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鹰王》(完)作者:蒋胜男 【内容简介】 我就是我,不要幻想着爱情能使我变得柔和,不要幻想着温存能把我软化。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最真实的沈鹰,你要爱的人,就是这样的骄傲无情和不可改变。你要爱,就得爱我的全部,不仅仅是我的容貌和偶然闪现的温柔,或者是你得不到的那种感觉。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所以,我也要你爱的是全部的我,不要是你幻想中的我。这份爱里,没有自欺欺人,没有背叛和逃避。哪一天我们之间没有爱了,可以决断地走,而不必有后悔、有自怜、有感伤,甚至认为自己被爱情所欺骗了。 文章类型:武侠-欢喜冤家 作品风格:正剧 这是早几年看的了,记得当时看完后,觉得这文真的和作者名字很配呢, 胜男,一个真正胜过男子的女子,没有那些女子的矫揉造作,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正文】 蒋胜男 《鹰王》 第一章 洞中巧遇 当狄天澜走进山洞时,他并不知道此后会发生什么事。 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在躲一个人,就是百药门的掌门蓝丝。但他这个人一向乐观,从来没为自己所做过的事反悔过,包括闯苗疆会遇到蓝丝。 蓝丝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姑娘,虽然有那么一点任性刁蛮,但对他却是情深一片。但他却没想到,当他离开她时,会有这么大的麻烦和风波。 蓝丝亲率了百药门,放出百毒,一路追杀而至,连她自己的本命金蚕蛊都放了出来。 幸好狄天澜的武功不弱,其他异术也懂得一二,才能在不伤了蓝丝的情况下,破解了金蚕蛊毒。 此刻他在想着蓝丝临走时的话,一字一泪:“狄郎,我不甘心。跟你在一起的十天,我和你在星光下,在万花丛中的快乐,让我觉得我以前的人生,都是白活了。这样的快乐,你怎么可以走就走,说抛得下就抛得下?”但是蓝丝为什么不明白他的心意呢?他的走,正是要把短暂的快乐变成永恒,因为在这十天里,他们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比这十天更快乐,却反而会因为时间的推移,爱情会变得不再美丽。就算他留下,他的热情已经消退,他也不再是那个跟蓝丝一起摘星星喝蛇酒的狄天澜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低落,如果一段美好的爱情,会招来麻烦的后遗症,未免不符合他快乐人生的原则。 至少,他得修心养性个一年半载,别去招惹人家女孩子了吧!虽然当他看到寂寞的女孩子,不快乐的女孩子,美丽的女孩子,他会动心,会想带着对方,进入人生快乐的天地之中,但是如果后果适得其反,非他所愿,未免令人惆怅不已。 就在狄天澜发誓要修心养性,作一个君子的时候,他听到一阵琴声——琴声是从山洞中传出来的,琴声悠雅婉转,竟是说不出地动听,听在耳中,仿佛如漫天雪花飘洒,却有那梅花悄然吐芳,丝丝香气,沁人肺腑,又似见那寒蕊在风中轻轻舒展,那雪花在梅花的香气之下慢慢地融化。梅雪同与极寒之处盛开,却又是相知相惜,梅花盛开雪花消融,竟是说不出的怜惜与依依不舍,惆怅之情,难以遣怀。却听那同一段琴音,在不同徽位上重复三次,那梅雪相怜之情,每一次重复,既有相似,却是每一次重复,却让人心中有着不同的感触。 狄天澜静听琴声,往事翩浮,竟听得不由地痴了。 琴声停下,只听洞内深处,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弦作变徽之调,不知有何方高人聆听?” 狄天澜待要上前答话,忽然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念一转,自革囊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笛,一缕笛声飞扬而出,竟也是一曲洞中人方才弹奏的《梅花三弄》。只是他的笛声清澈高远,却自非方才洞中人的缠绵惆怅之意。只听他吹奏到徽位三弄之时,变为下声弄、高弄、游弄,技法高超,其中转调,同样的曲调,琴笛吹奏不同,却令人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笛声渐低渐轻,仿佛有邀和之意,忽听得洞中人幽幽叹了口气,琴声又起。琴声低沉,笛声悠扬,琴笛酬和,初初颇有涩意,渐渐地越来越是合拍,越来越是投契。 狄天澜边吹着笛子,一边向内走入。山中颇为幽深,渐行渐宽,渐行渐暗。走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却见前面极宽大的一处洞穴,一涨清泉绕洞而过,水池中却有一块平如桌面的大石,一个白衣女子正坐在上面弹琴,月光自穴顶照下,披洒她青丝飞扬,此情此景,似仙似幻。 狄天澜不由地呆住了,笛声也停了下来。 那白衣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 狄天澜的心,仿佛有一刹那已经停止跳动,忽然觉得说不出来的喜悦和平静。 他不知道是他走上去,还是那女子走下来,两人涉过水池,取出他革囊中的兰陵美酒,两人执手相望,微微而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那天他们一个字都没有说,所有的话,在彼此的眉目之间,在琴弦的拨动中,在笛中的轻吹中,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们欢笑,他们喝酒,他们醉薰薰地相互泼水直至对方的衣服湿透,然后……然后…… 在春天的气息中,在月光下,在兰陵美酒的魔力下,一切都发生得这样自然,象是呼吸空气一样……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洞顶照在狄天澜,狄天澜习惯性地伸手向旁边揽去,然而他伸了个空。 狄天澜迷惘地睁开眼睛,他看到自己在一个山洞中,身边放着玉笛。看着洞顶的阳光,看着身边的清泉,他慢慢地回想起了昨晚的情景,他微微一笑,那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夜晚。 他向洞中看去,没有琴,没有人,除了他和他所带来的笛子、酒、革囊,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整个山洞中却只有他一个人,忽然觉得心里一空,象是少了什么东西似的,只想再见见昨夜的那个神秘女子。 他抬头大叫道:“喂——你是谁,是人是仙,还是山中精灵,鬼狐花鸟。不管你是谁,请再现身一见——不要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难道要我把云霞烟雾当成你的踪迹吗?喂——” 他自己一边叫着,一边也不禁笑了:“你不出来是不是,你不出来我就找不着你了吗?就算你是山精水灵,也会留片羽毛,留个花瓣的是不是,我总能把你找着的,到时候你可别被我吓一跳——” 第二章 武林四王 一把三寸长的桃心木梳,握在这苍老的手中,已经足足有一刻钟了。 狄天澜的耐心也已经用尽:“余不知,怎么样,难道这么明显的的标记,你都看不出来历?” 余不知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恰恰相反,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余不知,外号彻天机,武林之中谁要有什么时不明白,就去问彻天机。 自然,一个知道太多的人,一般也不是谁能能找到他,让他说话的。 余不知放下梳子,长叹了一声:“不错,这是明显的标记,这把梳子是京城内造府出品的,你就算不问我,问问内造府,也能知道来历。” 狄天澜笑了:“可是问他们太麻烦,我只想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她。”他轻啜了一口手中琉璃盏中的白坠春酿,十分写意。 可是余不知看着他的脸色,却是十分沉重:“我不是不知道它的来历,而是在考虑,我该不该告诉你。” 狄天澜跳了起来:“什么,老余,你竟敢考虑?” 余不知叹了口气道:“于你来说,一个春宵一度的女人,在你的生命里有无数,这一个,何不放手让她去了。这事儿我告诉你,你要是横竖要是肯放手的,也无谓多此一时。你若是个不肯放手的,我怕我多一句嘴,会惹出连我也无法预料的结果来。” 狄天澜指着他的鼻子笑道:“让我来猜猜,能让你老儿说出这种话的,这梳子必是大有来历……” 余不知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 狄天澜笑道:“居然敢劝我别生事,你是知道我的,这些年为着这种事情,天南地北的也不知道惹了多少冤家来,真要说起来,动不了的也只有三家。北方那个守财奴,南方的严大嘴,还有就是那只鹰——” 狄天澜所说的,正是当今武林中最有势力的四个人,北方狮王,南方鲨王,西方狼王及东方鹰王。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三百年。 自武林中不世奇才日帝去世之后,他所创的朝阳神教也随之瓦解。此后江湖中各有纷争,便如春秋战国一样,到后来,大派吞并小派,逐渐确定了武林新格局。 如今武林中又有四股新的势力掘起,各据一方,这四王俱是武功高强、雄才大略之人,手下更是统帅着一批虎狼之师。 这四王的特征,一言以庇之——狮王好财,鲨王好杀,狼王好色,鹰王好权。 余不知听到狄天澜说到武林四王,已是脸色发白,干脆掩起耳朵来:“我没听到。” 狄天澜继续道:“老狮子出了名的守财奴,金子女人都得放在他一眼看得到地方,他的女人跑不了这么远。对于严大嘴来说,再好看的女人,他也只要一颗心来下酒,只要有好处,他是不会在乎的。剩下来的,只有那只莫明其妙的鹰了。” 余不知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了。 狄天澜想起这四王的资料,皱起了眉头,喃喃地道:“若是那只鹰的话,听说他阴鸷狠毒,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找找他的资料……” 他自行站起来,走到余不知的身后,打开抽屉,找到卷宗打开,大声念道:“‘东境鹰王沈鹰,原老鹰王任天巽义子,勇悍无匹,为鹰王府立下功劳无数,深得部众拥戴。任天巽去世,拥立老鹰王之子任涯继位,是为少鹰王。但沈鹰因功高盖主,遭少鹰王妒恨,鹰王府内斗不已,任涯因此逼其迎战楚狂人。’哦,就是五年前那个武痴楚狂人,那是个疯子,我看这小子也一定是疯了,居然跟那种疯子单打独斗,一定是脑子有问题……” 余不知眼一白:“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狄天澜笑道:“这小子要真是这种简单头脑,还好对付。我继续看——‘沈鹰为楚狂人所败,任涯以其办事不力,逼其于天绝谷自尽,沈鹰之部与任涯之部于天绝谷大战,鹰王府精锐自相残杀,伤亡过半。沈鹰心灰意冷,折剑盟誓退出江湖。然鹰王府却已经元气大伤,南境鲨王乘机出兵,侵吞东境大半地盘,鹰王一支势力险此因此消失在江湖之中。此时任涯走投无路,唯有再请沈鹰再出江湖。沈鹰于天绝谷设伏,大败鲨王后,回马鹰王府,篡鹰王之位,降任涯为奴,极尽羞辱,任涯率妻妾自尽。’”看到这里,狄天澜不由地一吐舌:“任涯那没种的小子,居然会自杀,可见真是活不下去了。沈鹰这小子好狠!” 余不知缓缓地道:“当日任涯投降,何曾不是恃着沈鹰会念及旧恩,会饶他一命。可是……鹰王为人,野心勃勃,心意莫测,是个为了追求权力而不择手段之人,听说他弑主夺位,为了扩张地盘,招揽天下时,说的那一句话‘德不足称,唯才是举,招揽四海,不问来历。’简直令整个武林都为之震惊,像人面兽心尚全是、阴阳书生白无可这些武林之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十恶不赦之徒,他竟然也都敢收入门下。也就只这十六个字竟引得天下正道中所不齿的无数恶魔纷纷投到鹰王门下,东方鹰王府本是四王之中最弱的一派势力,就因为这份胆识,才使得鹰王府在人力物力地盘俱不足与其他三王争霸的条件下,也能够挤身于你们四王之中。莫说他身边的几个亲信之人,哪一个的来历不是惊天动地。就是他后宫的女人,又何曾不是震惊世人的……” 狄天澜放下宗卷坐到余不知的身边:“是啊,鹰王的传说是四王中最多的,至于他的后宫,我倒是很有兴趣,只是没听人详细说过。他那一妻一妾,听说都是娶得轰轰烈烈的。” 余不知扫了一眼卷宗,道:“媚夫人秦媚娘,原是江南第一名妓,人称修罗花,未嫁入鹰王府之前,早已经名声狼籍。因为——她最大的嗜好,是看着那些追求她的男人,自相残杀,血溅如花。自秦媚娘出道之后,每个月必有十余名少年,为她争风而死,而一些武林之中,激于义忿欲杀此妖女者,见了她之后,也无不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反倒死在她的手中。唯五年前一见鹰王,却情牵鹰王,使尽手段,嫁入鹰王府为妃。自此武林中倒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嫁入鹰王府后,就再没害死过人了。只是她许多旧情人,却也成了鹰王的爪牙。” 狄天澜听得神往:“这小子倒是手段了得,但不知他倒是怎么哄了那秦媚娘的。” 余不知闭上眼睛,继续道:“尼夫人水月,本是白衣庵的一名小尼姑。白衣庵是佛门净地,百年清白声誉,谁知这尼夫人一日化缘为鹰王所见,鹰王追至白衣庵,水月闭门不纳,鹰王将白衣庵中百名女尼尽行逐出,自己在水月门前守候一个月,日夜不离,终于抱得美人归。只是如此玷污佛门,败坏名教,实令世人不齿。” 狄天澜静静听着,余不知睁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鹰王府设天雨苑,有美女百名,用以赏赐部下。可是此人心意难定,去年天风堂副堂主姚傥酒后误入天雨堂,求欢一歌伎,竟被他一掌击毙。你见到的人,倘若是他肯给的,倒也好办,若是他不肯给的,岂不是一场大祸。重则是两境相斗,死伤无数;倘若只是把那惹事的女子杀了,倒是最低的伤亡啦。” 狄天澜脸色也白了:“老余,你少乌鸦嘴——” 余不知反问:“我是乌鸦嘴吗?” 狄天澜也不禁默然,余不知所说的,的确是最接近真实的情况。 可是越是这般的后果严重,他心中想见那白衣女子的渴望却越是强烈。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似他以前所经历过的那种及时行乐,反而是充满了神秘和沉重,与权力交错在一起,不知走向何方。 狄天澜轻抚着桃心木梳,眼中有着无限温柔,他想了许久,抬头笑道:“我一定要见她,我也不会让鹰王伤了她。我想鹰王——他要的是天下,不是女人。” 第三章 媚夫人 夜深了,狄天澜已经潜入了鹰王府。 余不知给了他一张鹰王府的地图,但是他看着狄天澜的神情,却象是在看着一个疯子。 武林四王,王不见王。虽然大家都一直很想见面,交交手,可是一直都无法实现。因为大家都明白,离开自己的地盘,离开自己的手下,失去属于自己的天时地利人和,跑到对方阵营里去,那叫找死。 狄天澜现在已经到了媚楼,那是鹰王正室秦媚娘所住的地方。 踏入媚楼,就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媚楼就象个温柔乡,让每一个走进来的人,不由自主地沉醉下去。那灯下的流苏,那窗前的纱帐,那庭院里的曼陀罗花,还有那低低的轻笑声。 狄天澜掠到窗前,正可以看到内室的情景。房内的布置,自然是极尽奢华,但看到他的眼中,却也没什么值得注意之处。 却见一个少妇,背对着窗口,坐在梳妆台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这一声叹气,自她口中发出,竟是显得千婉百转,旖旎无比。 一边侍立着的丫环道:“夫人,时候不早,请歇了吧!看样子,今夜主公是不会来了。” 狄天澜暗暗点头,看来这少妇一定就是秦媚娘了,原来今夜,鹰王并不在此。 秦媚娘恨恨地道:“我知道,这十几天他都在水月庵。哼,那个小妖精。” 那丫环道:“奴婢这就不明白了,奴婢也是见过世面的,在奴婢看来,这世上不论哪个女人,能美得过夫人吗?不明白主公为什么就这样迷恋那个水月。” 秦媚娘轻叹一声:“我也不明白,我要是明白,就不必夜夜空等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狄天澜心中“啊”地一声,他终于看到了这媚夫人的庐山真貌,刹那间,许许多多的诗句涌上脑海,乱纷纷作一团:“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芙蓉如面柳如眉”“意态由来画不足……”自己平生所见的女子无数,却无一人能及得上秦媚娘这般地艳媚入骨。只见她眼波水汪汪地,几分恼怒之意,更使得她白玉般的脸上升上几分红晕,更增添娇媚之态。 饶是狄天澜此刻心有所属,见了她此刻的神色,心中也不禁一动,只想跳进去,抱抱她,亲亲她。 这样一分心,秦媚娘似又对丫环说了句什么话,便没听清楚了。却听那那丫环道:“这水月入府三年,神神秘秘的……”狄天澜一听到神神秘秘这四字,心中一凌,立刻摄定心神,集中注意力。 那丫环道:“……好象谁都没见过她。我看呀,她是不敢站到夫人面前,那要一比就能把她比下去。夫人,不如咱们明天上水月庵去看看她到底美成什么样子?” 秦媚娘冷笑一声:“王不准我去见她,她也不来见我,在这鹰王府我们两人自立一圈,也如那武林四王一般,王不见王。” 那丫环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武林四王,这几日也是一桩叫主公烦心的事儿。若姐姐好可怜,奴婢去看她,她饭也不吃,头也不梳,任谁去看她,说什么话,她只是坐在那儿冷笑。奴婢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这么不吃不喝的,我看她撑不了几天了。” 秦媚娘叹了一口气:“昨天我就为这事,跟王拌了嘴。若儿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向来心气儿极高。偏偏就这么倒霉,难得出来一次散散心,竟会让那种人看到。那人那样的名声,若儿给过去,这辈子就完了。偏偏王……唉,王岂肯为一个丫头,去得罪武林四王。” 狄天澜心中怦怦乱跳,听这口气,原来是鹰王要将一个叫“若儿”的丫环,送给武林四王之一,那个叫“若儿”的丫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心气极高。要给过去的人,又是武林四王中一个名声不好的,细忖来武林四王中狮王的嗜好是黄金,鲨王与鹰王府又是结怨已深,莫非对方指的是自己?那个若儿,就是他在山洞所见的白衣女子? 难道说若儿走漏口风,自己与若儿的一段情缘,竟已经传入鹰王耳中,方才有此消息? 想到这儿,心中暗暗纳罕,传言中的媚夫人妖邪狠毒,可是听其言观其行,竟会为一个丫环向鹰王打抱不平,竟也是个可爱的女子。 此时忽听得秦媚娘叹了一口气,道:“横竖长夜无事,你去把她叫来。” 狄天澜正为不知到何处去找那若儿而发愁,听到此言,心中大喜,心中暗道:“怪不得武林之中这么多人为此女倾倒,单凭这份善体人意之处,便叫人感激不尽了。” 却见那侍女袅袅娜娜地去了,等了很久,只见人去,不见人来。 狄天澜等得心急如焚,真想立马跳入窗中,亲自去催上一催。 又过了许久,才听得外面一声通报:“若姑娘来了。” 却见一个青衣少女,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跪到秦媚娘面前,低声道:“求夫人救我,若儿宁死不去。” 狄天澜初看身形,还以为就是那山洞中的白衣女子,然而仔细一看,却已经知道不是。这青衣少女身形较为娇小,且容貌也大为不同,然而这少女举手投足,眉宇之间的气质,却与那白衣女子有三五分的相似。想到这里,不由心头狂跳,知道自这青衣少女的身上,或可找出自己心心念念的佳人下落。 秦媚娘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若儿,我也不想你去,可是这是王的命令。” 那若儿抬起头来,眼中颇带着几分倔强凶狠:“王一生纵横天下,怕过谁来,何必顾忌那个鲨王。鲨王夺我土地,杀我子民,我们怎么能屈从于他?若儿生是王的人,死是王的鬼,决不到南境去。我宁可自请上前线,鲨王要是敢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狄天澜心中一凌:“鲨王?”脑海中不禁涌起有关鲨王的情况来。 南方鲨王殿地处南海之上,鲨王严煞天性残忍,每日以人心下酒,以鲜血解渴。然而鲨王的狠劲也是四王之中最强悍的,鲨王属地于鹰王属地最近,当然鲨王曾经率兵打入东境,鹰王府千里属地被占去十之八九,六万兵马被打得只剩下四千,差点将鹰王府整个都灭掉了。至今东境小儿夜啼,大人只要说一声“鲨王来了”就可吓住哭声。 想不到眼前这美丽的少女,竟要送去那种虎口,狄天澜心中不禁无限怜惜。 却听得秦媚娘倒笑了:“你这妮子说话的口气,你以为你是王,你说了算?”她的眼神忽然变得象锥子一样尖利:“王固然不是怕了严煞,可是王犯不着为你和严煞翻脸。你可知道门岛吗,那是我们属下的商行进出南海至爪哇的要道,严煞占据门岛,咱们每年春秋两季为了货运,都要和南境争夺门岛,这争来争去,一场场大战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今严煞送来你的画像,拿门岛做聘礼。你上不了前线,也杀不了人。你死也罢活也罢,都得上鲨王殿去。”她放缓了声音:“若儿,咱们和严煞斗了十年,倒真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重视一个女人,而这个人,竟然会是你。为了王的大业,你有什么不能牺牲的?严煞就算真的是只食人鲨鱼,你也得嫁。” 若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忽然直视秦媚娘道:“若儿就只配有这样的命运,若儿就只配作牺牲。夫人,要是你处在若儿的境地,你也肯答应吗?” 秦媚娘也似怔了一怔,忽然一声冷笑自齿缝中发出:“问得好。”她站起来,逼视着若儿,道:“我告诉你吧,莫说这次鲨王送来的是你一个小小丫环的画像,就自他要的是我,或是水月。为了门岛,为了王的大业,我们也毫不犹豫。”她缓缓地坐下:“看来你对王的忠诚,也不过如此罢了。” 若儿嘶声道:“好,我只亲口问王一声,若是王也要我去,我就去。” 秦媚娘深沉地一笑:“好,听话的才是好孩子。” 狄天澜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只觉得说不出的郁闷不快。忽然无心再看下去,听下去,轻轻一提气,已经离开媚楼。 这一夜耽搁,走出媚楼时,天边竟已经渐渐显出鱼肚白色。 狄天澜走在晨曦里,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自风中远远传来几声晨钟梵铃,他那纷乱的心,竟忽然间安静了下来。犹豫片刻,他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地图上有三个小字“水月庵”。 水月庵?那女子清新脱俗,身上毫无脂粉气息,莫非——他要找的人,可能在水月庵?而且,他微微一笑,既来此处,终须要见到鹰王的吧! 第四章 水月 水、月、庵? 狄天澜看着庵上的三个大字,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从媚夫人那绮丽的,充满着骄奢淫逸堕落气息的媚楼出来,忽然间走入这么空灵的小径,走入这梵铃佛音的半山,走到这间朴实简单的小小庵堂时,听着庵内传出的木鱼声和念经声,就象是两个世界一样。 然而他知道自己没有走错路,毕竟能够把庵堂盖在戒备森严的鹰王府中,而且是占据了半山最好的位置,并在鹰王府中自成天地,自然只有鹰王的宠妃才有这个资格了。 庵门并没有锁,他轻轻地推就推开了。 庵内无人,一条扫得干干净净的小径直通向内庭。 这时候木鱼之声已经停止,狄天澜走了进去。 后院,一个青衣小尼正在低头扫着落叶,虽然身着一袭宽大的缁衣,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她两只纤纤小手握住了竹笤,白得犹如透明一般。扫得片刻,停下手来,轻轻拭去额头的薄汗,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发出美玉般的莹光来。 她似听到了脚步声,转头向狄天澜看来。 在这种地方忽然看到一个外来者,她的神情却未见惊异,一双妙目更是澄清如水,看着狄天澜,只是有着些微微的嗔怪,象是怪他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狄天澜的脸皮本是厚若城墙,被这双无邪的眼睛一看,竟然也有些羞愧。忙合什道:“在下狄天澜,求见鹰王。” 那小尼姑淡淡地道:“施主怕是走错地方了,佛门净地,何来王者?” 狄天澜皱了皱眉头,冷笑道:“那么尼夫人呢?” 那小尼姑仍是淡淡地:“阿弥陀佛,贫尼已经说过了,佛门净地,既无王者,也无夫人。” 狄天澜问:“那么这庵堂之中,究竟有谁在呢?” 那小尼姑微微一笑,眼神澄清:“此刻庵中,只有菩萨、贫尼和施主。” 狄天澜怔了一怔,闭目运神半刻,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师太说得不错。”只这半刻钟,他已经运用天闻地听之术,察觉到这水月庵内外,的确就只有他们两人。 想到这里,却见那小尼姑已经将落叶扫至一边,免得被他践踏到,忽然停住竹笤,轻轻捻起一只蚂蚁,放到一边。狄天澜心中暗忖:“扫地怕伤蝼蚁命,这位小师太心地纯净,眼神澄清,倒是真的佛门子弟。” 狄天澜看着她额头微汗,上前道:“师太,让在下来吧!” 那小尼姑淡淡摇头道:“佛门自有戒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清晨即起,洒扫庭院,是贫尼力所能及的事。多谢施主好意。” 狄天澜看着眼前的小尼姑,竟是宝相庄严,肃然起敬,合什问道:“敢问师太法号?” 那小尼姑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尼法号水月。” 狄天澜吓得倒退一步:“你、你是水月夫人?” 水月微露诧异:“贫尼只是一个出家人,何来夫人之说?” 狄天澜觉得自己的头都晕了,一时之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当时佛道大盛,因此上也有许多人借着女观女尼的身份,做些风月勾当。他见着了那秦媚娘妖媚入骨,心中便一时先入为主,想这水月必也是个风情万种的“妙尼”。他却做梦也没想到,被秦媚娘所嫉恨着的“小妖精”,竟会是眼前这个清纯无邪,紧守戒律的小尼姑。 一时情急之下,连说话都有点口吃:“你、你是……你不是……”说到这里慌忙住口,居然生怕冒渎了她。 水月淡淡一笑,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也像是毫不在意:“施主还有什么事吗?” 狄天澜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桃心木梳,托在手中,问道:“在下有一问想请问师太,师太可曾见过这把梳子。” 水月并不去看,也不去接:“贫尼已经削去三千烦恼丝,怎会认识此物?” 狄天澜脸红过耳,只觉得自己刚才一言一行,无不笨拙,直欲逃开,忙合什道:“抱歉,是在下说错了,告辞。”转身欲走。 “施主,”水月忽然叫住了他,看着他的眼神,竟是大有佛门的悲悯之意,缓缓合什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狄天澜心中一动,直视水月:“师太,你——可知道了什么?” 水月不答,闭目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狄天澜啼笑皆非,只觉得此二偈似劝似讽,像是什么都知道,却又像是什么也没说,他无书不读,本也有几分慧心,立刻合什道:“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 水月睁开眼,看着狄天澜的神情,竟似有些无奈:“阿弥陀佛。今夜子时,施主若有兴趣踏月而来,自可明白自在神通游戏三昧?” 狄天澜大喜:“多谢师太。” 水月却不理他,自管转过去扫地,像是当他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第五章 东境鹰王 踏月而来? 狄天澜穿行在风中时,真实地感觉到踏月而来的愉悦。是风,是月色,还是即将揭开谜底的欢欣? 水月庵中却是一片寂静,只有后堂有着一线灯光。狄天澜更不犹豫,飞掠过去。 他先听到了木鱼的声音,然后是水月的声音,她在念经:“……譬如转轮圣王。有七宝狱。王子得罪。禁闭其中。层楼绮殿。宝帐金床。栏窗榻座。妙饰奇珍。饮食衣服。如转轮王。而以金锁系其两足……” 可是房内并不止有一人,他听到了两个人的气息。 狄天澜悄然伏下身子,禅房的窗户半看着,他自窗中看去,只见水月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口中继续念经:“诸小王子宁乐此不。慈氏白言。不也世尊。彼幽絷时。心不自在。但以种种方便。欲求出离。求诸近臣。终不从心。轮王欢喜。方得解脱。佛告弥勒。此诸众生。亦复如是。若有堕於疑悔。希求佛智。至广大智。於自善根。不能生信。由闻佛名起信心故……” 只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息:“也只有这你这儿,我的心才会如此的平安喜乐。” 水月念完了一段经,放下木鱼,淡淡地道:“世间烦恼,皆因自寻,平安喜乐,无处不在,不过是你自己放不下罢了。” 狄天澜这才看到,禅房中央,斜倚着一个白衣人,披散着头发,那人抱住头,呻吟一声道:“别给我说教,你一说我就头疼。” 水月微微一笑,站起来走到那人的身后,轻轻地为那人按摩着头部:“是这儿疼吗? 这儿、这儿……” 那人嗯嗯了几声,叹了一声道:“有时候听着你这里的梵铃禅声,真想留在这儿不走了,外面……烦心的事儿太多。” 水月嗯了一声,继续为那人轻轻按摩。 那人的声音低沉:“你就不问问是什么事?” 水月柔声道:“鹰,少想那些事,你躺下来,我去点一支宁神香。”说着,欲站起来,那人拉住了她:“慢着。” 狄天澜心中一震,这人果然是鹰王,想到马上要与这个闻名已久的对手相见,虽然只见着他半个背影,却已经叫人热血上涌。 只听得鹰王道:“不要走,靠在你的身上,我的心就定了,什么宁神香有这效果!” 水月微微一笑:“听说外头的人,叫我做尼夫人?” 鹰王懒洋洋地道:“谁告诉你的,没我的命令,谁敢进水月庵。” 水月却不答:“这个称呼,想不到我自己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鹰王道:“有人找过你,你怎么不及告诉我?” 水月淡淡地说:“人来人去,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一个比丘尼,四大皆空,有什么可担心的。” 狄天澜远远看着鹰王的背影,不知为何心神微一恍惚,踩着的树枝轻轻一晃,发出微响。 忽然鹰王侧头,厉声问道:“是谁?” 话音未了,狄天澜一回头,月光下,一个白衣人已经飘然而立,背对着月光,瞧不清容貌,却有一股凝重如山的王者之气。 两人峙立。 半晌,狄天澜道:“鹰王?” 鹰王道:“狼王?” 狄天澜微笑:“不愧是鹰王?”他上前一步,忽然他的笑容凝住了,不置信地盯住了对方:“是你——” 鹰王微微转身半个角度,月光洒在脸庞,微笑道:“原来你就是狼王?” 这时纵使泰山崩于前,也不能教狄天澜更惊讶了:“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你、你竟然是鹰王?” 鹰王沈鹰微笑道:“既然你可以是狼王,我为什么不可以是鹰王?” 狄天澜犹未从震憾中回过神来:“想不到,名震天下的鹰王,竟然是个女子?” 沈鹰淡淡一笑:“只要我是鹰王,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狄天澜摄定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有多少人知道,你是个女人?” 沈鹰眉毛一扬,那份自负,那份神彩,看得狄天澜砰然心动:“很多人都知道。” 狄天澜吓了一跳:“很多人都知道?可是我就不知道!” 沈鹰不屑地笑:“那是你孤陋寡闻。” 狄天澜倒笑了:“你的部下也知道吗?” 沈鹰轻哼一声,看在狄天澜的眼中,竟是说不出的俏皮可爱:“若非如此,哪轮得到任涯先继位。” 狄天澜想到她的卷宗,想到她在任涯手下受的委屈,不禁代她心疼,叹道:“江湖中的男子,个个自负无比,自是难以容忍一个女子称王啊!” 沈鹰自负地一笑:“江湖争霸,实力为先,哪有什么男女之分。我有为王的实力,自能让诸方来投,豪杰归心,称王天下。” 狄天澜叹道:“一个女儿家如此在江湖上争胜,未免太累了,直是叫人心疼!”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欲将她抱在怀中。 沈鹰退后一步,诧异道:“狼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狄天澜微微一笑,笑得倜傥风流:“你呀,那天不声不响就离开了,害得我好找!” 沈鹰冷冷地道:“你为何要找我?” 狄天澜柔声道:“鹰儿,难道你不想我吗?不想着我们那天的欢乐吗?” 沈鹰冷冷地看着狄天澜:“我想你弄错了,那天的事,只是个意外!我无意与任何一个男子,发生任何牵扯!” 狄天澜笑容凝住:“鹰儿,你说什么?难道说那天晚上的事,在你的心里竟然毫无份量?” 沈鹰反问道:“份量,什么份量?” 狄天澜气往上冲,想不到她竟然把事情撇得如此一干二净,他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压住自己的脾气,冷笑道:“你总不会说,那天的事,是我作了一个梦,你根本没到过那个山洞,我们之间也没有……” “有,”沈鹰淡淡地道:“事情是曾经发生过。”狄天澜心中方才一喜,却听得沈鹰轻描淡写地说:“那天的月光迷惑了我,酒迷惑了我,那个山洞迷惑了我,琴声迷惑了你。而你——”她凝视着狄天澜,微微一笑:“更是一个会让人迷惑的人。” 狄天澜气得直欲晕过去:“迷惑,只是迷惑而已吗,那什么叫做清醒?” 沈鹰的眼神清冽:“因为,当第二天醒来时,一切都不一样了,阳光取代了月色,清泉代替了美酒,而我不再是昨晚的我。感情来去本如风,身为狼王的你,应该比我更能明白这种感觉吧!” 狄天澜倒退一步,他自然能够明白这种感觉,因为这样的话,是常常自他的口中说出,那时候他疑惑对方为何竟是完全地不能明白他的感觉,明明感情已逝,为何还执迷地不肯放手? 而如今,同样的话,自别人的口中说出,听到他的耳中,竟然是觉得如此地荒缪和不能置信,曾经两情相悦,为什么一方的情仍是炽热如火,另一方的情怎么可能说冷就冷了?而自己听到这样的话,竟然会是如此地不甘不忿,不能释然? 狄天澜忽然掠身上前,就想抱住沈鹰深深地吻下去。他好象忘记了,沈鹰不是普通的女人,他尚未接近,就已经感觉到一阵凌厉的风声。沈鹰以掌作力,一刀削向他的右肩。狄天澜身形一侧,却不肯放弃,左手改抱为抓,直取沈鹰右臂。 沈鹰长啸一声,一跃而起,落下时已经变掌刀为鹰爪手,恶狠狠的向狄天澜抓去。鹰王的天鹰爪可不是浪得虚名,狄天澜忙以雪上飞向后疾退三丈,饶是他退得再快,左边衣袖已经被她一爪撕下,连带着他的手背,也被抓出五道深深的血痕来。 狄天澜跃上树巅,见沈鹰并不乘机进攻,再看看自己手背上的五道血痕,好险,再差得半分就见骨头了。轻轻吮了一下手背,笑道:“好狠!” 沈鹰右手微微一扬,将狄天澜的衣角抛回给他,微微笑道:“别在这儿动手,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轻举妄动,只有自讨苦吃。” 狄天澜凝视着她,眼中炽热如火:“再苦,我也甘之如饴。” 沈鹰皱了皱眉头,轻叹一声:“武林四王这几年都在扩张地盘,招揽人才。就数你西境狼王最少作为,你要把这份执着放到争霸天下的大业中去,西境的势力,当不止于此。” 狄天澜看着她一皱眉,一颦首的神态,不由自主地看得呆了,一时竟忘了回答。 沈鹰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心头火起,沉声道:“狼王,我看在你与我同为武林四王的份上,不敢对你失礼,也请你自重身份。” 狄天澜微微一笑,跃下树来冲着她笑道:“我自重如何,不自重又如何?” 沈鹰脸一沉,冷冷地道:“狼王大驾来到东境,沈某既为主人,自当好好招待。请狼王到贵宾馆,自有专人接待。你若不愿意去,我也不勉强,只当你是路过,三日之内不会干涉你。三日后,正午时分,你若不离开东境,当此四王纷争之时,我只能当你有心以此为名,侵入东境会对我们造成潜在危害。我们一向是怎么对付敌人的,相信狼王应该能了解。”说完长身而起,跃上树顶,厉声道:“狼王,我希望你与战场交手,希望你不会自误,在这儿就送掉你的性命。”话音未了,人已经去得远了。 月光下,狄天澜不能置信地看着手中沾血的半片袖子,摇头、叹息、微笑。 第六章 三日之期 “三天?”秦媚娘看着沈鹰:“你给他三天时间?” 沈鹰轻轻拭擦着自己的宝剑,笑道:“是的。” 秦媚娘眼波流转:“大好机会,为什么不杀了他,武林中就从此少一个与你争霸的人?还是……”她自沈鹰的身后,缓缓地抱过去,将头缓缓地靠上沈鹰的肩膀,她的樱唇挨着沈鹰的肩头,然后——慢慢地咬下去。 沈鹰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继续擦着剑,却有一缕血丝自沈鹰的肩头缓缓地渗出。 秦媚娘缓缓地咬下去,不是很用力,却也没放松,这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还是——你舍不得?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缠绵不休?嗯?”说到最后一声,她忽然用力咬下。 沈鹰痛哼一声,用力将她甩回榻上,怒道:“你疯了,这么用力?” 秦媚娘坐起身来,怒吼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心中一阵气苦,两行泪水缓缓流下,却更显得楚楚动人。 沈鹰才起的怒火立刻被她的泪水浇灭了,转过身去,苦笑道:“只是一个意外而已,我自己都不想再提了,你还提它做什么?” 秦媚娘眼波一横:“那你起誓,你绝对不会喜欢他?” 沈鹰冷冷地道:“我最恨别人要挟我,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那真是枉我宠你这么多年。” 秦媚娘眼中似又有泪流下,她却用玉一般的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止住了泪水。沈鹰见她如此情态,抱住了她,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还最恨——我身边的人对自己没信心。都这么多年了,你在我心中的份量,你自己能不清楚?” 秦媚娘低下头来,微微一笑,半天阴霾,忽然间云消雾散。 三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三天后。 沈鹰端坐天鹰堂中央,问身边的天翼堂堂主阴阳书生白无可:“这三天里,狄天澜可有动静?” 白无可恭敬地道:“禀主公,狄天澜这三天里,并没有到贵宾馆去,虽然贵宾馆已经准备好随时接待。” 沈鹰冷笑:“我也不敢指望他这么守规矩。” 白无可道:“可是,这三天里,他呆在云来客栈,却一步也没出去过?” 沈鹰皱眉:“一步也没出去过?狄天澜打什么主意?” 白无可低下头:“属下不知。”他是精到了极处的人,鹰王既然亲自过问此事,深浅未知,他又何必急着表态。 沈鹰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她站了起来,看着柱边的沙漏:“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正午我给他的期限了。你率天翼堂中人,带上火筒毒枪铁尖网,去云来客栈,他要再不走,不必客气。” 白无可微微一怔,这才开口:“生死不论。” 沈鹰面无表情:“是。” 白无可看了沈鹰一眼:“既然鹰王决心已定,为何要给他三天时间。” 沈鹰冷冷地道:“同为武林四王,我不能不教而诛。” 白无可心头一寒,这三天时间,足够让他了解到狼王来此的来龙去脉,此刻再听到鹰王的话,他再狠也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属下尊命。”转过身来,正要率人前去云来客栈,忽然自外报入:“报——狄天澜求见鹰王。” 白无可怔住了,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忙转头请示:“主公,这——” 沈鹰举手止住了他,嘴角却已经微微上扬:“有请——” 未等得鹰王府卫士层层通报引导,狄天澜却已经自行进入,一路上不断地跟人打着招呼,明明都是陌生人,他却自然地象对多年老友:“嘿,你好!你好!你好!” 待得走进天鹰堂,他已是一副春风满面的笑容,神闲气定,看样子这三天他是吃得好睡得好,所以才会这么悠哉优哉的样子。 看见了沈鹰,他笑得更欢畅了:“三天不见,你好吗?” 沈鹰淡淡一笑:“打完招呼,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狄天澜收起笑容,努力作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拱手:“狄天澜见过鹰王。” 白无可上前一步,冷冷地拱手道:“白无可见过狼王。” 狄天澜忽然指着白无可大声道:“你、说错了。” 白无可倒给他吓了一跳,忙退后一步:“你——我又说错什么了?” 狄天澜摇头晃脑:“狼王是谁,谁是狼王,哪来的狼王?” 沈鹰不动声色:“这么说,来的只是狄天澜,而不是狼王?” 狄天澜一扬头:“是啊!” 正在此时,一声轻响,却原来沙漏的沙子已到了午时正,沙漏自动翻转。沈鹰看了沙漏一眼,继续道:“这么说,午时正之前,狼王已经不在东境了,站在这里的,只是狄天澜而已。” 狄天澜笑得更开心了:“对,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狄天澜,不是什么狼王。” 沈鹰不动声色:“那么一个普通的江湖人狄天澜,有什么资格浪费本王的时间?” 狄天澜收起笑容,道:“你是要赶我走吗?你可赶不走我。你自己说的,鹰王府的大门永远开着,欢迎天下有才志之士来投入。这话可是全武林都传遍了,你想赖都赖不掉。” 沈鹰冷笑了声:“你也听清了,是欢迎天下有才志之士来投入门下,鹰王府的大门固然是永远开着,可不是任人闲逛的。” 狄天澜也一脸诧异:“我有说过来闲逛的吗?我当然是正正经经地来投入门下的。” 沈鹰惊得站了起来:“你、你开什么玩笑?” 狄天澜一脸正经:“我这么认真的样子,象是开玩笑吗?” 沈鹰深吸一口气:“狼王,容忍是有限度的。鹰王府也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狄天澜直视沈鹰:“不要叫我狼王,此刻的我,并不是以狼王的身份而来,我只是以一个江湖武人狄天澜的身份而来。” 沈鹰瞳孔收缩:“你说的是真的?” 狄天澜目光炯炯地看着沈鹰:“既然鹰王府号称‘德不足称,唯才是举,招揽四海,不问来历。’连武林之中人人得而诛之的人面兽心尚全是,阴阳书生白无可都敢收入门下,为何独独不敢收我狄天澜?” 沈鹰冷笑:“用他们,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图谋,我也能用上他们。可——”她深吸一口气:“可你是堂堂狼王!” 狄天澜微笑道:“我不是狼王,我说过,我只是以一个江湖武人的身份而来。至于我的图谋,恐怕没有比鹰王你更明白的了,你是我的图谋目标,我是你的利用工具,咱们各自努力,看谁先成功,鹰王不至于连这一点挑战都没自信应下吧?” 沈鹰深沉地一笑:“天下没有我沈鹰不敢用的人。不过,狄天澜,你既然是以一个江湖武人的身份,抛弃你过去的辉煌,我也只能以普通武人的待遇来对待。鹰王府且前缺的是护卫,你可愿意屈就?” 要堂堂狼王去作一个小小护卫,简直是奇谈,连阴阳书生白无可都不禁露出惊骇的神情,只道狄天澜必会大怒。不料狄天澜却轻松地一笑,道:“不错呀,从最底层做起,可见狄某的前途,是只升不降了。” 白无可也不禁一笑,沈鹰厉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现在就去领号衣,到门口站岗去吧!” 第七章 小兵生涯 换了护卫的衣服,狄天澜满不在乎地执戈在大门口一站,倒是如普通护卫般地一脸的认真严肃,丝毫也没有屈居人下的受辱感觉。这风流倜傥的狼王,尽管换上了护卫的衣服,依然显得英伟不凡。那剑眉英目,那压倒群雄的气势,使得他虽然和其他护卫一样站在门口,却依然象一个王者。 狄天澜站在门口站岗已经半个多时辰,一动不动。而沈鹰站在倚天楼上,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狄天澜半个时辰了。 而媚夫人秦媚娘站在一边,看着沈鹰也已经半个时辰了。此刻她轻轻地走过去,偎入了沈鹰的怀中:“王,小心这个人,这个人可不简单。” 沈鹰微笑道:“堂堂狼王,岂是简单人物?” 秦媚娘妖娆地伸出玉臂,轻抚着沈鹰的手:“是啊,堂堂狼王,岂是简单人物。听说过狼王的传说吗?他可是武林四王之中,传说最多的人。” 沈鹰微笑道:“武林四王之中,传说最多的人不是我吗?” 秦媚娘柔媚地瞟了她一眼:“你倒想哦!武林之中,有哪一个女人,没有听说过狼王呢。虽然西方狼王宫地处西域,但是狼王呆在狼王宫的时间,最长也不超过三个月。 传说中狼王永远在天下各处游山玩水,但他的目地不在山水,而在于女人。他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有不止一次的艳遇。当狼王看到每一个美丽的女人的时候,他很快地爱上她,而这个女人会感到自己在瞬间成为天上的仙女,人间的公主。只可惜狼王的爱永远是来得快去得更快,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花超过十天的时间。爱情一去,他便潇洒地一走了之,只剩下身后一路破碎的芳心。狼王的名字,被许多怀春少女,深闺少妇在心里梦里偷偷地念过,痴痴地想过,恨恨地骂过……” 沈鹰听得“扑”一声笑了出来:“哪个女人这么发花痴?还许多?” 秦媚娘的声音软软地:“也许狼王哄女人很有绝技呢!凡事小心为上,相信我,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这些男人的心思。他之所以来,之所以肯低声下气地做一个护卫,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因为狼王是世界上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他不能够接受女人离开他的现实。所以他要得回你,得回你的心——再抛弃。不过在这一阶段,他一定会表现地痴情无比,对你千依百顺的,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他的偷去了你的心。” 沈鹰一手翻转过去,秦媚娘陡然失去重心就要摔倒,她尚未惊呼出声,沈鹰已经揽住了她的纤腰,笑道:“我的心在多年以前,已经被你偷去了,媚儿。狄天澜怀的什么心思,我岂会不知道。投入我鹰王门下的,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有哪个不是心怀鬼胎的。媚儿,若是防着这个怕着那个,若是因为怕对方心怀不轨而不敢用人,我鹰王府焉能够在短五年中,以五十个手下发展到今天挤身于武林四大天王,拥有十余万部众的鹰王呢!哼,人面兽心尚全是,阴阳书生白无可这些人,又何曾不是被武林人士视为毒蛇猛兽,可是在我的手中,照样为我所用。他们敢投入我的门下,我就敢用他们,用他们的毒牙利爪替我打天下。” 秦媚娘以崇敬地眼神看着沈鹰道:“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英明,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视你为我的神。” 沈鹰的眼神却仍在楼下的狄天澜身上:“狄天澜此来,若真的只是简单地为争一口气,这倒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件礼物。有了狼王,才能够实现我一统武林的目地。” 秦媚娘道:“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目地吗?” 沈鹰摇了摇头道:“难说,毕竟他是狼王,是与我同列武林四大天王的狼王,他岂会没有一统武林的野心?难道他以此为借口入我东境另有目地?” 秦媚娘的身子僵了一僵:“那,你还敢留下他?” 沈鹰自负地笑道:“天下没有我沈鹰不敢用的人,哪怕他是狼王。我说过,有了他,一统武林就不再遥远了。”她深深地看了狄天澜一眼,不再理会,转身入内。 秦媚娘看着沈鹰的背影,再看着楼下的狄天澜,喃喃地道:“狼王呀狼王,你可知道你想捕获的,是一颗多么冷酷高傲的心吗?我真同情你,因为——你注定会输得很惨,很惨——”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终于等到了换岗的时间,狄天澜抚着“咕咕”叫的肚子,轻捶着酸痛的肩头,心中决定回去后一定把狼王宫的守卫规则改动一下,由每班三个时辰改为每班两个时辰。因为他刚刚亲身体验了一下,一动不动地站岗三个时辰的确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他随着一起下换岗的侍卫,来到饭堂。这个陌生的环境,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边同行的侍卫们不知道从哪里变出碗和筷子来,一拥而上围住一个地方,只见饭碗和铁铲齐飞,菜汤共灰尘一色,不到半刻钟,人已经散开,各自捧着自己的饭菜找了个位置去吃了。 狄天澜这才看到旁边木架上排列着的餐具,再到饭桶前一看,傻了,饭桶内用力去刮,也只能刮得下小半碗的焦饭。再一看,所有的菜盒内都差不多没有菜了,只孤零零地剩下几块腌菜根。 狄天澜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再看着旁边吃得香香的众侍卫们,他素来锦衣玉食,这种饭菜,就算他肚子再饿,也是吃不下的。更何况,是这些半冷不热的剩饭剩菜。 正当狄天澜发呆的时候,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头,原来是个憨憨的大汉正冲着他笑:“喂,兄弟,你是刚来的吧!” 狄天澜微微一笑:“对。” 那大汉道:“我叫张杰,你叫我阿杰也行,张大哥也行。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刚来的。 你呀这么傻,每天吃饭要早来的,动作要快,现在没菜了吧!来来,我的菜分一半给你。” 狄天澜看着这位一脸笑容的端着他已经吃了一半的饭菜,实在不敢吃他的口水,忙道:“没关系,我吃这些就行了,陆大哥好意,我心领了。请,请便!”说着忙自己动手盛饭。 张杰呵呵地笑道:“兄弟,你这么斯文,跟他们混在一起,小心吃亏。要是他们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我刚来也是这样,后来揍了几个人以后,他们就怕了我啦!” 狄天澜扯了扯嘴角,假笑道:“承教承教,一定一定。” 狄天澜端着饭菜,正打算瞅人不注意的时候倒掉,走了两步,却见阴阳书生白无可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饭堂内本来人声鼎沸,白无可一到,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众侍卫饭菜已经在咽咙中,却不敢咽下,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 狄天澜一看此刻是溜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拉开一张凳子,大刀金马地坐下,狠狠的扒了一口气。吃得急了,立刻呛了一口。 大家都在肃静无声的时候,他弄得这样乒乒乓乓的,立刻众人的眼睛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白无可上前走了一步,众侍卫迸住呼吸,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心中不由地暗暗为这新来侍卫的无知而担心。 白无可再上前走了几步,已经走到了狄天澜的身边,举起了手…… 那憨汉张杰,已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却听得白无可道:“来杯水。” 那饭堂的伙夫,本应该立刻跑去倒水,却一时未反应过来,傻住了。 白无可身边一名侍卫,立刻跑进后堂,倒了一杯水奉上给白无可。 白无可接过水来,笑眯眯地放到狄天澜的面前:“喝口水吧!” 狄天澜却已经把饭咽下了,也不客气,接过水来一口饮尽,道:“谢了。” 白无可皮笑肉不笑地问:“狄护卫,觉得怎么样,这种日子还习惯吧!” 狄天澜喝下最后一口,才道:“多谢白堂主,我觉得不错。常言道:嚼得菜根,百事可为。至少鹰王府的伙食还不至于太差。” 白无可的眼睛象针一样:“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刚才对她说的图谋目标,到底是什么?” 狄天澜埋头努力对付他的饭菜,含含糊糊地道:“知道这事的又不止我一个,你不会去问她?” 白无可脸色微微一怔,收了笑容,又立刻象征性裂开嘴角:“我在天翼院中备下了好酒好菜,你要是愿意,应该知道哪儿能找得着我。” 狄天澜努力咽下最后一口饭,大笑着拍了拍白无可的肩头,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想在我身上找机会,你还不够斤两。” 白无可的脸色变得煞白,站立不动,却看着狄天澜大笑着走了出去。 狄天澜走出饭堂,忽然觉得感觉极好,就连刚才勉强下咽的的饭菜,此刻也不显得难吃了。 白无可一动不动地站着,狄天澜那一拍看似轻描淡写,他却是血气翻涌,不得不运所调息。过了好久,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脸色极其难看,自牙缝中迸出一字:“走——” 白无可一走,众侍卫如释重负,这才敢重新开始吃饭,却忽然觉得饭硬菜冰,实难下咽。 第八章 待嫁的新娘 半夜狄天澜就醒了。他当然没有择床的毛病,但是前提有艳遇的情况下。 他觉得鹰王府护卫的福利欠佳,他睡的是四人一间大统铺,里间有人说梦话,左铺的会打呼噜,右铺的一夜上过三次茅房。还有,床太硬,被面虽然是刚领的洗净了,可是棉絮有一股怪味,而且他躺下去不久,居然听到板壁中有老鼠跑过的声音。翻来覆半晌,他忽然觉得身上奇痒,他立刻拧亮油灯起来一看,天哪,居然有虱子。 他以前看书觉得晋人扪虱是一件很风雅的事。可是当他扪死第三只虱子的时候,他跳了起来——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 这地方他是连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他飞快地穿好衣服冲了出去,然后他发现他连肚子都饿了。 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他不知道哪儿是厨房,而且这时候厨子多半也睡着了。但是至少他知道有个地方应该能找到吃的——如果鹰王要是半夜也肚子饿了,她不会找不到吃的。 他走了几步,很轻易地撞到一个哨岗:“嘿,白堂主有紧急情况要我报告给鹰王,她在媚楼还是在水月庵?” 那人就呆呆地道:“媚楼。” “知道了。”狄天澜向他招招手就走了。 他向后花园走去——一个小护卫没事可能逛到鹰王的后宫院落去吗?当然不可能,他是从屋顶上过的。 他在屋顶上慢慢地逛着。忽然他停住了,好熟悉的气味,想想,在哪里闻过的?狄天澜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警惕来,他闻过这种气味,那是——毒药的气味。 他前段时间一直跟蓝丝混在一起,这种气味他再熟悉不过。虽然很轻微,但是好象是那种一点点就能致人死命的巨毒。 奇怪,鹰王的后宫,半夜三更的谁在泡制毒药? 好奇心把他的肚子饿也暂时掩盖过去了,不管那人想对谁下毒,如果他能在对方下毒之后出现,会不会比较有机会接近沈鹰? 他伏下身子,辨析着气味的来源,原来就在自己脚下的这间房间里。今夜无星无月,正是夜行人的大好时光。他辨察着气味最强的地方,轻轻的揭开瓦片,向下看去。 却见一个青衣少女,用厚厚的白布,包住了双手和口鼻,样子十分奇怪。她站在一个柜子的前面,那柜子里面依稀可见摆着数十个瓶瓶罐罐。那少女将手中长针插入一个瓶子中,浸了片刻后取出,再放到蜡烛火头前,慢慢地烘干,原来那股气味就是这样传出来的。 那少女喃喃地道:“赤蝎粉、断肠草、孔雀胆、鹤顶红、鸩尾羽,嗯,还缺少什么呢?对了——”她拍手,声音带着笑意:“再加上牵机药就更好了。” 狄天澜听得毛骨耸然,这少女提到的都是当世九大巨毒,毒不可解,就算是深仇大恨也不至于这样绝吧,就算蓝丝当日发出十二蛊毒来追杀他时,也未曾用过其中的一样,不知道这少女倒底想要对付谁? 这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声走动声,狄天澜抬头望去,只见一行人提着灯笼,正向这房间走来。走到房门口,停了下来轻轻敲门,道:“若儿妹妹,夫人来看你了。” 却见那青衣少女若儿正做得专心,骤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小心手一抖,差点打翻油灯。但却马上镇定下来,一边娇声道:“啊,等一等,待我着了衣服。”一边已是轻手轻脚地将一应物件统统收入柜中,连用作防护用的蒙面和掩手的白布,都一并收了起来。却将那长针旋入一支铁管内,这长针立刻变成一支极名贵的珠钗来。 她将桌面上可疑之物收拾干净之后,又忙跑到床边,抖乱被子,才一脸平静地去开门。百忙中竟还对着镜子照了照,用手扯乱了头发,这边口中不停地道歉:“呀,对不起,让夫人久等了,我刚刚躺下。” 秦媚娘走了进来,笑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们来得太晚了!”狄天澜居高临下,也看得暗暗赞叹,这女子只这几步走动,一回首,一开口,每一个动作都是风情万种。 真真是绝色佳人,只可惜却莫名其妙地与沈鹰搅在一起,两个美人儿如此作为,实在是世上莫大的浪费。 秦媚娘挥手令侍女们退下,她自己拉着若儿看了半天,叹了口气道:“你这一去,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若儿的眼圈儿也红了,低声道:“这几年主公和夫人一直待我很好,为了主公大业,若儿不敢抱怨。” 秦媚娘拭泪微笑道:“或许事情也未必就到了绝处呢!若儿,鲨王以门岛换你,必是对你十分看重。你到了鲨王殿,或许对主公的作用更大。” 若儿怔了怔,道:“夫人的意思是……” 秦媚娘倚在若儿的肩上,轻笑道:“男人是最蠢的东西,我告诉你,只要掌握了鲨王,主公的大业必可成就……” 若儿皱眉道:“夫人的意思是——以女色迷惑鲨王?” 秦媚娘斜斜地飞过一个媚眼:“不错。” 若儿苦笑道:“我、我只怕不行!” 秦媚娘嗔道:“怎么不行,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教你的那些,莫非都忘记了。” 若儿脸上飞过一阵红霞:“听说鲨王残暴,只怕未必有用。” 秦媚娘皱眉微微想了一下,点头道:“说得也是,只怕你还不成。武林四王,都不是易与之辈。若当真不成……”她将手中一个盒子递给若儿,示意她打开。 若儿打开盒子,却见一道珠光闪烁,原来盒内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对红宝石的耳环。 “这——”若儿不解地转向秦媚娘。秦媚娘诡异地一笑,却将盒子对着墙面,拨下一根发簪,轻轻一拨,那耳环内忽然飞出一蓬细如牛毛的飞针,根根射入墙面。若是两人面对面站着,只怕尚未反应过来,那脸就成蜂窝了。 若儿发出一声轻呼,秦媚娘微微一笑,取出一只小夹子,将那墙上的细针一根根地拨下来,小心翼翼地装回耳环里去。她做这一系列事的时候,都很小心地不触到那些细针。若儿问:“这些针——有毒?” 秦媚娘冷笑道:“若是无毒,我干嘛费这份心。” 狄天澜在屋顶,瞧得毛骨耸然,再想到方才若儿的炼毒之事,心中不禁暗叹:“怪不得人说,最毒妇人心,不知道鲨王知不知道,他今晚满心做着明日娶亲的绮梦时,这里这两个女人,居然在想着如何用最狠毒的方法杀他。” 若儿沉默片刻,她本不愿嫁给鲨王,实在是逼于无奈。思来想去,满腹的心思都恨上鲨王这罪魁祸首上来,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就是想着怎么杀了这可恶的人。因此上炼毒设计,想得十分得意。可是忽然秦媚娘到来,送给她如此狠毒的暗器要她去下杀手时,她反而忽然犹豫胆怯了,此刻隐隐地感觉到,原来杀死鲨王,并不是她个人的事。 秦媚娘见若儿不语,明白她心中胆怯,抱住了她叹道:“你应该明白,鲨王一直是主公心头的一根刺,当年鲨王险些儿灭了东境,这些年来又不知杀了我们多少人。他要是不死,迟早会危害到主公的。你、你就算是为主公牺牲了,我们会永远记得你的。”她话音未了,忽听到窗外有人冷冷地道:“休要听她胡说!” 秦媚娘和若儿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道:“主公。” 第九章 征服你的命运 秦媚娘和若儿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道:“主公。” 却见房门忽然大开,沈鹰站在门外,白衣无风自动。她走进来时,象是带进来一屋的月光。 沈鹰看了若儿一眼,摇了摇头:“你不必听她的,媚儿,把那对没用的耳环收起来吧!” 秦媚娘目光闪烁,却不敢开口,忙将锦盒收起。沈鹰鼻子微微一皱,狄天澜自屋顶上看去,只觉得她这个神态煞是俏皮可爱,却听得沈鹰道:“什么气味?” 若儿变了脸色,方欲开口,沈鹰冷冷地看她一眼,忽然手一挥,方才那装毒药的柜子忽然无风自开,所有的瓶瓶罐罐,白衣纱带统统露了出来。沈鹰走了过去,一瓶瓶地拿起来看:“嗯,赤蝎粉、断肠草、孔雀胆、鹤顶红、牵机药,嗯连鸩尾毒都有了,还真难得你找得这么齐全,是从尚全是那儿拿来的吧?听说他当年毒死把他从小养大的师父,用的就是鸩尾毒。” 若儿吓得呆立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鹰把药放下,走到若儿的身边,拨下她头上的珠钗,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若儿已经全然崩溃,忽然伏地哭道:“主公,我要为你杀了鲨王。” 沈鹰无奈地摇了摇头,扶起若儿笑道:“鲨王不是你的目标,而是我的目标,我不用你代劳,你也杀不了他。”她将珠钗和耳环扔到桌上,冷笑道:“你们以为严煞是什么人?就凭你们这些女人的小伎俩就能得逞?” 秦媚娘的脸红了,待要说话,沈鹰并不去看她,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若儿,半晌,叹气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若儿点了点头。 沈鹰坐了下来,见两人都吓呆了,只好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那时候,你是什么身份?” 若儿的眼中寒光一闪:“菜人。人家把我关在厨房里,养肥了,给有势力的人,当成一道菜,蒸、炒、煮、炸!”她的双唇已经发白,身体也微微地颤动。 沈鹰淡淡地道:“那是十年前了,我遇到你的时候,把你从垃圾堆里拉出来,还以为是一只小猫小狗,那号哭的低低声音,简直不象是个人。在那之前,你逃过很多次,第一次是卖给一个老头作妾,你逃了,抓回来,打一顿,卖给妓院,再逃,再抓。你逃一次,你的命运就坏一次,直到最后卖给人家作菜人,可是你还是逃了。”她抬起头来,直看到若儿的眼睛深处去:“我并不是什么侠义之士,也未必肯随便救人。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说了一句话:‘我要活下去!’人家抓你九十九次,你还会逃一百次!就冲你这股狠劲儿,我救你!” 若儿听着沈鹰细说往事,慢慢地用双臂抱住自己,慢慢地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从喉头呜咽一声,声音听来,竟不似人声,倒犹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沈鹰看着她,走过去,轻轻地抱起她,让她的脸对准了自己,轻声道:“这一次,你为什么不逃?” 若儿抬起惊恐的眼睛,看着沈鹰,忽然紧紧用力地抱住了沈鹰,仿佛要从她的身上,汲取无穷的力量。她就这样紧紧地抱住了沈鹰,过了良久,才缓缓松开,她的眼神充满了狂热和崇拜:“我欠你的,而你——你需要门岛。” 沈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离自己的身体,一字字道:“不,你不欠我的。我救你,是因为我自己高兴,不是为你,我不会养你十年要你今天报答我。我也许会为了门岛去绑架鲨王要的女人,把她送过去,因为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但我不要听到你为了我说什么牺牲报答亏欠……这种仁义恩德的话,没得让我听了恶心。” 若儿无力地跌坐在床上,看着沈鹰缓缓地站起,一寸寸地离开她:“那你要我怎么做?”她的发丝凌乱,沈鹰看着她,伸手想去拂,却又停住了。 沈鹰看着若儿道:“从今天起,为你自己而活。就算你自以为是欠我,你也已经还了。你嫁过去,就是鲨王的女人,不要再想着跟我们有什么牵连。命运已经让你走到这一步,你明天要嫁给鲨王,这你没得挑。可是你却可以选择,此后让自己过得好,或者不好?” 若儿猛然抬头:“我还有得选择吗?” 沈鹰锐利地看着她:“为什么没有,因为对方是鲨王,所以你闭起眼睛就只想着一个死字吗?”她嘴角微微上扬,冷笑:“这么容易做逃兵?你以前逃那么多次的狠劲上哪儿去了?” 若儿怔怔地问:“我还可以逃吗?” 沈鹰叹道:“蠢才,蠢才。十年前你只知道逃,十年后你除了知道一个死字,一个逃字,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若儿眼睛渐渐发亮:“其他的选择?还有什么?” 沈鹰轻拂衣袍,那一刻白衣飘扬,王者的气质不可抑止:“征服!” 若儿喃喃地重复:“征服,征服?” 沈鹰微笑:“征服你命运,征服你的环境。就算命运赐给你残羹冷炙,你也要把它当成华堂盛宴吃下去,那时候,你就已经征服你的命运了。” 若儿怔怔地抬起头,沈鹰已经离开,她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她走到门边时,飞扬起的一角白袍。 第十章 一只好大的老鼠 秦媚娘低头跟在沈鹰的身后,一声不响 沈鹰转过头去,微笑道:“为什么不说话了?” 秦媚娘神情有些羞愧:“我是不是很蠢?” 沈鹰伸出手去,挽起她一缕飞扬的发丝,叹道:“媚儿,你呀!你是小女人的眼光,小女人的心计,小女人的愚蠢……”秦媚娘扁了扁嘴,险些要哭出来了,却听得沈鹰在她的耳边低声笑道:“唯其如此,才显得你小女人的可爱!” 秦媚娘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地破啼为笑,这一笑,却带着泪水出来。 沈鹰取过秦媚娘的手帕为她拭泪,笑道:“你这是哭,还是笑呢?” 秦媚娘一把抢回手帕,幽幽地道:“我、我不知道。”她凝视着沈鹰,轻声叹道:“这些年来,我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沈鹰淡淡地一笑:“夜深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若儿出嫁,有得你忙了。” 秦媚娘凝视着沈鹰:“那你呢!” 沈鹰看得懂她的眼色,摇了摇头:“我想静一静,有许多事要想。” 秦媚娘温顺地去了,沈鹰推开自己的房门,一怔,她的床上已经躺着一人。 当狄天澜看到沈鹰抱起若儿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向屋顶锐利地看了一眼,他就溜了。 沈鹰已经来到,下面就没什么好戏可看了。他一溜烟地跑到沈鹰的房中,却意外地发现,桌子上,用暖炉热着一盏参汤,几块精美的点心。他是吃喝玩乐的行家,再加上此刻腹中正在大唱空城计,便老实不客气地把一盏参汤,一壶茶统统喝干,再把那几块玫瑰松子糕、荷花酥、枣泥饼也全部吃完了。说实话,那些小点心极具精致,简直一口一个还不够,他不是不想剩下几个给鹰,可是——当他想到的时候,最后一块松子糕上也已经留下他的齿印了,他只好吃了。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鹰肯定会生气,干脆等在这儿自动投案好了。 然后他就躺在沈鹰的床上,睡着了。 然后他听到推门的声音,连忙坐起来,就看到了沈鹰。 回到自己的房中,沈鹰的神情象是刚刚卸下了盔甲似的,没有平日刺骨的锐利,倒带着一丝女子的娇慵,眼神妩媚,嘴角微微含笑。这样难得的神情,只是一刹那,当她看到狄天澜时,立刻恢复了平日的高不可攀。 然而那一刹那,却已经落在狄天澜的眼中,印在他的心中。 沈鹰的神情却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和恼怒,却微笑道:“我房里进了一只好大的老鼠,看来明天得弄得捕鼠夹来。” 狄天澜的神智慢慢地恢复到四肢五管,做了个鬼脸笑道:“我这只老鼠太大,普通的老鼠夹没有用的。” 沈鹰冷笑:“请问狄护卫,你三更半夜到跑到本王房里,有何贵干。” 狄天澜连忙挤出一副惨兮兮的表情:“饭堂里的伙食太差,还有,我睡觉的地方有虱子。” 沈鹰不去理他:“白无可那儿准备了醇酒佳人等着你,你为什么不去?” 狄天澜笑道:“看来我是白担心你了,白无可有异心,早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沈鹰淡淡地道:“白堂主来我这里的时间不到一年,未免还有点天真,还请见谅。” 狄天澜摸了摸鼻子,苦笑。 阴阳书生白无可,被武林一半以上的门派通缉。此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在武林中做下无数大案,凡是他所到过的门派,莫不被他害得派毁人亡。然而此时到了沈鹰的口中,却只落得淡淡的一句“未免还有点天真”。 沈鹰淡淡地道:“看来做一个小小护卫,未免太委屈你了。只是鹰王府的每一个位置,都要有一定的功劳和声名,每次虽然有一次自由挑战的选拨,却还得等半年,我也犯不着为你破例。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明天鹰鲨两王联姻,要有一批护卫送嫁,你送嫁回来,若能顺利完成任务,应该也有理由换个饭堂和住处了。” 狄天澜奇道:“你连这一点也为我考虑到了,我还以为你会刁难我,让我受苦呢。莫非你……”他看着对方的脸色:“你对我也……” 沈鹰冷笑:“刁难你,我有这么无聊吗?我留你,自然不会放着你不利用,我若不肯留你,你也赖不下去。”她看着桌上,碟子里吃得连点心渣也不剩,摇头叹道:“好色无厌、嘻皮笑脸、半点苦也吃不得,我真是奇怪,你怎么做的狼王,武林四王中,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狄天澜乘机道:“看到了你以后,我也觉得很奇怪,我怎么混上的狼王。” 沈鹰不去理他,转身就走,狄天澜叫道:“你去哪里?” 沈鹰冷冷地道:“我去媚儿房中睡,你也要跟来吗?” 狄天澜怔了一怔,一时没决定下来,沈鹰已经离开了。 第十一章 鲨王严煞 第二天,天气晴好,风吹着旌旗猎猎,狄天澜带着三百名护卫,一千名铁甲士,护送着新娘登上大船,向南境鲨王殿出发。 一路上,新娘子并没有出舱,而只是躲在船舱里,吃用都由侍女们送进。狄天澜实在很好奇,这个倔强的小姑娘,真的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出嫁? 想到那天看到她弄毒药,想到她送入鲨王殿,无异是羊入虎口。要是换了平日,他一定会为这位美丽的姑娘,在她的婚礼之前,留下一个让她在以后婚姻生活中永生难忘的海上情缘。 可是现在,他半点这样的心思也没有。他的心,在昨天夜里看到沈鹰推门而入,偶现动人妩媚的那一刻,已经完完全全地被搅乱了。他看着海面上高高飞起的那一只矫健的苍鹰,它在自由飞翔,飞得那么骄傲,那么自在,让人忍不住也想冲天而上,去追随它在风中的行迹。 他想起沈鹰,她多么象是一只鹰,她是那样骄傲的人,自在的高高飞起,从不为任何人的眼光而驻足,却叫人忍不住,把所有的目光都去投向她,追随她。 他只是希望,这一次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他能够早日回到她的身边,看到她。他在她的身边,看似嘻皮笑脸,骄傲不羁,天知道他对着她时,有多紧张,每一句话都说得患得患失,汗湿重衣,结果她还是轻轻巧巧地虚让一招,把房间让给了他,径自离开。他虽然霸住了她的房间,却连半点胜利的感觉都没有。 如此胡思乱想,也就这么过了三天。 这日清晨,狄天澜走出船舱,忽然听到身边众人在惊呼:“鲨王、鲨王——”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恐和敌意。 这也难怪,东南二境相斗多年,双方人马一见面就是大战不已,死休无数。如今虽然有了联姻之名,可是深入鲨王境内,到底还是掩不住紧张情绪,谁知道这联姻的内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狄天澜走到船头,但见远处一艘大船,极快速地向这边驰来。隐约可见那船外包铁皮,是一艘装备极强的战舰。狄天澜问左右道:“你们怎么知道是鲨王的船?” 那日饭堂抢着与他说话的大汉张杰最是热心,忙道:“狄兄弟,你看那船上挂着鲨王的旗帜,而且这样凶恶的大船,在南海,除了鲨王,不会有别人。” 狄天澜仔细看去,那船来得好快,不一会儿,连船身漆着的鲨鱼标记都清楚地看到了。狄天澜提气道:“前面来的,可是鲨王?” 远远地声音传来,似乎有些诧异:“鹰王属下果然大有奇人异士,阁下是谁?” 狄天澜提气传声:“鹰王府丙等护卫。” 那人声音再次传来:“丙等护卫,也有如此功力吗?” 一来一去说话之时,那船靠得越发地近了,只见那船上的鲨王旗旌狰狞扑来。一个黑衣人站在船头,两船尚未靠近,他已经飞身而起,向狄天澜的船只扑来。 狄天澜见对方的身手,不由兴起,长笑一声,也向着对方迎了过去,两人在半空中对击一掌,不但没有落下,反而各借对方的掌力再向上空腾高三尺,再度交手。两人在空中换了三招,已是后力不继,双双落下。 这时候,两船已经靠近,只见那黑衣人忽然自袖中发出一枚青钉,直射狄天澜。狄天澜躲避之时,落脚方位已偏,但见他只向海面落去。 众人惊呼声中,却见狄天澜在半空腰间一挺,扑向船头的一面大旗。此时西北风正厉,将那大旗自西至东吹得笔直。狄天澜右手前探,已抓住了旗角,就这么稍一借力,已将那大旗撕为对半。狄天澜左手勾住旗杆,直滑下来,落在甲板之上。正自得意,忽然见周围形势不对,不由苦笑一声,怔在当地。 原来他急切之间,竟落在鲨王的船只上,而他的手中,还据着半角撕破的鲨王之旗。四周却是虎视眈眈,渐渐包围过来的鲨王部下。 狄天澜长笑一声,将手中半角旗帜抛去:“方才交手的,可是鲨王?” 忽然听得冷笑一声,众人如潮水般分开,便见一个黑衣人走过来,人未到,便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逼人而来。 狄天澜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那黑衣人肤色如古铜,双眉浓密有若刀裁,一双凌厉的眼睛仿佛随时能放箭杀人,嘴唇极薄紧紧抿着。自他方才出招的狠毒,也可见此人性情,他与对方虽是初次见面,却是一上来就直下杀手。 黑衣人沉声道:“你究竟是谁?不管是什么地方,都用不起你这般身手的护卫?” 狄天澜微微一笑,自报名字:“鹰王府护卫——狄天澜。” “狄天澜?狄天澜?”黑衣人反复将他的名字念了两次,忽然脸色巨变:“天?狼?莫非你是西方——” 狄天澜含笑截断了他的话:“在下狄天澜。” 黑衣人骤惊之下,脸色却立刻恢复了正常:“好,好个狄天澜。哼哼,好个沈若风!在下南境严煞!” 狄天澜心中嘀咕:“沈若风是谁?”脸上却不露声色,大笑道:“我还以为得到了鲨王殿,才能见到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心急,亲自来接新娘子了。” 严煞冷冰冰地脸上,也现出一丝戏稽的笑意:“叫黄鼠狼送鸡,鹰王还真想得出来。” 狄天澜厚若城墙的脸皮,也不禁有一丝红色,狼王好色之名,只怕江湖中是无人不知,不人不晓,严鲨一句“叫黄鼠狼送鸡”当真说得贴切无比。当下呵呵干笑两声,道:“鲨王这么不放心吗?” 严煞微微一笑:“阁下向来不落无宝之地,但不知道鹰王府有什么样的绝色佳人,居然能你吸引肯屈身如此?” 狄天澜微笑道:“正是,在下也不明白,何等美色,能让鲨王以版图相换?”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仿佛笑得十分开心。 两边船上鹰鲨两派的手下,不由看傻了眼,一向冷酷无情的鲨王,居然和鹰王府小小护卫一见如故,把臂谈笑得如此欢畅,当真是少有之事。 严煞笑道:“阁下远道而来,实是难得,今日是我严某的大喜之日,还请上鲨王殿喝一杯喜酒。” 狄天澜大笑道拍了拍严煞的肩头,道:“老严,我奉命送嫁到鲨王殿,你就是不请我喝酒,行吗?” 严煞笑道:“小狄,我本怕那些家伙胆子太小,误了时辰,没想到有你在,那我就放心了。好,我在鲨王殿等你们。” 狄天澜笑道:“成,我们去门岛交接之后,就去鲨王殿,你可得留点喜酒给我,莫要全喝光了。” 两人老严小狄地叫得甚是亲近,断然不象是今日刚刚认识,倒象是十年八载的老朋友似的,心中却是谁也不敢小觑了谁。严煞亲带人手,可不是等不及了,今日若非狄天澜在此,只怕这一船三百护卫,一千甲士就得埋骨南海。鲨王虽然口口声声以门岛为聘,只怕鹰王府派出来的人,未必有实力接收得了门岛。 除非,此番鹰王沈鹰亲自出马,这送嫁收岛,方能顺利完成。 但是严鲨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狼王狄天澜,居然也搅在了鹰鲨两王的争斗之中。 第十二章新娘之吻 严煞脸色阴沉,坐在鲨王殿中,此刻的他,是谁也不敢靠近的。 狼王好色,天下皆知。只为这好色两字,那当真是不择手段,不顾身份。可是目前的鹰王府中,是谁的魅力,能让狄天澜牺牲如此? 是秦媚娘?是水月?还是……她? 严煞用力摇了摇头,狼王的品味,未必到此境地。 他方才在回来的途中,便已经吩咐:“通知门岛,撤去埋伏,让鹰王府的人,顺利接收。” 今天是他娶鹰王的义妹韩若的日子,因为他看上了这个丫环,于是这个叫韩若的丫环,就成了鹰王的义妹,因此才能匹配堂堂鲨王。今天的鲨王殿,张灯结彩,可是鲨王严煞,却仍是一般黑衣。 吉时将到,吹吹打打的声音已经传来,可是鲨王严煞,却仍是端坐堂上,独斟独饮,丝毫没有更衣行礼的意思。 两边鲨王殿的文臣武将、各堂堂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这个口。海威堂堂主司马涣可算得是鲨王殿的二号人物,只得由他开口,陪笑道:“主公,花轿已经进门,您是否去更衣行礼?” 严煞睨斜着他:“礼?什么礼?礼法规矩,岂是为王者而设?今日我严煞纳宠,你只管叫那丫头进来便是了。” 司马涣心中暗叹,只得自己亲自出去,把这话悄悄地告诉送嫁而来的狄天澜。本来,他身为海威堂堂主,这种事情犯不着亲自出去。只是今日气氛,极是诡异,先是鹰王府的丙等护卫,已经教鲨王另眼相看;再是鲨王忽然改变主意,撤去门岛的伏兵,竟把门岛拱手相让。他是老江湖,自不敢不慎重对付这奇怪的鹰王府低级护卫,他做到鲨王殿的二号位置,自然有许多事,要自己多费心,为上位者做得妥妥贴贴。 再加上,韩若在名义上,倒底是鹰王义妹的身份,已经付出门岛的代价,自然这件事,不能再出其他的损失。 狄天澜听了司马涣的话,心中也暗暗犹豫。照沈鹰的布置,他已经接收了门岛,只须将韩若扔下就可走人。可是以狼王怜香惜玉的性情,又怎么忍心将这小女子就这么扔在鲨口? 狄天澜与司马涣两人,虽是低低说话,那边站在花轿旁的一个侍女,却已经袅袅而来,含笑行礼:“小姐有请两位,到她那边去,当面说话。” 狄天澜与司马涣对望一眼,这件事,终究还是得让韩若自己知道吧! 轿内,韩若静静地听完了两人的话,沉默片刻,自己掀帘走出了轿子:“入境随俗,我嫁的是鲨王,不是规矩。他要怎么样安排他的婚礼,他说了算。请两位帮忙扶我一下,我盖着盖头,看不清路。” 司马涣微一犹豫,道:“夫人,请!” 狄天澜听得司马涣的口中,已经叫出“夫人”二字,知道韩若的气度胆量,已经在第一时间,令这个老狐狸不敢小看了,对这小女子,倒也暗暗惊佩。那一日他提早溜走,因此倒没听到后来沈鹰与韩若的对话,心中暗忖,不知道这丫头准备的巨毒珠钗,可否能用得上。以严煞的武功和为人的精明,希望沈鹰的劝告有用,小丫头不至于去做傻事。 司马涣前面带路,两名丫环扶着韩若,狄天澜陪送在后,五人走入鲨王殿中。 严煞手执一杯酒,坐在桌后,并未起身,只淡淡地瞄了一眼韩若,道:“送入新房吧!” 喜娘战战兢兢地上前,正要扶着新娘子入新房,却听得一声:“慢着——”新娘子甩开了丫环的手,自己掀开了红盖头,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便落在严煞的身上。 韩若一身红衣,站在鲨王殿的中央,淡淡地道:“至少我先看看,我嫁的人,长得什么样子。” 严鲨冷冷地看着她:“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你想象中的婚礼,又该是什么形势?来到我鲨王殿,由得了你想,你要?” 韩若娇小的身子,努力站得笔直,她深吸了一口气,居然露出一个微笑:“你以为我会失望,我会害怕?” 严煞扬声大笑:“你不怕?” 韩若咬了咬牙:“我怕,怕也得来。我想不来,由不得我想。所以我现在,既然怕没有用,就不怕了,想没有用,就不想了。这样反而好些,其实你此刻不必唬我,对我来说,最可怕的时刻不是现在,而是我刚听到自己要嫁给你的时候。请相信,外界对您的传闻,还要更加可怕得多。我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所以……”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张开眼睛直视严煞道:“所以我现在的反而很高兴。” 严煞象着着一个怪物,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你很高兴,高兴什么?” 韩若握紧了拳头,蹬蹬蹬地走到严煞的面前,看着严煞。严煞仍然端坐不动,冷笑道:“现在看清楚了?” 韩若深吸一口气,展现出一个微笑,忽然上前抱住严煞,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亲,笑道:“我很高兴,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油锅,不管我是嫁给你一天,还是嫁一辈子。至少我没倒霉到去陪一个老头子或丑八怪,上天待我还算不薄!”她鼓足勇气亲了对方一下,忽然脸儿涨得通红,勇气全失,慌忙拎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逃向后堂。 严煞猝不及防,料不到这小女孩子竟然会忽然来这一手,竟被她在脸上留下两片的胭脂唇印来。他怔怔地看着韩若逃进去,自己抚着颊上的胭脂印,目瞪口呆地道:“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她疯了?居然会有这种事?” 鲨王殿中,上上下下近百名武林高手,看着这小女孩的举动,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狄天澜一声长笑,打破僵持:“哈哈哈,恭喜你了老严,你得到一个宝贝了!”他自顾自地上前,倒了一杯酒,与严煞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便一口干杯。 严煞放下手,嘿了一声,也将手中的酒杯干了。 狄天澜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声道:“东南二境联姻之喜,新娘亲了新郎一下,礼成!大家干杯!” 司马涣见众人怔怔地,忙也举杯大声道:“对对对,东南二境联姻之喜,大家为主公干杯!” 他的话音一落,立刻响起一片回应:“属下恭喜主公,新婚之喜,恭喜恭喜!” 狄天澜拎着酒坛子,到处找人灌酒,那样子,简直比他自己成婚还高兴。严煞沉着脸,坐在原位一杯杯地喝闷酒,不知道的人,还真搞不清楚,今天到底谁是新郎倌呢! 狄天澜当然不会放过严煞,事实上他今天有一半以上的酒,是找严煞喝的。 狄天澜的脸越喝越红,严煞的脸越喝越白,狄天澜越喝话越多,严煞越喝越不肯说话。喝到最后,只听到狄天澜一个人的声音不断嚣叫着:“老严,喝!老严,喝!”他说话越来越大舌头,声音越来越响,终于——没声音了,他已经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当然,鲨王严煞伏在桌子上,也被他放倒了。  ※※※ 当狄天澜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他的头像是要裂开了似的,他捧着自己的头,嘟哝着:“我的头里面塞了什么,怎么会这么重?” 就听得一个人的声音冷笑道:“你的头里面塞了铅块,所以才会变成一只醉猪让人抬回来。” 狄天澜眼前一亮,立刻展开一个最灿烂的笑容:“鹰,是你,你来看我吗?” 回应他的,是一盆冷水,冷得狄天澜跳了起来,连打了三个喷嚏,立刻变得无比清醒。 然后他看到沈鹰站在他的面前,依然是一袭白衣……慢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沈鹰今天穿的,是一袭白衣的——裙装。 他直觉得血往上冲,向左右一看,立刻自动跑到一只水桶边,将整桶的水往自己的头上浇下。然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太好了!” 沈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喂,狄天澜,你没病吧!” 狄天澜深吸一口气,仔细地想了一想,才回答道:“我没病,只是……”他痴痴地看着沈鹰:“你、你今天为什么穿成这样?” 沈鹰皱眉,看着自己的打扮,不过是很平常的一袭裙装:“我这样有什么不对?” 狄天澜简直口吃:“你、你穿女装——你不怕让人知道——”虽然沈鹰今日只是将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披散至肩,插了一支玉簪,一袭长裙的式样也是极简单不过,可是瞧在狄天澜的眼中,仍是动人无比,心神震撼。 沈鹰这才明白他想说什么,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平时穿男装是隐藏身份?我穿男装不过是为行动方便而已,裙装碍手碍脚的。” 狄天澜总算把四肢五官慢慢归位,展现一个微笑:“那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鹰道:“本来今天要为你庆功,这次顺利地送嫁,接收门岛,你是首功。谁知道你会醉成一头猪让人拖回来。所以临时改在校场,变成比武阅兵。”她说完转头就走,只扔下一句话:“半个时辰之后,校场见。” 第十三章 校场内,人声鼎沸。狄天澜远远地袖手站着,问旁边的路人甲:“怎么今天这么热闹?” 那人回头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咦,你不知道吗,因为这次顺利收回门岛,王爷下令,提前在今天进行自由挑战赛。” 狄天澜有些不明白:“什么是自由挑战赛?” 那人笑道:“每天来投奔我们鹰王府的天下英雄这么多,自然要人尽其才,人尽其用。王爷虽然能依江湖声名和各人才能量才而用,但又恐有遗漏之虞,所以每年都会在校场举行一次挑战赛。只要是鹰王的人,上至堂主,下至我们这样的小卒子,都可以自由挑战。比如咱们要是想作队长,就向队长挑战,打赢了他以后,你就是队长。队长可以向坛主挑战,打赢坛主,就可以做坛主。” 狄天澜笑道:“那这一天之内,鹰王府的上下尊卑岂不都有可能发生大变?” 那人满脸的崇敬之色:“不错!王爷说过,江湖无辈,武功无岁,唯才是举,不论资历。高位只为有能者而设,只要有能力,我们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狄天澜心中一惊,好一个鹰王,江湖无辈,武林无岁,只要有能力,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对于初出江湖的武林侠少来说,是何等的吸引人,何等地让人热血澎湃。他若不是狼王,他若是初出江湖,在武林四王之中,他会选何处投奔。这一刻,他脑海里浮上的不是西境的狼王,而是东境的鹰王。 狄天澜抬头看着台上,只见一个个人上台去,又一个个被扔下台下。得胜者不是志满得意,而是严肃自持;失败者却也并不垂头丧气,反而昂首挺胸,大有明年再来的架式。 在他西境狼王宫中的中高层中,有多少年没有新人上来了,一年,还是两年、三年?这三年里,狼王宫中,又有多少有才有能之士,前来投奔? 作为狼王,他是不是自满得太久了,行动得太少了? 忽然一个人被扔下来,扔到他的身边去。狄天澜侧身让过,再看台上,却见沈鹰的眼光正凝视着他。狄天澜微微一笑,跃身上台,拱手道:“丙级护卫狄天澜,特来挑战。” 这时候他看到沈鹰的眼神一亮,嘴角也露出欣喜的笑容,只为这笑容,他愿意赴汤蹈火呀! 一名执事高声叫道:“丙级护卫狄天澜,挑战——”他看着狄天澜,等他自己报出挑战对象。 狄天澜冲他微微一笑:“我刚来的,不知道可以挑战谁?” 那名执事怔了怔,道:“你是丙级护卫,可以挑战在你之上的任何一个位置。” 狄天澜笑道:“在我之人,有多少人呢?” 那名执事认真地看了看手中的册子,道:“八千六百名乙级护卫,三千二百名甲级护卫,三百六十名队长,三十六位舵主,四位堂主。” 狄天澜道:“还有呢?” 那执事怔了怔:“还有?没有了。” 狄天澜微微一笑,指向沈鹰:“既然我可以挑战在我之上的任何一个位置,那么这个位置,难道不属于挑战之列?”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整个校场内鸦雀无声,静得连片树叶落下都能听到。空气象是凝滞住了。谁也不敢开口,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候,有人在轻轻地鼓掌。众人循声看去,鼓掌的——竟然是鹰王沈鹰。 沈鹰微笑着鼓掌:“说得好,我只是遗憾,到现在才有人提出这样的挑战。” 狄天澜站在正中,含笑看着沈鹰。 沈鹰缓缓地站起:“东境鹰王府,之所以吸引每一个有事江湖的人。是因为在这里,只要你有能力,有付出,你就能实现你的梦想,达到你的目标。护卫的目标是队长,队长的目标是舵主,舵主的目标是堂主,可是堂主的目标呢?”她扫视了四大堂主,忽然一拍自己的椅子,厉声道:“堂主们的目标难道不是这张椅子吗?” 四大堂主毛骨耸然,刷地一声全体笔挺站立,抱拳不敢抬头:“主公!” 沈鹰纵声大笑:“有目标错了吗?有目标才有动力,有动力才能创造奇迹。我欢迎你们把这张椅子视为目标,我也欢迎你们向我挑战。江湖无岁,武林无辈,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台上台下,校场中上万人的眼光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沈鹰,随着沈鹰的话语,眼中满是兴奋狂热,就连方才吓得战战兢兢的四大堂主,眼神竟也不禁变得热切起来。 沈鹰放缓了语速:“这张椅子,我随时欢迎你们当中的一位能够坐上去。但是有人要问,到时候我的位置在哪儿,嗯?”她看着四大堂主微笑。 天风堂堂主尚全是的脸上已经露出微笑,沈鹰佯为叹气道:“你们诸位努力的目标,是这个位置,我岂不感到压力,岂不也要被你们催逼着,向更高的目标努力。” 她的话方一落音,立刻已经有人醒悟过来,大声呼喊道:“武林至尊,一统江湖!”自这第一声喊出,立刻有人跟着大声呼喊:“武林至尊,一统江湖!”越来越多的人用尽全力呼喊:“武林至尊,一统江湖!”“武林至尊,一统江湖!” 最后,是所有的在一起齐声呼喊:“武林至尊,一统江湖!”“武林至尊,一统江湖!” 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兴奋的、狂热的,他们用尽用力呼喊出自己发自内心的拥戴之情,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没有来错地方,跟错人。那一刻,他们像是找到了自己毕生奋斗的目标。 没有喊的,只有两个人——沈鹰和狄天澜。 两人静静地对望,沈鹰微笑,可是眼中锋芒不减;而狄天澜的眼中却只有欣赏、欣赏、欣赏。 怪不得她不避忌自己女装出现,这样的女人,纵然梳起如云的发髻,穿上曳地的长裙,又有哪个人敢以女子而小视她。这样不凡的女人,绝对值得他用尽全力去追求,去爱。 沈鹰将手一举,如山的欢呼声立刻停止,校场中又肃静一片。 沈鹰走出席位,走到狄天澜的面前:“狄护卫,做为第一个向我挑战的人,接我十招。” 狄天澜微微一笑,抱拳道:“还请鹰王手下留情。” 沈鹰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白裙闪动,却是端端正正地一掌,直击狄天澜胸前。此时她既以一境之王的身份出手,自然是自重身份。 狄天澜知她心意,端立不动,也是当心一掌击去。两人双掌一交,砰地一声巨响,两人身子都是晃了一晃。 沈鹰长笑一声,又是一掌击去,两人双掌再交,狄天澜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大声道:“好!” 沈鹰横了他一眼,方才两人双掌相交,分明是不相上下,狄天澜却装作稍逊一筹,分明是故意示好。这人居然在这种时候弄巧卖乖,真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狄天澜退后一步,大声赞好,话音未落,却见沈鹰又是一掌击来,心中也是有点好笑。沈鹰的武功奇诡狠辣,变化莫测,若单以内力论,倒是他狄天澜的内力更加深厚纯正一些。今日她却舍长用短,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想到这儿一掌击去,却发现着力之处对方内力极弱,心道不好,难道说自己刚才故意谦让,沈鹰不服,竟要再让回来不成。深恐自己这一掌力道过重,连忙撤力。他正往回收力,却发现对方掌力忽然增加。这正是狄天澜内力空档之时,立刻被这一掌飞出去。 众人惊呼声中,狄天澜已经往台下掉去,却见他右足一勾,却又立即弹回台上,冲着沈鹰做了个鬼脸道:“差点忘记了,是不是还有七招呀?” 饶是沈鹰再要顾及身份,也不禁被这活宝弄得展颜一笑。此刻两人距离最近,但见这一笑,如春花灿烂,消融了万载寒冰。 狄天澜一阵晕眩,心中只是想着:“她在对我笑,在这万人瞩目的比武台上,她却这样对着我笑,她虽然口中严厉,心中对我何曾没有情意呢。”这边迷迷糊糊地想着,这边但觉得拳来掌往,下意识地接招拆招。 他这一迷糊倒好,但见两人交手几招,沈鹰并未狠下杀手,他这般迷迷糊糊地拆招,虽见弱势,却也符合他此刻身份,好过他头三招异想天开,打得不三不四。 忽然间拍地一声,摔得屁股生疼,这才清醒了过来,却见沈鹰垂手而立,那执事高声叫道:“第九招!” 狄天澜摸摸屁股站起来,笑道:“原来已经九招了,太好了,终于只剩一招了。” 沈鹰微微一笑,双手一错,化掌为爪,向他一爪抓去,狄天澜双掌相迎,沈鹰双掌扣住他的双腕,用力一抛,将他摔了出去。但见狄天澜在空中轻轻巧巧一个转身,正落在台边。 台下众人见他应变得巧,有人不由地喊道:“好——”喊到一半立刻停住,却偷眼先看着鹰王是喜是怒。 却见沈鹰也喊了一声:“好——” 台下立刻放心地大声喊道:“好——” 沈鹰已经回到王座,却未坐下,道:“我现在宣布对丙级护卫狄天澜的提升。狄天澜:以功劳论,平安护送韩若前去鲨王殿成亲,成功收回门岛,可算得一件大功;以胆识论,敢在你们中,第一个提出向王位挑战,我想这项建言对于你们各位来说,可算得改变视角,提升目标;以武功论,已经接住我十招。因此,够资格做一名堂主。” 四大堂主听到前面关于对狄天澜的评定,倒还可点头赞同,等听最后一句,一个个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起来了,却不知道鹰王此次要开刀到谁的头上来。 沈鹰看着四大堂主的脸色,微微一笑:“狄天澜有资格做堂主,可是现在的四大堂主却是都很称职,并无缺失。目前每日来投奔本府的人日益增多,需要筛选和训练,四大堂口各有职司,因此我决定再成立一个堂口,专门负责此事。由各堂口各抽调一百人,再加上我的近卫营抽一百人,再加上新来投奔未安置的一千五百人,组成天玄堂,由狄天澜任堂主。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四大堂主松了口气,幸喜逃过一劫,哪还有什么意见可提,忙连声道:“主公英明。” 沈鹰转过头来,看着狄天澜:“四大堂口都拥有上万部众,天玄堂可只有两千人。以后狄堂主在鹰王府五大堂主中的地位是强是弱,端的看你自己如何努力了。” 狄天澜微微一笑:“鹰王放心,我一定会向着‘我的目标’努力的。”他故意把努力二字说得极重。 沈鹰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他,转向身边的天风堂堂主尚全是道:“宣布下一个挑战者。” 第十四章 狄天澜住进了新整理出来的天玄院。这个院落虽不及天风、天翼、天羽、天雨四院宽广,却胜在独立,前面有一小湖,风景亦是良好, 狄天澜躺上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做了堂主之后福利果然好得多了。他的天玄堂是今天刚刚任命的,部下还没到位,因此诺大天玄院,只有他一人住进来。 他看看房梁,微微一笑:“下来吧!” 一个黑衣男子应声而落,跪地行礼道:“玄雷旗雷青见过主公。” 狄天澜抚首叹道:“唉,才清静几天,你又找来了。” 雷青磕头道:“属下办事不力,在百药门之后找错方向,今日若非主公校场比武,属下竟不知道主公在此。” 狄天澜叹道:“我还嫌你来得太早了,没事找我这么急干嘛?” 雷青道:“主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宫了,宫中诸元老、旗主甚是挂心,请主公早早回去。” 狄天澜皱了皱眉头道:“我在这儿有点事,暂时是不会回去了。真是夸张,我一时半会儿不回去也是常有的事。元老堂和各旗主不是都能够主持日常事务吗?” 雷青磕头道:“可是主公却是谁也无法替代的,主公长久不回,人心无主。大局大方向,还须主公拿主意。” 狄天澜笑着坐起来,踢了他一脚道:“好了,起来吧!你老是这么跪着,害得我睡也不安稳,早叫你不要这么多礼的!” 雷青笑着站了起来,狄天澜一向待属下亲如手足,他这么跪着一直磕头,也无非是想让他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早早回窝,免得他老是苦命地奔波。 狄天澜道:“你来得正好,我在这儿还有点重要的事,短时间内不会回去,有几封信让你带回去,叫元老院执行。”说着走到桌边,亮灯铺纸,雷青连忙上前备笔磨墨,狄天澜提笔一挥而就。 雷青心里想着能叫他留得下来的,再没别的重要的事,犹豫着道:“主公说的短时间不回去,是指多久?” 狄天澜漫不经心地道:“看样子,最少要一年半载!” 雷青吓得差点摔倒:“一年半载,主公你可别吓我,你从来只消失个一两个月,现在居然要一年半载。不行,元老院决不会答应狼王不在宫这么久的。” 狄天澜皱眉道:“首先我是狄天澜,其次才是狼王。如果他们觉得狼王应该老是在宫中,那就让他们再选一个狼王好了。” 雷青吓得不敢再说什么,犹豫着问:“非得这么久吗?” 狄天澜苦笑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也许一辈子!” 雷青浑身一震,惊叫道:“主公——” 狄天澜挥手止住他继续再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今天也到校场了?” 雷青点了点头,狄天澜沉思道:“你看到今天的场面,有什么感觉吗?” 雷青道:“属下想不到,东南之境山软水秀,可是东境鹰王的人,士气竟然如此高昂,这鹰王,真是主公争霸天下的最大隐患。” 狄天澜微笑:“最大?” 雷青道:“是,狮王已老,鲨王只能在海上称雄,鹰王野心最大,手段也是最狠的。不过幸好鹰鲨两王多年争斗,相互之间实力折损了不少。” 狄天澜点头道:“对,我们狼王宫这些年与狮王城一直相安无事,休生养息。就目前而言,反是我们人手较多。可是你看到没有,因为鹰鲨两王连年争斗,所以他们的属下,实战经验、反应快速比我们强多了。这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的真功夫,与武功无关,一旦要沙场血战,我们的人是否如他们一样拼命?” 雷青不服气地道:“哼,鹰王府之人良莠不齐,个个居心叵测,怎比得咱们狼王宫中上下,每一个人对主公都是忠心爱戴的。” 狄天澜边说,已经一边将信封好,递给雷青:“虽然我暂时不会马上回去,可是照目前情形来看,我们狼王宫再也不能蒙头睡大觉了。你回去通知元老院,叫他们对狼王宫目前所有人员进行筛选,优胜劣汰。然后,照信上所说,狼王宫上下,布下三层防线,北拒狮王,东防鹰王,西南方向,要联合苗疆四十八峒……” 雷青尴尬地笑道:“主公忘记了,上次苗疆的孔雀公主追着要嫁给你,现在咱们上门……” 狄天澜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好吧,你看着办,先不提这事,到时候再说。” 雷青道接过信,小心地放入怀中:“属下明白。” 狄天澜道:“虽然咱们西北之境,向来兵强马壮,可有时候还真得学学别人。你回去挑上几百名好手,分别混入东南二境,鹰鲨两王最近都在招兵买马,咱们的人进去之后,不必刺探情报,只是在实战中学学别人的长处。再带回西境,增强咱们的战斗力。” 雷青眼睛一亮,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属下遵命。” 狄天澜打了个呵欠:“好了,你可以走了,以后没事少来打扰我。” 雷青低下头不敢笑,道:“是,属下遵命。”这一声与上一声相比,明显轻了许多,说着欲退出去让他的主子好好休息。 狄天澜忽然眼神一凌,止住雷青向外的脚步。 雷青一惊,连忙重新跃回房梁上去。 这时候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一个人来到狄天澜房外,敲门道:“狄堂主——” 狄天澜懒洋洋地道:“什么事?” 那人道:“主公有请!” 狄天澜立刻精神百倍:“好,我马上就来。”对着房梁上眨眨眼睛,连忙对镜整理衣冠,匆匆走了出去。 第十五章 狄天澜一路沿着回廊走来,一路上颇有亲切之感。这条路他上次走过,那次半夜睡醒了溜到沈鹰房里偷吃点心又赖在她床上不走。想到那晚之事,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沿着越来越熟悉的感觉,他来到了沈鹰的房中。 房中只有沈鹰一人,她微笑着指了指桌边,道:“请坐。” 狄天澜坐了下来,却见桌上用暖炉热着一盏参汤,摆放着几盘精美的点心,式样、方位,跟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由地微微一笑。 沈鹰也微微一笑,道:“我从来没准备过这些,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只好叫下人按上次的样子再弄上一份来。至少那次你把东西都吃完了,可见都是爱吃的。” 狄天澜慢慢地坐下来,拿起一块玫瑰松子糕咬了一口,道:“嗯,我都爱吃。”他心中却有些好笑,他平生赴过约会不少,可是没有人准备得象沈鹰这么差的,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应该是一壶美酒、几样小菜,在花丛中、在月下,可她居然只知道拿上次自己肚子饿极了吃的几样糕点来。想到沈鹰说的:“我从来没准备过这些……”心中却为她的这份笨拙而感动。想来平时准备这些事,都是秦媚娘一手包办,她身为高高在上的鹰王,自然不知道如何做这些事。可是今晚她自己准备,那么——是避开了秦媚娘吗? 那一刻,他忽然全身心地放松,看着沈鹰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长发披散下来,更如月下仙子。他想到了那一晚的山洞中,沈鹰也是这般打扮,不由地心头狂跳,他慢慢地走上前去,自身后抱住了沈鹰。 沈鹰并不动怒,只是淡淡地道:“别乱来,我会翻脸的。” 狄天澜正欲继续抱紧,听了此言,额头薄汗微微渗出,却不敢再动。来此一个多月,见着沈鹰的面也没几次,这般怀抱佳人,更是唯此一次。沈鹰武功不在他之下,她若翻脸,那真不知道下一刻会是何时,自己才能有幸触到她的衣角鬓影。 这难得的温馨片刻,若因自己的轻举妄动而破坏,那他倒不如一头撞死。 沈鹰淡淡地道:“你听说,我有话对你说……” 狄天澜口中嗯嗯地应着,可是脑中却如一团乱麻,耳边只觉得嗡嗡作响。他这般抱着沈鹰,既不能更亲近一步,又不敢放手,这于他来说,实在是极大的折磨。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沈鹰的长发里,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可是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体温也越来越热。但见他额头的汗不断冒出,脸上青筋暴跳,脑子越来越晕眩,听得沈鹰似乎在对他说些什么,却蒙蒙胧胧地听不甚清。 沈鹰不悦地回头,正欲对他严斥,狄天澜却见沈鹰转过头来,樱唇粉红,微微而动,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双手用力紧紧抱住沈鹰吻了下去。他抱得那麽紧,似乎要将沈鹰整个人都揉碎。 这股突出其来的热情,连沈鹰也猝不及防,刚欲发怒,却因呼吸一滞,大脑暂时缺氧片刻,她那恃以自傲的理智,竟也似被狄天澜如海般的热情而淹没。 沉静片刻。 忽然狄天澜急叫一声,两人急速分开,用力呼吸。 沈鹰的脸色煞白,嘴唇却殷红如血,双目象是要喷出火来,两手微微颤抖,似在强自克制。 狄天澜的嘴角,却有一丝鲜血沁出,原来沈鹰方才竟咬破了他的嘴唇,他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看着沈鹰,笑得极其欢愉:“鹰,这一刻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会很开心。” 沈鹰用力握紧自己的双拳,指节都已经握得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微微一笑,上前抱住了狄天澜微笑道:“现在呢?” 狄天澜还未反应过来,忽觉得一阵酸软感自双臂传了上来,顿时全身无力,身体一轻,已经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啪”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面上,一阵巨痛自后背传来,疼得他吱牙裂嘴。 沈鹰左手仍扣住了他的脉门,俯下身子对他狞笑道:“现在还开心吗?” 狄天澜瞧着她的裙裾飘动,想用手去抓住,才微动一下,脉门中一股力道压下,竟是动弹不得,背部更是痛得象要裂开似的,却还忍着痛对沈鹰笑道:“开心,因为是你打我!” “啪”地一声,立刻一个耳朵打得他的脸也侧了过去,脸上立刻凸现出一道紫红色的掌痕来。 狄天澜转过脸来,终于咬住了她的衣带,他笑了,口齿不清的道:“好,就这样一掌掌地打下去,打得越多越好,死在你的手里,我死也无憾。你多打几掌,多留几道伤痕,每一道都是你留给我的印记。让我在地府里也多一份对你的思念。” 沈鹰再狠,遇上他这等惫赖样子,虽然自己气得只差一口鲜血吐出,恨不得一掌将他打死,怎耐这一掌却打不下来。她忍了又忍,终于用力一脚踢出。 只听得哗啦啦连声巨响,狄天澜飞身撞破窗棂,重重地摔入院中的荷花池中,咕碌碌地连灌好几口浊泥水,站起来,头顶荷叶,身披黑泥狂吐几下,却又大笑几声。 沈鹰一阵掌风,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一起卷起扔了出去。耳听得笑声不断,她脸色铁青,砰地一声重重摔门而出,跃上屋顶,似一阵旋风般向水月庵掠去。 院中只剩下狄天澜在一边狂吐黑泥,一边疯笑不已。 第十六章 第二日,天风堂堂主尚全是向沈鹰汇报:新任天玄堂堂主狄天澜受了伤。伤势并不重,只不过背部大面积摔伤,医官自他后背清理出数十根木屑,前胸肋骨折断一根,医官已经为他上了石膏夹板。只是恐怕短期之内不能下床走动了,请问鹰王天玄堂事务如何处理。 沈鹰强忍笑意,昨天看他那惫赖样儿,还以为他是只踩不死的蟑螂,没想到今天就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不知道他打上石膏夹板的样子,会怎么样可笑。 她心中好笑,脸上却仍是毫无表情,听完尚全是的汇报,点了点头道:“狄堂主自己怎么说?” 尚全是道:“狄堂主他说没事,能够照常执行任务,他请我问主公示下?” 沈鹰嘴角微微牵动一下,道:“你去看过他了?” 尚全是道:“是的,他把石膏夹板全拆了,硬说自己没事,只是怎么也不肯让我看到他的脸,也不肯说是怎么受的伤。”他和白无可一样是修成精的人,自己心中虽然诡计多多,但在沈鹰一向只提供情况,不发表意见。纵是心中疑问极多,却是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除非沈鹰下令,才会说出自己的看法来。 沈鹰点了点头,道:“叫他照医官的意见做,伤没好之前,不准拆下石膏夹板,也不准乱动。天玄堂的筹备你帮着做,他养好了伤,我自有事要交给他做。” 尚全是应了一声,道:“主公还有其他吩咐吗?” 沈鹰道:“没事了,你下去罢!” 医官照沈鹰吩咐,用石膏夹板将狄天澜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床上。狄天澜动弹不得,躺上床上,已经将床帐的穗子来来回回地数了四十八遍了。他开始数窗前的树叶子,可是数了十几次,好象每一次数出来的数字都不一样。 天快黑下来了,房里还没亮灯,他更无聊了。看着他的侍童出去拿蜡烛了,狄天澜算计着他不会这么快回来,慢慢地动手想要拆了身上的夹板。 这分明是沈鹰故意在整他,哪有一点小伤动得要把他绑在床上的?基于自己昨天肯定惹她生气了,再说自己目前身份是她的下属,当着旁人的面,不好表示违抗罢了。等那侍童回来,他再装装样子,反正天黑了,人家也不会发现的。 他低头努力地在拆绷带,拆了半天,忽然间似有感觉,抬头向外一看——沈鹰竟已经静静地站在门前。 他忙拿被子盖住自己掩盖证据,这边心花怒放,慌乱地想要起身:“你怎么来了,请、请坐!” 沈鹰已经按住了他:“你躺着罢!伤得怎么样?” 狄天澜大笑:“我哪有受伤,学武之人未学打人先学挨打,我皮厚得很。再说你对我这么好,就算自己气成那样,也只是轻轻打我。” 沈鹰点亮了灯,看着他的脸,狄天澜的脸上,清清楚楚五道指印,紫血已经淤在脸上,难以退去,居然还在那里说自己轻轻打他,不由地冷笑一声:“你是皮厚得紧!” 狄天澜笑道:“对啊,休听那医官胡说,竟把我捆在这里,好难受。我看他倒真是狠心,说什么给我治伤,简直比你打我的时候还要痛得多,简直是庸医杀人不偿命!”看了沈鹰一眼,嘻皮笑脸地道:“想不到今天你就来了,你——是不是也有点想我了?” 沈鹰冷冷地道:“我只是来问你,昨晚的事,你还没回答我。” 狄天澜迷茫地道:“昨晚的事?回答?”看着沈鹰沉着脸,不由地有些心虚:“昨晚、昨晚……”昨晚他根本就是色迷心窃,沈鹰说了什么,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沈鹰竟也不以为忤,道:“看来你什么也没听进去,那我再说一次好了。” 狄天澜一叠连声道:“是是是是是……”暗自羞愧,想来此言甚是重要,才劳动她又跑来一次,自己居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真是该死,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着沈鹰。 灯光中将沈鹰的脸映得阴晴不定,她沉吟良久,似又不知从何说起。 狄天澜的心砰砰狂跳,每次见到沈鹰,都给他不一样的感觉。在山洞里,她如月下的仙子;在水月庵外,她是孤傲的鹰;在众人面前,她是说一不二的王;而昨晚,她气得脸色通红打他时,又有一种格外的骄横。 而此刻的鹰,却沉静得可怕,似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沈鹰把玩着桌上的药瓶,终于开口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狄天澜点了点头:“嗯!” 沈鹰放下药瓶,走到狄天澜的面前,看着他:“你何必让自己这么吃苦?” 狄天澜凝视着她:“我想天天看到你。” 沈鹰道:“还有另外一种方法。你我两家联兵,先灭鲨王和狮王,再逐鹿天下,你以狼王的身份来吧!” 狄天澜久久地凝望着沈鹰,缓缓地摇了摇头:“不!” 沈鹰脸色骤变,好半天,才冷冷地道:“你不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了吗?” 狄天澜凝望着沈鹰,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刻在自己的心上:“我爱你,愿意为你做一切事,不管你是把我当小兵还是当堂主,不管你打我骂我,我都甘之如饴。爱上你的是狄天澜,不是整个狼王宫。我可以把我的性命都给你,却无权将我狼王宫数万弟兄的性命前程来奉上。” 沈鹰冷冷地道:“我只是谈合作,没要你们的性命前程。” 狄天澜缓缓地道:“狮鲨二王,岂是轻易能打下的,那要多少人的血流成河?现在的我不是狼王,只是一个为你而痴迷的普通男子。一旦两境合兵,以我对你的迷恋,你要我做什么,我根本不敢拂你颜色。狼王宫数万弟兄,就成了你争霸天下的工具。鹰,对不起,我做不到。” 沈鹰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你决定了?” 狄天澜脸色不变:“何须此时才做决定。我早已经写信回去,请他们另立狼王。” 沈鹰脸色骤变,失声道:“你说什么?” 狄天澜目光永远在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我已经无法控制我自己,只想此生永远追随着你,候你垂顾。我哪里还能再做争霸天下的狼王?” 沈鹰长叹一声:“你嘻皮笑脸、好色无厌,我每次见到你时,都会奇怪,你这样的人,如何竟在江湖上与我齐名,成为一境之王?现在看起来,倒真是盛名无虚,你能成为狼王,自有你的长处在。” 狄天澜淡淡一笑:“多谢鹰王的夸奖!” 沈鹰却已经转身:“如此看来,你的利用价值也已经不大。” 狄天澜看着她的背影:“是的。” 沈鹰向外走去:“我们已经无话可说。” 狄天澜躺在床上,看着沈鹰的背影飘然远去,忽然间背部一阵灼热的巨痛传来,刚欲一动,前胸肋骨又是一阵刺痛,刹那间全身上下,竟是无处不痛。 第十七章 一连三天,狄天澜在天玄院,象是被人遗忘了似的。沈鹰没有再来,也没有派人来。尚全是派人来告诉了他一声,天玄堂的事暂由他处理,狄堂主只管好好养伤。每天进出天玄院的,只有拨下的两名侍童和治伤的医官。 一天一天过去了,每天夜不成眠,总希望一眼睁开,能够看到她再度重来,可是一次一次地失望。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狄天澜你死心吧!那一日你拒绝了他,就应该想得到会有这种结局。” 他轻轻地将手放在那道掌痕上,那是沈鹰的手,留下的印记。他受的原是皮外伤,虽然伤痕处处,却不是很要紧,除了肋骨好得慢一点外。脸上那道淤紫的掌痕,医官说只要用些活血化淤的药就可褪去,可是他没有用。见不到她的日子里,见到她手的印记,也是好的。 心越来越冷,房间里大大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寂寞涌上心头。 沈鹰刻意地不理睬他,是让他死心离去,还是让他灰心而投降? 他不知道,沈鹰如果再来一次,他会不会忍受不住相思而向她投降。可是他不会离开,情场上,狄天澜从未做过逃兵。 一个夜晚,他似睡非睡,凭着武人的特殊敏感,忽然感觉到房中多了一人,他惊喜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头悄立着一个白衣女子。 “鹰,是你吗?”狄天澜试探着问。 那白衣女子盈盈下拜:“雷白见过主公。” 狄天澜看清了她的容貌,泄气地道:“是你,你来干嘛!” 雷白上前一步,道:“主公,我遇上了大哥,才知道您在这儿,这种地方,叫您受屈了。让白儿留下,服侍主公吧!” 狄天澜没好气道:“雷青怎么这样没分寸,谁让你来了,马上走。我这里谁也不要,真是多管闲事。” 雷白怔了一怔,她是雷青的妹妹,平时在狄天澜身边,他也当她妹妹似地疼爱。她暗中倾慕狄天澜已久,却也不满拈花惹草的性子,遇到这种事时,总倚小卖小地抢白两句,发发小性,狄天澜向来待她甚好,偶而被她顶撞两句也笑嘻嘻地不以为意。却从未象今天这样口气生硬。但她向来虽然娇纵,却也乖巧,因此得众人喜爱,虽然心中委屈,却仍笑道:“好,那我帮你收拾一下房间,让你住得舒服点,收拾完了我就走。” 狄天澜一拍床边,怒道:“马上走!” 雷白眼中泪珠儿滚来滚去,颤声道:“主公,白儿做错什么事了?” 狄天澜冷冷地道:“没人叫你来,你来就会惹出最大的错事。” 雷白怔了一怔,她没有听错吧,狄天澜的声音里,竟有一丝的慌乱? “主公,你怕什么?是怕我有会出事吗?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雷白轻轻地说。 狄天澜长长地叹了一声,连这小丫头,也听得他在怕,他怕什么,难道沈鹰还可能会再来吗?难道沈鹰会为他而生气吗?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呀! “雷白你马上走,除了雷青以外,任何人未得我许可,都不准来见我,听到了吗?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这是命令。”狄天澜冷冷地道。 雷白忍泪应了一声:“是。”走到狄天澜的身边,为他捻了捻被子,忽然看到他脸上的掌痕,倒吸一口凉气,惊呼一声:“主公你的脸——” 狄天澜轻轻地将自己的手,合在脸上的掌痕上,微微一笑:“不关你的事,你还不走?” 就在狄天澜将自己的手合上那掌痕时,雷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掌痕,比狄天澜的手掌要纤小许多,她轻咬着下唇,恨恨地道:“是个女人,是吗?” 狄天澜不悦地道:“雷白,你问得太多了。” 雷白盯着那个掌印,一字字地问:“什么样的女人,会下这样的狠手打你?” 狄天澜闭上眼睛不想理她:“那是我的事。” 雷白强咽下泪水:“就是因为她,你才窝在这里委屈自己?就是因为她,你才急着赶我走?” 狄天澜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她:“什么时候起,你敢干涉起我的事来了?就算你是雷青的妹妹,也没人给你特权,可以这样逾份。” 雷白哽咽着道:“是啊,在你眼里,我算什么?我走、我走、我马上就走!”她狠狠地一跺脚,跃出窗口,消失在夜色中。 狄天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这个世间的爱情,又是谁欠了谁的呢? 第十八章 雷白去了,雷青来了。 又一个傍晚,雷青回来了,也同时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狮王病重。 狄天澜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轻叹一声,果然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武林中若少了狮王,四王分踞的局面必定会被打破,谁会第一个动手呢?是应该“先下手为强”,还是应该“后发制人”? 这回雷青来,担任的是天玄堂坛主,狄天澜暗笑不知道他怎么混到这个身份来的? 狮王病重——成了鹰王府头等重要的事了,看来这个消息的确非比寻常,鹰王立刻召集五大堂主在倚天楼密议。 天翼堂堂主白无可率先开口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决不能轻易放过。天下逐鹿,一人得之,众人悉止。狮王城内黄金如山,打天下打的就是个钱字,如果我们先行一步得到狮王城,那么这场天下逐鹿之战,我们已经占足赢面了。” 狄天澜的天玄堂实力最弱,本是该敬陪末座,听其他堂主开言。可是听到白无可一派轻松的话,其他堂主竟也随声附和,深觉得不以为然,忍不住道:“听白堂主的话,倒像是狮王城已经在我们手中,伸手可得。” 一时间空气忽然滞住了,白无可冷笑道:“那以狄堂主之见呢?” 狄天澜道:“白堂主的话,太过急功近利了。须知天下人都不是傻子,坐等着你伸手拣便宜。此去狮王城千里迢迢,兴师动众,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再说狮王李师只是病重,究竟具体情况尚未明白,更何况以狮王多年威名,狮王城也有数万守军,你们要拿多少军队去攻打?何况此时鹰王府内忧外患重重,鲨王虎视眈眈,岂能容你们占这个便宜?此时出征,那就是两面受敌了。” 他一口气说完,却见天羽堂堂主裘海不住地向他眨眼,其他堂主却低下了头,眼睛却偷偷地看鹰王,他心中一凌,再看沈鹰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铁青。 沈鹰冷笑一声:“狄堂主高瞻远瞩,舌战群雄呀!” 狄天澜见自己将白无可驳倒,白无可的脸上却不见怒意,反而隐含着一丝得意的冷笑。忽然间恍然大悟,刚才白无可说的话,分明是沈鹰的意思,想是众堂主也已经知道,所以一味称是。他看这小子不顺眼,一时肆意驳斥,却分明是当着众堂主的面,得罪了沈鹰,想到方才说什么“急功近利”“未见其利,先见其害”的话,顿时觉得口中苦涩起来,忙偷眼看着沈鹰。 沈鹰冷冷地说完一句话,便不再言,甚至连看他一眼也懒得看,只是扫视其他三名堂主,道:“你们的意思呢?” 白无可冷笑地道:“狄堂主分得好清呀,你们、我们……”他还欲再说下去,沈鹰冷冷地道:“够了,叫你议事,不是议人。” 白无可立刻不敢开口了。 狄天澜的心中却一直往下沉,他明明站在沈鹰的面前,沈鹰却不肯看他一眼,这简直比打他一掌还让他难受。他宁可沈鹰生气、发怒、骂他、打他,好过这样冷冰冰地,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沉默,难堪的沉默,终于有人打破了这沉默。 “咳咳咳,”天风堂堂主尚全是先咳了几声,引来了众人的注目,才缓缓地道:“狄堂主的话,固然有他的道理。本府的确是内忧外患……”说到这里,他诡异地向狄天澜看了一眼,狄天澜心中大怒,暗中握紧了拳头,这个恶贼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把他也当成了内忧外患了。 尚全是冷笑一声,继续道:“有内忧外患,就什么也不做了吗?天天闭门自己吓自己嘛?这不是主公的性格,也不是主公的作为。” 狄天澜怒道:“你们一味奉承,却拿不出周详的计划来。狮王城数万精兵如何破?鲨王殿乘虚而入怎么办?” 尚全是呵呵一笑,脸上尽是宽容的表情:“狄堂主来的时间太短了,要是信任老朽的话,让老朽作为过来人,告诉你一句话吧!” 狄天澜冷冷地看着这个老奸巨滑,尚全是的话若是信得,天下没有不能信的事了。人面兽心尚全是,曾是江湖上的公号公敌,被武林正邪两派联手通缉。只为他行事残暴,毫无廉耻,在他的生命中每一个对他有恩有义的人,到最后都会被他出卖,被他残杀,因此才在江湖上得了一个“人面兽心”的外号。 而令狄天澜痛心的是,这样的人,沈鹰竟然会收留,竟然会重用。 尚全是很真诚很真诚地对着狄天澜道:“狄堂主,老朽投入鹰王府已经五年,这五年里,深深地明白到主公是何等地天纵聪明,高瞻远瞩,见事远比属下等高上百倍。这五年里,主公思虑周详,算无遗策,所下的命令,从来就没有错过。我们做属下的所想到的事情,早已一一都在主公的料中。我们想到的计策,再高也高不过主公的指点,我们只须听主公的吩咐,死心塌地、勇往直前的去办,最后定然大吉大利,万事如意。多年来,没有一件事的变化,不在主公的算计之中,而我们实在是资质愚钝。因此就象现在一样,许多事你虽然一时不明白,只要用心去干,到后来终于会恍然大悟的。” 若不是沈鹰在场,狄天澜差一点就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了。这人面兽心的无耻,更在他的意料之外。沈鹰、沈鹰,你信任的就是这样的人,你重用的就是这样的人? 沈鹰站了起来,道:“就这样决定了,白堂主与何堂主留守鹰王府,尚堂主和裘堂主,随我出征狮王城,各自回去点齐兵马准备去吧!”她没有提到狄天澜,没有提到天玄堂。 狄天澜心中大急,顾不得触犯沈鹰,上前一步抓住了沈鹰的手,道:“不行,鹰——”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他看着沈鹰的眼睛,那种眼神,令他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退后一步,艰难地开口:“主公,请三思!” 第十九章 狄天澜心中大急,顾不得触犯沈鹰,上前一步抓住了沈鹰的手,道:“不行,鹰——”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他看着沈鹰的眼睛,那种眼神,令他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退后一步,艰难地开口:“主公,请三思!” 沈鹰并不看他,淡淡地道:“好了,没事你们就退下罢!” 尚全是忙应了一声,率先告退,他是诸堂主之首,他这一告退,其他三堂主也先后告退。沈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抚着额头,似是不胜疲累,斜倚在长榻上,似是有意无意地,已经忘记了狄天澜的存在。 狄天澜却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忽视的人,他上前一步,道:“你真的如此一意孤行,定要去攻打狮王城?” 沈鹰淡淡地道:“谁也不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的。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身为武林四王之一,这机会千载难逢,你还不快回你的狼王宫去坐镇准备?这个时候我肯放你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狄天澜颤声道:“你、你要赶我走?难道说这些日子,我在你眼中,一点份量也没有?” 沈鹰疲惫地闭上眼睛:“莫要吵我,自昨天早上得到狮王的消息起到现在,我已经快两天没休息了。” 狄天澜怔怔地看着眼前略有憔悴的脸,这一刹那,自己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难堪全然无足轻重。只剩下对她无穷的怜惜,只想将她一把抱在怀中,代她扛起所有的重任,抚平她所有的忧虑和烦恼。想告诉她,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由他来承担。 他的手已经伸出去了,却停住了,眼前的人,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平常女子,而是东境之王。他只能说服她,却不能抚慰她,他自己倒不怕再被她打一顿,却怕说出来的话,她根本不屑理会。没有意义的事,自取其辱的事,何必去做呢? 他沉默片刻,道:“鹰王府的部下,不比其他三王,你亲自领兵出征,不怕后院起火?” 沈鹰睁开眼睛,淡淡地道:“你是说他们不可靠吧,就是这批不可靠的人,五年来为我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们有今天,是扎扎实实,一件件事,一桩桩功劳积上来的。你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有什么资格妄论他人?” 狄天澜心头狠狠地一痛:“我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原来在你眼中,我只是个外人。纵然我对你这般的心意,这般的付出,在你眼中,难道还不及尚全是白无可这种人?” 沈鹰微微一笑,哄孩子似地道:“是,我不及狄公子伟大,象我这等俗人,只看得清一件件的实事,哪里衡量得出几分情,几份意来。” 狄天澜看着她:“你还想着那件事?” 沈鹰看着他,淡淡地笑道:“我哪有那么天真,不过试试你罢了。你玩也玩够了,这个假期也该结束了吧!” 狄天澜象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掌,好一会儿才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鹰仍是淡淡地笑着:“你滑得象条鱼,天天把真心挂在口边,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我要信你,才好玩呢!前些时候没事,陪你玩玩。这会儿你从小兵玩到堂主,应该也玩够了,我现在没空陪你玩了。狄天澜,你从来都是一帆风顺,早就被宠坏了,你要的东西你非得到手才甘心,只可惜,这一次你没能如愿。”她笑着站起来,拍拍狄天澜的脸,笑道:“不过,凡事总会有第一次的,你慢慢习惯吧!” 狄天澜整个人都怔住了,忽然间,眼泪缓缓流下:“原来在你眼中,我只是这样的人?” 沈鹰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狄天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静:“让我去吧!” 沈鹰回过头来:“什么?” 狄天澜道:“我代你去攻打狮王城,鲨王一直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你不能离开鹰王府。我会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攻下狮王城,就军法从事!” 沈鹰怔住了,她像是不能置信:“你知道军法从事是什么意思?” 狄天澜缓缓地道:“我拿我一条命,换你一份信任、一点真心!鹰,请你相信我!” 沈鹰猛然抬头,直视着狄天澜的眼睛。那一刻,她的眼睛极为复杂,无数令人看不懂的感情在她的眼中流过。她的眼神竟变幻流动,似泛着异彩的黑宝石一般。狄天澜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只觉得整个人的灵魂,已经被这双眼睛摄去。 号角声响,大军待发。 狄天澜率一万鹰王军出征狮王城,然而出行的第一天,竟然会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日子。 沈鹰没有出现,他临走时,坚持把更多的兵力留下,沈鹰也没有反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道:“你带走的是一万鹰王军,我不会不管这一万人的死活的。” 是吗?难道说,他只是一支先头部队? 可是此刻狄天澜看着灰黯的天空,心中竟会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一幕来。 大军行走十天后,已经快到狮王城的边境了,马上,就要发生第一次接触战。 沈鹰留下了尚全是,却让他带走了天羽堂堂主裘海。他向裘海布置了明天作战的计划,独在呆在帐篷中,长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锦袍来。那是在水月庵外,他刚刚明白沈鹰身份时,在交手中被沈鹰撕下的一块衣袍。上面,还沾有他当时被抓伤的血痕。 沈鹰、沈鹰,她给他前所未有的伤,前所未有的痛,让他在相思中没顶。然而在那苦到尽处,痛到尽处时,想起她月下仙姿,想起她秋波宛转,竟是让他觉得百死无悔。 沈鹰、沈鹰,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可也有一点点思念我吗?明天我要决战狮王城,或许,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心中竟有一点点地期盼,若是他就此一战而死,沈鹰会不会为他而哭,会不会后悔逼他太甚,会不会后悔自己多疑辜负了他的真心? 太阳升起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狄天澜在狮王城外,就要下令总攻。 忽然,一骑卷尘飞至。 一名鹰王府的护卫翻身下马时,已是快支持不住了:“报、狄堂主、鹰王有令、在、在……”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就已经累极昏了过去。 狄天澜心里大急,连忙扑上前抢过锦囊,打开,里面有一封信:“书奉狮王:知王贵体违和,不胜惊讶。唯外务繁忙,不能亲至,特遣天玄堂堂主狄天澜奉上薄礼,代为探病并问安。沈鹰拜上。” 狄天澜默不作声地看完,面无表情地问:“礼物在哪里?” 裘海上前道:“在出发前,主公叫我带个几个箱子,说是要在狄堂主收到她的信后,再给你看。”说着轻轻击掌,几个卫兵抬上来几个箱子,打开。 沈鹰准备的“薄礼”,计有装在黄金匣子里的大东珠十颗、长白山百年山参一株,象雨伞一样大的昆仑灵芝一枝,一个黄金打造的寿星一尊。 狄天澜看了礼物,忽然间只想放声大笑,鹰、鹰,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白白弄一场玄虚,我还以为你会逼我到尽头到绝处呢,没想到教我悬了半天的心,却这般轻轻放过了我。 第二十章 狄天澜顺着长长的甬道,高高的城墙,走入狮王城中最深处。 他终于要见到狮王李狮了。 余不知的那儿的卷宗内容,一页页在他脑海里流过——狮王好财,北方狮王城地处大漠,正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狮王坐据此地,来往商旅若要想平安经过,须将所有财物奉献一半给狮王,否则人与货物都将不保。狮王凭此一项,便可富比王候,狮王以雄霸天下的财富,引得天下高手纷纷来投,而更多的高手就能够带来更多的财富。狮王爱黄金到了成癖的地步,城中狮王专用的道路是金砖砌的,而且他的一切用具都是黄金做的,他最爱的一道菜是黄金鱼翅,他最爱的一个女人叫金子。 走进狮吼殿深处,他看到了李狮。 李狮已经病得很重了,高大的身躯已经不再挺拨,巨颅上的头发俱成雪白,可是却仍有一双极具威势的眼睛,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白衣蒙面女郎,有着一头黄金似的长发,一双碧蓝的深目。这个女子,想必就是狮王最宠爱的姬妾金子了。据说金子最得宠的地方,是她不但拥有一头黄金一样的长发,她还是最能够将一身黄金袍穿出美感的女人。 李狮的床边,侍立着他两个儿子,李傲和李鸷。这两人长得外形极似李狮,只可惜,少了那种极具威势的神彩。 当狄天澜走进狮吼殿里,李狮本来是斜坐着的,他看到了狄天澜,忽然挺身坐直了。狄天澜微笑着拱了拱手:“鹰王府天玄堂堂主狄天澜,见过狮王。” 李傲大喝一声:“大胆,区区堂主,见了狮王居然不下跪?” 李狮忽然反手一掌,打在李傲的脸上,喝着:“滚!” 李傲被打懵了,惊怒地问:“父亲——” 李狮大喝一声:“都给我滚下去!”狮王发怒,其势非同小可,李傲强咽下满腹委屈,只得退下。李鸷幸灾乐祸地看了李傲一眼,忙自己先退下了。 只片刻,狮吼殿中,便只剩下李狮、金子和狄天澜。 李狮看着狄天澜,竟颤萎萎地示意金子扶着他下床,站了起来,忽然向着狄天澜跪下,磕头。 狄天澜吃了一惊,忙抢上前去扶住李狮:“狮王这是做什么,晚辈万不敢当!” 李狮却已经磕下头去了,然后抬起头来,微笑:“狼王请受我这一礼,李狮才能说话。” 看着一个快死的老人这个样子,狄天澜心中真不是滋味,他苦笑,这一礼绝不可能是白磕了:“狮王,狄某不敢受此大礼,还请狮王先明示。”说着,他也跪下:“狄某还狮王一礼。” 李狮的脸上似一阵抽搐,却仍笑道:“好,好一个狼王。” 狄天澜与金子扶起李狮,躺回床上去,方悠然问道:“狮王何以行此大礼?” 李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微笑道:“你也看出来了,我快要死了。我的两个儿子不成器,我死后武林四王的格局就要被打破了。迟早你们三人之中,有一人会一统天下。而这个人,非你狼王莫属。可惜我看不到狼王一统江湖的时候,唯有以后事相托。我这两个儿子不是东西,你要是看不顺眼就杀一个吧,留一个我李家的后嗣,莫要让我断子绝孙就成了。” 狄天澜怔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初次见面的狮王,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狮王言重了。我想今天来的若是鹰王或鲨王,您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吧!” “不——”李狮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岂敢妄言。哼哼,武林四王之中,鹰王阴鸷、鲨王凶残、李狮不能齐家,唯有狼王——” 狄天澜已经接口道:“唯有狼王无行。呵呵,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自己还算够明白。孙权上奏曹操自愿称臣,拥操为帝。曹操说:‘欲置吾于炭火之上’。今日狮王也要置我于炭火之上吗?” 李狮定睛看了他许久,眼中光芒稍黯:“老夫在三年前,曾经见过狼王一面。” 狄天澜暗暗心惊:“三年之前?”原来自己三年之前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不禁苦笑,三年前的他,根本还只是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何曾去注意过别人。想到沈鹰说自己凭什么也列名武林四王,心中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狮王、鹰王、鲨王,哪一个不是心机深沉,谋略过人,偏偏只有自己性情不羁,这时候还为一段爱情颠倒不已,与他们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李狮缓缓道:“那时候狼王意气风发,可是恕老夫说一句不恭的话,却是有些轻扬浮燥、不堪大任。而今日狼王进来时,实令老夫吃了一惊,昔日的骄横轻浮之态已经不见,反而更显坚毅果敢。天下争胜,争的不但是谋略,更是心胸,我虽未见过其他二王,但论平日行事做风,却是过于狭隘。狼王……”他用力握住了狄天澜的手:“老夫列土称王,并非轻易许人服人之辈。” 狄天澜苦笑一声,若是换了半年前,他听到这句话,必然是飘飘然得意不已,立刻会被一口答应下来做这个武林至尊。而此刻,他听得怎么就觉得一阵阵发毛。李狮这老狐狸,一只脚已进了棺材,还不忘记算计他。 狮王死了,也要天下血雨腥风,为他陪葬呀! 鹰鲨两王已经斗得不能罢休,现在再把狼王推出来掺一脚吗?然后李傲李鸷伺机而动,纵不得分一杯羹,至少也能保全势力吧! 就算最坏的结局,狮王城破,至少其他几王,也要争得你死我活了吧! 李狮微微一笑:“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武林四王各自戒备,王不见王。老夫至今只见过狼王,四王之中,也只有狼王一人,到过所有的地方,见过其他三王吧!知已,知彼,天下最后不归于狼王,还归于谁呢?” 狄天澜微微一笑:“前辈纵论天下英雄,实论晚辈惭愧不已。晚辈为情所困,心灰意冷,武林争胜于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了。晚辈无力,有负前辈,实在不堪担当此大任。” 李狮目光炯炯:“情关,能够住你多少日子。我看这一关,非但困不住你,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一块磨刀石,将你的浮燥磨去,令狼王锋芒毕现罢!情关只能困住庸人,王者或许会一时迷惑,却绝不会长久受困!” 狄天澜忽然大笑起来:“不愧是狮王,老实说,世人的赞誉我听得多了,毫无感觉。可是出自狮王之口,却又不同。我明知你包藏祸心,明知你借刀杀人,可是此刻,我却也不禁心动……” 李狮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现出一丝笑意,道:“阿丑,取地图来!” 却听得床柱边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应声而出,已经将一样东西奉上。狄天澜倒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殿中只有三人,怎么此刻忽然多了一人。仔细看时,却是一个极丑的小侏儒,狮吼殿住着病人,光线不亮,因此不注意看时,真会当他是一个凳子什么的。这人跳上凳子,正与金子站在一处,美的极美,丑的极丑,倒真是明显的对比。 李狮看到了他的诧异,笑道:“放心,阿丑是个哑巴,智力也有问题,我留着他跑脚。” 狄天澜淡淡地道:“想来除了女人和哑巴,狮王再没可信之人了。” 李狮呵呵一笑:“身为王者,不应该如此吗?”他笑了几声,忽然面现痛苦,俯下身去狂咳不止,咳得让人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会就此断气。 狄天澜静静地看着。 李狮抬起头来,苦笑道:“老夫一只脚已经进棺材,就算再包藏祸心,也没什么用了,是不是?” 狄天澜不答。 两人展开地图,慢慢商讨。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狄天澜听着这脚步声,忽然间心头狂跳,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一个狮王城护卫仓皇冲入,跌倒在地,大声道:“报、报狮王,东境有变!” 狄天澜跳了起来,抓住了他,颤声道:“你说什么?” 就听得殿外一人大声道:“请狮王恕裘海不告而进!”随着话声,李傲陪着裘海急忙进来。李傲道:“父亲,裘堂主接急报,东海有变,事关重大,孩儿立刻带他进来了。” 狄天澜看着裘海:“出了什么事?” 裘海急道:“狄堂主,大事不好,鲨王夜袭鹰王府,白无可是内应。如今鹰王府已经被攻下,鹰王下落不明!” 狄天澜脑中轰得一声,差点摔倒,他一把抓紧裘海:“你再说一遍,鹰王怎么样了?” 裘海只觉得手中似被铁钳,以他的武功,竟毫不能动,心下暗惊,这天玄堂堂主的武功,不知道比他高了多少,只得忍痛道:“鹰王大军远出,又有内奸做乱,已经惨败,连倚天楼也被炸成平地了。鹰王——下落不明!” 狄天澜大叫一声,甩开裘海的手,冲了出去。 裘海连忙一抱拳,跟着追了出去。 李狮看着狄天澜远去的背影,颓然倚倒:“鹰王,你一纸飞笺,胜过十万大军呀!”他挥了挥手,令李傲等也退下去。 殿中又安静下来,金子伏在李狮的膝上,李狮轻轻抚弄她黄金似的长发,微笑道:“金子,你服侍我已经有五年了吧!” 金子含笑点头,李狮道:“这五年来,我待你如何?” 金子温顺地俯首:“王一直待我很好!” 李狮淡淡地道:“好,这些年来你一直跟着我,现在我快要死了,只是放心不下你。” 金子微笑道:“我知道,等我服侍王上路后,我就会跟来的。” 李狮的手忽然用力扼住了她雪白的脖子,冷笑道:“我等不得了,你替我先走一步吧!” 金子用力挣扎:“不、不——王、不要——”她的声音尖叫着。 李狮的笑容越发地狰狞:“王,谁是你的王,是东境鹰王,还是南境鲨王?哼哼,这些年来我早就知道你不对劲了,这些年来,你什么也没得到,因为我早就防着你了。现在,你没有剩余的价值了,随我一起上路吧!” 话音未了,李狮的声音忽然停住,他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金子一指正点在他的心口。她会武功,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没发觉? 金子轻轻地挣开他的手,冷笑:“不错,我是鲨王的人,我早就想杀了你了,只可惜时候未到。现在,鲨王已经攻下了鹰王府,我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哈哈哈,你一死,鲨王一统武林的日子就不远了。” 李狮居然还没有断气,瞪着她:“你以为你能活?” 金子妩媚地一笑:“你早就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我不会武功,人人都知道。纵然有人怀疑你的死因,可是你死前,跟你在一起的人是狼王。有他背这个罪名,我放心得很。再说你的儿子李傲,早已经在我裙下称臣了。现在你一死,他们讨好鲨王还来不及,怎么敢对我动手。” 她纵声大笑,得意地大笑,大笑着将李狮死不瞑目的尸体踢下床去,叫道:“阿丑,过来帮我收拾!”叫了几声,却没有人应,那无时不在的小侏儒大约被吓着了,此时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她只好走出殿外欲去唤人,反正这狮吼殿中,都是她的亲信。 然后她推开门,殿外,李鸷和狮王城的四大堂主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她,远处,站着那小侏儒阿丑。 无数地呼啸声自她耳边响过,那黑鸦鸦的满天飞来的是什么,她最后一刻的意识是,她看到远处的小侏儒,对她做出一个手势,她模糊地想着,那个手势——象一只飞翔的鹰。 第二十一章 “这也是铁观音吗,怎么这么香?” “不,这是大红袍,刚才第一次泡的才是铁观音。好了,我们再来一次,先用滚滚的开水,将茶具烫洗一次,然后放入茶叶,要放到七成满,然后再用开水浇下去……” “嗯,好香……” “呀,不行,这一遍茶汤是不能喝的,要倒掉,这叫洗茶,第一泡水,要把茶叶上的尘灰洗去,又烫一遍茶,这才能喝……” “呀!我又忘记了,对,你刚才说过的,第一泡茶水不能喝……” “姐姐为何学得如此用心……” “嗯,我在等一个远方来的人,我要为他彻上我学会的第一杯茶……” “能得姐姐这么美的人,肯如此用心地为他学习,这个人真幸运……” 声音里伴着浓浓的笑意:“是吗?也许他真的很幸运……” 这个时候,狄天澜已经走在鲨王殿,那深深的庭院,长长的走廊上了。 自狮王城出发,他一路不停地往顺赶,跑死了三匹马,终于在三天两夜之后,赶回了鹰王府。 眼前的鹰王府宛若地狱,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空气中充满了焦臭的气息。处处是火烧后的痕迹,远处还有余烟袅袅。 鹰王府的标志性建筑物倚天楼已经不复存在,原地只余下一个大坑,那曾经有过的画栋雕梁,衣香鬓影已经不见。现场却没有鲨王殿的人,清扫地面处理尸体的,是鹰王府的兵卒。 狄天澜跳下马,看着地面的大坑,正是满怀焦急之时,一个青衣护卫来到他的面前:“是狄堂主吗?” 狄天澜转过头来看着这张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却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严肃:“鹰王有令,请狄堂主鲨王殿相见。” 狄天澜心中一怔:“鲨王殿?” 那护卫嘴角一丝笑意:“我们已经攻克了鲨王殿,鲨王全军覆没,他已经完了!” 狄天澜要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消息慢慢消化:“声东击西?” 那护卫行了一礼,郑重地再次道:“鹰王有令,请狄堂主鲨王殿相见。” 相较于鹰王府的一片焦土,鲨王殿竟显示出难得的清幽安静来。听说前殿也难免血光,可是他是从后花园直接进入的,一路行来,只有他独自一人,园内既无护卫,也无侍从,只见园林之幽静,不闻兵戈之血腥。 他依着指点,沿着长廊走到尽处—— 然后,就闻到了那茶香,听到了那轻笑,他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茶语轩”。 他掀开竹帘走了进来,本是盈盈笑语的两个女子停住话语,抬头看着他。 沈鹰一身黑衣,优雅地跪坐在矮榻上,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不着作任何饰物,仿佛已经与这茶轩融为一体。 她的身边,也同样跪坐着一名黑衣女子,只是狄天澜没有看到她,当他看到沈鹰的那一刻起,万物在他的眼中,都黯然失色。 狄天澜上前一步,微微拱手:“鹰王——” 那名侍茶的丫环,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颤声道:“你、你是鹰王——” 沈鹰微微一笑,看着狄天澜,轻声道:“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 那丫环已经吓得浑身颤抖:“鹰王饶命,鹰王饶命——” 沈鹰微笑道:“你教得很好啊,呆会儿我还在赏你呢,下去吧!” 那丫环如蒙大赦,飞也似地逃走。 狄天澜大步上前,轻轻地跪下,将头伏在沈鹰的膝上,低低地呐喊一声:“鹰——” 沈鹰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远方归来的人,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香茶,你不想喝我平生亲手泡的第一杯功夫茶吗?” 狄天澜抬头,深深地看着沈鹰:“你是为我而学,为我而泡的茶吗?” 沈鹰微笑:“是的。” 狄天澜握住了她的手,忽然用力握紧:“原来你的心中还是有我的?” 沈鹰任其握着,雪白的腕上已经现出一道紫痕,仿若未觉,微笑依旧:“如果不是为你,我怎么会去学这个,怎么会坐在这里等你归来?” 狄天澜缓缓地放开了她的手,轻吻着上面的紫痕:“原来你要对付的并不是狮王,而是鲨王?” 沈鹰轻辍了一口茶水,正闭上双目回味,此时睁开眼睛向笑道:“这茶真不错,是极品的武夷大红袍,你不喝一杯吗?” 狄天澜接过茶盅,慢慢地啜了一小口,如沈鹰一般回味片刻:“我以为已经得到你的重任了,才会派我去攻打狮王城,想不到你只是拿我当个幌子。” 沈鹰微微一笑:“你以为你不重要吗,就因为你太重要了,所以你才成功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狮王城,否则我也不能够这么顺利的攻下鲨王殿。” 狄天澜放下茶盅,慢慢抱住了沈鹰:“我不在你就攻鲨王,你不觉得这样太冒险了吗?” 沈鹰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极凌厉的杀气:“背后有个鲨王在虎视眈眈,我还敢大兵远征去攻打一个死狮子,这才是最大的冒险呢。严煞当然夺我地盘,杀我弟兄,凡我鹰王府上下,无不誓报此仇。你不是我,你不明白鹰王府当年那段惨痛的历史,三王之中,我第一个要对付的只有严煞。这么多年来,我对严煞一直是不提旧怨,就是让他对我的防范松懈。这次严煞以为我大兵皆出,乘势来夺府,他万万没想到我已经张了五年的网在等着他。等他战败尚未逃回,我已经用我在鲨王殿的伏兵夺了鲨王府。他断事不明是一错,贪心是第二错,用人不当是第三错,滥杀部属失尽民心是第四错……任何一个统治者犯了其中一个错误都会失败,更何况他犯了四个呢!” 狄天澜苦笑道:“你大张旗鼓地派我带领人马前去狮王城,江湖中人以为你一定是要乘狮王病重之时攻打狮王城。你借我这队人马引开江湖中人的注意,却暗中抽调人手赶回。我正奇怪,以你给我的人手,并不足以打下狮王城。那时候我还以为你……” 沈鹰回头凝视着他道:“你还以为什么?” 狄天澜道:“刚开始,我认为你是以我为幌子,另有一路奇兵为辅攻打狮王城。可是一天天接近北境,我却丝毫也打听不到你另一支兵马的动静。我才知道进入狮王境内的中只有我这一支兵马,我才明白,你根本不打算出兵救我。” 沈鹰笑了:“我的手下从不怀疑我的命令,我想不到,你居然会想这么多。” 狄天澜点头道:“我以为或者你是想借此机会让我知难而退,以不足的兵力,打不下狮王城,我一定无颜回来见你,又或者你可以借此机会将我逐出鹰王府。当我想到这一刻时,我就下定了决心,不管你的援军到不到来,我也要遵守你的命令攻打狮王城,哪怕战死狮王城,我狄天澜也决不会临阵脱逃。”他苦笑道:“谁知将近狮王城,却接到你的命令,只让我以鹰王的名义,探问狮王的病情,可笑严煞还以为你倾巢而出了,谁知却落在你的算计之中,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让你灭了鲨王殿。” 沈鹰微笑道:“狮王城有丧事,我攻打狮王城,未免有失江湖道义。” 狄天澜剑眉微扬:“既然如此,你为何连我也蒙在鼓里?” 沈鹰微笑着伸手去抚他的一双剑眉:“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我若把计划告诉你,你这傻子哪里肯走,必是要赖在我身边的,还肯乖乖地上狮王城吗?” 狄天澜张口只道了一声:“我——”满腔怒气却被这一声“傻子”叫得全然软化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就在此时,听到外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属下告进!” 沈鹰微微一笑,站了起来,道:“尚堂主请进。” 尚全是走进来时,衣上还沾着血迹,神情却一派镇定淡泊:“禀鹰王,严煞已经抓到了。” 沈鹰满意地一笑:“比我想象得快,严煞武功不弱,你可有受伤?” 尚全是微笑道:“惭愧,属下武功却是不敢与鲨王相比,只好用了一些小手段。”然后他转头看到了狄天澜,会意地点头:“狄堂主回来得比老夫更快呀!” 狄天澜冷冷地看着他:“整个计划如此完美,不知道尚堂主事先是否知还必须?” 尚全是笑了,笑得很诚恳:“狄堂主,老朽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老夫追随主公五年,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的。因为她所下的命令,从来就没有错过。我们只须听主公的吩咐,死心塌地、勇往直前的去办,最后定然大吉大利,万事如意。就象现在一样,许多事你虽然一时不明白,只要用心去干,到后来终于会恍然大悟的。” 狄天澜看着他笑得依然是极为慈祥,实在是很想狠狠地一拳打在这张老脸上。 是沈鹰拉住了他的手,沈鹰道:“跟我一起去见严煞吧!” 狄天澜悻悻地道:“是。” 鲨王殿上,风物依旧,可是高踞上位的人,已经换成了沈鹰。 鲨王严煞被带上来时,手脚均已经被千年寒铁所制镣铐锁住了。看得出他受伤极重,一路行来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破碎地黑衫下,可见血迹慢慢渗出。可是他站在大殿正中,却仍是站得笔直。 沈鹰走到严煞面前,看着他的脸:“严煞,久违了。” 严煞宛若刀刻的脸上,微现一丝笑意:“对,距离我们上次这样面对面,已经有九年十一个月零七天了。” 沈鹰微微一怔:“你记得倒清楚。” 严煞冷笑:“每一天我都记得很清楚。” 沈鹰也冷笑:“我也是,自我就任鹰王的第一天起,我就把你严煞的名字写在我床头的屏风上,每天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现在,这个名字终于可以去掉了。” 严煞笑了起来:“谢谢你,沈若风,能得你如此刻骨铭心地记得我,我严煞死也不枉了。”他仰首大笑:“本以为这次可以了结十年恩怨,谁知功败于垂成之际。真是让人遗憾。” 沈鹰冷笑一声:“很好!”厉声道:“拖下去,斩首!” 两名护卫冲上前去按住了严煞,正要拉下去,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一个尖厉的女声怒道:“放我进去,我要见鹰王,谁敢拦我——”只听得啪啪几声,想是那拦着门口的几名守卫挨了耳光。 沈鹰皱了皱眉头,叫道:“让她进来。” 话音才落,韩若象一只母老虎似的冲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面对面站着的沈鹰和严煞,忽然之间,她凄然笑了:“呵,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沈鹰挥了挥手,两名护卫就要将严煞拉下,韩若却尖叫一声,冲上前护住了严煞:“谁要动我的丈夫,就先杀了我!” 沈鹰震惊地看着韩若:“若儿,你说什么,你的丈夫?严煞给你下了什么蛊,才不过几个月时间,你居然已经把他当成你的丈夫了?你是不是疯了,你应该知道,我们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你还把自己给陷进去?” 韩若软软地跪倒,泪流满面:“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只是个过场的棋子,把自己的感情陷进去,很蠢!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不由得我们做主!严煞、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感情付出代价来!” 严煞冷笑道:“哼哼,沈鹰,这就是你一手调教出的得意手下吗?在我面前演这出戏,未免太可笑了。韩若,你太抬举你自己了,你不过是个过场的棋子,居然在我面前谈感情,真是可笑,哈哈哈!” 韩若抬起头来看着严煞:“鲨王,我很感激你,自我嫁到这里后,你一直待我很好。可是你爱的不是我,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抱着我叫我的名字的时候,你想的也不是我——”她缓缓地站起,抱着严煞旁若无人地吻了下去。 严煞的脸涨得通红,神情极为狼狈,只是手脚被锁,竟不能挣开,他大叫一声,用力一撞,将韩若撞倒在地,怒道:“滚开,你这自做多情的疯婆子,别碰我。” 韩若缓缓坐起,凄然笑道:“是啊,自做多情,我们都是自作多情的疯子。可是我说出来了,我也去爱过了。严煞,你呢,你就要死了,为什么还不说出来,你真正爱的是谁?” 严煞怒吼道:“住口、住口,你这疯婆子,再不住口我就杀了你——” 第二十三章 沈鹰冷冷地道:“若儿,你闹够了没有?来人,把若儿带下去,严煞——斩首!”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发出同样的命令。 严煞哈哈一笑,不等别人动手,自己向外行去。韩若尖叫一声:“等一等,鹰王,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沈鹰走到韩若的面前,轻抚着她的头:“若儿,你太年轻太冲动了。我了解严煞这个人,绝对比你多得多。” 韩若抬头笑道:“我知道你和他的恩怨。十年前,你们第一次交手,是在他伏击任天巽的时候,你们打了个平手。然后他就专门盯上了你。任天巽一直信任你,鹰王府的手下也很服你,任天巽死后因为任涯能力欠佳,所以诸堂主打算推举你继任鹰王之位,可是严煞去揭破你是女儿身的事,致使许多拥护你的人不敢拥护一个女主,转向了任涯。他和任涯书信来往,一直给他出谋画策怎么对付你,他请来楚狂人打败你,他让任涯在天绝谷伏击你,逼你折剑盟誓退出江湖。后来他就率兵险些灭了鹰王府,他害你如此之惨,所以你恨他入骨,对吗?” 沈鹰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看来严煞说得没错,看来你病得不轻。” 韩若凝视着她:“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苦苦逼你害你?” 沈鹰冷冷地道:“各为其主,有何奇怪的。” 韩若缓缓地道:“你可知道,他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 沈鹰的脸色也变了:“你胡说。” 韩若脸上,一行清泪流下:“他要你加入鲨王殿,可是你说,你已经效忠任天巽。于是,他要你效忠不了。任天巽是只老狐狸,可是任涯很蠢,轻易地就让他给操纵着自毁长城。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天绝谷一战之后,竟然会传来消息说你自己死了,于是他一怒之下,东境之中伏尸千里,要杀了任涯为你报仇……他一直爱你,所以,他一直逼你,就算不能逼你爱上他,至少逼得你心里想的永远是他,不管是爱,还是恨……” 沈鹰的脸变得雪白,整个人像是忽然化成一尊石像,忽然间厉声道:“来人——挡回严煞,打下地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他。” 韩若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沈鹰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没有沈鹰的命令,谁也不敢进来点上灯。 茶语轩中,沈鹰独自坐在黑暗里,至少,黑暗可以让人看不到她的震惊和脆弱。 十年了,这是何等漫长的十年。十年前的沈若风,心高气傲,一腔热血却毫无城府,只以为凭着武功,凭得付出,便可天下去得。如果此生没有遇到严煞这个人,或许,她会成为江湖上一名普通的侠女。 她准备了十年,奋斗了十年,心无旁骛地将严煞做为平生第一目标,她研究他的一举一动,衣食住行,喜好厌恶,弱点强项,做到对他极透彻的了解,以便判断他的动向,他的决策来决定自己的应对手段。 这十年来,她一直有一个目的,而今天就要她达到目的时,忽然一切都变了,她的箭已经射出,可是目标却已经不见了。 她一直要对付的,是一个恶毒的敌人,而如今,却变成了一个痴恋她十年的男人。如果没有若儿这番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严煞,而如今,她却忽然不敢面对严煞,不敢面对所有的人。 一时间,竟茫然失措。她面对着的,不是一个敌人,不是一个危机,这样的话,她倒可以从容镇定地化解。 可是眼前,困扰却来自于她的内心。 鹰王军浩浩荡荡地杀进鲨王殿,严煞不能不杀,否则,就是师出无名。 可是,她要如何对一个痴恋自己十年的男人下手,她要如何对一个影响了她一生的男人下手,她要如何对一个多年来占据她所有注意力的男人下手? 忽然间又象回到了五年前,她败给楚狂客的那一天,面临着自己恃以为傲的武功的失败,面对着忠心下属因为自己是女子的背叛和离弃,奉之为主的任涯无端迫害。她所不能面对的不是危机重重迫人而来,而是对自己的怀疑,对自己江湖生涯选择的怀疑。所以那天她逃避了,退让了,她折剑退出江湖,也是折断自己的双翼,折断了自己的狂野和骄傲。 而今天,那种感觉又来了,对局面的失控,对感情的脆弱,对自己的怀疑,对选择的犹豫…… 这十年的奋斗,难道说不过是落入了鲨王的一个感情陷阱?这十年来的殚精竭虑,只是陪着严煞玩一场吸引她注意力的感情游戏? 他要她十年来日夜想的只是他,这十年来,她真的就一步步,向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此刻她虽然赢了,可是她真的赢了吗? 心中好恨、好恨! 然而她只能躲在这里,此刻的她,根本不敢面对任何人!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只能她自己解决,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也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她。可是此刻,她却慌乱得犹如溺水的人,只想伸手抓住哪怕是一根稻草。 此刻,狄天澜掀开竹帘走了进来。 白天沈鹰在听到韩若的话以后,所表现出的失态,令他嫉恨得如万蚁啮咬。然后,沈鹰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茶语轩,不肯出来。鹰王府上下,谁也不敢进去。说实话,他也不敢,他不敢在此刻进去,令自己变成沈鹰泄怒的目标,更怕看到沈鹰为严煞而感动,这样的话,他会生不如死。 然而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沈鹰还是没有出来,茶语轩灯火俱暗,一片死寂。看着身边的时计水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而他的耐心,也被这一点点一滴滴消耗殆尽。 终于,他不顾一切地进去了。 黑暗中的沈鹰,忽然听到外来的声响,本能地瑟缩一下,然后,她抬头看到了狄天澜的脸。 狄天澜掀开帘子,一缕月光透了进来,映着他的脸,宛若画图。 沈鹰缓缓地站起来,走到狄天澜的面前,吻了下来。 狄天澜才刚刚进来,就已经被沈鹰抱住,意外之至、震憾之至。平时的伶俐风流半点不剩,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脑袋里“轰”地一声,立刻变成一片空白。 沈鹰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着,狄天澜一时欢喜无限,只愿此时立刻死去也是心甘情愿,忽然潜意识中,却又隐隐有些害怕。他想问:“为什么?”耳边却听到沈鹰低低地声音:“狄郎,请你帮我——”只觉得一滴温暖的泪珠滴在自己的脸颊,那一刻唯余的半点清醒也已经消失,浑身如着了火似地燃烧着。 狄天澜方在犹豫间,只听得“嘶——”地一声,沈鹰已经撕破了他的衣衫—— 大结局 子夜时分,沈鹰忽然醒来。 夜深、人静,只有秋虫在草间鸣叫。 她的心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放松,她静静地听着秋虫的鸣叫,落叶轻飘到地面,极远处风铃的轻响, 万物皆宁静安详,此刻她灵台一片清明,日间的脆弱、慌乱已经完全消失了。心中无虑、无惑,竟有物我两忘的感觉。 她已经完全放松自己了。 然后,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慢慢地凝聚、形成,她坐了起来。 这一刻,她不再畏惧,不再犹豫。 狄天澜仍沉睡着,月夜透过竹帘进来,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沈鹰轻轻地点了他的穴道,在他的唇上温柔地亲了一下:“谢谢你,狄郎——” 然后,她静静地起身,欲去披衣,此刻——才发现两人的衣服都已经破碎。 看着地上的衣服碎片,她低头微微地笑了,只得再去打开衣柜,取了衣服换上,又取了自己的一件男装盖在狄天澜身上,然后掀开竹帘走了出去。 沈鹰提着灯,来到了地牢。 谁也想不到,鹰王竟会半夜来到地牢,连守卫者慌了。 夜半时分,地牢里显得格外地阴森可怖,严煞被数道铁链,倒吊于空中,居然也能睡着。直到被人放下,他睁眼,看到了沈鹰。 沈鹰坐在桌边,桌上,备好了一桌酒菜,留了两个位置,一个是沈鹰,一个是他。 严煞揉了揉手脚,活泛一下血脉,走上前来,踞桌大吃。 沈鹰静静地看着他吃,久良,才低声道:“若儿说的,可是真的?” 严煞看了她一眼,搁下筷子忽然笑了:“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到了这个时候,哪还有区别?” 沈鹰低低地道:“为什么是我?” 严煞凝视着她:“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吧!” 沈鹰轻叹:“严煞,以你现在这种时候,说这话实在是不聪明。” 严煞笑了:“聪明又怎么样,不聪明又怎么样?十年交手,沈若风,你是何等有主意的人,要杀就杀,要放就放,你心中若未决定,怎么会来见我?” 沈鹰轻叹一声:“若儿有了你的骨肉,你知道吗?” 严煞浑身一震,手中杯子竟掉在地下,“啪”地一声摔个粉碎,他俯下身去,慢慢地将碎片一片片地拣起。沈鹰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 严煞将碎片放在桌面上,脸色已然平静:“她实在很傻!” 沈鹰道:“你为什么要娶她?” 严煞笑了:“你没发现吗?她的神态,尤其是她的眼神,象极了十年前那个骄傲倔犟的沈若风。我暂时得不到你,就找个最象你的人。” 沈鹰淡淡地道:“现在呢?” 严煞站了起来,看着她:“现在我才明白,沈若风已经死了十年了,那个骄傲倔犟却又脆弱天真的女孩子,已经死了十年了。而现在的你,是鹰王。就算我战胜了你,得到了你,你也不再是过去的你了。” 沈鹰看着手中的杯子,淡淡地道:“你有两种选择,一是自毁武功,毁容,与若儿一家三口隐居深山。二……” “死亡,是吗?”严煞微微一笑:“不管是哪一种,鲨王都是死了。” 沈鹰的脸色一变:“你选择后者?” 严煞冷笑:“你要我活下去,是可怜我,还是为了韩若?两者我都无法忍受。严煞如果不再是鲨王,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沈鹰缓缓地站起:“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我就成全你——”她离开了席位。 严煞看着她,忽然之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沈若风,十年前,若不是我用错了方法,或许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吧!” 沈鹰看着严煞的眼睛,缓缓地道:“过去的我,已经无可追问,但是现在的我,却可以告诉你——严煞,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那是你的事。你所追求的爱,是征服;狄天澜的爱,是追逐。但我却从来都不是那一个坐在那里等待着被征服和被追逐的人。我是沈鹰,鹰王,我所要的,我所爱的,我自己会去追逐,去征服。” 严煞看着沈鹰,沈鹰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微笑,忽然之间,他明白了:“狄、天、澜?” 沈鹰正色道:“是的。” 缓缓举掌…… 韩若睁开眼睛时,是一天一地的白色。 沈鹰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 韩若看着她的脸色,心不断地下沉。 沈鹰缓缓地道:“我杀了严煞!” 韩若无力地闭上眼睛:“我知道,终会有这一天的。” 沈鹰淡淡地问:“既然知道,为什么把自己陷进去?” 韩若睁开眼,凄然一笑:“当他温柔地看着我,视线却看到我之外的时候;当他抱着我,叫着若儿心里想着却是别人的时候。我也是女人,我感觉得到,我要去找答案,而答案却是——他真正爱着的,却是我一生中最敬仰、最崇拜的人,我的心就已经陷落了。我们——共同守着一个秘密,追逐着你的足迹,他的痴情,他的笨拙,让我无法不怜惜他,不陷入这深涯中去。若儿一生都只想着怎么样活下去,可是他,却第一次让我有付出的感觉。有时候,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沈鹰长叹一声,轻抚着她的脸庞:“可怜的孩子,让这一切都过去罢!” 韩若淡淡地笑,笑得象哭:“过去,怎么过去?” 沈鹰收回了手,负手而立:“我有预感,离我一统武林的日子近了,不想让人扯我后腿,也不想若干年后,会有一个无知的少年来找我报父仇。” 韩若脸色煞白:“我知道,这一步,你必是要走的!”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没有恨,没有愤怒,象是无可奈何地走到一个注定的终点上去。 沈鹰凝视着她:“我曾经给严煞两个选择,一是自废武功,与你母子隐居深山……” 韩若没等她说完,淡淡地道:“他不会的,他怎会为我而活!” 沈鹰暗叹一声:“我也同样给你两个选择,你和孩子,我只能留一个。”韩若浑身一震,惊讶地抬头看着她。沈鹰淡淡地道:“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身边所有的人当中,你的资质最好。”韩若怔怔地看着她,沈鹰看着她,低低地道:“你很象我,一样的倔犟,一样的坚韧。我很想看着你,象我过去一样,一步步地走上来。白无可死了,天翼堂堂主的位置空了出来。我把天翼堂给你,看看你能不能做好……” 韩若怔怔地落下泪来:“不,我不是你,你太高了,我够不着,我做不到……我只是跟在你身后的影子,追着跌跌撞撞,学得兢兢战战,可是、可是永远都只配作你的影子。” 沈鹰的神情,微微一黯:“可是至少,你不必跟他陪葬。严煞已经过去了,你还有将来……” 韩若伏在榻上,怔怔地问:“我?将来?” 沈鹰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缓缓地道:“你还年轻,你还有美丽,将来——甚至还有权力。你想要的,都能得到。” 韩若看着她:“我能得到什么?” 沈鹰俯下身来,看着韩若:“看你要什么?爱、家、孩子、婚姻、或者是权力、自由……不过哪一种,都没有人能够给你完全的保证,你要得到,就要付出——” 韩若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药,沈鹰已经走了,可是她的声音还留在韩若的耳边:“你比严煞幸运,他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是你还有七个月。在孩子出世之间,你慢慢地考虑清楚,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狄天澜睁开眼睛,听到清晨的阳光照在屋子里,听到树稍上鸟雀在欢叫,他伸笑着伸手一揽,却扑了个空。再一看,身边的人已经不在。 他的心忽然一沉,沈鹰——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吗? 枕边,放着一套新的衣服,他披衣起身,沿着走廊慢慢地走出去,眼前一亮,沈鹰已经含笑坐在院子里,等候他共进早餐了。 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沈鹰微笑:“醒了?” 狄天澜也微笑道:“你早!” 沈鹰缓缓地道:“我子时就醒了。”沉默片刻,她说:“我杀了严煞!” 狄天澜怔了一怔,道:“这么说,武林四王,只剩下三王了?” 沈鹰伸手盛了一小碗燕窝粥,递给狄天澜,淡淡地道:“不是三王,是两王。早上接到裘海的飞鸽传书,就在你回来的那一天,李狮死了。” 狄天澜顿时觉得手中的碗如有千斤重,他叹了一口气把碗放到桌上,这会儿他怕是琼浆玉液也食难下咽了。他喃喃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我会终身难忘的。” 沈鹰站了起来,嫣然一笑:“我只知道,今天是我一生中数少数最重要的日子,是我的新生。” 狄天澜怔怔地看着她,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她吸引,阳光下的沈鹰有一种炫目的美,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更多的,是来自她的自信和气势。 狄天澜怔怔地道:“少数最重要的日子?” 沈鹰轻轻地道:“对,生命中少数最重要的日子。六岁那年的元宵节,我遇到了我师父;十岁那年的生日,我离开我从小生长的家庭;六年前的天绝谷,我折剑退出江湖,全然否定了自己这十年来所追求的一切;五年前在京城,媚儿奉上重铸好的长剑……” 狄天澜凝视着她,他发现自己和沈鹰的距离,忽然间拉近了许多,他渐渐在了解她,她告诉他,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他站起来,拉住了她的手:“还有今天,对吗?” “对,”沈鹰微笑:“今天。狄郎,你想说什么?” 狄天澜一手揽入了沈鹰,另一只手却已经摘下一朵含露初放的牡丹花,簪在沈鹰的鬓边,含笑道:“我喜欢做锦上添花的事。现在,我要送你一样礼物……” 说完,他走到沈鹰面前,拂了拂衣上初沾的露水,郑重跪下道:“西境狼王宫主狄天澜,代表西境归顺东王沈鹰,奉鹰王为武林至尊。” 沈鹰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绽开笑容,握住了狄天澜的手,肃然道:“多谢狄狼王。” 狄天澜微笑着站起来,他的手扔握在沈鹰的手中,沈鹰轻轻地问:“为什么?当日我那样请求你与我联兵,你被我打成那样,你都不肯。为什么此刻却将狼王宫拱手相让。” 狄天澜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反将沈鹰的手握在掌心,他的笑容却依然灿烂,就连他刚刚纳土归降的举动,也无损于他的自信:“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沈鹰看着狄天澜,编贝般的牙齿在阳光下闪动,犹豫着是自己暗暗咬牙呢,还是狠狠地咬上对面这个家伙一口?她终于没有咬下去,只是轻轻笑了:“油腔滑调,没一句真话。” 狄天澜轻笑着哄道:“鹰,真话不够好听哦!”忽然手指一痛,却原来自己的手指已经被沈鹰捏住,沈鹰手中微一用力,便觉得自己的十指发出轻响,忙苦笑着求饶道:“好,我说真话……” 沈鹰微微一笑,手掌不再用力,狄天澜欲抽出手来,却抽不动,只得身子微倾,俯身在沈鹰耳边轻声笑道:“当日是大局未定,如今已然是大势所趋。” 沈鹰剑眉微挑:“怎么说?” 狄天澜笑道:“当日天下四分,大家各凭本事。如今四分天下,鹰王已得其三,狼王宫有何回天之力,能独拦潮流?” 沈鹰松开了他的手,轻轻地笑了:“这是真话吗,可我觉得,它比这世上任何甜言蜜语都动听呢!” 狄天澜看着这样的笑容,只觉得目眩神迷,他用力抱住了沈鹰,道:“我说过了,我只会做锦上添花的事。” 沈鹰仍然在笑,她笑得很开心:“我喜欢这样锦上添花的事。” 狄天澜咬住了她的发丝:“而我,喜欢你这样的笑容。今天,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你得到了整个武林,是吗?” 沈鹰伸手揽住了狄天澜,教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狄天澜,你这傻子,你以为我说的重要,是指这件事吗?” 狄天澜怔了一怔,忙做个鬼脸:“糟糕,难道我又说错话了?”忙指着右脸道:“上次打了左边,这次打右边好了。” 沈鹰却没有动手,只是凝视着他,缓缓地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与南境严煞无时无刻地争斗、算计,就算你待我再好,我也无心去留意。在今日之前,我的目标一直都是武林至尊,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今天,在我杀死严煞的那一刻起,过去种种,都已经结束。” “都已结束?”狄天澜的心一震。 沈鹰微微一笑:“我明知道严煞必须死,可是,若儿的话却扰乱了我的心,作为一个女人,我无法把一个爱了我十年的男人亲手杀死。谢谢你,狄郎,是你给了我力量。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我也并非生来就是鹰王。当命运忽然走到某一条岔道上的时候,我会犹豫,会逃避。在我人生的岔道上,当我犹豫逃避的时候,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正好能遇上一股让我摆脱过去的力量。” 狄天澜看着她:“而我就是那股力量?” 沈鹰轻轻地道:“是的。” 狄天澜用力抱紧了她……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的快。 转眼间,他们已经在鲨王宫度过了三个月。 窗外,雪花轻轻飘下,还未落到地面,就已经化为一滴水珠。 一室温暖如春。 红红的炉火,映着面庞红红的人儿,狄天澜轻啜一口美酒,欣赏着眼前的美人如画。 沈鹰斜倚着软榻,身边小几上高高一叠,尽是各地报来等候鹰王批示的公文。 鹰王府在对付鲨王一役中被炸,至今还在修复之中。留了秦媚娘与水月仍在旧府,而鲨王所部又怕有不稳的现象,于是鲨王殿就暂时作了鹰王的的中枢之地。 这几个月安抚鲨王旧部,抚恤亡者,整编新军,解决两地的粮草、经济等情况,沈鹰自是极忙,每日批阅公文无数。狄天澜却只装未见,每日里悠哉游哉,只是烹茶煮酒,赏雪品梅,直恨得沈鹰每每把公文掷到他的头上去。 然而此时阅公文的沈鹰,却不似平时般的严肃,她手执着一封书函,却忍不住吃吃而笑,惹得狄天澜也动了好奇之念,坐到她的身边问道:“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开心?” 沈鹰笑道:“也没什么,也好,给你奇文共赏吧!”说着,将一叠约有六七封的书函都递给狄天澜道:“内容都大同小异。” 狄天澜看着信封,心中了然:“原来是中原各大门派的掌门,给你的贺信。”他顺手拆开一封信,念道:“南境严煞,凶残暴戾,实为武林之败类,吾等早有剿灭此贼之心。而此贼不自量力,侵犯东境,我等亦同仇敌忾。而今鹰王灭此贼,实为顺天应人之举,吾等同贺。鹰王高风亮节,天下同钦,不欺狮王病重而远途问疾,不因鲨王之虐而安抚南境之民。今有谣传,谓阁下欲有征伐西北二境之心,实为小人所见。老子曰:佳兵乃不详之器。何况阁下素以德望感召武林,降魔伏妖,人面兽心、修罗毒花等武林恶魔入鹰王门下即放下屠刀,洗心革面。假以时日,西北二境必感德威,率部来归。洛阳正义门掌门曹正义。” 狄天澜放下书信,呵呵一笑,道:“正义门,中原第一门掌门,这位道貌岸然的老先生,居然在信中称你为高风亮节,天下同钦,哈哈哈哈……难得难得,当真难得,恭喜你了,鹰王——” 沈鹰妙目流转:“我还记得,就在五年前,也是这群武林中人,骂我为丧心病狂、灭绝人性、无恶不作,是绝代的妖孽、篡位的逆贼,恶魔中的恶魔……凡武林中人,人人得而诛之。还有人做缴文曰:沈鹰不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江河呜咽、山川不宁……” 狄天澜已经在一边抱着肚子狂笑:“好了,不要念了,我笑的肚子都疼了,到底是谁这么有创意,哈哈哈哈……” 沈鹰轻轻地伸手,将所有的信函轻蔑的拂在地上:“我是鹰王,为达目地不择手段。沈鹰不死,未必就日月无光,沈鹰活着,也不会德召天下。可是这就是江湖,这就是世人对沈鹰的评价!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昨日踩你,今日捧你。” 狄天澜看着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为何昨日踩你,今天捧你?” 沈鹰走到桌边,拿起方才狄天澜用过的杯子,里面尚有半杯女儿红酒,沈鹰仰首一饮而尽:“踩我之时,是沈鹰立足未稳,气势汹汹、乌云盖顶,无非是他们害怕,害怕的结果就是想吓我,纵不能踩死我,也要踩得我无法伸展拳脚、吓得别人不敢效法于我、附依于我,以此封杀于我。”她微微含笑,又满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将杯一掷,大笑道:“今日捧我,是因为我到此地位,他们已经踩不了我,也阻止不了我的大展拳脚了,所以他们捧我,就是要我能够照他们的意思,乖乖地在他们划定的圈子里,而交换条件是他们愿意给我一个承认的虚名。哈哈哈……” 狄天澜笑道:“踩不了你,只好捧你,目地还是只有一个,希望你能听他们的。要是你不听,非要接手西北二境,那他们会不会翻脸呢?” 沈鹰若无其事地道:“会翻脸,但不会动手,可能会借刀杀人。别看他们叫得厉害,可是人人都一样自私,巴不得别人做了烈士,他们好坐享其成。你知道秦灭六国是怎么灭的,因为人人都想保全实力,虽然知道联合灭秦是件好事,可是要自己做牺牲品,却是谁也不愿意。我不听他们的,他们转而就会继续踩我,等我一统四境之后,又会马上来捧我。而且……”她轻轻一笑:“你等着看吧,骂得最厉害的会转得最快,因为人人都想最大限度地减低自己的损失,捞到最多的利益。骂也罢捧也罢,都不是为了公义,而是利益。” 狄天澜沉默良久,道:“你说得对,我以前居然没想过这一点。但是,武林之中,只怕谁也不敢象你这样肆无忌惮地公然蔑视这些大人物。” 沈鹰大笑:“大人物,这等人算什么大人物?” 就在此时,听到门外大声传报:“尚堂主求见。” 沈鹰皱眉道:“如此深夜,他有何事?传——” 尚全是匆匆而进,手中执一信笺:“主上,大喜——” 沈鹰眼睛一亮:“什么喜事?” 尚全是含笑:“主公可要猜上一猜?” 沈鹰微笑:“喜——自北方而来。” 尚全是跪下:“正是,属下恭贺主公,新任狮王李鸷送上降表,奉上狮王城为礼,自请去王号,北境全体上下,奉鹰王为主。” 沈鹰大喜:“裘海做得好啊!” 尚全是微笑:“全亏主公深谋远虑,运筹帷幄,裘堂主也只是照主公吩咐去做罢了。” 沈鹰微笑:“可是这好消息来的时候,却比我意料的早,这都是裘海的功劳罢!” 尚全是道:“李狮一死,二子争位,裘海率一万兵马,成为李傲李鸷争相拉拢的力量。裘海在来信中禀告,之所以选了李鸷,因为李鸷是次子,名份稍差,更容易控制。” 沈鹰点头道:“嗯,裘海颇能独当一面了。叫他们拟文书,李鸷自愿去王号,便封他为北境狮城城主,仍可统领旧部。裘海的一万人马不必回来,也留在狮城,封裘海为狮城副城主,整编狮城所有人马。另派一千铁血卫队过去辅助于他。” 尚全是连忙用笔记下,笑道:“这李鸷,可就成了傀儡城主了。” 见尚全是正要退出,沈鹰忽然想起一事,叫道:“等一下——” 尚全是停住脚步等候示下,沈鹰在床头取下佩剑递给他,道:“将这把剑带给裘海。” 尚全是一看这剑,怔住了:“主公,这是您的佩剑。” 沈鹰道:“告诉裘海,这把剑跟了我十年,替我杀过不少敌人,今日我把这剑赐给他,作为对他的奖励。“ 尚全是激动万分:“主公,对于裘堂主来说,主公这把佩剑的份量,远胜过十个副城主的名份权柄。莫说是裘堂主,连属下也愿为这份重视和信任而死。”江湖中人,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今日沈鹰居然将自己佩剑赐给一个下属,这份重视,怎么不教人热血沸腾。 沈鹰微微含笑,挥手令他出去。 望着尚全是微微颤抖的背影远去,狄天澜沉吟:“鹰,这个人可信吗?” 沈鹰微笑:“若我要找人托付大权,那第一个是你,第二个就是他。” 狄天澜剑眉一扬:“你这么信任他,别忘记了——” “他是武林中著名的人面兽心,他过去所有的记录都是阴谋和背叛,狠毒和残暴。”沈鹰仰首大笑:“早二十年,尚全是或许是个危险人物,但是……”她眼中闪动着刀锋般的光芒,一字字地道:“他老了……” 狄天澜皱眉道:“老了?” 沈鹰把玩着手中的金杯:“对于命运来说,一个少年人,会拿现有的一绽黄金,来博取未知的一座金殿;而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他却宁愿抱紧手中已有黄金,而不会相信没到手的金殿。正因为尚全是最狡猾,所以他才最可靠。” 狄天澜怔了一怔:“最狡猾,所以最可靠?” 沈鹰镇定自若地道:“对于一个最狡猾的人来说,背叛和忠诚,哪一样得到的好处最多?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已到手的利益和空中楼阁,他更相信哪一样?尚全是作恶江湖这么多年,未能建立自己的霸业,可见他没有驭下之能。那么历数整个江湖,又有谁敢做他的主子,又有谁配做他的主子?所以……”她缓缓地倒酒:“有贼心没贼胆,他是世上最好的下属,只可惜,却是只有我敢用的下属。” 狄天澜已经惊呆了,良久,才叹道:“的确只有你敢用。一只有毒牙的蛇,谁敢将它放在怀中?” 沈鹰冷冷地道:“蛇咬人是天性,端的看主人怎么用。我养蛇,不会拨掉他的毒牙,可是我的手中,却随时准备着一把刀,它稍有异动,我就给会它一刀。我用人,将权力交付,不是基于信任,而是基于了解。正如刚才,我将佩剑赐给裘海一样。” 狄天澜沉声道:“奖赏于他,笼络于他。” 沈鹰微微冷笑:“此时的裘海最危险,他立下大功,大权在握,而又远离我的掌握,若是在李鸷或别有用心的人煽动下,大有可能头脑一昏给我来个分庭抗礼自立为王。尚全是是只老狐狸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但裘海就未可知了,所谓利令智昏,在利益面前,会有人头脑错乱的。我赐剑是警告他,也是暗示他。” “暗示?”狄天澜问:“暗示什么?” 沈鹰微微冷笑:“他虽在千里之外,我知道他心里有何异动,这是警告,就算他不明白,尚全是的文书中,也会把这层意思让他更明白。把我的佩剑赐给他,这是暗示他有更远大的前程,相信他是个聪明人,应该已经明白了。” 狄天澜皱着眉头,揉了揉脑门道:“好累,鹰,我听你解说着都累,你不累吗?” 沈鹰嫣然一笑,伸手揉着他的头,她的手指冰凉但却柔情:“人活着就是累,农夫种地是累、士人读书是累、男子养家糊口是累、女子相夫教子也是累。阴谋与权力,已经成为我人生中的一部份。狄郎,你呢,不停地穿梭于一个又一个女人中间寻找所谓永恒的爱情,你难道不累吗?” 狄天澜苦笑,他就知道这段“光芒”历史迟早会被人翻出来,没想到却是这个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问:“鹰,你在乎?” 沈鹰微微一笑,道:“不,恐怕你真正想说的意思,是认为一个女人掌握权力太累,而应该让一个男人来掌握权力,女人只需要躺在他的怀中,享受被宠爱,被呵护吧!” 狄天澜有些不安,也有些被误解的恼火:“鹰,我无意染指你的权力、你的江山。” 沈鹰放下手,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不会用这种方法去得到权力。你我相爱三个月,彼此之间的这点相知,还是有的。有这种想法,不仅玷污了我,也玷污了你。” 狄天澜伸出手,将沈鹰抱在怀中:“鹰,我别无他意,只是心疼你的累,你的疲倦。我不明白,你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让自己这样累,这样苦,仍不敢放松权力。” 沈鹰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狄郎,我的过去,你也知道一二吧?” 狄天澜点了点头,沈鹰道:“当日我在任涯面前,折剑退出江湖。后来是媚儿在京城找到了我,你可知道她是在何处找到我的?” 那一段京城经历,鹰王府上下,除了沈鹰自己和秦媚娘之外,无人能知。就连无所不知的余不知,也是隐隐听说是“放弃自我”,却被秦媚娘重新激励。秦媚娘也因这段京城之遇,而在沈鹰的心中,有无可比拟的地位。 那是怎么样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呢?狄天澜不敢问、不敢提,而今天沈鹰自己提起时,他甚至有一点不敢听。 沈鹰微微一笑:“除了媚儿之外,没人知道我的身世。我——”她轻轻仰首:“我的父亲,叫沈放,想必你也听说过。” 狄天澜怔了一怔:“当今首辅沈放?沈家的十三仙女……”他连忙住了口 沈鹰微笑道:“对,人人都说,沈放能够做上首辅之位,是因为他有十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嫁入王候将相之家,朝堂上有一半的大臣,与他连络有亲。而我,就是沈九,嫁与燕国公世子为妻。” 狄天澜彻底怔往了,他断断想不到,沈鹰的身世,竟是如此地显赫。 沈鹰伸手抱住了他,轻笑道:“所以,如果我要成为一个有着荣华富贵,集千百宠爱在一身的女人,并不难。如果我要做这样的一个女人,我就不会是今天的鹰王。” 狄天澜轻声问:“为什么?” 沈鹰看着远方,道:“任涯的事,曾经让我对于这无情的江湖,心灰意冷。所以我想逃,逃回父母的身边去,过他们给我安排的生活,做一个豪门贵妇。那种日子呵——”她轻叹道:“的确是很安逸,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我整个人懒洋洋地,收起自己的护身的爪与牙。可是那时候我不明白,原来过久了那种日子,会让人心性萎缩,壮志消磨,整个人会变成一根蔓藤,拿别人当作自己生命的支柱。当媚娘找到我的时候,从她的眼中,我才看到我已经消失了自我。多可怕的一件事!荣华富贵能够锁住世间的许多女人,可是他们能给的,我自己一样争取得来呀!疲倦吗,累吗?这一切并不可怕,放弃自我,才是真正的可怕。” 狄天澜心头巨震,他用力抱紧了沈鹰,颤声道:“鹰——” 沈鹰懒洋洋地笑道:“狄郎,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吗?这些从来没人知道的事,我怎么样爱着权力,怎么样对付我的下属,怎么样的工于心计和无情。我是鹰王,不要幻想着爱情能使我变得柔和,不要幻想着温存能把我软化。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最真实的沈鹰,你要爱的人,就是这样的骄傲无情和不可改变。你要爱,就得爱我的全部,不仅仅是我的容貌和偶然闪现的温柔,或者是你得不到的那种感觉。” 狄天澜心中只觉得惊涛骇浪千重而来,他看着沈鹰,沈鹰的眼神透澈得可以看得人无所遁形,他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沈鹰微微一笑:“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所以,我也要你爱的是全部的我,不要是你幻想中的我。这份爱里,没有自欺欺人,没有背叛和逃避。哪一天我们之间没有爱了,可以决断地走,而不必有后悔、有自怜、有感伤,甚至认为自己被爱情所欺骗了。” 狄天澜看着这勇敢的女子,心中却已经开始有自怜和感伤了:“从一开始,感情就一直操纵在你的手中,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爱我,为什么爱我?” 沈鹰看着他,温柔地微笑:“还记吗,你曾经说,我那一日待你的温柔,就象让你在茫茫沙漠中见着一涨清泉。而我,却是在那一刻,才感觉到自己原本以为已经变成茫茫沙漠的心,竟然还有一涨清泉存在。原来心中存在着爱,竟然是世上最美好的感觉呀!狄郎,谢谢你,你竟让我的人生从此与以往不同。” 狄天澜看着沈鹰,忽然间热泪盈眶,长久的相思和痛苦,此刻全然变成狂喜和珍爱:“鹰,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为着你这份真实,我也百死无悔。 夜深了,狄天澜独自坐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候。 一个声音响起:“属下参见主公。” 狄天澜淡淡一笑:“雷青,你来了。” “是。”雷青恭声答道。 狄天澜问:“我要你做的事,都已经好了吗?” 雷青道:“是,属下已经照主公吩咐,将宫中精英,分批转移潜伏于各地,包括鹰鲨狮三王的属下和各帮派中,只待主公一声号令,即可行动。” 狄天澜摇了摇头:“不是现在。你听着,好好约束他们,不得轻举妄动,坏我大事。今天李鸷向鹰王送来降表了,下一步,鹰王军就要接收狼王宫了。” 雷青道:“主公放心,李傲已经在我们的手中,李鸷坐不坐得稳狮王城,还未可知呢。待鹰王的人马要进入狼王宫时,我们的人也会依吩咐与他们谈判之后,顺利移交权力。” 狄天澜点了点头:“所有的人都不会出岔子吗?” 雷青道:“是,主公放心。” 狄天澜哼了一声:“放心,我敢放心吗,你告诉我雷青,为什么雷白会成了彩珠楼的花魁?” 雷青大惊:“主公——” 狄天澜冷笑道:“你连自己的妹妹也管不住,还敢叫我放心?” 雷青顿首道:“属下该死,属下的确是约束不住小妹,她——她一向任性。可是她这次,却也不仅仅是任性,她是为了保护主公呀!” 狄天澜冷笑:“保护我,看来我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还要个小丫头来做我的保护人?” 雷青一咬牙,道:“这三个月中,针对主公的暗杀有七十三次之多,属下等、属下等实在是不放心主公的安危。主公,您为什么不回来?” 狄天澜微微一笑:“为什么,到现在你居然还会这么问?” 雷青抬头道:“我知道您是为了鹰王,可是,她哪里值得您这么待她。撤走精锐,将狼王宫拱手相让;委屈自己,为她去打本该是属于您的江山;您多次受袭,她何曾关心过您的生死安危;秦媚娘一封书函,就让她抛下您独自在此,匆匆而去。” 狄天澜心中一阵紧抽,冷笑道:“果然是秦媚娘……这七十三次的暗杀,只怕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吧!” 雷青道:“正是秦媚娘指使人做的。” 狄天澜忽然大笑:“没想到,本王纵横江湖多年,今日要跟一个小女人争风吃醋吗?” 雷青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狄天澜淡淡地道:“雷青,你下去吧!本王做事,自有分寸。你去彩珠楼把雷白带走,不行她再惹事。” 雷青无言退下。 狄天澜推窗遥望,那一个人,是否也在月亮的另一边呢。鹰,你要天下,我可以为你打下,你要爱情,我可以永留你的身边。可是,我全心全意地待你,我要你也必须全心全意地待我,不可以为别的人,别的事分心。 你若是做不到,我来帮你做到吧! 他的嘴边,微微一丝冷笑。 一辆马车迅速地停在门前,沈鹰从马车上下来,秦媚娘早已经守在门口,此时便迎了上去。 沈鹰一步不停地向内行去,问道:“若儿怎么样了?” 秦媚娘跟在后面,接过她扔下的披风,答道:“前天,她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均安。她一醒来就要见你,我只好飞鸽传书请你回来。我瞧着,她的状态很不对。” 沈鹰嗯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向内庭。 庭院深深,竹影摇落中,却有阵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沈鹰脸色一沉,掀帘走入了房中。 韩若静静地躺上床上,脸色苍白,却有一丝微微的笑意,看着在乳娘手中哭个不停的婴儿。见沈鹰进来,她挥了挥手,令乳娘退下。 房中,只剩下她和沈鹰两人。 韩若微微一笑:“沈姐姐,我可以再这样叫你一声吗?” 沈鹰长叹了一声:“若儿,你、你这又是何苦。”当日她对韩若说,母子之中,只能活一下,如今若儿把孩子生了下来,她自是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 韩若倚在沈鹰的怀中,那样小小的身躯,像是十年前,她刚刚把从垃圾堆里拣出来似的,还是那么地小。她抬头看着沈鹰,一行清泪缓缓流下:“沈姐姐,那一天你走了,我曾经怨恨过你。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为什么孩子和我之间,只能活一个?” 沈鹰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她的头发。 韩若继续道:“你走后,我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想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原来这不是你的狠心,而是命运的狠心呀……” 沈鹰抱着她,喃喃地道:“若儿,若儿,傻若儿——你真不该爱上严煞,爱上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更不该有了他的孩子。” 韩若眼望前方,神情茫然,轻轻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管我愿不愿意,不管这孩子愿不愿意,因为这孩子的血统,严煞的旧部也罢,你的敌人也罢,总会将这孩子推到刀尖上与你做对头。这个孩子还没出世,就注定背负起对这江湖上最强大的人的仇恨,他作不了他自己,他要被全江湖的人逼着作严煞的儿子而苦苦折磨,而他永远也无法打败你。而我的心,将被恩情和亲情撕成两半,我必将会站在儿子的立场和你作对。沈姐姐,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想想这一天,都会怕……”她说到这里,已是浑身颤抖。 沈鹰紧紧抱住了若儿,就象那天将要嫁给严煞时,她也是这样,在沈鹰的怀中,获得了力量和勇气,这一次,她还能得到吗?若儿啊,你一定要撑下去。 沈鹰低声道:“我改变主意了,你不要死,孩子也不要死,你们——都要活下去!” 韩若淡淡地笑了,灯光下她的笑容竟如此温柔,她轻轻地握住沈鹰的手:“百转千回,竟发现,你已经为我想了所有的出路。沈姐姐,我谢谢你,你一直疼我。或许,放弃这孩子,回到我原来的地方,这才是我最好的结果。严煞有过选择,他不肯为我和这个孩子活下来,凭什么我和孩子的将来,要为严煞而活?背着严煞的遗孀和遗孤的名份,活得辛苦,活得身不由已,活在鹰鲨两王的争斗中。我不能给孩子一个好的将来,怎么能让他出世?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而活,我还年轻,还有美丽,将来——甚至还有权力——” 沈鹰抱着韩若,低低地道:“将来,还会有一个深深爱你的男人,你还会有一个美丽的孩子……” 韩若低低地喟叹一声:“我连药都准备好了,可是我却没有喝,我的孩子,他在肚子里踢我,他不愿意、不愿意接受这命运呀——” 沈鹰抱紧了韩若:“若儿,你想得太多了,那个时候的孩子,还没成形呢,怎么可能踢你——” 韩若轻轻地挣开沈鹰,正视着她道:“不,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孩子——他在踢我。这世上也许有一百种原因,一千个道理,可是当一切摆在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面前时,原来——什么道理也都没有了。我只想把他生下来,不负责任地、毫无道理地生下来。对不起,沈姐姐,你一直都是为我着想,我一直都在做傻事,不负责任地做傻事——”她微微地笑了,笑得竟是那样的欢愉动人。 沈鹰轻叹一声:“傻若儿,既然不该爱的,你也爱了,不能生的,你也生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我找个地方,让你们母子远避世人,安静地生活吧!” 韩若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呢,沈姐姐,要是有可能,你当初也不会给我这样的选择。要是我和孩子在一起,世人都会知道鲨王有后了。所以……”她缓缓地说着,忽然自嘴角一丝黑血沁出。 沈鹰扶住了她:“若儿——”忽然间只觉得自己哽咽住了。为什么,为什么事情非走到这一步不可,生离死别,是否真的永远不可避免。 韩若淡淡地笑着:“对不起,沈姐姐,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了。人活着太累,太累了,我只想永远地休息了。孩子交给你,比我养他好,因为——我自己的人生,就乱得一团糟……” 蜡烛的光芒,燃到最后,忽然闪亮一下,就永远熄了。怀中韩若的身体越来越冷,沈鹰的心,也越来越冷。 三天后,韩若已经下葬,沈鹰仍独自留在她的房间内。 身边,奶妈抱着孩子,孩子甜甜地睡着。 一名护卫轻轻地走进来,行礼道:“主公要找的人家,属下找到了三户。” 沈鹰点了点头,那护卫道:“福州城内有名守备,娶了五房姬妾,生了七个女儿,却没有儿子……” 沈鹰摇头道:“富贵淫逸,对孩子不好。” 那护卫低下头去,道:“还有,东山村有户农家,我们可以给他一点钱,让他收养这个孩子……” 沈鹰摇头道:“太穷了,也不好。” 那护卫忙道:“还有一户,是城郊私塾的张秀才,耕读传家,只有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只可惜多年膝下无出……” 沈鹰点了点头道:“嗯,耕读传家,不贫不富,就这个吧!”她自奶妈怀中接过孩子,交给那护卫。 那护卫一鞠身,抱着孩子迅速离开。 沈鹰站了起来,走出房间,向外走去。 秦媚娘远远地站在走廊上,看着她:“你要去哪里?” 沈鹰淡淡地道:“回去。” 秦媚娘的脸沉了下来:“回哪里去?我在这儿,水月也在这儿,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沈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他在等我。” 秦媚娘看着沈鹰远去的身影,脸色扭曲:“鹰,这个男人会毁了你的。你是王,是我一手造就的武林之主,我绝不会让你被这个男人收伏。” 马车一路疾行,回到鲨王殿。 沈鹰下了马车,急速向内行去。 茶语轩中,却没有狄天澜的身影,湖边没有,亭中没有,前殿后厅都没有。 沈鹰找遍了整个鲨王殿,狄天澜却不在。 心,微微地沉了下来。 沈鹰皱起了眉头,叫道:“来人——” 一名丫环迅速进来:“主公有何吩咐?” 沈鹰冷冷地道:“狄堂主呢?” 那丫环道:“狄堂主去彩珠楼听歌了。” “彩珠楼?”沈鹰蓦然想起,十天前召彩珠楼的歌妓听歌,狄天澜的神情,当时就有些不对。她冷冷地坐下,道:“叫尚堂主,查查那个彩珠楼花魁的底细。” 茶语轩中,只剩下沈鹰一人,她躺下来,睡着了。这三天三夜,处理韩若和孩子的事,又两地来回地赶,她累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缕笛声传入她的耳中,她睁开眼睛,看到狄天澜坐在窗前吹笛,吹的就是那一支他们初见面时的曲子《梅花三弄》。 沈鹰叹了一口气,想那了初次相见的那个晚上,那山洞,那月光。今天,狄天澜为什么又要吹这支曲子呢。 狄天澜停下了笛声,淡淡地道:“你回来了。” 沈鹰看着他的脸色:“你想对我说什么?” 狄天澜冷笑一声:“我能说什么,在你心中,我算什么。什么理由都没有,就不见了三天,怎么不叫人心冷。我若是忽然不见了,你——哼哼,我也太可笑了,你不见了,我自是一个人着急生气,我若不见了,只怕你眉也不抬一下吧!” 沈鹰静静地看着他:“你在生气,为什么,难道我们天天在一起,会知道彼此的心意,我会不会重视你,难道你不明白?” 狄天澜的手用力握着玉笛:“我不明白,我确不明白。我本来以为自己是明白的,可是、可是秦媚娘的一封飞笺,就能让你什么话也不留就走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觉?” 沈鹰站了起来,走到狄天澜的身边,轻抚着他的脸颊:“对不起,狄郎,是我没有想到,因为——你一向都是那么自信,不会这么多疑的。” 狄天澜苦笑了声,按上了她的手:“鹰儿,我的自信,在遇见你以后,就已经一点不剩了。” 沈鹰浑身一震,不至信地看着狄天澜,看到他的眼中去,忽然间心头一痛,轻呼一声:“狄郎——”紧紧抱住了狄天澜。 狄天澜只听得沈鹰在他的耳边极轻极轻地道:“狄郎,我要你的自信,要你的骄傲,从今天起,我都听你的。再不会让你担心,再不会让你烦恼了。” 天上的月色忽然变得那么美丽,空气忽然变得那么香甜,气候忽然变得那么温暖,是春天快到了吗? 狄天澜睁开眼睛,自沈鹰离开后,已经又一个月过去了。冰雪消融,春暧花开,鲨王殿中一片春意。 狄天澜坐在沈鹰平日常坐的位置,翻阅着各地送来的卷宗。沈鹰去巡视各分坛了,他只好辛苦一些帮她处理要务。 一名护卫长走进来,呈上一封信。狄天澜拆开信,脸色微微一变。信,竟然是秦媚娘写来的。他不动声色地看完信,丢进火炉中,道:“鹰王回来,就说我出去一下。” 狄天澜上马,来到信中的地点,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在离鲨王殿不远的地方,就已经盖起了一座新宫殿,这是新的鹰王府。 狄天澜一步步地走进去,这府中的格局,与原来的相差无几,只不过地方更大了,布置更宏伟了。 令他恼怒的是,这府中,同样也有一座媚楼,有一间水月庵。 媚楼中,庭院深深,似乎蓄意地安排了绮旎的熏香,狄天澜走进来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秦媚娘软软地倚在紫石榻上,看着狄天澜走进来。 狄天澜看着秦媚娘:“秦姑娘,有何见教?” 秦媚娘娇媚地一笑:“你怎么来了?” 狄天澜淡淡地道:“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秦媚娘咬着手帕,道:“可我约的不是你。” 狄天澜冷笑一声:“秦夫人若是不想约我,怎么可能让人把信送到我的手中。” 秦媚娘秋波流转:“不愧是狼王,好聪明。” 狄天澜淡淡地一笑:“你若是同我耍花样,还差了些。江湖上的风风雨雨,纵然你是个千狡百诈的狠角色,却也未必比得上我。更何况你身无武功,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秦媚娘微微一笑,笑得妖娆无比,若换作以前的狄天澜,早被这一笑勾去了魂魄,哪还能把持得住。秦媚娘微笑道:“是,我武功比不过你,可是要论对鹰的了解,对鹰的掌握,你却比我上我。我们斗的,不就是这个吗?” 狄天澜冷笑一声:“是吗?” 秦媚娘微微一笑,道:“你有许多比不上我的地方,比如说,我和鹰多年的感情;在京城,我们共同面对她的心结,从建立鹰王府开始,我们共同面对困境,共同策划未来,共同庆祝胜利,这样的感情,你有过吗?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我们共同走过。鹰,她在心底依赖我,不管她有过多少喜欢的人,最后,她终会回到我的身边来。我绝不可能放过她,她也绝不可能离开我。” 狄天澜神色大变,秦媚娘说的话,每一句都打在他的心上,他看着秦媚娘道:“秦媚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千方百计地拆散我们。你既然对鹰儿这样忠心,为什么要毁掉她的幸福。” 秦媚娘冷笑一声:“狄天澜,你这种花言巧语骗得了鹰,却骗不了我。你们男人有什么伎俩,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这一生玩弄欺骗过多少女人,你以为这一手还能够在鹰的面前得逞吗?”她阴沉沉地一笑:“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武林霸主的宝座,谁不想坐上去?你一边得到了鹰,一边毫不费力得到霸业,才真是人财两得。哼哼,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狄天澜反口相讥道:“你这种女人心理变态,自己恨尽天下的男人,却希望身边的人都要象你一样变成灭绝师太。你这一辈子陷进地狱,已经没有幸福可言,所以你才要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陷进地狱?” 秦媚娘浑身颤抖,嘶声道:“你、你这混账东西,你说什么?” 狄天澜冷冷地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自己遇人不涉,恨尽天下男人,所以美色挑拨天下的男人为你自相残杀。纵然你再美上千倍,媚上千倍,你也不是个正常的人,而是个妖怪。你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地爱,却只会引诱人下地狱。”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够了,狄天澜。” 两人惊异地回过头去。却见沈鹰已经站在他们的身后了。 秦媚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着向沈鹰扑去,沈鹰举手止住了她,道:“媚儿,你先回房去,我与狄天澜有话要说,呆会儿我会去找你。” 秦媚娘恨恨地看了狄天澜一眼:“鹰,这种男人断不可信,你千万不可为这种人放弃咱们的霸业。” 沈鹰点了点头,秦媚娘不敢再说什么,乖巧地退下。 沈鹰看着狄天澜,眼中有着责备:“狄天澜,你怎可如此伤人?” 狄天澜倔强地说:“难道我说错了吗?” 沈鹰叹了一口气:“媚娘身世堪惟,她以前的所作所为虽然不为世人所容,但是世人又何尝善待过她。” 狄天澜眼中光芒一闪:“她身世堪怜,她要选择一条与世人为敌的路,她是她,你是你,你又何必受她影响呢?” 沈鹰叹了一口气:“狄天澜,你真不该来的。媚儿不是在对付你,她是在逼我。是我太一厢情愿了,我原以为,我可以拥有与你的感情和与她们的友情,可是你们终归要逼着面对这个问题。是的,我与她不一样,当年她恨尽世人,却在遇到我之后,才明白人世间除了毁灭,还有另一种活法。自此后她跟随了我,一心一意只愿辅佐我成就大业。她不能够允许因为你的出现,而使得她的希望成为虚空。对于我来说,你固然重要,可是跟随我多年的她们也一样重要。” 狄天澜的心一沉:“你的心中还有她们吗?” 沈鹰轻叹:“怎么可能没有她们呢?如果我的生命里不曾有过她们,那么今天的沈鹰,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她们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的生命里,不可能只有你。” 狄天澜心痛已极,但仍问道:“难道,我在你心中的份量比不上他们吗?” 沈鹰摇头道:“狄天澜,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别逼我选择,那对你我都是痛苦的。” 狄天澜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若是一定要选择,你宁可选择她们?” 沈鹰轻叹一声道:“我并不是不想选择,可是在我心中,你们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对王权的热爱。跟她们在一起,我仍是王;跟你在一起,我只是鹰儿,一个女人,一个情人而已。狄郎,对不起,我已经被权力宠坏了,我无法想象过没有权力的生涯。我全部的身心都在争霸天下的大业上,身边的人只能以我为中心,我无暇顾及她们高不高兴,生不生气。而你,你是受不得这份委屈的。你是狼王,你应该与我争霸天下。” 狄天澜倒退一步,不置信地看着她:“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鹰看着他,一字字地道:“一山不容二虎,狄天澜,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同样,一个宫殿里容不下两个王者。” “荒谬之至——”狄天澜怒道:“鹰,你拒绝我,就用这种荒谬的理由?我不听,也不会接受这种荒谬的理由。既有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沈鹰转过脸去:“什么叫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狄天澜冷笑道:“你的身边,只需要顺从和抚慰你的人吗?仅仅如此,你就能满足了吗?你的生命中,既然只须要下属奴婢而不需要爱,当初怎么会有山洞一夜,怎么会有我们的一段情?你忘记你自己说的话吗,你的生命中,曾经只有荒漠,而没有清泉。没有我出现之前,你的生命永远都有缺憾。你忘记了吗?” 沈鹰厉声道:“不要说了,够了。” 狄天澜猛然抱住了沈鹰:“既然我们两人,都同样堕入爱情,你怎么可以从头到尾,都由得自己来发号施令,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鹰,人生中的快乐,岂能因为外来的原因而放弃。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岂能为权力二字而逃避?” 沈鹰被狄天澜紧紧地抱着,她微挣了几下,看着狄天澜的脸,忽然不忍再挣脱。她闭上眼,轻叹一声:“罢罢罢,我不说了。” 狄天澜抱起沈鹰,大步向外走去。 在他的背后,一双怨恨已极的眼睛,看着他们离去。 当夜,彩珠楼。雷白卸下艳妆,仔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忽然,门被打开,秦媚娘走了进来:“雷白姑娘——” 雷白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秦媚娘微笑着:“我是秦媚娘,我想,我们应该有很好的合作……” 第二天清晨,狄天澜醒来时,一切都很平静。 然后,沈鹰出去了:“我要去新府里,与各门派掌门见面。” 然后,雷青来了:“主公,雷白失踪。” 狄天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什么时候的事?” 雷青道:“昨夜。” 狄天澜脸色微变:“你可知道原因?” 雷青神色不安:“属下悄悄地打探过,听说昨天鹰王曾经吩咐,让尚全是查雷白的底。” “糟了,”狄天澜站了起来,微一沉吟:“雷青,你立刻赶到城外天妃庙,等我救出雷白后,也会去那儿与你会合。” 狄天澜抬头看了看天色,向天风院走。 走到院外,被护卫拦住:“对不起,狄堂主,尚堂主吩咐,今天任何人都不见。” 狄天澜冷笑一声:“鹰王派我传话,尚堂主也不见吗?” 那护卫脸色大变,忙道:“是,小人立刻就去通报。” 狄天澜淡淡地道:“不用了。”拨开那护卫径直走了进去,那护卫跟在他身边,只得大声叫道:“狄堂主奉鹰王之命传话尚堂主。” 狄天澜方走到院中,尚全是已经笑着迎了出来:“是什么风把狄公子吹了过来,稀客稀客。” 狄天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尚全是的眼神有些闪烁。狄天澜冷笑道:“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尚全是道:“正是,在下方才送鹰王登船,主公也未曾有什么吩咐,不知道这会儿让狄公子传什么话来。” 狄天澜也不与他多话,道:“彩珠楼的白蕾姑娘,可是被你抓了来?” 尚全是看了一下狄天澜的脸色,决定说真话:“有,但不是抓,而是请。白姑娘出现得可疑,鹰王吩咐我查一下白姑娘的底细。” 狄天澜淡淡地道:“她说了没有?” 尚全是微一犹豫,道:“还——没有,相信明天应该会说了。” 狄天澜心头极怒,知道尚全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怎么样的刑询拷打。冷冷地道:“不必尚堂主费心,白蕾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淘气跑到彩珠楼去。我这就带她走,鹰王若问起来,我自有交待。” 尚全是冷笑道:“狄公子,这是鹰王吩咐下来办的事,狄公子一句话就把人带走,若是鹰王问罪下来,倒教在下如何答复?” 狄天澜没耐心与他多说,自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他道:“你就把这个给鹰王看好了。” 尚全是脸色大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是,属下遵命。”他举止虽然恭敬,可是眼神中的恶毒却令人不寒而栗。 狄天澜给他的,正是代表鹰王身份的“鹰王令”。 狄天澜持着鹰王令,代表鹰王对他的信任和倚重,饶是尚全是虽然早知道狄天澜身份,也知道狄天澜的确有资格执有这鹰王令。然而尚全是一向以鹰王心腹自居,当狄天澜拿出鹰王令时,他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 雷白被带出来了,她身上似没有什么明显伤痕,但脸色却是已经变成惨白之色。猛然间看到狄天澜,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颤声道:“狄大哥。” 狄天澜强抑怒气,道:“走吧!” 才走出天风院,雷白就倒下了。狄天澜扶住了他,惊问道:“白儿,你怎么了?” 雷白惨白的脸上,微微有一丝笑意:“狄大哥,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狄天澜咬牙道:“他们对你做了些什么?” 雷白声音低不可闻:“分筋错骨手,万蚁蚀心……”话未说完,已经晕了过去。 狄天澜怒火中烧,眼前的小雷白楚楚可怜倚在他的怀中,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子,竟因了自己的任性而受这份苦,心中内疚、愤怒、伤痛到了极点,只想立刻冲进去,将尚全是等人都一起杀了。 雷白的伤,断不能耽误。他抱了雷白,来到城外的天妃庙中。 雷青早已经等在那儿,见雷白昏迷不醒,惊道:“主公,白儿怎么样了?” 狄天澜转过脸去,沉声道:“是分筋错骨手。” 雷青的脸,骤然变得铁青,愤声道:“我与他们拼了。” 未等狄天澜劝阻,忽然一只怯怯的小手,拉住了雷青的衣袖,竟是雷白已经醒了:“大哥,不要——” 狄天澜微叹了一口气,道:“雷青,现在不是找对头的时候,你先去准备,想办法马上离开。我和白儿在这里等你。” 雷青心中怒极,却也不得不道:“是,属下遵命。”看了狄天澜怀中的妹妹一眼,飞身出了天妃庙。 雷白抬起头,看着狄天澜,凄然一笑:“狄大哥,你抱着我呢,我不是在做梦吧!” 狄天澜紧紧地抱住了她:“不,你不是在做梦,做梦的是我,为着我一厢情愿的一个绮梦,害苦了你。” 雷白微微地笑着:“狄大哥,你这样抱着我,我好高兴呢。你、你不再赶白儿走了,是吗?” 狄天澜凝视着她:“是的,是我的错,我不该赶你走的。” 雷白的身子,轻轻颤抖,她轻轻地叹息着,声音也是那样微微颤抖着:“狄大哥,你可知道,我期盼着这一天,有多久了?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已经十五年了。我一直喜欢你,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你了。” 狄天澜微有些尴尬:“白儿,你身子不适,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说了。” 雷白轻轻地摇头:“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再见了你,又会象以前一样不敢说了。” 狄天澜无奈道:“好,你说吧!” 忽然间,两行清泪自雷白的颊边缓缓流下:“狄大哥,白儿一向任性胡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不怪我吗?” 狄天澜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白儿,我怎么会怪你呢,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雷白轻轻地偎依在狄天澜的怀中,道:“我知道,狄大哥一向对白儿很好,只是白儿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并不敢求您的谅解。只是,白儿所做的种种,并无私意,都只是一片痴心,为了狄大哥你呀。所以,就算再多的苦,再多的痛,我也甘之如饴。只求你不再这样委屈了自己,不再这样折辱了自己呀!回来吧,回到我们中间去,你永远是我们心目中的主公,永远是我们的王呀!” 狄天澜轻抚着她的头发,道:“白儿,你还小,有许多事,你不懂。” 雷白倔强地抬起头来:“不,我懂的。狄郎,她有什么地方让你如此牺牲?难道她比丽儿更美,比柔儿更温柔,比蓝丝更妩媚,比白儿更能了解你吗?” 狄天澜摇了摇头,道:“都不是,若论美貌,她并非独一无二,若论温柔体贴,她更是连半分都没有。骄傲无情狠心,她倒是样样占全。”他轻叹了一口气,茫然抬头道:“可我就是舍不下放不开。” 雷白咬了咬牙,忽然反身一把抱住了他,颤声道:“你既然爱她,既然她对你不好。你日日与她在一起,何不废了她,将她带回狼王宫。” 狄天澜大惊:“你说什么,白儿你疯了,说出这种话来。” 雷白冷笑道:“谁疯了,咱们又不是没这能力。她以为可以顺利接手狼王宫,却不知道现在我们狼王宫的精锐,早已经潜入狮王与鹰王军中,掌握了大权。主公雄才伟略,当年狮王临死前,曾许您为一统天下之才。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将她制住,然后发动兵变,主公您就是天下之主,到时候,还怕她不肯驯服吗?” 狄天澜看着雷白,厉声道:“白儿,谁告诉你这些的?” 雷白冷笑道:“都当我是外人吗,大哥调兵遣将,怎么瞒得过我?” 狄天澜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你……”对这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不知是骂好还是不骂好。 忽然间,一声冷笑传入他的耳中。 “鹰——”狄天澜大惊,急忙回过头去。 庙门缓缓打开,沈鹰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竟是比雷白还更难看。在她的身边,站着秦媚娘和尚全是。 尚全是的手中,还制住了一人,正是雷青。 尚全是手一松,雷青踉跄而入,跪倒在狄天澜的面前:“主公,属下该死。” 沈鹰的身子,轻飘飘地越过门槛,走到狄天澜的面前:“是呀,你们都是自己,独我是外人,是敌人吧。调、兵、遣、将——狄天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你进入鹰王府,就开始了吧!是不是?”所有的人,未得她的吩咐,都不敢进来。庙中,只有沈鹰、狄天澜和雷家兄妹。 狄天澜看着沈鹰,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道:“是。” 沈鹰忽然笑了,笑得妩媚无比:“好、好,不愧是狼王,我真是低估了你了。” 狄天澜只觉得心头一股寒意升起,沈鹰若是勃然大怒,事情倒有转回余地。她这么毫无表情,反而是最可怕的一件事。他艰难地开口:“鹰儿,事情不是象你看到的……” 沈鹰轻轻地摇头,她的声音低而缠绵:“不要解释,我的狄郎啊,你是狼王,不要可怜到向人解释。” 狄天澜心觉得心头绞痛:“鹰——” 沈鹰定定地看着狄天澜:“你要我怎么说,你要我怎么做?” 狄天澜只能说这四个字:“知我,信我!” 沈鹰淡淡地道:“毫无理由,毫无原则?为什么?” 狄天澜眼神炽热如火:“因为爱!” 沈鹰淡淡地笑着,笑容看起来竟象是在哭:“我不是你,不可能以爱的名义,无视一切。你——不要忘记,我是鹰王。” 狄天澜眼神不变,换一个人,早在这火山般地热切下熔化:“那又怎么样?” 沈鹰缓缓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两人四目对视,距离不过两寸,她的眼神依然深邃如海:“你我都不是普通人,不要告诉我,你无法处理你的过去,你不明白你的手下,你无辜到被人陷害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狄天澜的心,直往下沉,他明白他落入了一个无底的陷阱里了,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不是他背叛了沈鹰,就是他连愚蠢而无能。不论哪一种情况,他都将失去沈鹰。 秦媚娘——他忽然想到了这个名字,这样的陷阱不是针对他来的,而是针对沈鹰,只有最了解沈鹰的人,才能够设下这样陷阱,彻底断掉沈鹰和他之间的可能。 狄天澜的声音完全冷静下来:“你要如何处置于我?” 旁边的雷白与雷青却听得吓了大跳,惊叫道:“主公。” 狄天澜却心若死灰,一段情,落得如此收稍,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他昂然抬头:“不错,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杀就杀,我无悔无怨。” 沈鹰冷冷地声音,似从齿缝中出来:“你要我杀你?” 狄天澜凄然一笑:“武林四王,现在只剩下你一人了。鹰儿,可惜我看不到你一统江湖,独霸天下,接受万众朝贺的那一刻。” 沈鹰脸色变得铁青,怒气陡现,她方才双手正捧着狄天澜的脸,这时候手势一变,便用力扼住了狄天澜的脖子。 “不——”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长空,一个人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来,用尽全力拉住了沈鹰的手。 这人并不是雷白,雷白虽然也想出手,但迟了一步,拉住沈鹰的人,竟是秦媚娘。 沈鹰脸色铁青,用力一挥:“滚开——” 秦媚娘跌了开来,却依然疯狂地抱住了沈鹰:“不,鹰王你不能杀他,因为杀了他,你一定会后悔的。” 狄天澜浑身一震,定睛看着秦媚娘:你既然设下陷阱,为何又要阻她杀我?这时候,他看到了秦媚娘的眼神,得意而狠决,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若是死在沈鹰的手中,只怕沈鹰此后心中,永远都会留有他的位置。 忽然间,一股热流自身上流过,他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秦媚娘眼神中的狠决,无疑是在验证了一件连他自己也不敢肯定的事,沈鹰的心中有他,程度之深,已经到秦媚娘连杀他都不敢的地步。 狄天澜大笑道:“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你等着这一天,怕是很久了吧!” 沈鹰正低头看着秦媚娘,脸色变幻不定,一听此言,猝然抬头,不置信地看着狄天澜。 狄天澜心中暗道糟糕,沈鹰不会误会了自己在说她吧!方来不及解释,沈鹰忽然冷笑起来:“好,狄天澜,此刻我若杀了你,倒显得我胆怯了。带上你的人,立刻滚,回你的西境狼王宫。我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鹰王狼王,逐鹿天下,看谁先得手。” 狄天澜在上一刻,方心灰若死,然而他看到了秦媚娘的眼神,忽然间对万事都信心大增。虽然明知沈鹰已经误会,然而此刻场景,于他绝对不利,又有秦媚娘在一旁极尽挑拨之能事。倒不如先退让一步,海阔天空,当日何等艰难,获得沈鹰之后,此后仍有无数机会,可卷土重来,何必拘死此局。 想到这儿,他哈哈一笑:“好,我走,可是我会再回来的。鹰,你要当心,你已经让你的自负蒙蔽了双眼。你以为你可以控制你的一切,却不知道你的过去企图继续控制你的将来。我会率我的狼王军与你作战,也许……”他深深地看了沈鹰一眼:“我该不仅仅是用爱来包容你,更应该用力量征服你。” 他大笑着退后,拉起雷青与雷白冲破屋顶,冲天而起。夜空中,只听他远远传来的笑声:“鹰,等着我,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夜深了,沈鹰独自在房中,看着窗外的月色,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尽。 忽然听得一声叹息,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沈鹰并不回头,低声道:“真是稀客,你怎么出来了?” 水月走到她的身后:“因为我想你这时候,一定想找个人聊聊。” 沈鹰转过身来,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道:“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 水月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一天终究要来的。” 沈鹰看着水月,轻叹:“水月,有时候我觉得,你看我比我看我自己还要清楚。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水月淡淡地道:“我们要失去你了吗,鹰?” 沈鹰淡淡地笑道:“媚儿今天很高兴。” 水月轻叹:“她太痴了。太痴,太执,就会自以为是。你怎么可能是一个让人用手段就可左右的人。” 沈鹰微微一笑:“你看出来了。” 水月道:“媚娘以为她赢了,却不知道,赢的是狄天澜。” 沈鹰大笑:“谁输,谁赢,天知道?” 水月微微一笑:“是我说错了,这本来就不是她和他所能争得了的,决定得了的。感情的归宿,始终在你的把握之中。” 沈鹰看着她平静如水的脸,心中忽然涌起浓浓的愧疚之感:“对不起,水月。” 水月淡淡地笑:“对不起谁?” 沈鹰道:“是你们,这些年来鹰王府的霸业中也有你们的一份付出。你们把一切献给了鹰王府,而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我却——” 水月浅笑着:“跟你的那天,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出家人,古井无波。谁知道天降大祸白衣庵,我欲求清静不可得,幸得有你相救。我因此悟到入世即为出世,我愿追随于你尽量消解世间的虐气。在人家看来,我再不能做一个清修的佛门弟子。可是我追随了你以后,没有放弃守其他的戒律,我也从来没有为你,放弃自己想守的东西。我不会为了自己违了佛门中的一个戒条,而自暴自弃放弃所有的戒律。” 沈鹰苦笑:“所以你不要我派人服侍,我只得为你起庵堂,你守着所有的戒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不妄语,不杀生,不饮酒……许多的戒律,连我到你那儿之前都先吃了东西,因为水月庵中过午不食。 水月微笑:“鹰,凡事从心,不必太执着计较。” 沈鹰忽然长叹一声:“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已经被我赶走了。” 水月看着沈鹰:“所以我才知道,他已经在你的心里。” 沈鹰温柔地道:“可是他已经被媚娘逼走了。” 水月淡淡地道:“真正逼走他的人是你,而不是媚娘。” 沈鹰大笑:“这个世上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水月道:“媚娘了解你,你更了解媚娘。你曾经说过,她是小女人的心计,小女人的狠毒,这些手段骗不过你,你更是最恨别人企图左右你。媚娘的阴谋或可得逞于一时,却不会真的让你上当。” 沈鹰微笑道:“媚娘的确弄巧成拙了,曾经有一刻,我愤怒地差点要亲手杀了狄天澜,可是当她冲上来拉住我时,忽然之间,一切都明朗了。” 水月看着她:“狄天澜是冤枉的,不是秦媚娘冤枉了他,而是你、你故意的。” 沈鹰点头道:“不错,说下去。” 水月继续道:“狄天澜入府大半年,大家都平安无事,你原可继续把这种情况维持下去,直到登上武林至尊的宝座。你爱的,你可以拥有,你要的,你可以留着。狄天澜爱你,肯为你受委屈,助你完成一统大业,你为什么要赶走他?” 沈鹰扬眉:“是啊,为什么呢?” 水月凝视着她:“因为你太了解你自己了。你有鹰的本性,唯我独尊,不可能为任何一人而退让。而你周围的人,在你的逼人气势之下,会慢慢地失去自我,而只为你一个人而生,而死。就象我,就象媚娘,就象尚全是,就象若儿。当狄天澜不再有狼王的张狂,而失去自我时,你是不会爱一个弱者的。你要的是征服,拜在你脚下的人,你的情会淡,会退。你看到了我们的变化,所以你才赶走了狄天澜。鹰,你爱他,你已经爱上了他,你甚至爱到他为他着想,不肯用爱拘住他而达成你独霸天下的欲望,反而赶走了他,激发他的傲气,让他永远和你站在同一级上。鹰,你真的爱他呵!”她的脸上两行清泪流下,反显得她的眼神更清澈冷静。 沈鹰站了起来,她推窗向外望去,天边一轮明月妩媚动人,那天的山洞里,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圆之夜。 沈鹰轻叹一声:“水月,我一直都说,你看我,比我自己还更清楚。甚至连我自己未曾想到的,你也说了出来。严鲨和铁狮死了,武林四王,只剩下我和狄天澜。无敌,是寂寞的。我不能只有手下,而没有对手。武林四王的格局已经打破,武林这盘棋,势必会有新的组建。独霸天下,时与势都还不到,权力的空档期,与其我一个人高高在上,成为所有人的目标,让那些不上台盘的人物涌上来跟我挑战,不如保留两大阵营,只有狄天澜,还配作我的对手。爱,不仅是朝朝暮暮长相守,也是势均力敌,也是永远的挑战和记挂。如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让狄天澜留在我的身边,失去他的光彩,倒不如我们两两相望于江湖,斗智斗力斗天下。此后的日子里,每想起他来,我就会充满了活力。我天生是鹰,不是个受宠的女人,被爱的女人。” 水月静静地站着,忽然之间两人的距离变得那么地远:“你以后还会再见他吗?” 沈鹰微笑:“为什么不,当我想他的时候,或他想我的时候,我们会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彼此的。” 水月问:“狄天澜也能明白你的心意吗?” 沈鹰倒了一杯酒,走到窗边:“当然。他曾经说过:相爱便能相知。他对我,又何曾不了解呢。纵然他这一时之气没想过来,但是回去冷静之后,应该能想明白的。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水月淡淡地问:“他会接受这种安排吗?” 沈鹰看着杯中的酒,道:“这不是我的安排,而是时势对我们的选择。迟早我或他,总会想到这条路上去的。”她微笑:“因为是我取巧先走了一步,所以他短期内一定会恼我的。接下来,鹰王府要准备一场大战了,不过我想这种争斗,斗智多过斗力。我会想尽办法对付他,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我的。” 水月站在沈鹰的身后,看着沈鹰大笑着,对着天边的明月,举起手中的酒杯:“狄天澜,我敬你一杯,我们江湖再见。”  end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