。 婢女端来汤药给她喝,东月鸯伸手也没接住就掉在了地上,破成碎片,“夫人。” 门外哭哭啼啼的声音响起,蔡夫人跟申夫人蓦然相伴闯入,“这是怎么了?”东月鸯诧异地从掀开被子从榻上起来。 “呜呜呜,东姐姐出事了……” 房门口,蔡夫人跟申夫人像小鸡般被人往她房里驱赶,东月鸯穿好鞋子出来,朝外一望面色一变,在她屋外的不是别人,而是让她吃惊的一位熟人,许久未见的郑潮戨,萧鹤棠的好兄弟手执武器,带着人马堵在院子里,也是一脸复杂地朝她看过来。 第76章 通过蔡夫人跟申夫人的哭啼, 东月鸯才知道萧鹤棠疯了,他竟敢在成王行宫就敢大开杀戒,这可是在大丰, 是别人的地盘,他来这里才带了多少人, 听说才一万多兵力, 加上百人使臣团也不敌成王的百十万的兵马吧, 他简直是在找死。 郑潮戨守在东月鸯所在的院子里, 这里布满了机关和士卒,全都是从建梁来的精兵, 在出事的那一刻他率先按照计划过来找到了她的院落,同时将成王的后院和她这边都控制住。 还把曌明泽的妾室驱赶过来,这样即是人质也是把柄, 还能连着东月鸯一起照看。 见到郑潮戨, 东月鸯朝后一瞥, 妾室们被吓得瑟瑟发抖,尤其两个和她一样的孕妇,蔡申这对表姐妹偎依在一块,惊恐地看着她,仿佛生怕郑潮戨会闯进来, 或是让人将她们拉走处置了。 东月鸯难以预料这样的不测,事情居然发展到这种局面, 她在昏暗的天色下喉舌发干,艰涩地问郑潮戨,“萧鹤棠呢?” “他在长泰宫。”那是成王议政的地方, 也是他生命弥留最后一刻死不瞑目的地方。 郑潮戨打量东月鸯,告诉她那边的情况:“他一个人在那, 杀了成王后提着佩剑出来,长泰宫的护卫一时不敢动他。” 怎么敢动,身陷别人的地盘还在杀了对方主将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出来,气势一夫当关万夫莫摧,身上溅满鲜血,犹如地狱恶鬼,谁敢上前,千军万马在他面前都一时忌惮,不知该怎么处理此时的状况。 一个人一把剑,逼着长泰宫的将领们拿不定主意开始后退,他还放出言辞,让众人归降,普天之下这样疯狂肆无忌惮的男人只有他一个。 郑潮戨他们恰时赶到,萧鹤棠抢了敌将的马已经斩杀了数百人,“把长泰宫围起来,以西南院子为中心,将我们的人分两批,布阵,从今夜到明夜到后夜,所有人随我浴血奋战,杀敌到天明。” 长泰宫驻守的兵力不弱,然而谁都没想到萧鹤棠会这样不管不顾,他说动手就动手,成王到了九泉之下都想不到自己会是如此归宿,他也是一世枭雄,死的却太过轻易。 萧鹤棠性情阴晴不定,难以预料他竟会突然动手,他从来没表现成这副样子,他是走正道的,讲究用兵,行军作风不会太过无耻下流,可是这次,他是实实在在地做了一次小人,心中只有无尽杀意,让他不痛快他统统都不会留。 事实证明做大事者从不拘小节,也许以前他伪装得好,而今他不屑于再遮掩,郑潮戨也很忙,他没太多时间留在这里和东月鸯叙旧,他们的人在计划之内还在路上,只要撑过这三天,先遣部队一到,整个局势就会逆转。 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以攻为守,防御好后方这片最后的阵营,若是败了,那他们也不过是一具横尸,一捧尘土。 主将一亡,军心便散。 幸运的是大丰这边,成王的几个儿子都相互争锋,曌明泽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掌控成王的整片军力,将领们各有分歧,萧鹤棠又善蛊惑人心,一边杀一边劝,天下势力以他为尊,这谁顶得住从龙之功。 主要还是萧鹤棠下手太狠,成王死得太突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曌明泽等人失了先机,总以为萧鹤棠在大丰便什么事都不敢做,却不知他敢来便能掀起一场大波。 如今东月鸯要问他在做什么,所有人给她的回应只有杀。 陛下在御敌,也许是生怕她责怪他,他不来见她,东月鸯感到寝食难安,大雨天连绵不断地下,有曌明泽和其他人的势力混进来,不到半刻就被察觉到,有的刚踏入她这个院子,没几步就在跟前就有利箭将他们射死,其他的全部拿下。 倒也不怕她看见,或许上面早已下过命令,凡是擅闯者死,直接就地处决,鲜血流淌在地面上很快被雨水冲刷,可是围在外面的厮杀声和血腥味总会让东月鸯清晰认识到身处怎样的局面。 是希望萧鹤棠能摆平还是希望曌明泽更胜一筹?答案不言而喻,成王不在了,曌明泽和其他人短暂的平衡被打破,他跟那些弟弟们争来争去,若是赢了,作为萧鹤棠的前夫人,她肯定会被连坐,让人废了她。 若是输了,依照萧鹤棠这边的势力定然对她更有益处,她想回庸都就回庸都,想和父母团聚就和父母团聚,谁能阻得了她。 权势更迭是不讲道理极为残酷的,不够机关算尽就是下一任输家,死无葬身之地,曌明泽不想,萧鹤棠就更不想了。 他就算生擒了曌明泽都不会让东月鸯知道半分音信,以她的性子来说她定然会忍不住为对方求情,她都说了在大丰过得有多好,成王父子虽然将她视作人质,可是不曾亏待过她一分,不求情良心上都过不去。 然而成王败寇她又管不了,为了不让她内心上受谴责过不去,萧鹤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走漏了消息。 他前两晚来都不来东月鸯这里,他在长泰宫除了杀敌就没挪动过半分,除了今晚,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夜,他趁东月鸯睡熟了悄悄潜入她房里,本是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看望她一眼就走,谁知东月鸯根本是眠浅还是在假寐,很快发现了萧鹤棠的动静。 他轻轻抚摸她脸颊的动作稍纵即逝,飞快离开床榻就要离去。 东月鸯骤然出声将他叫住,“萧鹤棠,你站住。”她扒开床幔,探出头。 萧鹤棠背影沉默地对着她,她冷不丁说道:“既然敢来怎么不敢看我?当了这么久缩头乌龟,连一个交代都不给就这样走吗?” “你怎么骂人。”他声音听不出差错,淡淡的,像是寻常聊天一样,“交代,你想要我给你交代什么?” 东月鸯丢了个靠枕砸过去,刚好撞到萧鹤棠的背部,他却纹丝不动。 东月鸯情绪激动,扶着心口起身,“骂的就是你,你疯了是吗?你怎么敢在大丰就杀人,你带的人能有成王的兵马多?万一出了事,你让祖母怎么办?” 萧鹤棠神色惊讶地回头,东月鸯冷笑:“是不是以为我是非不分,以为我会帮人求情,你们战场的事我不会参与,但你要给我个你在这乱来的理由,没带那么多人你就挑起战事,你想害死谁?” “没有乱来,鸯鸯。” 萧鹤棠还是不肯和她多说,“不是因为你,别想太多,我有分寸。” 他打消东月鸯的疑虑,让她知道他突然发难是早就计划好的,与她无关,免得她心里上跟自己过不去,她就是得了别人一点好处就会有负罪感的类型,萧鹤棠怎么可能叫她知道其中猫腻。 “这本来就是我们当初布好的局,你不过是其中一环罢了。”萧鹤棠轻言细语地哄道,“我来打入敌营,以身犯险接近成王令他们放松警惕,我们的人早已在前线压阵,一些兵力乔装改扮潜入其他城池,还有一些布控不能讲给你听,总之你不要多想,一切都是时势,成也好败也好,就算我死了,那都是命数,没什么的……” 说到最后,他语调都变得更缓更轻,让东月鸯不要为他担心,好一副善解人意、轻怜重惜样。 东月鸯一时哑然,她当然期望这场乱子不是因她而起的,她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谁想日后朝臣提起今日这场祸事,说是源头都在东月鸯身上,是她激得萧鹤棠有这样的反应,这不是祸国殃民吗,她岂不是成了什么搅得天下不宁的祸水。 “你,最好是如此……”她其实不是真要这副态度,可又不便表露对战事的一点担心,只好拐弯抹角去指责他。 萧鹤棠只当她不再追究了,好脾气地道,“那鸯鸯,我可以走了吗?” 他竟乖得不得了,仿佛东月鸯才是他的主人,指挥得了他,殷殷地凝望过来,东月鸯冷声道,“你下回不要再偷偷摸摸地来了,光明正大的也不要,等一切平息之后再说吧。” 他最好将精力都放在当前局势上,真的开战了也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东月鸯当然怎么都不可能期望萧鹤棠输了,她当初是被成王军掠来的,婚也是被逼着成的,没有周旋的余地。 只能说,等分出胜负后,看这场战事的结果,她可以为曌明泽的两位夫人求情,让她们平安将孩子生下来,不至于让曌家断子绝孙,算是还了照拂之恩。 萧鹤棠走了以后留了一地雨水在屋内,他是冒着雨来的,身上都有打湿,东月鸯就是感觉到脸上有丝丝湿润的凉意才惊醒的。 当时还不确定要不要醒来跟萧鹤棠对峙,谁知她一有动静他跑得比她还快,当她是什么母老虎一样,越想越来气,东月鸯坐回到榻上,她丢掉的靠枕也被萧鹤棠送了回来。 如果他能像当初一样对她傲慢刻薄些还好,她还能不假辞色,如今倒像是两人互换似的,东月鸯却觉得不习惯了,不过当初伤害怎么能说不介意就不介意,只等战事结束,她再做打算。 她都不知道离开这里后,萧鹤棠在她跟前委曲求全伏低做小,戾气全都发在谁身上。 春夏交接之际总会连绵一场下不尽的暴雨,萧鹤棠没和东月鸯说,他带来的一万兵已经折损了多少人,成王军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现在局势非常危险,和曌明泽等人处于胶着状态。 他身边精兵一个个倒下,那边在连续的猛攻之下不见效用,更不敢让人一批批往里送,尤其顾忌成王尸骨在萧鹤棠那,还有家眷子嗣做人质打得束手束脚。 天色熹微时,雨停住了,成王府以东南方向开始失守沦陷,曌明泽带人杀进来,然而同时间建梁军破开城门朝行宫的方向极速前进。 高阁壁瓦上,观察敌情的小卒在眺望看见从四面八方来,包围成王军的一连串黑影后,带着伤情的脸顿时大喜,“陛下,是援军!建梁援军!” 很快一支箭射过来,正中传话的小卒,成王的其他儿子以及曌明泽领兵冲破了长泰宫的宫门,杀红了眼,“萧鹤棠,拿命来!” “杀了他,取项上人头,重重有赏,封万户侯!” 与此同时,后宅屋子中,东月鸯心跳得格外厉害。 已经是午时了,往常这时候萧鹤棠的人早该来送吃食给她们,但今天联想到昨夜萧鹤棠的话,东月鸯心头直觉仿佛陷入危机中,一直难以平静。 “怎么回事?”她身边现在没有婢女,为了防止院子里有奸细通风报信,婢女都被人拉了下去不知怎么处置了,而曌明泽的妾室被关在另一间房里看管,今天雨停后风平浪静,连厮杀声都小了,仿佛骤然所有动静都消失下来,不光东月鸯,门外守着的护卫都不见了。 隔壁有人打开门探出脚步,东月鸯刚走出没多久,就看到小蔡氏跟小申氏结伴蹑蹑的身影,双目相对,三人同时一惊,“是你。” 东月鸯也有三日没见她们,看样子她们这些天过得胆颤心惊,一点声音都杯弓蛇影,不过身上没有什么伤,瞧着只是精神上受影响,“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了吗?院子里今早还在的护卫都不见了。” 也没有尸体,萧鹤棠的人撤得一干二净,他难道那边人手不够,所以都将人抽调走了,这样一来不就说明情况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什么护卫,一□□贼。”小蔡氏恨恼地怨声道,真正的成王府的护卫早在郑潮戨冲进来那天都被杀了,换成了他们的,对她们态度也不好,无怪她趁其不在满口唾弃。 小申氏代为冲东月鸯无辜不解地摇摇头,“我们也才刚出来,平日这时看守得紧,都会送饭食来,今天却没一个守着,我同蔡姐姐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敢出来。” “原来如此,我这也是一样。”东月鸯心中预感越发不妙,她猜不好局势到底怎样,萧鹤棠是赢了还是败了。 蔡夫人道:“既然都不知情,那东姐姐你就随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我们三人一起也好有个伴。” 东月鸯点头,她随着两个妾室往院外找去,结果一路走来竟是真的畅通无阻,只是到了拐角门口处,危险忽然来临,方才还一脸友善的蔡夫人陡然发难,“贱人,是你勾结反贼,害我们吃了这么久的苦头,去死。” 申夫人同她一样对东月鸯恨意难消,眼睁睁看着她被一双手对着宽长硬实的门槛推去,下面就是层层台阶,还有粗实的板子,这一扑倒就是重伤流产,眼看受伤在即东月鸯下意识抱住肚子,就在下一刻一道人影飞快接住了她。 东月鸯面色惨白惊魂未定地看向来人,郑潮戨握着她的双肩搀扶起她,双目凌厉地看向神情惊愕的两姐妹,“谁让她们出来的,来人,把她们带走。” 这下蔡夫人跟申夫人更加相信东月鸯和庸都来的人是一伙的了,以为这是他们提前串通好的,一气之下大骂道:“看吧,你这个贱人,你背叛世子,对不起他,你不得好死。” 郑潮戨不悦怒斥,“把她的嘴堵上。” 士卒按令照做,将不能再叫骂的蔡夫人拖走,连带一旁的申夫人也一起消失。 东月鸯扶着心口喘气,就刚刚那一下就已经冒出一身冷汗,只差一点,就一点便要出事了,如果不是郑潮戨,一尸两命都有可能,但现下她缓过气来,回神来问,“怎么是你……你们不是走了,情况如何……萧……他,他呢?” 他们都知道东月鸯指的是谁,既然郑潮戨还在这,就证明建梁大军已经到了吧,局势盛况还是站在萧鹤棠这边。 她心有余悸,对结果却还算宽慰。 可是郑潮戨并未露出任何轻松的神色,他甚至眼神莫测地盯着东月鸯,并且还在萧鹤棠的问题上还犹豫了,似是不肯说。 “他……” “嗯?他怎么了。” 郑潮戨眉头紧皱很是凝重,他像是在替不在这的人问:“这,月鸯,若是,我是说若是鹤棠他……与你不能再续前缘了,你可还愿意回庸都去?” 东月鸯眼皮跳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不能再续前缘是什么意思?” “战场瞬息万变,局势波涛汹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也一样。” 东月鸯瞬间愣住,不是听不懂其中含义,忍着触动,依然镇定地问:“怎么,你是说他受伤了?还是不能活了?” 郑潮戨语焉不详,但眼里担忧伤痛的意味明显,就是东月鸯说的那样。 “援军还是来晚了,至少比我们预算的要晚,不知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成王军冲破长泰宫门,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我当时在南门御敌,人手不够便将人抽调走了,一部分去支援鹤棠,但他……他中了暗箭,情况危急,生死难料。你……” 他顿了顿,说:“你要不要收拾一下,还是不要看他,鹤棠昏迷前让我安排车马直接送你去庸都,他说他这辈子不想再选择了,之前放弃你是迫不得已,杀了成王也是,一个两个所有人都在逼他选,他不选,这回你跟孩子他都要保住……唉,若没什么收拾的,你就随我走吧。” 东月鸯脚步不动,不知是被郑潮戨的话定住了,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祸害遗千年的萧鹤棠,真的要被老天收了? 第77章 见她还在愣怔中, 郑潮戨轻轻推了她一下,“月鸯。” 东月鸯宛若从游神中惊醒般,秀眉缓缓展开, 乌黑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漏洞百出的郑潮戨,“他真出了事, 难道你不该在其他地方主持大局?这时候却偏要将我送走……你, 撒谎。” “我不信, 快说, 萧鹤棠呢,他在哪?” 郑潮戨怔了怔, 忽而张开嘴角灿然一笑:“你……果然……他说我骗不过你,还真是叫他说对了,是, 他没到那个地步, 可是受了伤是事实, 这我可没有唬你。” 他神情不像刚才那么虚假,是装出来的凝重,此刻只剩肃容,“而且,此次大军来得比我们计划的要晚, 最该到的南军五校尉却出了差错,所以我同你说……军中定然有内贼, 不想他好,只是还未查出是谁,他觉得他身边危险, 这才想将你送走,你意下如何?” 东月鸯冷声道:“我要见到他人了再说。” 她目光坚定, 郑潮戨干脆不再劝了,直接满足东月鸯的要求,送她去现在萧鹤棠所待的长泰宫。 郑潮戨给她找了张轿子,一路上东月鸯都可以看到厮杀之后的残躯,尸体被人拖走留下干涸的血迹,很快就有新的士卒过来将这里清扫干净,气味并不好闻,东月鸯看了几眼便将帘子拉上,然而脑海中还是挥之不去这样惨烈的画面,可见午时之前这边激战得有多厉害。 大战之后,长泰宫的宫门上都插满箭雨,东月鸯到时门上还未拔干净,露出的多是箭孔,萧鹤棠正好光着半边膀子在里面议事,到了尾声,可以看出他肩上中了一箭,已经被军医包扎过了,白布上只有些微的血迹,看到东月鸯来,萧鹤棠才命人拿了一件衫子披上,“既然已经说好了,众将军就先去布置吧。” “是,陛下放心,臣等定然会将逆贼揪出来。” 众人散去,郑潮戨将东月鸯送到殿内也走了,一时之间除了外面的精兵,屋里只剩下萧鹤棠和东月鸯,“鸯鸯,你怎么来了?” 他起身迎接,看姿态似乎既惊又喜东月鸯会来,毕竟东月鸯可是说过让他别再出现在她面前,“你让郑潮戨同我传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不想见到我,我自然不想碍你的眼,这才托他帮我说。”萧鹤棠如今有心求和,什么话好听就捡什么样的讲。 东月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萧鹤棠还带着伤:“他骗我,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人都快不行了,要送我回庸都,这也是你托他做的?” 萧鹤棠显得很惊讶,他“啊”了一声,“他骗你?那我叫他来,给他降罪。” “萧鹤棠。”他以为她在说笑吗?“你是不是故意让他这么说,好让我对你心软,引起同情。” “不,这与我何干,我只是遣他去问你,可要回庸都去。”无故被责怪,萧鹤棠眼神还是清正,只是伸手拉了拉东月鸯的袖口,他也只敢碰这,实话说:“是他要替我试探你的心意,我说了,他偏不听,我知如今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管我的死活,就是受了伤又如何?难道受了伤就能叫你怜惜我?” 东月鸯:“……” 忽略他试探且跃跃欲试的眼神,这副可怜样,是专门做给她看的吗?不得不说,有用还是有用,刚开始被戏耍的怒意如今在见到萧鹤棠伤情后减轻不少,而且萧鹤棠还颇有自知之明,好话损话都叫他说完了,东月鸯怎么好再落井下石。 她静默了片刻,萧鹤棠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上去有些失落,幽幽地静静地凝视着东月鸯,微微一笑:“好吧,我与你说笑的,别当真。那鸯鸯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我着人去办,不过当下大家都在善后,各方人手紧缺,可能没那么快。” 东月鸯干脆利落地回应:“不必了,我就是来看看。” 萧鹤棠没事了就行,到底夫妻一场,她没想过真要他死的,“你的伤,你好好养着吧,既然你打了胜仗,天下局势已定,不迁王都,那我自然还是回庸都去。” 以前不回去是因为她还是大丰这里的人质,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她还是要顺势而为,江山易主,以前大曌的疆土迎来新的主人,整片土地都是萧鹤棠的,她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就代表能远离他? 或者她可以先回去看看,探望一下祖母和爹娘弟弟,然后再想一想挑个哪里适合宜居的地方过她一个人的日子去。 没错,东月鸯至今已经想好了,和萧鹤棠两不相见已经不可能了,也许让她回庸都是他最大的让步,而她不想再跟他在一起,如萧鹤棠所言,东父东母对这个女儿实际上也没那么亲,弟弟也长大了许多,东月鸯为人妇很快就要为人母了,她总要试着一个人生活试试。 她也不打算把念想期望放在其他人身上,祖母总是会老去的,她已经老去了,哪天不在了,那她不是又要另外找个依靠。 萧家肯定是不能呆了的,萧蒹葭也要嫁人,不知道她和蒙燕山关系怎么样了,爹娘不太靠得住,分隔这么多年,她再和他们住一起也许双方都不适应,弟弟将来还要娶妇。 总之放眼一看,东月鸯还是一个人,注定了亲缘淡薄。 她同萧鹤棠商议说:“我可以回去庸都待产,但是孩子生下来后归我抚养如何?你现在帝王之身,想娶谁就娶谁,天下还有很多配得上你的女子,别再说你非我不可,你是,我不是,萧鹤棠,你要尊重我的意愿,若真想和我冰释前嫌,那就听我的。” “我不想嫁你了,你别娶我,我今后只想抚养孩子长大成人,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你若是过不去,那我可以答应你,五年之内我不嫁给别人,五年之后由我自由归去。这之间别说你不会改变心意,万一哪天你又会碰见令你情不自禁的女子呢?别把话说得太死,这五年算是给我们彼此一个握手言和的时间,怎么样?” “孩子生下后,你可以常来看望他,但是我是他亲娘,我要把他带在身边,他不随你回宫去,对,我还要住在外边,不会住在宫廷。你答应的话,从前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你不答应,我们还是相看两厌,除非你把我困死在身旁,你想要这样吗?” 这是东月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跟萧鹤棠就二人的往后商讨长篇大论,听得出来她应该是思考了许久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将萧鹤棠的心思猜得准,天下都是他的了,他就算在东月鸯跟前再故作委屈,实际上想要得到她的心意不减半分,他能放东月鸯回庸都都是看在出了内奸份上。 他想同她和好的想法从未改变,但是这般僵持下去答案就是无解,他得到了她的人,东月鸯恨他一辈子,这也不是萧鹤棠最终想要的。 “难得你开口向我提条件,心里想法都说了出来,如此开诚公布,通情达理,鸯鸯你真的好善解人意。”萧鹤棠指的是她提的五年之约,允许他探望孩子,还给他去接纳喜欢别人的余地。 东月鸯听着萧鹤棠的夸赞,莫名感觉怎么那么别扭,“你呢,你怎么想?”他该不会是在阴阳怪气她吧。 屋外还在打扫战场,大殿里连残垣断壁都没收拾干净,门上还有许多箭雨射过的孔眼,而当今天下唯吾独尊的唯一一个人却在前妻跟前,现在必须给出一个回应。 萧鹤棠捏着她衣角的手悄然放下,顺势捞起她的握在手中,他语调平静,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才答应,“我自然是思你所思,想你所想,好啊鸯鸯,你都这么深明大义和我沟通商量了,我怎么可能还不尊重你的意愿。” 东月鸯很想他放手,但是当前气氛罕见的和谐宁静,如同终于迎来光明,他们的未来各自都会云开雨霁,东月鸯也不再纠结拘束于这些小礼了,萧鹤棠喜欢握她的手,不管是摸还是捏,就让他去吧,反正商量过后,以后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了。 整整五年,她不信萧鹤棠不会恋慕上别人。 他的后宫不可能持续长达五年的空虚,就是他允许,下面的人也不会答应,祖母更不可能看着他孤寡一生吧。 “那你就是答应了,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什么时候能够起程?” 她看上去对他一点也不留恋。 原先成王没死,她还是曌明泽的世子妃,她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永生不得相见,留在大丰,现在又改变主意,想回庸都去。 萧鹤棠安抚地拉着东月鸯的手,温柔地说:“不急吧鸯鸯?这才刚打完仗,有个三五日的清扫过程,等外面畅通无阻,我马上派人送你去,好不好?对了,你不是曌明泽的世子妃吗,你和他成过亲,那是不是得先跟他和离啊?” 哦对,东月鸯跟曌明泽成了亲,这是萧鹤棠心里的一根刺,哪怕他们败了,但他跟东月鸯的夫妻关系是事实,成王以前的部将多数参加过他们的婚礼,这口气萧鹤棠不顺出来,怕是要记一辈子。 “曌明泽呢?”交战的结果东月鸯是知道的,但一些人是死是活,东月鸯就不清楚了。 “他还活着。”萧鹤棠应该是早就留了这一手,他给曌明泽留了一口气,就为了让他签下和离书,当然是要东月鸯先签字,再给曌明泽送过去。 他萧鹤棠吃过的苦,其他人怎么能不吃? 东月鸯略有迟疑,“我跟他……我跟他没什么,成亲不过是为了更好当人质,他们想用我肚里的孩子要挟你们,和离书签字……本就是儿戏,需要签吗?” 萧鹤棠一口咬定,“要签,肯定要签,按我与他们斗争关系来算,鸯鸯,哪怕是名义上的,你如今都还算是成王‘余孽’呢。” 东月鸯有些愣住,萧鹤棠说:“你想啊,你是曌明泽的世子妃,曌明泽、成王乃至大半个天下,都知道你嫁给了他,他出事前你和他身份又未解除,可不就还是他的妇人。他们输了,成王败寇的呀,为了不让他们的人死灰复燃,不仅本人连带家眷都是要杀掉的,不可能给他们任何复起的机会,但我怎么可能舍得对你下手?所以哪怕是场儿戏,该走的礼节规矩还是得走。你们和离了,你与他的关系才撇得清。” 不知是否萧鹤棠太善于蛊惑,殿外偶尔清场路过的精兵强将,还能觑见殿内靠得很近的一对身影。 那鼓起孕肚的小妇人被他们的帝王以一种亲昵的姿势搭住双肩,整个娇柔的人影仿佛被罩在他的羽翼之下,低头呵护不断向她灌输着道理,“签个字那么简单的事,不用你费心,不用多久我这边就会准备好了,你按个手印落不落款都行。还是你不知不觉与他处出了感情,舍不得了?” 他又开始说胡话了,蕴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危险,东月鸯才发觉他离自己很近,身上的药味很浓烈轻易就能嗅到,还有一点残留的血腥味,他那只肩膀都受伤了,还要搂着她? 东月鸯动了动,没挣脱,“你想多了,哪里来的感情,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好了我签就是了,你把我放开吧。” 他们关系算是刚刚缓和,到了这种地步总不能不死不休,没意义的,她总要找好适合她的出路,跟萧鹤棠斗,她也不一定斗得过。 趁他好说话,当然要求尽管提了,人无完人,事无完事,萧鹤棠要是能允诺对东月鸯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既然冰释前嫌,那东月鸯这么大度了,萧鹤棠当然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哪怕他一直持续不断揉捏她的手指手腕,一副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的独占欲发作的样子,然而在东月鸯提出异议后,萧鹤棠还是克制住自己,松开了她,“那你这几日先回原来的住处歇息,静心养胎,等我处理好事务就去看你。” 他贴着她,算是换了种方式陪她往外走。 东月鸯算是跟他说清楚了,心神如同得到了放松,“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用送我。” 萧鹤棠坚定不移,轻描淡写道:“没事,抽这一会的功夫陪你,亲自将你送到了我才安心,还有些事情要在你院子里安排下去。” 首先东月鸯的住处经过大清洗,原来的成王府的人都不能用了,必须得换上他们的,她身边原来的那个婢女许是萧鹤棠对她有印象,并没有将人处置了,而是留了下来让她回东月鸯身边伺候,家里人也得到了妥善的照料。 给东月鸯看家宅护院的必须是萧鹤棠的亲信,职位最小的也是军中骁勇的将领,每日每时每刻都会安排人巡逻,院里道路角落上都有精兵值守,说她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毋庸置疑。 底下的都瞧得出陛下对这位夫人的上心,如果没有五年之期的话,等正事都告一段落,东月鸯起码会被册封为皇后,所以给她当差无疑是例肥差。 但谁知道这位夫人志不在此,可她肚子里毕竟还怀有陛下唯一的子嗣,受重视程度还是不一般。 东月鸯在这边静养,萧鹤棠在那边忙,两头平安,和离书从她开口应下不出两日就送了过来,她落了款按了指印,没有去见曌明泽最后一面,萧鹤棠也不打算让她再见他们。 像这些人的下场,最后萧鹤棠不亲自动手处置他们,也会被逼自尽的。 但在人死前,他拿着东月鸯给曌明泽的和离书去别人面前显摆,丢到身无一物的曌明泽跟前,让他好生看看,“她不是你的妇人,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她是我的。” 他真是厌憎死了他们这些人,东月鸯说就算了,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一口一个爱妻和他无关一样,他回以微笑,默不吭声辩驳,都是一忍再忍,他们却觉得他好欺负忍气吞声。 最后冷冷睇一眼无能发怒的曌明泽,萧鹤棠面无表情走出幽禁了他们的庭院。 而这时,本该在后院驻守的将领匆匆来报,“陛下,不好了,夫人她提前发动了。” 东月鸯真正生产没有那么快,但估计是那天差点被小蔡氏跟小申氏陷害,受到惊吓,身子没缓和过来,三五日过后她本该在出发前去庸都的路上,结果今天在院子里走了走,羊水就破了。 当场吓坏了护卫她的人,“大夫呢,接生的稳婆呢。” “已经去请了。” 作为萧鹤棠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将来是否能继承大统,所有人都十分关注,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东月鸯住处附近早就安排好了接生的妇人和大夫,哪怕她突然要生,下人还是很快就将他们带了过来。 东月鸯发作得快,萧鹤棠到时她在屋内叫得很凶,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鸯鸯。”他正要闯进去,然而郑潮戨的出现将他及时拦住,“等等,鹤棠,月鸯正在生产,你还是不要进去好了。” 萧鹤棠用手把郑潮戨拨开,“让开。” 东月鸯每次受苦受难他都不在,而今为他生孩子他有什么可避讳不好进去看的,他亲眼看到她所受的苦,陪伴在她身边,而不知道是不是东月鸯同他想法一样,要他记住她为他遭过的罪,东月鸯的叫声更大了,一遍遍叫着萧鹤棠的名字,“鸯鸯。” 东月鸯是早产,有些危险,她没想到发生的那么快,这么痛比她所有遭过的罪还要可怕,她好像听见了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确认是了萧鹤棠在外面,她在稳婆的鼓励下,使出吃奶的劲儿喊他,“萧鹤棠,萧鹤棠,你进来!” 他必须进来看着她,看她为他吃了多少苦,他必须记住这一日孩子是怎么降临到这世上的,这样的痛是他带来给她的,他必须铭记一辈子都不能再对不起她,这样的痛似乎让东月鸯心中生起对萧鹤棠隐藏已久的所有爱憎。 在门外的人冲进来后,东月鸯手被握住,她也不怕被萧鹤棠见到她最狼狈的一面,指甲狠狠掐进萧鹤棠的肉里,眼里冒出水花,“我恨你,我不想再生了,我好痛萧鹤棠,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鸯鸯。”就算萧鹤棠再神通广大,这种事上他也无能为力,他拂去东月鸯额头上的汗珠,俯身在她面上亲吻,“对不起鸯鸯,你忍忍,再忍忍,我不是说要打下一片太平盛世给你和孩子,我做到了,你也努力一下好不好,我不会再亏欠你,你想怎么样都行,我都答应。” 东月鸯眼眸如星,亮得渗人,掺杂着一丝报复的恶意,“好,那你看着我生,看他是怎么出世的,一直到孩子冒头。” 别说萧鹤棠,就是东月鸯自己都觉得产房不大好,各种气味不好就算了,她现在肯定样貌不好看,非常丑陋,就让萧鹤棠盯着,日后就算他们分开,萧鹤棠想反悔,一旦想起今日应该就不会对她再生起别的兴趣了吧。 第78章 孩子降生, 是个带把儿的,小小一团,东月鸯生他可谓是费劲了力气, 崩溃起来不止连这辈子的萧鹤棠一起痛骂,连上辈子的也不曾放过, 房间内的稳婆婢女等人神色惊愕, 唯独萧鹤棠情绪稳定, 见怪不怪般握住东月鸯的手, 承认都是因为他。 能叫骂对东月鸯来说情况才算好,才说明她有力气, 等到她连骂人都不想了,萧鹤棠才是真的该着急了。“冒头了,冒头了, 是, 是个男孩儿, 陛下……”稳婆将孩子托出来,立即包上,本是要给萧鹤棠看的,然而他仅是仔细瞧了一眼,就让人把他抱走, “叫郑潮戨来。”看孩子。 门外郑潮戨临危受命,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正当爹的还是他。“……” 东月鸯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却还死死抠着萧鹤棠的手,“鸯鸯,你怎么样, 还好吗?”萧鹤棠看她双眼开开合合,像是忍不住想要睡了, 此时天色已黑,历经两三个时辰,庭院里灯火通明,屋内也是点燃烛火。 方才围绕着东月鸯的热闹消失殆尽,其他人都走光了,只剩她跟萧鹤棠,东月鸯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哪怕萧鹤棠再问什么她都摇了摇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萧鹤棠给她喂了几口水,“睡吧鸯鸯,夫君一直陪着你,等你醒了我还会在你身边。” 东月鸯没松开紧握萧鹤棠的手,她刚生产完虽然像卸了包袱,但孩子骤然离开身体还是让她产生一种突如其来的孤寂和空虚,所有人都围着新生儿打转,她身为最大的功臣却在建功后转瞬被人遗忘,唯独萧鹤棠。 醒来后东月鸯发现他的确还在,他们之间就没松开过手,而她身上也许是被清理过,不像生产时那样身体还算干燥舒爽,被子褥子也都换了新,她睡了多久没太多概念,萧鹤棠依靠在床头旁就跟罚站似的守着她,东月鸯一醒他没多久就留意到了。 视线相接,谁也不曾开口说话,东月鸯依旧算不上多好看,元气大伤,整个人都懒懒的,她在观察萧鹤棠脸上的神色动静,看他有没有因此对她有一点嫌恶和膈应,抱着这样的猜想她道:“孩子呢?” 萧鹤棠几乎与她同时说出来,“要不要喝水?” 东月鸯舔了舔嘴唇,那还是先喝点水再刺激萧鹤棠吧。 倒水来后,趁东月鸯正在润喉,萧鹤棠替她整理了下鬓边微乱的发丝,主动道:“孩子有乳母照看,我让郑潮戨守着,鸯鸯,他好小,长得像你。” 乳母自然是在此之前就安排好的,至于长得像不像,东月鸯睨了萧鹤棠一眼,“他那么小,你也看得出来?”稳婆报给萧鹤棠看时,东月鸯也瞧了下,孩子浑身红彤彤的,眼睛都没睁开,萧鹤棠这么说亏不亏心。 “就是像嘛。”不知不觉萧鹤棠半卧着蹭到了床上,与东月鸯隔着被子半拥着她,“你是他娘亲,怎么会不像你,最好是像你,我只见过你十一岁的模样,还不知你刚出生是什么样子,正好等孩子长大一岁两岁,一定跟你一样可爱。” 东月鸯诧异地眨眨眼,这和她想的可不一样,话题怎么被萧鹤棠转移到这方向上去了,他难道不应该想起她生产时的惨状,会觉得反胃恶心有阴影吗?他怎么还笑得甜甜蜜蜜一脸羞涩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萧鹤棠疑惑地看过来,东月鸯睡了一觉精气神终于恢复了许多,也许正是脆弱的时候,需要人多关心多宽慰,她并没有马上赶萧鹤棠走,气氛难得的温馨祥和,“我只是在想……” 她脑子比往日转得要慢,看似盯着萧鹤棠,实则眼神虚无缥缈,并不专注,“我想以后都不会再生了,好痛,有他一个就够了。”她还是很厉害的,至今东月鸯还不太习惯自己生了个小人出来。 萧鹤棠附和着说,他显然也很同意东月鸯的想法,“对,我也觉得如此,生这一个我跟你好好抚养他长大,他有爹娘有祖母姑姑大家都宠着,即使没有弟弟妹妹也不会孤单的。就像你我小时候没有的,今后他都会,父母双全长辈宠爱,是不是,鸯鸯?” 他二人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父母亲缘很薄,萧鹤棠爹娘死得早,他自小就是以长兄长父的身份标榜自己长大的,看多了懂得祖母护着一大家子的不易,这才暗地里行大事谋出路,世上太多机会需要自己争取,他不去争去抢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的就不是他萧鹤棠。 东月鸯自然是她双亲亏欠她比较多,他们都有着这样的亲缘缺陷,所以有了孩子就要把他们未曾得到的都弥补到孩子身上,忽略掉萧鹤棠说的一起将孩子抚养长大,东月鸯也认同这个道理,但是萧鹤棠只生一个,可能吗? 他们不复婚,孩子虽然是正统,可是继承大位的可9性就少了许多……他会想当皇帝吗?那她岂不是要为了孩子而复婚? 东月鸯骤然感觉到头疼,不行,怎么跟无论如何都摆不脱萧鹤棠似的,她不要再想以后的事了,也许万事不可强求,她的小孩心性淡泊,视名利如粪土,甘愿做个富贵闲人呢。 东月鸯视线落回到萧鹤棠脸上,“等等,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不然你怎么记得我十一岁去的萧家?” 她就说奇怪,为了她跟孩子打天下,萧鹤棠是怎么知道这是他曾经跟她许诺过的诺言,“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还是你骗我没有失忆?”一切被揭穿的萧鹤棠不惊也不慌,“不是的鸯鸯,失忆是真的,你相信我,记起来也是因为那天我受刺激了。你还记不记得你来找我,你身子不舒服,送你回去后我再去探望你,他们都好坏,一个个都气我,曌明泽以你丈夫的名义打压我,你知不知道成王说什么,他说你变心了,你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呢,曌明泽算什么,我听了好难过……而且我还记得,我从房里出来,你还亲了曌明泽一口,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还开始怪上了,说得有理有据的,他都是被迫的,大苦主,这样他恢复记忆也有理由了。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你恢复记忆了有什么不能说?” “我是想告诉你,但时机不是不合适吗,你还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我想跟你说了也没用,因为我以前很混账是不是,我想先好好改变,让自己做个合格的好丈夫,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让你感受到我的改变,也许这样你就能原谅我,想要重新了解我。”他露出一个腼腆带点小狡狯的笑,垂着眸再慢慢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发觉东月鸯脸色变化,还沉着脸,他很快添补说:“不过我知道,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你还要回庸都,我如今忙着大事,暂时都不能考虑这些。” 算他识趣,东月鸯现在根本没什么跟他谈感情的心思,这样说了一会,她口舌又干了,萧鹤棠再给她喂了一次水,贴心地问:“鸯鸯,你还想不想睡,要不要看看孩子。” 东月鸯当然是想的,她看了眼屋外天色,迟疑说:“现在?会不会太晚了,乳母她们也睡了吧。” 萧鹤棠做主说:“不会,他生下来你才见过一眼,他现在吃了奶正在熟睡,我让人抱过来正好不吵也不闹。” 他就是想宽她的心,不得不说萧鹤棠讨好人是有一套,贴心起来处处都贴人心坎儿,东月鸯刚才就想见见孩子的事,她做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心里爱意正泛滥着,虽然生他很费力,可是自己生的哪有不疼爱的。 于是没有阻止萧鹤棠的吩咐,他朝门外吩咐一句,就有人去办了,孩子还是郑潮戨带着乳母抱过来的,萧鹤棠去门口接,二人打了个短暂的照面。 萧鹤棠不甚满意,“怎么不是你抱着?” 郑潮戨神色荒唐,一脸不可置信,“你看我五大三粗,适合抱吗?” 萧鹤棠挥挥手,将其打发了,他倒是学得很快,乳母指点几下,萧鹤棠便上手了,“下去吧,过三刻后再来。” 东月鸯在室内将外面动静听得清清楚楚,萧鹤棠是那种将自己人和外人分得很清的类型,如今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孩子流着他们的血,是他们彼此的纽带,所以房间里不需要外人。 他追求独处时极致的家庭氛围,莫名贴东月鸯的心,等他将襁褓抱到床榻旁,东月鸯已经迫不及待伸出手,“给我看看。” 萧鹤棠软声说:“鸯鸯,我来抱,我们一家三口躺一起好不好。” 东月鸯上下打量他,他倒是很人夫相,修长高大的身形,怀里的小家伙还不及他巴掌大,这种反差感让他瞧着没那么讨厌,物尽其用,东月鸯现在是不太方便,她抬了抬下巴,萧鹤棠这才跟得了命令的奴婢一样乖巧上床。 “你看,他睡着的样子就很像你,小嘴嘟嘟的。”东月鸯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什么样子,她反而觉得孩子眉眼实打实的像萧鹤棠,“他好小哦。”她感叹一声,说了跟萧鹤棠同样的话,怜爱的语气,专注地盯着孩子。 东月鸯忽然想起来,“他该叫什么,还没有取名。” 她差点将这事给忘了,许是周围亲人都不在身边,她跟萧鹤棠没可能,也没有寄托希望在他身上,自始至终觉得孩子归她一个人养,和其他人无关,也就没有期待过从旁人那儿听见取名的意见。 “是该取一个,鸯鸯想叫他什么?” 取名这事萧鹤棠都没独到专横,他觉得孩子是东月鸯生的,取名的权利自然归母亲,但若是东月鸯想不出合适的,他作为父亲自然也有义务履行责任,他开始试着以她的意愿为先。 “其实自当知道你有身孕,我早就想过也准备过他的名字,但我觉得鸯鸯你肯定会想给他取,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参考参考。” 结果等到东月鸯报出来,才发现她每说一个,萧鹤棠都说好,这算什么参考? 他简直是在盲目吹捧,东月鸯没好气地瞪着他,萧鹤棠含笑说:“是真的每一个都好呀,其实孩子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父母的心意对不对,鸯鸯认真为我们宝宝着想的样子都好可爱,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们宝宝有鸯鸯这样的娘亲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没说几句,他又夸上了。 最终孩子大名还是定了萧如卿,小名当康,“是小猪,因为他睡着的样子和当康一模一样。” 他对儿子有种莫名的温情,大概是因为东月鸯,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如果他们之间没发生这么多事,说不定还真能像寻常夫妻过一生。 东月鸯回庸都的日程又推后了,她得在大丰坐完月子才能走,她的心意不改,或许知道她注定要走,萧鹤棠几乎每天忙完了都会过来,有时候没走一阵又回来,公务送到隔壁屋子处理,以免与她跟孩子相处的时日轻易流失掉。 庸都得知她生产的消息,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过来,连萧老夫人也在催促她出了月子就回去,要不是她现在身子不好,她甚至会亲自赶来大丰一趟。 到分别的时候,萧鹤棠还挽留了东月鸯一次,他神情流露出强烈的不舍,等孩子被抱去让乳母照看喂奶,屋内没了别人下一刻东月鸯就被他拥住,贴在她脖颈处祈求,“别走了鸯鸯,再给我一次机会,等到了年底,这边处理完我带你一起回庸都。祖母想看宝宝,我让蒹葭护送她来大丰就是。” 东月鸯被他情绪外露的反应惊讶到,“不要,说好的怎么能反悔?祖母年纪大了,身子骨哪适合来回奔波。” “我是猪油蒙了心,可我实在不想你跟宝宝走。宝宝没了父亲,他难道不会想爹爹吗?” 萧鹤棠比起其他当爹的,可以说是很尽责任了,家中一般由妇人做主,相夫教子,就连东父都只是表面教导,起了个督促的义务,孩子尿了交给乳母换尿布,大户人家哪需要做这些杂事,偶尔心血来潮照顾一次就够,萧鹤棠可是实打实地在干呢。 虽然次数也没那么多,到底事务缠身,没那么有闲,但只要亲子时间多数都是他亲力亲为。 “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小孩子都不认人,刚开始或许不习惯,但有我和其他人陪着,他不会孤单的呀。”东月鸯有了孩子对萧鹤棠的态度可以说是可有可无,软话里头捅刀子,即便萧鹤棠露出大为受伤的神情,她也还是坚定地道:“好了,只是半年而已,你不是还要回庸都吗?你以前行军在外,连续小半年不回来都是常事,不也很习惯吗?难道就因为宝宝这点就受不了了?怎么这么不坚强。” 东月鸯看得很开,萧鹤棠对她敢怒不敢言,漆黑双眸湿润润的,伤心而委屈地望着她,“我没有不坚强,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要分开,自然会有所不舍。 东月鸯笑着摇头,“只是宝宝的爹爹而已啦,我们又没复婚,不算的哦,好了放开我,不要耽误我出发了。” “鸯鸯……” 萧鹤棠还箍着她的腰,东月鸯月子坐得好,恢复得也快,她看着娇弱,身体还是很康健的,依旧坚定地将萧鹤棠的手从身上掰开,“听话一点,你也不想等你回去,宝宝不认识自己爹了吧?” 她现在身份可是很大的,哪怕没被册封,甚至不愿意接受册封,她的礼遇就跟皇后没区别,这次回去带上太子,虽然小当康也没被册封,但私下都默认他是了,庸都那边就重视得不得了。 有了这样的威胁,萧鹤棠不情不愿地将她放开,表情冷静下来,等东月鸯转过身来心情很好地同他道别时,萧鹤棠根本不听她说了什么,捧起她的脸便强吻了上去。 东月鸯惊了下便开始捶打他,然而从他急切地吻中东月鸯仿佛感受到他强烈的情绪,萧鹤棠很是激动,下面反应很大地顶着她,声音也比平时粗急许多,说不出话。 她被吻得不禁失神了,甚至因为太久没有这样的接触身体也有些许自然的反应,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接触了,再相见时,萧鹤棠身边应该有新的人了,东月鸯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自己,他们从前都没这么好好亲过,不,或许是有的,只是那时萧鹤棠隐藏得太深,偶尔流露出克制不住的疯狂,东月鸯也不通人事没经历过,除了惊讶还有畏惧,只当是少年人初始的兴奋激昂之情,却未曾察觉出其中的情意。 现在知道了,却有些晚了,只能说时机有一点不对,就会注定变成遗憾。 她没再挣扎,等到萧鹤棠吻够了,抵着她的额头喘着粗气平息自己,才将他徒手推开。 “鸯鸯。”萧鹤棠可怜巴巴地叫。 当着他的面,东月鸯一派自然地擦了擦润泽艳红的嘴唇,“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要送吗?你这副样子,还是不要送好了。”萧鹤棠那鼓起一大坨,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消下去,她神色自然地转身不给他回答的机会,门出去。 没过多久萧鹤棠还是追了上来,他那里一时半会不大平静,但也没刚才那么夸张了,这时抓住东月鸯,“我送你。” 第79章 东月鸯要回庸都, 其实宝宝还小,不适宜那么早出门,但萧鹤棠给她安排的回去行程声势非常足, 人员和物资很多,就像给她建了一座能移动的行宫一样, 光护卫的将士就有上万人。 这万人非常适合路途行军, 观察细致, 东月鸯他们不可能走得那么快, 孩子受得了她受不了。 在车马前,因为舍不得东月鸯被萧鹤棠抓住了衣角, 孩子暂时由乳母抱着先进去坐着,就等着东月鸯出发了。 她心里很平和地看着萧鹤棠,“你该松手了。” 萧鹤棠迟迟不动, “鸯鸯。” “好了, 鹤棠, 干吗这么黏黏糊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战乱,就算有也很小,不出几日就被当地军队按了下去,东月鸯也跟着神思一清, 她真的受够了这种来来往往逃来逃去的日子,她现在只想安定地将孩子养大成人, 没有其他人她都可以过得很好的。 以前他是装,装得好像东月鸯不重要,他忍也在忍她对他的影响, 现在全天下一副清河海宴的景象,萧鹤棠也有因此认清了他对东月鸯的感情, 怎么可能还能像从前一样?“不是的鸯鸯,你对我影响很大的,你不知道,从我一见你,我整个人就跟被你牵着走一样……” 那滋味当真不太好受,他是个独立的人,东月鸯对他的影响实在太过莫名了,怎么会那么强?仿佛无时无刻他都被她吸引,春-药成精那样厉害,连萧鹤棠自己都被自己吓到。 他在她面前表了无数次这样的忠心,次数多了东月鸯态度始终如一,说得多了眼看打动不了她,萧鹤棠就不再说了,想用行动去证明,东月鸯迟早会感受到。 她但意志就是很坚定,不动摇,也会顺着萧鹤棠的话说,“好的,你都说了几遍了?这些我都听过了,不要老说这些老话,你是因为宝宝所以舍不得,难得享受这样的父子之乐一家团圆,我是生够了,你身体健康强壮,精力旺盛可以多生几个,不要找我,一时分离你可能不习惯,其实忍忍就好了……” 没什么比软话当刀子更实用了,也不需要大吵大闹,萧鹤棠在东月鸯跟前彻底沉默住了,因为他知道怎么讲都说服不了东月鸯,他可以再如何言辞证明自己的感情,东月鸯也可以相信,但信就只是信,然后呢?还能怎样? 想要事事都有回应是不可能的,她早就懂了这个道理,难道她小时候不想去萧家就可以不去吗,在萧家想父母,父母就能回来看她吗? 做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如果不去想这些,萧鹤棠能伤害得了她吗,对她有什么影响?东父东母生了弟弟又怎样,他们一家三口比较亲,她 弋 如今也有自己的小孩了呀,人总是会长大的,虽然过程比较痛,东月鸯跟轻舟已过万重山似的,派头看着比一身阴郁低落气息的萧鹤棠要豁达不知多少。 “我走了,你忙完要是班师回朝可以看宝宝的,房产我住哪里早就与你说好,你不要带着一大堆人来,不要弄浩大声势那些,更不要带一些闲杂人等,我们约法三章过的,你可不要忘了你说过的,做了帝王就该一言九鼎吧?不可以出尔反尔哦。” 看萧鹤棠实在很失落可怜的样子,东月鸯想了想,还是就当挥别过去的自己道个别,如果说萧鹤棠真的对她有情意,那对少年的她来说的确是圆满了,她上辈子也不算苦等对吧。 她抱了抱他,出人意料,在萧鹤棠怔忪间就松开了手,他还刚打算做出回应想回抱她,怀里的体温就抽离了,他心中除了恐慌空落落的,别无他法,“其实祝柔臻那天套我话,有些话没错的,你以前身边人太多太受欢迎了,我插不进去,既讨厌又憎恶你,所以一直不想理你。” “我跟你讲话你都一脸讨厌的样子。”萧鹤棠话里充满苦涩。 东月鸯点头,“那当然了,谁要喜欢一个四处拈花惹草的?别人吃过的蜜我就要去吃?也不嫌脏。” 萧鹤棠呼吸粗重起来,“我没有。” “当然了,按照你的说法都是她们靠上来的,但也很讨厌,你很讨厌,萧鹤棠。所以我当时怎么会执迷于你?” 她当然也有自己的小聪明,虽然情感上是真的很难压抑,但是为什么要让萧鹤棠知道呀?知道了,岂不是轻易就被他掌控住了? 她也不想做被感情单向操控的一方,所以缄默至今,直到她放下了才会拿出来像喂饵食一样,拿旧事当做谈资,高兴了就吐露一点给萧鹤棠,看他备受折磨的样子内心深处也会升起隐秘的兴奋的施虐感。 他们曾都将这段感情当做是什么羞耻的东西,困住彼此,不肯轻易言出,现在她挣脱了困局,萧鹤棠是否还被困在里面,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私心上讲,东月鸯也希望他出不来,她就是有这样的小心眼,希望她吃的苦他再多吃点,她遭过的罪,他就能还回来一些。 时辰真不早了,也不管萧鹤棠此时心绪怎么复杂难忍,东月鸯都一笑置之,她最后看了眼头低几分,眉眼垂搭着,像是因她的话刺中了心难受不已变得一言不发的萧鹤棠,轻声道,“别了,萧弦音。” 她坐进宽大的车舆中,一路走上平坦的官道,就像她今后的人生,不受一丝颠簸,她和回庸都的队伍如潮退般消失在萧鹤棠眼前。 时隔许久,阔别庸都大半载,东月鸯刚开始回来还颇有些不习惯,大丰跟庸都不太一样,气候有些两极反转,好在她还年轻,月子坐得好人恢复得快,回来后见了些人,调整小半个月就顺过来了。 东月鸯现在不住萧家,她提出的要求都被转达给了庸都那边,庸都当然是萧老夫人代为掌管,给东月鸯安置一个山清水秀富足平和的小郡住着,住处是一个园林样式的大宅子,都没有外人随意敢扰,她这边派的有禁卫军驻守,是萧老夫人吩咐的,任何人来都得经过东月鸯许可才行。 这相当于是把一部分兵力给了东月鸯,为她所用,她在这里有地位有威严,但是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是很神秘,打哪儿来的都探听不到,有心人想打听都会被堵嘴给处理掉。 好处是东月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云开雨霁,枯木逢春,坏处……坏处当然根本没有。 她如今过得怎么会不好呢?她好得几乎连萧鹤棠是谁都快要不记得了,是真的神仙日子,她这边的物资一直是对比着皇后级别来送的,从来没有短缺过。 宅子虽大,但风景好,适合赏景,伺候的人也足,非常尽心尽力,一众人都围绕着她跟小公子,东月鸯有时都觉得她快要被这样养废了,生活堪称骄奢,物质一得到满足,人精神上就会更渴望来点不一样的刺激。 她这里萧老夫人偶尔会来一次,也会同她提前说,不会突然就驾到,虽然跟东父东母感情不可能像弟弟那样深厚,维持寻常人家的子女之情也足够了。 这样的生活东月鸯从未想过,她其实是隐形地站在权利巅峰上的人了,她说句话是天下许多人都达不到的分量,只要她想,底下就没有做不到的。 宝宝跟着她长得很好,看不出有没有父亲有什么损失和缺憾,小孩子需求高时时刻刻都要有人守着,他是相当于东月鸯身份的宝贝中的宝贝,受重视程度堪比天下大势。 虽暂时没被立为太子,但底下都尊称他为公子卿,大半年宝宝眉眼长开了许多,还不能独自直立行走但已学会自己翻身了,开始认人,东月鸯在他身上真没花费太多力气,轮不到她来劳累。 她最多的时间就是在下面人把公子卿照顾好了以后陪他玩一个时辰他就睡了。 而这时候东月鸯也不会走,陪着宝宝浅眠一会,她的交际没那么复杂,逐渐简单化,小郡里只知这座宅子的主人来历不凡,别看她只是一个年轻妇人,背后的势力是招惹不起的,别说到她跟前放肆,是刚到靠近这边就会被悄无声息处理掉。 同样东月鸯出门次数也不多,没人见过她的真实面貌,到了外面也不知道她是谁,只以为她哪家丧夫离异作寡的小妇人,在这里还是很受欢迎的,至少东月鸯出去一趟,在胭脂铺在小食楼在茶馆任何会有青年才俊的地方,她还是会被人一眼看上。 她也不是不交际,像因为制香就有认识两个稍微谈得来的年轻妇人,偶尔会出去跟她们坐坐饮茶吃点心聊聊家常,回去后就能看宝宝醒来没有。 林彦就是她们其中一个的弟弟,是个文武双修的年轻人,有一次林惠贞的小儿子在家不小心落水了,他刚好遇到家里的仆人,于是火急火燎来接林惠贞回去,在她们当中就看到了姐姐的新朋友,一眼就看到了东月鸯,眼睛都发直了。 是肉眼就能发现的好感程度,林惠贞和另一个女子都促狭地笑了,不过态度很简单,就是瞧着有趣,没有笑出声来,也没道明,加上林彦当时跟痴傻了一样,就更不可能取笑她了,东月鸯也就没有不好意思,她就像看刚认识的人似的,主要林彦表现得比她还慌,家里又有急事,缓过来后就与林惠贞急忙离开了。 不过之后林惠贞的儿子没事,再出来喝茶闲谈小聚,每回回家林彦都会顺便来接他姐姐,主要就为离开时跟东月鸯搭一次话,见一面,她又不傻,一来二去东月鸯自然知道林彦是想跟她有故事。 第80章 林家也是小郡上数一数二的大户, 儿女知书达礼,就算林彦对东月鸯有意思,也不敢轻易就表白开口, 那很冒犯,他每天来都有点温水煮青蛙的意思, 日久生情, 想等时机成熟了就请姐姐开个口做媒。 东月鸯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并不反感, 她当然要为自己做打算, 但跟林彦的故事是好故事,还是过客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她跟萧鹤棠有五年之约, 她可以吃点亏等他有新人了,她再找别人,虽然是很不公平, 但是以她的能力和身份旁人还会觉得她不识好歹占了便宜。 那可是帝王, 九五之尊, 天下是他打来的,东月鸯能做什么,她给社会的价值根本不足挂齿,所以他们之间没有绝对的公平。 等萧鹤棠对她失去兴趣,那么五年之后她想跟谁在一起都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可也要看其他人等不等得起。 真的会有人因为好感而等对方五年之久吗,东月鸯可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而且随意招惹男人是有风险的,可千万不要只认为男人就是玩玩就好,有些人并不能好聚好散, 说不定接触上了死缠烂打着不放,到时候难堪是一回事, 真正的危险是男女之间力量不平均。 万一对方心里过不去,受到激怒,做出伤天害理的行为,那才叫够东月鸯吃一壶的,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和不够了解的人交往,东月鸯宁愿温吞一些,也不愿意随意冒进。 林彦这边先做朋友,她对他印象也蛮好,暂时被定义为不太激进但有礼数肚里有墨且年轻俊秀的男人,家中姐姐出嫁了,因为家业大他今后不走仕途,这点东月鸯就很放心,不然到了朝堂万一有人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东月鸯现在最大的倚仗不是萧老夫人,而是她自己,她吃过的苦都是事实,所有人都承认她是被放弃过的一方,大家都知道她是被亏欠的那一个,所以如今她的意愿最大,萧老夫人也很支持她。 她来探望曾孙和东月鸯都不会像以前那般说想她与谁谁谁复合的话,注意力也只在曾孙和东月鸯吃住生活上习不习惯,方不方便,有没有不妥之处需要改进的。 东月鸯正恣意潇洒,越过越有盼头,萧鹤棠那边班师回朝的举动正在进行着,他收到庸都来的密报,上面说法都是东月鸯过得很好,事无巨细,她刚到庸都时跟儿子不约而同出现水土不服的反应,让大夫看了休养了五天才好。 然后就从萧家搬了出去,她做了大几年的主母,完全有经验打理好一个偌大的宅院,新家就被打理得很好,那地方是当初达成口头协议后,庸都送来的关于好的房产的画像图,东月鸯从里面挑了一处合她心意的。 这个家完全不需要什么男主人,上下等级森严,管理得有条不紊,周围有军队护卫安全,财产有庸都源源不断供给,就是金山银山都不缺一分,有什么理由需要多一个人来让她不快乐? 唯一的缺陷就只是随着公子卿长大,他的生命中缺少了一个父亲的职位参与他的成长,但东月鸯给了他很多爱,周围也有许多人爱他,等他学会说话再大个几岁,还能学武。 军队里的将领会做他的师父,笔墨上也有大儒等有名之士为他讲学,这些人都可以短暂地代替他成为公子卿父亲的角色,满足小孩心中对于父亲的憧憬。 当然萧鹤棠也有从大丰传来书信,一个月能有七八封这样子,但是东月鸯根本都没看,一封都没拆地用一个匣子装起来,攒了大半年满了就换一个装。 她已经从过去挣脱出来了,干吗还要去回头望这些旧人旧事,哪怕信里多是关心她和孩子的话,东月鸯也不觉得看了以后能有什么改变,她对现状很满意,非常满意。 当然如果大丰那边觉得心意被辜负了,那么东月鸯也会交代下去,让她身边亲近的女官负责准备回信,想怎么回就怎么回,代看代写,以安抚给予大丰那边一些心理安慰。 但是东月鸯让人这么做了一次,那边一个月都没再写信过来,书信几乎就要断了,然而下个月后又恢复了,还让人传话,东月鸯已读不回甚至不看都没关系,就是别搞让人代写这一套了。 原话就是,“陛下看第一封回信就知道不是夫人亲自回的,很伤心,他的书信都是给您和公子卿的,夫人不看也不要紧,他还会接着写,但是不要再给别人去碰了,陛下不愿意让除夫人以外的玷污这份感情”。 东月鸯听了觉得很好笑,怎么只是被其他人翻翻书信,萧鹤棠就一副感情被玷污一样,女官们难道就愿意看吗,还不是他来信太多了。 他的感情多洁白多无暇啊,要想不被玷污就不要来打扰她,不然东月鸯还是有很多法子对付他,如果萧鹤棠一昧地认为她是在作践他的话,那就当她是这样翻脸无情的人吧。 “夫人,许御医出来了。” 女官的话打断东月鸯偶尔飘忽的神思,她缓缓转过头来,室内的年轻御医双目温润地看着她,不知等了多久,东月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许御医啊……卿儿他怎么样了?” 许琣枫是分配过来负责照看东月鸯跟公子卿身体的御医,原本是他的老师来的,有一次因他老师身体不适,就换了他来看诊,后来就一直是许琣枫负责,问缘由,是从前那位老御医患病怕感染给他们,于是告假了,于是让徒弟先接受一段时日。 许琣枫也是出身名门,世代学习医术,东月鸯对他跟林彦有着不同的看法,林彦比较俊朗偏外向,还残存着一些孩子气,许琣枫不知是不是家世的关系,平日较为稳重,整个人很清润温和,但是他们看她的眼里流淌着同一种好感,东月鸯是完全能领会到的。 她想这年轻御医胆子也是真大,他难道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却还要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她。 当然只要不点出来,东月鸯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在这方面的运势上极其好,桃花朵朵开,虽然有五年之约限制,但不代表东月鸯什么都不能做,她当然可以先考虑看看,对她有意思示好的人中哪个更适合她。 之后这段感情,她也不一定要同人有个结果,就当是一种陪伴,她也许不会再成婚了,如果对方情意还在,他们就这般相伴着走下去就很好。 不过感情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如果她不成婚,对方家里也不见得会同意和她保持这种男女上的关系吧? “公子卿没有大碍,只是有些积食,略微走动走动就好了……” “嗷。”东月鸯瞬间放下心来,当康这只小猪,不愧他的小名,东月鸯一直担心自己早产会让孩子生下来就体弱,他被接出来的时候东月鸯看过,连他父亲巴掌大都没有,一度以为他会过上从小到大都离不开补药的日子。 许琣枫对着东月鸯似乎有几分害羞,言语都轻柔许多,“那接下来,该帮夫人看诊了……” 对,这种的才算正常男子吧,有礼且温柔,再加上好看的长相,很容易就能让一个女子为他心动,感情就是要两情相悦才动人吧,一昧的付出算怎么个事? 东月鸯顺着心意拉高了袖子,露出一截如凝霜一般的皓腕,就在这时,有人来禀报,“夫人,门口有客人求见。” 今天跟许琣枫的相处比较短暂,东月鸯把完脉就去宴客了,对方表现得有点失落不舍,东月鸯都看在眼里,可是没办法,谁叫正事来得有点不巧呢。 说起来她也有七天没见林彦了,因为最近林夫人和赵夫人都比较忙,她们也就没有出来喝茶小聚。 东月鸯在宴客的厅堂里见到了来求她的客人,算是位没怎么交际过的老熟人,神色凝重匆忙,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陶大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陶成一见到东月鸯就给她跪下了,嘴里道:“东夫人,求你伸一回援手,看在以往情面上,救救我弟弟陶引吧!” 陶引,这真是个过去很久的名字了,东月鸯回想起往日岁月,都还能记起当时这个少年带她出逃,拼命的样子有多凶险。 当然事后他们出逃失败,陶引还被遣返回穆周郡去了,东月鸯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说起来他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他怎么了?大公子,你细说,我能帮上的一定帮。” 按照陶成的说法,原来陶引犯上了一宗可以株连九族的死罪,他自从回去穆周郡后,就发誓要出人头地将东月鸯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为此非常刻苦努力提升自己。 陶太守跟陶成看了都非常欣慰,弟弟终于长大懂得上进了,为此帮他铺路让他进了太守府的机构,当了一官半职,后来因为他想要上战场为国效力,于是陶太守又让他管着穆周郡的军营。 结果陶引实在是太上进了,他在这次前去大丰支援的援军中,属于中间配合的势力,因为他的私心,却导致行军的队伍比计划中要晚了一个时辰,要不是先遣的部队拼尽全力,这次还不一定能打败成王军。 而因此导致计划有误,让萧鹤棠受了伤,先遣军所剩不多,零星几个,称得上全军覆没,这表示陶引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原来郑潮戨所说的军营里出了内奸的人就是他,经过多方查验,陶引心中对萧鹤棠有着强烈的仇视情绪,他曾对属下说,鼓动他们随他趁机叛变,萧鹤棠当初也不过是一个臣子武将,仗着家世起了兵,他的帝王之位来路名不正言不顺。 既然他能行,那其他人也能行,他让大家都学起来,谋一谋大业,这不就是造反吗,惊闻消息的陶太守一气之下就病倒了,本以为小儿子懂事上进,结果把整个陶氏一族都要干进坟墓了。 陶成一人支撑着陶家非常不易,在死之前忽然想到陶引和东月鸯以前的旧事,终于看到希望前来求救,想要东月鸯为陶家求情,能救一命是一命。 毕竟,从美化角度上来说,陶引变成这样,跟东月鸯也脱不了干系。 他怎么可能这么大胆,那还不是因为东月鸯?他备受刺激,才变成如今大逆不道样子,他于东月鸯有救命之恩,到了她该伸以援手回报恩情的时候了。 如今萧鹤棠正在从大丰回来的路上,而陶引被关押在囚笼之中一起押送回庸都,选个日子就能昭告天下,对他行刑,在他之后陶家估计也逃不了被审查的命运。 天下大势已定,大丰有关于成王弥留下的势力都被萧鹤棠处理干净,他没有跟随队伍回来,反而提前了几日出发。 他做了帝王最先主张干的就是修路,从大丰到庸都的官道最为顺畅,但还觉得不够,原本两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一个月他都觉得慢了。 他没有先回庸都,只派去郑潮戨传信给祖母,因为此前和东月鸯约定好过,他回来以后也是轻装便捷,带了一小纵队人马悄无声息没入小郡。 东月鸯今日与林夫人她们有茶饮小聚,她们都是年轻妇人,各自有生育,年龄相仿聊也聊得来。 今天林彦一反往常,竟然不在外面等他姐姐,而是一同上了桌陪她们喝茶,东月鸯还和他聊了几句,林彦早就得知她嫁过人有一个儿子,但似乎毫不介意,反而在东月鸯回去时,将他给公子卿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送她,“这是我雕的,小鹰,还有一张木马,等,等过几日做好了可以让他骑着玩。” 东月鸯看着他红了的脸,接下了这份代表心意的礼物,“谢了,林公子。” 林彦更加局促,仿佛只要跟她说几句话就心满意足,东月鸯接受礼物代表他们拉近了彼此距离,他实在是心花怒放,却怕吓着东月鸯没表露出来。 小鹰代表翱翔于天空的意志,是一种祝福,听说东月鸯有儿子,林彦想男孩应该会比较喜欢。 东月鸯微微一笑,从他们小聚的茶馆离开,到家时发现许琣枫已经走了,初夏多病疫,照顾公子卿的女官感染了风寒,许琣枫前来看诊,顺便暂时接手了照看公子卿的职务。 东月鸯顺路带了点心回来,还想送给许琣枫吃的,既然他走了,那还是分给其他人享用吧。 到了公子卿房里,东月鸯先去看看宝宝醒来没有,小孩子嗜睡,在奶水充足的情况下玩不了多久就会进入梦乡,东月鸯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满含爱意地轻轻亲了一口,正准备起身回房换衣服再来陪他时,隔着一道屏风,背后坐在桌旁的人影突然咳了咳。 东月鸯被镇住脚步,她不用回头也能听出对方的来路。 而对方也从屏风的背后透露出来,“好久不见,玩得开心吗,鸯鸯。” 她从外面回来,他肯定知道她是做什么去了,怎么他会因此怪罪她没守着儿子,跑去外面和朋友喝茶吗? 说不定许琣枫也是被他赶走的,不然按照逻辑,他不是那种不道而别的人,定然会等她回来再从这离开。 东月鸯从宝宝床榻边走到屏风旁,正视等了她不知多久的萧鹤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这样突然出现,会吓到我和宝宝。” 迎面而来的责备让萧鹤棠默默无声地注视着东月鸯,他是昼夜星辰地往小郡赶,祖母那里都没回,结果迎来的不是东月鸯的笑脸,而是她不满意的指责。 “你进来没有往我这边看,我以为你能察觉出房里有人,等你和宝宝亲昵完才出声,这也能吓到你吗?”他神色上看不出喜怒,东月鸯依旧不够满意,“总之,你不该招呼不打就过来。虽然普天下之莫非王土,可是这是我家,你怎么能随意擅闯?就算你想看宝宝,也该等到我到家了,送上拜帖到时我再让人迎你进门。” 而等萧鹤棠进来,她才不会露面,直接让其他人把宝宝抱给萧鹤棠,等他看够了就闭门送客。 都不用等她交际,现在萧鹤棠突然就出现,实在称得上犯规了。她哪里想见到他? 东月鸯意图明显,对萧鹤棠的喜恶表露无疑,看得出来她不是很欢迎他,而等萧鹤棠将要开口说话时,她又嘘声,手指在唇上比划,“算了,你来了就来了,正好我有事找你,你看过宝宝了吧?别在这里说,我们去厅堂谈。” 都说这里是她家,萧鹤棠简直被牵着鼻子走,东月鸯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毕竟他招呼不打就来了已经够惹她不高兴了,萧鹤棠没那么想让自己在她心目中印象变得更差。 他好像改变了许多,不知是否上位者做久了,出来后东月鸯才发现他有些沉默寡言,看人时只要不说话就静静的,一双黑眸幽深如潭,盯久了就觉得身上毛毛的。 他跟在她身后一直在看她,不光东月鸯察觉出他的变化,萧鹤棠也同样感受到东月鸯的区别,她比以前更活跃了,日子过得很安逸,前有一个林彦后有一个许琣枫,她当然风光无限。 “你想说什么?” 在厅堂前,还没进去东月鸯就停下,萧鹤棠正好开口问询,东月鸯转身过来,“我不与你打哑谜了,你也知道我们如今关系,寒暄就免了吧,你也应当不需要我关心慰问。诶,我问你个事——” “你还记得陶引吗?” 庭院里因为他们到来,得知二人要谈正事,周围人都清了个空,谈话的内容也不用怕传出去,东月鸯也就大方说了,“他还是个孩子吧?比我们小太多,走上歧途也情有可原吧?而且还救过我一命,要不是他,也许就没有今日的我和宝宝了。” 眼看萧鹤棠眼中戏谑的意味越来越浓重,东月鸯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也明白的吧?他犯了大错,是害了许多人,是该死,可我恩情还没回报过他,你看能不能免了他的死罪,酌情处理怎么样?” “你这是在帮他求情吗?” “是。”东月鸯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她不管萧鹤棠心里会不会高兴,“所以你觉得如何?就放他一马,给他悔过的机会。他要是就这样死了,我心里这辈子怕是都不平静。” 她说得好像陶引对她有多重要,还这辈子都会受其影响。 萧鹤棠当然是一口回绝,“不行,他死了才是最轻的刑罚,我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他一马,因为他先遣军死伤无数,这些人背后难道没有家世没有亲人?想喝他血吃他肉的不在期数,他若不死,我如何跟这些人交代,岂不是让将士们心寒。” 他说得不无道理,东月鸯要是一昧的求情反而显得她没有同理心,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那好吧,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如果说陶引是因为她才造反的,那他也太自私了,他是太守之子,难道不知道造反的后果是什么?东月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陶引难道自己不明白? 他如果是以她的名义,扯一张造反的旗帜,那东月鸯为他求情,萧鹤棠不答应,那结果也情有可原,人都得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是。 “这事涉及的水很深,你不要一听陶成说了什么,就以为真是他为了你才那么做的。”作为男人,萧鹤棠自然知道权利至上后衍生下的产物会是什么,他一个大将军年纪轻轻铲除异己,推翻了曌氏,做了帝王。 想反他的人就没有吗?想学他坐上高位的人就不存在吗?但凡有点权利,有点才能的人个个都想成为像他一样的枭雄,拿个女人当借口,满足自己的野心。 东月鸯就是太好骗,陶成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这样一说萧鹤棠还有点不满,这么久不见,东月鸯见面就迫不及待跟他谈及其他男人,这让萧鹤棠非常不爽。 他语气克制而冷淡,“陶引的事你不要管,你替他求情,情已经求了,该做的都做到了,他害了那么多人,总要平息先遣军和其他将士的怒火,所以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 东月鸯心理上还是有那么些压力的,不可置否萧鹤棠的话化解了她的一部分压力,她跟陶引许久没有联系,分别时话都已经说清,他走上歧路还真不能拿东月鸯当做借口。 萧鹤棠说:“若你实在想帮他一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可以这般操作,但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想让陶引死,可以,萧鹤棠可以让他用另外的方式赎罪,罚他去极苦之地服劳役,不死也残,照旧能平息民愤。 但是东月鸯给吗? 看出萧鹤棠眼神里的意味,东月鸯当下很明白萧鹤棠是什么意思,他肯定想她拿她自己去换,可是这种牺牲精神东月鸯在这样的日子里已经消耗殆尽了,她谁都不曾亏欠,为什么还要拿身体去换萧鹤棠的条件? 然后再跟他沾上关系不清不楚?东月鸯才不走这条老路,“那就算了吧,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我能做的了,陶成那边我会想想怎么回复他。” 她一听他的暗示就逃避,像条鱼,明知那是诱饵,被她瞧出来逃掉了不吃,萧鹤棠明显有几分失望。 他让东月鸯不要再操心别人,“陶引就算了,那个林彦和许琣枫是怎么回事?”他冷不丁开口,道出近来和东月鸯有瓜葛苗头的男人。 陶引远在天边,是个虚的,这两个男人可是实打实的跟东月鸯有接触,他们三个都是觊觎东月鸯的对象。 “你问我这个?这与你今日来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吗?你不是来探望宝宝的?”东月鸯诧异了一瞬,有点没好气,还觉得萧鹤棠管得实在太宽了,她又没有做出有违礼数的事,他做什么质问她呢。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弱弱地站出来,“夫人,我哥哥腿伤不便,不肯吃东西,请你去看看我哥哥吧。” 东月鸯和萧鹤棠不约而同朝后方看去,那是个一看就落魄被搭救的消瘦少年,面容有几分姿色,而他所说的哥哥应该与他一样大。 东月鸯这才想起来自己前几日,路见不平,救了两个落难的双胞胎兄弟。 面对萧鹤棠盛气凌人蕴藏冷意的眼神,东月鸯扶了扶鬓边的发饰,腼腆而不好意思地说:“可能不止三个,而是五个。” 离开萧鹤棠,东月鸯桃花朵朵开,不知为什么月老很想给她牵线一样,男人缘就没断过,所以她才乐不思蜀,忘了萧鹤棠姓谁名什么。 第81章 东月鸯身边最先被处置的男人就是双生子, 这对兄弟很不入萧鹤棠的眼,实打实的贵妇人豢养的男宠样,但也仅限于此, 他说的是让人去查了,这落难的二人来路不明, 是有意在路上装出来的受苦受难的景象做给东月鸯看的。 一句话说, 就是她被人下套了, 至于背后主谋是谁, 这小郡里有点势力的人家都有嫌疑。 因为她来历过于神秘,没有人不想探究她的身份, 可是东月鸯从不邀请人到府上去,她的住处又那么多军士守着,很危险, 除非她主动带人回去。 事实到底是否如此, 东月鸯没有去追究, 她本来就没打算把人久留在府里,只是当时看到这两兄弟被欺负得很惨,其中一个护着弟弟,腿都废了,她将心比心, 伸以援手,打算等他们伤养好了就送走, 谁叫萧鹤棠回来得太快,这对双生子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打发了。 东月鸯倒不是留恋他们, 而是很不满意萧鹤棠的专治独权,“你这样很打扰我的生活, 这里我说了算,我想让谁留在这就留在这,萧鹤棠,你没有权利处置我的人。” “我是为你好。”萧鹤棠软着语调说道:“而且我没有独权,我告诉你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出身不明的给你做男宠焉知他们会不会害你,我只是替你将他们打发了,没有做其他打扰你的事情。”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谁用心险恶,你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你多厉害,别人就是不及你聪明,我就是比你笨容易识人不清,那又怎么样?是好是坏结果我自己能承受,你有必要在我这里只手遮天管来管去吗?” 萧鹤棠可以说她不识好歹,但东月鸯为什么要让他借着这样的名义入侵她的生活? 而且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插手她的私事,到头来再说她没心机很好骗,这样打压她,东月鸯听了会喜欢? “你出去,宝宝你已经看过了吧,应该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好了,你这个月的拜访次数已经用完了,该走了。” 东月鸯跟萧鹤棠约定他一个月只能来三次,这次他回来的太晚,已经接近月底了,就算他还有两次机会,都要月底了当然要清零呀。 “而且你招呼都不打就上门,那就罚你这个月剩下的次数都作废,你不是看谁都是用心险恶吗,那你可以反省一下你自己,突然就来打扰我和宝宝的生活是不是做法不对,下个月可要记得先来传话,等我做好准备答应了才能过来。” 不多时屋外下起倾盆大雨,东月鸯跟萧鹤棠说完就回屋去了,她承认见到萧鹤棠她比起平日会比较暴躁,但是这个男人他生来就是克她的,一见到她东月鸯总有些情绪上的波动,她只能用这样任性而刁蛮的方式去抵抗萧鹤棠对她的影响力。 他这个人讲话也是有意思,他说她对他影响很大,难道他对她的影响就不大吗,东月鸯在年少时对自己的心上人该是什么类型的,从没有一个具象化的影子。 直到她去了萧家,见到萧鹤棠,他长得实在是屈指一数的俊秀好看,五官就是莫名入了东月鸯的眼,他本人也极富有魅力,有才华有能耐,很会怜香惜玉,东月鸯到萧家第一晚就情不自禁梦到和萧鹤棠在小花园里重逢重复白天的一幕。 不同的是他和她坐在亭子里,头抵着头笨拙而温柔地轻轻接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事实证明少女就是比较偏早熟,遇见相貌出众的对象会情不自禁幻想和他怎么样,情思在这个年纪只会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 她看到少年时万里挑一的萧鹤棠脸红都是情有可原,可是有很多人跟她一样暗暗思慕他,她真的觉得被太多人喜欢的他不干净了,不值得她去思慕,就如同藏在心里的珍宝被其他人同样发现觊觎上,却独独不能属于她一个人。 这样的萧鹤棠,东月鸯情愿不要了,少女可怜的自尊心总要一点矜持和骄傲来挽救,时至今日,萧鹤棠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还是会带来无法抗拒的心理波动。 东月鸯为了屏蔽掉他对自己的影响,回去后就钻进了宝宝的房里,公子卿已经醒了,被乳母抱在怀里,刚好喝完奶水,将他整理好了才递给东月鸯,“公子今日醒来会找夫人了。” 东月鸯闻言惊喜不已,“找我?当真?” “是啊,宝宝长大就会记得娘亲的味道,我等用夫人盖过的毯子将他包住,公子才停止哭闹。” 区区几句话轻易就让东月鸯心花怒放,对宝宝连亲不止,公子卿生下来就有许多人围着照顾,是以他不怕人,东月鸯怎么逗他他都会笑,似乎也知道她是他娘亲,在东月鸯和他玩闹时还会学着东月鸯的样子,将湿润的小嘴糊了娘亲满脸。 “宝宝今天睡得够久了,现在去为娘房里玩好不好?”东月鸯一片爱怜之心,抱着公子卿回房,女官们自然是跟着她一块挪动。 等穿过廊亭,走在屋檐下时,东月鸯抱着孩子无意中看到了庭中央伫立的一道身影,她神色微讶,萧鹤棠居然还没走,还站在庭中,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他周身都淋湿了,有护卫前来给他打伞,他遥遥和东月鸯相望。 装什么可怜,东月鸯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让女官上前,“去告诉他,让他早些回去,就算他一直呆在这,我也不会让他在此留宿的,若是让我发现他今晚宿在这里,全部人都将按办事不力惩处。” 女官依言前去回话,片刻后匆匆打着伞回来,“夫人,陛下说他不想走,就在此呆一晚,还请夫人不要赶他。” 那边护卫不知得了什么吩咐,为萧鹤棠送上一把伞就退回到原地,而萧鹤棠并没有撑着它,反倒是一步步朝着东月鸯的方向走来。 他一个人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雨势太大,隔着距离连他的脸都模糊了,东月鸯心中一跳,抱着孩子匆匆避开他,“总之不许他留宿,他爱待在哪就待在哪,今夜一过我不要再看到他。” 大雨冲刷,空气中升起腾腾烟雾,白茫茫的一片,东月鸯回到房中把心思放在公子卿身上,专心致志地陪儿子玩,“把我从外面带回来的玩具拿过来,宝宝看,这是一位小叔叔为你雕刻的小鹰,你瞧好不好看?” 既然萧鹤棠回来了,双生子被他处理了,他有提到林彦和许琣枫,这两人该不会也会被他除掉吧? 东月鸯禁不住胡思乱想,她和他们都没有逾越的地方,只是对彼此有着表面上的好感,而且这两位都是正经出身,萧鹤棠总不能随便就乱来吧?谁靠近她他就把谁搞了,那岂不是昏君。 宝宝不经玩,东月鸯逗了他好一阵,天色早就暗淡下来,这时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刻,屋内和庭院里都亮起灯,等到公子卿在东月鸯床榻上睡着了,东月鸯才将胸脯前被他口水打湿过的地方给弄干净,衣裳也换了新的。 她只是无意间站在窗口往庭院里一看,就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居然还没走,玩什么苦肉计呢,东月鸯不喜欢这样充满目的性容易逼迫她改变心意的戏码,就算萧鹤棠自己为难自己,不肯躲雨,一定要站在外面等她,东月鸯都不会觉得有一丝心软。 她就是默默看了一阵,最不耐的时候就跺了跺脚,转过头还是云淡风轻地吩咐下人,“快把门窗关上,免得雨水洒进来。” 很快就隔绝了庭院里恼人的视线。 第二日天一亮庭外就放晴了,公子卿最先醒来,像是知道昨夜娘亲照顾他很晚才睡着,醒了乖乖地啃手也不哭闹,直到女官前来叫门,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东月鸯从睡梦中清醒。 趁着大人都在照顾宝宝的时间,东月鸯起身将房中的窗户打开,屋外碧海蓝天,晴空如洗,点点日光洒在枝叶上,没见到萧鹤棠身影的东月鸯松了口气。 她就说不可能昨天雨势那么大,下那么久萧鹤棠还傻傻站在雨里吧,他到底图什么呢,“他走了?” 女官惊讶地望着她。 宝宝正在浴桶里泡澡,乳母帮他清洗身体,东月鸯目光从他和萧鹤棠相似的五官上划过,“我说陛下,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陛下他……没走。” “什么。” 萧鹤棠风雨兼程往小郡来,路上没怎么停歇,近来天气变化非常大,隔几日便刮风下雨一次,很快又雨过天晴。 他就算再身强体壮,也耐不住自我摧残,在雨里站了一宿,东月鸯又不肯叫他留宿,他自己当然舍不得离开,情愿等一晚上也要留在这,于是便病倒了。 整个人浑身发热,身体像一个烧锅炉,皮肤滚烫,意识还算清醒,昨夜的雨淋到拂晓就停了,他后来又吹了一阵风,得知自己肯定病了,支撑不住这才摇摇晃晃地唤了侍卫过来,让人扶他去车舆里,免得传染给东月鸯和公子卿。 他不走的原因也是因为按照东月鸯的条件,这个月快结束了,再过两天他就重新拥有去探视的机会。 他知道东月鸯会经常出门与人喝茶聚会,他可以借着她出门的时候,在车舆里远远看她一眼。 她肯定知道他是在用苦肉计,想博她心软可怜,可是为达目的,就是要这么不择手段,许多摆在明面上的事,能光明正大地办妥,都少不了暗箱操作。 台上的都是展现给别人看的,台下的肮脏乌糟才是决定事情结果、输赢胜败的关键。 如果只是一次淋一整夜的雨,感染风寒,就能挽回东月鸯,萧鹤棠当然不会错过,甚至生几次病都行。 东月鸯这次出门是为了约林惠贞和赵夫人见面,说一说今后减少往来的事,萧鹤棠来者不善,东月鸯可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无辜的人。 就像他说双生子是别人给她下的套,她又不是开了天眼她怎么知道,凭良心做事,有什么可丢脸自责的。 万一继续和林家人接触下去,萧鹤棠又说林彦是什么坏人,对她不安好心把人给弄了,东月鸯从哪儿再给林家赔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她路过那张挡在路中央的车舆,看见萧鹤棠听见她出来,探出的俊脸,东月鸯带着公子卿,冷若冰霜地无视他的呼唤,“鸯鸯。” 如同不曾看到他微微苍白倦怠的病容,东月鸯对护送她的将领吩咐,“这是怎么回事?大门前怎么会有其他座驾挡在路上,还不让人挪开。” 底下人都知道陛下跟夫人在闹不和,夫妻打架床尾和,然而这位夫人跟陛下则不同,陛下在她跟前再怎么伏低做小,夫人都无动于衷,她太冷心冷肺了,胆子泼天一样的大,根本没将帝王放在眼中。 当然她贵为隐形的一国之母,手里又捏着一国太子,别说陛下,天下都被她把持住了,她放肆些任性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的马车很快被人追上来,将领当然只敢劝说,怎么可能真赶萧鹤棠走,“鸯鸯,你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吧,我告了假,大军还在路上,不用上朝,我们一起……” 东月鸯替怀中的公子卿捻了捻衣角,不让风灌进去让他着凉,笑着说:“天子也可以告假吗,不理政事,岂不是让人说我们母子耽搁陛下,你还病了吧,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宝宝还小,他还担不起统领天下的大任。” 她在咒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巴不得他早点死的话,萧鹤棠捂着咳嗽,又担心传染给母子俩,掏出帕子隔了些距离喊她,“鸯鸯,不会的,我岂会轻易就抛下你们,我这位子将来还要留给宝宝的,怎么可能就这样离你们而去?” 东月鸯恍如未闻,催促车夫,“再把车驾快点。” “鸯鸯。” “够了,你好呱噪。”东月鸯冲着窗外训斥道:“懂不懂你很吵,闭嘴呀萧鹤棠,去忙你自己的不行吗,做什么偏要跟着我们?我去见友人聚一聚而已,你跟来干吗?再不走,下个月你探望宝宝的次数我也要给你作废了!” 萧鹤棠眼神幽怨而哀伤地望着她,东月鸯拍着怀里渐觉不安的孩子,瞪过去,“都是你,吵着卿儿了。” 烦人的萧鹤棠。 有她这句话,原本并排而行的马车矮了她一截,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萧鹤棠也没有再吵东月鸯了,他看到儿子在她怀里,有些被他惊醒的架势,怪不得东月鸯要对他动怒。 意外的是,东月鸯今日并没有见到林惠贞跟赵夫人,茶馆内她们原先喝茶的地方一成不变,就连林彦也不曾出现。 “这是怎么了?”她让人去打听,还问了店家,都说林家跟赵家派人过来这传过话。 “林夫人的丈夫要去外地发展了,前几日本是想跟夫人说的,结果收拾行李安排路程太忙,忘记传话了,他们今日已经起程去临河城了。” “林公子?林公子也和他们一路,说是拜了一位大儒求学,没有个三年五载都回不来了……” 赵夫人的情况和林夫人的大同小异,东月鸯没心思再追问下去,她心里觉得这样也好,免得牵扯不清让无辜的人倒霉,就是希望林夫人跟赵夫人真是他们说的那样,是陪自己丈夫外出去了。 林彦也是,东月鸯让人捎了几句祝福的话,就从茶馆里出去了,她今天把宝宝带上,其实是怕萧鹤棠趁她不在家,就把孩子偷走了,不怪她疑神疑鬼,她觉得依照萧鹤棠对她贼心不死的独占欲,他肯定做得出来。 回去路上,东月鸯一眼就看到停在外边远远等候她的马车。 她知道是萧鹤棠跟了来,这次让女官抱着宝宝,东月鸯自己去了萧鹤棠那边,“是不是你干的?” 对于她的到来,萧鹤棠几乎受宠若惊,又慌忙拿起帕子,捂住口鼻免得传给东月鸯,“鸯鸯,你说什么。”在看到东月鸯扶着门窗踩着凳子上来后,萧鹤棠以一种被欺男霸女的架势,无措地想要将她阻拦在外面,“怎么了,鸯鸯,有话好好说,我不是病了,你还是别进来,免得传染给你,让你也染上风寒。” 东月鸯冷笑:“我死都不怕你怕什么?”她忽然不顾萧鹤棠的意愿,骑跨到萧鹤棠身上,和他撕扯他挡在面前的帕子,“拿开,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等等,鸯鸯,我想要什么。”他惊露迷茫。 “你还装?你不就是想跟我亲近亲近,才把跟我接触的人都赶走吗,好让我身边只有一个,你就是这样想的吧萧鹤棠?最好天底下的人都死光,我能依靠的只有你是吧?” 揪扯间,东月鸯将帕子从萧鹤棠脸上扯开了,露出他因发烫而面若胭脂的俊脸,一双漆黑湿润的眼眸柔情似水地凝视着东月鸯,满眼的迷恋,嘴角挂着羞涩而赧然的笑,像是被东月鸯猜中了心里的想法而不好意思了,“我不能这样想吗,鸯鸯?” 他的爱他的喜欢没有领略过的不懂他内心中隐藏的疯狂,他当然希望东月鸯连朋友都不要交,身边所能拥有陪伴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可以做她的丈夫、友人、亲人,她根本不需要从其他人身上寻求情感上的慰藉,他可以把一切都献给她,也希望东月鸯回以他同样的代价。 “不能!”仿佛被他眼中炽热的情意烫着,东月鸯恼羞成怒地打下来,她真的对这样痴迷地看着她的萧鹤棠有种无法抑制的施虐欲,他真的太讨厌了,他为什么要让她变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与世无争的东月鸯,“你好烦,萧鹤棠,你让我一点也不清净!” 她往他身下揪了一把,迎来的萧鹤棠忍不住蜷起身躯,又不断想要贴近她的反应,“啊鸯鸯,不要这么捏我,疼……”他嘴上说着痛,实际上反应又忍不住涨得更大,疯了般想要和东月鸯亲亲。 第82章 东月鸯避开了萧鹤棠的触碰, 盯着他脸上渴慕的神情,他眼睛黑得像深渊要把她吃了一样,饥渴舌燥, 皮肤干净细腻,散布着团团雾红, 英气逼人, 一如既往地出挑。 东月鸯从不知道自己是为色所迷的人, 时至今日才发现她可能是真喜欢萧鹤棠这张脸皮, 千万个人中那么多英年才俊,偏偏就是这个人始终吸引着她的目光, 萧鹤棠喉咙不断吞咽着唾液,最性感的就是凸起的正在鼓动的喉结,他挺腰暗示, “鸯鸯?”怎么不亲啊? 东月鸯像极了被淫人勾引的书生, 坐怀不乱:“还不能给你。”她冷酷地说, 萧鹤棠俊容上果然浮现出失落又痛苦的神色,腰身难耐地蹭着东月鸯:“为什么?” 他嘴唇因为生病艳艳的,以往盛气凌人的俊秀眉眼如今多了几分脆弱,像时刻都会碎掉般乞怜东月鸯的疼爱,“亲亲好不好。” 东月鸯始终不为所动, 摇头说:“你太惹人厌了,干吗要奖励你。” 萧鹤棠像失了心智, 被东月鸯讨厌眉头都皱起来,委屈而难过地拽紧她的衣角,也仅仅是衣角, 东月鸯骑跨在他身上根本没多少力量,身子轻飘飘的, 毕竟她瘦,因为萧鹤棠的磨蹭她滑到了他的腰腹上。 就在萧鹤棠失着神,眼帘微垂,挡住仰视她的眼神,眸里散发着该怎么说服她算计的精光时,东月鸯按着他的肩膀,让萧鹤棠直视着她道:“你喜欢过我吗鹤棠,有多喜欢?” 她想确定一下萧鹤棠的心意,以便来为将来打算。 萧鹤棠以为东月鸯是想他表忠心,忙不迭地回应,“一直喜欢你啊鸯鸯,从前到现在,从来没有改变过,不止是喜欢,好爱你,鸯鸯。” 东月鸯睇着萧鹤棠的眼睛,还有他紧贴着她极大的反应,这些东月鸯都能清楚感受到,萧鹤棠说的不可能作假,“那如果失去我,你会死吗?我死了的话,你会为我殉情吗?” 像是不理解她怎么突然会说这种话,萧鹤棠怔住了,随即紧紧抓住她,“这是说的什么话,鸯鸯,不行,我不能失去你,你要活着长命百岁,我还没好好弥补你啊。” 东月鸯神情很稳定,“你别左顾他言了,就回答我的话,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爱有多重多有分量,说啊,我死了的话,你会怎么样?” “我会去陪你。”萧鹤棠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回道,“你死了我马上就死,但是鸯鸯,这样对宝宝伤害太大了,他还小立不起来,祖母年事已高,你忍心看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东月鸯嘴角莞尔:“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得这滚滚红尘吧,你要是有决心,真的爱我,就应该抱着必死的信念来找我啊,管其他人做什么,你这样我一点也不相信你对我爱的诚意。” 这样的说法是很自私,但是萧鹤棠不是说很爱她吗,那就证明给她看啊,能甘心舍弃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权利,帝位,财富,愿意陪她赴死,她就相信萧鹤棠是真的对她有点真心。 “好,我肯定会找你啊鸯鸯,我们一起生同衾死同穴,永远在一起。”萧鹤棠抱住了东月鸯的腰,她话还没完,“还有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难得东月鸯忽然想要找他了解从前,萧鹤棠现在有些难以琢磨她心里想得是什么,他忽然有些看不透这样主动的东月鸯了,保险起见萧鹤棠当然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早的时候了……” “多早啊?我来萧家的那天吗。”东月鸯好奇死了,她有在那天幻想过萧鹤棠,不知道他有没有,当然她是少女情思泛滥想想可以,但要是萧鹤棠幻想过她,那真是罪大恶极。 “不是……”要把心迹当面剖开还有些难为情,但萧鹤棠实话实说,哪怕东月鸯在听见否定答案是有些微的不高兴:“当时你太小了鸯鸯。”才十一岁。 他只是觉得这个初到萧家的小娘没见过,面生又青涩,穿了一袭花青色的裙裳站在园里发呆,以为她迷路了,正好他手中的蹴鞠球不小心滚落,他走过去看看,顺便了解下是从哪家过来的小客人。 他当时十四还是十五?天生的精力旺盛,而且已经展现出天赋优势,肉眼可见的出挑挺拔,周身洋溢着家境优越天之骄子的自信,谁知道这样的自己在对方面前并不显得多受欢迎。 东月鸯一抬头他就知道她长得好,不是非要评价她相貌,而是萧鹤棠一眼就能看出她的骨相有多优越,她当然不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美的,但就是很心生他好感,哪怕郑潮戨在远处催促他快点带上球跟傅紊他们汇合,他还是耐着心思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肯定不知道他是这家的谁,认识他可没一点损失,若她能主动和他搭腔,他肯定会带她一起玩比照顾萧蒹葭还要会照顾,她当时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愿意矮下身子照顾的妹妹,可是东月鸯不给他面子,她可能刚来很怕生,萧鹤棠后来又被其他事情吸引走了精力,对东月鸯的态度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后来是怎么开始对她动心思,这个不太好讲,也可能是她初潮来了以后,她从他身边经过带起的香风,他嗅到她的气味、汗液,只要接近一点点,他就容易冲动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热,各种思绪浮想联翩。 他为自己身体的反应感到发毛,少女的身姿给他的影响太大了,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东月鸯不再是个小女孩,而是一个可以更进一步接触的年轻女子,“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你帮家里下人贴对联?” 那时萧鹤棠还想再次确认下,是独独只受东月鸯的影响,还是因为身体原因,他到了该娶妻纳妾的年纪,过节时他从外面回来,走近厅堂刚到门口,就看到踩在凳子上的东月鸯没站稳从上面摔下来,他当场接住温软而馨香的少女娇躯,东月鸯一脸惊惶,他本来血气方刚满身力气,在她瞥来的那一瞬间却好像浑身因她变得软绵无力。 他几乎不太敢直立面对众人,也不敢太快将人放下不然肯定很快会被察觉到他衣服下的异样,于是抱着崴了脚的东月鸯一直将她送回房间他才确认他的确无意中被她吸引。 听完东月鸯有些许微怔,她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她当时丢了个大丑,觉得从凳子上摔下来太难看了,她已经做好了会受伤的准备,结果落入的是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她当时都愣住了,望向萧鹤棠的眼睛才发觉他看她的目光严肃凌厉得有些渗人。 她还以为是因为他不喜欢她,眼神和表情才摆得那么严厉,她帮了倒忙他肯定以为她很没用吧? “那你……为什么对我态度那么恶劣?你对其他人都有说有笑,对我就很欺负我。” 东月鸯追究萧鹤棠对她做过的事,他倒是很幽怨地回望她,“你还说我,我哪次不是先去找你,你见到我就跑,那时我以为你根本瞧不上我鸯鸯,我不欺负你怕你连讨厌我的感觉都没了。” 总得给她留点印象吧,万一她嫁给其他人,那他也不过是她命里转瞬即逝的过客,她还会不经意想起他吗? 东月鸯不赞成地皱眉,这是什么歪理,“算了,当初我就不应该嫁给你。”如果不去萧家的话,她跟萧鹤棠应该就没这段孽缘了吧。 萧鹤棠还半软不硬地顶着她,东月鸯来这只是为了追究林家跟赵家的事是不是萧鹤棠做的,可不是真要给他点甜头,她从他身上离开,“你自己解决吧,我乘你的车回去。” 她没忍住打了萧鹤棠一下,他的头像石头,和脸一样羞辱感甚是深刻,然而萧鹤棠没有异议地静静地凝视着她,“你为什么要淋雨?还要故意气我,我现在怎么照顾宝宝,你得了风寒,我再去抱他肯定会传染给他。”这样东月鸯就亲近不了儿子了,只能这几日交给女官们照看。 “对不起鸯鸯。”萧鹤棠诚恳认错,“都怪我。”他为了不传染给她打算离她远些,“我去外面骑马回去,你在这里不要动了。” 夏季气温高,萧鹤棠拖着病身子让人牵了匹马跨上去,日光当头照着他,炎热的天气叫他整个面色又白了几分,他嘴唇已经起皮干裂了,东月鸯隔着窗远远观望两眼,毫无同情心地收回目光。 活该。 回去路上两边都尽显沉默,萧鹤棠骑在马上像行驶在沙漠里病入膏肓的旅人,风寒让他精神气没那么充足,他又一夜没睡过,此时微微搭着头送东月鸯到府宅门口,两眼巴巴地望着她,希望她能看在他病得难受的份上,施舍一分同情让他进去歇歇,喝口茶也好。 但是从头到尾,看着女官抱着公子卿下来,到进门东月鸯都没管萧鹤棠死活。 这里是东月鸯的地盘,诚如她所言,萧鹤棠得遵守她的意愿,他就算是帝王也不能在这擅闯,还得经过她点头允许才能进去。 一个月有三次探视机会,一次只能待一天,不能浪费,萧鹤棠现在还是在病中,既没有叫东月鸯心软,又不能把病过给他们母子,于是只能先回去等养好身体再来。 再次来的机会还是东月鸯邀请他的,这让萧鹤棠很意外,他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本就身强体健,再稍加喝点药隔个两三日就恢复了。 就是怎么都没想到,对他厌恶至深的东月鸯会主动邀请他去看望他们,这让萧鹤棠直接放下了手中事,忍着心头惊喜刻不容缓地赶往她府上。 “鸯鸯。” “你来了。”东月鸯见到他一如往常,就像恢复了从前的态度,不冷不热地招呼,“今天请你来,是因为夏至,寻常人家都是团聚的时候,宝宝近几天势头好,白天醒得多,旁人有的他也该有,你既然是他父亲总不能缺席。” 芒种过后民间节日就有许多,今天也算是过节,其他小孩都有父亲,她的孩子怎么能没有。 她突然这样好讲话,叫萧鹤棠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局促,像木头一样伫立在跟前,被东月鸯瞪了一眼,筷子指了他一下,“还愣着做什么?坐啊,难不成还要我请。” “去把卿儿抱过来。”东月鸯还朝女官吩咐。 “给他。” 从大丰回来,萧鹤棠还没抱过自己儿子,他那天来的时候公子卿已经被哄睡了,他在床头陪了一阵,便转移到屏风后坐着饮茶等候东月鸯。 忽然将软软一团的儿子交给自己,萧鹤棠还不太习惯,但还是凭着以前抱过的经验再次熟练起来。 公子卿对他不熟,在他怀中却不怎么闹,又或许是对他正好奇,竟然没有哭,萧鹤棠对正在帮他斟酒的东月鸯高兴道:“宝宝被你照料得很好,鸯鸯,我以为你再不会原谅我,也不会叫我接触孩子。” 东月鸯没有反驳他的话,“本身是那样想的,可是我对你有意见,宝宝对你又没有,你是他父亲,我又不能阻拦你们相见。” 桌上摆满糕点酒酿,东月鸯把吃的往萧鹤棠那里推了推,“先用点吃的再说吧。” 萧鹤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未说完的话默默咽下,儿子都是其次,他来这最大的心愿不就是期望得到东月鸯的原谅吗,当然这话不讨喜,东月鸯定然不愿意听。 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但喜欢也要建立在他母亲是谁的基础上,看着东月鸯面色平静地品尝食物,又淡淡饮了半杯酒,眯眼在风吹来的时刻望向庭院中的树,如此惬意的一幕,让萧鹤棠有种他们缓和解决了所有矛盾的错觉。 他也跟东月鸯一样,为了这得之不易的一天喝下面前的酒,还用筷子夹了一块点心,逗弄被抱在腿上看什么都新鲜的公子卿。 他还小当然是不能吃的,都被萧鹤棠替儿子解决掉,东月鸯擦了擦嘴角,余光觑着他忽然轻轻一笑:“你做了皇帝以后怎么这样,是不是太大意了,对我没有一点戒心的吗?” 萧鹤棠只当东月鸯在说笑,当然要为了哄她开心什么都拿来说:“难道你还会害我不成,鸯鸯我相信你的。” 东月鸯扯唇嘲弄地笑了笑,“可是……刚刚的茶水糕点里面,我都下了药。你不是说可以为了我殉情?那就一起死怎么样?” 她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当然了,我也不逼你,这是解药,我们吃的毒药药性够重,就是发作比较慢,距离方才已经过去三刻了,你要是后悔了,这瓶解药可以拿去吃,我不与你抢。” 萧鹤棠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他不怀疑东月鸯下药的真实性,即便像她说的那样药效发作慢,但是他身体已然有了晕眩的反应,未免将公子卿失手落在地上,他箍紧了孩子弱小的身躯,眼前东月鸯仿佛出现重影。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是说你爱我,我总要验证一下其中的真实性,万一你只是说说而已?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到痛或是哪里不适?” 东月鸯自己的反应也已经上来了,气闷呼吸不畅,她在跟萧鹤棠堵,看他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忍不住抛下孩子跟她,抢走桌上的解药。 她当着萧鹤棠的面,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鼻子里一阵湿濡,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流淌出来了,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血,“鸯鸯……” 萧鹤棠似乎被这样的她震慑住了,他五脏六腑就像被人用一只手不断搅弄,在看到东月鸯流血时七窍都快吓通了,三魂只留一魄,“鸯鸯,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别这样,我喂你喝解药。” 他许是身体强壮许多,没东月鸯反应那么大也没那么快,东月鸯立马出声将他叫住,“不许动。”她咳血咳了一通,手都捂不住,顺着嘴角落下,场面叫人目眦欲裂。 “你别担心我,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我给你下的药只多不少。”东月鸯是普通人,抗药性一般,反应才这么大,萧鹤棠这时抱着孩子起身,人已经到了微眩的程度,眼前重影较多,不知道是不是气急攻心,突然朝一旁呕出一滩黑血。 受父母之间古怪的气氛影响,孩子的哭闹声跟着响起,看着萧鹤棠呕血后略显痛苦和苍白的神色,东月鸯笑了笑:“怎么,你真以为我下毒是在跟你说笑?” “我……哪里又让你不开心?”林家还是赵家?他让人把这两家打点了,免得占据东月鸯心神精力,主要还是那个林彦,这种闲杂人等既然没做太过分的事直接打发了就是,还不到直接弄死的程度。 还是许琣枫?他让下面把给东月鸯和公子卿把脉照顾他们起居的御医给换了,人也打发回庸都就职,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她。 是因为这些人吗? “还用问吗,有你在的任何一天,我都不开心,你要是识趣,这瓶解药干脆让给我吧,要么你来喝,成全我,给我一个见不到你的地方。” 不知东月鸯弄的什么毒药,伴随着呕血,萧鹤棠还出现了耳鸣胸腔抽痛的状况,视线模糊中,他只看到东月鸯嘴唇开开合合,却听不见她具体说了什么。 要不要喝解药?是她重要还是他自己重要?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要在此刻抛弃吗,祖母年事已高其实大夫早已说过她没几年岁月了,蒹葭跟蒙燕山好事将近,一切似乎都有最好的安排,那他是不是可以跟东月鸯玩一场大的。 她说她活了两辈子,这世上人鬼难分,很多事情没法用一个人有限的认知解释,讲不好她就是上辈子受了太多委屈,所以这辈子不想跟他在一起。 要怎样她才能原谅接受他,孩子没了父母是不是该由他姑姑抚养长大,那这天下又该由谁来主持?如果没有了东月鸯对他有没有损失? “鸯鸯,宝宝哭了。你看看他,抱一下小家伙……”近在咫尺的距离,萧鹤棠走两步膝盖便软了下去,一只腿重重磕在地上,把孩子塞到了东月鸯怀中。 下一刻,萧鹤棠就把解药抢到了手,面对东月鸯嘲讽的眼神,勉强看清了她神色的萧鹤棠也跟着笑起来。 东月鸯:“你果然舍不得死吧。” 萧鹤棠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说的是,死了就不能与你在一起,我怎么能轻易离你而去。” 虚伪。 做了帝王那么权势滔天的地位,天下有几个男人不心动,萧鹤棠会舍得真不要这些富贵跟她殉情?东月鸯冷笑起来,萧鹤棠念念不舍地说:“真舍不得你。” 他还想贴近了亲吻一下她,许是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最后还是忍住了,东月鸯冷眼看着意识已经都快模糊的萧鹤棠,刚想叫他痛快些要喝就喝,结果下一瞬间她就被一只手捏住下巴,落在萧鹤棠手里的解药灌进她嘴巴里。 “以前没选择你,都是我不好,让鸯鸯受委屈了,这次无论如何夫君都要满足鸯鸯心愿。” 靠在东月鸯的肩旁,萧鹤棠毒性发作越发猛烈,疼痛难忍到浑身禁不住微颤起来:“我死了的话,你负责抚养卿儿长大,可不可以不要再嫁?” 死到临头,还说这种傻话,东月鸯无动于衷地抱着孩子,就像没听见萧鹤棠说的,他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说不利索,嘴唇一片中毒迹象呈现出乌青色。 这时候东月鸯轻轻将靠在她身上的人一推,他就能顺势倒地了。 轰然倒下的声音让空气中的尘埃都漂浮起来,受孩子哭声影响担心的女官带人冲进来,刚好看到吐了满口鲜血的帝王倒在年轻妇人脚边,东月鸯背对着她们,呼吸很急,缓了半天才缓过来,体内的药性也被解了。 她回头,嘴上的血迹都被她拿帕子擦得干干净净,比任何时候都要冷血无情,“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尸了。” 第83章 “真是胡闹。”在通过东月鸯的传话, 闻讯赶来的萧老夫人见到如此场面以后,即便她十分疼爱东月鸯,也忍不住打她的手发怒, “你把他吓死了有什么好处?真不想他喜欢你,那我以后都不许他来烦你了, 你闹成这样, 卿儿怎么办?朝臣攻讦你又怎么办?” 萧鹤棠因解毒比较晚, 人暂时还未苏醒, 东月鸯站在窗外,还是能透过视线一角看到屋内床榻上闭着眼昏睡的人影。“他不守信, 说好五年之约,结果一回来就扰我清净,我与其他人交好, 他都暗地里将人打发了。” 萧老夫人算是知道她跟萧鹤棠这段缘分是段孽缘了, 当初没有好好珍惜, 少年夫妻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也是萧鹤棠咎由自取,“早知如此,当初我如何也不把你许配给他了。” 就让他们各自找户人家,也比今日闹到这种地步要圆满吧。“我把他带走了, 你们各自就当彼此都没了,今后我看管着他, 你好好抚养卿儿吧。” 东月鸯用的毒并非剧毒,她自己学会了制香,与许琣枫又走得近, 制点毒药算什么,这毒看似厉害, 只要解得及时还是危及不了性命的。 萧鹤棠肯把解药让给她,说明他也没那么不堪,的确是他该做的,他醒后应该就能明白过来,她为了能摆脱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了吧。 她这样恶毒的女人,会下药致他于死地,他醒后怕不怕?哪个男人身边会希望有一个随时等着谋害他性命的毒妇存在呢。 不管怎么说,都足够他对她忌惮一段时日吧。 小郡别院的事还是闹出了一些风波,萧老夫人将萧鹤棠带回去后,底下不可避免传出点风声,说东月鸯弑君。 还有说她心性凉薄,是个十恶不赦的毒妇,不适合做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说出这种话的很快就被萧老夫人派出去的人找上了门,东月鸯一时之间成了旁人口中不能随意提起名字身份的存在。 萧蒹葭从萧鹤棠寝殿中出来,去萧老夫人那处禀报,“怎么,他还未恢复过来?” 萧蒹葭摇摇头,“嫂子这回……给哥的打击太大了。”虎毒不食子,夫妻不相残,东月鸯居然能做到下毒这步,实实在在伤到了她哥的心。 萧蒹葭奉老夫人的命去探望他,虽然萧鹤棠没阻拦允许她进了殿门,可是进去后就看到往日意气风发高大挺拔的身影,颓然又黯淡地坐在床榻上,背对着所有人,自从他从小郡回来后一直就是这副模样,连朝都不上。 还好日前没什么国家大事,不然底下早已经闹出不满了。 即使这样,萧鹤棠为情所伤的颓废姿态,还是让朝臣小有异议,“我去瞧瞧。” 先派萧蒹葭去打探情况,有所了解的萧老夫人这才去见萧鹤棠,一进门果然像萧蒹葭说的那样,殿内没有人服侍,都被赶了出去,萧鹤棠独自待在里面,盘腿而坐,一头长发垂在榻上,对着一副画像不吃不喝干看着。 萧老夫人见此情景惆怅地叹了一声,打破这一平静,“你这又是何苦呢?她不要你,你难道就要弄坏自己的身子,家事处理不好,国事你也不理了?你这么做,难道就能让她对你重拾信心了?” 萧鹤棠依旧无动于衷,如同僵硬的枯木,他本就高大的身躯因为多日来的郁闷郁愁,连背影瞧着都清瘦几分。 当日被下药痛饮毒酒的他,五脏六腑都抽痛起来才意识到东月鸯真敢那么对他,他都没有从来危害她的心思,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巴不得他真的死,这让萧鹤棠实在难以缓过来。 “当初我就不应该为你二人牵线……”萧老夫人念念着道出后悔的心思。 萧鹤棠想着,对,当初,如果他是不是不去军营,结果会比现在的还要好?一切是不是能重头来过。 东月鸯活了两辈子,他是不是也可以重来一次?总不能给了她改正的机会,就让他一成不变地被动接受结果吧。 她可以不给他喝解药的,过不久之后他就能死在她面前,她为什么反悔了,是不忍心吗?别傻了,她都能以死明志,岂会有不忍心之说。 “起来,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你该正正自己的衣冠,做个英明贤能的君主,起来!”萧老夫人见说了半天,萧鹤棠还是那副神游不知去处的淡漠模样,登时拿起拐杖打他,“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明日,不,今日我就让人拿天下未婚配的英年才俊的册子,给她那送去,让她今日相看明日相看,等找到新任丈夫,也好绝了你的心思,让你二人这段孽缘彻底了断!” 也只有这样的话,才引起他的兴趣,那双空洞黝黑略显麻木的眼睛盯着萧老夫人,“你以为我是说笑的?来人啊……” 萧老夫人突然发作吩咐,在外面候着顺势偷听一耳朵的萧蒹葭带着侍女走进来,“祖母……” 她按照方才说的朝下吩咐了一遍,萧蒹葭闻言大惊失色,显然想不到祖母竟也会做得那么绝,这是真不想萧鹤棠和东月鸯搅合在一起了。 “祖母,这……” “这什么这,再让他们闹下去不断个干净,我看迟早要死一个。”最严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次,眼看这架势要不死不休,萧老夫人哪还敢让他们再有牵扯,干脆不再强求,各自嫁娶算了。 “等等,哥……”萧蒹葭扶着祖母,怕她因为动气伤了身体,转而去看萧鹤棠的意思,真要她将名册给东月鸯啊,这不是往她那送人吗,萧鹤棠这也能忍?这一送,万一看对了眼,可就再也没可能了。 然而唯一能刺激萧鹤棠的点,在此时好像显得没有太大作用,萧鹤棠眼里的光如同万念俱灰般,早已熄灭,也许就像萧老夫人说的,真断了他们的关系,再也不相往来,对他和对东月鸯都是一桩好事。 她应该不会再觉得他很烦人了吧。 老实说东月鸯现在还没想再嫁人,之前的林彦许琣枫好感只是好感,林夫人赵夫人是朋友,她跟林彦许琣枫也是朋友,以前年纪轻轻就嫁给萧鹤棠做妇,又因为祝柔臻萧蒹葭那帮人她没什么朋友,前些天好不容易认识的新朋友又被萧鹤棠捣毁了,可不是很生气。 但是不妨碍她知道这是能摆脱萧鹤棠的方式,也许有了新的开始,萧鹤棠就能从她人生中离场了,以后就是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孩子还是个问题,东月鸯不可能只为自己不为宝宝打算,以后公子卿继承的家产该他的都要一分不少,长子总是意义不同的。 名册送到东月鸯手上,还伴随有画像供她选,可以不马上成亲,若是她喜欢可以先接触接触。 东月鸯为了宽老夫人的心,也是为了做做样子,还是用笔勾了几个人选,到时候怎么安排相亲见面就是庸都那边的事了。 她现在没有闲杂人等的干扰,终于是恢复了清净,也没去打听萧鹤棠恢复过来以后是什么情况,她概不知情,只关心自己和孩子,等到了立秋,赶在佳节之前,庸都那边传了话,萧蒹葭办喜事,东月鸯总要过去一趟。 趁她在庸都,让那些英年才俊来拜见她。 在庸都东月鸯还是住在萧家,如今萧家人都住在宫廷里,萧蒹葭嫁人另居一府,这里的老宅以后是要留给东月鸯和公子卿的。 她虽然不是皇后,跟当今圣上也没有婚姻续存的关系,但是碍于她的身份,还是要给她封个位份,是个恩典,好比封个能彰显身份贵重点的“夫人”名号,不管去了哪儿都说明她大有来头,会敬畏她而不敢轻易冒犯。 “老夫人问,夫人和公子卿若是觉得还缺什么,尽管说,一定给您办到。” 东月鸯到了庸都好几天了,两边都没怎么急,等她歇息好了,说什么时候能见面就见面,“不用,暂时一切都好,劳祖母挂心了。” “那宴请茶叙的日子,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相亲只是名义上的说法,主要还是认认人,庸都这边没有明目张胆地说是做媒,就扯了个游园的幌子,总之看东月鸯的心情,她若愿意四处走走,就当散心,来个不期而遇,事情就能顺理成章地走下去。 “我都准备好了,等祖母消息。” 捎了话回去,就代表东月鸯这边妥当了,老夫人怎么安排都行。 出发那天萧老夫人跟萧蒹葭都来了,负责替东月鸯照顾孩子,地点定在郡里风景颇具名气的景观园里,来游玩的人不少,东月鸯就当随便走走。 为了防止她和对方都相互认错,彼此身上都带了一样代表标识的物品,一条兰花坠,还有下人引路,最终东月鸯在花园一角无波无澜地见到了和她相看的人,和画像上的相差不离,是个五官端正颇具斯文俊气的世家公子。 “东夫人。”对方秉着教养同东月鸯相互行礼。 抬起头来时,东月鸯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满意划过,她虽然嫁过人生过孩子,可依然年轻称得上年轻美妇,相貌永远是与人打交道的第一道门槛。 东月鸯好奇地问:“章公子未曾婚配过,如今与我来相看,不会觉得吃亏吗?” “怎么会?”章翉初略显惊讶地回道:“夫人应当不知自己的价值吧,以夫人的身份地位,如今天下少有人能比肩,论起来,我从未有成家的经验,还要担心夫人会不会嫌弃我呢。” 二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微微笑起来,都对彼此初始印象不错。 一是章翉初的实话实说让东月鸯莞尔,回答得比较诚实,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让东月鸯对今天的相处多了一丝期待。 对方大概一开始也是忧心东月鸯身居高位,怕是个不好相处的性子,过于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真是这样又不能不好生招待,二来自己又会极为难受。 好在第一次见的人选比想象中的好太多,运气算好。 章翉初邀请道:“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随在下同游一回。” 东月鸯不急着回应,“这兰泽园你来过吗?” 章翉初:“不曾。” “那走吧,我来过一回,前两年这里的主人还不曾对外开放过,我也是有幸跟着旁人一起游览过。”说起旁人,东月鸯神色略淡,章翉初识趣地没有仔细问,一路上倒是照顾着东月鸯,遇到石子或是树枝挡路,都会提前替她拂扫掉。 初相识的两个人其实对彼此都不太了解,东月鸯因为是抱着来看看的心思,并没有真的想跟章翉初有什么结果,是以态度并不怎热情,她本身也不是喜欢主动的性子,一路上除了方才说过几句话,后来二人都一直没什么交谈。 章翉初因为东月鸯好像真是来看风景的,也不敢出声惊扰她,其实他刚才的话没一句是假的,“太子”的生母不愿意和陛下好了,上面怕她孤寂,所以选些青年才俊陪她,有大志向的不一定会来,但像他们这般赋闲在家,到了适婚年龄的男子是绝对会被家里人叮嘱要应选上的。 出神的章翉初察觉到东月鸯忽然不走了,反应很快的醒神过来,“怎么了?”他快速逡巡一圈,希望对方不要因他刚刚的神游而计较,他实在不想搞砸家里对他的交代。 东月鸯停在半路,沉默不语地望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 “那是?”前路被人挡了,有带刀的侍卫伫立在跟前,说明此路不通,章翉初正要提议与东月鸯换一条路走,忽然听见那边传来其他女子的声音,“陛下……” 章翉初瞬间惊愕地盯着那个方向,好半晌才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东月鸯,似是想起来什么快速而低声地解释说:“我听闻,老夫人安排,也有意臻选女子为陛下相看,没想到会是在这里遇见。” 第84章 东月鸯找人相看, 萧鹤棠也不可能干看着,他身为一介帝王,不能没有血脉遗传, 若是将公子卿接回宫中抚养还好,不接回去就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这都是很公平的事, 可以理解。 就当陌生人, 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必太过关注他人,东月鸯远远看了现场一眼, 便挪开了视线,神色上没什么不妥,至少章翉初没瞧出任何情绪上的异样, “夫人, 还走吗?” 东月鸯点点头, “走吧,我记得这里有一处石榴园,本是想带你过去抄近路的,看来前路不能去了,那就换一条道吧。” 她随即旋过身, 不带分毫留恋,章翉初也是不想惹麻烦, 见东月鸯这样豁达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二人顺着假山旁的另一条小道缓缓离去。 不远处带刀侍卫后的亭子里,一个坐着饮酒的人将他们的背影映入眼底。 今日来相看的贵女说了半天话, 见都引起不了他的兴趣,不由地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得青睐, 略微惴惴不安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是不是臣女哪里惹您不高兴?” 萧鹤棠寡言了许久,面上的郁色显得他越发冷清,仿佛镀上一层阴影,直到对方几乎难过得快哭出来,萧鹤棠才掀起眼帘,淡淡说:“你还有故事要说吗,没有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初秋石榴已经硕果累累,东月鸯同章翉初行到石榴园,赏了一会佳色,对方很上道地问东月鸯想不想尝一尝,他可以为她摘一颗尝尝。 “枝头太高,怕是不方便吧。” “这有何难,我请人去搬来一张梯子,剪一颗下来即可,这里这么多石榴,想必主人家也是要吃的,我们摘得不多,也就尝尝,想必不会怪罪。” 东月鸯没再阻拦,她见了很多人,与她有交集的适婚男子不少,章翉初说是舞文弄墨很在行,他不入仕途,就是个本分闲人,除了有些不爱惹麻烦,人算得上无功无过。 当然东月鸯也没有定下就是跟他在一起,既然要做样子,那肯定要做到底,来者不拒。 “公子,梯子没有,倒是有张高点的凳子。”婢女前来回话。 章翉初放出话要讨东月鸯欢心,自然不会半途而废,他略微尴尬地笑笑:“那,那凳子能用也成。” 东月鸯回以微笑,这人还算老实。 她不忍打击对方自尊心,哪怕她没那么喜欢吃石榴,还是任由对方努力献殷勤。 在章翉爬上凳子初摘果实的时候,东月鸯随意往周围看了看,她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竟然在园中一角看到了萧鹤棠的身影,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呀,公子……” “小心……” 耳畔忽然响起惊呼声,东月鸯错开目光朝身后望去,章翉初已然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哎…… 没,没站稳。” 在想要讨好的人跟前出了大丑,章翉初十分汗颜,下意识向东月鸯解释,这人不太聪明的样子,一个凳子也能踩不稳,东月鸯随婢女搀扶他起来,目光无意间逡巡周围,视线落在刚才那道身影出现的方向,再看去时,萧鹤棠已经从园子里消失了,就像没来过。 东月鸯觉得这事古怪得很,他不是在与人相看吗,又跑来这做什么。 她刚才还担心他又犯病跑来找她麻烦,结果他好像没有这个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似是随便看一眼就走,然后章翉初就摔了。 他该不会是什么时候修习了什么妖术,把人给咒了吧。 这样的无稽之谈,东月鸯不过是随便想想,目前得好好安慰一下内心受伤的章公子,为了挽回颜面,强撑着说自己摔得不严重,站稳后,便迫不及待帮她剥果子,“夫人要不要尝尝?” 面对殷切的目光,东月鸯很难再说出伤人的话,她欣然接受章翉初的示好,对方又道:“夫人,下回见面的话,我们去……” 应该是章翉初担心刚才他的反应让东月鸯产生不好的印象,这才急于邀约着想和东月鸯有下一次相处。 东月鸯刚吃了一小口石榴,擦了擦嘴,没有承诺也没有答应,“我还会在庸都待一段时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总不能只见一个就回去。 而且这个章翉初,有点笨蛋公子哥的意思,假装没看出对方眼中可怜巴巴央求的眼神,东月鸯含笑缓缓将头撇向他处。 东月鸯回去接公子卿的时候,萧老夫人跟她在兰泽园里汇合,章翉初没有跟来,“他人怎么样?你感觉如何?” 事情是她主张的,名册也是她给的,萧老夫人还是要关怀一下。 东月鸯实话实说,“有些呆呆的。”看得出来是个不擅长做事,只懂享受的公子哥,她将园子里章翉初为了摘果子从凳子上摔下来的事告诉给萧老夫人听,倒是没提在园中瞥见的身影,萧老夫人被逗得一笑:“是个率直人。你应是不太反感?那之后再多处处。” 笨是笨了些,但也许相处起来会有那么点意思,可是这种人大多时候在生活中都非常恼人,东月鸯也跟萧老夫人说了再看看。 萧老夫人主要是想了解他们相处的情况如何,也不插手东月鸯的决定,“那卿儿就交还给你了,明日还是这个时刻到这儿来?” 东月鸯答应下来,“好。” “走吧,回宫了。”萧老夫人招手示意。 东月鸯先回了府上歇息,她没将太多注意力放在章翉初和明日的相看上,专心致志照顾起孩子,公子卿已快一岁了,他的抓周礼是在大丰办的,一岁在庸都肯定也要大办,他的生辰不可马虎,东月鸯虽然小的时候不缺金银财宝,吃好住好,但在父母亲缘上短缺了。 所以每年生辰她都决定要陪公子卿度过,而今孩子越长越白嫩可爱,雪肤大眼,鼻梁挺翘,他已能听得懂东月鸯说一些话了,母子经常会出现些彼此能懂而旁人不懂的交流。 就这样到了明日,东月鸯不仅要去见青年才俊,这还是萧鹤棠来探视公子卿的日子,孩子总要同父亲联络感情,否则将来见了面也聊不上几句,太过疏离。 这次东月鸯是完全不参与进去的,她将孩子交给女官,就送到老夫人那儿去了,避免了见到萧鹤棠的尴尬。 不知道他上回相看的贵女怎么样,好事将近的话,那么不用一年公子卿就会有弟弟和妹妹了。 东月鸯没有多嘴去问,她偶尔会想一想,然后就当没发生过遗忘掉。 东月鸯见的第二个人选叫奚子睿,也是个善谈的,最主要的是二人交谈过后才得知,奚子睿的妹妹也在被相看的后宫妃嫔的名单上,这个人颇有意思。 东月鸯没去昨日去过的石榴园,她知道萧鹤棠也在这,怕撞见,干脆寻了个有茶水能赏景的屋子,和人坐着喝喝茶聊聊天。 一盏茶的功夫,奚子睿拿出从家中带来的见面礼送给东月鸯,当下不设男女大防,加之他们相看的身份,送些小礼物也是正常,一份茶包和一个雅致的香囊。 当东月鸯称赞香囊上的刺绣很是逼真时,奚子睿笑着说:“实不相瞒,这香囊还是我妹妹得知要来见你,亲自绣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东月鸯也跟着微笑着问:“哦,令妹?” 都还没半分干系,也不是一定要跟奚家来往,怎么这位贵女这么确定她就选中她哥哥,要做到这种程度讨好她? 奚子睿不好意思地说:“我妹妹初入宫相看,从前未见过陛下,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 东月鸯刹那间听懂了,这是想讨好她,侧面从她这里打听萧鹤棠的喜好,希望她能看在这些好意的份上,有成人之美。她自己不想做皇后,不跟萧鹤棠好了,总不能也霸占着席位,不让他跟别人好吧? “奚公子和令妹,怎么就这么确定我很了解陛下?还是觉着我脾气好,不介意提点旁人一二?”东月鸯佯装恼怒的样子,轻淡地说:“两位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哪有向前夫人这儿来打听的,东月鸯微露不悦,奚子睿便有些慌了,他想解释,然而东月鸯却没有耐心再应付他,她起身离去,“今日就到这里吧,面是见了,关于其他人的事,我帮不了令妹,还请奚公子另寻别人帮忙。” “夫,夫人……”奚子睿跟在东月鸯身后追,他没想到原本好好的气氛就这样被他搞砸了,若是回去叫家里人知晓,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问题还是得罪了东月鸯,他得让对方消消气才行。 就在东月鸯怫然而去后,背后脚步声跟着传来,她没想到这人还能这样纠缠不清,在走上一道没有护栏的石桥上时因为受惊而不小心踩进了下面水池里。 “夫人!”奚子睿面上大惊,正要上前伸以援手,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被人按着肩膀一把掀开,奚子睿正要发怒呵斥,却在看清对方的身影后瞬间如哑巴般噤声。 东月鸯崴了脚,一时起不来,还坐在水池里,下半身的衣裳都已湿透,一袭莲瓣红的长裙漂浮在水上,她比奚子睿还要早看见他身后出现的人,自萧鹤棠出现后,东月鸯神情依旧显得十分冷淡,她冷眼看着他褪了外袍,直接朝她涉水而来,伸出手什么微词都没说,弯腰将水里浸透了的东月鸯拦腰抱起。 “陛,陛下……” 一旁赶来的其他人颤颤地旁观着这一幕。 侍卫很快上前将萧鹤棠的外袍摊开,把他怀里打湿的东月鸯遮盖住,只露出白皙冷静的小脸,萧鹤棠眼神黑瞋瞋地睇了奚子睿一下,这位年轻不曾在朝堂打滚的公子已经面色发白,露出大难临头的神情了,仅一眼他便没忍住朝着萧鹤棠跪下来,“请,请陛下降罪……” 东月鸯没问他为何出现在这,萧鹤棠也不提,他冷冷道一句,“滚。”等着回去挨罚,便抱着东月鸯去离着最近的屋子收拾去了。 一路东月鸯跟他都十分沉默,萧鹤棠似是上回真的被她伤着了,他从来都没想过害过她,而她却真的能狠下心对他下死手,一直到屋子里,把她放下萧鹤棠都没有跟她有任何的交谈。 他正准备要走,东月鸯容色淡淡地把他叫住,“等等,卿儿呢?” 萧鹤棠背对着她,二人真正做到了相看两厌的程度,东月鸯一句闲话都不曾说,问的也只有关公子卿的动静,萧鹤棠默了片刻,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在祖母那里。” 他站着不动,东月鸯却没有其他话要跟他讲了,气氛凝滞不前,萧鹤棠不再等了,下一刻提步离开她所在的屋子。 他的背影从东月鸯视线中消失,虽没提他做什么去了,但东月鸯想自然有人会遭殃。 他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是盯着她还是偶然凑巧刚好发现她出事? 得知她不小心落水,今日的相看自然不了了之,萧老夫人带着公子卿过来看她,东月鸯刚好换上新的衣服,“祖母。” “你没事吧?怎么会闹成这样,那奚家的小子做了什么,害你这样慌张?”她路上还是听说了一些情况的,东月鸯口中说得也差不离,不过没提奚子睿提出代妹妹打听萧鹤棠情况的事,“他太轻狂了,我们聊得不大愉快,我担心他追上来,一不小心就……” 被人追着是会引发恐慌,萧老夫人叹着气道,“那实在太不应该了,这人不知轻重,下回不要再见了,你呢,可有摔伤?” 伤倒是没有,就是后臀隐隐作痛,脚踝的不适也恢复了,东月鸯摇摇头。 她在来看望她的人影中没见到那道高大的,萧鹤棠先前衣裳同她一样打湿了,也许是去换掉了,也许不会再过来了,这就像是他无意中的一次搭救,也许不值一提。 东月鸯冷冷想着,没太放心上,今天回去的就比较早了,不过没多久,管事的就来禀告说,宫廷里有御赐的补身子的药膳送过来,还有一些食材,东月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东月鸯笑着问:“谁赐的?” 宫廷来的使官对她很是恭敬,“那自然是老夫人了,夫人安心吃吧,补好身子比什么都强,就当今日压压惊。” 这可不太像祖母的手笔,但也差不离,让人说不出什么不好来,东月鸯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要她收她就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就算自己不吃,也可以等卿儿长大些再给他补。 因为第二任人选和东月鸯相看得不合适,还闹出事端,害得她跌进水池,幸好池子浅,只打湿了衣裳没出大事,然而这种相亲局还是暂缓了,没过几日东月鸯就听说了,奚子睿在家遭了家法,据说被打得蛮惨,他妹妹在宫里的妃嫔名册上的名字也被划掉了。 东月鸯这里有了片刻歇息的余地,萧鹤棠那边的相看却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除了因她被划掉的奚氏女,其他人的名额还是被提上了日程。 她上回就与萧鹤棠这么久以来说过一次话,后来再无交集。 倒是头一次见的章翉初,听说了东月鸯的事,还专程上门拜访,来探望她来了。 跟奚子睿相比,这人便展现出了他的优点,他不会不识相的说些惹东月鸯不悦的话出来,至少很知道她跟萧鹤棠的关系,所以不会轻易冒犯到她。 看在这个份上,东月鸯还是让下人迎了章翉初进门。 “东娘子。”章翉初是会说漂亮话的,他虽闲散惯了,但在家中也是哄人开心的能手,他似是知道东月鸯有意要跟萧鹤棠撇清关系,也就不再以她曾经嫁过人的身份称呼她,就当她是寻常那等年轻娘子一样对待。 他问她,“你还好吗?奚家的那个与我是同窗相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等着,这厮经常惹人嫌,改日我与他碰上,替你骂他一顿出出气。” 斯文人,动口不动手,章翉初含蓄笑笑,东月鸯被逗得露出点笑意,态度和悦几分,“好啊,那就有劳了。” 她不扫兴,章翉初兴致便高了起来,说出此行的目的,“看到东娘子你没事我就安心了,这不是中秋快到了,白日里有庙会,这是今年最盛大的一次,不知娘子你有没有意向,若是想去瞧瞧,在下非常愿意奉陪。” “庙会?” “是啊,庙会游神,街上很热闹,河里会有很多船沿岸卖桂花。”章翉初尽心尽力劝说东月鸯,她似乎有些出神了,从小在庸都长大,章翉初所说的东月鸯哪里会没见过,只是想起以前一些旧事,难免怔忪。 白日庙会人多又杂,在还是曌朝时期,贵族奢靡,百姓也贪图享乐,一年有上百个节能过,东月鸯初潮刚来不久,还有半年便满十五,她来得这么晚萧老夫人还曾为她着急过,以为她得了什么病,后来请大夫看过,才知悉民间也有这个年纪才刚有葵水的女子,日后好不好生养还很难说。 但只要来过初潮就证明东月鸯身子是没太大问题的,她当时也是随萧蒹葭等人上街游玩,萧老夫人有吩咐,必须带着她,萧蒹葭哪怕再不情愿也要同她一起。 但是到了街上,众人都很兴奋,各个都是玩性正重的时候,哪里顾及得了她,东月鸯便与他们在人堆里走散了。 她被挤到街角的摊贩前,摊主趁机向她吆喝,“小娘子,买胭脂吧?桂花味的胭脂,这里还有桂花香膏,小娘子看看吧。” 这些胭脂膏粉都很便宜,而东月鸯在萧家用的都是庸都脂粉楼里最贵最好的,她带的文钱不多,都在婢女身上,这会只能腼腆地摆手,“就看看。” 背后人潮涌过来,她差点往前扑倒,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她还没看清人影就被牵住了,对方好像认错了人,拉着她就走,“快点,怎么这么慢?游神要开始了。傅紊,别磨叽。” “等,等等。”人太多,声音又嘈杂,锣鼓声和丝竹声让东月鸯的挣扎和呼喊瞬间淹没在浪潮里。 她想萧鹤棠肯定是牵错了,他怎么跟那些同窗关系那么好,都到牵手的地步了吗?他怎么会以为她是傅紊,他们一女一男体格都不同样,手,手被攥在掌心中他难道分辨不出来吗? 她一个人走得艰难,但有前面的萧鹤棠开路,陡然变得顺畅起来,他始终没回头看过她一眼,但东月鸯也因此靠他和其他人集合,就在众人惊讶地朝他们望过来时,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的萧鹤棠回眸俯视她,讶异了一瞬,便笑着说:“怎么是你,牵你一路都不说话,是不是故意的?” 很快,他就将她的手松开了,而当时两只掌心相抵的汗液滋味,永远地留在了东月鸯心里,她没想到时至今日回忆起来都还那么清晰。 第85章 好不容易迎来天下太平, 如今圣上减免徭役赋税五年,又缴了以前贪官豪绅旧部的银钱补充国库,日子眼看是有盼头的, 今年中秋庙会大有举国庆贺的意思,东月鸯答应了章翉初的邀请, 愿意和他一起上街逛庙会。 孩子还小不适合带出来, 人挤人的东月鸯便还是将他送去了宫中, 有萧老夫人和身边女官在, 孩子能得到妥善的照顾,东月鸯也不用太惦记着他。 这天章翉初来得很早, 二人约好东月鸯从宫中出来,章翉初在宫门外等她。 东月鸯第一次进宫,将孩子送到和老夫人说几句话就走了, 紫宸殿里的案台上堆积着厚厚一沓奏折, 萧鹤棠一人独自坐在案前拿着朱笔正在批阅, 他是文武双修既有天赋又有慧根的类型,弃笔从戎能上马杀敌,卸了盔甲换上华服锦袍,在他俊秀分明的五官的映衬下,细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是又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宫外有多热闹, 他是听黄门侍人说的,“陛下, 今天中秋,百姓们在郡里举办了庙会,一会还有丞相带领百官引着众人祭祀, 您要不要也去城墙上说说话,这也是丞相的意思……百姓们如今因减免赋税, 都想瞻仰下您的天颜,您要不去,大家也许会失望啊。” 沉浸在审批公务中的萧鹤棠似是没有反应,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浅淡的阴影,连俊白的脸都瞧着很无情,直到过了片刻他才抬起下颔,看起来双目黝黑又有些空洞无神,“嗯?” 黄门侍人以为他没听清,实际上萧鹤棠早就听见了,不用谁说,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祭祀本是由他来主持,但萧鹤棠没那个心思,于是改成了丞相,他自己则躲在紫宸殿里处理政务。 他可怜得像个逃避世间热闹的罪人,觉得自个儿不配享有这些世间乐趣了,他的前二十多年人生过得恣意潇洒,意气风发,却唯独丢了最想得到的,仿佛只有在偌大的宫里,隔绝掉那些热闹才能令他安心。 可是下一刻黄门侍人出去一趟,跟外面的宫人交谈两句又回来说:“陛下,那位夫人,她出宫了。”东月鸯进宫送孩子,风声早就传进萧鹤棠耳朵里,他依旧躲在紫宸殿不出去,对方不会想见他,他又何必送上去惹人嫌。 但是孩子来了,又是中秋佳节,总是要见见。不怕人笑话,他也只敢等到东月鸯走了以后才去萧老夫人那。 这都成了萧老夫人心知肚明的事,她觉得既然做不成爱侣也别做怨侣,两个都是她的手心肉,那就干脆分开,各过各的,她本是连提一嘴的心思都没有,萧鹤棠来了以后,只把孩儿递给他让他父子亲热亲热。 奈何萧蒹葭也过来了,一边逗着兄长怀里的小侄子,一边津津乐道:“外边好热闹,满城都是出来游庙会的人呢,我方才在城楼上看了眼,今年庆贺的花样可不少。对了,我回来时还看见章家那小子,他守在我们宫门前做什么?” “就你话多。”倏忽间,萧老夫人轻斥了她一句,萧蒹葭还正懵着,顺着她祖母的视线朝她哥看去,她这才想起不该在他面前提这些人的。 这些可都是给东月鸯相看的对象,萧鹤棠那边也有,萧蒹葭还以为二人已经各自放下了,现在看,好像放下的只有其中一个,在另一个跟前,连祖母都表现得很是忌惮。 话说破了就说破了,萧老夫人示意道,“月鸯进宫把孩子交给我照看,章翉初在宫门是等她的,他二人去游庙会了,你呢?你相看的那些女子,有没有合心的,是不是该请人出来,大好的日子,也该出去逛逛,别浪费了她们的一番情意。” 她深沉的双眼温和地盯着抱着孩儿的萧鹤棠,等他一个该有的回应。 东月鸯有过游庙会的经验,提前出发了,先占了个好位置,免得人潮多了透不过气来。 章翉初也是知晓她身份贵重的,根本不可能带着她挤在人堆里,那样太狼狈,而且凑不了多少热闹,他在郡里最好的酒楼定了位置,那里有座观景台,可以纵览最繁华的一条主干道。 这样既不会挤出一身汗味儿,又能喝茶赏景,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在东月鸯还没有相看其他人之前,当然要刷足了她的好感。 他迫切的心意东月鸯完全能感受到,没有很动容,只是随口问了句是不是对其他女子也这么照顾周到,就让章翉初为她诚惶诚恐地解释起来。 “东娘子怎么会这么想,你是知道的,我从未有过婚配,家中赋闲是一回事,以往心思都不在男女之事上,所以很少跟其他女子有来往。” 男人都会这样说,转过头去对另一个女人也会这么安抚。 东月鸯没想到引起章翉初这么大反应,“你不用在意,我也是随口侃侃而已,你怎么不与其他女子来往?你们男子应该没有不享受众星捧月花团环绕的滋味吧。” “这,这也要分人……” “我以前沉迷史书,所以不怎么谈风月之事。”章翉初略显局促,东月鸯点头,“也对,有的人是天生的,本性难移,但我想男人没有几个没这种通病,只是说看有没有能力。” 章翉初不懂哪里得罪了东月鸯,更不知道是自己殷勤献得太过了,显得急功近利了,于是尴尬地笑笑,便指着街道路口说:“还是看游神吧,那只队伍过来了,最前头的那个好像是花神呢。” 东月鸯也不是想为难章翉初,她嫁过人对男人防备,和章翉初单独出来好像缺失了那种单纯的感觉,她有时也觉得自己矛盾,既希望后来遇到的人是看在她是东月鸯的份上,而亲近她想跟她过日子的,又不希望是因为她是什么什么尊贵的夫人,有利可图才这么迫不及待接近她的。 可现实里哪有那么纯粹,不是图色就是图财,然后大难临头各自飞。 气氛一时略显沉默,等游神的队伍到了中间地段才彻底热闹起来,两边都有人在阁楼上俯视这场戏,听敲锣打鼓的乐声,看桂花娘娘显灵。 东月鸯靠在凭栏上独酌,章翉初在一旁帮她拿着酒壶,等她杯中空了,便帮她倒上一杯,还吃惊地道:“娘子酒量这么好?还是少喝些吧,免得醉了。” 东月鸯嘴上应了一声,一口饮尽后,还是向他晃了晃,“今天这么喜庆,怎么能不庆贺庆贺?” 她指尖夹着杯子,差点没拿稳,章翉初这回眼疾手快地接住,东月鸯像看到了好玩的把戏一样,笑了下,在底下闹哄哄的气氛中说:“拿不住了,要不你喂我喝吧?” 章翉初听见整只手都是抖的。 等桂花娘娘的队伍从这过去,得了不少众人抛去的赏钱,车上装满了蔬果花卉,人潮随着他们涌动,楼下渐渐清净,东月鸯抿完最后一口酒,扫了眼脸都红了精神奕奕地望着她的章翉初,却收起了一时的妩媚,表现得极为正经的模样,“多谢。” 她从栏杆旁退回屋内,吃了一点饭菜,“现在人少了,我们可以下楼去逛逛了。” 感情里女子好像比较吃亏,东月鸯也想试试做个放得开,又不用在意他人感受的人,只要她不在意谁又能伤害得了她呢。 章翉初跟在东月鸯身后,担心她微醺后下脚不稳,然而东月鸯扶着栏杆把手,一反刚才的诱惑,“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她又没醉,这点路怎么可能走不了。 大街上还是有许多行人的,刚刚走掉的花神队伍遗留下一些花果在地上,没摔坏的被冲出来的顽童嬉笑着捡走,东月鸯跟在他们身后没入人群中,连章翉初跟没跟上都忘了在意。 她其实酒量不好,只是强撑着做个样子,不知是走到哪个岔路口,前面似乎堵了,另一旁的巷子里又出现一群队伍,东月鸯怔忪间忘了该往哪个方向去,在人群涌入间背后一只手碰上来,她都没看到人就被捂住眼睛,几乎是被半推着跟着对方走,“谁?” 她有些惊讶,失去光明的瞬间让她内心微恐,来人一句话也不答,除了捂住她的眼,推着她往前,大半个身子挡在她后面,没有其他多余不轨的动作,这让东月鸯勉强安心了点。 也许是周围嘈杂,对方听不到她说话,东月鸯慢慢地察觉到来人没有恶意,除了看不到任何东西,不多时身边渐渐变得清净,没那么吵,但也不是没有人,空气似乎都新鲜许多。 如同只是单纯地护送她,等东月鸯站在了安全的空地上,她还等着来人将手松开,她倒要看看是谁,结果像是不想让她知道,在松开手的那一刻,趁着东月鸯还在适应光线,当她再转身回望时,在她身后的只有街上结伴的过路人。 全是没见过的生面孔,有的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就在她没察觉到的位置侧后方,一道阴影背靠着墙面,幽深的目光不远不近地觑着她,东月鸯是发现不了这里的,人被松开后第一反应就是转身,以为对方会朝后走,却不知萧鹤棠在她适应光明时就从她身侧借着路过的人,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会不会知道刚才帮她避开人群的他都不要紧,就像萧鹤棠亲眼看见她在楼阁上喝着章翉初喂过去的酒,她当然是一脸享受,如同不把世间一切都放在眼里,他应该上去拔出腰上的佩剑,这样那个男人的手能当场被削短一截,他再给他个痛快,这样他撞见那一幕两眼发晕,心中如有烈火熊熊焚烧的六腑才能平息。 但是她很高兴,萧鹤棠怎么能去扰她的兴。他是个罪人,罪人是不能出现在她跟前的。 而只要她觉得好,即使身边的人再如草芥,他都必须隐忍这样的存在。 东月鸯可以确定刚才帮她的人就是萧鹤棠,他失误了,虽然有心与她保持距离,但在有一瞬间还是离她比较近,她闻到那股熟悉的白菊瓣的清香,他手上还有不久前批阅过奏折的笔墨味儿,但她在原地搜罗一圈都没找见他。 这人很会藏,她哂笑着想,他想做什么?这样有意思吗? 是有意还是无意帮她一把,东月鸯都不计较了,他每次哪有出现得那么巧,还不是背地里暗暗搞鬼,他以为他不露面,她就不知道他是谁? 既然这么喜欢跟,那就跟着吧。 在被章翉初找到后,对方以为将她弄丢了,脸上的惊慌也是真的,她身份那么贵重万一走丢出了事整个章家都不够赔,章翉初额头冒着汗,一边用袖子擦着道:“夫人没事就好,方才我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哭闹着赖上我,一抬头就不见你的踪影了,差点以为出了大事。” 东月鸯抬起手,拿出帕子替他沾了沾额头上的汗,安慰说:“没什么大事,我就随着热闹走一走,你这汗擦不干净,我帮你擦吧。”她带着笑凑近,章翉初看着她的娇容笑靥出了神,还有一丝淡淡的古怪,忽然这么亲近,总叫他觉得不真实。 萧鹤棠不是喜欢盯吗,他喜欢看那就看吧,他从前也很讲礼数,对爱慕他的人比较温柔,东月鸯觉得他做得对,她也应该像他似的,做个讲礼数的人。 瞧把这位章公子吓的,她再多想点,阴谋论点甚至能将章翉初遇到的小小意外都算到他头上。 “夫人还逛吗?” “我有点上头了,方才那是什么酒,走一路还不见酒意退散。”别人用过的帕子,东月鸯就不想要了,她让章翉初收起来,章翉初心神都被东月鸯牵动了,满脑子遐思念想,说话都结结巴巴,“是桂花酿,我,我特意让人为你备的,那你要回去歇息吗,我送你……” 东月鸯:“那你牵着我的手,不然我怕待会又丢了。” 章翉初简直大惊,他今天受到的刺激着实过多了,他哪见过东月鸯这样的年轻小□□,昏头昏脑地就听了东月鸯的话握上了,却没留意东月鸯不经意回望左右,即使没在路人中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也不要紧,东月鸯相信只要萧鹤棠还在,他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这些可都是学的萧鹤棠那帮纨绔子早年间干的事,要不怎么说这帮人很有本事,让那么多闺中娘子春心大动,就是靠这些手段迷惑了多少人,萧鹤棠对她做过的,如今都被东月鸯用在别人身上。 看着章翉初乱了心神,她便不由地站在当初萧鹤棠的角度去想,原来当时她的反应那么明显,不经逗,总是脸红,他看了是什么反应,不喜欢的人大概就是高高在上地俯视别人的心猿意马,自己则暗自岿然不动,觉得这般模样的自己很有能耐,非常之正人君子吧。 这种恶劣的心思,滋味当然是很好的,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玩弄人心。 但东月鸯只打算在今天放纵一下,希望章公子能稳得住,可千万不要被她骗了真心,左右他也是图她身份地位,她可是不负责的。 章翉初将东月鸯送回萧府,一路还是晕晕的,他觉得自己跟她还能有下次的机会,至少后面她再相看其他人,他都会在对方心中占有一席之位,因为她今天对他就有些特殊,他是不同的,对吧? 他晕乎乎地从门口出来,大有把握地准备回去跟家里报喜,觉得可以将提亲的事送上日程了,刚走到巷子外,不到片刻他就被人从两边架起来,他双脚悬空震惊地瞪着突然出现的侍卫,“等等,你们是什么人,我有得罪过你们?” 两个侍卫面无表情不答话,直接送他去见得罪不起的人,章翉初被剑鞘拍打着脸时,羞辱感蒙上全身,伴随而来的是被居高临下盯着他的身影吓出来的恐惧,打人不打脸,萧鹤棠手中的剑鞘对着章公子的脸拍,直到脸都肿了,嘴角出血,他才压低嗓音,淡淡地问:“章公子,知道为何请你来吗。” 章翉初惶恐摇头,想起什么,又快速点头。 一阵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萧鹤棠似乎也不在意他说什么,他微微抬首,像是叹了一声,他讲,章翉初听,“朕知道,老夫人交代过你们好生讨好她,贴她的心,那你们可曾考虑过朕的想法?朕观你们,今天玩得很开心……” “是,是夫人自愿的,陛下!”章翉初早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他忘了自己的身份,更忘了东月鸯的前夫是谁,太得意忘形,这才惹了祸事。 他极力想撇清自己的责任,“是夫人她,她醉了,让我喂酒,手,手也是她让我牵的……” “她让你牵,你当然要牵。”章翉初面露惊愕,难以置信。 像是很难想象这种话会是从九五之尊口中说出的,“连我都得让她高兴,其他人岂能让她不满意。”那,那既然这样,还把他抓来是? “她给了你僭越的权利,可你却忘了自身本分……”人是要哄的,可是哄完的代价谁来付呢?章翉初醒悟过来,欲哭无泪地对上圣上冷淡渗人的目光,他视线落在他手上,今天犯事最多的好像就是它了,擦过的脸已经被萧鹤棠打肿了,“这双手,不能写字应当太可惜了。” 就在他说“废了吧”,章翉初浑身一颤,惊惧之下脱口而出的哀嚎瞬间就被侍卫堵住。 萧鹤棠一直看着他被处置,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显然众人都把他忘了,忘了他骨子里也有杀人不眨眼的血性,寻常人做久了,就以为他不疯了。 又不能对东月鸯下手,还不敢去见她,他心底的戾气怎么办,总要奖励一下那些胆子大的,不畏生死的。 直到章翉初蜷缩在地上,萧鹤棠屈尊降贵地凑近,伸手一摸将藏在他胸前的手帕抽出来,揉在掌心里,说:“今后,老夫人那里,你该知道怎么交代了吧?” 哄依旧要哄得开心,可是这份职务,哪个胆大的尽管来,主打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86章 中秋本不应该这么快结束, 东月鸯回萧府,只是为了换个衣裳,她还要去宫里接孩子, 顺便和萧老夫人他们一起过节。 天色未晚,她出门时路口已经清理干净 忆樺 , 根本不知当前发生过什么。 只有一辆舆车等着她, “陛下知道夫人要入宫, 特意备了车在此等候。”东月鸯看向冲她讨好微笑的黄门侍人, 同样勾起嘴角,神色平静地问:“陛下?” 黄门侍人:“是, 还请夫人上车,日头快下山了,再不走可就晚了。”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 外人第一次光明正大提起他。 东月鸯以为他永远不会再主动来招惹她了, 结果也许是终于忍不住了, 才使人过来以他的名义做点什么。 她短暂地静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在中秋这日不与他为难了。 宫里似乎都在等着她,东月鸯一到,萧老夫人便指着她同女官怀里的公子卿道:“瞧,谁来了?” 公子卿一见东月鸯, 便伸手要抱。 东月鸯上前的同时飞快扫一眼殿里,在场的除了老夫人, 为了过节萧蒹葭也来了,陪同她进宫的还有蒙燕山,这位因为曾经将她遗落在大丰, 办事不力,至今在东月鸯跟前还十分尴尬, 似是觉得亏欠,看见东月鸯抬手向她行礼,以示歉意。 萧老夫人:“好了,人都到齐了,快把饭菜摆上来,可别耽误了一会赏月。” 萧蒹葭永远是一身反骨:“哪里人齐,祖母,你把我哥他忘了。哥他还没来呢。” 东月鸯确实没见到萧鹤棠,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让人送她进了宫,自己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不多问,人前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注意力一看就是只放在自己儿子身上。 正好公子卿流了一口涎水,她拿帕子轻轻将他嘴巴擦干净。 萧老夫人:“你以为他是你?你哥哥贵为国君,忙得不得了,他在紫宸殿处理公务,晚饭就不与我们同吃了。”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萧蒹葭为萧鹤棠唉声叹气:“哥哥真辛苦。” 她眼巴巴地朝东月鸯看过来,时至今日她也知道大家都对不起她,但难免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希望她能跟她哥重修于好,她哥笑都不像以前那么多了,经常板着张脸,朝堂都传出他过于铁面无情的风声,可见同以前相比变化有多大。 东月鸯对萧蒹葭的暗示视而不见,忠于自己的本分,用饭的时候也有女官帮她照顾孩子,她照旧坐在萧老夫人身旁,彰显她在她那最得宠的身份,“今日郡里的庙会怎么样,你去看了,说来听听,都有些什么花样。” 东月鸯捧着碗接下祖母给她夹的菜,温顺道:“还不错,运气好,碰着扮演花神游街的队伍了……” “那章公子……?” “我与他逛完庙会,他就回去了。” 萧老夫人打听清楚情况,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听他家里说了,他这人,以前是个榆木,不懂男女之事,这才耽误婚嫁之期,你要是觉着他还行,就先处着试试。” 东月鸯:“好。” “还处?”萧蒹葭如同听不下去了,“我哥都将那一纸妃嫔的名册都废了,一个不留,这对他也太不……” “蒹葭,你还吃吗?尝尝这块肉。”蒙燕山在老夫人不满的目光睇过来时,提前将吃的塞进萧蒹葭的嘴里,让她没法再开口。 东月鸯如同没事人般专心挑着碗里的鱼肉,将剔了刺的送到老夫人面前,“祖母也吃吧。” 萧老夫人审视她片刻,像是感觉无奈般叹了一声,不像是专门说给东月鸯听的,也就是聊聊家常那样讲,“是废了,由他去吧,他想怎么样都行,我还能管他几年。” 明眼人都看得出,萧鹤棠因东月鸯而颓废,也因她而不肯充绒后宫,他相看的那些贵女,没有一个不倾心他的,他简直是夫婿中最好的人选。 生得又好,相貌堂堂,丰神俊朗,开国第一人,青年才俊里无人匹敌,多的是想做他后宫一员的女子,最好能得到专宠,从此荣华富贵家族权利都能达到巅峰。 可惜他的心不在她们任何一人身上。 东月鸯还是不为所动,她态度太过平淡冷漠了,这让气氛比刚才都淡了下来,还是公子卿闹着要过来玩,在女官的侍候下才重新活跃起来。 萧老夫人点到为止,萧蒹葭也不再闹了,众人在片刻的不虞慌乱后恢复平静,等到用完晚饭,萧老夫人跟东月鸯说:“待会赏完月太晚了,你和卿儿就在我殿里休息吧,明日一早再出宫。” 晚一天回去也没什么大碍,来回奔波才是最累人的。 等得到东月鸯应允,萧老夫人这才吩咐,“走吧,到庭院里去。” “今年月色比往年要亮得多呢。”月亮出来时,萧老夫人和东月鸯感慨道,从他们所在的庭院中,一行人当着众人的面匆匆从屋檐下路过。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微微一怔,朝一旁的女官示意过去。 等人被半路拦下,似是刚发现老夫人等在此,侍人和御医没有半分犹豫,快步过来行礼,一问才从御医口中得知,“是陛下以前的老病症犯了,还说他胃不大舒服,这才请臣过去看看。” 老夫人气得不行,“往日里就叫他再忙也要注意身子,正常进食,哪个做帝王得饥一顿饱一顿,这是折磨他自己?我看是折磨我才对。” 这种抱怨的话她可以说,其他人可不敢犯这个忌讳。 知道情况耽误不得,老夫人发了下火很快又收住了,“你们快去吧,我随后就来。” 她将手往旁边一搭,东月鸯扶着她,萧老夫人跟人吩咐,“去跟御膳司说一声,做些不伤胃的热食送过去,快些。”她这架势是肯定要去探望探望萧鹤棠的,连东月鸯都忘了招呼,等到了紫宸殿外,才反应过来看向她,“你……” 东月鸯一副懂事的避嫌的姿态:“我在外边儿等。” 萧老夫人和东月鸯的动静里面倒是能听见一些,更何况只有她一个人进去,萧鹤棠坐在卧榻上扶着额头歇息,对情势简直一目了然。 “祖母。”嘴上叫着,眼睛觑着外面,东月鸯倩影绰绰背对着殿内。 “哪里还痛?御医说你旧疾犯了,可还有彻底治好的机会?”正好御医还没走,在萧鹤棠示意下,上前同萧老夫人说:“陛下的头痛之症本就是以前毒素未清引起的,要想彻底解决还得要个三五年,主要还是心病……” 心病要用心药医,这是在场的人心知肚明的道理,萧鹤棠闭着两眼养神,如同一个局外人。 “这胃不舒服是饮食不规律引起的,只要陛下一日三餐照旧,就能减轻了。” 御医话音刚落,萧老夫人便说:“御膳司哪日不给他准备好三餐,他要肯吃才行,一忙起来就什么也不顾……”她这话是对着萧鹤棠说的。 他微微睁开眼,黑眸迷茫中透着几分难得的乖巧。 御医附和道:“还是需要找个人督促陛下,不然这样长久下去,迟早坏了根基。” 可是找谁呢?普天之下,萧鹤棠还不是说一不二的第一人,谁能督促得了他?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门口,御膳司的前来送吃的,误将东月鸯当做后宫的人,“娘娘,御膳都做好了,现在可能进去?” 东月鸯还没来得及回应,里面听见动静,萧老夫人传唤道:“都进来吧。” 这个都就十分灵性,东月鸯在外面同样将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多想,更想不到她自己身上去,就当帮送御膳的一个小忙,她没什么架子地率先领着人进来。 萧老夫人得顾着萧鹤棠,没太多心神照顾东月鸯,“你在这等着,随便找个地方歇着吧。”然后便让人把吃的摆好,她亲自监督着萧鹤棠把这些都吃掉。 人病了就会使小性子,东月鸯找个了有花瓶,可以挡住半边身影的位置坐着,但不妨碍萧老夫人那边总有声音传来。 她知道她从进来就有视线在看她,她跟萧鹤棠彼此间都没打招呼,但是在这紫宸殿里就是有一种不同于众的气氛在流淌,她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哪怕不看萧鹤棠任何一眼,东月鸯都能察觉出他其实是在默默关注她的。 这是曾经有过过往,旁人难以理解且领会不了的感觉,很奇怪,东月鸯跟其他人就从来不会有这种现象。 她有意无意把玩着帕子,摸一下,拉扯着一角从手指环着的圈里抽出来,瞧着百无聊赖,耳畔被动地听着那边的动静,眼珠平静寻常地打量殿内的环境。 庄严且华贵,有四面架子上放的尽是宝盒,有一两个半开着还能看到里面的一捆宗卷,桌上还堆积着许多呈报,他的忙肉眼可见,有迹可循,不吃饭累坏也是正常。 “这个不爱喝,太烫了,要纳凉了再吃。”他语气平淡,还是听得出他在跟老夫人使性子,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羞耻。 “你再这样,我可就走了。”萧老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治他,她扭头就喊:“月鸯,走吧,回去赏月去。” 这是东月鸯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回跟萧鹤棠四目相接,她当然是听老夫人的话了,萧鹤棠吃不吃东西坏了身子与她有什么干系。 等她依言来到老夫人身旁要扶她过去时,方才还跟萧老夫人抱怨较劲的萧鹤棠忽然伸出手,桌上的汤药被他端了起来,他毫不避讳地当着祖母的面睇视着东月鸯的身影,见她冷漠地瞧都不瞧自己,缓缓垂下眼帘,“别走,我喝就是了。” “这才对,今日中秋,家家户户都在赏月团圆,偏你这出了岔子,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想你们一个个地闹出什么毛病。”萧老夫人的话是告诫也是真意。 “你们都吃过了?” 这个“你们”当中,自然包含在场的东月鸯,但她不可能主动搭萧鹤棠的话,还是萧老夫人说:“不然呢,等你忙完,天都要彻底黑了,哪还要有月可赏。” “是我不对,那我给你们赔罪。” 东月鸯朝上微微瞥去,用了点余光,毫不意外跟另一双黝黑的眼眸轻轻撞上,萧鹤棠什么时候这么委曲求全温柔如斯了,像换了个人。 给你们赔罪,怎么赔? 他以一种低沉而温和的口吻,暗藏了一丝微弱的哀求说:“再坐会儿吧,喝杯茶吧。”这肯定不是求给萧老夫人听的,老人家如何听不出来,她觉得做了国君,身为一国之主萧鹤棠在行事上还是稳重许多,尤其对待感情,不像以前那样苛求了,就算见到东月鸯,情绪上也没太大波动。 当然完全没波动是不可能的,好歹曾经是一对夫妻,不过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已经是萧老夫人看来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她还颇为满意,不枉她带东月鸯过来,试探一下二人是否真的放下了。 东月鸯没变,萧鹤棠倒是有些进步。 萧老夫人偏头朝东月鸯示意,“那就坐会吧?”后半句跟萧鹤棠说:“陪你用完这顿饭,我们就回去歇息,你也是,不许再过多劳累了。” “是。” 东月鸯依言在离萧鹤棠最远的位置落座,按理说她现在也不是皇后,只是有着等同皇后的礼制,不管怎样她见到萧鹤棠应该行礼,因为以天子为尊,但她进来后不仅不说话也不搭腔,更像是目中无人,视如无物,在场的好像都没有觉得她这么做不对的。 直到萧老夫人有些不爽利,她要出恭,她让东月鸯在此等她,等她回来她们就撤,随即招来女官侍人侍奉。 东月鸯晚了一步便被留在紫宸殿里,她干坐在凳子上,这也不是没有外人,除了她还有黄门侍人,宫女,萧鹤棠还在进食,宛若没发现她被留下了,保持着拘礼的姿态和她相互沉默地待在这。 “你吃汤圆了吗?” 一句话无意间飘出,东月鸯下意识回道,“中秋吃月饼,哪里来的汤圆。” 她回得硬邦邦的,觑眼一看,就发现了萧鹤棠的奸计,他嘴角微扬,眼皮搭着没有朝她的方向看,清润的俊脸乖顺中有一丝丝小兴奋小得意,像是略施小计,终于迎来东月鸯的回应,他们之间有了小小破冰。 “那你吃月饼了吗?”他语气比刚才还柔,试探地问。 东月鸯真是毫不客气怪责道:“没吃,来不及吃。”本是要趁月亮出来最圆的时候跟老夫人他们品茶吃月饼的,还有孩子在怀中闹,场面可以想象出的惬意,但因为萧鹤棠突发意外,她们自然都忘了这回事。 “怪我,给你添麻烦了。” “……”东月鸯罕见地抬眼打量他,他真的好像祝柔臻附体,如同她所见过的那些将最温柔的一面表露在心上人跟前的女子,背过去绝对不是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我这有方才御膳一起送来的月饼,我们一起尝一点怎么样?”他问询,这回东月鸯不理他没接腔,别太给他脸了,得寸进尺。 她不就山,萧鹤棠便来屈就她,仿佛注定要在她面前低头,他举动很轻的不给东月鸯拒绝的余地就挪了过来,一块月饼掰两瓣,“尝尝,鸯鸯。” 她的名儿从他口中温柔脱出,在二人耳中回响,她对上他深邃又多情的双眼,论姿色和论魅力,萧鹤棠抵得过她相看的所有人,她微微一笑,在以为她会动容间,几乎喂到嘴边的月饼被她不留情面地拂开了,“不了,我怕你下毒在里面。” 如果萧鹤棠没有失忆,他应该清楚地记得那天小郡别院里发生过的事,她故意这么说就是在提醒他,他怎么还对她这个态度,她可是亲手能害死他的,他怎么一点恨意怀恨在心都没有?这还是那个出手毒辣的萧鹤棠? 他们自从那次出过事,就没再说过话,周围人也避而不谈,东月鸯不信他就这么忘了,然而萧鹤棠就跟记吃不记打似的,他不介意地把递给东月鸯的那块先咬一口,“不会的,你看,我怎么会害你呢。” 提到以前,他语气很淡,很宽厚大量,“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那都是我该得的,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些琐事记恨你,永远都不会的。而且你能同我一起殉情,证明你心里也是有我的,我怎么会怪你?” 他含蓄地笑着,斯文地将半张月饼都咽下去,用茶水润了润,吐出深色的舌头,又艳又红,有种扭曲的病态,“没有毒,鸯鸯,可以吃。” 东月鸯猝不及防被他这副艳态镇住,帕子都攥紧了些。 她的沉默被萧鹤棠当做同意了,“我喂你,不用你动手,免得弄脏。”他像小孩喂食那样哄着她,“啊”“把嘴张开,鸯鸯”。 说得正经中略带有一丝下流,也应该是东月鸯想歪了,她很难不去将目光放在近在咫尺的萧鹤棠的脸上,他的唇色跟舌头一样艳,这么有气色有色泽,他怎么可能身体不好? 东月鸯莫名其妙地就被迫跟萧鹤棠同食了一张月饼,他在喂给她茶喝以后,还用帕子给她擦嘴,东月鸯开始没注意,后来察觉不对定睛一看,这不是她今天给章翉初擦过汗用的帕子么,怎么会出现在萧鹤棠手里。 他似乎分毫不介意让东月鸯发现他手上有她的物品,态度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他又不能对她做什么,心里又有气,自然只能拿其他人开刀,这实在是很好理解。 随同东月鸯的目光一起落在手帕上,萧鹤棠说:“没事,不脏的,你丢了帕子,我拿回来后亲手洗净过,真的不脏的。” 给东月鸯擦了他还放在鼻间轻嗅,心满意足地说:“好香。”东月鸯直接忽略了帕子在他这,那章翉初会有什么下场,她心里只有一道声音对她疯狂呐喊道:“疯了,萧鹤棠彻底让她弄疯了。” 萧老夫人回来时在紫宸殿里没见到东月鸯,还十分疑惑地愣了下,“东夫人,她人呢?陛下呢,都哪里去了?” 黄门侍人正在督促宫女收拾桌上残局,闻言向老夫人禀告:“夫人先回去照看卿公子了,陛下有些累了,正在殿内歇息。”黄门侍人问她要不要看看陛下,被萧老夫人叫住了,“算了,别打扰他了。” 她没有怀疑,觉得东月鸯先走也情有可原,她应该是一分都不想多待的,留她独自在这也是尴尬,再瞥着桌面上的残羹冷炙,萧鹤棠也没有用多少吃食,也许东月鸯在,对他态度冷漠令本就不舒服的他难以下咽,这时候劳累加身,总之两个人都不在此处都显得合理又正常。 从萧老夫人从紫宸殿走出去那一刻,盯着宫人收拾和觑着她背影的黄门侍人终于松了口气,同时悄悄挥手,从殿里退下。 东月鸯的呜咽从柱子背后倾斜而出,她朝外伸出的手很快就被另一更长的手臂捞了回去,先是在老夫人回来的那一刻,她被萧鹤棠捂住嘴不能出声,他在她背后舔吮她的耳根脖颈,细细的轻喘萦绕在耳边,一切显得那么惊世骇俗。 她腿软的无力招架,发不出声向祖母告知她还在这里,莫名地就跟偷情般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其实她可以呼救,萧鹤棠捂的力道不重,他有意放松了她,给她呼吸的余地,只专注在她背后挑逗而已。 可是她心神乱了,无暇他顾,她清楚地听见黄门侍人等宫人在祖母跟前演戏,他们明明都知道她跟萧鹤棠还在殿内,她根本没去看孩子。 起因是她意识到萧鹤棠被她弄疯掉以后,在出神间未曾注意,只感觉到嘴唇上有温热的东西轻触,她便受蛊惑般张开了嘴,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跟萧鹤棠从桌旁吻到了殿内的柱子后面,有纱幔遮挡,宫人们仿佛都不见了。 如果不是听见声音,她还以为只剩她跟萧鹤棠两人,他那么剧烈地呼吸喘气,双眼炽热专注地盯着她,用尽所能照顾她的感受,脸庞烫红,呼吸也是热热的。 所有人都走后东月鸯被翻转过来面对萧鹤棠,“鸯鸯。” 他今晚所说最多的字就是她的名字,东月鸯被他的行动力惊到,她腰带微松,一扯就到了萧鹤棠手里,然后眼睛被自己的衣物蒙住,瞬间被抛到了榻上。 第87章 西宫庭院里, 在回去路上的萧老夫人陡然站住脚步,她预感到哪里不对,回头望向紫宸殿的方向, 问着身边宫人,“东夫人当真先回来了?” 其实问也不知情, 这些宫人都是跟着她走的, 不在当场。 萧老夫人不是要追究个所以然来, 她在得不到回应时, 也只是沉默地对着廊檐的尽头,过了半晌才重新道:“走吧。” 现在想来, 实际上都有迹可循。 说好西宫赏月,侍人为什么偏要带着御医从西宫的路上走,只为在他们跟前露个面?萧老夫人被气得冷不丁失笑了一声, 真是诡计多端。 她回去见到等候已久的萧蒹葭跟蒙燕山, “卿儿呢。” 萧蒹葭说:“被女官抱下去哄睡了, 祖母,哥他怎么了?不碍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我看应该好得很才对。” “啊?” 为了贴合心中猜测,萧老夫人直接提起别的:“月鸯呢,你们看见她了?” 萧蒹葭:“不是说, 她累了,在寝殿里等着, 让女官把孩子抱过去,方才还差人过来传话了的。” 萧老夫人不再问了,不管是别人说的亲眼看的, 都与她心中猜想的差不离。有些人就是天生有坚不可摧的缘分,是拆不走打不断的。 这叫命中注定的鸳鸯。 一切发展都太过荒谬, 东月鸯始料未及自己就这么跟萧鹤棠滚上了床,她眼睛看不见,更不懂萧鹤棠为什么蒙着她,要去摘下来时还被他一手攥住了,“为什么?”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今天夜里是要跟萧鹤棠滚来滚去。 但萧鹤棠就没那么信任她的温顺,自爆说是为了不让她生厌才蒙住她的眼睛,“我怕你看见我,做到一半后悔了。” 那场面肯定难以收场,至少萧鹤棠不会让她好好收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东月鸯应该能懂。 更离谱的是东月鸯万万没想到萧鹤棠还拿出一样东西,让她觉得触感很陌生,萧鹤棠握着她的手去安抚自己时,让她察觉到了不同的触感,滑滑腻腻的,“这是什么?” “鱼鳔。” 这下东月鸯更难以理解了,萧鹤棠没有瞒着她,“干净的,御医台所制做了处理,把它戴上能防止有孕,试一试,怎么样?” 东月鸯刚生产完不到两年,孕妇来说不适合那么快再孕,其次公子卿还小,不急着再要,萧鹤棠对子嗣的渴求当然是较强的,作为男子当然希望自己最爱的妇人能为自己孕育子嗣,作为他们共同生命的延续,但也要考虑到东月鸯的身子。 萧鹤棠说完那句话,就抓住东月鸯的两手按在榻上,是为了不让她挣扎反抗,她手上本来也没什么力气,腕子软绵绵的,腰下垫着张枕头,他慢慢进来,让东月鸯感觉陌生又怪异,但还是完整地将他全吃了下去。 那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声音,“呃……嗯……”萧鹤棠皱紧了眉头。 东月鸯长长地呼出了轻盈的一声,有些受不了地偏过头想把脸挡住,萧鹤棠能够清除地感觉到她身子在轻微地抖,里面束缚着他,他查过古籍,老书上说这般对女子和男子都好。 他也很舒服,在内里一跳一跳,甚至想冲刺,可是为了细细品尝这得之不易的一夜,他很有耐心地将自己先置于一旁,专心地侍奉起东月鸯。 如果说东月鸯要收男宠,找人陪伴她,那其实根本比不上他有用。 没有人比萧鹤棠更熟悉她的某些习惯,他们彼此熟悉,了如指掌,萧鹤棠会让东月鸯喜欢的速度跟力道让她取得快乐,她只用呼吸跟轻吟回应就行,等东月鸯到了才轮到萧鹤棠自己。 她去得很快,萧鹤棠有时也会用手帮她,加大点感觉,她会像受到威胁的鱼弯曲起来,把自己更往萧鹤棠面前送,他很上道地将其捻住俯身品尝,这时候的东月鸯什么都不用想,萧鹤棠自然而然地会贴着她耳朵问:“舒服吗,鸯鸯。” 东月鸯哪有神思去回答他,她整个感觉都是飘着的,脑子里还在冒白光,她这副痴相萧鹤棠很容易就纳入眼底,狡狯而尽显得意地轻笑两声,然后借着她的手把自己重新送进去。 东月鸯的余韵反馈给萧鹤棠,犹如被吃着的感觉让他同样微微失神,面容透红,俊眼黑亮,低头看着被动地发出声的小妇人。 他越发撑满了她,东月鸯倍感压力的回缩,萧鹤棠许久没跟她这么搞过,又忍耐了这么久,这回真的大开大合地上阵征伐,他跟东月鸯的气息都变得很大非常不稳,尤其一般这种时刻萧鹤棠又控制不住话比较多,“挟死我了鸯鸯……!把我全吃了进去,好舒服,我们以后每天都这样,啊……一辈子,下辈子,都这么搞你!” 东月鸯当场溃不成军,她都不需要靠枕了,被萧鹤棠带得微微悬空,几乎往床头撞去,随即被萧鹤棠拉住,不拿出来,就地换了个姿势,她整个人像长在萧鹤棠的东西上被转了一圈,这种感觉她第一次尝试,当即连带着打起摆子,趴着喊了出来。 既然有了个开口,后面的声音便止不住了,萧鹤棠倒是很喜欢听见她叫,激动称赞,“好听死了,鸯鸯……再叫,再叫。” 东月鸯忍不住脸红,回头用汗湿的双眸看萧鹤棠一眼,说她叫得好听,萧鹤棠自己不清楚自己,回响比她还热烈,她都盖不住他的音色,不过就算跟萧鹤棠做了,今晚也算不得什么。 她连续到达过几次顶峰,四五回已经不行了,再来一次更是极限,非常之疲累,然而萧鹤棠跟狗一样还在背后嗅她,他躺着把她搂在怀里,结实有力,没有一刻放松,周身都浸透着心满意足,一遍又一边在后背抚摸着,“睡了吗?鸯鸯。” 东月鸯是想睡,但还记挂着一件事,“孩子……” 萧鹤棠宽慰说:“放心,我让人去看着他了,在宫里他不会有事的,朕的太子,在这的都会以他为尊。” 他还没立后,就把太子定下了,联想到萧蒹葭说的他将妃嫔名册都废了,难道真的他这辈子都不纳妃了? 萧鹤棠突然发问:“鸯鸯,你气消了吗?可以不要记恨我了吗,没有你的这些天里,祖母逼着我看你同其他人相看,我真的好难过,他们都配不上你。” 东月鸯没被气笑,转头看向萧鹤棠,两双眼珠凝视着彼此,萧鹤棠眼里的深情浓得几乎掐出水,东月鸯却可谓是心如止水,除去在厮混间会被引起不同的情绪,在这时候显现得不怎么多,“他们配不上,你就配得上?” “嗯……”萧鹤棠乖觉地道:“与我相比,他们身份不及我尊贵,有能耐的没几个,几个花把式,做做样子而已,我知道你瞧不上他们。” 人都懂得吃过好的,就尝不下贱的,萧鹤棠从不觉得他哪里差了,从客观上讲,他在男人中的竞争力绝对稳居第一,专情又不对别的女子感兴趣,缠了东月鸯这么久还没放弃,这种男人比喜新厌旧三妻四妾中不安于室的好多了。 而且他所作所为也都情有可原,萧鹤棠绝非是虚张声势故意打压别人,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即便东月鸯也要承认以他的个人能力来看,他的优秀是世上无匹的,如果爱慕强者,萧鹤棠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要找比他还强还厉害的男子,既要有家世、才情、相貌还要有能力,同时兼顾一颗有情根的心,那是万万不可能再有了。 东月鸯平心静气地说:“你知道我是多活了一辈子,那你知道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吗?我等到死都不见你回来看过我,祝柔臻喜欢你,还联合她舅舅给我下药,拖垮了我。我重生后就想马上跟你断了,你再有能耐又怎么样,有能耐做你的妇人也要有命去享,所以你再好,我都选择量力而行,该远离的就远离,免得再因你赔上性命。你说,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萧鹤棠神情凝重,浓眉从东月鸯说起这些事来就没松开过,“你没错,鸯鸯,是我不像你能重来一辈子,不知情你经历过什么,我现在就是后悔当初不该老实告诉你心里怎么想的,如果能重来,我肯定不会再那么对你了,我情愿被害死的是我,这样我重生了肯定就不一样。” “祝柔臻跟她舅舅……他们祝家,现在想来我都觉得让他们死得太轻易了,若是早就知道他们那么害你,我肯定不会放过她的,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我的心很早就遗落在你身上了,你没有发现吗?” 难得他们之间有这么平和的谈起过往的机会,东月鸯学着萧鹤棠的口吻说:“是吗,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还不如说说今后怎么样?” 在她看来她跟萧鹤棠的纠缠是不会停止了,总是耽溺于往日纠葛又没什么用,还不如注重当下的利益,“那鸯鸯,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离开我,不管是什么愿望我都能满足。” 萧鹤棠嘴唇抵着她的发顶落下柔情的轻吻,不一会就来到了脖子处,东月鸯在他越来越往下去时,拉住他的手暂停说:“你叫宝宝太子,你打算立卿儿为太子了?” 萧鹤棠虽然很想再次跟东月鸯亲昵一下,但是当前时机不好,东月鸯明显有畅谈的意思,他又怎好拂她的兴致,干脆顺势交握回去,在嘴边亲了亲,一口应下,“是啊,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立嫡立长,长子为尊,他不做太子谁做太子?我们好好抚养他成人,等他长大就能肩负起一国之主的责任,江山是他的,权势是他的,这不好吗?” “不过来路要名正言顺,不然册封礼制上,说到太子生母需要参与,不是皇后所出,到时候会引起许多非议。” 东月鸯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册封?名正言顺?还不是萧鹤棠的小把戏,她跟着轻声说:“原来阻碍这么大,那我不是耽误卿儿了?如果实在是麻烦,你就是跟人说他生母早逝,但种是你的种吧,谁敢冒充你的子嗣?你让他做太子,又是他父亲,总得排除万难保护好他吧,实在做不到也就算了……”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萧鹤棠握紧了她的腕子,怒极反笑,气血在胸腔内翻涌几下,随后缓缓平静下来,“好了,哪有那么艰难?你怎么还咒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你都要长命百岁,其实我是想说……不光是卿儿的太子之位的册封,还有你的皇后册封,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愿意。” “打住。”东月鸯不接话茬,“说卿儿就说卿儿,提别的做什么?” 她笑了笑,莫非萧鹤棠以为今天他俩躺在一起,就是真破镜重圆了,她打了个呵欠,“你立太子吧,与他娘亲何干,不要说了,我有些困了。” 她忽然做了个起身要离去的动作,萧鹤棠手上将她稳住,知道她不想谈也不为难,“这么晚了,你还出去?不要去了,留在这里歇息,你不想说我不说了就是。” 紫宸殿大门紧闭,内里灯火熠熠,写满字迹的纱幔被窗外的风吹动着,萧鹤棠在她身后固执地拦下她,东月鸯走不掉,实在困倦了也懒得跟他闹,只是临睡前还是说教了一句,“不过是露水之合,这样实在不合适。” 她不想要名分,睡了就要跑,萧鹤棠懂得她的心思,是在提醒他二人就算做了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她都不介意,他更用不着放心上。 如此豁达,让萧鹤棠仿佛难以回应东月鸯的话,变得也比刚才还要沉默。 但东月鸯觉得他应该不是在生气,而是她的确累了,不想打扰她入寝,直到她阖上眼那一刻,呼吸渐渐变平和,她隐隐约约听见萧鹤棠在她耳边轻轻道:“你不要名分,那给我个名分如何?让我做你的人嘛,男宠也行。” 他脑子有病,东月鸯未给他丝毫回应,睡一睡就要给名分,那她碰碰别人,岂不是都要追着她负责? 还什么男宠,这么大体量的帝王男宠,她可消受不起。 东月鸯这次真的不再理他,跌入梦乡里,萧鹤棠没有再烦她,像是觉得不够似的,贴着她靠近直到不留一丝缝隙,手指很舒适地去撩东月鸯的发丝,轻轻安抚,他还很精神的样子。 方才说的话里倒是没有一丝虚情假意,他觉得老天让东月鸯重生简直太过不公,怎么不是让他去呢,他可以让东月鸯少受一些折磨,两个人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而且上辈子,就算生活轨迹相同,但到底跟这辈子的他没有干系,想到还有一个跟他相同的人独占拥有过东月鸯,即便同名同姓也叫萧鹤棠,内心中还是抑制不住衍生出一丝嫉妒。 东月鸯酣睡过去的模样也很可爱,和他贴着体温都比平日要许多,萧鹤棠就是一火炉,秋日夜里微凉挨着他就很舒服,冬日就更不必说了。 他真是靠着自身毅力熬过的没有东月鸯的这一年,要争取今年这个冬日不再是孤家寡人才行。 但她醒来第一件事定然是后悔,本身今夜就是他勾引她才达成的目的,也许气氛也发挥了些许作用,不过这都长久不了,还是要坚持不懈把她哄回自己身边。 他预料的没有一点差错,东月鸯醒后就是后悔,倒不是忘了昨夜发生过什么,就是怪自己在美色跟前把持不住,也可能是旷了太久,她是个正常女子,有些需求都是应当的。 跟其他人睡还不如跟前夫,至少彼此都有了解,有些不匹配的带来的感受还不一定有萧鹤棠好,就当他真是服侍人的男宠好了,用过就丢。 反正他也很想。 东月鸯在熟睡的萧鹤棠怀里发怔了一会,自我排解通过,这才毫无压力地从他怀抱中偷偷钻出去,她其实一动萧鹤棠就醒了。 早起是有些尴尬,他放任了东月鸯挪到一角,捞过被子将腰际的位置遮住,然后看着她随意捡起地上的一件外衣披上,在她身后轻轻低缓地说出声,“这就要走了?” 东月鸯纵然听见他话音也置之不理,套衣裳的手顿了顿,接着整理,还随手给自己盘了个发髻,宽松的衣袍尽显她窈窕的身姿,萧鹤棠就像被宠-幸过的后宫妃子,看着东月鸯微微侧过身,立在沿边,居高临下道:“昨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男女之间的露水缘分,你应该懂得吧?” 萧鹤棠在心里给东月鸯的话再翻出来诠释下就是,“‘别找我,睡了又怎样,我不认’,‘别死皮赖脸地缠上来,不负责’,‘爱上赶着糟践就上赶着,别怪我’。”主打这三样理念。 他含情脉脉笑着说:“当然知道,鸯鸯,我不会把昨晚我们俩的事说出去的,能跟你有露水关系,我已经很满足了。以后你想了,随时可以找我。” 东月鸯表情很复杂难以说道,她想萧鹤棠果然有病得不要不要的,连这种自降身份自甘堕落的话都说得出来,不过真正是说到她心坎去了,就是这个道理,她可是担心一夜睡醒了萧鹤棠要死要活地跟她闹。 这祖母那里怎么交代,整个宫里都知道她跟萧鹤棠又搅合在一起了吧,知道是一回事,被赶鸭子上架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选择轻松些不要这些麻烦。 但是吃过萧鹤棠的滋味还是很好的,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她松了松眉头,欲言又止般,“咳,你能通情达理就很好。”他变成这种死样,她都难以像从前那样口出恶言了。 “我还会更好的,以后你就会知道。”他没有多说,顺势应下,拉拉好感,东月鸯一晚没见孩子,有点不安心,没再多耐心应付萧鹤棠,随口嗯了声,姿态潇洒地说:“随意吧,我先走了。” 她觉得萧鹤棠这副样子怪怪的,称得上可怕了,面上表现不出来,东月鸯迫不及待就从紫宸殿离开了,没有人阻拦她,萧鹤棠也一直在榻上高深莫测地默默目送她。 东月鸯在紫宸殿后悔得还不够,出来了那种感觉更加强烈,她想起来昨夜没回去祖母会不会知道实情,这怎么瞒得了?肯定还是会走漏出去一些风声。 其实很好察觉,她整夜不在孩子身边就能发现端倪,所以萧老夫人肯定是知道她跟萧鹤棠有死灰复燃迹象的,就不知道对此事是什么态度了。 事实上萧老夫人对东月鸯夜不归宿的事心知肚明,但也没那么在意,至少没有明面上说她什么,好像已经对他俩都看淡了,说起公子卿,“你还是去看看他去吧,没有娘亲,哭闹了半宿呢,这一早再醒,你当娘的总要在他身边陪他醒来了吧。别顾了大的,就不顾小的。” 东月鸯被说得比被萧鹤棠勾引时还要窘迫赧然,毕竟是被萧老夫人说中了,无法辩解,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就去看儿子了。 跟萧鹤棠厮混,似乎成了其他人眼里不值得多提的一件小事,至少萧老夫人给东月鸯的态度就是这样,她没有对此不高兴,也没有坚持撮合他们,这让东月鸯少了许多心理负担。 她还是那个不需要受到任何拘束的东夫人,在宫中行走来去自如,而萧鹤棠果然说到做到,对太子的册封不出月余就下来了,正式立公子卿为太子,皇后一位则暂时空缺,但是对外放话出去,这个位子唯有一人能坐,就是公子卿的生母。 等到东月鸯想通了,随时就能凤冠加身,母仪天下。 除此以外,值得称赞的是,他们玩玩露水以后,萧鹤棠当真很乖觉,如果不是东月鸯有需要,他绝对不会率先来烦她,一切都等东月鸯主动,当然其中不乏他动用美色,努力促进的小手段。 东月鸯可以说是半推半就,就跟他搞了,不过短短一个月内从内到外更加显得风韵美艳。 她本该在庸都逗留够了,中秋都过了,萧府外门庭冷清,自从出了章翉初跟奚子睿的事,与她相看的人都少了,没人敢不识好歹去惹陛下的妇人,尤其还是早已钦定好的皇后。 东月鸯也不想再背几条命债,她应该差不多从庸都回小郡去了,偏偏公子卿又被封为太子,太子定然是要在宫中而不是在宫外长大的,东月鸯又不得不在庸都留了下来。 第88章 庸都现在早已知晓东月鸯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明面上大家以夫人尊称她,私底下以宫里的侍人为先,都张口唤作娘娘。 这还不是他们自作主张这么称呼, 有其仆必有其主,自当萧鹤棠册封太子后, 便找准时机一同赏赐太子的生母, 在罗列清点赏赐之物时, 同黄门侍人说了皇后两个字, 底下人自然学会了跟风。 一口娘娘,娘娘地叫。 此种情形有愈演愈烈之势, 陛下却分毫没有阻止,可见他是乐见其成这件事情发展的,万一众口铄金, 东月鸯听习惯了, 很自然而然地就愿意做皇后了呢。 东月鸯表示对这件事概不负责, 她是没办法才留在庸都,谁能料到萧鹤棠突然就立了公子卿为太子,立为太子他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在宫外就很不安全,当然就要住在宫内。 而且他周岁到了, 再过两年就得启蒙,他很聪慧, 继承了跟他父亲一样的慧根,不能耽误,小小年纪就要学会兼顾起天下的大任, 身边人都是这么劝东月鸯的,孩子还黏母亲, 东月鸯也舍不得他,就只能先在这住着了。 她跟萧鹤棠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非必要不会见面。 必要时,必要时就是萧鹤棠来给萧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还有教导公子卿,看他的生活起居,以及观看朝中满腹经纶的大臣来给他开蒙,有时候就算想避开也避不掉。 索性萧鹤棠保持着二人之间的分寸,深知自己在东月鸯那的体量不过是一个男宠,不敢不顾东月鸯的意愿就强迫她为难她,这日子也就没那么难熬。 但是变故是在公子卿周岁礼过后发生的,萧老夫人清晨一早,刚起来不久就晕倒了。 她本就是高龄老人了,原本精神气色好能安安稳稳活到百岁,萧鹤棠又孝顺,可在前朝皇帝还在时她受过不少折磨,曾经孙子的恩师让她当面看着萧家下人一个个被杀,逼迫她写信和萧鹤棠让他不得谋反,萧老夫人自然不从,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里上都受到很大伤害,落下了病根。 她早就损坏了身子,心力交瘁,只是面上看不出来而已,其实已经很衰老了,一切红润和有精神气的样子都是伪装,而且这两年为了让萧鹤棠安心处理正事一直都在硬撑。 东月鸯跟萧鹤棠一直没有和好就是她的心病,就怕死前没处理好这段孽缘,种下恶果,到了地下也不得安身。 也是因为如此,萧鹤棠知道祖母身体不好,无论是给东月鸯还是给他安排其他人,他都随着她安排,只要能宽萧老夫人的心,左右他有自己的主张,面子上让祖母好看点都无妨。 而今萧鹤棠跟东月鸯藕断丝连,虽然没有更进一步,但关系趋于平缓稳定,公子卿又被立为太子,似乎大局已定,萧老夫人这才好像松了口气,不想一下松得太狠,倒下了就起不来。 御医来看了,都冲萧鹤棠摆摆头,哪怕萧老夫人之前似乎神情状态都不错,都被归为一句“不过回光返照”。 萧蒹葭伏在祖母床榻边哭得不成人形,涕泗横流,“祖母,祖母,你可不能死……” 东月鸯在萧鹤棠身旁听见御医如此下定论,头脑阵阵发晕,也跟着腰身一软,很快被萧鹤棠揽住腰扶起,他身为帝王的镇定沉稳很快运用到主持大局上,一手稳住东月鸯,面色冷肃,沉声道:“不管怎么样,用尽你们所能,都要做最后的尝试,药材宫中都有,尽力挽救,实在不行,生死有命,尔等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御医无有不从,至少陛下还是讲道理的,人老了那是真的老了,老夫人虽然不能长命百岁,却也是安享晚年。 东月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在没有东家人的照应下萧老夫人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如今她要老去,他们这些曾在她庇佑之下长大的孩子谁都不能接受,东月鸯心中不亚于萧蒹葭一样难受,只是不像她那样能肆无忌惮放肆地哭嚎出来。 “祖母。” 萧鹤棠把东月鸯搂在怀里,手轻轻安抚她的后背安慰,“鸯鸯,祖母年事已高,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是在所难免的,你别太难过,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一遭,只是祖母她要先走了。” 因为打击太大,东月鸯不曾推开萧鹤棠的拥抱,关键时刻她也需要一个依靠,而且萧鹤棠此刻也不可能心里不难过,只是他是男子所有人的脊梁柱,是以在这种时候他要比他们所有人都要稳重不少。 “我知道……我只是……”东月鸯打起精神安慰自己,但收效甚微。 萧鹤棠揉开她挤在一起的眉宇,他看起来坚强又可靠,从身心上散发出让人感到安定的气息,“你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没事的,祖母劳累这么多年,我想她也已经不想再劳累下去了,我们也不能太自私,老是让她为我们操心,该让她放手了。” 东月鸯被说得逼出眼泪,可是萧鹤棠的话又不无道理,她同意地点头,是不该老让祖母操心他们,“我们,我们早就该长大,懂事了。” 她涌出的泪很快被萧鹤棠用袖子缓缓擦干,他好像懂她说的意思,低声回应:“是我应该照顾你们,从此以后你跟蒹葭都是我的责任,等像祖母这个年纪,到我老了,就让我留到最后,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剩自己一个人会害怕了。” 东月鸯怔怔看着他,咬紧嘴唇按捺下心头涌出的一丝动容,直到内室里传出萧蒹葭的惊呼,东月鸯才在与萧鹤棠的对视中撇过脸去,她急匆匆地跑进里面,萧鹤棠同样反应及时跟在她身后进来,“怎么了?” 萧蒹葭拿着帕子擦脸,床头上萧老夫人睁开了眼,“祖,祖母醒了。”萧蒹葭抽噎着说。 晕倒后第一次醒来,萧老夫人神色很虚,她双目失焦,过了很久才认清聚集在她床边的都是哪些人,“是你们啊……”她明显力不从心,语速缓慢,手指颤巍抬不起来,干脆放弃了。 “我这是怎么了?” 萧蒹葭连忙说:“祖母,你一早晕了过去,御医说你是生病了,等你吃过药很快就能好了。” 萧老夫人只是精神不济,又不是傻了,听着萧蒹葭的话疲累地笑了笑:“哪个御医说的?我看是你吧,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你可不必诳我了。” “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东月鸯看她嘴角发干,悄无声息去倒了杯茶水来,等她回来萧蒹葭已经被萧鹤棠拎起换了个位置,不让她在床前趴着。 萧老夫人看着他俩,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样子,让萧鹤棠跟东月鸯都到跟前来,“我实则老早就不行了,一直拖到现在,要不是为了你们……唉……过去一年多了,我看月鸯从大丰回来,你二人揪扯不清,各自安排人也拆不散,我是没有精力同你们耗了,鹤棠,你,你们二人给个交代,让我走得也安心些,别让我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她的意思明显,东月鸯跟萧鹤棠相视一眼,都懂,是让他们给个答案,到底是重修于好,还是再不相往来。 萧鹤棠这边早有准备,他盯着东月鸯坚定道:“祖母,我此生非她不可,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只认她做妇人,我那皇后之位早就空缺在那,凤冠凤印只等她答应,随时都能走起礼制,广告于天下。” 光说是没用的,要见到真章,如果东月鸯愿意做了皇后,真正有了身份,才算有了交代。 萧老夫人想要的自然也不过是这个,萧鹤棠心意明确,只看东月鸯怎么想,视线都转到她身上,为了不让她有压力,萧老夫人让东月鸯凑近,祖孙媳之间在最后的时间里轻声耳语,萧老夫人说:“其实做皇后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若觉得快了,领着名义上的位份,不做事实也行,中馈那些事尽管交给他去,但是有了这一名分,于你总归是好的。从今往后你与他平起平坐,这天下谁还能欺负得了你,等卿儿慢慢长大,更谁都惹不了你。” “月鸯,为你自己着想,总要留点权利傍身,权势就是你最好的倚仗。”也许是最后这句打动了东月鸯的心,在萧老夫人寄予期望的目光之下,东月鸯本不甚在意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 老夫人支的招没什么好,她说得对,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依靠什么都不如依靠权势,万一萧鹤棠将来有其他女子,只要她贵为皇后,公子卿的太子之位就一直岿然不动,她总要做担起作为母亲的责任护着自己孩子。 在萧老夫人殷切的眼神注视下,东月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祖母。”得到她的首肯,萧老夫人如同完成一桩任务,苍老的面容有些翻白,气息奄奄,“我累了,让我再睡会吧。” 她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东月鸯几乎担心她呼吸马上要停掉,而萧鹤棠拉了拉她,示意怔忪的东月鸯退出来,轻声告诉她,“别怕,还有一丝气,祖母不可能这么快抛下我们走的。” 一切不过回光返照而已,撑不了多长时间。 三日过后,一个耀眼的黄昏下午,霞光满天之际,一直躺在榻上起不来的萧老夫人突然说要出去走走,这些日来担心她一声不吭就没了,整个西宫都关注着她的情况,东月鸯是吃睡都陪在萧老夫人身边,萧鹤棠就算忙,将公务都挪到了偏殿旁处理。 得知音讯,速速赶来此处。 东月鸯已经同萧蒹葭一左一右将萧老夫人扶起身朝外走去,祖孙二人碰上面,萧鹤棠沉重肃穆的面容微微一愣,刹那间缓和了神色,让萧蒹葭退到一旁,给他让个位置,“怎么下榻了,想去哪里坐坐?” 在老夫人跟前,萧鹤棠仿佛不是帝王,就和原来的萧家子孙一样,没有多么尊贵,只有一片仁义跟孝顺。 “去液湖边吧,每到这时候就有白鸟在湖面上戏水,趁着霞光,我想去走走,看一看。”萧老夫人发话,没人有任何异议。 东月鸯朝萧鹤棠望去,他像是早有预料,很有可能发生的事,但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好啊,不过液湖太远了,还是让我背您吧,等到了以后您再走一小路。”他俯下身让萧老夫人上去。 萧蒹葭对这一幕将牙咬得死死的,就怕哭出来。 东月鸯同样灰着脸,眼眶有些湿润地扶着老夫人在萧鹤棠背后趴好,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慢慢起来了,萧老夫人眼距视野都变得宽广起来,高兴地说:“你这小子,比你父亲都高……你如今到了这样的地位,我就放心了。” 她像知道自己气数已尽,沿路话多了起来,但是精力远远不够支撑她这么有活力,说的话声音不大,有时候东月鸯贴在身旁凑近了听都听不清,太含糊了,语焉不详,但是萧鹤棠就跟什么都懂似的,萧老夫人说一句,他应一声。 剔除爱憎去评价萧鹤棠,他当真是个极富魅力担当的男子,东月鸯看他背着萧老夫人快到液湖了才将其放下,搀着她慢慢挪到一张石凳上,说要走的老夫人已经走不动了,御医很快过来替她把脉,等侍女上前给她喂水时退至一旁,冲东月鸯跟萧鹤棠神色很凝重地摇头,是准备后事的意思。 为了不让情绪过于激动的萧蒹葭影响到祖母,萧鹤棠命人将她带到了一旁隔远些,平复心情,柳树下就只剩他们几个,萧老夫人痴望着夕阳下的远处,众人一言不发陪在身旁。 直到女官奉萧鹤棠的话,将午睡醒了过来的小太子抱过来,萧鹤棠弯腰俯身跟祖母说:“您回头看看,卿儿来了。” 东月鸯跟萧鹤棠视线交错,无意中领会彼此的心思,她快步上前接儿子,就在抱住孩子那一刻,背后萧鹤棠轻柔呼唤的声音连续传来,“祖母,祖母……” “祖母。”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的话音随东月鸯的脚步渐渐消失变得沉默,东月鸯也在原地怔愣住,随后萧鹤棠沉重地宣告道:“祖母,仙去了。” 萧老夫人始终是维系萧鹤棠跟东月鸯之间的重要纽带,他们因她而相识,没有她就没有今日,如今她一去,丧事自然是风光大办的,按照宫廷仪制来,官府门厅各户人家门前都要挂上白幡。 七天之内还要为她守灵,之后才能下葬。 萧蒹葭因为祖母没了,那天当场哭死过去,醒来也是失魂落魄的,还被御医把脉诊出有孕,于是换了蒙燕山来帮忙操劳。 主持大局的还是萧鹤棠,东月鸯也很得力,她在管家方面是一个能手,萧老夫人为什么培养她也是因为她在这方面心细有天赋,能将一个偌大的萧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是很不容易的事,下人又顺从她,这已不是一般的能耐。 她现在是被册封为皇后,但是没举行仪式,名义上已不差这一点,什么事都能做主,若是下面的人找不到萧鹤棠,自然就会请她出马。 东月鸯在正事上没出过过错,细微谨慎,哪怕宫廷有些礼制不熟,经过问询指点,稍微了解很快就能参透其中门道领会到该怎么做,不过短短几日后宫中已经开始习惯听从她的调遣,经常到她跟前请示禀告事宜。 她皇后的威仪已经渐渐起势了,即使萧老夫人在世看见了都能安心,九泉也能瞑目。 守灵比较熬人,萧鹤棠方才因公事出去了一趟,回来看到东月鸯还在棺椁前跪拜着,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抬手将她手中的纸钱抽走,分三两次烧光,“你去歇息吧,太晚了,这里我守着就好,你回去看看卿儿,他应该也想你了。” 一下失去相熟的亲人,剩下的人多少都能感同身受,东月鸯看着萧鹤棠,他也不是不悲伤,只是悲伤无济于事,还有国事要管,所以眉眼间凝聚的冷硬比伤悲要多,但在对待东月鸯的态度上,肉眼可见察觉出不同。 大多时候他都不在她跟前称朕,更甚至像是在精神上比较粘她依靠她,萧老夫人走后东月鸯因为忙一直未从西宫搬出来,萧鹤棠最近也一直宿在西宫,不管再忙到了用日膳和晚膳的时候都会跟东月鸯一起。 而碍于老夫人刚逝世,东月鸯也不好驱赶他,她缓缓起身,碍于情面问了句,“那你呢。” 萧鹤棠扶了她一把,让东月鸯在腿麻的时刻有支点可以站稳,只是他手放得太过自然,在她腰上,他不松手东月鸯还不能从他怀里离开,腰上的温度也在升高,萧鹤棠眼神散发着情热,漆黑的眸子凝着她,“我没事,多晚我都能守,倒是你……这几夜,都消瘦了。” 他抬手是想摸她脸的,深情款款,东月鸯却极其心硬地把脸撇开了,“知道了,那我回去看看卿儿,你先在这看着吧。” 除了床笫间,她对他还是有所抵抗,萧鹤棠目送东月鸯离去的身影,心中无比庆幸在祖母还在世前用皇后的身份套牢了她,没有这一身份,今日他不可能跟东月鸯如此接近。 而且有很大可能,办完祖母的葬礼东月鸯就会回小郡别院去了,那样要何年何月才能见呢。 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这点小小的不择手段是没法避免的,总算东月鸯也懂得为自身考虑,她答应接受册封,实际上对本身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她连这个都要拒绝,萧鹤棠不知道自己为了能留下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眼眸里的光瞬间晦暗阴鸷下去,他肯定……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东月鸯回到西宫,贴着儿子合衣躺下,她打算睡一会再去灵堂,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守灵也是种体力活,她其实守得不如萧鹤棠多,但是生育过后的身子就是比较劳累,夜里守灵,白日里就补眠,然而困意还是席卷了她。 刚躺下不久,她便沉沉睡去了,这一睡竟到了早上,竟没人叫她,她一挣动才发现自己是被束缚住了,被圈在一双结实的臂弯里。 大概是萧鹤棠也辛苦了,他回来歇息一会,双手搂得东月鸯紧紧的,“鸯鸯,困”。他很倦怠地皱着眉,一双俊眼下罕见地染上了淡淡的乌青,一想到这些天又要忙于政事,又要守灵,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八个人来做的萧鹤棠,东月鸯想从他怀里挣开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 算了,还有最后一夜,明日祖母就要下葬,不必因为这点小事跟萧鹤棠闹不愉快,万一惹他发疯,如今可没有第二个萧老夫人能阻止他了。 第89章 人是要审时度势的, 东月鸯也不想跟萧鹤棠一直僵持下去,她躺了大概半个时辰,在意识逐渐昏沉又有倦意时, 萧鹤棠似乎醒了,他小心抽开被东月鸯压在脖颈下的臂弯, 准备起身去忙。 东月鸯被他一惊, 倦意散去, 一睁眼就透着几分清醒, 看着同样合衣而睡的萧鹤棠,他有些许惊讶慌张, “是我吵醒你了?” 东月鸯掀开衾被,直接将他忽视,起身开始收拾。 萧鹤棠在床榻上盯着她背影柔声说:“你今日可以多歇息一会, 我让下面的人不去扰你, 今晚最后一夜, 天不亮就送祖母下葬,还有得忙。”晚上才是硬仗,东月鸯跟他一起操劳,这几天都比较疲倦,萧鹤棠实在不忍她这样劳累下去, 这才开口劝道。 可惜东月鸯对他的提议置之不理,“只有祖母安息了, 我才能停下来,这是唯一能为她做的,送她最后一程。” 她这样讲, 萧鹤棠便乖觉得不再阻拦,只是在东月鸯洗漱是从她背后缠上去, 趁她抽不开手环住她的腰,东月鸯被萧鹤棠抱了个满怀,听他叹息道:“我也是担心你累坏身体,祖母果然没有疼错你,鸯鸯,你真好。” 他突然的粘人举动让东月鸯身形僵硬,手里捧着擦脸的布巾,万分不适地动了动肩膀,“走开。” 萧鹤棠还想多抱她一会,既然东月鸯不乐意,他唯有见好就收,面上瞧不出什么不满,敛着眉,脾气很好似的,神色如常。 东月鸯梳洗过后,女官便把太子卿送来,昨晚不知道萧鹤棠什么时候来的,原本床榻上只有东月鸯跟儿子,结果早上儿子就换成了爹。 应该是趁她睡着之际,萧鹤棠就命人将太子抱走了,东月鸯猜都能猜得到,可怜儿子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摆布,留不留在母亲身旁都没有话语权。 而东月鸯为了弥补昨晚太子的损失,这会用日膳时也选择将儿子抱在怀中亲自喂点吃的,母子亲近亲近,恰巧萧鹤棠不多时整理好自己,也跟到了这里来。 他默默谛视着亲近中的两人,不需要东月鸯发话就找了个位置坐下,如同不经意般淡淡而微笑着说:“卿儿都过了周岁了,这么大了,有些事是不是该自己做?” 东月鸯只是喂几口饭食,萧鹤棠说得好像公子卿是什么败儿一样,不赞成东月鸯过于宠溺他的意味很明显,然而话说出去,根本没得到东月鸯的青眼,甚至连瞥过来的动静都没有,“是谁当初说过,要让孩儿感受到父母的疼爱之情,弥补当初未曾得到过的温情。” 萧鹤棠眼也不眨地接住东月鸯的话,眸光越发深邃滚烫,“不是呀,我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鸯鸯,你把精力都分给他了,有时候我也很想要你这样对我的。” 明明不是在床榻上的时候,萧鹤棠却给东月鸯一股争宠的味道,他到话尾态度软了下去,“我只是把心里的话拿出来说说,你不听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我们以前错过很多都是因为有事不说出来,所以不想再有误会。” 东月鸯斜眼看过来,“没有误会啊,不是都过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卿儿现在还小,正是养成礼仪的时候,这个我懂的,不会慈母多败儿的,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什么年纪了还跟自己儿子争风吃醋,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当她清楚他心里怎么想的,东月鸯见招拆招将萧鹤棠的抗议挡了回去,还说:“今日你应该很忙吧,还是不要在这耽误太多时刻了,我跟卿儿会照顾好自己,你赶紧吃完日膳去忙吧。” 萧鹤棠还能有什么话说,他也不可能拆自己的台,只勉强对东月鸯笑一下,然后在这母慈子孝的气氛下孤零零地用起饭。 人是会怀念以前的好的,一旦得不到执念就会更加想要,萧鹤棠是记得自己为了让东月鸯怀上子嗣,许下过的诺言,但是当时目的不仅于此,也未料到这些年对东月鸯的占有欲逐渐加深,到了今日看儿子跟她亲昵都不是很开心的地步。 他是对自己的子嗣没什么意见,年纪小还是婴孩可以理解,何况照顾宝宝的东月鸯充满母性他也很爱看她疼爱孩子的样子,是他得不到的耐心与温柔,会让他对公子卿产生出嫉妒,他知道这是不该的,所以极力克制忍耐,最好不叫东月鸯看出来。 等他再大点,必不可能让他老是缠绕在母亲身边。 不知道萧鹤棠在计划让儿子不要占据她太多精力的东月鸯,察觉到一时的沉默,朝默默用饭的萧鹤棠扫去一眼,他突然安静下来,半垂眼帘微微抿着唇一副可怜巴巴的味道,妻子跟他不和,儿子还小亲不亲他都无所谓,又是刚丧祖母不久,妹妹嫁人了有自己的家室,现在真真正正是孤家寡人一个。 但这都是他自找的。 东月鸯逡了一圈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她不可能再为他有一点心软,而且大家感同身受,祖母走了他难受她也很难受,万幸的是她还有孩子,这是她唯一的血脉,可以作为慰藉缓和难受的心情,也避免受到萧鹤棠的蛊惑,和他一同舔舐伤口的可能。 如果萧鹤棠聪明的话,他应该知道孩子其实是足以顶替萧老夫人位置的新的纽带。 东月鸯刚刚出完神,就发现她怀里的公子卿被他爹抱了过去,都不知道是该说萧鹤棠料事如神,还是偷听了她的心声,居然那么快就行动起来,“我来照顾他,鸯鸯你快吃吧。” “卿儿还记不记得父皇,让你母后休息一下,张嘴,来,为父看看你的牙……”萧鹤棠一副贤父模样,他其实称得上称职,即使再忙每日总会花一个时辰跟公子卿相处,公子卿要是还不记得他才怪。 但凡他以教导作为理由,即使东月鸯在当前,也难以阻止他的接近。 用过日膳后,东月鸯跟萧鹤棠分别去忙正事了,她还得去萧老夫人的灵堂看着,公子卿交给女官会有朝中的大臣继续给他开蒙,萧鹤棠则先处理政务,等手头上的急事解决完才能过来。 日升日落,很快到了晚上,萧鹤棠来接替东月鸯的活干,头七这晚灵堂内跪满了人,萧蒹葭跟蒙燕山也在此,二人守着一个火盆时不时往里添纸,披头戴孝。 要想俏一身孝,萧鹤棠一眼就在众多人堆中发现跪在首位的东月鸯,她在他眼中百看不厌,这种丧事办起来是很身心疲累,但东月鸯绝对不是空有一副空壳,就算萧鹤棠再有能耐,但如果后宫中没有她帮忙协助,这些琐碎杂事肯定也会烦扰他很长一段时间。 他走到她身旁,当前来送别的人向他投以注目,看着萧鹤棠在上完香然后在东月鸯身旁一起对着萧老夫人的棺椁跪下,偏过头低声轻语,“累不累,鸯鸯,用过晚膳了吗?” 东皇后的态度疏离而冷淡,“已经用过了。” 陛下斯文地笑了下,仿佛根本不被这种疏离的态度所伤,喃喃说:“那就好。” 天不亮,在定好的时辰即将到来时,众人随即相互搀扶着准备出发,将萧老夫人送去早已准备好的陵墓安葬,出行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一路抛洒的纸钱元宝如同漫天飞雪。 萧老夫人的陵在以前萧家的祖地上,就在萧鹤棠的祖父旁,让她入土为安。 东月鸯抱来公子卿最后看一眼,和萧鹤棠等一众人见到了她棺椁埋进土里的一幕,这种送别亲人逝去的时刻除了铁锹撬动泥土的沙沙声,除此以外都没有人大肆喧哗。 “我没有祖母了,鸯鸯。”萧鹤棠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揽上东月鸯的肩膀,双目哀伤地注视着眼前的尘土,余光朝东月鸯觑过来,“祖母临走前交代我要好好待你,你和卿儿以后就是这个世上我最重要的亲人了,你会陪我到最后吗,鸯鸯,如果连你们也不在了,即使我坐拥整个天下也没多少意义。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他声音里充满期盼,甚至希望东月鸯能当场回答他,然而东月鸯始终看着下葬的位置,“节哀。” 萧鹤棠嘴角微僵,情绪还算沉稳,安慰道:“好,你也是。我们……来日方长。” 他意有所指,始终没放弃和她重修于好的心思,而东月鸯却始终不曾接腔。 谁知回去后,萧老夫人得到安葬,众人所以为无所不能不会劳累的萧鹤棠却病倒了。紫宸殿里,原本还在议事的朝臣正在等候萧鹤棠做决断,却不想久不见他说话,方才还在批折子的笔已然掉在地上,黄门侍人上前轻唤,“陛下,尚书大人还在等您下令呢。陛下?” 他斗胆推了推他,却在轻轻一触之际,萧鹤棠就有了往一旁倒下的架势,所有人不由地大惊,“去请御医。” 让人担心不已的萧鹤棠由御医诊治后,才知还是他体内的余毒作祟,原本萧老夫人逝世前,萧鹤棠就在吃药解毒了,但因为丧事又懈怠了,只要他好好吃药调养,再过段时日这最后的余毒就能解掉,从此身体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是能监管他注意身体的人已经不在了,整个宫中唯一能做主的人,还是与陛下感情不和睦的东皇后。 萧鹤棠这么不看重自己的健康,朝臣们不得不商议出个法子,派出代表去皇后宫中求见东月鸯,希望她能看在顾全大局的份上,劝说萧鹤棠把体内那点余毒解了算了。 国不能一日无君,这样拖着,岂不是于百姓天下都不利。 东月鸯在凤仪宫里招待他们,其中两位大臣还是给公子卿开蒙的老师,德高望重,东月鸯礼仪上不出错,这件事情上却稍显冷漠,“我做不了陛下的主,也不一定有用,只能说为了天下百姓江山社稷,我会试着劝一劝他的。可他听不听,就怪不得我了……” “娘娘愿意说服陛下重视身体,臣等作为表率,愿意代表天下人感谢娘娘。至于有没有用,臣想如今陛下身边,就只剩你一位亲近之人,你跟他又是少年夫妻,陛下对你忠心不二,情深不移,只要娘娘你出马,定能马到功成。” 从陵墓那回来,东月鸯正式入主后宫,跟萧鹤棠大有王不见王的意思,一门心思放在孩子和公事上,她很难不怀疑这是不是萧鹤棠的另一个阴谋诡计,故意劳损了身体,好博取她同情,而且不管是理由还是借口都十分正当,加上朝臣们的协助,东月鸯根本不可能推拒他们的请求。 这不就是被逼着上赶着跟萧鹤棠接触。 但又合情合理,还得受朝臣们监督,不能让他们失望。 东月鸯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等我哄好卿儿午睡过去,就去陛下那看看。” 大臣们达成目的一一退出去,不再打扰皇后和太子的享乐时间。 时隔半个月,东月鸯再次踏入紫宸殿,还没进去就在门口听见内里的咳嗽声,以及黄门侍人怎么劝说萧鹤棠用药,他都无动于衷。 东月鸯跨过门槛,动静引来黝黑专注的视线,黄门侍人明显一惊,然后喜形于色地迎上来,“娘娘,陛下,您看,娘娘来探望您了。” 萧鹤棠顶着病容,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是个勤政的好皇帝,都中毒那么久了,为了忙于公事还不肯解毒,东月鸯错开和他交缠的目光,伸手示意,“把药拿过来。” “你们都下去吧。”萧鹤棠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嗽,并示意在紫宸殿的宫人都离开,然后殷切地望着朝他走来的东月鸯,见到她如同不好意思,病容染上淡淡的绯红,“鸯鸯,你来了,是不是他们跟你说什么,故意麻烦你来的,你把药给我吧,我待会就喝,卿儿呢?孩子还小离不得你,你要不要回去照顾他啊……我这里,靠我自己一个人也是足够的。” 他真的很装。 明明眼珠子恨不得长在她身上,眼里对她透露出深切而热烈的渴望,等她来了以后却又作出欲擒故纵的样子,生怕麻烦了她。 东月鸯可不吃这一套,她接过黄门侍人递来的碗,握着里面的汤勺搅了搅:“是不是他们说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诸位大臣都求到了我头上,仿佛天底下只有我能救你,我能不来吗。” 萧鹤棠一脸黯然伤神的表情,“不是,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误会了,真不是我让他们去请你来的,你知道……我最不想的就是给你添麻烦。” 东月鸯全当他是假惺惺,她调好了汤药,觉得差不多了,才问:“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贵为皇后,为臣子们办点事也是应当的,你就说吧,这药你喝还是不喝?你这样下去,祸害的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 萧鹤棠凄然道:“我当然知道,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解掉这体内的毒吗,有时候我想,如果因为这样能让你随时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一旦这毒素清掉,我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你心疼我。” 有时候阴谋比不得阳谋,爽快承认,直截了当地将想法说出来,反而更能叫对方领会到另一方爱而不得的心意,没想到萧鹤棠真的是打的这个主意,为了一个能让东月鸯主动靠近的理由,竟然不惜利用自己的身体。 疯子,那一瞬间东月鸯恨不得将汤碗向萧鹤棠头上砸去,可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只因说了让人气急败坏的话的萧鹤棠,这回又来到她跟前摇尾乞怜,捧着她的双手把药送到嘴边,“别生我气,鸯鸯,我不是人,祖母走以后,我总担心你也会离开我,你心思都不在我身上,我想你也疼疼我,是我太混账了,可也是因为太爱你了,若你还对我有气的话,等喝完药,我让你打我好不好?” 为了哄好东月鸯,萧鹤棠喝了好几口药,嘴唇沾上苦涩的药汁,舌头舔了一圈,然后拧着俊眉跟东月鸯控诉,“好烫,鸯鸯,烫死我了。” 东月鸯俯视着仰望她一副可怜状的萧鹤棠,想了想,她才不打他,但她又另外的法子治治他。 “我已经是皇后了,还能走哪儿去?你喝药吧,往后一日三餐都得谨遵医嘱,不许停药,若是毒药一日不解,那就走着瞧吧。” 萧鹤棠不就是想博取她的关心怜爱,看在他毒素未清的份上,东月鸯愿意满足他,等他病好,一切再说。 一无所知的萧鹤棠眼巴巴地盯着她,“鸯鸯,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的,不过这药还是有点烫,你帮我吹吹,吹吹我再喝。” 一想到很快就能自食恶果的萧鹤棠,东月鸯心情很好地露出嘲弄的笑,“好啊,我给你吹吹。” 萧鹤棠视线一直凝聚在她柔软红艳的小嘴上,咽了咽唾沫。 东月鸯挑起秀美的眉眼看着他,手指点在他下半张唇边,“这里要不要也吹一吹啊?” 紫宸殿内的动静引人遐想,在门外候着的侍人相互递了个眼神,总算是晓得为什么大臣们要请皇后娘娘出马,这位虽然跟陛下闹不和,可是陛下一直痴心于她啊。 有东皇后在,任谁劝都不动的汤药必然会被陛下喝光。 东月鸯被萧鹤棠拉到腿上坐着缠吻,激动得像是毛头小子,如同回到当年还青涩把控不住的时候,桌案上堆叠的卷宗奏折等东西都在亲热间被萧鹤棠一手扫到了地上。 就在他想要有下一步时,被压在桌案处的东月鸯踩住萧鹤棠的腿,差一点就是他腿间的物什了,她衣襟凌乱,但大部分还是好的,萧鹤棠难耐地攥着她的小腿抚摸着说:“怎么了,鸯鸯,我不是听你的话,把药都喝光了,该奖赏我了,让我宠幸宠幸你。” 东月鸯哼笑,穿着鞋在萧鹤棠腿上轻点乱踩,一口拒绝,“知道你把持不住,可你猜我来之前问过御医,他们都说什么?” 在萧鹤棠神色越发严肃阴沉的情况下,东月鸯无畏无惧道:“他们说在你彻底清除毒素前,都得避开房事——” 敢用苦肉计来博取同情,深知自己对萧鹤棠的影响力有多深,东月鸯也要他尝尝被不能搞的难受滋味。 不是不解毒吗?不解毒就只能光看吃不着,在萧鹤棠欲-念浓厚,滚烫不舍的注视中,东月鸯冷酷无情地忽略掉他的不舍,整理好衣着离开,“所以,你还是先禁-欲吧,萧鹤棠,什么时候你没病了,什么时候着档子事就另说。” 她娇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萧鹤棠眼前,空气中只留下令他欲罢不能的香味。 第90章 不管东月鸯的钩子是直的还是弯的, 只要有用,都会被衔进萧鹤棠的嘴里,他怎么选他都没有后路, 不解毒,拖着, 损坏的是他的身体。 这应当也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而且谁知东月鸯会那么聪明反过来用禁-欲来挟持他, 他只有顺从东月鸯意志的下场。 这样一搞, 东月鸯其实几乎不用盯着萧鹤棠,就能让他乖乖喝下那些汤药了, 而且御医也说他体内的毒素一天比一天要轻,萧鹤棠脸上的病容也肉眼可见地正在消退,黑目发亮, 又是精神奕奕君临天下的威严之相。 但他还是少不了东月鸯作陪, 她若是不去紫宸殿, 即便再钓着他,萧鹤棠也不会碰它们,为此除了掌管六宫,照看太子,东月鸯手头上又多了件哄人喝药的重任。 “今日是最后一碗了吧, 御医给你把了脉,说都清得差不多了, 那等明日我就不用再来了。” 萧鹤棠闻言拘住她的腰,东月鸯被要求坐在他怀里,这些天都是这么哄萧鹤棠喝药的, 他简直越来越黏她,曾经洞房后的黏劲儿重现, 也是因为当初萧鹤棠对她的占有过度太迷惑人了,一下不黏了就让人怀疑人生。 东月鸯那时还以为他是贪新鲜,实际上萧鹤棠对她似乎没有新鲜度可言,他天性仿佛也是这样,有时在外人跟前也不怕表露出对她需求非常高的样子。 他简直比两人的孩子刚出生那会找奶吃还要可怕。 “为什么?我还没有好全呢鸯鸯,就算余毒清得差不多,可是鸯鸯,我还是需要你的,要是每天都看不见你,我连朝会和政事都不想理了。” 萧鹤棠直接放话,大有如果东月鸯不来了,就要做昏君的趋势,到时候朝臣少不得还会再来麻烦东月鸯,请她劝说萧鹤棠要把重心放在政务上。 那时就算东月鸯不是祸国妖姬也算是了,迷得君王从此不早朝。 “凭什么。”东月鸯不肯答应,据理力争道:“别忘了,我是因为大臣们请求,才来督促你喝药解毒的,如今你毒也解了,难道不该回归朝堂吗?好,就算你不想,这个天下又不是我的,你想败坏它你就败吧,只要别牵扯我,要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你就这么做。” 眼见她开始动怒了,萧鹤棠瞬间换了副无辜的嘴脸,“可是鸯鸯,你答应过的啊,为了吃药,我很久没碰你了,你也很久没碰我了不是吗?我是因为你才妥协的,你总不能一点便宜都不给我占,我快饿死了,我每天夜里都做跟你在一起的那种梦,下面都会很激动……” 或许东月鸯永远无法理解萧鹤棠对她的饥-渴,她的心离他很远,始终飘忽不定,而萧鹤棠迫切地需要用身体接触的方式感受到东月鸯的存在,才能确定她还在他身边。 只要能吃到她,他的饥饿感就能有所缓解,整个被烧灼的脑子才能停下它嗡嗡的轰鸣,有时候不光东月鸯觉得他是疯的,萧鹤棠也确信自己的确有病,他就是得了一种渴望东月鸯的病,她为什么不能满足他的心愿让他如愿以偿呢? 不满和难耐出现在萧鹤棠的眼睛里,他无声而安静地凝视着她,里面的深意轻易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东月鸯不答应,他会…… 他可能会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面对萧鹤棠的强硬态度,想到连日来她给他带来的压抑,东月鸯还是软化了下,她是用欲-望钓着萧鹤棠,他不喝药就不能碰她,而且这么多天他们也碰撞出许多火花,萧鹤棠看她的眼神犹如带电,随时会起火般。 他也算说话算话,自制力其实是不弱的,很多时候东月鸯以为他要忍不住了,而萧鹤棠总能挺着硬邦的状态在关键时刻推开她,等消下去后又蹭到她身旁,像狗一样亲她舔她。 也不是不能给他点甜头尝尝,就当是未免他发疯?也是为她自身安危着想,反正都在她计划之内…… “啾。”东月鸯俯身往他唇上点了一口。 萧鹤棠还在发愣,似乎没想到东月鸯软化得这么快,不仅冲他笑,还主动亲他了,“我知道你最近憋狠了,可今天不是最后一次喝药吗?你喝完了,我们就做怎么样?别用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看我了,我会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呢。” 萧鹤棠刚才看她的眼神怎么说呢,爱中掺点恨,像得不到就很想要,一直得不到就有疯癫的迹象。 “怎么会呢鸯鸯。”萧鹤棠几乎瞬间就被安抚住了,他柔情蜜意地冲东月鸯笑,视线炽热而迷离,受不了诱惑,追逐着东月鸯的嘴唇和脖颈,喉结滚动,声音略带几分性感沙哑,“我是,我是太想要你了,可是如果你不爱我的话,我有时候也会受不了的,我也舍不得你死……你死了,我肯定会去陪你的……我们做鬼也要在一起,生生世世不放过你。” “你真是……”有点被萧鹤棠的疯劲吓到,东月鸯停下挑逗,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嗯……不要停,再摸摸我,鸯鸯。” “……”被吓住东月鸯再一看萧鹤棠在她跟前不知收敛的模样,又觉得刚刚那一刻的危机感只是一种错觉,难道得不到她,萧鹤棠真的会杀了她在自杀吗。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回差点他俩就殉情了。 为了拂去不安和恐惧,东月鸯重新握住萧鹤棠,嘴上轻轻斥道:“好了,不要再提什么死不死的了,我不想死,我还要好好抚养卿儿长大……” 萧鹤棠赞成道:“是啊我们还有孩子,还有卿儿要抚养,为什么要死呢?等他再年长几岁,再给他生个妹妹不好吗?啊,鸯鸯,不要再摸了,让我先亲亲你……”他颤抖着手解开她的衣带钻进去。 从晌午到深夜,紫宸殿里荒废的时间不止一星半点。 宫人在没有命令前都离得远远的,避免听见帝后之间的闺房乐趣,而与东月鸯厮混了数小时后,喝完汤药的萧鹤棠最终乖乖昏睡过去。 不到半刻,原本该留宿在紫宸殿的东月鸯却从内里面带春-色地出来,面对讨巧等待吩咐的黄门侍人,东月鸯摆出傲然的姿态,低声道:“陛下累了,需要歇息,别打扰他。” “是。” 萧鹤棠从未睡那么久过,一直到醒,他总觉得自己像挨了一棍子,被人打晕过去一样,意识是混沌而沉重的。 他喝了东月鸯喂的汤药,他们约定好喝完汤药就做一次,但他没有那么听话,只喝了一口就把剩下的拿开了,开始欺负东月鸯,打定主意要好好疼爱她。 她是喜欢他触碰的,各种反应都证明她不是没感觉,萧鹤棠的手能摸到一滩水,证明她反应多么激烈,他们那么契合,又是彼此的第一个,从碰过东月鸯开始,萧鹤棠就没想过再碰别人。 所以东月鸯有什么理由不留在他身边呢,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还有谁能带给她像他一样至高无上的感觉,不会再有第二个萧鹤棠能让人欲罢不能了。 想着东月鸯在榻上乌发如瀑,气喘吁吁的画面,萧鹤棠心中不禁升起一片柔情蜜意,他睡得太久了,脑子跟要炸了似的,他们好不容易温存,他想过醒来后要怎么亲亲东月鸯,和她说些闺房的甜言蜜语,她应该就能谅解他在榻上的那些控制不住的小小不当之举了吧。 他还要亲着她的后腰然后哄她,下次……对下次…… 怀中的空虚令他猛地睁开眼,天亮后的紫宸殿安静无声,然后萧鹤棠发现,之前枕在他手臂上的东月鸯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身影。 东月鸯走了。 再一次逃了,各种意义上的,从萧老夫人下葬,到帮朝臣督促萧鹤棠解毒,她似乎就做好了出逃的计划跟准备。 逃其实是萧鹤棠一种独到的偏见和定义,准确说,他醒来后去东月鸯的凤仪宫里找她,她人不在那,太子也是,打发人去问,说是被皇后娘娘带走了。 下面人传话,说皇后一早就有大动静,让人收拾凤仪宫,还命令护卫军们准备,虽然没说去哪儿,但看路线跟行程,应该是搬回小郡别院去住。 而萧鹤棠不知是不是喝的汤药有问题,睡得特别久,他醒来已经过去大半个白日了,这时候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而且在知道下面传来的消息后,萧鹤棠独坐在紫宸殿里,周围气压低得殿里的宫人大气不敢出一声,他早就有预料,他其实很早之前祖母出事那天,他就有预感东月鸯留不住,她肯定不会安心留在庸都。 联系他们之间的纽带没有了,她能与他和平相处,那都是看在祖母的份上,现在人都没了,谁还能管得了她?她必然是想离开的。 所以他才当即在那天,要给她套一层皇后的身份,然而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她还是把他抛下了。 她怎么能那么狠心,她难道不该想想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人,再失去她即使君临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总要逼他生气,发火,她就是要把他逼疯了,她才高兴。 “陛下……” 眼看着萧鹤棠硬生生将桌案上的墨笔折断,黄门侍人忐忑不安地叫道,“陛下您万不可动气啊,娘娘也许只是去别院散散心,她也不是不回来了。” 萧鹤棠猝然抬眸,眼中泛出血丝,骇然无比,他还有心思笑,只是神情透出不怀好意,“不,她不回来才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时没理由……她应该走的,走了我才有理由把她抓住关起来,她不这么做,我还不得其法,没有机会,现在好了……” 理由什么的都有了还很充分。 他一直在克制心中的戾气和兽-欲,他那么强烈地想占有一个人,他想跟她好好的,东月鸯为什么总是要打破他好不容易维持着的平衡。 她知不知道这么做,他就有借口可以不束缚自己心里的所想,为所欲为地对待她了?傻姑娘,做了娘亲还这么傻,他应该谢谢她,给他释放自己的契机。 这般骇人听闻的说法让黄门侍人露出震撼的神色,谁知道陛下心里绝对皇后娘娘的感情竟然是这般畸恋,这,这谁受得住,怪不得要跑呢。 可是说要迫不及待把人关起来的萧鹤棠,在勃然大怒又面露痛苦,迟迟没有下达命令说要怎么样,到最后只是挥挥手,脸上仿若失了血色,怏怏不乐,“都出去。” 黄门侍人飞快地招呼其他人退出紫宸殿,同时想着陛下如今心情如此不好,要不要请些大臣前来劝说缓解,毕竟萧老夫人不在了,万一帝后二人闹出大事,那可是一点波动都关系天下啊。 而且陛下说的要将皇后娘娘关起来,那岂不是要金屋囚娇,那依东皇后那性子,就跟鸟儿似的,关久了岂不是就要郁郁寡欢,到时候闹起绝食怎么办。 做底下人的也不容易,正在愁闷思虑间,黄门侍人被人拍了拍间,“做什么?”他不耐地朝身旁看去。 原来是他近日收的徒弟,偷摸地指着紫宸殿让他听,窃窃私语,“陛下……”指了指眼泪。 东月鸯在宫外待到落日余晖才打道回府。 她在出宫那一刻,本意是想回小郡别院的,但到了城门前不知怎么又反悔了,也许是祖母下葬那天,萧鹤棠落寞的样子过于可怜,又或许是他声称自己是孤家寡人的话音回响在耳边。 她在那踯躅了一个时辰,侍卫们等着她发话,就能起程,然而东月鸯迟迟没有说出口,其实在小郡也没什么不好,即便远离庸都,她还可以靠凤印行使皇后的权利,管着庸都事务。 但是相对萧鹤棠醒来,她可能还要迎接一波暴风雨,亦或者从此跟他再也不相见,时至今日,她现在的日子远超上辈子所想。 她跟萧鹤棠各自都有改变,她有了一个孩子,还得到了皇后的身份,萧鹤棠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和她在一起,他总是不介意把最真实的想法拿出来告诉给她听。 他对她不再有所隐瞒,她要是做什么不愿意,他也乐于尊重听从她的意愿,他愿意在她面前放低姿态,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这已经属于是她所想的那种夫妻间的相处模式,宠着她,把她放心上。那她还有什么可芥蒂的? 是否非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没那个必要,她跟萧鹤棠大好年纪,还有很长的人生和路要走,只要萧鹤棠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她也不必自找麻烦。 当然人心易变,她更不可能傻傻地相信萧鹤棠会永远这样,他现在就是摸不透她的想法,更抓握不住她,为了让他时刻有危机感,察觉到不安,她总要做出随时跑路的样子,免得他过于安逸,带着她重蹈覆辙怎么办。 她在萧鹤棠的汤药里,特意让御医添加了一味能让他长时间昏睡的药物,这样她才有机会营造出她要离开庸都的架势,萧鹤棠肯定会慌,这是她想给他的教训,不然他总以为跟她翻几次红浪,就以为二人间风平浪静一切都过去。 不知道现在他醒了没有,太阳都快西下了,这时候也应该得到她不在宫里的消息了吧。 紫宸殿外宫人神情紧张,一脸惶恐,东月鸯讶异地想,难道她今天外出的安排威力那么大,真起了效,就连这些宫人都受到了萧鹤棠的迁怒和殃及? 黄门侍人见到东月鸯的身影打不远处出现时,愕然一惊,嘴巴大张,似乎能塞下一颗鸡蛋,“娘,娘娘……” 东月鸯隔着不远的距离便伸手示意,小声点,她不想这么快就打草惊蛇。 “陛下还在里面?”等东月鸯来到了跟前,黄门侍人看她还跟看救星一样,说话结结巴巴,小声回应,“您,您没走?您,还是进去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道萧鹤棠做了什么,令这些人咬紧牙死守秘密。 东月鸯为了不引起内里注意,还是没过多追问下去,她轻手轻脚靠近殿里,走进以后侧耳倾听,才明白黄门侍人暗示她的话里的意义。 她的表情很快变得跟他们一样,甚至有一丝难以想象,东月鸯还捂住了嘴,她没想到萧鹤棠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大发雷霆,下令追回她跟公子卿,而是…… 她难掩怔忪,原来他伤心起来,是这么伤心地在哭。 萧鹤棠双手交握,抵在额头前,他失落失意地坐在桌案旁,高大的身躯显现出一丝萎靡,佝偻着头,桌上用来抒写的纸张都被他打湿了,他最后清了清嗓子,抬起凌厉而通红的眼眸,嗓音沙哑略喊一丝哽咽,“来人……” 他看向殿内的动作一顿,在发现来人是谁后,不由地微微失神,反应变得木讷,似乎忘了方才是想说什么,只知道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东月鸯,在想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走了么。 东月鸯替他把心里想法说出来,“是不是以为我此时应该到小郡了,不敢相信我还在这?” “你……” 意识到眼前的人影是真实的,萧鹤棠快速背过身去整理一番,然后重新直勾勾地望着东月鸯,一反刚才恍若被遗弃的难过样子,沉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忘了拿什么东西吗?” 东月鸯顺水推舟道:“是啊,落了东西,回来看看。” 那就是还要走了?萧鹤棠在她眼中面色看上去像是变了又像是没变,仿佛刚才罕见露出脆弱一面的人不是他,视线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他起身,假装不经意,实则负在背后的手已经随时做好准备,“喔,落了什么?说来听听,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找找。” 他缓缓拉近彼此距离,他可以,在东月鸯转身之际,趁她不备就将她打晕,是她自投罗网,刚好也不用再费力气去小郡把她带回来。 东月鸯:“你是不是在想,趁我不备好打晕我?” 萧鹤棠虽没发火,可眼神跟气势处处都昭示着他在濒临崩溃的尽头,这发疯的样子太像她之前见过的状态了。 被一语击中揭穿的萧鹤棠默不作声,停在离东月鸯最近的距离,不解释也不慌,看得出他真是那么打算的。 “为什么?” 她还问的出口是什么缘由。 萧鹤棠缓缓眨动眸子,幽幽道:“你不要我,你答应留在我身边的,又要偷偷趁我不注意,弃我而去。” 东月鸯直接否认掉,“谁说的?” 萧鹤棠指责,“你宫里,我醒来你人就不见了,你宫里的东西都收拾走了,连护卫也带上,你还说不是吗鸯鸯。” “只是清扫凤仪宫而已,清扫宫殿当然要收拾物品,不收拾怎么才能清扫干净?”她开始巧如舌簧,“而且你不是没醒?我看你好像太过劳累,不忍心打扰你,才带人出宫转转,为了安全着想,这才将护卫们带上,怎么这也不行?” 反正她都回来了,是不是真的弃萧鹤棠而去,都可以有千万种解释跟说法,只要她咬死了不肯承认,萧鹤棠能拿她怎么样? 许是跟她想到一处去了,即便没那么轻易相信东月鸯的说法,萧鹤棠还是沉默了没有挑剔她话里的漏洞。 他用审视而深邃的目光衡量东月鸯话里谎言的含量,并且估摸着她现在是什么打算,继而试探,“那你小郡还去吗。” “去小郡做什么,我不是在凤仪宫住得好好的,喔,因凤仪宫正在安排人打扫,这些日子怕是不方便住了,所以我……” 发觉萧鹤棠浑身都处于紧绷状态,东月鸯顿了顿,笑着说:“所以我,暂时可能得征用你的紫宸殿了。” 像是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萧鹤棠微微愕然地看着她,对,就该是这样,让他猜不着她到底想做什么,这要让萧鹤棠猜不透,她就永远处于最有优势的地位。 不管萧鹤棠在想什么,东月鸯说完就真的打算出去让人把东西挪到这边来,她刚走两步,身后就有热源靠上来。 腰身被一道挣脱不开的力气勒住,牛劲儿似的,她都快喘不过气,萧鹤棠还在搂着她对耳边道:“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 东月鸯身形一僵,萧鹤棠呼出的热气让她脖颈痒痒的,而她余光觑见他的神情,仿佛陷入在阴影里,看似平静,内里实则即将崩塌,只要一点刺激,萧鹤棠就会对她出手。 感觉到她在愣神,萧鹤棠下一瞬略带些苦涩地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东月鸯在片刻之后缓和下来,她松了口气,在发疯与崩溃之间,萧鹤棠还能逼自己保持一丝理智,哪怕是装出来的也比直接疯掉强。 “当然是真的了……”东月鸯不惊不慌地笑着说,萧鹤棠似乎也被她安抚住了,同样扯出一抹淡笑:“嗯,你要是没有回来,我就去找你,等找到你,就把你关起来。好险啊,鸯鸯,差一点,你就可以做到了。”他还有些小小的失望,东月鸯没给他全部的机会,让他金屋囚娇。 东月鸯背后升起冷汗,想到萧鹤棠心里居然暗藏着这样的想法和真的那么做以后的后果,内心震撼之外又庆幸自己还好中途折返,面上又佯装恼怒,“你说什么,你还敢关我?我是犯了什么错的犯人吗?” 萧鹤棠勒着的双臂再次发力,他很喜欢跟东月鸯在一起时那种喘不过气紧的密不透风的拥抱,笑得很是羞涩却让东月鸯感受到他说的是真的,“你犯了呀,你在我心里面乱跑,到处放火捣乱,是我心里的罪犯。” “胡说。那是你心里不清净,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的心你控制不好,临到头还要怪在我身上,你真是好不讲理。” 萧鹤棠在她肩膀处蹭了蹭,他把大部分重量放在东月鸯身上,压得她微微起不来身,就像永远脱离不了他:“可是你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对我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让我好爱好爱你,一整颗心都乱了,难道不该对我永远负责吗。我要怎么清净才能不想你?” “那是你的事……” 萧鹤棠说:“我的就是你的,鸯鸯,我们是一体啊,我们有卿儿,他是我们两个人的血脉,这样就是完整的一家人,我们谁都不可以分开。” 提到孩子就是东月鸯的软肋,她默认了萧鹤棠的说法,孩子是他们之间的纽带,他们是夫妻,感情上是有点点不合,但是在萧鹤棠委曲求全下,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在萧鹤棠的连番蜜语的轰炸下,东月鸯态度有所松动,顺着他为他铺的台阶往下,同样为今日的闹剧画下句点,“怎么算分开呢,我不是皇后吗,不管在哪里我都是皇后,除非你要废了我,再说今天当真只是让人清扫凤仪宫,是你的人没打听清楚误会了吧?你还怪我……” 她做了不认,萧鹤棠对她的话都细细听着,也不反驳,顺着东月鸯的话说:“是啊,你又不是要回小郡,我和卿儿都在庸都,你去其他地方做什么,要去也是我们一家子一起去。” “你看今年冬至快到了,要比往年冷,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我们还能去太和苑过冬,那边暖和对不对?我们可以围炉煮茶,到时候让卿儿在旁边作诗,我检查他的课业,你在旁边看着,多么和乐融融……” 东月鸯被他拥着兜兜转转还是没能从紫宸殿里出去,萧鹤棠的话里有非常强的蛊惑作用,她简直顺着他的想法被迷得分不清南北,他那么能说会道,又很贴心,着实让人难以抗拒,就在东月鸯有一丝清醒的情况下,“等等……卿儿他哪里那么快学会作诗,他还小……” 萧鹤棠打断她,“小孩子可以做小孩子的诗,让他随口讲两句,主要还是培养他的意识啊。” 说得好像没什么不对,不是要去凤仪宫取东西吗,怎么糊里糊涂又被萧鹤棠拉进紫宸殿内了,他拥着东月鸯进去的身影像是带她步入深渊的口中,说是差一点东月鸯就能被他关起来,可进了紫宸殿还不是一样? 只要他想,什么凤仪宫,东月鸯永远住在紫宸殿就行。 趁东月鸯被哄得迷迷糊糊时,萧鹤棠更加不吝啬柔情蜜语,贴着她耳根轻轻道:“不走了哦鸯鸯?再也不走了哦?今天差点把我吓死了,以为把你弄丢了,你都不知道我为你流了多少泪,你真是个调皮捣蛋鬼……” 东月鸯被污蔑的面红耳赤,“住嘴,我不是那样的人……” “嗯……不管鸯鸯是什么样的,夫君都很爱你的。”萧鹤棠的手不知不觉又摸上来,头也凑到东月鸯面前和她嘬吻,在亲得东月鸯面露赧然以后才抽走手上那条女儿家的衣带,“你做什么,不是昨夜才做过……” 东月鸯脚蹬在萧鹤棠的胸膛上,不想他握住它直接把玩起来,更甚至放在身下,一边轻吟一边深情地凝视着她,如此不堪入眼的一幕让东月鸯浑身臊起来,滚烫的程度不亚于萧鹤棠的物什,烫得她脚心发麻,“因为鸯鸯太可爱了,夫君爱死鸯鸯了,所以忍不住就这样了……” “骗人,明明是你好色。” 萧鹤棠不可否认,可是原因还是在东月鸯那,“那也是鸯鸯太可口,每次我都吃不够,好需要你,鸯鸯。”萧鹤棠浪起来是控制不住的,东月鸯也拿他没办法。 他只能用这种彼此交融的感受东月鸯还在他这,哪怕是片刻的沉沦也证明她是属于他的。 东月鸯被深深入得眼晕耳鸣,萧鹤棠精力简直太好了,跟他做其实也是一种享受,他特别会照顾她的感受,只有等她感觉舒服了萧鹤棠才会继续下去轮到他来发泄,他在她身上卖力干活,两个人都被滚烫的室温热出了汗水。 萧鹤棠的汗往下流,滴在东月鸯的眼皮眼尾处,尤其嘴唇,她迷离地眨了眨,萧鹤棠就跟疯了般特别有劲,动作更大,俯身吻她,“鸯鸯,叫我一声夫君,你好久没叫过了,叫夫君好不好,叫啊……” 东月鸯感觉上来了,不停回缩,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那滋味让她忍不住吟出来,秀眉紧拧,面颊浮现出胭脂红,嘴唇微张,“萧,萧鹤棠……呜呜夫君,夫君……”她快死了,太快活了,有一瞬间几乎就要这么去了,死了也好,不用再管那么多纷纷扰扰。 萧鹤棠也快溺死在东月鸯的吟声中,他挺身在数百下后叫着东月鸯的名字尽数释放出来,随后躺在东月鸯身旁,把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东月鸯揽在怀里,让彼此平缓过于激动的呼吸。 萧鹤棠亲了亲东月鸯汗湿的面颊,心满意足地道:“夫君爱死你了,鸯鸯,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下下辈子也要在一起。”如果能重来,上辈子这辈子都不会浪费掉,真可惜,怎么不是老天给他这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