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鹿回头 作者:黄粱水 文案: 陆一帆转学了。 俗话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陆一帆看着赵川镇这个自己未来要去的高中,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就是他姐陆一媛来山区“支教扶贫”的赠品。 更别说还遇上了从未谋面却早有耳闻的命中注定大冤家熊羽…… 他姐:以后你就带着他学习了! 陆一帆:喵喵喵?我是他请的辅导班老师吗?给钱吗? 好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来!给别人讲题还不容易么! 写数学时…… 陆学霸:这题用余弦定理先把第三边求出来,再代入到圆形半径…… 熊学渣:那个……学霸啊,余弦定理是什么? 陆学霸:…… 写英语时…… 陆学霸:这是考查虚拟语气,would rather后面的句子是过去完成时的时候,是对过去的虚拟…… 熊学渣:would rather 是什么意思啊…… 陆学霸:……深呼吸深呼吸,我不气我不气。 写物理时…… 陆学霸:先用胡克定律算形变量。 熊学渣:胡克定律?形变量??什么玩意儿? 陆学霸(微笑):你原地爆炸吧,我不拦着你。 就算他们打了好几架,熊羽还做梦想当自己姐夫,陆一帆某天还是在厕所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喜欢那个蠢萌到有话直说有*就做的傻B了。 “男朋友,你可真TM费烟啊!” “来,到哥哥怀里来给你暖暖。” “不对啊,我也拐了个城里的媳妇儿啊!以后不用给彩礼钱了!” “拿个第一回来给我玩儿啊男朋友!” “我可真是想死你了,一帆哥哥!” · 本文又名《住在阁楼上的小男孩》&《陆一帆劝学记》&《我喜欢我英语老师可是跟我小舅子在一起了》(大误)。 陆一帆(全能傲气拖飞机攻)&熊羽(开朗诱人小财迷受) 本文致敬黄春华《传说有个鹿回头》。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一帆(攻),熊羽(受) ┃ 配角:陆一媛,刘婶,熊鋆,张晓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学霸再爱我一次。 立意:关注农村留守儿童问题。 ================== ☆、转学 陆一帆在很多年以后再看到那只耳朵后有一块白斑的母鹿时,一定会想起他来到赵川镇时,那个明媚而耀眼的中午。 那天,群山掩映深处的赵川镇,阳光如同往日一样灿烂。 兴安市通往南商县的高速公路都还没有开始动工,更别指望走在从南商县到赵川镇的水泥公路上能有多舒服了。 省道盘山而建,山路十八弯似的,直让行驶在上面的镇际班车活脱脱玩成了一个在舞厅里甩头扭屁股的小姑娘。 “呕——” “哗啦哗啦”的声音响起,一股异味在“轰隆隆”的大巴里弥漫开来。 陆一媛对着黑色塑料袋,埋头吐得死去活来,恨不能把五脏六腑全部都托付给塑料袋,自己干脆就地飞升了。 过道旁边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大爷看着这姑娘生不如死的状态,又看了看坐旁边的小伙子,凑上前去关心地唠嗑:“欸,第一次来这儿吧?” 陆一帆闻声转过头来。 老大爷看清这孩子的模样,顿时在心里暗赞:“嚯,这孩子长得可真俊。” 陆一帆外表约莫十六七岁,身着干净的白衬衣,打着工整的藏青色学生领带,阳光照在白衬衫上发出温润的光。 跟里面坐着的那姑娘一样,看那样子就不像是本地人,肯定是打省城里来的。 陆一帆点点头,眉间微簇,有点不耐烦,也有点紧张。 老大爷抠抠索索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已经拆开的卫生纸递给他:“给她。” “谢谢您。”陆一帆很有礼貌地接过来,在有些不露痕迹的嫌弃下取了一张后又还给老大爷,然后递给陆一媛:“姐。” 陆一媛颤巍巍地举起手,任由小伙子将卫生纸塞到她手里,正准备擦嘴的当口,却又被纸巾上那种农民身上的旱烟味儿与汗臭味儿刺激,吐得更凶猛畅快了。 陆一帆:“……” 他叹了口气问老大爷:“您知道还有多久到镇上吗?” “翻过这座山就是了!你俩回乡探亲呐?”大爷问。 陆一帆摇摇头:“上学。” 大爷还要再问,看小伙儿已经带上了耳机,闭目养神去了,遂又坐回去。 ——得,这看那样儿,估计也不是很习惯闷热车厢里的汽油味。 镇上的大巴一天就这么一趟,麻布套的座椅都已经被频繁来往的旅客坐塌陷下去了,车内的基础设施残破得简直不忍直视。 好在那大爷说得不错,他们不用对这车里杂七杂八的味道忍耐太久。大巴翻过这座山,一个“鲤鱼摆尾”接着俯冲,开过山车似的抵达了临河而建的“赵川镇汽车站”。 “呜哇——” 发丝凌乱的一媛坐在车站“大”厅门口的小马扎上,对着新塑料袋已经吐得快脱水了。 陆一帆蹲在她面前,递给她新从包里翻出来的绿茶味儿纸巾,问道:“再去给你买瓶水?” 已经快要昏厥过去的人点点头,撑起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拎着塑料袋孱弱地开口:“把行李拖着,我去趟厕所。” 陆一帆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想动,但是随即又妥协了,他接过她的包挎在自己肩上,拖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转身往车站外面的零售商店走去。 对于现实无法改变的无力让他在失落和沮丧的情绪中胶着,对于一媛的冲动且不成熟的决定他又难以认同,遂再一次产生了“因为还没有成年而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的焦灼感。 他渴望成年。 蝉鸣声叫得人心烦意乱,陆一帆略微急躁地看了看远处河边几个刚上岸,正光着上身打闹的游泳少年,又把视线移到了赵川镇这层层叠叠的群山上。 层层起伏的山脊,浓密连绵的林冠线,还有笔直裸露的峭壁,将所有现代化社会的气息挡在了这个全省倒数第二贫困县的外面。 而少年拿着插着耳机的iphone4手机,修着整齐利落的发型,与店内杀马特造型的卖货小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心烦意乱地拿起刚买的矿泉水,拖着箱子又回到了乘客区——那里还有一个他正在单方面冷战的陆一媛等着他送水过去。 实在是太憋屈了,陆一帆登上QQ回复肖泽暮的消息。 【别提了,我姐都吐晕过去了。坐车坐了5个多小时。】 【晚上给你打电话说。】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估计是午休去了。 陆一帆熄了屏,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推着箱子们回到了乘客区,一言不发地把水和女士挎包递给重新整理了一遍发型的陆一媛。 重新梳洗一番过后,方才还蓬头垢面的陆一媛果然引来乘客区的几位男士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这两姐弟光是站在一起就已经是一道十分赏心悦目的风景线了。 陆一媛接过水来喝了一两口,问面无表情的弟弟:“你没买?” 面无表情的弟弟转过脸去,当作没听见。 一媛叹了口气,把包里已经被揉乱的6月6日“安商报”报纸拿出来认真叠好,放回包里:“9月3日开学,提前两天报道。还有几天时间四处转转,熟悉熟悉新环境……” 一帆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没兴趣。” 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说话的语气就跟长的个子一个样儿,直愣愣得,冲得要命。 一媛被噎了一下,然而她实在没那个力气多说话,遂坐回小马扎上,准备喘口气了再动身去教职工宿舍。陆一帆回过身瞥了她一眼,转身往出走。 “一帆!”陆一媛叫了起来:“你去哪儿?” 一帆充耳不闻,一直走到一媛马上要看不见的转角处才停下来,靠在墙边看河岸上一边走近一边打闹的那些光溜溜的少年们。 ——他出去等她。 一媛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又瘫回小马扎上,喝了一口水。 “诶小羽哥,怎么滴,晚上去烧烤不?我哥说早上网了不少‘黄辣丁’[注],烧一锅鲜汤不成问题。”那堆走近的少年们的其中一个“杀马特”邀请走在中间的男孩子——中间那个一看就是他们这个小团体里面的头头。 那“头头”是个青皮寸头,光裸着精瘦的上身,一身皮肤被毒辣的太阳晒得油光水滑,陈旧半湿的黑色T恤搭在右肩上,眼神慵懒随意,整个人透出一股子玩世不恭的痞样儿。 尽管看起来还是比身边那帮子“杀马特”兄弟精神得多。 ……也利落帅气得多。 “松哥运气这么好啊。” “头头”用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然后囫囵个儿地套进衣服:“那必须去!” 那“杀马特”很是高兴:“嘿,我让我哥挑几条肥的!” 话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陆一帆的面前。 一帆耳朵里的音乐声放得很大,没太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盯着中间的人看了一两秒,又把眼睛放空到了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上。 巧的是,这一两秒正好就与那痞子头眼神对上了。目光互相触碰只一秒,两人又浑不当回事一般散开。 待他们走得远了,“杀马特”才开口对身边那几个人说:“刚才那哥们儿看见了吗?我擦帅~哦~,城里人吧。” 另一个“杀马特”嗤之以鼻,有点不爽地开口:“陈柏,你喜欢这一口啊?” 陈柏瞬间炸毛,立刻怼回去并给了他一肘子:“喜欢你妈!” “没见那人用鼻孔看熊羽?装哪门子的逼啊。” 熊羽皱了皱眉,评价道:“帅倒是帅,装逼装过头了。”他揽住陈柏的肩说:“走,给松哥帮忙去。” 他这么一吆喝,五个人立刻应声,风风火火地走了。 一帆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然后默不作声地接过已经出来的一媛递来的箱子们,跟着一媛走了。 “这种穷山沟沟里,长得帅的人倒是不少。”他回头对着自己方才一直眼神放空的山谷,暗想:“小瞧了,失敬。” 没看出来这穷山恶水的,倒还挺养人。 两人一路边走边打电话问,拖着行李终于找到了赵川镇中学的教职工宿舍楼。 搞接待的学校门卫家里有事,急匆匆把钥匙塞给他们,随便交代了几句就跑了,留下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未来的六楼新家,面面相觑。 “搬。”一媛一手提起那个小箱子,果断地走上了明显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奇葩台阶。 陆一帆忍无可忍:“姐!那是我的箱子!” 走在前面的一媛闻言停下,急喘了两口气,回头怒道:“你以为你的轻吗!” 这话怼得一帆哑口无言,挣扎了五秒,终于认命地提溜起了半人高却有一人重的大箱子。 门一开,下午三点多快四点的阳光将屋内的“丁达尔效应”展示地淋漓尽致。 一帆难以置信地看着屋顶的蜘蛛网,实在难以相信自己满肚子怨气地坐了三个半小时“山路十八弯”加一个半小时“过山车”以后,接下来还要精疲力竭地开始打扫卫生。 甚至连澡都没得洗! 一媛僵了几秒,便立刻坦然地接受了现实,三下五除二地把箱子打开,把毛巾挂上,顺便在厕所吩咐:“我刚看见后门有小商店,买点洗衣粉跟肥皂回来,还有别的什么的你看着买。” 一帆木然地看着厕所里拿着扫帚拖把的“大闺女”,连脾气也没有了——他马上又要下一次六楼,还要再背着一大堆东西爬上来。 ——然后开始“快乐”的大扫除。 “我可去他大爷的吧!”一帆捏着自己的钱包,数了数现金,生无可恋地下楼买东西去了。 小地方不发达,连电子付款都不兴。不过还好两人从兴安市出发的时候,提前取了好多现金放在包里,不然还不知道要走几百米去找银行或者信合社。 一帆站在自家筒子楼底下,手里提了四大袋子生活用品,仰头眯眼看那个陈旧的六楼窗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老子竟然沦落到这破地方来读两年书?”他难以置信地吐槽自己:“陆一帆,你他妈可真出息!” 待把屋子收拾出个七七八八,已经到了六点半了。 一帆把手上那团已经擦得黑黢黢的抹布丢洗衣粉水里,甚至都懒得再洗干净它,粗着脖子对着厨房嚎道:“我去买饭!” 厨房里传来正在擦油烟机的一媛的声音:“我晕车没胃口,你自己去,早点回来。” 没人应声,过了十几秒,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一媛顿了顿,什么也没说,继续跟眼前的陈年油渍斗智斗勇。 作者有话要说:[注]黄颡鱼,煮鱼汤之不二选择,酸菜炖尤甚。 CP是陆一帆&熊羽 ☆、傲气 赵川镇的街道并不宽,小镇中心充斥着随处可见的路边商店。 因为店铺面积不大,因此为了节省成本,路边的公共区域就变成了各位店铺老板的私人领地。 这种情况很普遍,他们心里没明显的公共区域范围和道德界限。一帆看在眼里,却只能默默在心里不舒服。 他从学校后门的教职工筒子楼出来,饥肠辘辘地找了半天只看见一家卖吃的的地方——后门口的早点摊子。 此刻将近晚上7点,卖早点的也不管食客晚饭。陆一帆顺着路一直走到桥边上,都没见着一个像样点儿的饭馆。 什么破地方! 陆一帆看着桥边破墙上还没被涂干净的一句“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初中再打工”标语,差点气笑了。 “你还双押了。”他赌气似的转过脸看着河边浅滩,免得饭没吃着,先被气饱。 赵川镇,就没差在山尖尖上立个牌子,上书“不、求、上、进”四枚大字——这就是一帆对这里的初印象。 河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来,一帆从口袋里掏出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他有些轻微近视,这是兴安附中的学生的必修毛病。 对岸有打闹的笑声,对着河的后门口吊灯被河风吹得有些晃悠,把“大宁河烤鱼”的招牌也吹得不容易看清了。一帆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再三犹豫之下终于决定——“就是这了”。 烧烤店的话,应该有汤或者粥之类的吧。 一媛晕车,早上吃的东西又全都吐了,只能找点这种东西暖暖胃。 一帆在“大宁河烤鱼”里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看起来不是太油腻的桌子坐下来,等了半天也没见服务员过来擦桌子,于是又迁就地走到空无一人的收银柜台。 “老板,吃饭!” 到底是乡下,要是放在兴安市里,谁敢就把小几百大剌剌地放在柜台上用啤酒瓶压着。 后厨笑闹着应了一声:“来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青年的笑骂:“我艹赶紧去,来人了!” 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响完以后,从侧边的小门钻出来一个人。 熟人,下午在车站看见的杀马特,陈柏。 陈柏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擦擦自己充盈着鱼腥臭味儿的双手,问道:“哟,帅哥,吃点儿啥呀!” 一帆皱了皱眉,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冒犯到自己,于是收回自己放在外面那些多余的情绪,面无表情问:“你们这儿有啥能当晚饭的。” 他这么一端着,立刻就有些下午那种人畜莫近的疏离感蹦了出来,陈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敷衍地指着墙上贴的海报:“喏,就那些。” 烤肉 1块/串,鸡翅 20块/3串,小龙虾 20块/盘,本地炸鱼 市价/斤(黄辣丁/钳鱼/牛尾巴/桃花子/泥鳅/白板/把矮子[注]……) 还有啤酒,炒面…… 虽然种类齐全样式繁多,但没一个清淡的。 “有白米粥或者清汤吗?”一帆蹙着眉头问。 陈柏看着他纠结那样儿,莫名觉得有点好笑:“粥没得,汤嘛……今天倒是有鱼汤,要等一会儿,可以给你算便宜一点,吃完再给。” 一帆抽了两张卫生纸:“一份炒面在这儿吃,还有一份汤打包。” 说完他就回到了座位上,用卫生纸使劲擦泛着油光的桌子。 陈柏站那儿审视了他一会儿,摇头暗想:“啧,城里人就是讲究哈。”转头进了后厨,拿着自己手写的单子递给正在厨房忙着的他哥陈松。 陈松看他那鸡爪子刨地的字实在是脑仁儿疼,一把葱打他头上:“哪个认识你这个烂字哦,直接说。” “炒面一份,黄辣丁鱼汤一份带走。”陈柏接过大葱,开始剥葱。 “欸?松哥,你今儿这鱼汤往出卖啊,那我们不好意思喝你的唷。”开口的正是熊羽。 陈松扔给他一个独头大瓣蒜,笑骂:“我还能少你小子一口喝的,鋆哥回来不抽我哦。少在那儿阴阳怪气,赶紧洗!” 熊羽也不跟他客气,麻利地用袖珍剪刀剪破鱼肚子,掏内脏。 几个小伙子从小就在这儿帮忙,手脚麻利的不得了,不一会儿就把一大桶鱼破干净了。 陈松冲他们五个叫道:“河里洗手了去前头等,陈柏,你去把桌子擦一下。” “擦个屁。”陈柏在河边洗手的时候马后炮了一句:“一个人在那儿,有啥好擦的。” 熊羽奇怪地问:“一个人还点那么贵的汤,这么奢侈?” 陈柏使劲用香皂搓手,想把满身的味道清干净:“就下午车站门口那个。” 熊羽这才回忆起来这么一号他曾经评价人家“装逼装过头了”的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只和陈柏一样,开始用力搓洗自己的手臂。 很明显,潜意识里他们对于不能让人家“狗眼看人低”这一点都有共识。 夜里河风大,诸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手上的水很快被吹干了。 五个人从小门走到前厅,果然看见一帆正襟危坐在那儿,看起来浑身的不自在,正捏着手机不知道点些什么玩意儿,耳朵上一如既往塞着耳机。 陈柏家还开了一家杂货铺,跟他哥常到市里去进货,一眼就认出来一帆拿得是传说中有人卖肾都要去买的苹果手机,仗着人戴耳机听不见,有些酸溜溜地朝众人努努嘴。 “喏,拿得还是‘肾机’,这哥们儿有钱啊。” “原来那个就是啊。” “城里头来的嘛,正常正常。” “啧啧……” 熊羽用余光扫了一眼看起来格格不入的陆一帆,没有搭陈柏他们的话,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开了:“听说开学要分科考试?” 陈柏兴致勃勃:“我放假听‘精舞王’说了!开学第三天就考,成绩出了就分班。” 赵文一听,立刻拿眼神儿挤兑熊羽:“咋滴,我羽哥这回准备再创高峰,物理考他个30分,气死老王?” 熊羽丝毫不在乎,大言不惭:“更进一步朝20分奋斗吧,力学我就没醒过。” 其他四个哈哈大笑起来:“牛逼,还是小羽哥给力嗷!” 赵文的双胞胎弟弟赵武问:“那你文科呢,万一还考不过理科呢?” 熊羽瞬间急了:“卧槽咒我呢!地理在手全科无忧知道不,老韩我还是对的起他的好不好!房子都是他找的,肯定要好好考啊!” 陈柏笑得眼泪汪汪,抽搐着说:“不会不会,胡金辰坐他前面的,到时候抄他的就行了。” 众人纷纷赞同,李振峰说:“可以啊,到时候哥几个天天去文科班找你,哇擦,文科班妹子多啊。” 熊羽嫌弃道:“老子又不是因为这个才去学文科。反正也不考大学,读完高中就出去投奔我哥去,进城第一件事就去看周杰伦!” 正说到这里,陈松端着一盘子炒面和一大盘子烧烤出来,正好听到几个小少年的大言不惭,放下烧烤反手打在熊羽头上:“鋆哥当年那是考上省城的兴安大学自己没去,跟你这个考不上的不一样啊!别毁你哥江湖英名。” 随即又把炒面放在一帆面前:“汤还要烧一会儿,你先吃着。” 一帆取下耳机,眉头却没有舒展地问道:“有开水么?” 陈松一边进后厨一边回头吼陈柏:“倒水。” 陈柏对一帆的最后一点好感被成功消磨殆尽了,嘴里嘀咕着“怎么这么多逼事早怎么不说”,拿来了热水瓶子和一次性塑料杯,倒了满满一杯开水怼他面前。 一帆才不care他什么脸色,戴回耳机然后把筷子放开水里面消毒。 陈柏目瞪口呆地坐回来,简直不能忍地碎碎念:“合着又不喝,这哥们儿矫不矫情!浪费老子的开水。” 熊羽也皱了皱眉,瞥了一帆一眼后悄悄出昏招:“反正人家有钱,你多收点不就行了。” “欸?”陈柏偷偷比了个大拇指给熊羽:“好主意。” 一帆戴着耳机,但其实并没放音乐。 他只是单纯地拒绝融入这个环境,单纯地想要找点其他人的不痛快,因此他们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并且故意要了开水,摆摆他们眼中“城里人的谱儿”。 他出门带了一百,应该是够了。 可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想到这儿,一帆狠狠瞪了那出损招的“小羽哥”一眼,暗自骂道:“烂泥巴堆的痞子,没救了。” 他实在是饿得狠了,大口大口地把炒面往嘴里塞。好像那都是他心里被压成小小一点委屈,囫囵个儿吞下去他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炒面,然后在五人的斜眼注视下走到小门里面,对着正烧烤的陈松说:“我去河边打个电话,烧好了麻烦您给我温着,我回来取。” 陈松点点头,用手指着旁边的后厨小门:“从那儿出。” 一帆怨气冲天地走出去,河风稍微吹散了一点火气,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19:41,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了。他时间估计得不错,兴安附中这时候刚下第一节晚自习。 一个活泼的女声传过来:“喂一帆,一媛刚跟我打完电话,你就打过来了。” 一帆有些奇怪:“佳佳姐,你第一节晚自习没课?” 对面接电话的,正是陆一媛的闺蜜兼同事兼一帆高一的班主任,张晓佳。 张晓佳偷偷压低声音:“哎哟,晚上学校搞什么校友交流会,历年考上西大华大的回来了一堆。拉高一高二过去听讲座,还要让年级代表跟人家沟通,那谁也来了。看见他我就不舒服,躲办公室呢。” 提起那个人,一帆也是一脸鄙夷:“那还好我跑了,真让我上去跟他说几句,怕是要把隔夜饭都吐干净。” 张晓佳问:“我听一媛说你跟她闹着呢?” 一帆无奈:“……没有。我出来吃饭,顺便给她买点汤回去,刚吃完今天第二顿饭。” 张晓佳叹了口气:“一媛冲动了点,你也跟着她一起冲动。她本来晕车晕得厉害,心情也不好。事情都这个样子了,就先把气放下。” 一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佳佳姐,我就是气她怎么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也气我们为什么要跟那家人扯上关系。转学那是我自愿,我姐都走了,还留我一个人在兴安跟他们逢年过节虚与委蛇?我能跟他打起来。” 张晓佳果断出声:“别说那个极品了。还好课本上的知识暑假都已经学完了,每个周我们这儿的试卷我都提前给你扫描过来,人虽然在那边,进度还是跟着咱们附中来,别担心。几科老师都觉得你可惜,多改一份卷子倒没什么。” 一帆笑了笑,安慰道:“数学和英语你们不用太担心。” 张晓佳眉飞色舞,显然很高兴听到一帆这样自信的话,但是言语上还是要告诫小孩儿不要太骄傲:“别狂啊,你又不是回回能当标准答案。” 一帆说:“嗯,英语每天早上都跟我姐一起练,数学题不懂就问你,就是语文和理综还得再努力一把。” 张晓佳欣慰地在电话那边点点头,有些难受地擦擦眼泪,哽咽道:“你从小就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都知根知底儿。别的我也不多说,一帆,还是那句话,穷且益坚……” 一帆接过话:“不坠青云之志。佳佳姐,我不会与泥沙俱下的,考上大学了找到工作了,我就带着我姐走。” 他话刚说完,那头的张晓佳突然叫起来:“你不是要上台么?” 一个清澈干净的男声响起来:“出来上厕所呢张老师,马上回去。等一帆电话等半天没等到,一猜就是在跟你打。” 是肖泽暮。 一帆眼睛里满是笑意,等到那头肖泽暮把电话接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吐槽:“一帆,卧槽我见着真人了,社会社会,你形容得太精准了!” “年级代表你好。”一帆忍俊不禁地调侃。 肖泽暮面无表情:“前·年级代表您好,您现在舒坦了吗?” 一帆故作姿态:“唔,马马虎虎。” 听这话肖泽暮就知道一帆路上那口气暂时是顺下去了,他止住了笑,正色了语气:“一帆,华大见。” 一帆原来垮着的身体不自觉站直了,他谨慎而严肃地回答他:“华大见。” 所有话都在这三个字里面了。他的委屈不甘和对现实的无力抵抗都可以因为这件事暂时位居其次,放在后面慢慢解决和消化。 背后陈松探出个头:“你汤还要不要啦!” 一帆回头应了一声,转身从方才的蚊子堆中离开向烧烤摊走去,电话那头又换成了张晓佳。 “一帆,别赌气了。回去跟一媛好好谈谈,国庆节放假来我家住。” 一帆笑着接过鱼汤应道:“嗳,好嘞。” 挂了电话走到收银台结账,发现人渐渐多了起来,但方才那几个已经散了,只剩下一个收银的陈柏。 “多少钱?” “53。”陈柏一脸不虞,果然多收了20。 强龙不压地头蛇,一帆拿出一百递给他等着找零,然后提着热腾腾的鱼汤出了“大宁河烤鱼”的大门。 “不坠青云之志”和“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矛盾,一帆劝自己想开些,坦然地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也是一种鱼,学名叫啥作者也不知道,但是炸酥了比小黄鱼还美味。 ☆、作弊 从大宁河的桥头往赵川镇高中的教职工筒子楼的方向,除了那一条盘山而下的“大”公路,其实还有一条从山底往山腰的小道,而陆一帆初来乍到,自然不如那位土生土长的“小羽哥”熟悉。 熊羽顺着镇子上房前屋后的羊肠青石板小道,一路哼着小曲儿扔着钥匙串儿,心情好得不得了,甚至觉得待会儿要爬六楼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的一件事情了。 他们家住在赵川镇临近的前川村,因为今年新规划的高中宿舍还没有建好(多半是农户因为建设用地占用耕地同开发商扯皮)的缘故,他借着他哥熊鋆的便利,请地理老师老韩帮忙联系了这里的教职工筒子楼,入住了楼顶的阁楼。 平日里他都是一个人挤在那间10多平米的小房间里,等到了周末再跟着他妈刘金枝——镇上有名的“菜油西施”——一起回前川村。 小阁楼能放下一张小床,一张小写字桌。房间外是一个大大的天台,上面整齐地排列着横平竖直的晾衣杆,整栋楼里住户们的衣服都晾在这里。 虽然人来人往有些吵闹,好在住户素质都高,安全系数满分。况且光线充足,公共区域开敞,天台还能用来背背单词看看星星什么的,相较于高中其他的租房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理想租房环境了。 可惜了,这么一个利于学习风水宝地,落在了不学无术的熊羽手上。 他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盘蚊香,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小手臂上的两条浅浅的长条疤痕,像往常一样边走边抛蚊香给自己找乐子。 走到六楼,却注意到从来没有开过门的602,此时那快锈干净的防盗门却大敞着。 楼下来新邻居了? 熊羽鬼使神差地站在602门口,探了个头:“有人吗?” “有——” 屋子里传来清脆的女声,紧接着陆一媛带着口罩从卧房里迎了出来,见是个高中生的样子,于是摘下了口罩笑道:“我今天下午才搬进来,想着开门透透灰,你有什么事儿吗?” 楼下搬来个大美女!!! 熊羽甚至都没听清一媛后半句问了什么,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媛的脸上。 一媛向左微偏着头,看他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年轻人,小幅度地勾了一下嘴角,提高了声音提醒道:“你有什么事吗?” 熊羽如梦方醒,赶紧尴尬地收回注意力,抓抓脑袋上的青茬解释道:“啊……那个,我叫熊羽,住楼上小阁楼的。” 一媛几不可闻地微张了一下嘴,随即又立刻闭上,笑道:“我姓陆,刚调来赵川镇高中当英语老师,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学校的学生吧。” 熊羽点点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是听“万事通”陈柏啥时候说过,学校今年要来个新的英语老师。 斗大的单词不认识几个的熊羽,那时候根本不关心来什么英语老师,因此听过就忘,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的乖乖,来这么漂亮一人,哪个班有这种福气啊!”熊羽美滋滋地想:“要是教高二,还教文科班就好了!” 一媛举了举手上的鸡毛掸子,微笑着暗下逐客令:“家里脏,等收拾好了来家里玩儿呀。” “你忙你忙!”熊羽赶紧摆手,转个身往楼上跑去,自己都觉得从脸颊到耳朵都烧得慌。 伴随着楼下的关门声,熊羽也关上了门拿起了按键手机:“喂老陈,你上次是不是说要来个老师……” 跟楼上这位兴致勃勃跟陈柏打电话报喜的这位不同,602的门关上以后,里面很久都没有传出动静来。 过了十分钟,一帆才开了门进屋,提着手上的汤走到正在餐桌前发愣的一媛面前:“姐,买了鱼汤,给你热一下你喝一点暖暖胃?” 一媛没有动静。 他提高了声音:“姐?” 一媛这才如梦初醒,听见这小子心平气和地喊自己“姐”,知道这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那点叛逆心思算是彻底下去了:“嗯……” 陆一帆不疑有他,走近厨房开了电磁炉:“你要是头晕,就去床上躺一会儿,剩下的我来就行……” “一帆,”陆一媛打断了他的话,“熊羽住在我们楼上。” 一帆的手僵住了。 鱼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逐渐扩散到了两人所在的空间。无处不在但又悄无声息,避无可避。 “那真是好巧。” 这鱼汤明明非常清淡,可一帆觉得自己什么味道都闻到了。酸、苦、辣……五味杂陈,不一而足。 餐桌边的人没有应声,一帆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嘴角,将小锅里的鱼汤端出来放在她面前:“喝吧,我们还要在这里生活那么长的时间呢。” 此后的几天,熊羽再没有看见602开门。[注]【注:一帆一媛起得早也睡得早,还要到处拜访熟悉地方,所以就跟中午起来凌晨才睡的夜猫子熊羽时间岔开了】 假期即将结束,他每日还是跟陈柏他们一起在镇子上厮混瞎逛悠。晚上要么去陈柏家的烧烤店帮忙,要么就在网吧通宵打CS。回到家的时候,602的灯都已经熄了。 他趁着开学前最后两天抽空回了一趟前川村,把自己暑假兼职的钱给了刘婶,然后在刘婶的耳提面命下,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回到高中迎接高二的学习生涯。 第一天开学典礼,那位常年喝酒后喜欢对着学生发神经的校长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等第二天各科老师说了一下考试要求和文理分科的注意事项后,分班考试就同陈柏打听得那样,如期而至了。 赵川镇高中一共五个班,两个文科班三个理科班,每个年级笼统不超过200人,算是响应国家小班教学的典型。 考试按照高一的期末成绩依次排名,考三天共五门,范围是整个高一所有内容(语文、数学、英语、理科综合、文科综合),考完那天正好是周五下午。拜人数少所赐,周日晚上就能知道分班结果,下周一就正式文理分班了。 陆一帆作为赵川镇高中唯一一个转学生,考试被安排在了成绩最差的第5考场。 不用怀疑,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进这个考场。 作为兴安附中派人参加竞赛的招牌选手,提前做完题目是我陆一帆冷眼看着时不时纸条乱飞的考场,心里的嫌弃感与厌恶感真是怎么挡也挡不住。 缘分有时候非常神奇。 一帆看座位表的时候才惊奇地知道,坐在他旁边,三天考试都没怎么消停,一直传纸条打小抄的那位“小羽哥”,正是同他“冤家路窄”的熊羽。 监考老师对着这个考场上的情况大概心里也是门儿清,想着最后一场文科自己终于也能解放了,于是也不像前四场考试那样严格。 因此直接导致快要下考的时候,第5考场学子们的小动作已经显而易见了。 “熊羽!快点!”坐在一帆正前方的李振峰小声叫熊羽:“选择题答案!” 熊羽左手比了个“OK”的手势,将小纸条搓成了小卷筒,瞄准监考老师转身的一瞬间,丢了过去…… 正好砸在了陆一帆的头上,随即又欢快地蹦到了面无表情的陆一帆的卷子上。 熊羽:“……” 李振峰:“……” 能坐在这个考场的,互相几斤几两大家各自心里都清楚。 “欸欸兄弟,”熊羽侧头对着一帆小声嘟囔,眼睛却一直盯着监考老师,“你抄完以后给你前面啊。” 陆一帆饱受侮辱地看了熊羽一眼,见此人又开始制作另一张小纸条,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歉意,不可思议之余一股“朽木不可雕也”的怒火腾地冲上了自己的脑门,怎么也灭不了了。 他跟一媛竟然,竟然因为这种人…… “老师,”一帆开口了,“我旁边作弊。” “我艹!”“我他妈!!!”“操!” 李振峰,熊羽以及还没来得及收到答案的赵武呆住了。 …… 结果当然是熊羽的卷子被提前收走,文科成绩作废。 熊羽用恨不得杀人的眼光,威胁地瞪了一眼陆一帆,气冲冲地出了教室。 李振峰和赵武本来也没打算选文科,见老大因为他们俩吃这么大一个亏,也赶紧ABCD乱填了一通,草草交了卷。 “你咋办?”赵武问坐在楼梯上的熊羽——文科成绩作废,他肯定会直接被分到理科班。 熊羽阴鸷地看着眼前的水泥地板,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峰子去喊老陈和赵文来操场厕所,放学堵那小子。” 这是要给陆一帆一个教训了。 李振峰和赵武点点头,心照不宣地一个去操场厕所做“活动身体”前的准备工作,一个去第1第2考场等陈柏和赵文。 下考铃声响起。 一帆拿着透明考试袋,跟着身边的为数不多的人流走出教室。刚走出教学楼地下,远远就看见熊羽和李振峰冲着他走了过来。 他立刻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却听见他背后一个男生小声说道:“快跟我去教导处。” 陆一帆当机立断,立刻转身跟着那男生走。 “胡金辰,你少管闲事啊!”李振峰轻描淡写地叫了起来。 叫胡金辰的男生立刻僵在了原地,陆一帆捏了捏已经出汗的手,将手上的考试袋交给了胡金辰:“谢谢。” 他说完,转身正面迎上了来势汹汹的熊羽、李振峰和陈柏。 “兄弟,一起走啊。”陈柏笑着说。 ☆、结怨 不出一帆意料,厕所里的五个人正是熊羽的五人小团体——抱团在这里实在太常见了。 李振峰刚开始想强迫式地揽他走,结果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男生用手肘一别,竟然就轻松地别开了他。 这小子手劲儿不小! 操场那头的水泥砖房厕所是篮球场的专属,一进门就是一股呛鼻的烟味儿,也不知道是学校老师这些陈年老烟枪干的好事,还是年纪屁点大还爱装成熟的青春期中二病们的成果。 一帆审视了周围,看见没有刀子棍棒之类的辅助工具,心里稍稍安定了些——看来是用拳头说话了。 他手揣在裤兜里,手机已经被握得发烫——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立刻报警。 自小学六年级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堵在小厕所里了。 那时候自己的爸妈刚去世没一两年,自己又因为这样那样莫名其妙的理由整日受人欺负,跟比他大的高年级打架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报了警,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但后续却引来了无数麻烦——包括但不限于同龄人的冷落和不敢相交、明里暗里地挤兑等。 直到一媛知道后,拜托别人帮他换了小学,从此才摆脱了噩梦。 当然,后来一帆的初中生活就在学校,家里和兴安大学跆拳道社之间安然度过了。 如果这次一次性解决,后面会不会就能消停下来呢? 一帆看着正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熊羽想:“尤其还是这货挑事。” 李振峰仰起头来给自己加点气势:“挺喜欢告状的嘛,嗯?”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让赵文赵武两兄弟堵在他后面,防止陆一帆“逃跑”。 熊羽一直盯着他的脸,观察着他的神色。令他奇怪的是,陆一帆不像以前的胡金辰那样惊慌失措。 他的神色淡淡的,哪怕面对着他们五个人,他还是没有显露出惧色。 这是他自车站遇见和烧烤店一瞥后,第三次正眼看这个转学生。 直到这一次他才注意到,这个人的身板很直,竹子似的,像是不会为了谁或是为了什么事情屈服而低头。 那种宁折不弯的鱼死网破劲儿,让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个人会显露出来那种“装逼”的样子。 熊羽上前了一步,陈柏赶紧跟上去,五个人将陆一帆团团围了起来。 “我跟你有仇?”熊羽用一种很是不爽的困惑眼神盯着他问。 陆一帆没立刻回答熊羽的话,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熊羽——没别的,就是看你们不爽。 这眼神传达出来的意思让熊羽收到了挑衅,文科成绩作废的怒火立刻又烧了起来! “看你妈了个……” 说时迟那时快,陆一帆左手抓住了还没骂完一句的李振峰的衣襟。说时迟那时快,李振峰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右脸就被一帆一拳击中了。 “光拼拳头,我不一定会输!” 李振峰被这快速的一拳打懵了,而陈柏赵文赵武甚至熊羽都没来得及看清陆一帆的出拳方位,下一秒赵文去掰扯一帆的胳膊,赵武飞起来一脚蹬在了陆一帆的腿上。 一帆打了个趔趄,差点跪在了坚硬的水泥板上,但是还好撑住了。他的拳头已经快过了头脑反应,直直地向着陈柏而去。 熊羽立刻反应过来,两手格开了一帆的攻击。一帆顺势把他衣领一拉,一拳对着熊羽的脸上捶了过去。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李振峰大吼一声“老子操|你妈”也加入了混战之中。 …… “住手!”一声粗犷的喝止声,打断了厕所的激战。 众人停住了相互间的拉扯,回头往厕所门口望去,只见教导处李主任怒气冲冲地跑进来,手上还拿着在赵川镇教导处流传了五六年,打过无数人的屁股的竹节硬鞭。 六人顿时分开,但是李主任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嗷!” “嗷哟——” “哎哟!!” 每说一句“反了天了”,李主任那根硬鞭就往一人腰上狠狠地抽一下,带出来的破风之声听着就疼得要命。 打到陆一帆面前,李主任顿了顿,但是还是抽了下去。只是一帆明显感觉的到,他这一下比熊羽五个人轻太多了。 “都给我滚到教导处去!”李主任血压飙得老高,对着这几个小兔崽子唾沫横飞地吼道。 “老李头是怎么过来的。” “我哪儿知道啊……” “该不会是胡金辰那小子告状吧。” “卧槽,他有这个胆子?” 李主任回头爆喝:“还在那儿嘀咕!走快点!” 众人立刻噤声,规规矩矩地在教导处站成了一排。令他们惊讶地是,教导处还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那个熊羽他们都认识——赵川镇高中杨事顺,不喝酒的时候是个很亲民的校长。 女的那个…… 熊羽张大了嘴巴,脸顿时红成了熟鸡蛋,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看见的人正是刚从办公室过来还抱着一沓新鲜出炉的英语卷子的陆一媛。 杨事顺看见熊羽,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熊羽啊……还有陈柏!我就晓得你小子跟你哥一样不安分,总要进一次教导处。” 他一边招呼陆一媛坐下,一边问李主任:“李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几个考完不回去,在男厕所里打架斗殴。”李主任气不打一处来地用手上的教条挨个儿指着熊羽五人:“五个打一个!正好被我看见。” 杨事顺惊讶地看了看六个人脸上挂彩的程度,实在想象不出来这是“五挑一”的局面——他还以为是“三对三斗牛”! 李主任恶声恶气地问熊羽:“为啥打人!” 熊羽没说话,其他几个人也不作声。李主任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痛心眼神狠狠瞪了一眼五个人,然后稍微和缓了一下神色问一帆:“他们为啥打你?你们有啥矛盾。” 谁知一帆只是瞪了一眼熊羽,然后气冲冲地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老李:“……” 都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杨事顺转向陆一媛,有些不好意思:“嗯这个……陆老师啊,你也是陆一帆的家长。一帆刚从兴安附中转过来就发生这种事情,我也觉得非常对不起你们。几个学生都不说话,你看……” 他的意思是让一媛来问一帆,发生了什么。 你也是一帆的家长…… 熊羽顿时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心中的女神”陆一媛——她是陆一帆的家长! 这可闯了大祸了! 一媛的视线在一帆和熊羽两人身上逡巡不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在这种场合下站在一起,这实在超过了她的预料。 “我作弊被陆一帆告了,心里不服气,就煽动陈柏他们帮我的忙堵陆一帆。”熊羽突然低头开口了:“陆老师,李老师,杨校长,我知道错了。陈柏他们四个是想拉住我,这才跟陆一帆起了冲突。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他们五个没关系。” 陈柏等人听熊羽这明显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的话,登时也呆住了。 “你一人当个蛋!”李主任气得七窍生烟,差点跳起来:“你以为你是啥江湖大侠是吧!作弊还蓄意报复,统统给我背处分!他们四个警告处分,看后期表现而定是否取消。你记过,入档案!五个人周一旗杆子下做检讨!我马上给你妈打电话,喊她到学校来!” 记过,就意味着考大学会受影响。 一媛僵了僵,看着熊羽很是诚恳悔过的表情犹豫了:“李老师,记过是不是有点重……” “你到底是他姐还是我姐!” 一媛被一帆吼得一怔,发现一帆眼睛通红,双手捏得死紧,整个人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 他们俩心里都很清楚,一帆这通火不是发在今天这桩“打架”事件上的。 她慌忙解释:“我……” “陆一帆,对不起!”熊羽的声音很是响亮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虽然还梗着脖子,有一点点不甘心的意味,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人放下自尊,真心实意的道歉。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这一遍比上一遍又多了很多的真心实意。如果说上一遍可能还有些不服气,那这一遍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就都被剔除干净了。 熊羽走到陆一帆面前,低下头躬下腰,说了第三遍:“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熊羽其人,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跟驴一样倔得要死,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人。做错了事喜欢梗着脖子嘴硬,宁愿背处分也不认错(反正也不准备考大学),他是万万不会给别人这样认错的。 但是他说出去的话,一定会做到,说再也不敢了,那就是真的再也不敢了。 一帆紧了紧手,双目通红地看着他,然而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算了。” 两个当事人都不追究,李主任竟突然觉得自己这“记大过”的处分下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他斟酌了半天,然后试探性地问杨事顺:“那杨校长,改成‘严重警告’,扫一个月厕所,三千字检讨?” 杨事顺问陆一媛:“陆老师,你觉得呢?” 一媛看了看一帆,发现他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知道一帆也顺了气,遂点点头:“可以。” 李主任清了清嗓子:“那行,你们五个在这儿写,写完再回去!” 说着,跟着把杨事顺陆一媛还有陆一帆送出门。 一媛和杨事顺走在前面:“杨校长,能不能把熊羽这孩子分到我带的班啊。” “陆老师,你可是带文科和理科好班呀。” 陆一媛笑了笑:“我看着他,对两个孩子都好一点。” 杨事顺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行,我去给分班老师说一说。”有老师随时盯着,想来后面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帆走在后面,将两人的话尽收耳朵,心里实在认为匪夷所思。 这小子跟他打一架,还能把自己打进好班!这痞子到底认识了谁才有这样的运气。 他这样边走边想,突然听见一媛回头叫他:“一帆,你佳佳姐寄的东西到了,你回家换件衣服去邮局搬一下。” 陆一帆心中烦闷,草草应了一声后和杨事顺到了别,匆匆走了。 张晓佳一共寄来了两个大纸箱子,一帆估摸着自己一个人根本搬不走,于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借来一辆脚踏小三轮,一个人慢慢蹬着踏板往回骑。 好不容易到了楼底下,他艰难地先搬起一个箱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楼,却在五楼六楼之间的楼梯口,遇见了鼻青脸肿的“冤家”。 熊羽坐在楼梯口,看着一帆从箱子后面探出个头来顿时也僵住,也顾不上抛手上的笔玩儿了,愣愣地看着他。一帆看见他就来气,正要抬脚,却听见熊羽别扭地说:“我妈来给你们赔礼道歉了,在你家里。” 一帆的脚刚跨上一阶台阶,另一只突然不太想往上走了。男人跟男人之间矛盾冲突是麻烦事,把成年人牵扯进来家长里短絮絮叨叨又是另一麻烦事了。 他没好气地放下手上的大纸箱,很是不舒服地讽刺:“下午道歉道得难为死你了吧!” 熊羽本能地想讽刺回去,可一想到自己是来给人家赔礼的,一媛跟他妈又都在里面,一口恶气实在名不正言不顺,愣是出不出来。 但是此刻自尊值又续了回来,服软又太不符合他的傲娇性格。于是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有些倨傲地抬起下巴:“我熊羽言出必行,道歉也是真心实意,没那个意思!你要不解气,老子再给你道一次。” 一帆轻“呵”了一声,看了看手上的箱子又盯了盯虚掩的大门,对熊羽吩咐:“行了行了,我又没有听复读机说话的怪癖。你下楼给我把箱子搬上来,我在这儿等你,咱俩梁子就算解了,帐一笔勾销。” 熊大爷当头儿当习惯了,很久没有被同龄人这么颐指气使地吩咐做事情。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是来道歉的。 大爷耸耸肩,在心里将陆一帆这小人拳打脚踢一百遍,拍拍屁股上的灰,下楼搬那个比陆一帆手上这纸箱子重一倍的另一个去了。 陆一帆等了10分钟,才等来熊羽气喘吁吁的怒目而视,就着这眼神当开心果,陆一帆心情舒畅地开了门:“姐,我回来了。” ☆、考神 “陆老师,你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不学习,也不想考大学,简直造了孽了!” 刘婶捏着一次性水杯,因为气愤和担忧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这次打了你们家一帆,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 刘婶的额头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想来是这些年农活辛劳所致。可是若是仔细看他的五官眉眼和骨相,竟还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风致。 不愧是赵川镇的“菜油西施”。 一媛忙道:“刘婶您别急,熊羽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这个年龄现在正是叛逆期,您这样可能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那就是打少了!多打几顿!”刘婶带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传统农村观念,让一媛觉得沟通起来很是麻烦。 她尝试着劝导刘婶:“熊羽是个好孩子,他会好好学习的。” 听了这话,刘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满是菜油味儿的手背抹了抹眼泪:“唉,这个冤孽啊!我就指着他能像他哥一样好好学习出人头地,但是……唉,都是我年轻时候造的孽。” 一媛的手不可察觉地抖了抖,她强拉起笑容:“您要相信我们老师,熊羽以后在我班上,我帮您看着他。” 她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地开口劝刘婶:“我看了熊羽的英语卷子,这孩子还愿意认真答题,说明他还有学习的心思。只要愿意学,就能学进去。时间还长,这不是还有两年才高考吗?还来得及。” 刘婶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立刻紧紧握着一媛的手,就像看见了希望的曙光一样急切地开口:“陆老师,我听李主任说了,你是省里来的顶尖老师,带出过很多考上大学的学生!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家熊羽,让他考个大学!” 她的手裂开了很多口,捏得一媛的手有些发疼。这个妇女是个吃尽了苦头的人。 但是一媛却没有嫌弃她一身浓厚的菜油味,反握住刘婶那粗糙发皱而充盈着厚茧的双手:“刘婶您放心,我给您保证,一定会督促熊羽让他最后考个好大学。” 这一剂强心针注入刘婶的心里,她立刻松了口气,眼泪倏地便涌了上来,止不住地反复抚摸一媛那水葱一样的小手:“好!好!那浑小子要真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 一媛微笑:“您客气了。” “姐,我回来了。” 虚掩着的大门打开了,两人看着一帆和熊羽一人抱着一个大纸箱子进来。一帆将纸箱子放在大门口的凳子上,然后侧身给熊羽让了个地方,似笑非笑地对门口那个腰都快累断的人说:“进来吧,轻点儿啊。” 熊羽抱的那一箱子,里头有一半都是书。 知识的重量是他这等学渣所承受不起的,他赶紧几步走近另一张小凳子,将这沉甸甸地知识卸下去了:“呼——” 一媛跟刘婶已经迎了出来,刘婶一眼就看见了陆一帆,浓浓的书卷气还有彬彬有礼的笑容让她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啊,这就是一帆吧。长得真俊,一看就是好学生!”刘婶惊喜地称赞道。 好学生? 熊羽对此颇有微词,暗暗心想:“都跟我在一个考场了,能好到哪儿去哦!夸人都不会夸。” 他此刻完全没有想过人家陆一帆是转学过来这件事,已经完全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跟他在一个考场,打架还这么狠这么猛的少年,绝对跟自己半斤八两,是一路货色。 想到这儿,他满含嘲弄地勾起嘴角,没想到牵扯到了脸上那一坨已经显露出来的青紫肿块,于是又赶紧平复表情。 “手真重啊!”他看了一眼陆一帆那跟斯文败类一样,没受一点伤害的脸,暗自腹诽:“打人打脸,有没有点道上的规矩啊!” 这小子只是毁了一件衣服,他们哥儿几个可是暂时破了相! 熊羽轻微的“嘶”声,引起了陆一帆的注意。熊羽这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委实取悦了他,让他觉得自己腿上的疼痛都被缓解了很多。 男人之间打架,谁先叫疼谁精神上就输了。 “哼。”他忍俊不禁地低下头,用手挡在嘴角偷笑了一声。 熊羽:“……” 我靠! 刘婶当然也看见了旁边的自家小子,“气不打一处来”地吼了句:“以后给我好好听陆老师的话,今天这顿打就记下,听到没有!” 十六年生活过来,熊羽已经习惯了他妈这种人前从来不给他留面子的口无遮拦,但是这次在陆一帆这混蛋小子面前跌份儿,让他觉得尤为羞辱难堪。 他无奈又憋屈地应道:“……嗯。” 刘婶又瞪了熊羽一眼,然后满脸堆笑地对陆一媛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陆老师,这周末你和一帆来家里吃个便饭吧,到时候小羽带你们来!” 一媛本想着拒绝,可是想着分班第一周老师的确有家访的任务,于是也没有推辞:“好,那我们下周就叨扰了。” “他也来?”熊羽不可思议地指着一帆问刘婶。 陆一媛能来他自然是高兴疯了,只觉得身在天堂乐不可支;但下一秒就处在地狱了! 陆一帆也来? 凭什么这小子也要来他家! 刘婶老大一耳瓜打在熊羽的寸头上,差点被自己小儿子这青皮扎得手破皮:“下周放学也叫上豆豆!你们坐公交回来,我提前回去做饭。” “哦……”熊羽摸摸自己的光头,不高兴地答应了。 刘金枝女士在家里说一不二,家里位置最低话语权最少的永远是熊羽,木已成舟。 “那陆老师,我们就先走了啊!”刘婶扯着熊羽,笑着道别。 在她转过身去后,熊羽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相送的陆家姐弟,发现一帆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怎么都透出一股子“幸灾乐祸”来,遂趁着一媛进门,狠狠瞪了陆一帆一眼。 回应他的是一帆毫不care也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 一个周末的时间,足能让赵川镇高中高二年级所有成绩出来了。 周日晚上的晚自习学生和老师都上得心不在焉,有一个班甚至搞起了晚会,班主任还发表了一篇长篇大论劝勉自己班上的猴儿们分科去了新的班级也要认真学习。 原因就在于,五个班级门口已经贴上了分班名单。 “羽!羽!”陈柏费劲吧啦地把正在呼呼大睡的熊羽摇醒,拖着他向一班走去:“走走走,你也真牛逼了!” 熊羽揉揉眼睛,努力地把起床气克制下去,没好气地抱怨:“又咋了又咋了!” 陈柏拉着他走到了一班的分班名单前,不可置信地叫起来:“你看!” 熊羽用充满眼屎的迷蒙眼睛瞟了一眼,然后又继续把自己揉清醒:“行了,知道你进理科一班了,放学了就去松哥那儿庆祝。兄弟,好好干!” 他打着呵欠拍拍陈柏的肩,示意“我看好你哟~”。 “哎呀我服了,你看最后一名!”陈柏没好气地用手在最后一名的名字上使劲戳,恨不能将墙戳出个洞来。 最后一名,赫然写着“熊羽”两个大字。 “我没睡醒?”熊羽又揉了揉眼睛,揉得眼泪汪汪才接受了这个魔幻的现实——他进好班了?学校有病吗? 陈柏跳起来呼噜了一下熊羽的青皮:“你小子可以啊!咱俩同班了!” “不不不,分错了吧卧槽?”熊羽喃喃:“这都可以?” 陈柏接着说:“你再看第一名,嗯……看文理科总分儿,‘肾哥’牛逼了啊,当得起我一声哥啊!” “肾哥”,是他们给陆一帆起的外号。 熊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一眼陈柏,这才将目光移到第一名的分数上—— 总分1009,数学、英语150,语文139,理科综合291,文科综合279。 陆一帆,年级排名第1。 熊羽如堕梦中:“老陈,我们满分是1050吧。” 陈柏沉痛地点点头。 “……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4位数的分儿,”熊羽难以置信地和陈柏大眼瞪小眼,“这是行走的标准答案吧……” 陈柏苦笑:“这是个真学霸啊……” 这分数实在刷新了他们的认知,一班坐窗边儿的一个男生正好认识熊羽,推开窗子幸灾乐祸:“夸张吧小羽哥~放心,你不是今晚第一个发出这种感叹的人,晚上就我听见的夸他的话,没带重样儿的。” “还夸了什么啊?”两人求知若渴。 “什么‘标准答案转世灵童’啊,‘出题老师亲儿子’啊。”那男生说到这儿,抓耳挠腮发出疑问:“嗐,我听二班有人打听到说,人家是兴安附中里成绩最好的校草欸。满级高手跑我们这儿来,是来虐菜还是怎么?” 熊羽跟陈柏目瞪口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半晌,陈柏才憋出来一句:“不愧是‘肾哥’。”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眼瞅着二班出来一个人。这人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两人跟前,目不斜视地看了一眼自己那排在第一位的名字,然后又平静地走回二班。 走到门口,陆一帆突然转过身来,不怀好意地对着陈柏,面无表情地挑衅:“拿着肾,你也没地儿买。”说完,谁也不理地进了教室。 陈柏勃然大怒——在这块地方,还轮不到这个新来的骑他头上撒野!学霸也不行。 但是他被熊羽拉住了。 “老陈,给我个面子,”熊羽看着陆一帆的背影直咬后槽牙,“我要追他姐。” 陈柏:“?????” 新的一周开始,依旧是熊羽陈柏看陆一帆不顺眼的一天。 好在陆一帆跟这哥俩没什么交集,尽管在一个班里,可他们连眼神都没有对视过。 大家进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 转眼间,就到了周五放假。 熊羽这天又睡过了头,直到早自习下了他才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大门口,于是干脆左脚一转,往高一年级走去。 别说他这幅痞子样,实际上很是讨一年级的女孩子们喜欢。那时候每个男孩子都是长发爆炸头,好不容易出来这么一个坏坏的“痞子”,总是撩拨得姑娘们那一颗懵懂之心不安分。 “同学,叫一下你们班张豆豆行吗?”熊羽歪着嘴,扯出一个坏笑来,只差点把窗口的小姑娘看得鼻血一涌。 “小羽哥!怎么啦!你又迟到啦!”张豆豆几步欢快地跑出来,盯着熊羽的书包笑道。 熊羽跑过去揉揉小姑娘的头,此举又立刻引来了一阵羡慕的声音。 “啊啊啊好宠啊!!”“豆豆好幸福呜呜呜!”“我哥就不会这样!” 熊羽满是笑意地放下手:“下午回家了直接去咱们家吃饭,我妈杀老母鸡炖汤!吃完给爷爷也送一碗,顺便送你回家。” 张豆豆开心地应了:“又有什么喜事呀!” 想起一媛要来,熊羽就觉得分外开心,他轻笑了一下,有些紧张地扯了扯书包带子,害羞地摸摸头:“有客人来,小孩子别管了,放学等我一起走。” “好~” “进教室去吧。” 熊羽宠溺地看着张豆豆一蹦一跳地进屋,嘴上的笑都抑制不住。 不料转个头,正好看见陆一帆从一楼陆一媛的办公室出来。 陆一帆盯了他一会儿,发自内心地确认刚才这货就是迟到了,并且还自由散漫地跑来勾搭高一的小姑娘。 “真的是没救了。”他摇摇头,冲着熊羽走过来。 熊羽当然看见了他那副嘴脸,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看懂了陆一帆眼中的意思。他本想要解释,但是转念一想——我干嘛要跟他解释——于是又作罢。 可他没料到,一帆竟然直接冲着他来了。 ☆、家访 “干嘛?”熊羽颇有些戒备地问道。 陆一帆面无表情:“我姐说她中午不回家,要把周末的课备了,让我和你一起吃午饭。” 熊羽愣了一下:“哦。” 闻言陆一帆点点头,丢下一句“那放学我等你”,就转身往理科一班走去了。 他对于陆一帆主动来找他吃饭这件事感到非常惊讶。 在熊羽的潜意识里,他能感觉到陆一帆其实对他抱有某种敌意。这敌意到底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他还说不上来,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但是陆一帆的主动询问,被他看做了一种别样的示好。 男生的友谊嘛,有时候就是从一场篮球,一顿饭或者一次出游中建立起来的。 上午的课对于熊羽来说简直就是身在炼狱。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一听“精武王”上课就能以光速进入梦乡,只能将此中缘由归结为自己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子,更别说枯燥无味的理科了。 好在数学与物理老师跟他都是熟人,对他“烂泥扶不上墙”的瞌睡早已经表示放弃;英语课上他为了享受与陆一媛短暂的共处时间将精力全部都用在欣赏美女上,自然不用饱受学习之苦;至于语文嘛…… 把课文当小说看,算是他不多且异于常人的小爱好。 时间很快就挨到了放学。 熊羽如听仙音一般冲出教室逃离“学习地狱”,跑到了厕所里三下五除二地扫完了厕所,又两步并作一步地回到了理科一班,敲了敲教室门的门框。 陆一帆还在伏案做卷子,听见动静也迅速地起身跟着出了教室门。 两人都没有背书包,在熊羽的极力推荐下,他们去了学校后门小巷道里的小餐馆。 “别看地方小,炒的菜特好吃!”熊羽得意洋洋地炫耀,把菜单递给了一帆。 一帆接过来,扫了一眼菜名,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上面的菜都还挺符合他的口味。 “酸辣土豆丝,凉拌猪耳朵,青椒肉丝,青瓜火腿,酸辣猪肚,再来一钵玉米排骨汤,还有一桶米饭,谢谢。” 熊羽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是只有咱俩吃吧?” 一帆瞟了他一眼,问道:“你还要叫谁来?” “你点这么多!?”熊羽惊了。 他本意还想着这人以后可能是他的小舅子,本着“未来姐夫”的人文关怀,请他提前吃顿饭,刷刷好感。 可小舅子如此能吃,实在是惊讶到了他! 这以后可怎么养得活…… “下午我妈还要做一大桌子,你省着点儿肚子……” “放心。”一帆认真点点头,一筷子伸向已经端上桌的凉拌猪耳朵,扒了一口饭,突然又抬起头来:“你才是要多吃一点吧,瘦的跟麻杆儿一样。” 得,他就知道他们不会相安无事地吃下这一顿虚假社交的饭,总要怼一怼对方才会舒服。 想起当时小厕所激战的场面,熊羽又忿忿地夹了一筷子——这就是这小子力气那么大的原因!因为吃得多! 作为熊羽的熟人,小餐馆夫妇手脚麻利,菜上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秋老虎的毒日头没有照进这间小餐馆,房间里凉快又舒服。 熊羽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在碗里,问一帆:“你打架可以啊。” 一帆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小时候也是打过来的。” 这倒是熊羽没想到的,转念,他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常。” 就他这个时刻目空一切目中无人的样子,是挺讨打的。 一帆:“……” 他怎么觉得这小子话里话外在讽刺他。 但是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于是只好继续端着那张扑克冰山脸,盯了他的脸一会儿后继续抓紧时间吃饭,以便匀出更多的时间来午休。 处在青春期的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熊羽和陆一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饭,各自回到家中。 熊羽躺在小阁楼的床上,心里时不时充盈着“对陆一帆刮目相看”的想法,也不管自己明明才睡了整整一上午,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除了体育课,剩余的化学课上熊羽都是在和周公约会中度过的。 照他自己的解释——“春困夏乏秋睡冬眠”——现在正是“秋睡”的好时机。 高一高二年级为了照顾熊羽这样的周末要坐车回家的孩子,周五下午只安排了两节课。 最后一节体育课快要下课的时候,熊羽一反常态地找班上女同学要了一包纸,然后遛到操场小厕所,把自己一身臭汗洗干净,收拾得自己清清爽爽的,然后回到教室里开始收拾书包。 他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里面了。熊羽不出意料地找到了正在埋头做卷子的陆一帆。 大概正在做中午那张没有做完的试卷? 熊羽看着他的样子,脑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他想跟大家一起玩吗?下次大家打篮球要不要叫一叫他? “呃陆……” 他刚想开口,又想起了陈柏同此人的关系,生生地“你会打篮球吗”将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或者人家学霸真的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但熊羽猜错了,陆一帆再一次对着这一张又是全对的英语试卷,将自己彻底放空了。 好在时间没有让陆一帆等待太久,熊羽“登登登”地从操场跑上来了。一帆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3:26。 竟然还有四分钟。 一帆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自小修炼的“坐功”,竟然在今天丢得一干二净。 对于自己其实心里很期待周末这件事,一帆本能地觉得荒谬,于是潜意识里一直拒绝这样的解释,只是把理由归结到“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头上。 他给自己找了个“提前准备”的借口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下迎着熊羽的注视,走到他的面前。 “我去叫我姐?” “啊?……哦行!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熊羽忙说:“咱们在校门口公交车那儿见。” “几路。” “什么几路?”熊羽被他问得一愣。 “几路公交车?”一帆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但这个问题显然把熊羽逗笑了。 熊羽低下头勾起嘴角,用手挡在嘴前,笑得很是辛苦。 少年磁性的声音就像小羽毛一样,轻轻刮过一帆的耳廓,然后顺着流进了耳蜗,钻进了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的心痒痒的,很想用谁的小爪子挠一挠。 “你还见过几路啊大哥!”熊羽郑重其事地将手搭在一帆的肩膀上,笑容还挂在他的嘴角上,让他在正对阳光的背景烘托下明媚起来:“咱这地方小,就那一路!” 一直等在站牌前的熊羽和张豆豆终于看见一帆和一媛的身影。 熊羽连忙挥了挥手,看见一帆也挥了挥手回应他。而一旁他的女神呢? 提着一个果篮,长发随着风轻轻地浮起来,连周身的光都柔和了。 两人很快走至近前。 一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上还带着刚沐浴过后的香味:“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熊羽忙说:“没有没有!豆豆也才刚来,咱们上车吧!” 到的比熊羽还要早的张豆豆:“???” 四个人做了一排,一媛因为晕车坐在了窗子旁,而一帆自然而然坐在了她旁边,让熊羽羡慕得要命。 一媛把果篮递给一帆,示意他放在脚前的空余地上。 “又不是去见婆婆,搞得这么正式。”一帆弯下身的时候还是嘀咕道。 这话他身边的两个人当然都听到了,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熊羽立刻傻笑着偏过头去看张豆豆,只把小女孩儿看得莫名其妙:“小羽哥你怎么了?” 他也就没有看见一媛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雪白,一瞬间就难看起来。 总体建成小康社会的成果也普及到了南商县赵川镇,前往前川村的公路依山而建,两旁的田野里种满了当地生产的农作物与经济作物。 虽是险要高耸下山谷之地,倒也活了一代人。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但是该晕车的人,并没有因为景色而有所缓解——陆一媛坐在车窗旁边,依旧吐得死去活来。 一帆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而熊羽更是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陆老师一直这样吗?” 陆一帆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照看着低头狂吐的一媛。他此刻很是后悔,今天一媛的状态尤其不好,他真的不应该在上车的时候说那句话,让她的心情更加糟糕。 这时,熊羽的眼睛看向了一帆脚前的果篮——有救了! 他立刻撕开包装好的丝带,从里面取出一个新鲜的橙子破开。橘皮精油清新自然还带着点酸甜的芳香立刻弥漫在车厢内,驱散了汽油味带来的难闻蒸汽。 一媛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熊羽对一帆道:“快,咱俩换个位置。” “干嘛?”一帆昂起头来,下意识地戒备。 “别管那么多!”熊羽已经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已经汁水淋漓的橙子:“我来帮她。” 他很快就做到了一媛的旁边,把橙子上的汁液擦干净后用干净的纸巾包好,塞到了一媛的手里。 一媛整个人吐到脱力,完全任凭熊羽摆布。 熊羽将她的右手腕拿过来捏在手里,找到她的内关穴:“一媛姐,我给你按一下。” 这法子还是今年一月,他哥熊鋆在家的时候教他的,此刻倒是用上了。 橙子皮的香气大大缓解了一媛的呕吐感,内关穴被熊羽一直按摩也让她觉得越发放松。等到下车的时候,她已经能控制住胃里不停泛起的苦水了。 村际公交没有固定的站牌,随叫随停。下车后陆一媛在路边蹲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三个孩子也顺从地等到她站起身。 熊羽家没有建在公路旁,还需要从一条他们自己铺好的2米宽的水泥路,走路上一个小坡。 水泥路两旁的坡上如今正种着绿油油的玉米,等到了4月的时候,玉米地又会换成满满的油菜花田。而目的地,就在这两片玉米地后。 张豆豆提着已经破开的果篮,而熊羽兴致勃勃给两姐弟介绍,他们家住宅地选址这天才一般的奇思妙想就来源于他哥熊鋆和他爹熊田富。 “他们今天都在吗?”一帆背着两个包问道。 熊羽摇摇头,一只手还搀扶着一媛,笑着说:“没有,我爸跟我哥都在外面打工,过年才回来。我们家只有我妈,大花,还有我。” 大花,是熊羽家养的一条土狗,它此刻已经闻到主人的味道,顺着水泥路飞奔下来迎接,从熊羽介绍的先后顺序就可对熊羽的家庭地位“一耳了然”。 他说完,对着已经升起炊烟的房子吼道:“妈!一媛姐来了!” “听见了听见了!刚刚喜鹊还使劲叫!”刘婶已经美滋滋地迎了出来,一边喜气洋洋地迎接贵客一边教训熊羽:“怎么这么没大没小!要叫陆老师!” 一媛还有些虚弱,但此刻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她对着熊羽说:“别听你妈的,小羽,你就这样叫。” 一帆微微叹了口气,揽了揽肩上的两个包,从熊羽手上接过一媛,对着刘婶道:“刘阿姨,这两天打扰您了。” “哎唷客气啥!到婶儿这儿就是到了自己家!”她拉过一媛,发现一媛的手上全是冷汗,立刻问道:“出了这么多汗,这是怎么了?” “一媛姐晕车了,我给剥了个橙子!”熊羽得意地夸赞自己的聪明才智:“还揉了我哥教我的穴位!” “就你能!”刘婶骂了他一句,又关心道:“那快进屋坐着,我煮的有米汤,喝一点中和胃酸,待会儿就没事了!豆芽儿,你待会儿跟你小羽哥一起到山上把那捆柴拖下来啊,晚上吃完饭了让你哥送你回家!” “好嘞婶儿!”张豆豆把果篮交到刘婶儿手上:“这是陆老师给你买的。 刘婶连忙接过来,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哎唷谢谢陆老师!树上的水果都吃不完,哪儿还要你买水果啊,花这些冤枉钱,太客气了!” 一媛坐下来解释道:“第一次登门,哪好意思空着手呢?” “咱们农村啊,不兴城里那些规矩!”刘婶递给一媛一杯水,然后对熊羽说:“待会儿顺便摘点野果子,捡些板栗给你们陆老师尝尝啊!” “听见啦!”熊羽应了一声,此刻已经放下了手上的书包,张豆豆也拿好了除草的镰刀。 两人正要走时,只听得陆一帆开口:“姐,刘婶儿,我也跟着去吧!” 一媛回头来看着他,看见一帆对着她笑了笑,心中一暖。 ☆、野蛇 “小羽哥,”张豆豆偷偷嘀咕,“我觉得一帆哥好像没力气了。” “嘘——哼哼!咱们别管,”熊羽坏笑,“让他逞能。” 陆一帆左手抱着一根直径15公分的大树往下拖,实在忍受不了时不时蹦哒到他脸前的枝枝叉叉,干脆一屁股坐在一团茂盛及裤腿管儿深的草上,大喘着粗气。 他挣扎了很久,到底还是向现实屈服,提醒蹦哒在前面的两个人:“喂!” 熊羽和张豆豆闻言,回过头来。 张豆豆用外套做兜,正兜着一堆刚捡的野生板栗,而熊羽左肩扛着跟陆一帆一样粗细的大树,右边还夹着一捆晒好的干柴。 “你俩先走,我待会儿跟上来。” “怎么?不行了?”熊羽抬了抬眉揶揄他。 刚刚可是这小子自己逞强要拖的,跟他可没关系。 就看陆一帆这个样子,肯定没做过农活,不会用巧劲儿,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这小子有毅力。 这问话里的“幸灾乐祸”味儿可太重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小姑娘看着!那能跌份儿吗? 男人输什么也不能输面子! 那必须得行!不行也得行! 陆一帆的牛劲儿一冲就上来了,他倚靠着地上树干的支撑,一个借力就站了起来,呛熊羽:“谁说我不行!” “一帆哥别动!!” 张豆豆脸色突变,尖声厉喝:“别动!千万别动!!” 陆一帆此生都没有过这样快的反应,他几乎是依靠着本能和下意识的反应,让自己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就像个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术的唐三藏! “小羽哥,你看草旁边!”张豆豆的声音小了一些,像是怕惊动那玩意儿。 熊羽顺着张豆豆指的地方看去——那里的草正不自然的摆动着,并不像被山风吹拂带起来的涟漪。 “拿好柴。” 肩上的大树和夹着的那捆柴由张豆豆接了过去,熊羽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已经面如菜色,豆汗滚落的陆一帆面前,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他手上拿着一支不知什么时候拾起来的长树枝,轻轻地,拨开那团草的草尖。 果不其然,那里正蜗居着一条小菜花蛇,此刻正在陆一帆的脚边犹豫不前。 小蛇正嘶嘶地吐着蛇信,像是在决定到底要不要缠住这个人的白脚踝,咬一口尝尝“唐僧肉”是什么味道。 他睁大了眼睛,抬起左手凭空往下一压,示意陆一帆不要慌张,做出了“我俯身你就缩脚往后躲”的口型和手势。 陆一帆几不可闻地点点头,僵成一块钢板的后背此刻已经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白毛汗! 他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熊羽身上了! 熊羽得到了他的配合,眯了眯眼。 脑中闪过千万种方案的同时,他身形快如闪电俯下身! 陆一帆余光扫过,在绝佳的配合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后狂退了好几步! 这样就足够留出空间了! 熊羽出手迅雷烈风,如山鹰猎兔一般稳准狠地揪住了小蛇的尾巴,右手臂在空中抡成了风火轮! 那蛇被甩成了一根折了的大葱,还没等反应过来,它已经借着离心力,远远地飞向离他们十多米远的山谷去了。 陆一帆惊魂初定,整个人当即软了下来! 他往前一扑,正好被熊羽接了个准,腿一软,差点跪在了他面前。 “小羽哥一帆哥!!”张豆豆立刻丢下手上所有的东西,不要命似的跑了过来,没留神脚下,一脚踩在湿草上滑了好几步,也差点摔在了熊羽旁边! “豆芽儿慢点儿!” 自家妹妹可比同学重要多了,熊羽的手立刻从陆一帆身上缩回来,将张豆豆抱了个满怀! 好歹是接住了。 “菜花蛇,没毒,别担心,被咬了也没事。”熊羽抱好豆芽儿,这才回过头对陆一帆解释:“没被咬吧?” 被吓得一魂出窍二佛升天的陆一帆目光空洞地看着熊羽,最后才想起来自己要给个反应,遂迟钝地摇摇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吐槽出口:“卧槽踏马的,吓死老子了……” “啊哈哈哈哈哈……” 熊羽狂笑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这大学霸乖乖牌骂脏话,顿时觉得此人亲切了不止一点点! “不至于吧陆一帆哈哈哈哈,豆芽儿都不怕那玩意儿的。”熊羽笑得打滚。 看这小子出丑可太有意思了,根本停不下来! 陆一帆的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哪儿知道它有毒没毒!豆芽儿那么一叫,我连头都不敢扭!” “哈!哈!哈!哈哈哈哈……”熊羽笑得气快断了。 “你再给老子笑一句!”陆一帆恼羞成怒,终于忍不了了。 他一个饿虎扑食扑向熊羽,准备将此人就地正法,好好给点颜色看看。 “哎哟!”张豆豆的叫声又打断了他们,小女孩儿的眼泪“吧嗒”一下就下来了:“小羽哥,我脚崴了!” “护妹狂魔”熊羽立刻扶好张豆豆,而陆一帆也立刻蹲了下去查看情况:“应该是刚刚踩滑了!得回去喷点药,但是不能在活动了!” 陆一帆站起来扶着张豆豆坐下,一边问熊羽:“怎么办?要不你先下去叫刘婶,我在这儿陪豆芽儿等?” “嗯……”熊羽犹豫了一会,看看四周大树上发现有不少藤蔓,他脑子一转立刻想出来一个主意。 “不用!我给豆芽儿做个‘车’,咱们开回去!”熊羽眉飞色舞地说道。 他立刻捡回来好几根藤蔓,往刚才那两根树中间一捆—— 陆一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他一起行动起来,顺便终于不那么吝啬地给了一句夸赞:“机灵!” “哈哈小时候我哥经常带我玩儿这个,从山上呼啦啦呼啦啦,就跑下来了!”熊羽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 他们俩把那捆干柴绑在两根大树干的树梢处固定好。 熊羽手脚麻利,陆一帆聪明又懂配合,两个人三两下就做出了一个简易的“小雪橇”版的板车! 张豆豆反着坐在密密麻麻树叶的厚厚树梢上,背靠着那捆干柴,只要抓紧“小板车”,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脚也会被保护得好好的! 这实在是个天才主意! 陆一帆比了个大拇指,由衷地表示敬佩。这可好好地满足了熊羽的虚荣心,被学霸佩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两人一人抓着一根树干,慢慢往回走。 “哈!我是谁,我可是你小羽哥!” “嘿!你多大就敢到处称‘哥’,你几月几日的?” “6月20!” “大兄弟我比你大,你哥哥我2月16的。”陆一帆略胜一筹,开心地弯了弯嘴角,不过那点弧度立刻又消失不见了。 “那我管你大还是小,这办法谁想出来的谁现在就是哥!”熊羽不干,耍无赖。 “行行!”一帆无奈让步,抬手示意“你说什么都对我懒得跟你杠”。 “那是!”熊羽“春风得意马蹄疾”,自信满满地问后面的张豆豆:“豆芽儿!坐着好玩儿吗?” 豆芽儿还是抱着那一捧自己辛苦捡的野生板栗,边吃边连声答应:“嗯嗯!好玩儿!” 一得此言,熊羽又向立刻陆一帆挤眉弄眼地嘚瑟——怎么样,哥就是牛逼! 鉴于此人现在实在像个到处开屏的雄孔雀,陆一帆也因为此人刚刚救自己一回,因此就伏低做小,任这小傻帽儿作威作福了。 下了山就一小节平缓的水泥路,陆一帆自告奋勇地背起了张豆豆,熊羽则拖着所有的木柴往回挪。 刘婶一见到三个孩子这幅熊样儿,听闻了路上发生的事情,也是乐不可支接过了张豆豆,兴冲冲地往里屋去拿云南白药了。 一媛有点被熊羽空手捉蛇的经历吓着,温和地问熊羽:“小羽,你不怕吗?” “我跟我哥小时候在水稻田里捉泥鳅,经常碰见这玩意儿,还捉着吓其他大人呢,一媛姐!”熊羽抓紧了机会向一媛卖弄:“那蛇没毒,而且陆一帆遇见的那一条,其实特别特别特别小,没那么吓人的。” 少年暗搓搓地贬低了一下自己的同龄人,以为自己内涵陆一帆胆子小没被人家听出来,结果回头一看,发现陆一帆正十分无语地看着他。 熊羽:“……” 陆一帆伸出两个手指头在眼前,不怀好意地隔空对他点了两下,发射出自己的视线——小兔崽子,我盯着你呢! 熊羽回敬了一个偏头,眯眯眼坏笑——我怕你不成! 上了一趟山,两人关系突飞猛进。 这时刘婶儿一手拿着家里备着的云南白药,一手端着一碗药汁儿出来,吩咐小羽道:“把那两根锯了,晚上咱们在院子里烧柴火,比电暖炉暖和!” 熊羽兴高采烈地把两个粗壮的树干架在锯木桩上,大吼一声:“陆一帆,过来帮忙!” 嘿!这小子得寸进尺了! 陆一帆在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嘴角弯起的诡异怀疑中,口嫌体正直地走过去了。 “你踩着后面,我来锯……欸欸,你看我干嘛?” “踩哪儿?” “哦……这儿,踩紧!哎呀得,你坐上去,免得木头乱动。”熊羽手把手教这个生手。 陆一帆按照他说的位置,踩住树干的后半节,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轻轻眨了眨,嘴角上依旧带着好看的微笑,怎么也平不下去。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自来熟”呢。 这头“兄弟情深”,那头的豆芽儿却是一脸苦闷。 “婶儿,我可不可以不喝啊!”豆芽儿的小脸儿快皱成一个新鲜苦瓜了:“我是脚崴了,又不是吃坏肚子了!” 刘婶大手一挥,杜绝了她最后的挣扎:“都一样!脚崴了是没通气,这个喝了气一顺,好得更快,晚上就能下地了。” “啊……” “听婶儿的话,啊!” 张豆豆生无可恋地接过来,做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状。 “那是什么?”一帆问道。 熊羽幸灾乐祸:“我妈的偏方,用艾蒿叶,干鸡胗还有炒糊的米啊骨头啊,杂七杂八的一些东西混在一起磨成粉,煎出来的水。包治百病!就是……哈哈苦了点!” 一帆表示很怀疑——恐怕不只是苦了一点吧! “那玩意儿能喝吗?” “你看我,喝了没有一百碗也有八十碗了,不还活得好好的。” 民间偏方属于学霸的知识盲区,陆一帆不便过多置喙,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豆芽儿生不如死地一口饮下,眼泪汪汪地接过一媛递来的水“吨吨吨”地喝水清口去了。 熊羽哑然失笑,摇头继续卖力锯木头:“有这么苦吗?” 豆芽儿委屈得不行:“小羽哥,你和大鋆哥从小喝惯了,当然不觉得苦了啊!” “良药苦口!”刘金枝女士说一不二,逻辑严密令人无法反驳:“苦才说明药起了作用!你看,吃苦瓜对身体就好,不苦的苦瓜吃着就没用,不是好苦瓜!” 陆一帆&陆一媛:我还是觉得这话哪儿有问题…… ☆、借宿 刘金枝女士逻辑强大普通人难以反驳,做饭的手艺更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一顿愉快和谐的晚饭完毕,张豆豆和熊羽还能起身走动走动,陆家两姐弟已经撑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了。 “喂,我中午说得没错吧?”收拾完碗筷,熊羽坐到已经坐在院子火盆旁的陆一帆,往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盆里又添了一根刚锯好的木头。 在松木香燃烧的气息弥漫氛围下,陆一帆连动都不想动,懒洋洋地哼了哼:“什么?” “让你留个肚子,晚上有更好吃的。”熊羽提醒道。 “哦。”陆一帆想起了他中午让自己少吃点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已经撑着圆滚滚的肚子,小声嘀咕道:“我留了……” 不然也不能吃成这副德行。 九月的夜空高远而清朗,远处的北极幕布上布满了繁星,让前川村变身成为大山深处的秘境。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变成返璞归真的精灵,回归大山的怀抱。 刘婶洗完碗筷走到庭院里,手里又拿了几个下午刚掰的新鲜玉米,连带着皮一起丢进了火盆里,对张豆豆说:“鸡汤婶儿放厨房的,走之前再喝一碗。” 张豆豆满足地摇摇头:“我喝饱了,爷爷还等着我的。” 刘婶心疼地揉揉张豆豆的头,像嘱咐自己女儿一样嘱咐:“好好陪陪你爷爷,明天婶儿再过来给你们送饭。” “谢谢婶儿。” “跟婶儿还客气啥!” 刘婶拿起早先烤好的玉米递给张豆豆,然后把熊羽叫到一边,递给他一个纸包。 熊羽一看,厚厚一沓的百元大钞。 刘婶:“待会儿把这个塞你表爷爷枕头下,听见了吗?” 熊羽点点头,拿起手边的手电筒,有些好奇的问道:“妈,最近店里生意这么好啊!” 刘婶拍拍他脑袋:“小孩儿别管这么多,大鋆刚寄回来的。” 熊羽咧嘴一笑:“哈哈,我哥最近接大活儿了啊。” “我可把你最近在学校的情况都给你哥说了一遍啊。”刘婶半带威胁半带担忧地说道:“你哥可说让你好好听你们陆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别跟他一样早出晚归,起早贪黑地赚辛苦钱。” 提起学习,熊羽整个人积极性大打了折扣,心不在焉地敷衍他亲娘:“晓得啦晓得啦!妈,我去了。” “去吧。” “豆芽儿,走!哥送你回家!” 一媛听见这话,提高了声音道:“刘婶儿,这么晚了,小羽送完豆芽儿一个人回来吗?要不让一帆给他做个伴儿?” 刘婶摇摇手:“没事儿,他习惯了。” “没关系,我顺便也出去走走吧。”一帆沉默地站起身来,对熊羽说:“我跟你一起。” 张豆豆家离他们家有将近一公里的路,顺着水泥公路走完,他们还走了一段田间小路才抵达目的地。 陆一帆看到豆豆爷爷,就明白了心中所有的疑惑。 豆芽儿爷爷瘫痪多年,小姑娘爸妈死得早,爷孙俩全靠着乡里乡亲们的扶持照顾才走到今天。 平日里豆芽儿上学住校,给老人擦身子、送饭等等就拜托给七邻八乡们;周末等孩子回来了,再一人一口百家饭,拉扯了这么多年,终于把孩子拉扯大了。 这其中帮忙最多的,就是熊羽他们家。 刘婶儿早先时候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完了,两个少年也没事可做。待豆芽儿喂完鸡汤,熊羽悄悄把那一叠钱按部就班地塞好,两人就乘着月色告辞了。 “为什么不住院看护呢?” “大少爷,你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吧。”在前面的熊羽有些难过地将手枕在头后,仰头走在田埂上:“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小病小灾的,经济还能坚持坚持。这种要长年累月住院的,他们家连个赚钱的都没有,全靠低保活着,哪里经受得起啊。” 一帆沉默了。 的确,乡亲们帮忙是情分,可不是应分啊。 熊羽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们跟你们不一样。后人能赚钱,前人就能长久平稳地生活下去。一辈子凭着这一亩三分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所以,他才那样想要赶紧长大,赶紧读完高中,出去打工,减轻刘婶的负担。 “你哥不是出去了吗?” 熊羽回过头来。 “我记得在烤鱼店,那个老板说你哥当初考上了兴安大学,只是自己没去而已。”陆一帆坚定地看着他。 “你听见了啊!我当时就觉得你戴那耳机没放音乐。”熊羽粲然一笑,很意外学霸的脑子里还记了这个,玩世不恭地回答一帆:“上大学,就不要钱吗?” 陆一帆刚想说“有奖学金”,可是一想到熊羽那个惨不忍睹的成绩,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时候我觉得,要是我是我哥就好了。我哥成绩那么好,就应该继续读下去。我呢,早早出去打工,把他供出来。” 月色非常清明,已经不用开着手电筒都能看见路了,熊羽又重操旧习,开始抛手电筒玩儿。 “你哥他不就是这么想的吗?”陆一帆擦了擦手边被玉米地蹭上的露水,继续问道:“他在外头打工,让你在家里好好学习,读个好大学。” “哈哈哈哈……” 熊羽偏过头来,有点无奈地笑道:“大学霸,这里,我也勉强不了啊!” 他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呐——” 一声类似婴儿的叫声划破长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呐——” 又传来一声。 田埂上的两个人停住了脚步。秋日的夜晚非常寂静,这样的声音听起来让陆一帆背后有些发毛,他不自觉地动了动脚。 “别去。”熊羽拉住他。 “那是什么?” “母鹿在叫小鹿回家。”熊羽松开手,说道。 陆一帆挑了挑眉,新奇地问道:“鹿?” “咱们县城的高中不是叫鹿城中学嘛,就因此得名的。南商县是有名的鹿城,山上有很多鹿的。”熊羽有些开心:“走吧,听到鹿鸣是很吉利的事情,陆一帆,你今年有好运气了。” 远处又传来了好几声,听起来母鹿已经找到小鹿了。 陆一帆收回了目光,跟上熊羽:“你见过吗?” 熊羽点点头。 这让陆一帆瞬间有些嫉妒了,兴安市的野生动物园里也有,但是常年被人工饲养,早就失了那份灵气了。 就跟这些山里的野花和城里的花朵们一样——一个娇嫩鲜艳馥郁芬芳,但是都长成了没有灵魂的一个样儿;一个不修边幅地野蛮生长,却汲取了日月之灵光,各有锋芒。 “怎么?你想看啊?”熊羽见他没了下文,兴致盎然地问道。 “……嗯。” 没料到真得来了这城里的“大少爷”一声艳羡的嘀咕,熊羽心中突然飘起了一个橘子味儿的小气泡,“啵—— ”,炸得满怀都是清新的香气。 “……嗯。”他大尾巴狼一样地走了两步,在月光下再一次回过头来。 月亮洒了一地的碎银子,在两个少年的身上留下了温柔的痕迹。夜风轻轻一吹,叶子上满是银霜的玉米杆儿,“哗啦哗啦”地响。 “这样!今年国庆,你要是愿意来,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鹿回头’是什么样儿的!” 淳朴的少年在这样静谧的仙境中,看着那个干净的少年,笃定地许下了这样一个承诺。 而另一位少年心想——他大概见过了“鹿回头”,到底是什么样儿。 沁人的微风继续吹着,玉米地里,它们依旧在“哗啦哗啦”地响。 两人一路同行,很快走到了家门口。 一媛披了一件外套,在庭院里正对着火堆发愣,等他们回来。 刘婶儿看见自家臭小子回来,便立刻赶鸭子上架似的说道:“不早了,咱们也早点休息吧,明天陆老师和一帆还要赶车呢。” 至于分房问题…… 刘婶家一共三间卧房,一媛分到了熊家大哥的房间,而家庭地位最低的熊羽,只好屈居,跟陆一帆挤一晚上了。 刘婶儿去给一媛找厚被子铺床,陆一帆和熊羽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准备洗澡。 熊羽倒腾自己的衣柜找明天的衣服,陆一帆则拿起他床头的合照,问道:“这就是,你哥和你爸?” “嗯!”熊羽回头扫了一眼,又埋头找衣服去了。 相框里站着两个男人,是在兴安大学校门口前留下的合影。 年长的那个看起来有50多岁,黑黄的肤色,戴着头巾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沟壑足可以挤死一堆苍蝇——一个十足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而年轻的那个,和熊羽更像一些,都是精瘦却很有分量的身体,眉目间的桀骜不驯都快溢出来了,一双手搭在他爹熊田富的肩上,笑得自信而飞扬。 最夺人眼球的,当然是那副模样。 陆一帆看了看那张和熊羽神似的脸,又把目光移到了熊羽身上——这两兄弟长成这副皮相,全都是刘金枝女士的功劳。 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了一遍熊羽的身材,最后不得不得出了“老天爷赏饭吃”的感叹。 老天爷公平的很,尽管没给熊羽脑子,但是给了他一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身体。 陆一帆自己是练跆拳道的,他非常清楚练出一点结实完美的肌肉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而这小子和他哥天生天养,身上的线条函数足足配得上黄金比例。 就像两个夺目的小太阳。 “那是我哥刚考上的时候我爸陪他去的,”熊羽转过身来,有些烦躁地抓抓头,“你先去洗?我得把衣服洗了。水是热的,香皂都在里面。” “行。” 一帆从熊羽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旁边一媛住的熊鋆的房间门已经关上了。 一帆心中还琢磨着熊家两兄弟的皮相和其他一些有的没的,心不在焉地脱了衣服打湿自己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 他忘了拿擦干的毛巾和要换的干净衣服。 可是现在夜深人静,在别人家喊熊羽帮忙给他拿毛巾衣服什么的,实在不是一帆的脸皮能承受得住的事情。 他也只好草草冲了冲,然后在浴室里跳了跳,把身上的水分跳掉了些,又用贴身衣物囫囵个儿擦了一遍,最后再穿上了自己半湿不湿的旧衣服。 棉质的衣服沾了水,立刻就黏在了身上。一帆有些不舒服地打开浴室门,同熊羽打了个照面,忽略了熊羽的脸色,一脸不虞地进房换衣服去了。 熊羽呆呆地走进浴室,摇了摇头将方才的“美人出浴图”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脱完衣服也开始发愣。 他碰了碰自己,待自己精神过后审视了很久,才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那个“小可爱”。 “小熊羽,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他一世英名,自认皮囊除了他哥以外就没输给过谁,可没承想,有朝一日会败在比大小上! ☆、要钱 等到熊羽洗完澡,等小可爱消停下去再回到卧房,陆一帆已经秒睡了。 也是。 舟车劳顿不说,还得算上“爬山惊魂”的奇遇;晚上吃完了又跟他一起送豆芽儿回家,按照正常的情况,这时候也该累得呼呼大睡了。 自从同陆一帆逐渐熟络起来,熊羽意外地发现,自己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了一颗事事都想同陆一帆比一比的争强好胜之心。 学习成绩他无能为力,那其他的总得有一方面压他一头吧。不然,自己作为“赵川镇高中扛把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熊羽心情复杂地看了看被棉被裹住,背对着他而睡的少年,满怀嫉妒地比了比自己的肌肉。 直到自己坳出了一个非常满意的角度,他才心满意足地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夜风吹拂着家里的玉米地,熊羽就在这从小听到大的哗啦声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清晨的阳光伴随着山间鸟语,温柔地透过窗外枇杷树的空隙洒在了被子上,叽叽喳喳跟春天似的。 可“春”意盎然、精神萌动的远远不止林间小鸟…… 陆一帆慢慢把压在熊羽身上的胳膊拿回来,极为压抑地长呼了一口气。他有些烦躁地看着自己的小兄弟,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 他素来起得早,这是长年累月培养起来的良好的学习习惯,让他在早晨保持最高效的脑活力。 可今日一醒来,猛然看见拱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陆一帆那再巨大的脑容量也差点被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今夕何夕的垃圾思想塞满了。 而小一帆,也同样差点被吓软了…… 关于他自己睡觉很不老实这一点,陆一帆心里门儿清。但是两个睡觉都不老实的人拱在一起,带来的画面大大却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如果再加上本来就不安分的小脑袋又在他怀里雏鸟依恋一般地拱了拱的话…… 陆一帆:“……” 瞎拱什么!我又不是你妈! 小帆昂首挺胸,大帆垂头丧气,彼此都没有讨到好处。 熊家的卧房都分布在二楼,三间卧房只有一个厕所。陆一帆出门的时候还担心要是被一媛看见了该有多尴尬,结果打开门才发现,一媛的房门已经大开,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了。 一帆看了看手机,6:19。 青春期的男生早上都会有的第二性征并没有带给陆一帆太大的心理压力,他很是自然地帮自己处理了。 上完厕所洗漱完毕,陆一帆一脸清爽地走下楼到了院子里,发现一媛正在逗熊家的大花玩,给它喂鸡骨头,而碗中的米汤和鸡肉,则一口没动。 “起来了。”一媛抬头问自己的弟弟,朝热气腾腾的米汤和鸡肉努努嘴示意:“你还吃得下吗?这一碗我还没动。” 他们姐弟从小相依为命,别说共用一个碗,就算是互相吃对方剩下的饭菜,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一帆看着昨日里香喷喷的鸡肉,却发现自己这个大胃王今天一点胃口也没有。 太不科学了! 一媛看他愣愣地看着汤却不动,了然地点点头,起身说:“我去厨房给刘婶儿说一声,给你也煮一碗。” “煮一碗……什么?”一帆暗觉不好,警惕地问道。 “昨天豆豆喝得那个。”一媛有点无奈地咧开嘴笑了:“刘婶儿叫它‘糊米茶’来着。” 陆一帆:“……” 那东西竟!然!是!茶! 是谁给它的勇气让它以为自己是茶!梁静茹你为什么要到处给别人勇气! 在风中凌乱的陆一帆彻底玄幻了。 一媛看着目瞪口呆的呆萌弟弟,突然觉得很好笑,忍俊不禁地安抚道:“我其实,听说过这个‘茶’。治肚子胀不消化,应该……是有用的。” 一帆一言难尽地问:“肚子胀不消化……我难道就不能,自己去镇上买健胃消食片吗?” “盛情难却啊陆一帆,” 陆一媛大美女坏心眼儿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收了表情沉痛地开口,“跟姐姐同甘共苦吧。” 说完她就三步并作两步走,赶紧告诉刘婶客人订单增加了,把与大花面面相觑的陆一帆远远丢在身后。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亲情,那都是上辈子屯下来的债。 这是陆一帆第814次这样认为。 待熊羽发现这个楼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在呼呼大睡,揉着眼睛从窗外往下看的时候,正好看见陆家两姐弟一人端着一碗黑药汁儿,生不如死地捏着鼻子小口抿。 “啊哈哈哈哈鹅鹅鹅鹅鹅鹅……” 熊羽发出了杠铃一般的放肆笑声,成功把自己腹肌笑裂以后,又收获了陆一帆眼刀子一枚。 “一媛姐!一口闷了就不苦了!”笑清醒的熊羽伸着腰给陆一媛支招:“白开水一漱口就没味儿了!” 左右拖着也不是事儿,何况刘婶儿还在一旁满怀殷切的看着,两姐弟心一横,慷慨就义了。 所谓哑巴吃黄连,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刘婶儿把电动三轮上的行李递给他们,一边送两姐弟上公交一边数落:“眼圈通红,一看就是没睡好。哎唷,肯定是消化不良闹得!下回陆老师你们再来家里,吃饭前先喝一碗茶!准没事。” 陆一帆&陆一媛:“……” 吾命休矣!! 陆一媛强颜欢笑,对着窗外的热情人叫道:“嗯……好,下次来了再喝!刘婶儿你们也回去吧,我们走了!” 坐在里头的陆一帆对成年人的虚伪世界彻底无语了。 公交车开动以后,他学着来时熊羽的方法给一媛一边剥橙子,一边揉她的内关穴。 至于一媛擅自答应刘婶,他们下次再来喝那东西的承诺,陆一帆表示——爱谁喝谁喝! 在一帆的帮助下,一媛反常的没有晕车。他们再一次历经了“六层楼的磨难”,躺尸在了自家的沙发上。 一帆要把带回来的一大钵鸡肉放进冰箱里,他刚一起身,就听见一媛瘫在沙发上开口了。 “一帆,你以后也在学习上帮帮他好不好?” “帮谁?”一帆垂下眼睫明知故问。 “小羽。”一媛将双手挡在自己的眼睛上,说着说着声音就嗡了:“刘婶儿说她这一辈子没有别的心愿,就想让他像他哥一样,能考上大学,从大山里走出去。” 一帆手上的动作没停,流畅地打开冰箱将瓜果蔬菜全都放进去。 待事毕,他才到厨房去给一媛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的面前,把一媛扶起来让她喝下去。 “我知道了。”一帆蹲下,让一媛不用抬头就能看见他:“你也别担心太多了,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现在去躺一会儿吧。中午我叫你起来吃饭。” 他说完,轻轻地抱了一下她。 一媛的眼睛更红了,回抱了自己贴心的弟弟,然后站起身来。 “哦姐,还有……”一帆也跟着站起来。 “嗯?” “舅舅还有……咳,给我们寄过来的钱,还有多的吗?”一帆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有,你还想买些什么吗?”一媛不解。 平日里,一媛基本不控制一帆的零花钱,而一帆也没有乱花钱的习惯,平日里都不怎么找她要钱。 一帆支吾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想,拿一部分钱出来,让熊羽转交给豆芽儿。” 他从豆芽儿家出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 一媛的眼睛温柔成了一道月牙,她拍拍一帆的手,说道:“好。加上我的份儿,明天一起给他。” 一帆点点头,回自己房间做卷子去了。 这个周末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周日晚上的晚自习。 理科一班晚上是一节英语课和数学课,待第一节课下了,一媛把熊羽喊进了办公室里。 熊羽一路上跟着一媛窈窕的身影,又是开心又是担心。 开心是自己能被一媛看见,自己是被陆一媛另眼相待的;担心,却是按照他一个“坏学生”以往的经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走过窗边还狠狠威胁了一眼正朝他幸灾乐祸,怪使眼色的陈柏,然后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水桶心,站在一媛教务桌面前。 “陆老师。”在学校里,他还是要规规矩矩喊人的。 “小羽,坐吧。”一媛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别紧张。” 老师的话都是要反着听的! 熊羽心中警铃大作:这看来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了! 他心里就像等待被打倒的保龄球一样,等待凌迟的过程中更紧张了。 一媛拿出了他的英语作业,温和地问道:“最近听英语课,是不是没有听懂?” 他的英语作业,单词全部没拼对,句子结构和语法乱七八糟,作文甚至写得还不如一个初中生。 “啊?哦!”熊羽这才知道自己摊上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询问学习的日常问话,长长舒了一口气后,又把气提了起来。 他该怎么委婉地表示,自己上英语课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一媛的皮相,而不是她教的幽默风趣的知识上呢? 一媛见熊羽犯了难,轻轻叹了口气:“我去问了问你们班主任王老师,他说你以前的底子不太好,可能需要重新打一打高一的基础。” 班主任王老师,本名王京武,因上物理课常常手舞足蹈激情四射而得诨名“精舞王”——是熊羽最头疼最害怕面对的老师。 从精舞王嘴里,自然不能听见自己什么好话了。 熊羽对于自己在陆一媛心中的形象很有可能让精舞王败干净这一点上有了很强的心理准备,苦闷地点了点头。 一媛见他这幅如丧考妣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成绩而苦恼,心里难过之余又升起了无限的希望。 会因为成绩难过,那就说明这孩子还是想要好好学习,考好大学的呀! 刘婶儿和各位老师们都一定过于误解小羽了! 陆一媛同志带着慈爱的滤镜,拍了拍受宠若惊的熊羽的肩膀,充满鼓励地说道:“没关系,别担心。我昨天征求了一帆的意见,一帆说你要是愿意的话,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去问他。反正咱们就住楼上楼下,晚上回去了可以在我们家跟他一起写作业。” “咱们存在知识漏洞,慢慢把它补起来。”一媛笑道:“还有两年,一切都来得及!” 大概在陆一媛那厚厚的滤镜眼中,熊羽和她亲弟弟之间的区别除了学习成绩没有一帆好以外,再没有别的不同了。 她也就不可能认识到,熊羽信心满满地疯狂点头答应,并不是因为能提高自己学习成绩而开心,纯粹是因为她那句“可以在我们家写作业”的福利。 天知道他每次回家经过六楼,都会伸长了脖子看一看602开着门没有。 他是不是可以装模作样地装作路过,过去串门打个招呼。 见熊羽这样积极,一媛心中很是宽慰地拉开抽屉,把一个白色信封交给熊羽。 “里面是2000块钱,我也听刘婶儿说了豆豆家的情况,说她爷爷最近身体尤其不太好。这个就当我们凑的,你找个机会悄悄给她。” 豆芽儿他们家现在非常需要钱,这可真是雪中送炭了。 熊羽心中大为震动,豆芽儿家的情况让他真的没有办法替她们拒绝这笔钱,可是陆一媛……他们再怎么说,到底也只是外人而已。 一媛见他不接,将信封塞到他手里:“小羽,她家日子过得难,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拿着。” 熊羽珍之重之地接过这笔钱,良久才出声道:“一媛姐,我替豆芽儿谢谢你,这钱就当我借你的,等我赚钱了就还给你!” “好。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好工作,再还给我。”一媛点点头,微笑应下:“回去上课吧,今晚就过来吧!” 熊羽咧开嘴:“嗳!知道了!” 他走回教室的时候,看了陆一帆一眼,发现陆一帆很是平静地面对他,心里便知道他是真的答应了。 他走到陆一帆旁边对他说:“放学等我,一起走,晚上去你们家写作业。” 陆一帆看了看他手上的信封,点点头。 他想:这小子还知道感恩,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无可救药。 ☆、打架 几只不自量力的飞蛾一直在撞被塑料罩住的路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回头,路灯下的两个少年正慢悠悠地往教职工宿舍楼踱。 “陆一帆。”熊羽的眼睛还瞟在那间还亮着的教室办公室——那里的老师还在备明天的英语课。 “什么事?”陆一帆用余光扫了一遍身边人奇怪的行为,皱眉道:“你脖子扭了?” 熊羽很不好意思的回过头来:“哦……没,没有。我想问问,你姐现在有没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啊?” “怎么?”看来一媛的心思没有白费,陆一帆有些欣慰:“你要给我姐买礼物?” 寸头被主人用手抓了一遍又一遍,熊羽不好意思地支吾:“唔……算是吧!” 陆一帆轻轻勾了勾嘴角,说道:“她喜欢的东西,现在的你也买不起。” 说到这儿,他又审视了熊羽半天,最终还是放弃地摇摇头:“得了吧,我估计下次班级摸底考试你能前进个几名,她就能乐疯。” 把学习成绩当做“讨姑娘欢心”的礼物,这个要求对熊羽来说也太难了。 熊羽想也没想就否决了,暗搓搓地撺掇陆一帆:“诶诶,说说呗?万一我有钱呢?” 他说这话其实有些底气,自己暑假里接了几份工作,其实是攒了一点积蓄,准备拿去买周杰伦演唱会门票的。 陆一帆看了看他那副狗腿子嘴脸,心中犹疑不定,奇怪地问道:“说真的,让你学习就这么难?那你今天去我们家干嘛?考个大学烫你手还是要你命了?” 这可精准地问到点子上。 也许是熊羽经过了那一番他自认“另眼相待”的对话后,给了他太好的自我感觉。 他说话也没过脑子,大言不惭给陆一帆比了个大拇指道:“考大学这么牛逼的丰功伟绩,咱们家有你一个学霸就够了!顶仨!” “……” 咱们家? “到时候你到外地去,我来照顾你姐就行了!”熊羽亮出自己那一口大白牙,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分外的刺眼。 他继续做美梦,给陆一帆画大饼,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人铁青的脸色:“如果一媛姐答应我了,到时候我到你上大学的地方去打工!哇,简直不要太美好啧啧啧……不过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坚持到一媛姐答应……” “扯你|妈的淡!!!”陆一帆一拳打在熊羽的眼睛上,十足十的力气,让熊羽来不及反应就倒在了地上。 “你打我干嘛?” 熊羽懵了。小舅子这么反对他吗? 陆一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气得捏都捏不紧,他扯着熊羽的前襟又把他提起来,恨不得一头槌捶死这个傻逼! 他什么意思? 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一媛了!? “你做梦!” 陆一帆用此生最快的速度,使出自己学到的所有打架技巧,拳头如雨点打在熊羽身上。 熊羽还没从“陆一帆为什么要打他”的疑惑中反应过来——或者说他那鹌鹑一样简单的智商也想不到陆一帆动手打他的理由。 就因为自己要跟他姐告白??? 他只来得及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险险地避过了陆一帆朝着他肚子而来的拳头。 这样被动的防御,当然会吃不少肉|体上的亏。 陆一帆单方面“殴打”了一遍熊羽后,把他往后一搡搡在地上,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智障”,怒气冲冲地冲回了六楼。 “你他妈有病?”熊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揉着眼睛万分火大地对着空荡荡的楼梯吼道。 “嘭!” 回敬他的,是602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一媛打开自家房门的时候,并没有听见预想中的讨论问题的声音。她走到陆一帆的门前,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一句“进来”。 一媛打开房门,却只看见一帆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空白的兴安附中的化学卷子,正在平心静气地深呼吸。 但是明显好像没什么作用…… 一媛刚想问两人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帆气急败坏地回答她:“不教!让那个脑残自生自灭!” 一媛:“……” 稀奇了!上一次他这么气急败坏地明确说自己不想干什么事情,还是他三年级两个人搬家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 一媛看见他衣服扣子又被扯掉了一个,头发也乱成了鸡窝样,想起了不久前他一个人打群架的事情,当即明白这两人今天晚上可能又起了冲突。 一帆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了一媛三秒钟,然后又像闹别扭一样把头扭过去,不想说话了。 看来今晚上又会自己生一晚上闷气了。 鉴于一帆以往“生气绝不会蹦出一个词但是只要睡一觉第二天就会正常”的经历,一媛也不再过多的浪费时间,一脸淡然地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前,拿了红药水和棉签出门了。 从小羽那里突破,兴许还能快一点。 这不是一媛第一次来天台,但是却是她第一次敲小阁楼的门。 门倒是开得很快,鼻青脸肿的人也确实在她意料之中。 一媛把他拉出来,熟稔地让他坐在天台的凳子上,弄开红药水给他上药——就像小时候,沉默地给一帆上药一样。 熊羽的颧骨上肿了一块,沾了红药水的棉签棒轻轻一碰,就让熊羽轻轻地“嘶”了一声。 “一媛姐,我喜欢你。” 这样的温柔可能熊羽几辈子也没见过,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干脆直接说出口了。 “嗯??” 一媛一愣,刚准备拧紧瓶盖的手僵了一下,不过又立刻正常,心中总算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起冲突了。 她啼笑皆非地将药水收好,蹲下来和熊羽平齐,温柔笑道:“我本来还想问你俩为什么又打起来了,现在倒不用问了。” 刚告白完却得来这样一句话,纵使熊羽心大如斗,也有点懵。 他看见一媛揉了揉自己的青皮,然后俏皮地眨眨眼。 “尽管我大你八岁,但是还是得认真地回答你这个小男子汉,”一媛想到这儿,突然捂嘴偷偷笑了一下,“熊羽同学,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哦……欸!!!” 一媛又揉了揉他的头,接着上一句说:“所以不能接受你的喜欢。” 熊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棒子差点砸晕了,好半天才晕晕乎乎地说:“那……那,一媛……一媛姐,你为什么对我这,这么好啊?我,我听同学说是你给校长说让我进一班,我打了你弟弟,你也没让我背处分停课退学,还让陆一帆辅导我作业……” 还常常关心自己的学习成绩,每次批改作业都会在作业本上写上别人没有的“下次加油”的鼓励批语等种种好意。 这样的另眼相待,出于一个漂亮的陌生人那里,难道不是喜欢自己的意思吗? 一媛总算明白误会产生在哪里了,她很是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笑,说道:“嗯,那看来是我的问题。小羽你和一帆小时候很像,也不爱学习,喜欢到处玩儿,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像现在,是个大别扭。我就自然而然的把你当作他一样照顾了。” 自己跟陆一帆很像? 熊羽瞳孔微微睁大,认为陆一媛对她弟弟的滤镜实在是太厚了。 就陆一帆那么装逼的一个人,跟自己这么接地气的帅哥,能是一个样子吗? 一媛直起身来,靠在晾衣杆的支撑架上,不知是谁家的床单微微跟着起伏,将两人所在的地方裹成了一个小天地。 “小时候爸妈还在,一帆每天无忧无虑的,也不用考虑别的什么。”一媛想起了往事,有些怅惘地扬起了头:“小时候还说自己要到天涯海角去漂泊,当个流浪汉。” “噗——”熊羽没忍住。 “很幼稚对吧?”一媛看着熊羽笑了一下,继续回忆:“也不喜欢上补习班,每天都在外面野着玩儿,到了天黑才要我去小区门口等他。只是后来……” “后来?”熊羽接过话来问道,感觉一媛的情绪低落了下去。 “后来爸妈去世了,我们被寄养到了舅舅的一个朋友家。”一媛回过头来:“那家有个很聪明的哥哥,小小年纪什么都会,什么都很优秀。在一帆那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能一个人收拾行李,和朋友一起出国玩儿,同外国人流利地用英语交流了。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是出生那时候起就慢慢拉开了的。” 她坐下来看着熊羽:“一帆受了刺激,从此也就知道好好学习了。” 熊羽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问道:“所以你们的英语都这么好,就是因为受了那个哥哥的影响吗?” “一帆喜欢英语,可能是为了以后去澳大利亚找舅舅吧。”一媛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笑道:“小羽,我给你讲这个,就是想让你知道,人们总是会向往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优秀的人,进而会审视自己的才能是不是能配得上他。如果自己不够优秀,就会潜移默化地被他们影响。等到一直追逐了他们这么久,回过头来在看看自己的时候,往往就会发现原来自己的身后也有追随的脚步了。” “世界就是这样发展的,是靠着前人留下的足迹,鞭策着后来人的前进的。”一媛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有向往的人吗?” 熊羽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说:“我哥!嗯……还有你。” 一媛失笑:“我听王老师说过你哥哥成绩非常好,当年如果高考没有失利,也许就会成为南商县第一个考到西大或者华大去的孩子,对吗?” 熊鋆高考失利,这是精舞王这辈子最惋惜的事情。 即使七年过去了,他还是时常拿出来在办公室长吁短叹,顺便痛心熊鋆的弟弟怎么是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 提起哥哥,熊羽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也听刘婶儿说过,你哥哥最后考上了兴安大学,但是没有政府奖学金,加上那阵子刘婶做生意被人骗了钱,于是就退学去南方打工赚钱还债了。” 提起这个,熊羽总是很愧疚。 他哥熊鋆总是在QQ上给他留言,让他好好学习,别走自己的老路,可是他自己总是没有当回事。 家人苦口婆心地唠唠叨叨,总归没有外人的一语道破,来得那么让人难堪。 熊羽难为情地将自己的心打开了一个口子,终于愿意掏一点心窝子话出来给陆一媛看看:“一媛姐,我小时候也不是不认真学的,可是我好像真的不是那块料。我真的记不住那些浩如烟海的字母公式,我也不懂这道题为什么能从这一步想到下一步。就好像思路之间有一架桥,陆一帆的桥是康庄大道,我的就是断桥。” 这个比喻太形象了,一媛的脑子里都有了画面感,她被逗得忍俊不禁。 “能用这样形象的比喻来解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明你还是不笨,知道自己问题在哪里的呀。”一媛再一次摸摸他的头,忽然觉得要是一帆也剪个寸头,说不定也很好看。 “那只是基础不好。”一媛安慰道:“每个人都是从爬开始,逐渐学会跑的。你要让一个婴儿生下来就会写毛笔字,就是一帆那也不可能吧。” 熊羽噗嗤一声笑出来,随机挡住嘴瓮声瓮气地说:“不可能,他以前不也是学渣么?” 说到这儿,一媛就得为自己弟弟正个名了:“唔……仅限于四年级之前,小学四年级之后他好像就称霸年级排名,一路绿灯上高中了。” “我……”熊羽噎住了。 学霸果然就是学霸,不是我等凡人所能想象的高度。 “所以,只要你现在还愿意沉下心来查缺补漏,总会知道那些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一媛继续说道:“考大学不是人生获得成功的唯一途径,可对于我们普通家庭来说,这是唯一一条能稍微改变一下现状的路了。你看豆豆家里那么困难,她不也还是没有放弃挣扎么。如果你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要走什么路,那不如试着先跟着大家一起走,以后有了新想法,决定一辈子为了它去努力了,再跟大家道别也不迟呀。” 这话说完以后,熊羽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上面的帆布鞋已经泛黄,沾上了无数的泥印。 一媛陪着他坐着,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熊羽想明白。 她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她相信经过这一次谈话之后,他的未来一定会是无限光明的。 良久,熊羽终于能坦然地抬起头看着她,郑重其事地道谢:“一媛姐,谢谢你。” 一媛笑笑,站起身来:“那明天,就从王老师的课不打呼噜开始做起吧!” 此话一出,熊羽的脸都涨红了! 所以自己以前那些糗事,一媛十有八|九是知道的差不多了! “我……我知道了,我会慢慢改的!” 一媛拍拍他的肩:“那我回家了。明天晚上,过来写作业吧,我去找一帆聊聊。” ☆、和好 一媛回家跟一帆最终聊了些什么,熊羽不得而知。 他回到小阁楼重新把帆布鞋橡胶边儿刷了一遍后,躺在床上睡了有生以来第一个无限安心的好觉,并且在第二天早上6:00,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 对于熊羽这个“觉皇”来说,这算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头了。 他一反常态地起身穿鞋,跑到楼下早点铺子买了三份“豆浆油条”,“蹬蹬蹬”跑上楼去敲了602的门。 开门的是一帆,更好了。 “给你!”熊羽扯起自己的嘴角,脸上还顶着眼周的一圈乌青,把早点递给他:“还有一媛姐的!学霸,以后我的成绩就拜托您了,嘻嘻!” 陆一帆站在门口看了他三秒,脑中闪过昨夜里一媛说的话,侧过身:“进来吧。” 已经将自己仪容整理好的一媛从洗漱间出来,看见熊羽微笑了一下:“今天这么早呀。” 熊羽接过陆一帆给他倒在碗里的甜豆浆,把油条撕在里面泡着,有些不好意思:“一媛姐,以后我也当您是姐姐行吗!这一顿就当我的见面礼了。” “好哇!”一媛开心地坐在餐桌上,拿起了筷子。 陆一帆轻轻皱了皱眉,撇撇嘴没说话,窸窸窣窣地喝豆浆—— 他怎么感觉赶跑了一个想抢走他姐的,又来了一个跟他争宠的? 从后门到教学楼笼统也没有几步路的距离,他们倒也不用风卷残云地往肚子里塞早点。 今天早上一媛没有英语早自习,可以稍微晚一点去学校,于是就变成陆一帆和熊羽结伴上学。 一媛收拾三个人的碗筷,熊羽已经走到楼梯上,一帆掩上了602的大门。 他回过身的时候,发现熊羽正以一个侧身下楼的姿势停着。 “……干嘛?” “等你啊!走。” “……走。” “赶紧的,今天大爷我去这么早,保准吓老陈一跳!” 迟到迟成常态,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傻逼……”陆一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带着不自知的笑容跟了上去。 果然,两人抵达教室的第一秒,就得来了陈柏一句:“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个点儿你竟然来了!” 熊羽站在门口等陈柏过来,而一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了书本。 接下来陈柏就叫起来了:“你眼睛怎么回事!” 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几乎瞬间就锁定了踩了他尾巴的陆一帆。 陈柏眼睛盯着第三组第三排上的人,嘴里却恶狠狠地说:“逼王又惹你了是不是?下午放学我去找赵文他们,这次到校外去,再叫上我哥。” 他哥陈松曾经还在兴安市一家KTV当过保安,什么风浪都见过,不至于收拾不了他。 “不用,老陈。”熊羽自顾自地坐下,破天荒地拿出了语文书和一堆考过了的卷子,再翻出自己几百年都没有带过好不容易在床底下翻出来的文具袋,对着陈柏说:“我俩没啥。” 陈柏还来不及警告此人“你是何方妖孽冒充我小羽哥,他个孙子从来就没带过笔”,就被熊羽堵回了话:“还有,以后他姐也是我姐了。” 陈柏:“?????” “以后他就是兄弟了。” 陈柏:“……” 这个世界已经这么魔幻了吗? “老陈,你别这样。”熊羽忍俊不禁地给了他一拳,抬了抬下巴摆出一个认真的表情:“我要好好学习了。嗯,国庆节可能就不去松哥那儿打工了,寒假再去。你给松哥说一声,我如他的意,从良了。” 陈柏憋了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是熊羽么?” “是啊。我真要好好学习,向我哥看齐了。” 陈柏:“我可听我哥说,当年大鋆哥可是模考理综考过满分的风云人物!就你这……” 他很是嫌弃地朝熊羽拿出来的分班试卷看了一眼,尽管精舞王已经讲完这张卷子好久了,但是熊羽的卷子上除了口水印和一个大大的“23”分以外,啥也没有。 陈柏想了半天,觉得按照自己跟他16年的兄弟情分,自己还是两肋插刀来的实际点。 他心酸且无奈地回桌子拿了自己的试卷放在熊羽面前:“我的给你看,上面有解题过程。兄弟,你加油!” “哈,谢了。”熊羽拿过来收进桌肚里,想了一会儿还是把实情告诉了兄弟:“其实,晚上陆一帆给我讲题来着……哦说到这儿,以后那外号别叫了吧,都是兄弟。” 陈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吐槽谁,一言难尽地点点头,坐回去预习数学去了。 尽管熊羽昨天晚上答应了陆一媛,今天上课绝不打呼噜,但是周公他老人家找人下棋,可从来没有问过对方的意见。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是熊羽能掌控的。 熊羽上午的课虽然也睡了,倒是没像以前一样睡得肆无忌惮。 从他座位后的同学的视角中,倒是可以清楚地看见,整整四节课,熊羽都是由昂首挺胸,到用右手撑着头,再到小鸡啄米头点地,再到“垂死病中惊坐起”……如此循环往复下去。 他自己处在半梦半醒间很是痛苦,后排的同学更是欲哭无泪。 以前熊羽都是趴在桌子上和和美美人畜无害,猛然坐起来这178的瘦高个儿还挺挡人视线。 更要命的是,这根“杆子”挡在前面,还不是个固定杆,他还是个左右摇摆的活动杆! 不得不说,后排的同学忍得也很辛苦——他真的想哭嚎一句“熊大爷你这样也太瞩目了,实话说比你打呼噜还要引人注意啊。” 白天熊羽考验了一遍班上同学的耐心,晚上就是陆学霸的受难日了。 据很多年后陆一帆自己透露,刚开始给熊羽讲题的时候,自己恨不能去给他开瓢,把初中课本烧成灰埋进他脑子里。 天可怜见,给一个高二的学生补初中的物理(化学&生物)知识,是多么撕裂灵魂的一件事。 一周过去,高二年级的代课老师们周日晚自习之前针对“如何提高理科一班的成绩,第一学期把课上到怎样一个进度”等等事情开了个小会,理科一班在精舞王的带领下,开始了发言。 “23分!”精舞王气不打一处来:“他羞辱哪个?23分!你说气人不!” 数学老罗忙安抚精舞王的血压:“你是从高一开始就带他的,他那个成绩你还不清楚,又不是他哥哥。” 此言一出,生物老师和化学老胡感叹:“这娃娃,是选错科了。” “就是就是。”语文老刘捧着一个玻璃保温杯杯,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我记得高一的时候,地理的韩老师就很喜欢他嘛。文科确实还可以,语文也过得去。只要作文不大段写什么周杰伦之类的流行歌词,语文成绩在两个班里还能到中上水平。” 一媛和老刘都同时带了文科一班,对于两个班的情况大约都知道。 熊羽是一媛推荐进理科一班的。赵川镇高中的分班并不是完全按照成绩来分的,特事特办的情况这么多年下来老师们都很默许,但是同时让这么多老师头疼,不得不说熊羽还是担得起一个“声名狼藉”的名声。 “嗯……熊羽的英语虽然底子不太好,但是应该可以补起来。”一媛很是尴尬,尝试着打了点气。 但明显,这点气对于其他四科老师来说,就跟放屁一样。 精舞王摆摆手,显然一幅放弃地样子:“说下一个吧,我觉得这学期胡金辰还晓得努力了,我看他分班成绩比以前……” 他们絮絮叨叨说了一下午,直到一帆跑来给一媛送饭,才止住了谈话,确定了各科接下来的教学进度。 晚上依旧是数学和英语课。 数学老罗,人称“四哥”,传说年轻的时候也是县里江湖上一号人物,手臂上还有一“蝴蝶刺青”。夏天穿了短袖,简直成了如今的小年轻们私下谈资的经典话题。 老罗从到赵川镇教书开始就没见过陆一帆这么有未来的孩子,看见他比看见自己那个已经上了大学的儿子还开心,总觉得自己可能跟物理王老师一样,找到自己教学历史上的辉煌时刻了。 因此对于一帆那是大大的看重,不仅常常给一帆改兴安附中的卷子,还到处发动大学的关系,搜罗各地试卷给他“开小灶”。 老罗捧着方便面,一边吸溜吸溜地看一帆做张晓佳给他传的附中卷子,一边问一媛:“陆老师,你有没有想法让一帆插班去县里啊。” 这个事情其实早就有了。 陆一帆那四位数成绩刚出来的时候,鹿城中学的教导主任当时就拉着杨事顺去喝酒去了。 一顿酒下来,中心意思也表明了,让陆一帆转学到县里来,不要糟蹋这么一个未来的西大&华大好苗子。 杨事顺当时倒是答应得畅快,可是跟他认识的人都知道,喝了酒的杨事顺答应的话就和放出去的屁一样,谁当真谁做梦。 鹿中的教导主任到今天还在听信杨校长那句“行行行,不过我得问问陆老师的意见嘛”,苦苦地抱着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把自己等成了王宝钏。 “鹿中虽然比不上一帆原来的兴安附中,但是住宿条件啊,教学质量啊怎么说还是比我们学校好啊。” 在赵川镇高中夸鹿中还是一件很吃里爬外的事情,老罗也压低了声音,生怕被谁听见:“而且也是有过考西大华大的例子的。陆老师你在这儿安心教书,那边儿有学校管着,照一帆的自制力肯定没问题啊!学费的话,鹿中还有奖学金,比咱们这儿……” 一媛笑了笑,看了看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愿做卷子的一帆,摇摇头说:“行,我待会儿问问他。” 老罗对于陆一媛这个年纪轻轻的市级教学能手跑到他们这地方来教学还奇怪着呢。 一时间心里漫过了无数好的坏的理想的现实的励志的不甘的念头,裹着一嗓子眼儿的好奇,就着老坛酸菜面的汤,咽进肚子里了。 18:48。 还有12分钟就要开始上课了,陆一帆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把卷子收好准备回教室上他姐的第一堂课,手里,还帮她抱着所有人的英语作业本。 一媛拿着课本走在后面,等待一帆走到办公室门口才问道:“你想去吗?” “当初转来这儿的时候就说明白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一帆波澜不惊地回道,站在原地连头都没回。 一媛有些懊悔地低下头:“鹿中的确比这里好。你在兴安附中也是一直住校……” “姐。”一帆打断了她。 一媛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弟弟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当初,我要是想跟你分开,就不会跟着你来赵川镇了。” ☆、讨价 一媛的眼圈顿时红了。 一时间,她心里涌出了难以言说的滋味,甚至觉得肩上压着的重担更加多了——也许从来都不少,只是她一直在逞强。 她轻轻地抱住了一帆,就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乖巧又听话的弟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节课,三个人上得食不知味。 陆家姐弟自有原因,剩下一个熊羽,从两人进门开始,就注意到了她红红的眼圈和陆一帆欠揍的扑克脸。 鉴于熊羽以前几次三番见过这俩姐弟闹矛盾,并且对陆一帆那个更欠揍的性格实在感同身受,他对此事第一反应就是——陆一帆竟然又惹一媛姐生气了! 于是一下课,一媛的新晋护花使者就冲到了陆一帆的桌前。 “你怎么回事儿啊你!”天子第一号“毒唯”熊羽气不打一处来地质问一帆:“你还能不能改一下你那个臭德行,是男人你就大度一点,不要惹女性哭懂吗?” “你有什么毛病?”被莫名其妙压了一口铁锅的陆一帆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皱眉看他。 难道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 乖乖听话被人冤枉可不是陆一帆的作风,他拿出了下节课要用的数学卷子,摊在两人面前,紧锁着眉头一脸戾气地冲熊羽道:“知道我姐为什么难过么?” “为啥?” “罗老师说你上课还是节节都睡,没一点长进,成绩也提不起来。欸熊羽,你还记得你是因为什么才进来这个班的吧!你以为她因为你那个烂成绩被其他老师指指点点,心里就不会难过么。”陆一帆语速跟连珠炮似的,很是嫌弃地继续忽悠他:“还有脸面来质问我,你可真好意思。” ……把熊羽说懵了。 “你说……”熊羽结结巴巴地反问:“你说是……因,因为……” 一帆摆出一个“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的赶人手势,懒得再跟这傻子掰扯,自顾自地同上帝沟通[注]去,留下熊羽一个人慢慢飘回了座位。 好的,第二节课只剩下熊羽一个人食不知味了。 第二节数学课,熊羽破天荒的没睡着,他拿了个小圆规在手里来抵抗自己早已经形成的生物钟,要是自己困的要命了,就动手去摸一摸那个尖儿,就能瞬间清醒一阵子。 四哥也知道熊羽烂泥扶不上墙,本来没做太大的指望,结果趁自己喝口水的时候瞟了一眼熊羽的座位,发现熊羽赤目圆瞪,恨不能把黑板上的解题过程瞪进眼珠子里,差点没感动地当场流下泪来。 所以他这一道解析几何题是不是讲得非常好!连熊羽都听懂了! 四哥美滋滋地在心里把自己夸了一遍,讲课的声音都更大了些,登时就把后排还有几个打盹儿的同学的鼻涕泡给震碎了。 下课铃声在众学子心中的千呼万唤里响了起来,四哥好整以暇地收拾好教案,端起茶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好,今天就上到这儿!” 太感人了!今天四哥竟然都不拖堂了!福星下凡了! 教室里一阵稀稀拉拉的“老师休息”后,四哥自信满满地说道:“明天上新的内容,今晚回去同学们预习一下圆锥曲线方程的第一节。” “好——”拖长的声音挡不住诸位归心似箭的学子们收拾书包,桌椅碰撞的声音。 “今晚没听见呼噜声,以前常年睡觉的有位同学也认真听了一节课,嗯!值得表扬。”四哥扔下一个炸弹,也没管爆炸效果,就提脚走出了大门。 熊羽:“……”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班上顿时发出一阵疯狂的爆笑,好几个都扭头过来看熊羽的方向,笑得最凶残的自然是坐在第二排的陈柏。 “羽,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熊羽窘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一圆规就丢过去了:“就你妈话多!” “欸欸!!”陈柏惊险地避过小杀器,这才对着熊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陆一帆。 熊羽看了看陆一帆的背影,这人背影好像跟平常没什么变化,但是他总觉得陆一帆此刻也一定是在偷笑他的。 果然,他在教室门口等陆一帆出来,就看见这个人的嘴角向上翘了一个小钩子! 他就知道!! 熊羽顿时连放学一起走的欲望都没有了,可奈何自己早就答应了一媛每晚跟陆一帆一起回家写作业补习,最终还是屈辱地咽下了悲愤,跟着下了楼。 最近两个人一到晚上都饿得很快,回家路上还得买个“里脊肉饼”垫垫肚子,而鉴于陆一帆未来将长期承担熊羽的课业辅导,晚上加餐的钱就由熊羽包了。 肉和着孜然香“滋啦滋啦”地烤在铁板上,飘出来的香气吸引了放学的很多同学。 “喂。” “嗯?” “今晚能不能把那道题再给我讲一遍?”熊羽眼睛盯着小摊主麻利的手脚,话却是在对着陆一帆说的。 陆一帆愣了愣:“……你不是认真听了一节课么。” 熊羽烦躁地抓了抓头皮:“没听懂!” “哦。” “哦是什么意思?” “那你上课干嘛去了,走神儿?” “不是……” “嗯?” “……哎呀,就是听不懂!”熊羽长叹了一口气:“您老人家当然不能理解我们这种痛苦!不来电,不来电你懂吗?” 陆一帆率先接过做好的肉饼,看着他想起来自己这一个周以来的折磨,也叹了口气:“要不你学文科去?文科数学简单。” 说起这个熊羽火“噌”一下就冒起来了:“老子本来学文科的!要不是你当时考试举报我,我现在还能在这儿受苦受难!早去文科班了!要是地理考得好,说不定还能擦个边儿进一班!” “不说你作弊本来就不对,”一帆惊奇,“那你会答题文科考试还作弊?” 这话一出,熊羽顿时萎了:“那不是……不用动脑子么?” “有意义?”一帆嫌弃道:“你这么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又不用靠排名来获取什么无聊的心理安慰,也不用应付你妈,作弊到底干嘛?” “说谁破罐子破摔呢!”熊羽不满,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那不是……那不是年轻吗!” 陆一帆:“……” 您从作弊被抓到现在,经历了几度春秋啊? “行了,我也是真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作弊了。”熊羽低下头,很是懊悔和丧气:“以前可能是觉得不费吹灰之力考个差不多的分数很爽吧,其实作弊多了自己也知道,这种爽感还没有打游戏赢一盘来得实在。” 对于这样的自我剖析,陆一帆精准地描述为:“你就是喜欢立竿见影的爽吧”。 熊羽狠狠咬了一口肉饼,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空虚。”陆一帆吞咽下最后一口肉饼,含混评价道:“来得太快的爽感太廉价了。” 熊羽:“……” 这小子是不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他一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能从陆一帆一脸正气的表情中看出来什么,只好悻悻地几口吞完了肉饼。 一媛还是照例在学校备课改作业,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一帆像往常一样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水,递给熊羽:“你今天先把周五布置的简谐运动作业做了吧,十点半给你讲今天的解析几何。” “哦。”熊羽臊眉搭眼地揉了揉头,觉得自己只要想起物理,头都大了三圈,一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 周末放假熊羽从来不拿作业回家,陆一帆也没指望过他能主动搞什么学习,两个人各自分开,搞自己的进度。 那头熊羽一脸“生无可恋”地摊开物理练习册,这头陆一帆已经开始和下午那张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死磕了。 兴安附中自己出的卷子,到底还是有名校的水准。 一道大题,连考了平面解析几何求坐标与立体几何函数,其中还杂糅了不等式等知识点。即使学霸到一帆这个地步,磕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打电话给了张晓佳向她请教。 不过好在他的水平并没有下降太多。 因为张晓佳说整个班上也就肖泽暮和另外一个同学写了开头几步,赚了个过程分,附中其他人几乎都没看这道题。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严厉地批评了陆一帆一顿,大意基本上集中在批评他思维太过于局促死板,应该大胆地用暑假学习的“微积分”和“极限”的思路来尝试解题。 …… 等到十点半陆一帆打完电话,一媛也正好回来了。 一帆走到餐桌边问熊羽:“做完了么?” 熊羽如梦初醒,把几乎是空白的作业拿给他看,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微积分和极限,是什么?” 一帆看见他的作业都快气笑了,瞟着熊羽的白痴脸,话都说不出来。 合着您老人家做作业做得一塌糊涂,还能有心思分个心,听我电话里头说了些啥! “大学的知识点。”一媛解释,换了鞋又凑过来问一帆:“刚给晓佳打了电话?” “嗯,有道题没想出来。”陆一帆有些放弃地转过头来:“姐,我还是觉得他去学文科,可能会好一点。” 一媛看了看满眼泪花,可怜巴巴正望着她的熊羽,知道这一个周还是没太大的长进,只能安慰地摸摸熊羽的脑袋:“唉,我去教务处问问吧。下周有学业水平测试的补考,正好小羽也要去考过了才行。” “先搞数学吧。”陆一帆拿了张草稿纸问他:“三角函数公式你记得么?” “嗯……” “嗯?” 熊羽满脸通红:“翻书了,就能记起来。” 陆一帆:“……” “行,可以。”陆一帆咽了口口水,压下自己额角的青筋,拿出自己高一的课本递给他:“你先把课后题一道一道做了,我这上面都有解题过程和同类题型的归纳,您今晚的学习任务,就是把三角函数先弄明白,啊?” 一媛好几年没见过一帆用这种语气跟别人说话了,站在门框处捂嘴偷笑了一会儿,见两个少年没注意她,轻手轻脚地到客厅去了。 熊羽无奈地翻开了书,想了一会,又call陆一帆:“喂?” “嗯?” “我能跟你做个交易么?” “……” 熊羽赶紧说出了自己觊觎了好久的念头:“我做完了,你能借我玩会儿你手机么?” 一帆无语了。 “听歌,不干别的,周杰伦出新歌了。我手机是小灵通,听不了歌。” “……”一帆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样,你做完一节课后题,我给你用五分钟。” “成交!” ☆、朋友 “哗啦啦——” 熊羽是被一阵陌生的洗漱声给吵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眼前是一堵雪白的墙——并不像他小阁楼上那一堵到处掉灰的破墙皮。 他迷糊地揉揉眼,发现被子也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式,自己的衣服还穿在身上,而他的外侧,还有一床已经被掀开的被子,用手一摸,里面还散发着余温。 他终于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自己昨晚上好像的确没有回自己的小阁楼。 所以,这是陆一帆的房间? 接下来,进门的人证实了他的猜想。已经收拾好自己,整装待发的陆一帆站在他面前:“出来吃饭。” “我——我昨晚上看书看到直接睡着了?”熊羽打了个呵欠,用手将脸搓清醒了,用手捏自己睡僵的肩膀。 “睡得跟烂泥一样,叫都叫不醒,口水流了一草稿纸。”陆一帆很是无奈地说:“后来我跟我姐两个人一起,才把你拖上床的。没看出来你瘦得跟竹竿儿似的,体重倒还不小。” 熊羽大窘:“拖……” 画面感实在太强了。熊羽闭了嘴,觉得此生最丢脸的样子,基本上都让陆一帆和一媛见过了。 “一帆!小羽!”一媛在外面叫道:“吃早饭了。” 一媛煎了四个鸡蛋,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帆到楼下买的豆浆和胡萝卜包子。 “听见了。”一帆应了一声,转头出门的时候又催熊羽:“赶紧收拾。” “唔……知道了。”熊羽又打了个呵欠,起身往厕所走去。 最近他早上处理自己要花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等到熊羽慢吞吞地出来,陆家两姐弟都已经吃完饭了。 他刚夹起煎好的溏心蛋,就听得厨房里传来一句:”Honestly, you can cook them in many different ways.“ 是陆一帆。 ”Don‘t you think the yellow part of the egg —the yolk—stay yellow, It looks like a happy sun on a plate “ ”ummmmm, I don’t think it‘s close.“ ”okay. What is the new today “一媛的语气听起来很遗憾。 ”Boeing reported a $1.3bn quarterly loss and made further cuts to production, again.“ ”Poor Boeing!“一媛叫了起来:”Did he really profit“ ”Maybe, no.“ 一帆耸了耸肩,跟着她走出来,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熊羽的一脸震惊。 同样,他不用猜都知道,这小子绝对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两位学霸早上起来用英语沟通的场景,在熊羽心里就跟神仙打架差不多。 “一媛姐,”熊羽如堕梦中,喃喃问道,“你们……每天都这样吗” 一媛笑了笑:“嗯。早上练一练口语,能培养语感。” 语感对于熊羽这个听力考试从来都选C的学渣来说,脑子里真是一点概念也没有,他再一次惊讶原来自己的身边还有这等高人! 目瞪口呆的熊羽终于问出了几乎所有认识陆家姐弟的人心里的疑惑:“一媛姐,你们俩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 赵川镇高中既不出名又没有未来,陆家两姐弟在这里又举目无亲,跑到这里来教书上学,有什么必要呢? “傻逼。”他听见陆一帆极小声地骂了他一句,不由得不满地瞪了一帆一眼。 一媛回过头来,俏皮地眨眨眼,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也许……是为了辅导你?” 熊羽立刻感动到无以复加,他只能立刻表明雄心壮志:“我一定会好好学英语的!” 一帆回怼:“你先把单词读利索了再说吧。” 熊羽:“……” 大概是由于昨晚上通宵与上帝沟通吸走了熊羽所有的精力,他一上午的呵欠一个接着一个,并且还传染了他后排的那位兄弟。 两个人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其他人一下课倒头就睡了,精力旺盛的陈柏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跑过来:“咋了,你昨晚上通宵去CS去了?” “C什么S啊,大爷我通宵学数学去了。” 陈柏一脸听天方夜谭的表情,摆明了自己的态度:“真的吗?我不信。” “不信你去问陆一帆。”熊羽叫他:“喂,我没说错吧。” 他坐在第四排,陆一帆就坐在他的左前方。 以陈柏跟陆一帆的微妙关系,他是大大不可能主动去搭话的。 陈柏刚要回怼熊羽“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就看见陆一帆转过身来点点头:“嗯。” 陈柏:“……” 惊了!他们俩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看样子关系还不指一般般啊! 熊羽嘚瑟得要命,心情好到都开始rap几句“下坡的路不费功夫别人已经帮你铺路,但我选择上坡因为我取名叫自负,谦虚和那虚伪……[注]” “人家好歹是在音乐上真有点真材实料,说自己是音乐上的皇帝还有点依据,就你?”陆一帆听不下去了,用《红模仿》里的歌词反驳他:“你哪儿的自负。” 这回熊羽来不及跟他较量嘴上功夫,他更惊讶陆一帆竟然听过这首歌。 “你也听过?”熊羽登时来兴致了:“难道你也是周杰伦粉丝?” 很遗憾,陆一帆摇了摇头。 陈柏难得见传说中的学霸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最开始见到他的那点好感又开始冒头了:“陆一帆,那你喜欢谁啊?” “MJ。” “那是谁?”一颗粉丝心全部奉献给了JAY的熊羽一头雾水。 陈柏对于这些东西倒是了解的很多,点点头:“哦,我知道。迈克尔·杰克逊,跳太空步那个!不过我记得我哥说过他好像精神有点儿问题,好像是同性恋吧,还是有□□来着……” “那是污蔑!”陆一帆生气地打断他:“还有外国媒体不怀好意的指控。” 陈柏无意与他争这个,遂赶紧补救道:“哦……那就是我哥搞错了。了解的不多,我知道迈克尔杰克逊还挺牛逼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陈柏敷衍了两句,也就回自己的座位了。 陆一帆面色不虞地准备转过去,熊羽偷偷叫住了他:“喂。” “嗯?”他们最近的对话,总是以这样的开头进行,陆一帆都快习惯了,下意识应道。 “同性恋,是不是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啊?” “……女的喜欢女的也能这么叫,还有,同性恋不是病。” “哦……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 他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陆一帆的回答。 “我看你那么生气,难道你也……” “不是!”陆一帆立刻否认。 “哦,那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好奇宝宝熊羽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说说呗。” 陆一帆搞不懂他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可是看他那样子,明显就是一副“如果自己今天不说明白我肯定要问到晚上去”的样子,遂叹了口气。 “我姐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嗯嗯。”熊羽小鸡啄米,拿起一支笔紧张兮兮地听八卦。 “她的副业就是在网络上给别人……画两个男生……在一起谈恋爱……”陆一帆有些难以启齿,从嘴里挤了半天:“……的漫画。” “哦~这都有人看啊!”熊羽有些奇怪地恍然大悟,并且在转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感兴趣,他存了个坏心眼,痞痞地问道:“所以你是从她那儿知道的?” “……嗯。”陆一帆的脸有些发紧,耳朵越来越烧,红的像要滴血一样。 熊羽不怀好意地挑挑眉:“是不是,她还画了你啊~” 陆一帆:“!!!” “是不是是不是?”熊羽继续逗他,看他那反应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陆一帆慌乱狼狈地转过脸去,一脸正色:“要上课了。” “诶——” “铃铃铃——”上课铃恰到好处地响起,终于救了陆一帆一命。 一帆在心里狠狠地扎了一遍张晓佳的小人,面红耳赤地翻开语文课本。 语文课只是暂时让他躲避了熊羽锲而不舍的追问,并不能将这一场对话完全消弭。 最后一节体育课,课前活动做完,熊羽特意又站到了他旁边:“喂,说说呗。” 陆一帆头皮都麻了,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感兴趣啊。” “你长得好看呗!快点儿!你手机里肯定有,我昨晚上听歌好像就看见了。” 他猜对了,真的有。 陆一帆实在拗不过他,终于无奈地妥协,登上自己的QQ,把张晓佳这位同人大触的漫画翻出来,递给了熊羽。 “放屁!你有这么帅?哄谁呢!”熊羽看见陆一帆的漫画形象就不服气了,把漫画里的人物和真人放在一起对比了半天,还是不肯承认陆一帆的颜值:“这作者姐姐滤镜也太厚了!” “不看就滚!”陆一帆一把抢过手机,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看看看看看。”熊羽赶紧去抢,连声道:“还有,我还没你QQ呢,咱们加一个!” 这个理由也算是满分了,熊羽还是拿过了陆一帆的手机,登上自己的QQ,搜索了陆一帆的QQ号发送了加好友请求。 “一班的过来几个跟二班打一场!”体育老师这时候在篮球场叫起来,他眼尖儿地一眼瞧见了正在“无所事事”的篮球“尖子生”熊羽,吼道:“熊羽,就是你,干啥呢!赶紧过来!” “嗳——来了。”熊羽抬了抬手应道,随后把手机塞回陆一帆手里,扯着他的袖子说:“走走,会打篮球不?” “会。” “那走走走,一起,看我虐他们菜!”熊羽扯着他跑起来。 二班有陆一帆的熟人赵文,陆一帆看见他旁边儿的陈柏,再看看赵文一脸正常地看着他跟熊羽过来,心里知道陈柏算是给赵文解释过了。 “别太狂啊小羽哥~”赵文撸起了袖子:“谁虐谁菜还不一定呢!” “爷今天就好好收拾你一顿。”熊羽含笑指着他放狠话,转头对陆一帆问道:“你上吗?” 陆一帆看了看手机,那上面还是熊羽的QQ界面。 他一脱外套笑了一下,眉眼都舒张开了:“上!我打得分后卫。” “行!我小前锋。”熊羽转头去冲赵文:“等爷打你们个位数!” 二班打篮球这几个都跟熊羽是老相识了,登时就兴致高昂地冲他挑衅:“嘿!嘴炮数你厉害!” 体育老师拿球到中央:“站好位置,赶紧开。” “哔————” “老陈这儿!” “回防,赶紧回防!别让熊羽这孙子抢到了!” “陆一帆!” 阳光灿烂地球场上,少年们配合绝佳地开始打篮球,汗水滴在简陋的水泥地板上,没过一会儿就干了。 场边,陆一帆外套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一条发自周日的消息躺在最前面。 收信人是“哥”,点开来就能看见熊羽给那人发的消息。 ——哥,我交到一个新朋友,城里来的,叫陆一帆! ——长得蛮帅的!比你学习还好! ——你啥时候回来,我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补课 “哔————” 中场哨声响起,场上众人等陆一帆一个三分压哨绝杀完,体育老师如获至宝,喜滋滋地说道:“上半场结束啊!来个中锋跟我一起,我去校门口给你们买水。” “谢谢老师!” “欸——谢老师!” “我靠!”陈柏一肘子锁住陆一帆的脖子,大前锋的身板把陆一帆压得弯了腰,但是笑容都还在脸上洋溢着。 陈柏:“你卡位卡这么好,外线准头可以啊。” 熊羽掀起衣角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袖子已经撸到最高处,很是得意地叉腰冲二班几个叫嚣:“怎么样,我没说错吧!15:9!蚊子,应付你弟弟我可能不行,你嘛,轻轻松松!” 赵文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指着陆一帆,难以置信:“他哪儿是得分后卫啊!这尼玛的,这你们队里两个小前锋啊!我靠我跟老吴包夹都没夹住!” 二班的控球后卫也不服气地叫起来:“熊羽,人技术比你还好,你好意思占SF(小前锋)的位置!给人靠边儿站!打你的SG(得分后卫)去!” 熊羽把同样在擦汗的陆一帆拉到身边,嘚瑟得都快抽筋儿了:“怎么滴~欸——人家自己愿意打SG,关我什么事啊!” “瞧你得瑟那样儿!”赵文忍无可忍地给他竖了个中指:“15分你才拿几分啊!” 熊羽在他面前扭了半天的屁股,幼稚死了地说:“兄弟!羡慕呢,你就直说,啊!不丢人。” 很明显,体育老师从看见陆一帆投完第三个远投以后,眼睛都快放绿光了。 要知道赵川镇中学已经很久没有在县里举办的篮球赛上拿到第一了,万年老二的名号盖在他们头上盖了快四届了,憋气憋了好久,今年可能终于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他们原来的队伍技术也很好,可是就差一个陆一帆。 赵文走上前来,对着陆一帆伸出了手掌:“以前对不住!以后,就是兄弟了!” 他说的,是那次的小厕所混战。 一帆打得更是尽兴,笑了笑同他击了个掌:“没事儿!” 陈柏也凑上来,也同陆一帆击了掌:“兄弟,不好意思了!” 一帆一把拉住他,回了他一个友好的撞肩:“以后一起打球!” 其他人对于他们之间这点梁子也或多或少的听说过,看到这一幕也很是高兴。 一帆球风利落,换防的时间卡的也很准,补位补的也很及时,男孩子之间的比较和心服口服,就是从这种小地方开始的。 你篮球打得好,技术漂亮,我就喜欢你,没其他的。 体育老师和一班中锋带着冰水回来:“只有6瓶冷的,小卖部停电冰箱没用了,没买常温的。” “啊——”众人哀嚎一片,秋老虎的毒日头跟夏天快有的一比,这种时候喝常温的矿泉水也没劲,还不如对着赵川镇天然的自来水水龙头灌几口来得舒服凉快。 体育老师老早跟他们打成一片,自己首先先拿起来一瓶,往树荫下走去,丝毫也不见外地对他们说:“剩5瓶哈,自己分!” 几个人喝一瓶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分别都取了过来。 熊羽眼疾手快,一马当先地拿了一瓶握在手里。 他赶紧先拧开灌了第一口,刚要下意识地把水递给一帆,突然想起来当初烧烤店用卫生纸擦桌子的行为,想着这个城里人也许不习惯跟别的人共喝一瓶水,手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赶紧把水转头递给了抢了一瓶水还没打开的赵文:“喏,你喝我的,水给人家陆一帆。” 赵文一脸懵逼:“啊?” 一帆也愣住了。 “快点,人家城里头来的。”他开玩笑似的调戏了一句,伸手就要去拿赵文那瓶没开的水。 “城里来的又怎么了!”一帆一把就把熊羽喝过的水从他手里抢过来,用手臂蹭掉脸上滚落下来的汗珠:“一张嘴两个鼻孔出气,谁不一样了!” 他赌气一般,嘴直接对上了熊羽刚才嘴唇包住的地方,“咕嘟咕嘟”猛灌了好几口。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熊羽觉得自己喉咙又干了,急需要一点水来润一润。 他看着阳光从透明水瓶里折射出来,而站在他面前的陆一帆,在发光。 那种很耀眼,很耀眼的光。 “来啊!下半场——” “走走走!”赵文暗搓搓地跟队友放话:“下半场防死陆一帆跟熊羽!” “老赵你瞧不起谁!”被忽视的陈柏大叫。 “你个大前锋找什么存在感!” 体育老师站在中场线上:“站好了啊——” “哔——” “铃铃铃铃——” 最后一节课下课了,众人纷纷到小厕所去洗脸,熊羽和一帆走在后面。 自来熟熊羽枕着自己的手臂,又开始了他们的对话:“喂。” “嗯?”陆一帆条件反射地接口。 “晚上继续听歌学习行么?” “行。” 熊羽得寸进尺:“10分钟?就两首歌!” 一帆不为所动:“那就做完两篇英语阅读,10分钟。” “啊?”熊羽丧气了:“哎,行吧。” 陆一帆好笑地瞟了他一眼:“怎么做作业上没见你球场上这份活力呢?” 熊羽一脸生无可恋摇摇手,往前走去,整个人就像一株殃了的水稻。 “噗——”陆一帆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用手背挡着嘴,偷偷笑了。 他暗想:“这小傻子。” 他那手机里,早就把周杰伦的所有歌,下载到本地存好了。 “我姐后两节没课,在家做饭,喊你去吃中午饭!” “知道了。”熊羽懒洋洋地摇摇手,躲进了厕所里。 打完篮球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熊羽吃完饭干脆就在602洗了澡,洗完直接就奔自己小阁楼蒙头大睡了。 午休睡得太舒服,直到陆一帆上楼敲门喊他起床,他才清醒过来。 一媛递给两个孩子生理盐水,问熊羽:“小羽,你想转文科么?” “想啊!”熊羽立刻就来劲了。 一媛温柔笑:“我问了教务处,李主任说学业水平测试得考过,而且要看成绩。不能想进几班就去几班了。” 熊羽想起一帆前阵子说过的一媛为了他成绩受气的事情,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要给她争口气回来的想法,立刻说道:“一媛姐,我喜欢你上的英语课,我会全力以赴考进文科一班的。” 一媛感动地摸了摸小羽的扎手的青皮,欣慰地点点头:“不会的就问一帆,英语问我也行。” 话虽然放出去了,但是实际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熊羽又委屈缺缺地看了正在喝盐水的陆一帆,问:“一媛姐,陆一帆怎么学习这么好啊?” 陆一帆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媛笑道:“他啊,兴安附中进度快一些,他们高一暑假,就把高二的知识差不多学完了。一帆呢,进度可能还要再快一点。” 想到这儿,她很是抱歉地冲一帆笑一笑,继续说:“要不然,我也不能安心让他转学过来了。” 熊羽:“……” 牛逼的人各有各的牛逼,至于学渣们,此刻心里都很苦逼吧。 下午和晚自习的时间过的很快。路灯的影子投影在放学路上,熊羽扯着书包带子,一言难尽地说:“喂。” “嗯?”又开始了,每天都要经历无数次的“喂-嗯”对话 “这周末就考。” “你怕了?”陆一帆有些意外。 “……有点儿。” “怕什么。” “考不上就进不了文一。” “哦。”陆一帆点点头,话语很平静:“进不了会怎样?” 熊羽急了:“进不了一媛姐不是更会被其他人指指点点!” 看来陆一帆那句忽悠是真的给了熊羽很大的阴影,一帆被噎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抱有了一丝丝的愧疚。 “你把文科书和上次的考试卷子翻出来吧。”一帆啃了一口今天晚上的碳烤玉米。嗯!很甜! “干什么?”熊羽不解。 “按照概率分析,补考考的知识点和正式考试应该是一样的。” “你帮我划重点?!” “嗯。”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了!据他所知,这位大神文科考的279分高分还在文科一班震慑群雄呢!有陆一帆帮忙,怎么说也比他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强吧。 “太感谢了!”熊羽顿时化身为一帆迷弟,捧起了感人至深的星星眼,给了一帆一个熊抱。 这举动有些出乎一帆的意料,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过心绪瞬间又随着熊羽的分开而平复下来。 “咳……今天先补数学和英语吧。”陆一帆掏出钥匙开门:“我先分析分析,学业水平测试考得时间有点久,得看看有哪些知识点。” “不耽误你作业么?”熊羽难得良心发现。 “课间做完了。” 熊羽:“……” 果然,学霸和学渣差距是永远存在的,而且只会越拉越大。 熊羽愤然地抬脚,进了屋。 按照中午说好的,今晚上得把英语卷子的四篇阅读给弄明白。 一媛把阅读翻译的讲解书留在家里,这样就可以让熊羽一句话一句话对照着来看。 也得亏熊羽这段时间真的开始认真记单词,听语法课,往他那鸵鸟脑袋里背句子,打了些微薄的基础,他终于能时不时看懂每段话的第一句讲了些什么了。 凭借着对每段话第一句的七蒙八猜,有时候也能误打误撞地选对答案。 至于不认识的单词,一媛祖传的英汉互译大辞典镇在桌上,让人无比安心。 虽然这样进度慢了些,但是至少比熊羽原来连一个句子都看不懂,要好太多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熊羽终于磕磕巴巴地将两篇阅读改了错,兴高采烈地去陆地主那里支取自己“玩10分钟手机”的劳务费。 熊小长工点开音乐,一边跟着音乐哼哼,一边去打扰正在反过来给他“打工”的陆地主。 “喂。” “嗯?”一帆头也没抬,对着政治课本画重点句,嘴上敷衍道。 “你们兴安附中的学生,是不是都像你这样的啊?你觉得在那儿读书是个什么感觉啊?” “……”一帆把“剩余劳动时间”的计算公式写在旁边,才分出点儿注意力回答他:“很变态吧。” 陆一帆都说变态,那得恐怖成什么样! 熊羽顿时起了一股坏心:“你老实说,你在那边平常是什么名次?”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说不定跟兴安附中那群神仙比起来,也是垫底的菜鸟一个! 身边儿这个“十万个为什么”实在是太聒噪了,陆一帆叹了口气,抬眼看他。 这个人怎么就没一点不打扰别人的自觉呢?他到底再帮谁搞复习…… “别不好意思。”心大如斗的熊羽强忍着笑意:“我不嘲笑你!” 一帆摇了摇头:“嗯……不能每次都考到第一,这种水平。” 熊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对不起陆考神,我不应该质疑您的能力自取其辱。 一帆放下了笔,感觉自己的注意力已经不太能集中了,干脆一次性把这个好奇宝宝的问题解答清楚。 “他们现在,可能都在准备各大竞赛吧。”一帆起身去拿热水壶给两个人添水:“我们班应该有十几个在准备递保送材料什么的。” “都……保送什么学校啊……”熊羽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儿颤抖了。 “985,211这样的?”陆一帆想了想:“还有些人可能直接出国吧。” “跟寄养你们那家人的孩子一样?” “我姐连这个都给你说了。”一帆一僵,随机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继续倒水:“嗯对。出国镀金,回来就是海归精英了。哼……” 他话语里的不服气听起来太明显了,熊羽想起一媛说起的他们还有个舅舅在澳大利亚,忽然觉得要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陆一帆这个金凤凰也会早早出国,而不会蜗居在这个地方吧。 他们都是天之骄子,跟他这个穷山沟沟里的人不一样。 “那你现在呢?” 熊羽心里有点酸,没注意自己竟直接把心中所想问出来了。 ☆、弟弟 他若是还在兴安附中,必是其中翘楚。那么那些保送出国的名单中,必有他陆一帆一席之地。 熊羽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可是他觉得自己必须问一问。 他承认,他嫉妒陆一帆,嫉妒他和一媛明明还有选择的余地,却还是主动放弃那样光明的捷径。 “你会不甘心么?”熊羽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也许有吧,我也不知道我以后是什么样子的。”陆一帆毫不避讳地回敬着熊羽那半是挣扎半是确认的眼神,微微苦笑:“我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大家总感觉我这种人好像就可以凭借着学习好,轻轻松松地考一个大学,未来的路走得顺风顺水,永远不会出错,就像开了挂一样,对吧?不是的。” 人生不会是这样的,这世上没有谁的路走起来是轻松的。 光环加身声名显赫之人,必定有着累世的责任;苦挣活头在凡世沉浮的人,也只能拼了命,才能维持着自己现在仅剩的体面。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了。”一帆说到这儿,摇摇头:“不过现在想这些,实在是杞人忧天。未来的试炼千千万,眼下这一个都未必走得好,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哈!也对,高考都还没考呢!”熊羽释怀地将手上的凉白开当酒似的一饮而尽,笑着问道:“回归现实!你大学准备考哪儿啊!” “华大,建筑。”一帆很坚定地说:“有人在那里等我。” “嚯!”熊羽笑起来:“到底是学霸!” “我可以算是被我姐养大的,家里曾经出过的很多令人难堪的事情,我都没有印象了。”一帆直起了腰:“我姐姐为了我,放弃了很多东西,跟你哥哥一样。” 他说到这儿,和熊羽对视上了。 他们的境遇其实很相似,他们从对方眼睛里知道,他们真的能互相理解。 “我懂你,我也会这样想,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为了自己才学习的,是因为背负了他们的责任和希望。所以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没兴趣。” 这就是熊羽为什么会问出“你会不甘心么”这样的问题。 生性喜爱自由的少年,被两根名叫“亲情”和“责任”的绳索牢牢捆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明显地感觉到,陆一帆跟他是知己。他是真正走到自己心里去的人,就像另一个自己一样。 他第一眼见到他,其实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对,你知道。”熊羽叹了口气,终于把自己内心深处所有的不甘和难堪一刀划开,展现在两人面前:“我表达不出来这感觉,可是就是觉得不自由。我总是在想,我一心想要出去打工挣钱,究竟是我自己真实的想法,还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呢……” “有人拉着你不好么?”一帆笑了,半开玩笑地嘲讽:“你现在不是愿意走了。原来跟个石墩子似的,谁也拖不走。” 熊羽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落寞:“一媛姐说如果我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那就先跟着大流漂。一生还长,我总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再停下来。” “我现在会有那个劲头,大概就是因为我哥,我妈,一媛姐和你吧!”熊羽冲一帆温和而疏离地笑了一笑,将眼中的迷茫暂时收回了眼底。 当着当事人的面儿说这样的话,好像有点难为情。 熊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毕竟你也这么尽心尽力帮我搞学习,我以后得出人头地不是,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这么……” “你跟我一起考去B市吧!”一帆猛地打断他。 “嗯?”熊羽一愣。 “去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的。” 熊羽第一次见到一帆如此诚挚的眼神,他觉得面前这个少年的眼睛里,好像落满了星星。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手机的闹钟响了,10分钟到了,该是熊羽勇士直面“数学”的那一刻了。 熊羽避而不谈,关掉了闹钟,转话题道:“我去写课后题。” 一帆抓住了他的袖子:“去不去?” 他知道熊羽实际不是一个会主动向前走的人,这么多天下来,他已经习惯拽着熊羽走了。 “以后留在那儿!”一帆坚定地看着他:“说不定咱们还能像现在一样……串个门,出去喝酒谈天说地。” ……就像镇上那些老大爷一样。 其实不留在那儿也行,只要他们能常联系,常见面,想见的时候就能见到。 两个人坐在茶几两侧的地板上,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呵呵呵——行。”熊羽闷闷地笑了,笑完又觉得他们来这样很好笑,于是又笑得更大声了,深吸了口气果断地点点头:“行!你那时候不嫌弃我就行!” 窗外的蛐蛐儿还在叫着,微风吹进房间里,凉爽又舒服。 晚上十点半,一帆把划好的重点列了一张纸,让他带回去,睡前看一看,心里有个谱儿。 直到602熄灯的时间过了很久,一帆等一媛洗完澡睡熟了,才考完本应在今晚限时做完的理科试卷,拿了衣服进了卫生间。他看着地上的水渍愣了很久,脸被水蒸汽蒸得烧了起来,才又重新打开冷水喷头,将自己又淋了一遍。 原来他喜欢他。 原来昨天早上,甚至这段时间在厕所里处理自己越来越久,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四晚上。 提前回来的一媛突然把一帆叫到了厨房里。 “姐?” 一媛有些疲惫,她刚刚才从学校急急忙忙地赶回来,连作业都没有改完。 “晓佳给我打了电话,你自己做的那套附中的卷子,成绩改出来了。”一媛的眉头紧锁,用手不停地在揉太阳穴,很是焦虑:“……不是很好。晓佳说理科选择题错了不少,语文作文也失了水准。” “很多题沉下心来去想思路,是能做对的,但是……”一媛闭上了眼,狠狠地捏了捏自己鼻梁:“晓佳说你分心了。一帆,是不是因为你转来这……” “不是!”一帆摇头:“考完我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没有感觉。我给晓佳姐打电话。” 说着,他就拿出手机,走出了大门。 熊羽犹豫地走了过来:“一媛姐?” 他看见一媛靠在冰箱上,双手握得紧紧的,整个人呈现出一股非常懊悔和后怕的样子,仿佛自己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一样。 陆一帆成绩下降了很多,他分心了…… “是不是我影响他了,陆一帆每天都帮我复习文科考试和英语数学,这几天他自己好像都没怎么做题……” “别担心,只是一次小模拟。”一媛嘴上说得别担心,可是面上表露出的表情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一旦接受这样的担忧,熊羽立刻坐立不安起来,手心渗出了一层汗:“我以后还是回家写作业吧。” 他不能耽误别人,陆一帆的时间分给了他很多,自己的成绩当然会受影响,而陆一帆自己也说过,考华大,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轻松。 一媛摸了摸熊羽的头:“你好好努力,以后我回来改作业备课,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她还是那样温柔,像他亲生姐姐一样予求予与,对他比对亲弟弟陆一帆还要关心得多。 “一媛姐,”熊羽的鼻头有些酸,他觉得自己的能力根本配不上陆一媛这样的信任,于是愈发地自责起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一媛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声音里带着旁人不易察觉地颤抖和崩溃。 她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含泪说道:“你就是我的弟弟呀!”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几秒钟,一媛再次出现在熊羽的视野中,已经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了。 “小羽,让一媛姐一个人暂时待一会儿好不好。”她坐在了餐桌旁,像是没事了。 熊羽愣愣地点点头:“我出去找一帆!” “喂,晓佳姐。”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张晓佳此刻端坐在办公室,脸上的表情同此刻的陆一媛如出一辙,用手用力撑着自己的额头,食指不断地点在一帆的打印试卷上。 “一帆,你的理综是掐着点儿做的吗?”张晓佳问道:“这不是你的水平。化学选择题错了5个,物理计算题步骤也很混乱。你答题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不过就是一个莽撞的少年跟懵懂的他交了心,这么简单。 一帆揉了揉眉角,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是浮躁了,叹了口气:“我知道原因在哪里,我会调整过来的。” 张晓佳很严肃地问道:“是因为环境问题吗?我当初很反对你跟着一媛一起去找他,就是担心这个。” “不是。”一帆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随后又立刻放松下来:“那晚上我心不在焉,答完题也快2点了,是自己的问题。下次考试我会正常的。” 电话那头停顿了很久,最后传来一声叹息:“一帆,千万不要放弃自己,你也背着一媛全部的希望,懂吗?” “嗯,我知道,晓佳姐。”一帆很凝重地点点头,好像张晓佳能看见似的一样,做出自己的承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一帆忽然问道:“晓佳姐,男生喜欢男生,有未来吗?” 霎那间,一道迅疾地闪电从张晓佳的头顶劈到了脚跟,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如堕地狱一般崩溃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分心的原因?” 一帆弯了? 是被她画的那些漫画影响了才弯的吗!! 原来罪魁祸首是她! “那倒不是……” 张晓佳又回到了地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帆扯谎道:“我在这边儿,看见真人真事儿,有点震撼……到了。晓佳姐你对这方面颇有研究,所以想着问问你。我就随便问问,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太笃定了,张晓佳根本就没怀疑,并且觉得一帆既然说起别的话题来转移,说明心里的疙瘩应该是解开了。 张晓佳:“嗯……可能跟漫画不太一样。在当下这个社会环境下,他们会很艰难吧。不过,也许以后环境会变好呢?”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了什么,防范于未然地强调道:“尽管我跟一媛都很开明,但是现阶段谈恋爱,无论同性异性,视各人自制力不同,可能都会对学习产生一点儿影响,嗯……我还是不太赞同。希望你的那两个同学不会影响学习和生活吧。” “哦——”一帆拖长了语调,显得很是漫不经心,打马虎眼儿道:“他们俩学习也不太好,两个人可能就想着高中毕业以后出去打工吧,这边儿这种考不上大学就去外地打工的情况挺常见的。” 张晓佳难过地唏嘘道:“眼界还是很重要呀!怎么能不读大学呢?” “今天这个,你别告诉我姐呀。”一帆补救道:“我怕她现在会多想。” 他跟张晓佳都很清楚,他的成绩就是一媛心中那根吊着千钧的钢丝,是万万不能断开的。 张晓佳说道:“那得看你下次成绩!” “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帆很是无奈的语气传来:“我知道了,我会的!” 张晓佳:“肖泽暮在旁边儿,你要跟他说说吗?” “他怎么又跑你办公室啊!”一帆忍不住吐槽道:“你不觉得他烦吗?” “烦什么烦,”肖泽暮笑起来,“我这儿问张老师问题呢!”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一帆笑道:“我还在学校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勤学好问啊!” “这不是你走了,我连个讨论思路的都没有。”肖泽暮插科打诨地揶揄一帆:“欸,我可在旁边儿都听到了啊!校草,你弯啦?那雨彤校花不得哭死,她男朋友飞了。” “放屁!飞你大爷!”一帆骂道:“我不是李雨彤男朋友。” “还不是,而已。”肖泽暮表面煞有介事实则抓住机会调侃好友:“人家可是为了跟你一起去华大,连国都不出了。负心汉,你离开的时候人家可是哭得梨花带雨的。” 他那语气就差说一句:你好意思辜负人家么! 这也是一个大麻烦。 一帆敲敲脑袋,头疼地说:“走的时候没来得及说明白,是我不对,今年放假回来一定跟她说清楚。” “他放假过年来兴安”这个消息让肖泽暮很是高兴:“行!说好了,放假过年来我们家啊,我妈从美国回来就一直在念叨!” “一定的。”一帆答应。 “行那我走了啊,大老杨来巡视了。”肖泽暮一边应付一帆,一边哀求张晓佳:“张老师张老师,你陪我一起进教室行不,你跟杨老师解释解释,我真在问你数学是不是,我还拿着数学卷子呢!” “大老杨”,就是肖泽暮现在的班主任。 “明明就是来打听成绩的,下不为例啊!”一帆听见张晓佳说了一声,暗暗偷笑。 接着就听见张晓佳对他说:“一帆我挂了啊。” “嗯。” “要专注!” “知道了~我会的,相信我张老师。”一帆满含着笑意应道。 电话挂断,楼下的夜风从河边吹上岸,将一帆的心吹得有些凉。 他刚转过身要上楼,就发现熊羽坐在了第一阶楼梯台阶上。 他看见一帆转过身,很是勉强地让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艰难地冲他笑了笑。 一帆刚刚被吹冷的心,忽然,又变得滚烫起来。 他走近坐在地上,茫然无措的熊羽,低头看着他慢慢站起来。 “一帆,一媛姐让我来看看你。” 一帆想道:这是他第一次叫我一帆。 ☆、补考 赵川镇夜里的山风很足,在昏黄的一楼人家灯光映衬下,熊羽脸上的表情晦暗难辨,让陆一帆看不分明。 不过他也没多少心思去注意这个。 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暖烘烘的,突然体会到自己前阵子写作文的时候,引用的辛幼安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个怎样的心境。 一帆清了清嗓子,说道:“哦。” “我们过10分钟再上去,一媛姐想一个人待会儿。” “嗯。” “坐。”熊羽又坐回了楼梯,并且让开了一点位置,昂起头对陆一帆说。 一帆坐下后沉默了一会,开了个话匣子:“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五六分钟以前吧。” 一帆下楼来总共也不过就十一二分钟而已,五六分钟能把电话后半段内容全须全尾地听完了。 他心里突然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把话说明白了,没造成什么误会。 可是转念一想,这份感情根本就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人家熊羽压根儿不会关心他陆一帆有没有女朋友,心情又瞬间低落下去。 “是不是我耽误的?”熊羽声音很低:“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在天台吹风上厕所,看见你们家2点多了,灯还亮着的。” 陆一帆当即语塞,他那天明说了自己已经把作业在课间写完了,结果被人抓了个现行。 “我今天回家写作业,以后也不过来了。”熊羽低下头看了会儿地面,深吸了口气才把在心中斟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补考也没几天,考完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陆一帆侧过脸看他,只看见了某人那颗猕猴桃头。 鬼使神差地,他做了一个很冲动的举动。 他抬起手,像一媛平常那样揉了揉“猕猴桃”,无奈地笑道:“你要是考不上文一,就没办法听我姐讲课了。” “……”熊羽的右手立刻扯住了自己的鞋带,他鼻子一酸,好半晌才嗡嗡地说:“我会努力的。” 两人回到房间里,熊羽立刻收拾完书包,在一媛更低落的情绪下,离开了602回到了楼上。 一帆陪着一媛坐在沙发上,像往常一样给一媛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然后准备将张晓佳传回来的错题改正过来。 一媛叫住了他:“姐姐是不是太偏心了。” 我是不是因为你成绩很好,所以就总觉得你不会考得不好,不会因为来一个乡镇读书成绩就受影响,不会影响你的未来。 一帆太优秀了,优秀到好像连日夜相处,将他所有努力都看在眼里的一媛都觉得,这份优秀是常态,是一帆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保持的。 她当初做出调职这份决定,是不是根本没有考虑过一帆的感受。 “熊鋆哥对我很好,熊家对我们有恩。”一帆默认了一媛的那句话,但是给了自己和她一个几乎完美的理由和台阶。 一媛:“你来这儿开心吗?” 她从来没有问过一帆这个问题。她不敢问,也许是因为自己本来就知道这个答案的。 一帆脑中浮现了烈日下的篮球场上,和一个笑着把水让给他的男孩儿。 “现在不后悔了,这样很好。”他笑道:“不能报送,总还有高三的竞赛和大学夏令营,还有高考。我听说华大建筑系今年接收保送生名额很少,就算留在附中,我最后也会参加高考的吧。” 一帆想要真心安慰人时说的话,总是会让被安慰的人很顺耳。 一媛情绪好了一些,微笑着回忆道:“妈妈说外甥肖舅,说你小时候就跟舅舅一模一样。你比姐姐有出息,以后会成为跟舅舅一样,成为很有名的建筑师的。” 这是一帆的愿望。 一帆用两姐弟经常互相依靠取暖的方式,抱紧了一媛:“姐,以后我会带着你过好日子的。我们以后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任人摆布。” 一媛眼中含满了泪,欣慰地哭着回抱懂事的一帆。 “……好。” *** 熊羽周末补考,因此没有回家,给刘婶去了个电话就关机了,而刘金枝女士鉴于小熊同志的累累前科,死活都不肯相信自己儿子还会去参加补考。 他高一物理考38分,现在都还没补呢! 直到自己周五抽了个空跑到学校去问了,才知道自己儿子是真的洗心革面,从头做人了,激动地跑到理科一班的办公室,差点给诸位老师磕了头。 她当然也清楚,其中出力最大的一定是一媛。她那一双充满裂缝的粗糙手掌上散发着浓浓的菜油味,将一媛的衣服都染上了粮食的芬芳气息。 一媛扶着高兴得快哭出来的刘婶坐下,在精舞王面前对她说道:“熊羽对文科很感兴趣,可能转学文科会好很多。尽管选文科没有理科好考大学,但是只要继续认真努力,以他的学习成绩考大学是没问题的。” 精舞王对陆老师睁着眼睛说这种瞎话的本领已经见怪不怪了,当着家长的面儿也不好打击人家信心,点点头迎合道:“陆老师说得对,熊羽这个孩子很有潜力。他哥哥就聪明,他也差不到哪儿去。熊羽妈你也要多上上心,关心关心他的学习,不要动不动打骂,孩子是需要鼓励的!” 刘婶此刻高兴极了,哪儿还顾得上别的,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是是是,以后不打不骂。他只要能考上学,比啥都强!” “哎呀,熊鋆是可惜了。”精舞王提起这个毕生遗憾,就开始抓着机会唏嘘不已:“不过熊羽现在知道争气,为时不晚。我们当老师的,也就欣慰了。” 刘婶儿抓紧机会,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他要是学了文科,陆老师你还带他吗?” 一媛笑道:“我和语文刘老师也都带文科一班,要是他补考成绩好能进文科一班,那就还是我们带着。” “哎唷!”刘婶一拍大腿,完全忘了自己刚承诺过什么,立刻怒道:“考不上我回去好好收拾他!” 精舞王:“……” 一媛无奈笑:“没问题的刘婶儿。这段时间熊羽问了一帆很多问题,的确是在认真学习,查缺补漏的。下周成绩就能出来,你要相信他。” 刘婶激动地抓住一媛的手,万分感激地轻轻拍着,连声说道:“明天我提两只鸡过来,要好好谢谢您和王老师。” 精舞王受之有愧,忙摆手:“我就不用了,陆老师尽心尽力辅导,还让陆一帆这个尖子生跟他结对子。熊羽妈,你要好好谢谢她才是!” 刘婶儿性格风风火火,立刻连声赞同,连一媛的再三推辞都没听见,当时就拍板定下来了。 就这样,一帆借着周六睡了个懒觉,9点起床后看见自家厨房里正在忙活的刘婶儿和桌上那一碗“糊米茶”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梦没醒。 刘婶儿盛情难却,一媛都没有躲过糊米茶,一帆自然也不能幸免。 他揣着一肚子临时想出来的难言之隐,终于还是在一媛的监督下,把那玩意儿喝了下去。 熊羽9点开考,12点才结束下考。 他兴致勃勃按照昨天他妈|的吩咐,敲开了602的门。 开门的人是陆一帆,熊羽的笑容更大了,他兴高采烈地对一帆说道:“你太狠了学霸,你就是出题老师吧!” 一帆嘴角含笑,明知故问地端着:“嗯?” “几乎全中啊!出题老师也太偷懒了,就你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画的重点题,出了个简单版就让我答。”熊羽进门把笔一扔,坐在了餐桌前继续喋喋不休:“这要还考不好,我就是智障啊!” 一帆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原来你现在不是啊”,面上倒是什么都没说,也坐在了熊羽对面,一媛旁边。 刘婶儿还是做了她的拿手好菜木耳炖鸡汤,众人又是美美的喝了一顿。 一顿饭毕,刘婶儿上楼去给熊羽收拾屋子,另外三人坐在沙发上消食,甚至打开了很久没有开过的老式电视机。 熊羽捧着一杯果汁,揉着肚子问一媛:“一媛姐,英语有什么学习技巧啊。” “多听、多读、多写、多练。”一媛笑道:“就是我上课说的那样。就是要常用,语言就是多用就熟悉了。说起这个,我记得以前一帆为了跟别人比英语,还学别人给我写英文诗来着……” 陆一帆:“???” “欸————”熊羽眼睛都放光了:“我能看看吗一媛姐!哇——学霸就是学霸啊!” “姐!”一帆跟他同时开口,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会还存着吧?” 一媛心情太好了,觉得现成的展示(坑人)机会干嘛不用,立刻起身向熊羽眨眨眼,往卧室走去:“等着,我还带过来了!” 陆一帆:“我……” 他转头看向熊羽,不出意外看见了一张贱兮兮的脸…… 算了! 鲁迅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他还是闭嘴吧。 一媛喜滋滋地走出来,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熊羽忙不迭地凑过去,看到的第一眼就意味深长地看了陆一帆一眼——原来你也有过字这么丑的时候。 熊羽:“一媛姐,看不太懂,你给念念吧,再解释解释!” 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的陆一帆起身躲厕所去了:“……” 我靠! 唯恐天下不乱的一媛清了清嗓子,开始公开处刑了。 “Our Song.” From Blue ridge mountain to California Sunset(从蓝脊山脉到加州日落) I write every word that you said(我记录下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Waves run(海浪奔袭) Concretes fall(实体坠落) Love lasts if we remenber what we saw(记得我们所见,所爱便会永恒) Dusk needs light(黄昏需要光亮) Like black needs white(就像黑色需要白色) I’ll be better if you stand by my side(如果你陪着我,我会更好) There is engine rumbling in the air(引擎在空气中轰鸣) And Siren whistling below my ear(汽笛在我耳边呼啸) To the Adriatic Sea(向着亚得里亚海远去) Until we close our eye forever(直到我们永远睡去) ☆、转班 熊羽呆呆听完,过了好久才愣愣地问道:“一媛姐,这……这是情诗吧。” 一媛哈哈一笑,点头:“对。他模仿别人写的诗,写了个更好的出来。为了劝我不要因为一首酸诗,就稀里糊涂答应人家的追求。” 熊羽问道:“那个写诗的人,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一媛一愣,不过表情立刻又恢复正常了,微笑着摇摇头:“不是。” “哦。”熊羽了然地应了一声。 太正常了,像陆一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追求者呢?不过,既然不是他未来的姐夫,那就可以diss一下了。 熊羽板起脸来,煞有介事地评价道:“我觉得陆一帆写得也不怎么样,那说明原来那个人的诗就更差了。一媛姐,你没选他是对的!” 一媛刚要点头,就听见陆一帆嘲讽道:“总比你看都看不懂好。” 熊羽看着满脸通红,面色窘迫的陆一帆,一时间连反讽回去都忘了,只顾着“哈哈哈”地笑起来。 笑完,他十分认真地说道:“一媛姐,我争取有一天,也能跟你用英语对话!” “好呀!”一媛笑道:“那我早上就能多睡一会了!” 熊羽考完就按照惯例跟着刘婶一起回了前川村,刘婶儿极力邀请一媛一帆一起去玩,但是因为一帆要在家里巩固知识梳理框架,还有做兴安附中的周考卷,因此一媛婉言拒绝了。 周日一帆起了个大早,开始答题,而一媛为了不打扰他,也一直在学校改卷子备教案。 直到下午三点,一帆饥肠辘辘地答完英语试卷,拍照给张晓佳传过去以后,这才精疲力尽地瘫在沙发上给自己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放松放松。 一媛走之前提前留了汤,还是从陈松那儿买的。一帆静静地盯了一会儿金币的大门,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去厨房给自己弄吃的。 他知道,大门不会被敲响的。那个莽撞的人还没有回来,一媛也直接在外面解决吃饭问题了,不会有人来敲他的门。 鱼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很快,一帆的胃就被俘虏了。 孤独的时候吃点东西,什么不开心都会忘记的。 周一升旗仪式刚结束,一个50多岁的男老师进了教室,突然叫走了熊羽。 陆一帆状似无意地往门外瞟了一眼,发现熊羽的状态并没有像面对其他老师时一样的拘谨。 他高二开学才转过来,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那是熊羽高一的地理老师,同时也是帮熊羽争取小阁楼的二楼住户。 “你小子!”老韩眉飞色舞地把熊羽领进文科老师们的办公室,拍了拍熊羽的肩:“终于知道开窍了啊!我周日改卷子,登分的时候看见你名字,还以为谁名字写岔了。一问教历史的李老师,才打听到你的情况!” 老韩老泪纵横,欣慰地脸都笑出褶子了,连声道:“哎呀,我就说你是个人才。好啊,好啊!” 熊羽很是尊敬老韩,这是陆一媛来之前,唯一一个欣赏他的老师。 他笑了笑,诚恳地说道:“韩老师,我可能要转文科了!理科我学不懂。” “好哇!那就更好了!那手续办完估计就是国庆节收假了。”老韩喜出望外:“你本来就是学文科的料!要不是鬼迷心窍做什么弊,哪至于这么折腾!我问了成绩,考得还可以,加了总分要是幸运说不定能擦边儿进文一。不过文一文二都是我带,倒也没什么差别。” 旁边的政治老师正好是精舞王的爱人,闻言插嘴道:“我听老王说了,说你上课很久没睡觉了!看来是真的睡醒了。” 熊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抓抓后脑勺解释道:“陆老师让我请教陆一帆,就是照着人家学,也该学会学习了。” “哎呀我知道,刚转来那个理科第一名。”政治老师忙道:“那孩子文科也很好啊!279分呢!当时改他卷子改得我开心得不得了。省里附中来的苗子,就是好啊。一媛老师也认真负责,好几次我看理科大办公室灯还亮着,一猜就是她。” 文科二班的班主任历史马老师感叹道:“学生也喜欢呐,你看理科英语啥时候好教过,到人家陆老师手里学生都服服帖帖的。啧啧,我们这种等着退休的,是没有人家那个激情咯。” 老韩惯常喜欢和马老师互呛声,立刻反驳:“老马你自己消极怠工,还眼红人家陆老师!人家让自己亲弟弟来辅导熊羽,那无私奉献就是无私奉献啊。” “这个倒是!”政治老师赞扬道:“我觉得咱们文科这边也得说一说,班上好同学帮一帮差同学,这种互帮互助的学风浓起来了,也有利于学生整体进步嘛!” 老韩:“反应给事顺校长了,李主任还说全校老师都要提倡学生之间‘结对子’帮扶。这周五上会啊,就要说这个事情。” 提起这个,众老师话匣子都打开了。熊羽一见他们停不住,于是连忙对老韩说道:“那韩老师我先回去上课了。” 老韩摆摆手:“好好好去吧,安心等成绩!” “好嘞。”熊羽开心地应了一声,出门右拐往理科一班的教室走去。 文理科办公室分别位于三楼的两个极端,熊羽一路从文科班穿过理科班,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你真要转来文科了啊。”文科二班一个熟人叫他:“哪个班啊!我们班吗?” 熊羽脚步没停,远远招手:“还不知道补考成绩呢,先走了啊,回去上课。” 熟人一脸梦幻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对着身后的同学,只把头摆成了拨浪鼓:“真他娘世纪魔幻,有朝一日我还能从熊羽嘴巴里听见‘回去上课’这几个字,太搞笑了。” 身后同学闻言,已经笑得满地打滚,头也抬不起来了。 熊羽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回走,走到理一门口的时候眼睛下意识往陆一帆那儿瞟—— 很意外,他看见胡金辰正在跟一帆说话,而一帆破天荒的,摆出了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 他面对陌生人可不会摆出这副样子,对他不熟悉的人,永远只会是当初车站门口那副漠视一切的欠揍表情。 他们很熟吗?什么时候熟悉的?为什么他不知道? 不过想到这儿,熊羽又立刻自嘲:“怎么?陆一帆事事都要跟你报备才行吗?他有女朋友的事儿,不也没跟你说吗?一媛姐都没资格过问他交什么朋友,你又是他什么人呢?” 一个柠檬在他心里炸开,酸得熊羽轻轻皱了皱眉。他收起了脸上的开心,然后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熊羽决定不再去602和陆一帆一起做作业,因此他认为他也不用放学等着陆一帆一起走了。 晚自习一下,熊羽抓起书包,也不管陈柏在后面叫他,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小阁楼。 他觉得自己很不舒服,很不想看到陆一帆,甚至觉得他有点烦。但是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更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莫名其妙。 人家陆一帆也没惹到他啊? 难道自己幼稚到陆一帆跟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在一起玩,自己就闹别扭不成。 他几岁了? 熊羽用被子蒙着头,在小床上仰躺了很久,终于挣扎着起身,郁闷地翻出了数学书,开始做高二数学课本的课后题。 无论心情如何糟糕,写数学都是逃不掉的宿命。 “Dear LiMing:I’m very exceedingly delighted to hear……”窗外传来男生读英语的声音。 “嗯?”熊羽打开门一看,果不其然看见陆一帆坐在天台的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英语本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英语,眼睛却已经看向他了。 “你干嘛?”熊羽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陆一帆扬了扬手上的本子,停下来换回了中文:“背英语作文啊!” 熊羽更震惊了:“你干嘛不在家里背!” 陆一帆一脸理所应当:“吹风啊,家里热。” 熊羽:“……” 还能这样!熊羽被彻底打败了。 “打扰你了?”陆一帆疑惑地问道。 “没……没!你继续。”熊羽刚想转身关门,不知怎么的手却停住了。他将门虚掩着,坐回了自己的小书桌。 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熊羽竟然又觉得自己心情变好了! 他暗想:“我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此后一周,陆一帆几乎天天都会跑到楼上天台来背些东西,而熊羽也每次都把门掩着,等着那人下楼去了,他才把门关上。 明明陆一帆也不会进他屋子,但是熊羽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地做了。 当然,随着时间过去,一些困扰的事情也随之而来。 比如熊羽正在苦思冥想一道数学题,天台上一声“abandon, a-b-a-n-d-o-n”总是会立刻打断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思路。 他实在太有理由怀疑陆一帆是故意的了。于是几次之后,熊羽报复性的也拿出了语文课本,仿照语文老刘上课那样,非常有韵律地一唱三叹起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喂!” “嗯?” “小声点!” “你不专心背你的么?” “你这么大声我怎么背!” “那关我什么事!我也要背啊!” “你干嘛不回去背?” “说几遍了,热啊!” “怎么没热死你呢!” “你把门关上啊!” “关你什么事啊!” “今天背啥?” “湘夫人。” “一起吧。” “啊?哦,行!要不你问我上句,我接下句。” “问下句接上句吧,有点挑战行么?” “行!来啊!” “思公子兮未敢言,上一句。” “沅有芷兮澧有兰!” …… ☆、放假 国庆节的前一天,熊羽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成绩。 他今年实在福星高照,祖坟冒青烟,总分加完还真就擦了个边儿,进了文科一班。 一班班主任就是理科班的语文老刘,跟熊羽也是老相识了。放假前的还特意把他叫过来,叮嘱熊羽十一国庆不要玩疯了,要看看文科的书,好跟上进度。 老刘知道他不是心眼多的性格,笑着警告他:“我可看见我们班有几个同学,一听说你要过来,躁动得不行啊!你到了我们班,可不许搞什么拉帮结派,当害群之马!” 人气太高,倒也确实是个麻烦。 熊羽连忙一脸乖顺地耍宝卖萌:“刘老师,你看我今年真的很听话,对不对?我已经洗心革面了!” 地理老师老韩立刻护犊子:“哎哟,刘老师还搞杀威棒啊!他又不是武松,这么吓唬人家孩子干啥。” “我晓得你倒是高兴!”老刘笑骂。 “那是!”老韩一脸笑褶地转向熊羽:“文一班已经上到地理第三册,第三章第二节田纳西河了,国庆记得回去看看啊,预习一下,别玩野了。” 熊羽喜滋滋地应下了:“好!那韩老师刘老师,祝你们节日快乐!” “节日快乐!”老刘笑着说:“放学去吧!” 他回到班上的时候,班上只剩下陈柏和陆一帆还没走了。 陈柏一个捉猫手就把熊羽拦腰抱起来,很是遗憾地哭嚎:“唉!你怎么就又要转文科啊!咱俩又不能同班了!” 熊羽跟他不停打闹:“咱俩从小一路同班上来,还不够,哎哎哎……啊!手别动!你他|妈摸哪儿呢你卧槽……” 陆一帆立刻把他们拉开,不露痕迹地将熊羽护在了身侧,微笑说道:“陈柏说今晚上庆祝你考进文一,去陈松哥那儿吃烧烤。” 熊羽小小喘了口气,有些期待问他:“你也去吗?” 陈柏捶了熊羽一拳:“去!怎么不去!陆哥本来要回家考试来着。一听说给你办庆功,立刻就答应了!面子大啊小羽哥!” 熊羽这次是真的阳光灿烂了,立刻抓起书包:“走走!放了书包就走!疯子他们呢!” “都去!就咱六个!” “走!赶紧的!” 熊鋆在外面打工,陈松就把熊羽当自己弟弟一样。早上听陈柏说熊羽进了一班,立刻又去大宁河里撒了一网,收获颇丰,得了好几条肥美的鳜鱼。 六个少年美美吃了一顿,熊羽五个跑去河边比“水上漂”,陆一帆就和陈松两个人搭了把椅子,坐在后门看他们玩儿。 陈松从熊羽把陆一帆介绍给他起,就一直在观察这个新加入小团体的少年人。他惊讶地发现,陆一帆的眼睛总是盯着熊羽的,又炙热又温柔。 他在兴安市一家高端酒吧里混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头什么样的乌七八糟都见过,几乎立刻猜到了少年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陈松弹了弹手上的烟灰,给了陆一帆一瓶矿泉水,隐晦地问他:“你知道我弟弟为啥跟熊羽这么熟么?” 陆一帆接过来道了一声谢后,说:“听陈柏说过,你跟熊羽他哥很熟,所以你们和他们从娘胎里面就认识了。” “大鋆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他亲弟弟也是我亲弟弟。”陈松的眼睛眯了眯,话里有话:“镇上的人心里都单纯,没有见过城里那些腌臢事,也不懂除了……兄弟朋友以外的什么想法。” 陆一帆的手僵在了开瓶盖的动作上,他看向陈松,发现他的眼神正如利剑一样刺向自己。 太冒犯了。 一帆皱起了眉。 突然,陆一帆轻轻一笑,他们之间那种隐约的剑拔弩张立刻消失了:“除了兄弟朋友之外,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陈松粲然一笑,面上暗含威胁:“还有亲情!这可都是我弟弟!” “我知道。”陆一帆收起了微笑,神情落寞下去,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妥协了:“看出来了。” 陈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释怀地拍了拍陆一帆的肩,撸起袖子捡起了一片薄薄的石片,朝五个少年那儿走去:“你们几个,我给你们露一手。熊羽你别欺负我弟胖啊,当初你哥都不一定漂得过我!” “哈哈哈哈哈松哥来来来!我怕你啊?” 大宁河烧烤后门的吊灯,被风吹得来回晃荡,地上的人影也跟着一起摇摆起来。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注:《荷塘月色》朱自清]。 夜色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之时悄然深沉,几个人纷纷道了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熊羽扯着陆一帆的袖子,笑得和今晚的月光一样:“走,带你抄近道!” 陆一帆走在房屋掩映之间的青石板小道上,亦步亦趋地跟着熊羽七扭八拐。他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熊羽的后背,好像生怕他走丢了,或者自己找不到他了。 “喂。” “嗯?” 熊羽没有回头,边走边问身后的人:“你国庆放假有什么打算啊。” “我姐要回兴安一趟,我可能会跟着吧?” 张晓佳一大早就哭着打电话催一媛国庆回去,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可他们在兴安的房子已经卖掉了,回兴安住哪儿也是个大问题。 一媛肯定会被张晓佳要求住在她家里,那他呢?住酒店吗?还是去找肖泽暮呢? 事情还没有着落,一帆也尽量避免自己开始提前无意义的担忧,若不是熊羽问起,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一听到这个答案,熊羽立刻惊讶地回头:“你要走!你怎么没……” 他想说“你怎么提前没说呢”,可是话头又被掐灭在了喉咙里——他没有立场,陆一帆也没有理由告诉他。 “嗯。”一帆烦躁地点点头:“也许吧,我姐还没买车票,时间没定。你呢?放假干什么?” 熊羽一腔热情立刻被泼灭了,他难以接受似的仰头看了看夜幕上的下弦月,丧气极了。 “我本来想喊你去我们家玩儿,顺便去看鹿的。上次你不是说过你想看来着?”熊羽摇摇头,难过都快溢出来了。 原来他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行啊。”一帆按下内心的翻涌,面无表情地说:“那我跟我姐说一声,我不跟她回兴安了?” “嗯?”意外之喜砸来,熊羽有点懵:“可以么?” 一帆点点头,反客为主地拉起熊羽的袖子往前走:“去你家她应该会同意的。走吧,赶紧回去。” “啊……哦!” “会不会太麻烦刘婶了吗?”一媛有些担忧地问道。 熊羽:“不会!我跟我妈打过电话了,国庆各家都要收玉米,我妈还在愁找不到帮手呢!一媛姐,让一帆给我们家帮帮忙行吗?” 一媛疑惑地看着一帆,看他没有一点反对,于是也只好答应下来。 “好,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一媛嘱咐道。 “你安心照顾她吧。”一帆笃定地点点头:“我没关系。” 国庆放假第一天,一帆和熊羽两人在一个阳阳烈日下把一媛送上了大巴车之后,就坐上了前往前川村的公交车。 距离陆一帆上次来到合理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是路旁的玉米穗子都已经弯下腰了。 两人抵达熊羽他们家的时候,只有门口的大花前来迎接他们。 “你妈呢?”陆一帆背着书包,一边用火腿肠逗大花一边问。 熊羽:“我给她打过电话了,她待会儿就回来,咱俩先自己活动。” 两人把包放进屋子,陆一帆刚坐在沙发上,熊羽就从厕所探出个头:“你洗澡么?我妈把水烧着的!” 这里的秋老虎实在太凶猛了,明明现在已经入了仲秋,可白日里温度还是太高了。 山里昼夜温差巨大,陆一帆又穿了两件衣服,坐在车上的时候后背就已经被汗打湿了,因此欣然同意。 “那行,你先去。我去鸡窝里拿点鸡蛋。”熊羽说着,就走出了大门。 上次已经在这儿睡过一次,这次再来也算得心应手。 陆一帆快速地洗了个澡,关了水以后才再一次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又忘了取毛巾出来。 门外传来熊羽哼歌的声音,陆一帆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了后面,对外面叫道:“熊羽!” “啊?”熊羽站在门外问。 也许是浴室里的蒸汽太热,也许是洗的时间有些长,陆一帆的脸有些发涨。 他有点难为情地说道:“……帮我拿下毛巾。” “我手脏,你用我的不就得了!”两手鸡蛋的熊羽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大事,闻言立刻不在意地说:“架子上粉色那个就是。” 粉色…… “我还以为那是你妈的。”陆一帆目瞪口呆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最终还是伸手去取了那条粉色的毛巾。 他把毛巾覆到脸上,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难以形容的味道,这气味让他瞬间想起来了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某人。 这是他的洗脸毛巾……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些难以宣之于口的念头,头脑一片空白地,轻柔地拿着它拂过了自己的全身。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擦到了。 这念头让他的身体愈加发紧,“自制力”防御工事也越来越溃不成军。 “刷——” 浴室的冷水倾泻而下,满脸通红的少年功亏一篑。 把鸡蛋洗干净后,熊羽正要去洗手,发现厕所竟然还被某人占用着。 刚不是洗完了吗?这怎么又洗起来了。 熊羽一头雾水,满怀着疑问走到庭院的外接水龙头处洗手去了。 等陆一帆收拾完自己,穿好衣服别别扭扭地走出来,熊羽早就抱着换洗衣服等在门外了。 “还有水吗?”洗这么久,不会把热水都用完了,一点儿也没给他剩吧? 难为情等级瞬间升了一百级,陆一帆闻言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去:“……有。” 熊羽点点头,大摇大摆地进了浴室,刚看见花洒开关的方向和周围的水汽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转头就冲着陆一帆叫起来:“我去,你洗的冷水啊!” 人已经进熊鋆的房间换衣服去了。 熊羽一脸不可思议关上门,刚脱了衣服准备放热水,却在一个低头间,看见了角落里的一点液体。 他们家厕所很小,他视力很好,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终于明白陆一帆刚才的反常,再一看重新晾在架子上的洗脸毛巾,不知怎么的自己也同样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它取了下来。 毛巾湿漉漉的,的确是被人毫不客气的“蹂|躏”过了。 一时间,无数跟陈柏一起看过的“黄色废料”和张晓佳大师的同人大作在他脑子里跳来跳去,兴奋得快要炸出来了。 ☆、阴翳 他立刻惊觉,慌慌张张地把粉色毛巾丢进了脸盆里,好像那东西要在他手上炸开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十分尴尬地打开了热水。 他竭尽全力不把自己的视线移向角落——那里的“洪水猛兽”更让他面红心跳。 “我这是怎么了?”他这样问道。 愣头愣脑躲进房间的陆一帆此刻也随着远离事发地点,而逐渐冷静下来。 他起身开始环顾这间卧房。房内的摆设跟熊羽的卧室一样简单,唯一不同的是这间卧室里还有一张摆满了书籍的桌子。 尽管摆放整齐的书上早已经落满了灰,尘封已久无人问津。 一帆拉开那个自制的书桌抽屉,里面杂物很多,一眼望去令人抓不住重点。 他拨拉了一下,意外地在里面看见了一枚素圈戒指,指圈号很大,款式也不像是要送给女性的。 一帆定定地看着那戒指很久,双手攥紧拳头到指节都开始微微发白。但是他最终还是放弃地松开自己的手,垂下了眼睫将抽屉和上了。 他改变不了什么,也影响不了谁,他无能为力。 门外传来敲门声。 熊羽:“你换好了吗?” 陆一帆打开门,看见熊羽跟他一样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把手上的吹风机递给他:“喏,给你。” “你不用?”他问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就他那个头发,随便擦两下也就干了。 熊羽不置可否地摇摇手:“我去把鸡杀了,你能帮我看着火么?” “……行。”陆一帆一脸震惊地看着熊羽,没发现此人还有这等技能,顿时由衷的佩服起他来:“你连这都会?” 熊羽洋洋得意地自夸:“那是,本大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厉害了!” 陆一帆一介城中书生,对鸡肉的具象认知仅仅限于超市包装好的那种,长这么大基本没去菜市场见过几次活鸡,更别说亲手杀鸡了。 他在旁边看着熊羽麻利地拖出一只母鸡,丝毫不管母鸡凄厉的惨叫,一刀就干脆利落地给鸡割了喉,冷酷无情得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杀鸡放血放出了刺客的样子,不得不说此人骨子里的中二之魂已经彻底没救了。 但是装逼装不过三秒,熊羽立刻从高深莫测变成了嗷嗷直叫,提着“尸体”和菜刀就往厨房里冲:“陆一帆快拿个碗来,我忘拿了,鸡血要洒没了!” 一帆连忙手忙脚乱地从一个古旧的碗柜里找到一个搪瓷碗,忙不迭地跑过去:“这这这!” “放地上,快快。”熊羽提着母鸡的两只脚,血从鸡脖子处汨汨流到碗里,不一会儿就装了一大碗:“加点盐鸡血就能凝固了。” 前川村小厨郎熊羽,此刻在城市落魄公子陆一帆心中的光辉形象,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很快,刘婶的三轮摩托也开进了庭院里。 刘婶把早上买好的牛肉拿下来,对着出门来的熊羽说道:“去田里摘一把朝天椒,最辣的那个,再拔一颗大白菜,一把葱,晚上炒牛肉吃。鸡杀了吗?” “杀了。”熊羽应了一声朝田里走去,顺便问道:“豆芽儿呢?” “爷爷不太好,豆芽不过来了,待会儿把饭给他们送过去。”刘婶回答,顺便格开了一帆要帮刘婶搬东西的手:“好孩子,哪要你来搬东西,你去里屋歇着吧,日头大。” 果然,这个家里虽然暂时多了一个人,但是地位最低地只会是熊羽。熊羽叹了口气,摇着头拍着屁股往辣椒田去了。 今天的饭依旧没有失水准,但陆一帆长了记性,特意忍住胃口大开的食欲只吃了七分饱,直让刘婶儿连声念叨“别客气,这七天就像在自己家就是”。 一帆并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沟通,面色发窘得让熊羽看了好一会笑话。 吃过饭,一帆还是跟着熊羽一道去了豆芽儿家。 豆芽儿正在洗床单,见到熊羽和一帆过来很是开心。三人坐在露天院子里,熊羽问道:“爷爷怎么了。” 豆芽儿叹了口气,抹了抹眼睛:“说是最近看不清东西,感觉眼睛前面有一团白色挡着。爷爷说那是爸妈想他,来找他来了。” 老人对现在的情况心里门儿清,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拖累孙女的累赘。若不是这孩子只剩下自己一个亲人,说不定早早就跟着豆芽儿爹妈一起去了。 可即使被老天爷折磨到了这个份儿,还在着世上赖着不肯走,不就是因为还有那么一个人牵挂着,惦念着吗? 熊羽叹了口气,帮他们片竹签的活计也停了下来,安慰豆芽儿:“那都是迷信,我妈说我外公也有过,去医院看了那叫‘白内障’,老年人都会有的。” “寒假去县里医院看看吧?”陆一帆问道:“我记得在新闻上看过,这个病是在居民医保范围里的,政府能承担很大一部分。” 豆芽儿含泪点点头:“给婶子说过了,放了寒假就去。” 两人略微心安地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话题,亦逐渐地沉默下来。 这次送饭送得早,所以天才暗下来没多久,陆一帆和熊羽陪了一会儿豆芽儿和爷爷说了会儿话,也就往回去了。 他们回来的路上经过了一条由山上瀑布汇聚而成的小河,熊羽站在一个平缓的小池塘旁边停住。 “喂。” “嗯?” 熊羽顺着小堤坝的阶梯,几步到了小河边的石滩上,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拍了拍身侧岁陆一帆说:“陪我坐一会儿吧。” 夜风很凉,河水“哗哗啦啦”的声音响彻耳边,他们的手电筒也关掉了,陆一帆猜自己的脸又红了。 “好。”两个少年,并肩坐在了一起,愣愣地看着远去的小河。 “我爸妈刚去世的时候,我跟姐姐也觉得天都塌了。”陆一帆斟酌着开口:“虽然我们后来有了庇护所,可是那时候的情况直到现在也忘不掉。我知道豆芽儿心里有多难受。” 熊羽把自己的头窝进了胸前躲起来,声音嘶哑地说:“爷爷看样子不太好,万一真到了那个时候,豆芽儿就真的只剩我们了。可是……家里怎么负担得起两个大学生,我……” “别放弃!”陆一帆抓住了他的手:“熊羽,千万别放弃!那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刘婶儿的菜油店生意越来越好,还有你哥在外头打拼,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你跟我去B市,撑过两年上了大学你就不用再花家里的钱了!我帮你!” 熊羽愣愣地把头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可是你和一媛姐……” 陆一帆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我都买得起这个了,你还担心钱的问题吗?别放弃!上了大学以后你未来的路才会走的更容易!相信我!眼界比金钱更重要!” 黑夜下伸手不见五指,熊羽看着陆一帆的脸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火热,心神激荡,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把那番话咽了下去。 “那是你的钱,又不是我的钱。”他笑道。 “你跟我还算这个吗?”陆一帆低下头去,也低低地笑起来:“那你要结一下辅导班的费用吗?” “以后给,一定给!”熊羽扔了个石头丢进水里,“噗通——”一声,荡起了阵阵涟漪。 气氛轻松下来,话题悄然间被转移了,陆一帆问道:“陈柏说你以前暑假里都会去做兼职?” “嗯,去松哥那儿帮忙不太好意思拿他的钱,去城里驻唱还有烧烤店拿的多一点。” “你一个人?” “当然是拖着老陈一起!松哥认识一个熟人,暑假能让我们便宜短租一个月。跟老陈将就一张床,还能便宜不少。” 睡一张床……原来这待遇不仅仅只有他有。 陆一帆心里有些吃味,垂下眼睫道:“你……以后别跟人睡一张床。就你那睡相,除了我谁能忍啊。” “嘿你管这么多!”熊羽自己也知道自己睡相奇差无比,忍俊不禁道:“你又不是我媳妇儿!你才是,就你那睡相,以后李雨彤才嫌弃你吧。” 嗯? 陆一帆眼睛一亮,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蹭得冲上了脑门:“你怎么知道李雨彤的。” 他这个样子在熊羽眼中被完全理解成为了担心,熊羽没料到真就把自己心里的怀疑给做实了,当时觉得自己好像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立刻哑火了。 “非礼勿听啊熊羽!”陆一帆狡黠地笑起来。 熊羽勃然大怒:“我躲得够远了!你自己打电话那么大声音,还能怪我么!” 陆一帆心情大好,他记得他只提过一次李雨彤的名字,而那通电话过去了这么久,熊羽还能对一个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他闷声笑了很久,才说道:“她不是我女朋友,真不是。我老光棍一个,单身16年了。” “谁管你!”这话题让熊羽窘得难受,他立刻转移话题站起身来搓手臂:“回去回去,冷死了。” “呵呵呵……拉我一把!”陆一帆笑得腿有点麻,撑着一只手叫熊羽。 他借着力站起来,跟熊羽身后,两人乘着月色往回走。 “去B市,别放弃啊!” “知道!” “约好了。” “嗯。” 两个弯起的嘴角,盛满了回家路上温柔的月光。 ☆、农忙 第一天假期就这么过去了,陆一帆躺在熊家大哥的卧室里,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在翻过第29个身之后,他第三次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00:19。 他叹了口气,关掉了屏幕。 这怎么睡得着啊…… 门外那个不省心的这都上了第几次厕所了?上厕所不说,他还把声音弄得分外大。本来今天一个人睡着,神经就有些敏感,这么一弄更好了,他根本闭不上眼睛。 这小孩儿是故意的吗! 一帆翻了他的第30个身,觉得房间里的一点点轻微响动都像在自己耳边炸开了。他的脑中不断浮现着夜晚他们在小塘边谈心的画面,最终自暴自弃地拿起枕头,埋住了自己的小脑瓜。 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看来熊羽上完厕所了。 “上这么快……肾|亏啊。”陆一帆嘟囔了一句,觉得趴着睡呼吸难以为继,于是又拿开枕头,转为平躺的姿势。 “你管这么多,你又不是我媳妇儿。” “谁管你!” “把水给人家陆一帆!” “行!你到那时候不会嫌弃我就行。” 一帆叹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自言自语道:“要是你知道我的想法,会嫌弃我吗?” 不行!越想越睡不着了!陆一帆翻了第31个身,蜷缩起全身在心里斥责自己:“睡觉睡觉!” 可惜周公老人家失约了,他翻过不知第几次身以后,看见了窗外蒙蒙亮的清晨,终于承认自己这一夜算是废了。 中午再睡吧! 上午六点,陆一帆批衣而起,打开了房门……然后破天荒地看见了刚出门还穿着背心短裤,顶着两只熊猫眼的熊羽。 “早。”熊羽恹恹地打了个招呼。 “……早。”陆一帆愣了:“你怎么起这么早?” 照这位睡神大爷的习惯,不到九点根本不会松开被子的吧。 熊羽一言难尽地看着同样顶着两只熊猫眼的陆一帆,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一晚上没睡,睁眼到天明。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昨晚上总想着要起来看看,具体想看什么又不清楚,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反反复复起床了好几次,他终于把自己最后那一点可怜兮兮的睡眠给打发走了。 熊羽打了个呵欠,扯谎道:“唔……睡不着了。” 也亏得是陆一帆没休息好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不然这借口谁会信啊! 两人洗漱好下楼的时候,刘婶儿才刚刚把灶给烧热。一见熊羽这个点儿起来,还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天时。 跟着陆一帆果然有长进啊!连懒觉都不睡了!刘婶儿美滋滋地叫他过来:“在这儿看着火,早上和一帆两个人喝粥。10点你杨叔刘叔他们开收割机过来帮忙给收玉米,你把鸡汤放在炉子上温着,让他们中午饭就在咱家吃了。” 熊羽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赶得及我就1点前回来。”刘婶把一根松木干柴塞进灶膛内:“别忘记把玉米杆捆起来堆外面啊。” “知道了。” 吩咐完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刘婶又骑上她的小三轮摩托,早早出发去镇上开门去了。 熊羽把烧好的粥端着走出来,才看见陆一帆正蹲在院子里,对着菜地发呆。 “干嘛呢?”他走上前去,困惑道:“吃饭。” 陆一帆愣愣地指了指菜地里的大花……和它身上那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家狗……公的母的?” “公的啊。”熊羽一脸没明白。 “那只……也是公的。”一帆指着正不停蹭着大花的黑狗,干巴巴地说道。 “啊?不可能吧!”熊羽懵了,也跟着看了半天,终于在另一位翻身的时候确认了这个事实。 两位少年着实震惊透了,大花和他的朋友干得明显不是什么正经事,大花正被那只黑狗不断骑跨,可是…… 熊羽尴尬的要命:“不……不不不知道这狗哪儿来的,难道狗也搞同性恋么!” 陆一帆摸出手机:“我查查。” 两个人万分好奇地对着手机屏幕眼巴巴查了半天,最终找到了答案。陆一帆脸颊微红地关掉手机屏幕,抱起了碗开始喝粥。 “所以……这狗只是在对我们家大花宣示自己的领导地位?”熊羽一脸幻灭,难以置信地问道。 “唔……这上面说,是的。”陆一帆也是同样的一脸尴尬,用碗挡住脸。 熊羽勃然大怒:“想的美!还敢欺负到我们家狗头上了!” 他立刻上前几步,打断了两只狗的“打闹”,将那只不速之客赶走了。而大花却让熊羽很没有面子地赶了出去,留下熊羽在原地目瞪口呆:“它还受虐上瘾了!这么没骨气的吗?” 陆一帆又喝了一口粥,慢条斯理地耸耸肩:“可能随了他主人?” 熊羽立刻炸毛:“放屁!” 经过这样的插科打诨后,两个人终于驱散了睡意精神了很多,而大花没追回来它的“朋友”,也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了。 陆一帆从包里取出一根火腿肠来哄了大花半天,这才把人家哄高兴了,趴在陆一帆的脚边安安分分地吃东西。 熊羽吞下最后一口茶叶蛋,突然心领神会地问道:“你说,会不会万一大花真喜欢人家呢?我看百度上面也说,动物也是有可能产生那个……那什么。” “同性|行为。”陆一帆接口,意有所指地说:“也许吧。反正你也知道,这不是什么病,挺正常的。” “所以……你能再给我看看那漫画不?” 嗯?话题为什么会往这方面转? 陆一帆愣愣地看着熊羽。 “我来参考一下,分析分析它俩是不是真的互相喜欢。”熊羽一脸正经——起码在陆一帆看来是这样——地说。 当然他不出意外得到了三个字:“我拒绝。” “开玩笑,对着我的脸分析两只狗的行为,熊羽你皮痒了是不是?”一帆在心里恶狠狠地扎了一遍熊羽的小人,然后端起碗 趾高气昂地进了厨房。 熊羽:“……” 没看成漫画也不是什么值得往心里去的事情,熊羽吃完饭后拿了把镰刀,往门前那一大片玉米地走去。现在时间还早,他可以先动手收一部分。 他走出大门还不忘对陆一帆说:“你写作业去吧!” “不是说让我来帮你忙吗?”一帆不解。 “说着玩的,”熊羽笑起来,“哪儿能真让你这个稀客干活儿……嗯?”没等他说完陆一帆就气势汹汹地抢过他手上的镰刀,一言不发地往玉米地去了。 这个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客人。熊羽耸耸肩,满含笑意又进屋拿了一把,也下了地。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玉米叶尖上,待人走过便轻易的被携带走了。太阳逐渐爬上山坡,给绿油油的菜叶上洒上一层金碎子。 玉米地里的高秆儿摆动了两下,就被两个辣手摧花的人斩于脚下。 熊羽割了一会儿就会回头看看陆一帆那一排的动静,他倒也不是担心陆一帆怎么样,纯粹就是幼稚的争强好胜心作祟。 看见自己的进度远远超过那位事事优秀的学霸,他终于感慨自己好歹不算个废物了。 可陆一帆停了下来,熊羽疑惑地走上前去,看见这人正不讲究地坐在土地上发愣。 “没力气了?”熊羽揶揄:“别小看农活,很费体力的。” 一帆给自己找补:“唔。昨晚基本没睡着,没精神。”他说完,干脆向后一仰,不管不顾地躺在了菜地里:“待会儿借我一件你外套。” “没问题。”熊羽见状,也跟着他一同躺下来:“实际上我昨晚上也没睡好,中午都补个觉吧。” 陆一帆怅惘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怀疑人生:“你看看,茹毛饮血时代人们还能跟野兽搏斗,现代人只会拿着手机当精神王者,跟区区植物battle还得养精蓄锐。人类走到这一步,到底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 熊羽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嚼着玩,用手戳了戳陆一帆的聪明脑袋:“有些人,比如你,进化的是这个。” “而我们这些人,”他把手臂肌肉悬空放在陆一帆眼前,“进化的可能就是这个吧。” “呵……”陆一帆被逗笑了:“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自豪起来了。” “我其实很羡慕你们在城市里生活。”熊羽侧过头,看了看他,然后又看向飞鸟掠过的天空。 “有什么好羡慕的。出个门没有交通工具和钱寸步难行,人都被机器掌控着,变成了钢铁的奴隶。” “那不一样。城里有人,有新点子,有新鲜,能看得见未来。”熊羽的脸上显出无比的艳羡:“我妈从来不让我进城,连陈柏都跟他哥去过,就我没有。当年我哥决定去城里打工,我求他带我一起,可我哥也没有同意。” 陆一帆的手捏紧了。 “想着等高中上完了,成年了就出去看看。”熊羽失落地笑了笑:“那时候他们总管不着我了吧。” 他一个打挺做起来,转头对陆一帆释然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没什么。我不是答应了要跟你一起考去B市么,还有一年多就能出去了!” “还有一年多……”陆一帆重复了一遍。 “有人吗?”一阵轰隆隆的收割机声响起:“二娃子?” “嗳——”熊羽立刻应了一声:“杨叔,这儿!”他一把拉起陆一帆:“来人帮忙了,你回去睡会吧。” 陆一帆摇摇头,借力站起来,跟着熊羽一起走到了大路上。 “赶紧的,收完你们这家还要往胡家去,我们抓紧时间。”一个戴着草帽的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 “行杨叔,我去提壶茶过来,喝了再开始!”熊羽边走边说:“这是我同学,也是过来帮忙的。” 杨叔摆摆手:“几下就割了,不用你们两个娃娃忙活。二娃子你把茶水放这儿就行,弄完我们就走。后面排队的人还多,得抓紧。” “水总是要喝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了。”熊羽提着烧好的茶走过来:“杨叔刘叔,给。” 杨叔接过茶碗,吹了吹沫子啜了一口,问熊羽:“你家老大国庆不回来?” “没呢!” 老杨点点头,家常拉完就开动了收割机。 陆一帆问:“你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熊羽跟他一起并肩坐在田坎上,烦躁地揉揉头:“我妈说他去三亚了,今年过年都不一定回得来。” 一帆试探:“你没想过给他打电话?” “他经常换号码。”熊羽抱怨道:“不然我就跟他发短信联系了,也不至于每次都得去网吧QQ跟他联系。” 一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熊羽却打开了话匣子:“我妈六月份去了一趟兴安市里看我哥,回来就发了疯一样拼命管我学习。我一问我哥,他说就是他让我妈这么做的。要不是他们管这么紧,说不定我暑假还愿意学一学。” 陆一帆:“……别假了,你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遍!” 熊羽刚摸上自己心口立刻又怂了,嘿嘿笑了几声。 “你知道他打什么工吗?” 熊羽摇摇头:“没提过。体力活吧,他以前经常说自己晚上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我妈说他去三亚找了份轻松又钱多的工作,过年回不来五一一定回来,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啊。哦说起这个,明年五一我们家收油菜,油菜花漫山遍野很好看的,你还来吗?” “来啊!”陆一帆欣然答应:“不过,我倒是知道三亚也有个‘鹿回头’。” “诶?说说!” “说有个小伙子猎一只鹿,猎到三亚五指山的一处悬崖。他刚准备射死鹿,那鹿回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就放过了它。结果那只鹿变成一姑娘,然后这小伙子就讨到媳妇儿了……” “诶?这样也行?”熊羽撇撇嘴,又点点头:“也对,鹿的眼睛很纯洁的。当它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一定不能伤害它,不然会遭天谴的。在我们这儿,鹿是很有灵性的动物。” 陆一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鹿。” “明天?”熊羽估摸了一下:“不过明天得早起,还得爬很久的山,你今晚得休息好才行。” “没问题。”陆一帆一口答应。 两个人十分有默契地喝了一口水,熊羽顿了顿,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只问我哥呢?” 陆一帆手一僵,故作镇定地问:“哦,那你爸呢?” ☆、出柜 “我哥考大学那一年以后,我就没再怎么见过我爸了。”他的笑容很孤单:“要不是那张合影,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陆一帆手不易察觉地一侧,水从茶杯里漫出来,迅速浸湿了陆一帆的衣角。 熊羽自嘲地笑一笑,眼睛看向不停运作的收割机:“村里面老早都有闲话,说是我爸跑了,不要我妈和我们了。” 陆一帆问:“他过年也不回来吗?” “有两三年正月初七初八回来过一两次吧,反正除夕里从来没见过他跟我们一起守岁。虽然我妈时不时说他寄钱回来,但是我就当没有这个人。”熊羽说:“反正有我哥跟我,我们一家三口也过得下去。” “但是你还是把他跟你哥的合照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擦得纤尘不染。”陆一帆想。 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地那样无所谓。相反,熊羽之所以主动对陆一帆说起这件事,正是他内心深处渴望完整家庭的表达。一帆很明白这一点,可是他给不了熊羽任何的安慰,因此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沉默下去。 熊羽挑起眉毛看向陆一帆:“所以我很感激你跟一媛姐,除了我妈我哥还有松哥他们,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一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因此只能局促地抬起手,拍了拍熊羽的肩头。 这一点微薄的重量加在肩上,熊羽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踏实了很多,心情较之刚刚缓和了不少。他纵身一跃跳下田坎:“我歇好了,去帮忙咯!” 少年几步就跑到了收割机旁边,跟杨叔说了几句就像个小猴儿似的窜上了收割机副驾驶。 太阳已经从刚开始的咸蛋黄色变成了有些刺目耀眼的白炽灯。一帆盯得久了,眼睛又些酸软。他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给一媛发消息。 “我明白你了。” 直到夜幕降临,一媛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她没有对一帆的话作出回应:“晓佳给你准备了一些竞赛资料和附中装订的复习题库,另外,肖泽暮已经确定校内保送华大资格了。” 一帆面无表情地看了三秒“保送”两个字,随即又立刻勾起嘴角,开开心心地出门跟肖泽暮打电话。 熊羽在后面喊:“明天4点出门,你别磨蹭太晚,我先睡啦。” 一帆回头摇了摇手机,示意自己知道,打完这通电话就睡,挂着笑容来到了庭院里。 “喂,一帆!”肖泽暮那头有些吵闹,像是在KTV里面,不过转瞬又安静下来。 陆一帆:“我打扰你了?” “没有。”肖泽暮含笑道:“陆老师都回来了你不回来,乐不思蜀了啊你。” 一帆说:“这里有点事,我听我姐说了,你确定校内保华大资格了。恭喜啊!” “得资格审查通过才行!审不过还得重新递材料。” 一帆笑道:“你表姐是高分子材料的教授,有她帮忙还有什么可担心。” “也是!”肖泽暮笑了笑,又想起了什么,正色继续说道:“我姐帮忙打听了,今年附中就算保送也没有华大建筑系名额,只能硬考了。加油一帆,我知道你可以,我从小就知道。” 一帆莞尔:“……我尽力。” “为什么?”肖泽暮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什么为什么?” “你跟一个月以前的回答不一样,没有底气。”肖泽暮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语气中的异样,神色立刻凝重起来:“你觉得现在,悬了?” 一帆沉默了好久才说:“我也许不会把建筑系当作唯一的目标了。” 肖泽暮:“……” 他彻底震惊了,从认识陆一帆开始,他就知道一帆此生夙愿便是成为像他舅舅那样知名的建筑师。他看得比谁都远,也比谁都要坚定。 “我想去学金融。”这句在他心里埋藏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一帆觉得心里一松,他回过身看了一眼二楼亮着灯的房间,微笑了。 肖泽暮还是不能理解:“学金融更看出身,那你是要考西大了吗?” “嗯……我想试试。” “为什么!”肖泽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就我对你这么多年的了解,看不出来你对钱有多大的兴趣啊!你舅舅也不缺钱,说个不好听的,以后遗产都是你跟陆老师的,你……” 一帆叹了口气,打断他:“我想自己赚钱,毕业就赚钱。学建筑需要的过渡期太长了,我舅舅也是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才有了起色……回报年限太长了。” 肖泽暮喃喃:“你这么着急赚钱干什么啊?” 心脏跳得飞快,里面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帆的手在发麻,可是眼睛却越来越明亮了。 “泽暮,我有喜欢的人了。”陆一帆八方不动地说着这个惊天大新闻:“他们家很困难,我还得考虑养家的事情。” 肖泽暮差点把手机扔进了厕所里,声音大到回声在KTV的卫生间反复飘荡:“!!!是谁?是那边的人吗!男的女的!” “男的,就是跟我打了一架的那个人。”一帆坦诚以告。 肖泽暮:“……你真……弯了?” “嗯……” 肖泽暮此刻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以至于两个人在足足十分钟的时间里谁也没有出声。 他兄弟弯了,掰弯他的还是他兄弟的仇家…… 他以前怎么没看出陆一帆是这么一个抖M呢? 他悲愤地说道:“那一天我在旁边听见你问张老师那个问题,就知道肯定不太对劲……雨彤校花果然魂断附中了啊。你们就因为打了一架……就打出感情来了?就……在一起了?” 一帆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还没问他,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有一点那个意思吧。” 合着还没在一起! 可事已至此,做兄弟的除了祝福,只有助攻这一条路了。 肖泽暮含泪嫁“儿”难过极了,满含酸意地象征性问一问“儿媳妇”熊羽的情况:“他以后呢?他考大学吗?” “考。”一帆肯定地说:“他也考B市,学文科。” 肖泽暮干巴巴地说道:“行吧……我去找雨彤校花她们班要文科复习题库,周末请陆老师一起带回来。还有,一帆……” 一帆被他的语气逗得忍俊不禁,含着笑意回答:“嗯?” “嘶——” 长期的“喂-嗯”对话,让他的那句“嗯”越发带有宠溺的味道,这次没注意场合和对象,就这么明显地把荷尔蒙放出来,把肖泽暮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肖泽暮搓搓手臂,在风中凌乱道:“西大华大就在一起,我不介意天天去找你吃狗粮的,真的。” “呵呵呵呵……”一帆低声笑起来,笑完答应道:“好,放心。” “陆一帆!你睡不睡了!”熊羽猛得拉开纱窗,冲庭院里迟迟未归的人吼道:“你起不来我不等你啊!” “马上来。” 肖泽暮等一帆说完话才颤抖问:“你俩……已经……” “……想什么不健康的,明天早上去山上看鹿,要早点睡。”一帆补充强调:“嗯……分房睡。” 肖泽暮哎哟了半天,实在找不到说辞,也就只能草草说了几句,挂了电话。一帆收了手机,望着熊羽卧室的暖黄灯温柔地看了一眼,走上了楼梯。 肖泽暮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魅力,他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凌晨3:50,一帆满怀期待地敲了门。 “笃笃笃——” 门没开。 “笃笃笃笃笃” …… 一帆足足在熊羽门口卧室等了将近5分钟,才等来熊羽姗姗来迟的开门。看到这个信誓旦旦说4点出发绝对不会等他的人抱着被子睡眼朦胧地站在他面前时,一帆出离地愤怒了。 “昨、天、是、谁、说,我起不来不等我,嗯?”一帆的后槽牙咬得死紧,一个字一个字得往外蹦。 熊羽尴尬地嘿嘿一笑,赶紧解释道:“马上就好!给我5分钟。” 一帆给了他一个“和善的微笑”,努力克制自己的火气,带着僵硬的表情走下楼。 好在熊羽的确收拾得很快,两人带着大花,一人带着一个手电筒,准时在4点钟时走上了前往山上的道路。 熊羽打了个呵欠:“日出的时候它们经常会在山顶的一处悬崖上待一会儿,然后才走。” 陆一帆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熊羽又开始抛手电筒玩儿:“小时候有一次在山里走丢了,只知道听我哥的话往山上走,就一直走到了那地方。我哥我妈还有其他乡亲们在山上找了我整整一晚上才找到我,那时候那只鹿就在旁边一直陪我。” 他转过头来:“你说神不神奇。我哥说他以前去那儿的时候也见过它,耳朵后面有一块白色的毛,也不怕人。你伸手它就会主动来蹭你。” “真是有灵性的动物。”一帆感叹。 熊羽:“对。后来我又去了很多次,每次都会给它带吃的,它吃完走的时候还会回头看看我。它的眼睛盯着你的时候,你就觉得通体舒畅,好像受了自然的洗礼那种感觉。以前学校曾经组织我们看电影,叫《可可西里》。里面说藏羚羊是最纯洁的灵魂,我觉得,鹿也不遑多让吧。” 一帆点点头,加快脚步催促道:“我们走快点吧。” 熊羽有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脚,没说什么,也跟了上去。 山上日出时间很早,5:46两人抵达熊羽所说的悬崖时,就看见太阳冒了头。 一帆坐在一处缓和的坡上,一手抚摸大花,另一只手偷偷摸了摸自己脚上的血泡,觉得今天这一趟无论怎样都值了。 熊羽把背包放下,从中间拿出了玉米和麦麸放在一个铁盒子里,然后食指拇指做圈,塞进嘴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 “呐~” “啊——”的一声尖鸣也随着那一声陆一帆听过的声音一同响起。 熊羽突然惊喜地看着他:“你太有福气了。小鹿也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窸窸窣窣”的灌木种中钻出来两只鹿,逐渐向他们走来。 小的那只看见他们以后,又叫了一声:“呐~” 大鹿立刻对着小鹿吼了一声“嗷”,似乎是在教训孩子要对客人有礼貌一样。小鹿闻言,立刻低下头去。 熊羽立刻把玉米和胡萝卜塞进一帆手里:“你去,喂它!” ☆、山鹿 陆一帆拿着早上刚洗干净的胡萝卜一步一步地尝试着走进这两只鹿。 “嗷——”母鹿突然冲着他凶恶地嚎叫了一声,响鼻打得一帆立刻一个趔趄,伸出去的手也往回缩了缩。 “别怕!”熊羽在后面鼓励他:“它就是试一下你,没恶意的。” 陆一帆:“……” 这一脸虎视眈眈地盯着它,还不停地把小鹿往身后藏的举动,能是没恶意吗?一帆犹豫再三,还是壮起胆子,再一次鼓起了勇气尝试了往前走了两步。 大鹿的反应立刻更加激烈了,它甚至连嗷了两声,两只前腿也伸得笔直,对着摆出了一个攻击的姿势。 “它……”陆一帆刚要出声,一只手突然止住了他的退缩。 熊羽的左手紧紧拉着一帆的手腕,右手则尝试着去摸大鹿的头,一边顺口解释道:“别怕,它应该是见了生人了不习惯。” 他话音刚落,贪吃的小鹿突然一个探头,顺嘴就叼走了陆一帆手上的胡萝卜。 陆一帆:“……” 熊羽:“……” “得,”熊羽噗嗤一声笑出来,做嫌弃状,“跟你妈一个德性,看见吃的就不要命了。” 小鹿仿佛听懂了熊羽的话,在原地欢脱地跳了跳,蹭了蹭它母亲的脸,然后又对着陆一帆叫:“呐?” 这次该是示好了。 陆一帆松了口气伸出手去,小鹿立刻依恋地在他手里蹭来蹭去,甚至闻了闻一帆的手,像是在试探这是不是也是可以吃的东西。 一帆连忙收手,对着大鹿问熊羽:“大的也这样么?” “嗯。”熊羽摸着大鹿耳旁的白色毛发:“当时我手上拿着我哥摘给我的野苹果,它就过来抢,连我手上还拿着棍子都不在意,眼睛滴溜溜地转,就盯着野苹果。” “然后呢?” 熊羽:“然后我就咬了一点皮喂给它了。当时我也知道能不能回去,身上就这么一个能吃的。它呢?就跟我软磨硬泡得一点一点蹭吃的,顺便陪了我一晚上。” 陆一帆笑了:“直到他们找到你。” 熊羽点点头:“我哥身上带的饼干什么的当时就都给它了。我们这儿有个迷信,说前川村的乡亲都是鹿的后代。这只鹿就是祖宗派来保护我的,要不是它庇佑着,我肯定被野狗叼去了。” “它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陆一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它对我这么大防备,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不是鹿的子民。” 熊羽哈哈一笑:“你还真信啊!我妈这种没读过书的人深信不移就算了,你这种学霸也信。生物课本说得明明白白,人都是从猿人进化来的。” 陆一帆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现在我信了。” 他的表情不似作伪,熊羽一愣,随即又半开玩笑似的说:“那陆一帆,我再告诉你一个传言你信不信?我们这儿凡是被鹿认可的小孩儿,以后都是有大出息的,你以后的前途一定光明坦荡。” “不是我。”陆一帆纠正道:“是我们俩。你不也是么?” 熊羽看向他,发现此刻一帆那灼灼的眼神竟然看得自己心口有些发烫,烫得自己的心都开始狂跳起来。 “对!是我们俩!” 我们都会前途无量。 将所有东西喂完,两只鹿便十分识趣地往森林深处走去。小鹿走之前还特意回头看了陆一帆一眼,娇羞地又“呐”了一声,钻进了灌木丛中。 上山的时候天还没亮,下山的时候天光已然大盛。 前川村前几天才下了雨,这两天正是大放晴时。下山一路风风火火地跑下来,反倒还比上山爬山时出的汗更多了些。 两人走到了熟悉的瀑布前,跟那晚从豆芽儿家回来时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地坐在了小石潭旁。 陆一帆蹲在潭边洗脸,熊羽就叼了个狗尾巴草,一边嚼着玩儿一边看他。 经过大山灵气滋润过的泉水清冽而微甜,一帆洗完看着水面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倒影,然后不由自主地伸手搅碎了一潭波光,捧了一捧水在嘴边,一口喝了下去。 他被水冰的打了一个激灵,整个后背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让熊羽不知怎么觉得,这人此刻就像一只正在小心翼翼试水的家猫。 摸了水以后,立刻耸起了脊背,炸了毛。 熊羽突然起了坏心,他不动神色地站到了陆一帆的身后,在他整个意识还在冰凉的余韵中的时候—— “哇——”一声大叫。 “啊——” “诶!!哎呀呀!” “噗通!” “噗通——” 两只落汤鸡站在齐腰深的水潭中央,互相仇视且无奈地看着对方! 陆一帆狠狠地撸了一把脸上的水,对熊羽吼:“你又犯病了吧你?” 熊羽一脸快哭了的表情:“大哥,正常人遇见这种情况第一反应不是过肩摔吧!” 一帆在听到熊羽那一声在他耳边的大叫后,身体反应率先快过了脑子,一边条件反射地弹起身,另一边双手已经反手抓住了熊羽的衣襟,想也没想,就把他扔进了水里。 他是真吓着了,自然也没考虑到,过肩摔的惯性也会扯着他入水。 “诶你反应也太大了吧!”熊羽气愤地一拍水,对着陆一帆叫起来:“正常人哪个像你一样,动不动就过肩摔啊!” “正常人也没有谁像你这么幼稚!” “有!怎么没有!”熊羽据理力争:“那村南头出去打工的狗子哥都24了,回来还经常这么吓人玩。” 陆一帆怒斥:“幼不幼稚!” “你自己胆子小还怪别人?” 一帆涨红了脸,好半天挤出来:“想打一架是不是?” “……” 从小厕所混战那以后,熊羽就知道自己单挑绝对打不过他,再说也确实是自己嘴贱手贱先撩人家的,他也只能悻悻地闭了嘴,示意自己错了。 “现在怎么弄!”一帆抱怨道:“怎么回去啊。” 熊羽叹了口气,划拉两下水:“就当洗澡了吧。这儿也没人,衣服脱了去岸上把水拧干,将就着穿回去,反正离家也不远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一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半游泳半走路的爬上岸去。 棉衬衫沾了水以后,扣子黏得死紧,根本解不下来。一帆挣扎了好久才解开第二颗,他终于放弃跟它死磕,甩甩头上的水,干脆反手拿了左右侧的衣角,从下到上一掀,将自己的上身解脱了出来,“哗啦哗啦”几下,就拧干水,把它摊在大石头上先晒着。 愁人的是裤子,黑色牛仔裤即便是宽松款,沾了水再想把它脱下来,难度也不异于撕下自己腿上的皮。 一帆认命地脱了鞋袜,刚要扯开裤子纽扣才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他转过身去,正看见熊羽愣愣地对着他发呆。 视线,现在也许是正对着他赤|裸的胸膛的。 于是,陆一帆的脸也华丽丽地烧起来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慌里慌张地转过身去,口不择言地说道:“你泡澡泡上瘾了么?” 熊羽如梦方醒,立刻也欲盖弥彰地转过身去,带起了一片水花:“没……没!” 他反应不似平常,陆一帆以为是自己那一背摔惊到他了,于是对着他湿漉漉的后背带着试探性地问道:“没事吧?” 这次熊羽却不答了,面红耳赤地站在潭水中央,低着头看着水面,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吱唔了半天愣是挤不出一个字。若是陆一帆此刻能看见他的表情,大概就能知道赵川镇一霸——令人闻风丧胆的小羽哥羞恼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帆等了半天,最终等来了熊羽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你……过来。” “嗯?”一帆没听清。 熊羽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嗓音开到“免提”:“你先到公路上去等我,我马上过来。” 可自己的衣服还晒在石头上没干,虽说这方圆几里不一定能看见人,难道自己裸着去大马路上晃悠么? “衣服没干呢!你怎么了?崴脚了?”一帆狐疑道:“我下来拉你?” 谁知熊羽一听到这话,就像是见到了什么炸l药包,慌忙朝着远离陆一帆的地方走了两步:“没有,没事!”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反常了,一帆当机立断,一边准备下水一边着急地问道:“到底怎么……” “别过来!”熊羽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半叫起来:“我马上就好。” “怎么了到底!” “有点兴奋……”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帆还是一头雾水,云里雾里地问道:“……什么有点兴奋?” “小……小帐篷立起来了。” “……”一帆噎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种情况。虽说男生有些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地起反应,可是这个时间这个环境……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两步跑上岸,背对着潭中心的熊羽结巴了半天才说道:“我……我不看你,你弄吧。” 说完,又往回找补似的补了两句:“没……没关系,都是男的,正……正常,能理……理解。” 他这欲盖弥彰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熊羽只希望他们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我不出声。” “嗯……嗯。” ☆、发烧 万籁俱寂,只余阵阵压抑的喘息。 等到熊羽真正安静下来,陆一帆身上的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他如老僧入定一般地坐在大石头上,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什么寺庙里那些老和尚们念经的时候手上都非得拿着佛珠才好。 一旦六根不净,手上没有什么东西拿捏着来借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人是根本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力脱离欲望的。 人能控制身体的每一处神经,血液,肌肉甚至骨骼,可是没有办法左右自己的想法。 “好了?”过了很久,一帆才蒙头问道。 一帆的嗓音有些喑哑,这让熊羽的耳朵很痒,他支吾道:“嗯,走吧。” 两人一路尴尬地回到了家中,这个时候刘婶已经骑着她的小三轮摩托往赵川镇去了。 一帆推脱自己要去房间内找浴巾,将熊羽推进浴室让他先洗,等到自己再进去的时候,发现热水都已经被熊羽用干净了。 至于原因…… 一帆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发散什么,心不在焉就着这点凉水匆匆将自己洗干净,换上了干净衣服。 午饭由熊羽解决完毕,一帆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浪了两天,是否应该先把国庆的作业做完,正要起身之时,熊羽却再一次叫住了他。 熊羽:“能不能教我过肩摔啊?” 他面色一派坦然,一副早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没心没肺的模样。 “你在期待些什么?”一帆觉得心里有点失落,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苦涩地劝慰自己。 可是想到这里,他又莫名地觉得有些生气,一股毫无来由的怒火慢慢包围住了他的整个神经。 一帆沉默地站起来,拉起熊羽走到了卧室,一言不发地背对着熊羽站好,猝不及防地将熊羽的手肘拿住,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当口,再一次将他背摔了过去。 “就这样。”一帆冷冷地说。 仰躺在床上的熊羽:“……” 此后直到下午,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 熊羽自知学渣一个,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学霸与学习大神之间的精神约会;而一帆则是怀着种种复杂的心思,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寻求解脱去。 第二天,一帆华丽丽地感冒了。 熊羽刚开始还觉得很是奇怪,平日里闻鸡起舞的陆一帆怎么都到10点了还关着门。 “陆一帆?”熊羽在房间外敲门,见没人应声,当机立断直接开门进了屋子:“陆一帆,你还行么?” 一帆有气无力地翻身瞟了他一眼,本来就不太想说话的心情,再加上昨天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小反应作祟,让他再一次沉默地躺了回去。 他以为自己只是被子盖薄了着了凉,得了点小感冒,睡一觉也就好了,却万万不知道,自己的脸都已经烧红了。 熊羽见他不吱声,赶紧走到床边伸手去试他额头上的温度,这才大惊失色道:“都烧成这样了!” “……唔。”一帆应了一声:“……冷。” “冷?你等着啊!马上!” 熊羽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将自己和刘婶的两床大棉被拿过来给他压上,一边急匆匆地到处翻找温度计,一边给刘婶儿打电话。 “妈!一帆发烧了!温度计你放哪儿的……好……我马上去喊……” 他照着刘婶的吩咐找到温度计给一帆夹上,又倒了杯水给他放在床边:“我去喊村口的王叔过来,他是老医生。我马上回来,我妈也马上回来!” 一帆实在没有力气多说什么,烧得干裂的嘴唇上充盈着带着血沫子的死皮,几张几合后最终也只能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熊羽转身便跑进了刘婶儿的屋子,从衣柜下面拿到钥匙,打开了平日里锁得死紧的抽屉。 抽屉就是熊家的保险柜,里面装着厚厚几沓百元大钞,都是连着号的新钞,被一张皱皱巴巴的“安商报”旧报纸包得整整齐齐。 熊羽不做他想,立刻从里面抽出了三张,打了个呼哨带着“大花”奔出了家门,去村头寻王叔去了。 一帆听着外头的动静,只觉得那声音在脑子里炸开一般,颅内轰隆隆作响,电闪雷鸣似的。 好容易等到狗吠声远去,他才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直到王叔被熊羽扯进了家门都没有醒过来。 “哎哟!41度!人都要烧傻了!快快快,赶紧送县医院验血打吊针去!我这儿没用!” “啊?” “打摆子!这都烧得没意识了!二娃子,把你最厚的衣服都给他穿上!莫被风惊到了,打摆子吹不得风!。”王叔一边用酒精擦一帆的额头,一边吩咐道:“这个点儿班车又还没来,你妈呢?” 熊羽慌了神,手上动作越发利索:“在路上!马上回来了!” “别回来了!让她直接去县医院挂号!我让你狗子哥开面包车送他过去,我去用米醋下点蛋花,土方子先压着试试。”王叔摆摆手,赶紧下楼到厨房去找东西。 一帆此时茶米不进,牙关紧闭,整个人已经烧成了一只熟虾,米醋蛋花汤灌都灌不下去。王叔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追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慌忙把一帆背下了楼,让他儿子带着一帆和熊羽往县医院去了。 到了县医院,又是一场兵荒马乱。今年国庆天气不好,来医院的人摩肩接踵,得亏刘婶儿提前来挂号,才让一帆有了一个床位,免于坐在走廊上输液。 等到安顿下来,刘婶儿对坐在走廊地上发愣的熊羽说:“你去守着一帆,我给你们陆老师打电话。” 熊羽情绪低落地走进去,看见一帆已经醒了,于是沉默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吧嗒”。 他终于哭了。 熊羽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纸巾。 “拿着。”一帆虚弱地开口:“我还是个病人,能别让我照顾你么?咱们反着来,你照顾我行么。” 这种时候还能有心情开玩笑。 熊羽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三下五除二地擦干了眼泪,把纸巾丢进了垃圾桶里。 “验血那医生姐姐说了。打摆子,就是疟疾。潜伏期一般有三十天,跟昨天咱们在河里玩一点关系也没有。”一帆伸手去够床边的水,被熊羽一把接过,在他小心翼翼地服侍下喝了两口,继续说道:“三十天前我还没跟你说几句话呢!怪不到你头上。” 熊羽嘴唇颤抖了好久,忍了好久的眼泪一不小心又蹦出来了。 “你……你|他妈的……”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粗糙得能把肺腔里的空气磨出血来。 “你他妈的真的吓死我了陆一帆!你……我……我差点以为你要……”他双手撑在一帆的耳边,俯下身盯着他,眼泪跟屋檐下的雨帘似的落在一帆的脸上,而“你要”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帆终于叹了口气,用没挂针的右手轻轻抱住他,拍了拍熊羽的背,顺势将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学习压力太大,抵抗力下降了。”他哄道:“我以后一定加强锻炼,这几天就麻烦你照顾我了好不好。” 熊羽没说话。 “好不好,嗯?”他又是甜蜜又是宽慰地说。 “……嗯。” 六大瓶药水挂得一帆胳膊生疼,待刘婶背着一帆回到赵川镇的筒子楼里,天已经大黑了。 刘婶忙到现在,这才有空去镇上管一管自己的铺子,于是叮嘱熊羽把电磁炉上的牛奶粥端过来给陆一帆喂了喝,自己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没力气。”一帆恃宠而骄,仗着自己病号身份开始放飞自我,心有余力不足地张开口:“啊——” 他小时候是个撒娇好手,长到现在这一手本事竟也没落下。而熊羽心中有愧,也就由着他发号施令,一勺接着一勺的任劳任怨着。 他到底没太多精力,粥喝到一半体内的抗生素就发挥了作用,一个转眼间就已经睡熟了。 按照今天的打算,刘婶睡在小阁楼,而熊羽是跟一帆睡602的,这样万一夜里渴了还能帮忙倒杯水。 可熊羽也知道自己那睡眠质量,一旦睡熟了天雷来了也打不醒,于是躺在床上拼命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这一想不好,他的记忆箭头就拼了老命地往节日里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上钻,那些已经足够暧昧的场景此刻就像是晚八点档的电视剧一样,连每一句台词都能一丝不差地复刻放映出来。 漆黑的空气中弥漫着秒针的“擦擦”声,熊羽微微翻了个身。 不知是他感觉的问题还是怎样,他觉得旁边被子里的人变成了一团火,烧得他整个人都难耐起来。 在黑暗中,熊羽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颗不安分的小心脏越跳越快,简直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窗帘拉开了一点。 月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机灵地渗透进了房间里,洒在陆一帆熟睡的脸庞上。 熊羽此刻再一次承认,陆一帆长得真好,简直长在他审美点上了。 不仅长得好,他其实哪儿哪儿都好。 “我是不是喜欢他?”熊羽心想:“跟鹿回头的传说一样,想把他娶回家那种的喜欢?” 月亮偷偷弯了嘴角,并不说话。 ☆、串门 作为赵川镇高中的风云人物,熊羽倒也不是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的兄弟陈柏喜欢住他们家楼上的小妹妹,李振峰喜欢镇上理发店的烟熏妆老板。可是喜欢一个男人这样的经历,他身边委实奇缺,自己连个参考的案例都没有。 唯一一点性启蒙,还得算在张晓佳画的以陆一帆为蓝本的耽美同人漫画头上。 天生不知道“害羞”俩字怎么写的熊羽,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床边这个人怦然心动的时候,那天生的城墙脸皮竟然也大发慈悲地自动剥落了一层又一层。 月光温和而清冷,却把熊羽的脸烘得火辣辣得烧。 他转头又看了看陆一帆紧闭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睫毛挡住月光在眼睑上印下的阴影,就像后山松树上刚发出来的松针,勾得人心痒得想立刻上去拨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这样做了。 陆一帆的眼睫毛又长又韧,划过他的食指指腹的时候熊羽觉得自己心口也被松针划了一下,痒痒的,想抓一抓。 陆一帆睡得很沉,一点知觉也没有,任凭熊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夜风依旧吹拂着玉米地,波澜不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声音在心里告诉熊羽:“是的,你喜欢他。” 这一晚陆一帆睡得大好,第二天竟也早早醒了。 他睁开眼八方不动地瞟了一眼双手压在自己身上睡得七仰八叉的某人,再看看他自己那床几乎已经全落在地上的被子,心中柔软成了一块刚烤好的柠檬蜂蜜蛋糕。 不用说也知道,某人为了治自己掀被子的毛病,昨晚上胳膊应该被冻得不轻。 他还是没有力气,手臂酸软,尽管比昨天早上的情况要好太多,但要在不惊动熊羽的情况下,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好在熊羽睡眠质量太好,被陆一帆摆弄来摆弄去呼吸还是绵长的,只时不时发出几声软软的咕噜声。 果然,小老虎睡着的时候才能显示出自己果然还是猫科动物。陆一帆想了想,存着一点私心地把自己的被窝掀开,然后将两人一齐裹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这么一来,他刚想起床的心思又立刻夭折了。 熊羽就躺在自己旁边,毫无防备地对他露出这幅睡颜。机不可失,陆一帆当机立断,立刻缩回了被窝里。 躺了半分钟,他觉得心里好像没有被填满,于是又状若无意地伸手,把“小老虎”的脑袋往自己胸前靠一靠,然后心满意足地睡回笼觉去了。 七天假期今天已经是第五天,而陆一帆和熊羽的作业已经被遗忘在大山深处,“美人乡是英雄冢”,老祖宗说得果然不错。 不过英雄也没躺在坟墓里太久,刘婶就把俩孩子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原因无他,陆一帆还得去把剩下的药水打完。 好在镇上的卫生所也能挂水,熊羽提着几大玻璃瓶,陆一帆则抱着熊羽早应该预习的文科书,两人怀着从睁眼起就萌发的小九九,浩浩荡荡地往卫生所出发了。 等到消磨完早上的时间,陆一帆刚进门就被刚回家的一媛抱了满怀:“一帆!” 一媛从昨天接到刘婶电话说“一帆烧得人事不省连呼吸都快没有了”后,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她急得要命可又分身乏术,好在一帆的同学肖泽暮帮忙,这才让一媛喘了一口气。 她婉拒了别人要开车送她过来的好意,直接买了最早的一趟巴士从兴安市杀回了南商县赵川镇,刚到家就看见厨房里正在忙碌的刘婶,得知一帆已经无大碍,能自己走去卫生所挂水,一颗七上八下的水桶心这才落回了井里。 一帆下意识地推开一媛,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熊羽,发现人家没太介意,这才安下心来安慰一媛:“没事,医生说是身体虚,多吃点就好了。” 刘婶端着“包治百病母鸡汤”走过来,招呼众人坐下:“来!我大早上去挑的七斤重的老母鸡,身上那油都刮下来两三斤呢!喝了准保马上就好!” 一媛热泪盈眶,满怀感激地拉住刘婶粗皮革一般的手,心里一时又是激动又是难过:“婶子,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在……” 刘婶打断她,拉着一媛等人坐下来:“说这些见外了,要不是你尽心尽力地帮熊羽,这小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野呢!我听说你们两姐弟相依为命。这世道不容易,你们要是不嫌弃我这个没知识的,就当婶子是你们的干妈,以后你和一帆就是我的亲孩子!” 一媛紧紧地拉着刘婶的手,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心神激荡,立刻喊道:“干妈!” “嗳!好!”刘婶高兴地给一帆一媛一人舀了碗鸡汤:“我还特地加了些当归,一媛晕车,一帆身体虚,正好一起补补!” 熊羽有些难过地开口:“一媛姐,都是我把一帆扯下了水,让他感冒……” “不是!”陆一帆打断他,闷头喝汤:“当时我自己反应有点大。” 一媛给两个少年一人夹了只鸡腿:“没事就好,剩下这三天,姐姐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她说道这儿,又想起了什么对熊羽说:“对了,一帆在兴安附中的同学托我带了些文理科的复习资料,是附中今年高三的押题练习,还有B市各个大学的学校简介,说是听说小羽也要去B市,正好让小羽有个参考。待会儿吃完姐姐给你们找出来。” 熊羽愣愣地抬头看陆一帆,发现此人丝毫不惊讶,只是又闷头喝了一口汤,耳垂不经意红了一大片。 肖泽暮会知道自己要考B市的大学,还劳神费力地给他也带了一份资料,这一切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陆一帆私底下的功劳。 熊羽五味杂陈地看了陆一帆一眼,暗暗下定了决心。 剩下为数不多的两天半假期,陆一帆和熊羽在家里进入了“冲刺补作业”时间。熊羽拒绝了陈柏几次三番打电话喊他出来打游戏的召唤,跟着陆一帆安安分分地在602里学了个昏天黑地。 开学后,熊羽去了文科一班,正式开始了自己高二文科的学习生涯。 新班级带给了熊羽莫大的新奇感,第一天下来熊羽发现自己学习效果奇佳,破天荒第一次在学校里就把知识消化掉了。 他将这一成果归因为国庆最后三天陆一帆陪他尽心尽力地复习,因此晚自习下后的放学路上颇为得意地冲着陆一帆炫耀起来。 而陆一帆呢? 一帆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捧着里脊肉饼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地听着熊羽在耳边叽叽喳喳。 熊羽奇怪地问:“你得了假期综合症[注]么?” “没有。”陆一帆实在没敢说自己没精打采是因为班上有个人不见了他不习惯,只能往回找补地摇摇头:“可能是身体没好全,过几天就好了。” “我就说你还是要把最后那一瓶药打完的!你看看,这就是没好彻底!”熊羽立刻炸了:“要留了病根子我就给一媛姐告状去。” “那就是一瓶氯化钠!打不打都无所谓!”陆一帆没好气地说:“氯化钠知道不!就是生理盐水!” 熊羽翻了个大白眼,不依不饶:“谁不晓得!人家医生给你开了六瓶那玩意,肯定有人家的用意啊!我看就是没打完的问题!” “烦死了!” 陆一帆糟心地看着这个“告状精”,然后快步往回走去,留下身后的人继续大呼小叫:“诶诶诶——关心你呢!你这人怎么这样!日久见人心啊陆一帆!” 陆一帆恶狠狠地回头怼道:“精力旺盛就留着背你的单词去吧!” “嘿你这人,怎么好心当作驴肝肺呢——” 文科班的老师们自国庆以后就开始执行起晚自习后检查背诵情况的环节,可是毕竟不在一个班进度不同,陆一帆每晚还得回家单独考试,因此两人在坚持一周晚自习等着一起放学回家后,此项活动就由熊羽单方面宣布取消了。 祸不单行,“晚自习一起回家”取消后,“早自习一起上学”也因为文科一班的语文老师而夭折。 文科一班和理科一班分别位于走廊两头,课间老师再一拖堂,基本连个上厕所的时间都欠奉。这么过了一个半月后,熊羽才惊奇地发现,自己自国庆节收假以后,除了中午放学以外,他已经很久没有跟陆一帆待在一起超过一个小时了。 鬼使神差一般,他突然就在这一刻,无比地想见到陆一帆。 于是这节地理课好不容易等老韩拖完堂,熊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夺后门而出,只把老韩看得欣慰不已——熊羽这孩子是真的改邪归正了,为了听懂这道题,看把孩子憋得。 熊羽丝毫不管老韩那一颗错付的真心,径直狂奔到了理科一班的门口。 理科一班更为丧心病狂,10分钟过了一半还不下课,数学老罗厚颜无耻地给理科班众位留了可怜巴巴的三分钟解决个人问题,接下来又是数学课开始随堂测验。 陈柏坐在窗子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跑过来的熊羽,因此立刻跑出来给了熊羽一拳:“你小子还知道过来啊!” 熊羽看了看教室里转过身去的陆一帆,先应付陈柏回击了他一拳:“你怎么不过去找我呢!” “你以为我没去!”陈柏认命地翻了个白眼:“我十次过去十次都在拖堂好不好!起码我们这边只有老罗喜欢拖堂,你就说你们文科班那几个老师,哪一个不是‘拖堂重度爱好者’,拖堂癌,没救了!” 熊羽尴尬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陈柏看陆一帆:“他干嘛呢?” 陈柏瞟了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走以后不知道为啥,胡金辰老是来找他问问题。我靠我陆哥也是脾气好,10分钟都能用来给他讲题,数理化生能问个遍,连英语阅读都要请教,有时候厕所都没时间上。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真他妈魔幻。” 熊羽手一僵。 “喏,现在不就是么,估计问数学题呢。”陈柏很是不爽,嗤之以鼻地问熊羽:“我帮你把陆哥叫出来?” 熊羽突然觉得眼睛有点不舒服,摇摇头:“算了,我就过来上个厕所,顺便看一眼你们。你进去吧,马上又要打铃了。” “嗐!真是!”陈柏看着老罗拿着一沓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俩,赶紧说:“周末出来打球,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行!”熊羽拍拍陈柏的肩应道,然后在老罗将要行至眼前的时候,抓紧机会溜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长假期或节日后一些症状,表现为疲倦,失眠,昏昏欲睡,口味欠佳,注意力不集中以至于焦虑、空虚或者容易发怒等。 ☆、龃龉 中午放学,收齐数学课堂卷交给四哥以后才回到教室收拾完书包的陆一帆兴致勃勃地跑到文科一班的门口,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诶同学,”他抓住文一最后一个同学,“你们班熊羽呢?” 那同学回头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我看看啊,第三组第四排那个就是他座位。诶?应该走了吧……下午第一节英语课陆老师要抽背课文,今天中午我们班估计都够呛!” “谢谢啊。” “没事。”该同学扬了扬手,然多嘴问了一句:“那个……你是不是理科一班的陆一帆啊。” 陆一帆:“嗯对,你有什么事吗?” 同学尴尬一笑:“哦没有呵呵呵……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你要是没别的事那我锁门了啊。” “哦……行。”陆一帆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熊羽那空荡荡的座位,强忍下心中的异样,最终还是跟着走出了校门。 一般情况下,因为文科班惯常喜欢拖堂,他们俩之间一直是陆一帆在教室里坐卷子等熊羽过来,然后两人一起放学。可是今天…… 也许是因为下午他姐要抽背课文,而熊羽又几乎是百分百被抽中的概率,所以来不及等他就先回去了。 “姐,你下午要抽背文科班课文啊?”一帆在饭桌上问道。 陆一媛:“对啊,小羽给你说的?后天下午就是你们班了,正好你给你们班打个预防针怎么样?我想想啊,陈柏是肯定要被抽的,还有胡金辰,最近英语有些退步,得抽一抽。” “唔……倒不是。” 一媛:“什么不是?” 陆一帆摸摸鼻子:“哦没什么。行,我给他俩提前通个气,让他俩赶紧背。” 一媛微微惊讶地说:“这倒是新鲜!我记得以前在附中的时候,就算当天下午我要听写,也没见你给他们通过气,连肖泽暮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陆一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揶揄地说:“那儿的一班跟这儿的一班还是有些差别的,姐你这么搞突击检查,万一没一个能背出来的,你不觉得没面子么。” 一媛没好气一笑:“都背不出来就罚抄。你也跟着一起,我看最近你作业做得心不在焉的,正好静静心。” 陆一帆:“……”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行,陈柏我不保证,胡金辰怎么都能背下来!” “哈哈,快吃吧。”一媛给他夹了一筷子肉说道:“我看小羽今天回来得早,估计午饭也没顾上吃。待会儿你给他送一份上去,虽然他的背诵我是一定要检查的,但是实在没背会,挪到今晚上也行。再怎么说,饭还是得吃呀。对了,你顺便给他说说,我给刘婶打过电话了,让他以后中午都跟咱们一起吃。” 跟老师离得近就是有这点好处了,陆一帆应了一声,两三下扒拉完米饭,然后带着陆一媛早就打包好的盒饭走上了天台。 搁平常,熊羽都会半路直接去刘婶的店里,跟她妈一起吃饭。只有刘婶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在后街的小店里自己买着吃。 陆一帆掂量着手上的盒饭,虽然心道一句“真是偏心”但其实心里没有任何芥蒂地去敲熊羽的门。 没人应声。 “熊羽,在么?”陆一帆叫道:“我姐给你做了午饭。” 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姗姗来迟地开了,露出了睡眼朦胧的熊羽。 熊羽一见是陆一帆,甭管心里开始想的是什么,脚先下意识地给来人让开了,陆一帆就顺势堂而皇之地进了门。他将盒饭放在熊羽的小书桌上,说道:“我还以为你在背英语呢,原来您都睡上了。” 熊羽的情绪有些低落,声音也因为被吵醒还带着一丝丝的瓮气:“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抽背课文。” “中午放学去你们教室才听说的。”陆一帆把米饭和菜分别给他老人家分好,把筷子递给他:“说起这个,你要提前走也给我说一声啊。” 熊羽顿了顿,刚抬眼瞟了一眼陆一帆,然后又立刻垂下眼,说:“哦忘了,时间紧,我就先回来了。” 陆一帆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我猜也是。我姐给刘婶打过电话了,你以后来楼下吃饭就行。她还说,你要是实在没来得及背会,她下午可以先不抽你,但是晚上一定得过。” 熊羽:“早自习背得差不多,一媛姐抽背也没关系。”他吱唔了片刻,继续说道:“但是中午饭还是不麻烦一媛姐了,我自己买着吃,也方便自在。还有……以后你都别等我了,最近我中午有点事,放学你先走吧。” 当初早上一起上学也是被熊羽这样单方面宣布而终止的,陆一帆不疑有他,平静地点点头:“好。” “嗯。” “那我先下去了。” “好。” 心中的异样又翻涌起上来,陆一帆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熊羽猛地抬起头,立刻否认道:“没有!就是有点累……睡会儿就好了。” “唔。”陆一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补了一句:“中午还是过来吧,我姐都跟刘婶说好了。” 熊羽对上了陆一帆坚持的眼睛,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好,我知道了。” 门被带上,一帆透过窗子,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边低头安静吃饭的熊羽,心事重重地下了楼。 下午第一节课后,陆一帆走到了陈柏的桌边:“熊羽最近有啥事情发生么。” “没啊。”陈柏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早上还跑过来找我们来着,看着挺高兴的啊。” “他早上过来了?什么时候?”陆一帆错愕道。 陈柏闻言,轻蔑地看了一眼正坐在座位上低头写作业的胡金辰,攀起陆一帆的肩,说道:“第三节课间。陆哥,出去说。” “第一节数学课下课?”陆一帆站在走廊上,努力地回想自己早上那时候在干什么:“你怎么没叫我。” 陈柏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说道:“陆哥,你那时候正在给胡金辰那小子讲题讲得上头,我们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 “噢……是。”陆一帆这才想起来,有些遗憾地点点头。 “不是我说,陆哥。你也对那小子太好了吧,都快成胡金辰私教了。”陈柏实在忍不住,还是将心里的不满吐槽出口。 陆一帆倒有些疑惑:“我倒看你们好像跟他有些梁子,是怎么回事。” 当初学业水平考试的时候,李振峰一口就叫住了胡金辰,而胡金辰也仿佛知道熊羽他们要做什么似的一样。若说他们之间没发生过什么,陆一帆怎么也不会信。 陈柏看了教室里的胡金辰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无人的走廊,压低声音说道:“高一的时候有一回姓胡的没考好,跟熊羽一个考场,熊羽文科还可以,姓胡的就问了熊羽几个选择题。结果那小子自己没用没接住答案,让老师在地上把小纸条找到了。本来大家都统一口径说不知道是谁的答案,那小子自己怂,直接说‘不是他写的’。监考老师当场一个一个对卷面字迹,对到熊羽头上了,当场给熊羽判了作弊,梁子就这么结了。好家伙,有胆子传纸条,没胆子承认。我们几个气不过,放学堵了他一次,那小子以后见我们也就绕道了。” 陆一帆闻言拧紧了眉头,陈柏见状立刻解释道:“没打。陆哥,真没打他。跟你那次不一样,当时我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小子当场就哭了。所以熊羽一直挺恶心他的,有他在基本扭头就走。陆哥你给他讲题,熊羽看见了肯定心里也不大舒服。” 所以,他中午没有等他,自己负气先跑回去,连饭也不吃了。 陆一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他有次帮了我一把,所以胡金辰有啥问题我也就直接给他讲了。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我晚上回去跟熊羽解释。他们班今天英语抽背课文,后天轮到我们班了,我打听了一下,我姐可能要抽你和胡金辰。背不出来全班罚抄,这两天……” 陆一帆颇为无奈地拍拍陈柏的肩:“……您加加油吧,给咱们班减点英语作业。” 这飞来横祸让陈柏如堕梦中,半晌才挤出一句:“我靠……” “靠什么靠,靠自己!”陆一帆无奈地扯着他进教室:“我会背都还要抄课文,我才心累。” 晚上英语晚自习下课之时,陆一媛果然在理科一班宣布了这个噩耗,引来理科一班无数哀嚎。不过,陆一帆听见一媛说“连文科班的熊羽那个基础都能背得差不多,理科班的诸位天才也定能倒背如流”时,还是暗自开心了一把,将自己未来可能要大抄课文的郁闷抛诸脑后了。 一媛今晚还要在学校改论文,熊羽他们班也要延长自习时间,一帆一个人无所事事,干脆就先回了家。 等他做完了一页兴安附中的物理练习题,他听见楼顶传来了关门声。 熊羽回来了。 陆一帆看了看表,犹豫了片刻,起身出了门。 ☆、亲吻 十一月出头的夜里已经很有些冷意,连空气中的风都在有节奏地震颤着,陆一帆裹了裹身上的羽绒大衣,去敲小阁楼刚亮起来的窗户。 天台上常年风大,玻璃在木头窗棂的禁锢支撑下也显得不堪一击,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呼呼的北风钻个“透心凉”。 “你干嘛呢?” 厕所的门突然开了,年久失修的门轴被水汽和凛风锈蚀的不成体面。熊羽有些艰难地用脚一顶,这才把厕所的门与门框对准,关上了门。 陆一帆轻咳一声,欲盖弥彰:“上来醒脑子。” 熊羽几步走到他面前来,看见他被瞬间吹红的鼻子,开门给他倒了杯水:“大冬天的,上来吹风不嫌冷么。” 陆一帆没接话,倒是接过了水握在手心里,杯子的温度立刻从他的掌心传递到了全身,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不是那么难开口了。 他抬起头来问熊羽:“出来坐坐?” “嗯?”熊羽看了看他呼出来的白气,没搞明白学霸这是弄的哪一出,稀里糊涂地应道:“稍等,我加件衣服。” 他穿好外套出来的时候,陆一帆已经坐在了天台的长凳上。 熊羽瞬间想起一媛上来跟他推心置腹地交谈的时候,那时候一媛也是坐在那个位置上。那天以后,他就“情断女教师”了。 也许是天气太冷,也许是他中午没睡好,他觉得眼皮子突突狂跳起来。 到底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来着……熊羽一边心不在焉地想,一边坐在了陆一帆的旁边。 “你作业写完了?”熊羽率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嗯。” “到底是学霸啊,脑袋就是灵光。”熊羽有些酸:“一分钟都能抵我们五分钟用。” 陆一帆失笑:“重复题做得太多了,有些解题思路都有肌肉记忆了。” “哦……” 虫声又开始清晰起来,熊羽捏紧了手心,在这一刻特别想问自己这是哪根筋不对,放着历史错题不改跑来陪这货发呆吹冷风。 “那什么,我作业还……” “你今天早上来找我了?” 两人几乎是同一秒出声,注意力又都放在对方身上,直接导致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熊羽愣了三秒,像是遮掩自己内心一样地低下头去,毫无感情地笑道:“只是上厕所路过而已,看见你在……咳,忙着,就没让陈柏叫你。” “上厕所能路过到我们班来,绕这么远?” “文科班那边男厕所堵了呗。”熊羽的手心直冒汗,于是放在腿上擦了擦。手掌因为太过用力带起来的摩擦声在两人之间特别突兀,这直接引起了陆一帆的注意。 陆一帆心想:“他在紧张。” 仿佛是被熊羽的紧张取悦了,陆一帆的肩膀放松下来,也无所谓地笑了笑:“文科班一共才几个男的,还能把厕所堵了。” 这理由实在找得蹩脚,熊羽刚说出口就立刻后悔了,此刻被陆一帆当面挑出漏洞,他的脸腾地红了。 好半晌,他才强词夺理地找补:“不是找你,是找你们玩。自恋要有个度,学~霸~” 学霸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比较阴阳怪气,就能让陆一帆不舒服地跟他怼起来。 这些天他们疏远得厉害,他实在不习惯他们恢复到国庆节在前川村的样子,不仅是因为太久没这样说过话,更是因为,这样的气氛会让他想起那一个被月光照亮的夜晚。 那个他确定自己心意的夜晚。 谁知陆一帆却并没有跟他计较,语气反而更加坦荡了:“那你中午也是因为我没出来,才没等我一起放学?” “不是!” “那是什么?”一帆趁胜追击,一点后退的余地都没有给熊羽留,心念一动,立刻又转换了一个颇为懊悔的口气:“我还以为你去上厕所,等了你好久都没等到。” 近墨者黑。跟熊羽待一起太久,陆一帆竟连信口胡诌都学会了! 熊羽大窘,连说好几个“是因为”都没“是”出来个原因。 陆一帆这幅强势样子他很久没见过了。眼皮儿跳得越来越快,熊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瞄准的兔子,于是面红耳赤地站起来,背对着陆一帆说:“你课间不是都在辅导别人么,自己时间都压缩了,放学再浪费时间你那卷子还做得完么?我又不是女的,自己有腿,能走回来。” 他心烦意乱得紧,都没听见陆一帆也已经跟着站起来。 “我回去写作业,我脑子笨,写不了你那么快。”他看也不敢看陆一帆的反应,大步流星地向自己的房间逃去。 可是手刚碰到门把手,肩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力道,紧紧钳住了他的动作。 下一刻,陆一帆那听起来甚至有些开心的语调在背后炸开:“是不是,因为看见我跟胡金辰走得太近,你不舒服。” 他们的小圈子之所以能容纳陆一帆,完全是因为熊羽的缘故。好在陈柏他们跟陆一帆也挺合得来,大家互相都看得很顺眼,这才能在打一架过后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吃烧烤。 可是胡金辰就不一样了。姓胡的懦弱又没骨气,还是个喜欢倒打一耙的栽赃嫁祸的孬种。照他们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因为他跟陆一帆关系好,就也像当初接纳陆一帆那样接纳胡金辰的。 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连带着陆一帆一起疏远。 本来大家各玩各的也无可厚非,可是自从熊羽知道自己对陆一帆怀有别样的心思以后,他就再也不能摆正心态了。 他开始鬼使神差地认为,胡金辰抢了他朋友。 这念头从早上他站在理科班门口开始就萦绕不去,赶都赶不走,以至于方才在厕所看见陆一帆的一瞬间,又见缝插针地窜到了他的脑子里。 这不正常,可是他控制不住。 这点小心思陡然被陆一帆戳破,熊羽的羞耻之心瞬间被一把点燃了,心头的火一蹦三尺高,感觉再不发出来自己就快要被做成一包□□,炸得鸡飞狗跳满地狼藉。 他用力一甩肩膀,甩开了陆一帆的手,借势一个转身,正面对上了陆一帆。 “你烦不烦!管你他|妈的跟谁走得近,跟我有关系吗!”他右脚直接迈进了陆一帆的双腿|间,双手直接揪住了陆一帆的胸前衣襟:“我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大学霸一个,总分能上4位数。我物理考20分,跟你没有交流的必要,也没必要浪费你时间问你题。你爱跟谁走得近就跟谁走得近,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舒不舒服关你什么事!” 他这一口气猛地撒出来,本来只是接着机会发泄,没想着越说火越大,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发泄完,这才惊觉自己的反应过大了,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 可是,他被抓住了。 陆一帆的手没有反揪住他的衣领,反而单手将他的两个手腕合握在一起,熊羽的手顿时便不能动弹了。 “你他妈……” 一帆不管他的反应,立刻上前一步将熊羽抵在门上,强大的压迫感从陆一帆的身上山呼海啸一般地压过来。熊羽直勾勾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霎时间浑身变得滚烫,血液从手心呼啦啦地奔涌向心脏,再打了个转儿,呼啸着从心脏泵出。 风声虫鸣全部式微,他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跳得飞快的心跳声。 他立刻别开脸,避开了陆一帆的锋芒,这才终于吸到了一口令人清醒的寒风。 陆一帆逼近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熊羽的下颌线,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不是看谁物理好,才跟谁玩得好的。” 他的声音在熊羽的耳朵里变成了十分喑哑的嗓音,就像大山深处的山声回响,听起来朴实雄厚,沉稳可靠。 熊羽不敢看他,也失了方才的意气,他有些别扭地挣了挣自己的手,结果徒劳无功,受制于人让他更加烦躁了。 “关我什么事。”他重复了一遍,他也只能重复一遍,因为找不到别的说辞。 陆一帆轻笑一声,气息划过了熊羽火辣辣的耳朵,熊羽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陆一帆不怀好意地问道:“熊羽,我认真问你,我是不是只能跟你一个人交朋友,只能跟你一个人玩得好。” 他到了这时候还在逗他! 熊羽磨了磨牙,暴躁地吼道:“是!老子有洁癖!” “好。” 下一秒,熊羽的脸被人强行掰了回来,陆一帆的右手擎住了他的双颊,稳稳地固定住了熊羽的脸。他的腿往前抵了抵,膝盖直接抵在了木门上。要是再往前一点,大概就要碰到小熊羽了。 他深深地看了看熊羽惊愕的眼睛,然后义无反顾地低头,堵住了熊羽的嘴。 “听你的,”两人松开的时候气息都有些不稳,陆一帆喘了一口气,接着方才的话头,“只交你一个朋友,一个男朋友。” 熊羽呆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忘了挣扎,也忘了说话。 “呵呵呵……”陆一帆闷笑起来,他松开了熊羽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给两人让出了足够交流的空间,又恢复了自己的绅士风度,温和地问道:“吓到你了?” 熊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连反应也没有。 “我老早就想这么干了。国庆第一天去你们家洗了冷水澡,当时就想着你的脸来着。”说到这么直白让他有些害羞,于是陆一帆抓了抓脑袋以此做掩饰:“怎么办,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当作我的意|淫对象,你想打我么?” 熊羽愣愣地看着他,在一阵电闪雷鸣的兵荒马乱后,终于找回来自己的一点存在感。 他呆呆地上前一步,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抓住了陆一帆的胸前衣襟,一手扬起了胳膊。 陆一帆:“……” 他真要动手啊! 可是他没等来熊羽的一拳,下意识闭眼的陆一帆只等来了一句——“谁他妈管你交几个男朋友”。 一只手挽住了他的后脑勺,让他们俩接了一个长长的,温柔的,甜蜜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一帆是攻。 ☆、掩饰 书桌上的笔已经滚落在地上,历史卷子上的红笔笔迹也被主人画得乱七八糟。始作俑者熊羽,已经盯着自己的鼻尖,傻傻笑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跟当时他对一媛惊鸿一瞥那晚不同,他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颗误入太阳系的小行星,莫名其妙被他的引力圈了进来,然后整个人都开始围着小太阳运行。 他越来越近,他越来越炙热。 时至今日,熊羽终于明白,也许自己从第一眼在车站前遇见陆一帆开始就喜欢他了。后来看见一媛后那种被下了蛊一样的心动,只是因为陆家两姐弟一母同胞,长得都是那个调调。 那时候,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感觉到陈柏说得“陆一帆用鼻孔看他”的轻蔑。他们第一眼相遇时,熊羽就觉得——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此间种种心思,都不能与外人道,他只能把这些足以称得上“自恋”的想法深深埋在心里,直到陆一帆举手“老师,他作弊”那一刻开始,他们正式跨入了同一条银河。 看来今晚错题是注定改不完了,将错就错吧,他开心才最重要。 陆一帆赶在一媛回家之前在书桌前做好了样子,这样的事情自从父母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干过了,因此感觉到一媛在身后张望的时候,他的手心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好在此人常年以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示于人前已经习惯了,一帆觉得自家的姐姐应该也没有神到这个地步——能知道他们俩之间刚刚发生了什么。 和熊羽荒废了一晚不同,一帆心潮澎湃了一会儿后还是勉勉强强进入了学习状态,磕磕绊绊地把题做完了。他渴得厉害,刚灌下一口一媛准备好的凉白开,就听见一媛问道:“你们和好了?” 陆一帆:“……” 所以她真的有这么神!! 陆一帆尴尬地转过身来,看见一媛站在客厅,拿着刚脱下来的大衣,对着他,眼睛里全部都是欣慰的笑意。 一帆心中不安,突然很有了些五味杂陈的歉意和内疚。 “嗯。”一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又说道:“姐,对不起啊。” 这倒让一媛有些莫名其妙,于是糊涂问道:“嗯?为什么说这个。” 一帆难过地摇摇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办法透露:“没什么,我去洗澡去了。” 经过了第三次月考的信心,熊羽不负众望,成功从班级的倒数第2前进至倒数第10,又前进了班级正数第28名。 至于一帆,学霸依旧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稳居第一傲视群雄。得知这一情况的熊羽,当天取成绩回来的晚上,与有荣焉地吃掉了两个里脊肉饼。 “中午你没吃饱?”陆一帆惊讶地表示疑问:“我姐煮了那么多饭!” 熊羽摆摆手,骄傲地说:“好不容易能宰你一顿,还不得多吃点啊!”说着,吞下了最后一口肉饼。 他们俩从那天以后,又心照不宣地恢复到以前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的日子。明明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恨时光匆匆,一眨眼就从晨光熹微到了日落山头。 只有在晚自习下了以后,熊羽才敢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手放进陆一帆的口袋里。 第一次吃了“壮胆”药这样做时,他心里还颇为忐忑,脸红心跳得仿佛自己是哪家黄花闺女,连矜持都不要了,去轻薄谁家翩翩少年郎,久而久之,已经面不改色堂而皇之地完成了从黄花闺女到登徒子的转换。 陆一帆倒没有惊讶,只是听之任之,口是心非地也把手伸进自己口袋里,一边握紧了熊羽的手一边满含笑意地问:“怎么,你冷啊!” “唔!好冷,真的好冷,手都冻僵了。” 陆一帆那时候穿着在天台亲他的长棉衣,于是顺坡下驴地敞开衣襟,半调笑半得意地说:“来,到哥哥怀里来给你暖暖!” 吃完肉饼的熊羽连手也懒得擦,再一次把手藏进陆一帆的口袋:“喂!” “喂什么喂,你男朋友有名字,不叫喂!”一帆笑着去握他的手,顺便在里面捏了一把。 “好啦,知道啦!男朋友,你跟我说实话,你真没谈过恋爱?” “没有,你是第一个。” “那李雨彤是怎么回事!” 他就知道这事情熊羽从来没放下过,于是努力压抑住上翘的嘴角,叹了口气,说道:“以前在学校里是竞争学习关系,自然就认识了。后来知道肖泽暮和她是什么隔了八百里的远房亲戚,就熟了起来。转学来这儿的时候,她说……” “说什么!”熊羽一听事情不简单,立刻竖起眉毛盘问道。 “噗……”一帆没忍住,轻笑一声,揉揉熊羽的青皮头,安抚道:“说她不会放弃,会坚持追到B市去。我觉得当面拒绝人家女孩子没风度,就没有说明白。打算今年过年回兴安,跟人家说清楚。” 熊羽这才安心地点点头:“唔,是得说清楚,你现在不available了。” 陆一帆高兴地扯出他的手,在面前扬了扬:“是!被这个牵住了。不过说真的,你英语水平突飞猛进了,连available这样的用法都能记住了!看来这名次的确没掺水分!” “别小瞧我行么!”熊羽摆开他的手,傲娇地揣进自己的口袋:“老韩今晚上还特地把我叫办公室去,说在我身上看到我哥的影子来着!我寻思着老韩眼睛度数是不是又涨了,可真神!还絮絮叨叨嘱咐我不要跟我哥一样,寒假到处跑。说什么他当年就是高考前放松过度,跑去兴安玩了一趟玩野了,回来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搞得高考都没好好考。我能是这种人吗!那当然不能啊!” 一帆一僵,停顿了片刻接道:“……是,你当然不是,熊二羽。” “诶诶——你别跟着我哥瞎叫这外号,我当初就不该跟你说这个!二什么二啊!他才二呢!”熊羽继续自顾自说:“今年过年我妈说他又不回来。唉!你也要回兴安,今年寒假放得真没意思。” 这话要是让陈柏听见,一定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是一到放假就变成“飞天蜈蚣”的熊羽。 陆一帆勉强笑了笑:“我听陈柏说你白天不是要去他们家帮忙么。” 熊羽点点头:“嗯。松哥帮我找了个活儿,县里有家酒吧开了,我晚上去驻唱,一晚上能给我100,算上小费酒水提成啥的,一个暑假就能有五六千呢!哦对了,这次住双人间,不跟老陈同床!” 他得意地看着陆一帆,特意补了这一句,在陆一帆眼里,此人顿时化成了一只拿着小鱼干前来摇尾巴的猫精。 陆一帆笑了笑,把他的手从兜里掏出来,拿到自己的唇边轻轻碰了碰,温柔地宣示主权:“我先盖个戳,等我回来再检查,有没有野男人的味道。” “趁早给哥哥滚蛋!”熊羽笑骂一句,面红耳赤地挣脱出来,摊开手心:“手机借我,给我哥发个消息。” 他们已经走到了楼底下,一帆的笑容渐渐和缓,缓缓掏出手机递给他,任他在自己手机上登上QQ,点得不亦乐乎。 “啊……怎么还没回啊!”熊羽看着上一条“我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的消息,失望地叹了口气:“什么工作啊,能忙成这样么?” “没回?”一帆语气平缓地问道。 熊羽:“嗯。我妈说车间收手机,平常又累的很,基本没时间去网吧上网。就算不能上网,打个电话给我总行吧!每次我回家,他们就打完电话了!我打过去,总是没人接!诶,跟我说说话能怎么的,少块肉吗……你怎么不走了?” 一帆停在了楼梯上,熊羽奇怪地抬起头。 “你……” “一帆!” 来人的声音尖锐而突兀地打断了陆一帆的话,熊羽往上一看,发现是一媛。 一媛正好站在他们上方,呼吸有些急促,脸上甚至带出了焦急之色,强挤出一个微笑对他们俩说:“小羽,你们回来了。” “一媛姐?” 一媛解释道:“怎么拖到这么晚,我还在担心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听见你们上楼的声音才安心下来。” 熊羽笑道:“哈哈,多亏了筒子楼隔音不好呀。一媛姐,是韩老师叫我去了一趟办公室,一帆一直等我来着。你们明天出发吗?” 一媛往下走了两步,把他们俩迎上来:“嗯,中午的车票。” 熊羽抓了抓脑袋,把QQ退出后将手机换给一帆,对姐弟俩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上楼啦!” “好。” 熊羽看着一媛一脸微笑,而一帆沉默着走进屋子却没有看他,心中疑惑了几秒,心宽的回小阁楼了。 大门关上,一媛却没有动。 她背靠着已经被锈蚀得斑驳陆离的大门,慢慢蹲了下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一媛抬起头来。 陆一帆却没有蹲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染上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姐,这对他很残忍。”一帆说道。 ☆、悲欢 陆一媛愣愣地看着一帆,连话也不知道怎样说,只是眼神迷离地对着一帆发呆。她好像在看一帆,又好像在透过一帆,看别的什么人。 “姐。”一帆拿出了一媛的手机,递给一媛。可是那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吓得一媛连手也不敢伸。 她嗫嚅着说道:“至少……至少要撑到小羽高考完,至少得瞒过他高考……” “姐。”拿着手机的手依旧没有移开,一帆难过地说道:“他给熊鋆哥发了QQ消息,熊鋆哥很久没有回他了。” “熊鋆哥”三个字,仿佛是一间冰窖瞬间便将一媛冻住了。一媛的脸色瞬时变得雪白,连一点血色也没有,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她的手缓缓地靠近自己的白色手机,但是接触到冰凉金属外框的一瞬间,一媛又猛地缩了回去。 “不,我不敢……”她哽咽地摇头。 一帆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了握,想要借着这样的动作把自己全部的勇气和温暖传递给一媛。他将手机解锁,塞进了一媛的手里,轻缓而平静地又叫了一声:“姐,你都来这里了,还怕别的什么吗?” 一媛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似的。她抖了很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自己的手机。 她打开网络,退出了自己的QQ号,然后在登陆界面,输入了一个她能倒背如流的QQ号码,然后咬紧了牙关,输入了密码。 “LYY06061986”,登陆。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QQ消息像洪水一样冲进了界面,小企鹅在手机顶部闪烁个不停,这几乎被人遗忘的QQ号又再一次复活了过来。 被顶到最上面的消息,来源备注是“熊二羽”。 一媛的视线有些模糊,她鼓足了勇气,颤抖地点开来自“熊二羽”的消息。 [哥,我跟你讲,我们学校来了一个巨漂亮的英语老师,人特温柔!我都好几节英语课没睡着了!就是她有个弟弟……嗐,原来不是所有学霸都跟你一样是个沙雕啊。] [你怎么这么忙啊!等你回来CS肯定打不过我了。] [我妈最近老在哭,不知道怎么了,你要看见消息了给她打个电话吧。我觉得我去问的话,肯定又是一顿臭骂(b_d)] [我觉得……学习好像有点意思诶……考上大学就能有出息么?话说你到底在干嘛……] [哥,我交到一个新朋友,城里来的,叫陆一帆!] [长得蛮帅的!比你学习还好!] [你啥时候回来,我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哥,我今天听韩老师说,你高考前还跑去了兴安,现在工作也在兴安……我问你啊,你是不是遇见传说中我未来的嫂子了?过年不带回来看看吗?我先帮妈把把关!] “吧嗒!” 眼泪重重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溅出了一朵支离破碎的花。一媛崩溃地大哭,将手机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勇气在这一瞬间,消耗殆尽,灰飞烟灭。 一帆不忍心地别过脸,然后单膝跪地,一边抱住哭得像一只风烛残年的飞蛾一样的一媛,一边缓慢地从她手里,取出了一媛的手机。 他往上翻了消息,看到最新一条的时候猛地闭上了眼睛,平复呼吸良久以后,点开输入框—— [别告诉妈啊!你好好学习,考大学挺重要的,别学我。我有空了就回来。] 外面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地小雨,寒意从还没来得及关上的窗户里闯进来,吹得人彻骨冰凉。 这一夜,有人安稳入梦,有人彻夜不眠。小镇万家灯火,他们各自取暖相安。 翌日清晨楼下早点铺子,熊羽等来了顶着两只乌鸡眼,面容憔悴的陆一帆。 “你干嘛了昨晚,又通宵达旦地写题了?”熊羽嘴里叼着油条,把另一碗豆浆推到陆一帆面前:“喏,糖加得不多。” 一帆苦笑了一下,取下围巾放在一边,猛灌了一口豆浆然后把自己的手机给了熊羽:“昨晚上不小心登了你QQ,看见你哥回消息了。我没点开,你自己看吧!” “嗯?我看看。”熊羽半信半疑地接过手机,看见了那条回复,嘴角立刻裂成了新月。 他一扯陆一帆的袖子,把消息递到陆一帆眼前,夸张地给他分享秘密:“哇靠,我就随便一说!没想到炸出来一条大鱼!我哥有女朋友了!” 一帆波澜不惊地喝豆浆,应付地“唔”了一声。 熊羽美滋滋地自我陶醉:“难怪过年都不回来!第一年去别人家肯定要好好表现嘛!省城里的姑娘,我哥能耐了呀!” 他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又一拍脑袋,笑着看陆一帆:“不对!我也能耐!我也拐了个省城里的媳妇儿!” 陆一帆抬起头,突然认真地问道:“城里的也没什么了不起,你想去城里看看吗?” “想啊!”熊羽兴致勃勃地答道,不过又立刻蔫了:“不过肯定不行……我妈从来不让我单独出门。上次差点偷跑成功,我腿没被她打断真是我这辈子福大命大啊!嘶——真是心有余悸!”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再一次回想起当年被刘婶的棍棒支配的恐惧与疼痛。 一帆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今年暑假,要去吗?” 熊羽看他的表情很是认真,于是也正色起来问道:“能吗?” “我姐给刘婶说,跟我一起,应该可以。要是可以,你去吗?”一帆道。 “去!怎么不去!”熊羽顿时乐疯了,兴奋地说:“高考前怎么也得去一次啊!我得见识见识,兴安市到底是个什么妖魔窟,我哥就去了一趟还能把心玩野,急匆匆跑去赚钱工作!不过……” 他突然停住,陆一帆等着他的下文。 “要是我也玩野了,怎么办?”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陆一帆。 陆一帆“咕噜咕噜”喝完豆浆,果断地敲碎了茶叶蛋,头也不抬地答道:“不会。” “对我这么有信心啊?”熊羽乐不可支,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后去了。 一帆瞟了他一眼,淡定地说道:“不会,你有我了。” 寒假正式开始,一帆一媛坐上了去兴安的大巴,而陈柏陪着熊羽一起去菜油店给刘婶知会了一声,就在陈柏他们家的烧烤店住下。 住了没几天,陈松帮他联系好了他要驻唱的酒吧,熊羽又收拾了自己本来就没多少东西的背包,跟着陈柏一起到县城里面待着去了。 “来往”酒吧里红灯酒绿,光线迷离而昏暗,客人惯常喜欢点一些慢节奏的悲伤情歌,弄得熊羽时不时也跟着矫情起来。 有时候他会趁歇嗓子的间隙,跑到厕所去给陆一帆打一个电话,两个人你侬我侬半天,什么重点也说不到,没话说了两人干脆就一起沉默。 iPhone的收音效果很好,熊羽的小灵通收音也不差。陆一帆会伴着熊羽的呼吸声解开一道又一道令人掉头发的数学题,而熊羽则会听着那头写字的沙沙声,慢慢享受完刚学会抽的烟。 于是,熊羽白天抽空,又从自己的工资里面分出了好大一笔钱给自己交了话费。当然,他交得甘之如饴。 寒假离除夕夜的日子一直很短,没过几天这一年就翻了篇,不知不觉间就让人发现,自己又荒废了一年。 熊羽和陆一帆两人以前都这么觉得,今年却终于尝到了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何种滋味。好在他们白天的行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熊羽白天不是在火锅店当服务员,就是去奶茶店送外卖;一帆和一媛则是在收养人的家里和张晓佳的别墅家昼夜周旋——这样一来,“相思之苦”也就不是特别地“难熬”了。 大年三十一大早,陆一帆刚起床就接到了熊羽的电话。 “唔……干嘛?”一帆搓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坐起了身。 “男朋友,昨儿又通宵了?”熊羽含笑问道:“这么刻苦啊……” 一帆的脑子还有些发懵,没头没脑地应道:“唔……写物理来着,有点麻烦,就想得久了点。你今晚应该不去酒吧了吧?” “刚回家,等初七过了再去五天,就差不多结束了。”熊羽的声音有点哑,轻笑着说道:“知道你今儿晚上肯定忙,先把第一声祝福占了!男朋友,新年快乐。” “嗤——哪有人现在就拜年的。”一帆忍俊不禁,口嫌体正直地故作嫌弃道:“新年同乐,男朋友。” 听到了想听的话,熊羽满足地笑了:“咱俩不就是吗?今晚就不给你打了,跟着我妈一起守岁,可能不太方便。” “嗯,知道。”一帆穿好衣服,翻身下床:“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嗓子吧,去买点喉宝啥的润一润,这几天先不打电话了。我们可能……初一初二会回来。” 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嗯?”熊羽惊喜地问道:“你跟一媛姐都回来吗?” “对,这边待着没多大意思,我提前一天回来,我姐晚一天。”一帆想起了昨晚在盛世金兰酒店门口看见的场景,眼中的温度逐渐冷却。 “那感情好啊!回来了打电话,直接来家里就是了。”熊羽高兴地连杯子都倒了,忙说道。 “行啊!我给她说。” 挂了电话,陆一帆拿着牙刷走出了房门。 当年为了赔偿,他们卖掉了房子,于是一帆这些天一直住在他和一媛的收养人家里,而一媛则住在张晓佳他们家的别墅。 楼下的客厅里,一媛已经早早地过来了,正在陪着长者说话。待会儿他们还要一起出发去墓园,吊唁他们的父母。 一帆嫌恶地看了一眼坐在一媛旁边的年轻人,强忍住心里的恶心,给当家人打招呼。 “熊伯伯。”一帆违心地转过头:“……熊峰哥。” 年轻人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而熊凤青一脸慈祥地站起来:“一帆起来了。快洗洗,待会儿咱们就出发。” ☆、久别 熊峰却阴阳怪气起来:“到底是小孩儿啊,我记得我读书的时候,要是睡觉睡到这个时候,还不得被说死。陆叔叔还在的时候也对你们这么放任自流吗?” 一帆捏紧了拳头,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当着熊凤青的面跟他起冲突,径直沉默地往洗手间刷牙洗脸去。 一媛眼皮儿也不撩,却是不动声色地把话还回去:“昨天晓佳托人找了物理国赛队的题,让一帆尝试着做了做,学得晚了点。毕竟没条件出国了,得自己考中国的大学。” 熊峰故作嗔怪:“堂景叔叔在墨尔本给一帆找个学入还不简单嘛!国内能有什么好教育,还是得出国。” 熊凤青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一帆是人才,可不能在国内浪费了,出去见见世面镀个金才是。” 一媛笑道:“您说的是,不过舅舅说,看一帆他自己的意愿。他要是想,舅舅就再去那边走动走动。” 熊凤青叹了口气,好像对过往的日子很是怀念似的,怅惘地说:“堂景这么多年了也没回国看一看你们,就连你母亲堂清走的时候,他回国行程都那么匆忙。唉……下次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知道我这把骨头撑不撑得到那一天。” 一媛道:“您说哪儿的话,您身体好着呢!” 熊凤青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坐在一个沙发上的一媛熊峰两人,意有所指地说道:“我现在也不指望别的,就是一媛你啊,什么时候进我们家门就好了。你舅舅也没个伴儿,等我退休了,就出国跟着你舅舅做邻居去。” 说完,还特地瞪了熊峰一眼。 一媛偏头微笑,不动声色地打太极道:“现在不就在这儿吗?熊伯伯,您当初受舅舅所托照顾我和一帆,舅舅说就把您和张姨当自己的爸妈一样孝敬才是。” 熊凤青摆摆手:“我那叫什么照顾,你舅舅每年都见外地把生活费打过来,还帮衬着熊峰在美国读完了博士。我不过就是每年在监护人上签个字罢了。你张姨走了以后,熊峰在国外回不来,我一个人也难熬,家里有个陪着说话的再好不过了。你们两姐弟,又都让人省心,跟我们家这个可不一样!” 熊峰见缝插针地讨好:“是是是,有一媛在跟前儿,您就谁都看不进眼了。” 熊凤青说道:“说起这个,当初干嘛非得调去什么乡镇里,最差也要去县城里头嘛!农村的人都没知识的很,素质也低,生源肯定不如附中的好啊。” 一媛皱了皱眉,避而不谈地解释道:“当时出了那个事情,也是实在没办法,倒是麻烦您帮我调动工作,走动关系了。” 熊凤青:“一个电话的事情而已,算不得什么。现在风头也过了,要不要再调回来?” 一媛笑道:“再过一年吧,附中当时顶着社会压力,学校的校领导也不好协调。” 熊凤青想了想,点点头,不再劝了。 他满心想着让一媛留在身边,赶紧进他们熊家家门,当然得稳妥些。至于陆一帆的学业倒没在熊凤青考虑的范围里,因此也就不多话了。 正好一帆走了出来,一行人简单说了几句便出发去了墓园。 他们到了墓园后分开,一帆一媛去看自己的父母,而熊凤青也要去见一见自己去世的妻子。 确定姐弟俩走得很远了,熊凤青才小声地喝问:“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反正她也没在家里睡呗!”熊峰无所谓地抽了根烟,对着熊凤青说:“跟他们一起去盛世金兰找了个小姐。爸,从她寒假回来我忍到现在,昨晚上才去逍遥,够给你面子了吧!” 熊凤青轻轻用拐杖戳了戳地面:“结婚前我不管你,结婚后你给我收心!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人家一媛的父母和你堂景叔叔!” 熊峰嗤笑了一声:“呵——结婚后收心?爸,这话您也说得出口啊!我妈还在这里头睡着呢,您就忘了她怎么死的了?” “你混账!”熊凤青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熊峰却避也懒得避,只是兀自吞云吐雾,一点敬畏心都没有。 熊凤青忍了忍,最终还是收回了拐杖。他平复了心情,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说道:“反正你给我把你那些混乱的男女关系收拾好,断不断我管不了你,现在不能让一媛知道。等以后你公司上市,接过你堂景叔叔的人脉立住脚跟,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熊峰轻蔑地看了自己道貌岸然的老爹一眼,冷笑了一声,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兀自往停车场走去。 一帆跟一媛走到了父母的长眠处,把花放在碑前,静默了良久。 一帆突然说道:“姐,我明天中午就走,我在熊家待不下去。” 一媛叹了口气:“你不喜欢熊峰,可是熊伯伯对我们很好啊。” 陆一帆像是吃了只苍蝇似的,一时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儿,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一媛拍拍他的肩说道:“你去吧,我来给熊伯伯解释。今晚你要是待不下去,就自己回房做卷子吧。” 放任一媛应付熊家父子,一帆尽管满心的不愿意,可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晚上守岁,熊峰不知又被谁叫了出去,只剩下一媛陪着熊凤青在客厅里看春晚消磨时间。 熊凤青说:“我中午给教育局的肖局长打了电话,这学期上完以后,还是把你调到县城里头。听说南商县那个鹿城中学还可以,又跟附中一样是封闭式的学校,在里头生活什么的都方便。肖局长提前都能打点好,手续很快就能办下来。” 一媛一愣,知道事情已经无法转圜,只得感激道:“又劳您费心了。” 熊凤青说:“费什么心,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把一帆也一起转过去。他户籍都在兴安,在哪儿‘借读’都一样,不影响高考。” 一媛想了想,说道:“熊伯伯,我能不能再带一个孩子过去。” 熊凤青摇摇手:“没问题,你自己跟肖局长说一声就行了。”说完便不再接着这话题,全神贯注地看节目去了。 一帆对完答案改完错题后,才将手机开机。 他注意力全部都放在自我测验上,等回过神来,已经过了零点。刚开机,无数消息蜂拥而至,他的手机振动了好久才停歇下来。 一帆一个一个地回复过去,刚回完肖泽暮的新年问候,就收到了人家的电话:“您终于从学海里游出来了?” “刚上岸,游得有点累。”一帆接口。 肖泽暮问道:“你错了几道?” 一帆翻了翻卷子,数了数分数后对电话说道:“选择扣了4分,作文估计也得扣2分。” “146。”肖泽暮叹了口气:“唉,宝刀不老啊陆一帆。” “你呢?” 肖泽暮的语气有些哀怨:“143……此时此刻,我终于读懂周公瑾所言为何。” 既生瑜,何生亮。 一帆笑道:“你不是化学比我高么?我才想说这话吧。” 肖泽暮说道:“我也是闲得,干嘛没事跑来跟你一起做卷子。学校都不去了还在家里学习,都把我妈感动哭了。不说这个,你明天能出来么?雨彤校花说她还是想再努力一把,我到底要不要跟她说你弯了这个事实啊?” “啊……”一帆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明天,我可能要回赵川镇了……你跟她说吧!” 肖泽暮:“……” 为爱走天涯的陆一帆同志生产的狗粮实在太齁了,单身贵族肖泽暮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颤巍巍地挂断了电话。 不管一媛是怎样跟熊凤青解释的,最后熊凤青还是联系了熟人。一帆坐着别人的顺风车,在大年初一的下午抵达了前川村。 熊羽正在家里逗大花玩,正逗得尽兴时只见自家大狗“嗷~”一嗓子,就欢脱着往外面奔去了。 “花子?谁来了?” 熊羽跟着一起跑出去,迎面便碰上了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陆一帆。 久别重逢,更多是喜悦。 陆一帆走近几步,将背包放在地上,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伸开手臂偏头看着熊羽:“要抱一下吗?” 熊羽失笑地看着他,边说边走近前去,一把将陆一帆抱在怀里,调笑着埋怨:“你都这个架势了,我还能说不要吗!” 陆一帆在他颈侧深吸了口气,说:“新年快乐,熊羽!” “新年快乐陆一帆。”熊羽笑着接过他的背包,答道:“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直接去县里接你多好。” “做了别人顺风车,直接也就过来了。” 大花在两人前后跑得异常欢脱,简直把自己表现成一只“人来疯”。熊羽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抚,说道:“我妈去山那边拜年去了,你先歇一会儿,我出去给王叔他们拜个年就回来。” “一起去吧!王叔上次救我一命,还没来得及去谢谢他。何况……”他轻笑一声,拉住熊羽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人都进了你熊家家门了,不把我带出去见见乡亲们?” 这从天而降的甜蜜撩拨直接把熊羽砸懵了,熊羽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一言不发地扯着陆一帆往家里走,刚进了家门立刻反手锁住门,径直把陆一帆抵在了门上。 被关在外面的大花一脸懵逼地直叫,而房中已经逐渐升温了。 熊羽喘了两口,双眼通红地看着陆一帆含笑的眼睛。他的手抚上了陆一帆的侧脸,接着便急不可耐地去堵他的嘴。 互相交换的鼻息愈发炙热,门后时不时发出闷哼一声。一帆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反客为主,摸着熊羽的青皮,尽情地让熊羽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他觉得浑身僵硬得不像话,紧绷的神经马上就要断裂开,可是理智告诉他,他们不能再接着这势头走下去了。 于是一帆安抚地在熊羽眼角碰了碰,在他耳边说道:“你男朋友很想你!” 熊羽借势在他侧脸上啄了一口,回应道:“你男朋友也是!” ☆、白头 王叔一大家子人都在大院子里忙里忙外,于是熊羽只好一手提着鞭炮一手把打火机丢着玩,顺便还领着他的“新小媳妇”陆一帆,大摇大摆地吆喝着,进了他二狗子哥的家门。 王叔对当初那个打摆子烧得快没命了的小伙子很是印象深刻,看见陆一帆全须全尾,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们家里,很是开心地给熊陆二人一人一把大瓜子。 “哎哟!看看,多俊个小伙子,亏得没出啥事儿,当时可把老汉我也吓着咯!”王叔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跟着自己家儿子一起送他们俩出门:“就在家里吃呗!金枝是不是到山那边去了,二娃晚上你们吃饭怎么弄?” 熊羽攀着陆一帆的肩一边往出走,一边回绝:“不啦叔!我妈今儿晚上赶回来,你们吃着吧!我跟他还得赶去下一家拜年呢!” 王叔看了看陆一帆提的那一大口袋鞭炮,知道今天俩孩子任务还重,于是也就没有多挽留了。 村里的水泥路上,打火机被高高抛起,再被熊羽轻巧接住,直把陆一帆看得心惊胆战,生怕熊羽一个没接好,直接摔在地上“平地一声响”! 熊羽摇摇打火机,问道:“喂,男朋友,你敢放这个么?” “这有什么不敢的?”陆一帆嗤之以鼻:“小时候过年,‘二踢脚’‘一串红’什么的随时放着玩,一到过年能放上千块的鞭炮来着。不过就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脸上的笑意也清减了不少,整个人一下子就落寞了起来。 不过就是,爸妈走了,自己跟姐姐很久都没有放过鞭炮了。 “不过什么?”熊羽愣愣地问道,突然放慢了脚步,由最开始的在前面走变成了与陆一帆并肩而行。 陆一帆看了看他,揉了揉熊羽的脑袋:“……不过就是,很久没放了,有些生。” 熊羽好像明白了什么,对他展颜一笑:“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每年过年我陪你玩这个。我们家还有几箱子大礼花,是那种会在天上开一大朵花的那种,今晚上放给你看啊!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啊!” 你忘记的那些快乐,我都会陪你一起想起来! 大年初一刚下完雪,天还灰蒙蒙着有些阴沉,可是陆一帆却觉得,自己好像却随身携了一个小太阳,温暖到他觉得所有的难过阴霾,都能被他驱散掉。 多么温暖啊! 他一时间万语千言涌上唇边,却又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只是温柔地,再一次揉了揉他的头,微笑着,往前走去。 两人回到家天色已然昏暗,刘婶已经在厨房点起了炊烟。而因为陆一帆地到来,熊羽也被短暂地放了一回假,不用在厨房里面帮忙,反而陪陆一帆看起了昨天晚上的春晚回放。 要说他们看得津津有味,那一定是扯淡。不说津津有味,两个人各怀鬼胎地坐在炉火边,对着浮夸的小品谁也没看进去。瓜子,花生,板栗铺了一炉面,两个人的手却偷偷摸摸地牵在下面。 ——互相较劲着要包住对方的手。 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这场偷鸡摸狗的暧昧立刻就演变成了宣誓男子气概与家庭地位的象征。大花在一旁见怪不怪地看着这俩无聊地争斗,耷拉着尾巴扫一扫地,轻蔑地藐视了一会儿这俩货明秀恩爱的恶劣行为,就起身跑出去找自己的“姘头”——大黑狗——去了。 熊羽噗嗤一笑:“看到没!大花都觉得你幼稚!” 陆一帆被熊羽钳住了双手,此刻一股“体位不保”的担忧迎头砸来,奈何几欲挣扎却不得要领,又不敢动真格,只得嘴上找补:“谁先开始的,熊二羽!到底谁幼稚!” “被戳破偷摸对方的手”此等行为万万不至于让熊羽如今的脸皮红上一红,他喜笑颜开地耍无赖:“谁先开始的!陆一帆,贼喊捉贼啊你!” 一帆翻了个大白眼儿,懒得跟此人一般见识,几步跑到门外去了。 “喂!熊羽出来!”他刚出门就叫了起来:“又下雪了!” 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撒了一层盐粒子,而穹顶下的小山坳里,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鹅毛一般落在了早已休耕的土地上。 熊羽拿着围巾跑出来,看见站在庭院中央被大雪包围住的少年,心“噗通噗通”地狂跳。 他想起老刘上课念得那句“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而此刻人在画中,美得像一个他根本不敢醒来的梦。 他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的手以证真伪,然后念道:“……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仿佛是被蛊惑了一样,他捏着围巾走进了立在庭院中的陆一帆。雪落在二人的头顶却固执地不肯化去,而熊羽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漫天大雪中,看着陆一帆通红的鼻尖,亲手一圈又一圈地为他围上了围巾。 “冷。”仿佛是为了回应陆一帆眼中的情意,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别感冒了。” 四目相对,一帆适时地抓住了熊羽的手,然后把那只余温不减的手摁在了自己的心上,愣愣地开口:“这里烫。” 熊羽的眼神移到了他的左胸口,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嗯,烫。” 暮色渐沉,月光在裸露的土地上跳动,不远处的松枝抖落了身上的棉被,偷偷打了个寒噤。它们都不敢放大动作,因为生怕惊动了两个孩子此刻四周,那远离风寒的暖意,和萌发已久,亟待春日到来舒展新叶的的枝条。 “吃饭了——”厨房里的人在喊了。 熊羽缩了缩手,眼圈微红:“进去?” “……好。”陆一帆喑哑着说。 是夜,他们终于光明正大地面对面躺在了一起。 (此处爬过小河蟹~) 陆一帆亲了亲熊羽湿漉漉的眼睛,心安理得地把他抱在了怀里:“睡吧。” “好。”熊羽闷闷地在他胸口道:“下次我再帮你。”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屋内睡意正浓。 这一觉熊羽睡到了第二天的10点多,抱着被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处早就冷透了。他揉着眼睛下了楼,看见陆学霸果然正在围着炉子写他的物理卷子。而不同的则是,屋内暗香浮动,窗台上竟不知什么时候,瓶插了一只刚开的腊梅。 黄灿灿的,毫不羞恼地吐向冬日的晴空。 “早。”陆一帆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昨晚上后山腊梅开了,早上刘婶儿就去折了一枝。没看出来刘婶儿那么朴实一个人,还会……” 熊羽打了个呵欠,见怪不怪道:“我妈当年可是村里一枝花来着,听说不少下乡的知青还追过她。大清早的还这么刻苦,真是让人汗颜,今天可是大年初二!你都不歇一歇么?” 陆一帆放下笔,伸了个懒腰道:“寒假最后也许会有华大的冬令营,要是入选了得早些做准备。” 熊羽闻言顿时失落,拿着牙刷到客厅来一边刷一边咕噜道:“怎么没听你说?那你不是待不了几天又得走?” 陆一帆笑道:“你以为我心急火燎的大年初一就赶回来是因为谁?”他复而拿起笔:“我姐打了电话,估计下午两三点就能到,刘婶儿已经去县里接她了,刚走。” “诶?”熊羽来精神了:“那咱们找豆豆去?我妈昨儿说爷爷最近高兴地很,身体也好了不少!” 陆一帆失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从昨天开始就有一个疑问……” “你说!” “你都不写寒假作业么?”陆一帆一击制敌,紧追不舍道:“刚放假因为要打工,没时间写也情有可原。现在呢?” 熊羽语塞半晌,打马虎道:“……啊哈哈哈哈哈,不着急不着急!时间还长呢!留三天够了!” “写吧!”陆一帆拿出笔隔空扔给他,微笑着眯眼:“写完就走。男朋友亲自陪你写,不收费!” “嗷~~~~” 新春佳节,大概也只有陆一帆这样的人,会安心在家里写作业了。 · 南商县省道的雪还没有化干净,一媛捏着橘子下车的时候差点滑了一跤,被刘婶儿及时地扶住了。 “慢着点!今年雪大,路不好走。” 一媛虚弱地笑了笑:“瑞雪兆丰年,干妈,明年有好收成了。” 刘婶欣慰地点点头:“是啊!庄稼人一年到头,不就盼着这么一天么?咱们先回镇上去,把行李放了。一会儿陪干妈去个地方,两个孩子在家里写作业,不着急他们。” 一媛侧眼瞥见刘婶车上那一沓纸钱,心中明了了。 果不其然,她们来到了县里的公墓。 一媛的手一直在发抖,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稳定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着刘婶儿,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孝子熊鋆之墓,贰零壹零年陆月伍日”。 一媛往后退了一步,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让自己崩溃地哭出声。 刘婶儿步履蹒跚地蹲下身子,将纸钱和蜡烛在墓前点了,眼中已然老泪纵横。 “儿啊!过年了!妈来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河蟹过境,寸草不生。 ☆、聚散 大约是老天爷也不忍心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隆冬的风吹下常青树上簌簌扑落的雪,南商县刚晴一中午的天空,又满是灰霭。 刘婶呆呆地流着泪,好一会儿才说:“一媛,这就是我那大儿子,你来跟他打声招呼吧。” 一媛走上前来跪下,却已经哭成了泪人。 刘婶抹了抹眼泪,说道:“今年六月份的时候,省城里有个要高考的学生不知怎么的想不开要跳楼。听人说当时人学校里老师校长都在那儿劝,我这儿子才刚当上辅警一个月,连个正式的编制都没有,单枪匹马地就赶过去就去救人。那学生的家长失心疯了一样,在街道上到处砍人,还挟持了那孩子的班主任威胁他们。大鋆好不容易救下那老师,结果自己却……” 刘婶隐去了结果,哽噎道:“后来他同事赶过来送到医院里,已经都来不及了。他的单位本来要把大鋆埋到市里的公墓里,我寻思着他一定也不想待在那儿,就给那些领导说好话,把他火葬了,带回来安置在这儿了。” 刘婶拉住一媛的手拍了拍,一双手早已被泪水浸透了:“孩子啊,你也别哭。我儿子大鋆啊,是见义勇为,还上了当地的报纸的。” 她话说得自豪,可是一双眼却早已经告诉别人心中那万箭穿心的痛苦。 一媛颤抖着给熊鋆烧了纸,问道:“您恨他们吗?那个学生家长,那个老师,那个学校。” 刘婶摇摇头:“只是后悔,为什么要让他去兴安,那就不是个好地方。我是个苦命人,年轻的时候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惩罚我也是应当应分的。可是就算要报应,也合该报应到我身上,关我儿子什么事呢?” 一媛抱住刘婶,放声大哭:“老天爷不公平……是老天爷不公平!” 刘婶儿把一媛搂在怀里,亦是泣不成声:“是。我儿子救了人,他是好孩子。是老天爷不公平……” 一媛心神激荡,几乎要脱口而出:“干妈,我!我……” 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我知道你也是好孩子。我丢了一个儿子,菩萨问心有愧,让你来救我另一个儿子。一媛啊,干妈没文化,也没见过世面,就指望着小羽能考个大学,将来有个出息。这事情一直还瞒着他,就是怕他跟他哥一样,半路上不读书了,最后落这样一个下场。我怕啊,干妈怕啊!” 刘婶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前襟,激动地说:“小羽是我偷来的,我找老天爷偷来的,说不定老天爷哪一天就要把他要回去了!一媛!一媛啊!你得帮干妈看着!好好看着他!让他别走了歪路!” 一媛点点头,她握着刘婶的手给她磕了一个头:“当着熊鋆的面,我给您发誓,我陆一媛,一定照顾好小羽,让他考个好大学。” “好!好!好孩子!”刘婶紧紧抱住了她,将所有的感激都隐在了这一场痛苦里。 大雪落满碑上,碑文上的照片上,英俊帅气的年轻人正微笑着看着她。 回来的路上雪又小了许多,熊羽和陆一帆一路无言地走着。 熊羽和一帆两人写完作业就动身出发前往山那边,一直陪着豆芽儿直到下午离开。豆芽儿婉拒了两人的邀请,只说“自己想多陪一会儿爷爷”,熊羽和一帆也就不再多劝。 熊羽强自欢笑道:“爷爷身体不错,开春了应该能请狗子哥帮忙送到医院里去复查了。” 这一个寒假熊羽兼职打工零碎挣了将近五千块,他自己留了1500,余下全给了豆芽儿,让她过年了给爷爷和自己买点好吃的。 一帆拉住熊羽的手,安慰着迎合:“是的。” 熊羽有些难过地说:“上次拿钱的时候,我看见我妈的抽屉里还很有些钱,可是她没有拿出来,想必是留给我哥娶媳妇和我上大学的。” 陆一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熊羽苦笑一声,故作轻松道:“不过好歹,我娶媳妇不用给彩礼了。” 陆一帆笑道:“是!你不给,我来给也是一样!以后风风光光把你娶进我陆家门。” 熊羽轻轻打了陆一帆一拳:“占便宜占不够是吧。” 有人陪着,回家的路总是不那么长。他们到家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一媛和刘婶已经回来了。 “姐?”一帆进了门,看见一媛的眼圈有点红,顿时联想到了市里的熊峰身上,有些生气地质问:“他惹你了?” 熊羽莫名其妙地问道:“谁啊?” 一媛摇摇头:“没有,冻着了,烤会儿火就好了。” 刘婶去厨房择菜,而她的面前剥了一堆栗子递给两个孩子。等他们坐好,一媛说道:“我给刘婶沟通了一下,这学期上完了请人帮忙,把你们俩转学到县里的鹿中。鹿中是寄宿制,生活也有个保障。” 一帆抢先问道:“你呢?” 一媛用只有他们姐弟俩看得懂的无奈笑容,对一帆说道:“鹿中刚退休两个英语老师,正缺着。杨校长昨晚上已经给我打了电话,让我预先写申请书,教书满一年以后就能调动了。” 一帆心中自然明白,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定是熊凤青这个省教育系统上的人大代表说了话。 他看了一眼熊羽惊喜的表情,预先回答了熊羽的问题:“对,你也去。” 一媛笑了笑,说道:“鹿中可是好学校,一帆不用多说,小羽这学期可要加油啊!” 熊羽兴致勃勃地满口答应:“好嘞好嘞!谢谢一媛姐!” 一媛摸了摸熊羽的头,然后又对一帆说道:“华大冬令营的名单晓佳去打听了,应该是有你的。初十开始训练,训练一个月,吃住都在B市,你回来咱们学校应该也开学了。资料我放在你房间了,这两天好好看看。” 一帆平静地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余下这几天,一帆和一媛一直在前川村待着。因为陆学霸的良好作息,连熊羽都不好意思多贪一会觉,还真就在陆一帆的督促下把作业做得差不多。 一帆自不必说,一媛则每天跟着刘婶忙进忙出,还真就像一对母女一般。一帆看在心里,却也无可置喙。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就到了一帆出发的日子。 这一天熊羽自告奋勇送一帆去县城坐车,又为两个人争取到了一点独处的时光。 汽车票买在一个小时后,而两个少年却在汽车站一个隐蔽的小角落里温存。 一帆把熊羽压在墙上,狠狠在他脖颈处吸了几口才平复住心情。他们正当燥动的年纪,几乎天天都想腻在一起。可是他们在家里只有每日的夜晚,以及这种单独出来的时候才能有点让自己肆无忌惮的机会。 走南闯北到这么大,这还是一帆第一次拖延时间,迟迟不肯上车。 熊羽看了看一帆手上的表,依依不舍地说道:“要发车了,走吧。” 一帆捏着他的手,定定地看着熊羽,此刻竟然凭空生出了一点离别的苦闷,他有些怅惘地说:“真想快点高考。” 快点带你离开。 熊羽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唇瓣,笑道:“拿个第一回来啊,男朋友。” 一帆被这一句话逗笑了,闷声在他耳边吃吃地笑了好久才说:“欸,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古时候那种,送丈夫赴京赶考,含泪送别的小媳妇儿似的。” 两人难得有这种机会调情,熊羽也不愿意破坏气氛,干脆顺着他的毛摸,顺口接道:“陆少爷别变成陈世美就好。” 陆一帆捏住他的下巴,再一次狠狠地亲了他一口。 “等我回来。”他郑重其事地承诺。 熊羽拿出小灵通晃悠,得意地说道:“放心,话费管够!” 寒假余后的时间,两个人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刚放假的时候那种聚少离多,只能隔着千山万水电话诉衷情的时候。 熊羽又回到了县城里,而陆一帆偷偷留下来的手机,也只能每周末的晚上将近半夜的时候,才有用武之地。 有时候电话通着,一帆戴着耳机躺在集训宿舍里,听熊羽唱情歌。酒吧那被放大到夸张的混响在熊羽嗓音的渲染下,在陆一帆耳中也变得逐渐柔和。 这日复一日的思念,不仅费电话费,还费烟。 “过往”酒吧里后来几乎人人都知道,那个驻唱的帅小哥跟他“女朋友”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几乎一有时间就打电话去了。酒吧老板是个机灵人,看着慕名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以女学生居多),干脆开发出了一项“点单送合唱”的业务。 熊羽趁此机会借了个摄像机把他跟别的妹子合唱情歌的视频录下来,拜托老板发给了陆一帆的QQ—— ——收获了远在天边的陆一帆的威胁一枚,和男朋友恨得牙痒痒的快乐一次。 当然,后来熊羽在店里登QQ的时候,收到了陆一帆在华大草坪前和一个姑娘的合照一次,这照片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道是肖泽暮。 熊羽嫉妒地眼睛都红了,死死地盯着照片,目光差点把电脑屏幕刺穿了。一整晚上都心神不宁地想,这姑娘到底是传说中的那位“李雨彤”,还是陆一帆另结的“新欢”! 于是当晚,“过往”酒吧的帅气驻唱小哥,一改以往的伤心model,莫名其妙地将《双截棍》循环了一晚上,整个酒吧的画风陡然就清奇了起来。 就这么着,开学的日子悄然来临了。 文科班的老师惯常爱拖堂,而熊羽下课铃一响就“奔向理科班厕所”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尽管每天中午,他还是跟一媛一起吃午饭,对于某人到底回没回来门儿清得很,但就是耐不住那颗想要张望一下理科班的心。 几次下来以后,开始还感动的无以复加的陈柏终于确定,自己曾在小羽哥心中第一位的桂冠,已经被“赵川镇高中考神”轻而易举地摘走了。 这样的日子熬过了两个周,熊羽终于等到了陆一帆回来的电话。 这周六一大早,他早早来到了县里的汽车站,来到他们分开时候温存的小角落里抽完了一根烟,这才走到了出站口。 他看着从省城来的班车逐渐临近,那份整个寒假都虚无缥缈不知道挂在谁身上的一点幽思,终于堪堪在此刻落了地。 汽车门打开,他看见陆一帆拖着箱子向他走来,于是他欢喜地招了招手。 “陆一帆,这儿!” ☆、放肆 陆一帆出了兴安机场,迎面而来便是三月出头明媚日光。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对刚挂了自己司机电话,请人来接他们回家的肖泽暮说道:“泽暮,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待了,直接买票回南商县。” 肖泽暮闻言像是吃了一只刚长成形的酸杏子,皱巴着脸好一会儿,实在不忍心吐槽陆一帆这才10点多就归心似箭的行为,只干巴巴地说:“明天走也不迟啊……” 一帆笑道:“回去上课,开学都两个多周了,进度落下太多,不好补作业。” 肖泽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装着一心向学实则相思情急的念头。 肖泽暮叹了口气:“等赵叔一起吧,把你送去车站我再回去。” 走的时候还是大雪纷飞,回来已然是一片澄澈疏朗,生机盎然的春色。一帆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将毛衣里面衬衣的风纪扣松开,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车厢内空调开的足,和以往那种明晃晃很有些侵略感的汽油味不同,倒是干净了不少。大抵是知道通往南商县的高速公路修通在即,交通公司十分有眼力见儿的,连一车内的基础设施也换了个一应俱全吧! 耳机里放的是熊羽那天晚上唱的《千里之外》。同周杰伦的声音不同,熊羽的咬字要比他更清楚些,因为少年人没有经过过什么生离死别,听起来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牵强意味。 可是陆一帆的男友滤镜一叠五丈厚,一叶障目到强行将其忽略,早已把嘴角上扬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 刚听到“用一生去等待”这一句唱完,耳机里突然蹦出来一句“熊羽我喜欢你”的尖叫声,随机一堆“哦~~~~~上去上去上去”的起哄呼哨此起彼伏,陆一帆嘴角的迎春花瞬间被早春的冰雹摧残了个干干净净。 那声音并不清楚,甚至还破了音,应该是在场下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某个春心萌动的同龄姑娘情难自已不受控制的冲动,然而却被吧台收银小哥很尽职尽责地收入了“现场live”的录音纪念版中。 最要命的是,这女声听起来很是耳熟,跟当时的小视频里头上台去跟熊羽一起唱情歌的姑娘声音很是相同。 当时熊羽怎么说的来着——“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现场版,特意挑了几首唱得很好的给你录了个翻唱专辑,就当给你的慰问品啦!” 陆一帆的眉毛差点气歪了,一口老血哽在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闷在嗓子眼儿里,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咬牙切齿地想:真是独一无二的慰问品啊熊二羽! 少年人的心就是六月的雨,阴晴不定,去无踪又来无影。 熊羽第一眼看见陆一帆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很是激动,不过因为隔得太远,加之此人心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一手欲接过陆一帆的箱子一手揽上他的肩膀,大尾巴狼一样说道:“一大早我就过——诶诶诶诶诶你干嘛去……” 他没接到陆一帆的行李箱,反而被他手一扭,径直扯着他往厕所走去。 小隔间的门砰一声关上,陆一帆的手撑在他的耳边,一点门咚的心情也没有,反而面色看上去像要把熊羽给活撕了吃下去。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熊羽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倒挺受欢迎的啊。”陆一帆磨了磨后槽牙,说道:“又是告白,又是跟人家小姑娘对唱情歌的,挺自在嘛!” 熊羽顿时明白这醋缸子吃的哪一年的陈年老醋了,只不过他心里头微微有些好笑,竟没发现这坛醋后劲十足,竟能在长达二十多天以后,还经久不衰,酸味扑鼻。 熊羽噗嗤一笑,有些小得意地凑到陆一帆嘴边轻轻吸了吸鼻子,说道:“哎哟,你回来吃什么了,这么酸。” 陆一帆有些威胁地看着他:“情歌唱得挺好听啊!听着人家姑娘跟你告白挺受用的吧!嗯?”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那姑娘当时的确上来告白了不假,可是陆一帆又是怎么知道的? 熊羽暗搓搓地将这一笔帐记到了帮他录视频的吧台小哥身上,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要怎么哄好这坛老陈醋。 “那时候是店长为了涨销售,促进店内GDP增长才让我这么干的。”熊羽摆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眼睛里恰到好处地塞了点多一分矫情少一分干瘪的委屈,故作娇嗔道:“我可没答应。人家苦守寒窑十八年,守身如玉地等你回来,整日里担心你这个陆世美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今天早上人家天不亮就在这儿守着,哪知你一回来就疑神疑鬼的,我真是……我真是!” 陆一帆目瞪口呆地看着熊羽唱作俱佳表演了一通,十分震惊自己仅仅出去了一月不到,此人竟然进化到了这种程度,刚要强自维持自己含怒的表情,熊羽“啾~”一口,亲在了他的嘴唇上。 “你……” 陆一帆被这一口亲懵了,像个被非礼的小媳妇一样捂住嘴呆头呆脑地看着熊羽。 熊羽十分满意自己这行为创造的效果,展颜一笑:“我真是想死你了,一帆哥哥!” 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呢? 陆一帆被撩拨地一把火烧了所有别扭,所有理智都成了飞灰被冲进了下水道里。他按着熊羽的手,将自己的手垫在他的后脑勺后,温润而克制地保护着熊羽,可他的动作却是急切而放肆的。 就像是双手捧着莹润的冰玉,而口中,噙着灼热的烈火。这十七年来,他行事从未如此不管不顾,而仅仅一年,偏偏在熊羽身上愈发得孟浪起来。 就算他再怎样逼着自己少年老成,可他依旧还是少年。 好像只有亲吻才能表达自己绵长的思念,只有抚摸聊以慰藉自己空泛的躯壳。 熊羽与他分开的时候,嘴唇都在微微发麻,他极度难耐地喘了一口气,这才将呼吸调整到堪堪平稳的状态。 他的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这让一帆直接想起了那一天清晨他们去山里看见的那头小鹿的眼睛。轻轻眨眨眼,那水气就被雾化成了绵润的云,悄悄地飘进了他的心里。 一帆被他彻底打败了,他觉得自己离擦枪走火也不过就是一线之隔,于是用尽了全部的定力才让自己镇定下来。熊羽身上的淡淡的烟味经久不去,陆一帆将头埋进了他的肩颈,闻着独属于他身上的味道,逐渐平静。 “到底谁教你这个的?以后少抽点。”一帆闷闷地说:“在酒吧学了一身的怪毛病。” 熊羽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好~” 其实抽烟这回事,熊羽倒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以前跟在他哥跟陈松屁股后头的时候,他多少还有些奇怪——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 直到这些天经年持久的疲惫与思念逐步累积,他才用这种方式,稍微释放了些许。 熊羽的双手轻轻抱住了陆一帆的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男朋友啊,你可太费烟了。” 一帆闷闷地笑:“那以后不抽了好不好,我在呢!” “好~”熊羽眯着眼,继续微笑。 熊家的小三轮承担了他们家几乎所有的体力劳动,当然这次也不例外。熊羽载着他千里迢迢迎回来的“媳妇儿”和“媳妇儿的行李”,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回了小阁楼。 刚躺在熊羽的床上,陆一帆的疲惫就山呼海啸一般地袭来,于是在堪堪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模糊听见熊羽问“那男朋友你拿到第一了吗”,陆一帆微笑着揉揉他的头,满带着困意嘟囔了一句“唔你猜啊……”随即就坠入了梦境里。 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他的手上,声音忽远忽近的飘渺着,得意又自豪。 “那就是拿到了,到底是我男朋友啊!” 一媛和刘婶正在602忙进忙出,熊羽下楼进门的时候一媛问道:“小羽,一帆呢?” “睡了。”熊羽换了鞋,一边往书房写作业去一边说道:“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上去叫他起来。” 自他走了以后,他将自己活成了另一个勤学好问的“陆一帆”。他想要平平稳稳地跟陆一帆在一起,跟上他的脚步,这些都是必要且必须的。 一媛看在心里,终于承认,自己当初决定前来赵川镇,实在是一个再正确也没有的决定了。 回来以后面对的自然是无休无止的作业与铺天盖地的练习题,好在陆一帆早已经学完了功课,因此补起来倒也不是很麻烦。 只是刚上一个周的课就要参加第一次月考,多少还是让陆学霸有些措手不及。排名下来,理科一班惊讶地看着他们班长期霸占第一位的学霸竟然拱手让贤,终于明白原来这位学霸到底也不是“答案转世”,跟他们一样,也会有成绩波动的普通人。 对此熊羽却十分不满,在某日晚自习放学以后激情表示,自己要陪着陆一帆一起学,监督着他赶紧把成绩补回来,防止此人开小差。 对于熊羽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做派,陆一帆也没有反驳,因为熊羽从这天起就厚着脸皮跑到理科一班来自习了。这样的福利,对于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了。 学生时期的生活单调儿枯燥,明明觉得每天都一眼望不到头,可蹉跎蹉跎着,高三迎接高考的日子就到了。 送走了高三,高二的学生就要开始为期一年的魔鬼训练。想是为了做一个心理准备,高考这两天,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地一改五一放假的作风,没有怎么布置作业,干干脆脆地给学生们放了一个假。 刘婶和一媛不知道去了哪里,家中只留下了两个少年看家。 端午临近,赵川镇上隐隐飘着清新的粽香,熊羽跟陆一帆坐在大宁河边,拿着陈松给他们包好的粽子在河边吹风。 熊羽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了一会儿星星,忽然慢悠悠地说道:“我真有点想我哥了。” 一帆手一顿,突然明白了刘婶和一媛去了哪里。 ☆、后悔 “算起来,我都整一年没跟他打过电话了啊。”熊羽很是怅惘地说道:“去年这时候,我那天晚上还跟他通宵打了盘游戏来着,一晃都这么久了。” 陆一帆低着头,脸色晦暗不明,内心突然汹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无奈。 凭心而论,若是当年自己的父母走的时候一媛也这么瞒着他,待他知道真相自己一定会崩溃的。纸包不住火,更何况要将一个大活人从这世上消失的事情瞒得死死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每当熊羽提起这件事,他和一媛就觉得自己周身的地雷区又炸了一颗。他们如履薄冰,心惊胆战地避开□□点,可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引火自|焚。 陆一帆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熊羽最近提起他哥的次数愈加频繁了。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再也没有回头的道路了。 除非,及时止损。 一帆在心中反复斟酌了用语,沉吟了良久才将话编的圆了一点,谨慎地说道:“当年,我爸妈去世时我还小。每年都问我姐,爸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姐都说他们出国去谈生意去了。后来长大了,明事理了,也就释怀了。我姐说总有一天她也会离开,等我哪一天习惯了家人不在身边,就算是真正的成人了。” 他刻意将话说得十分隐晦,但还是暗暗希冀熊羽那后天培养的玲珑心能多一孔,别再一窍不通了。 哪知,熊羽转过头来,用一种非常怜惜的眼神凝视着他,然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慈爱目光,将熊羽上上下下淋了个遍,颇为疼爱地揽住他的肩轻轻搓了搓:“没关系啊,我陪着你呢!” 陆一帆:“……” 他那一颗费尽心思暗示,生怕一口气抖落出来某人受不住的真心此刻真是千疮百孔啊。 陆一帆表情复杂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地拿开了熊羽放在他肩头的爪子:“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熊羽无所谓地收回手,状若漫不经心地问:“我妈他们今天到底干嘛去了啊?现在还不回来。” 陆一帆:“可能是去县里那个中学看看去了?我姐最近在忙着写申请,办入职手续。” 熊羽恍然大悟一般地“哦”了一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唉,你们真要转学啊……”陈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同时转过身去。陈柏一手一串烤小鱼,走近了就递给他们,语气里满满都是遗憾与落寞。 “你这么快就把碗洗完了。”熊羽不动声色地把手从陆一帆腿上拿开,咬了一口脆皮鱼问道。 “今晚上客人不多。”陈柏一屁股坐在熊羽旁边的石头上:“这学期怎么这么快啊!暑假你们是不是就得过去啊……” 当初知道自己要转学去县城的寄宿学校,熊羽第一件事就是给陈柏去了个电话,成功将他这发小劈了个外酥里嫩,连声吱唔了半天都没蹦出个所以然。 陈柏直到今天都不太敢相信,熊羽跟他从小混在一起,分开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此次竟然真的要离他而去,到县城里头镀金去了。 陆一帆点点头:“是。听说那边七月初就开始补习了。我们手续应该没那么快,但是可以先去当插班生。” “嗷——”陈柏瞬间成了一只干嚎的乌鸦,张开翅膀兜头抱住熊羽:“都只有一个月了!羽哥呀,你怎么忍心弃我而去啊啊啊啊啊啊——” 熊羽满头黑线,狠狠瞪了一眼笑出眼泪的陆一帆,气冲冲地把陈柏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行了行了行了!你嚎丧呢!”熊羽嫌弃道:“你爹我又不是不回来,这不还有一个月么。放心儿子,寒假暑假五一假国庆假大假小假我跟你陆哥都会回来看你的。” 陈柏擦掉了自己眼睛上并不存在的眼泪,立刻恢复了正常:“也是,平日里也没见你多看我几眼,来我们班儿都是去找陆哥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跟我不是一家人了!” 熊羽一个暴跳如雷,立刻冲上去与陈柏打闹起来:“嫁你姥姥!胖子,嘴欠了吧你!” “我靠小羽哥小羽哥,错了错了错了,真错了!” “告诉你,没用了孙子!” 一记过肩摔过去,陈柏直接侧身一个趔趄。 陆一帆站在旁边分析了半天,认为这个“过肩摔”之所以不成功,应该还是因为陈柏太重了,熊羽摔不动。 不过对于熊羽这么快学会了这一招,他还是承认,此人学习上虽然没有天赋,但是四肢的确很发达!老天爷挺公平的,给他把技能点都点这上头了。 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一帆却接到了一媛的电话。他叫住了熊羽:“她们快到家了,叫我们回去烧水。” “哦,好。”熊羽的捉猫手还紧紧锁着陈柏的脖子,闻言这才松开,很是欠揍地笑道:“啧啧啧,老陈,给你一句忠告,减点肥再嘴欠吧!” 陈柏:“呸——快滚!老子亲手烤得小鱼就当喂了狗了!” 还拿着小鱼干的陆一帆:“……” 他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陈柏汗毛一竦!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鱼塞到了熊羽的嘴里,微笑地威胁两人:“那我们走了。” 如临大敌的熊羽:“……” 瑟瑟发抖的陈柏:“……哦好,您二位慢着点。” 此后一路风平浪静,熊羽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 到了筒子楼下,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男朋友?” “嗯?”声音的主人正处在低气压中,连手都拉得不紧了。 “嘿嘿嘿……借我手机,给我哥发消息。” “不借。” “啾——”熊羽借着天黑,猝不及防地偷袭过去,啄吻了一下陆一帆的脸:“借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此人最近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女孩子撒娇卖萌装可爱那一套,并将其练得炉火纯青,学以致用地全部用在了对付陆一帆身上。 一帆实在招架不住,无奈掏出来:“给。” 熊羽拿着就跑,跟个猴儿一样窜上了楼梯:“待会儿我下来给你。” 话音刚落,人已经没影儿了。一帆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手上还是刚递出手机的姿势。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 “你给我站住!” 后知后觉的人终于冲上了天台,可是迎接他的却是小阁楼内一声“砰——” 直到一帆快要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门砸个窟窿,熊羽这才姗姗来迟地开了门。 开门又是一个熊抱用以安抚炸毛的男朋友,然后半开玩笑地说:“防你男朋友怎么跟防贼似的,我又不要你的。” 陆一帆没好气地随意拿过来:“不心虚你跑什么。” 熊羽嘿嘿一笑:“没看什么。要是你勾搭小姑娘我肯定不知道。” 陆一帆白了他一眼:“有你一个我都快要累死了,哪还有那个国际心去到处勾搭。”他说完摆摆手:“换完衣服赶紧下来,我先去把洗澡水烧着,今晚刘婶睡我的床,我跟你在小阁楼凑合一晚。” “嗯嗯!”熊羽小鸡啄米地点头,美滋滋地关门换衣服去了。他甚至觉得,要不干脆给一媛姐说说,他们两家合租602得了,然后陆一帆就能每晚都跟他一起凑合了。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 陆一帆走到了天台上,第一反应先是点开了自己的短信。 如果熊羽往下翻一番,就会发现有一条没有备注的短信号码他会非常熟悉。 陆一帆点开,界面上赫然显示着: 136XXXXXXXX——2010年6月6日——【小帆,你稳住她啊!我刚拿到戒指!马上过来了!】 一帆心神不宁地退了出来,努力将那天的场景从自己的脑子甩出去,然后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通话记录。 136XXXXXXXX,已拨。 一帆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删掉了熊鋆哥的备注。他劫后余生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甚至后怕到连手脚都在发麻。 然后又点开了QQ——熊羽每次都会忘记退出自己的QQ,后来因为方便陆一帆收消息,干脆就直接让他代管了,反正陆一帆也没有翻开别人聊天记录的习惯,他放心得很。 【哥,你给我拍个你工作地点的照片吧,不然我就要偷跑来兴安找你了啊!】 【还有,你要是方便,帮我买个鹿和熊的钥匙扣行不!我在县城里没找到合适的。】 一帆求仁得仁,熊羽果真还是在意了起来。 可是这一刻,陆一帆突然发现自己又后悔了,他并没有做好要让熊羽知道一切的准备。他都无法预计,熊羽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会跟他分开么? 一帆捏紧了手机,第一次在心里暗自怪罪起自己的鲁莽来。 他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直到熊羽先抱着他的被子上小阁楼去铺床时都没有缓解。 一帆偷偷拿着一媛的手机到了厕所,登上了熊鋆的QQ,犹豫再三,发出了消息。 【图片.jpg】 【刚通过社会招聘考上辅警,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你好好待着啊,不然我给妈打电话揍你!】 一帆关上屏幕,被抽干力气似的靠在瓷砖上——他终究还是选择跟一媛站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那六个收藏的盆友泥萌是在养肥小生吗?好歹冒个泡嘛T^T ☆、进城 晚上睡觉的时候,熊羽异常地发现他的“床伴”好像没什么精神。 “男朋友?”熊羽侧过头去,在被窝里偷偷抓住了陆一帆的手,故以坏笑着说:“怎么?哥哥刚才太用力了?” 陆一帆反握住熊羽的手,定定地看着他:“你想去兴安看看吗?就这个暑假!” 说起这个,熊羽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翻身而起,俯视着陆一帆的脸:“想啊!我听说周杰伦这个暑假还有演唱会来着!不过……” 他的神色又立刻黯淡下去,整个人成了一株枯萎的秧苗:“……我妈不会同意的。” 陆一帆悲哀地发现,明明熊羽在寒假里也没有天天跟在刘婶的身边,完全有机会撺掇着陈柏一起溜出去,可他依然没有这样做。 人被驯化圈养得太久了,就会像一只绵羊一样活着。尽管没有吃饱,可一旦回到了窝里,就连再踏出去喂饱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 陆一帆此刻方知,原来熊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视他那一点微末且珍贵的亲情。 他是不是因为从小一直没有感受过父亲的照顾,所以逐渐移情到了自己的长兄身上呢? 陆一帆不敢再往下想,他隐约知道,自己好像碰到了什么不该被发现的禁忌。而这禁忌,总有一天会了结他们这些人所有的关系。 所以一媛会一辈子捂死这个消息,她会竭尽所能地和所有人划清界限,不顾一切地躲到这里。 她这半生活得那样小心翼翼,他们这一路走得这样如履薄冰。 一帆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我姐去给刘婶说,应该能行。” “能行吗?”熊羽认真地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来:“去玩吗?” 陆一帆支撑着自己靠在床头,侧过头来,揉揉熊羽的头:“当然是去增加你高考的信心。以前我在兴安附中的时候,老师曾经建议过我们所有同学,高考前一定要去自己心仪的大学里看一看,这样才更有动力来学习。” 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才不至于陷入到自己给自己的未来描画的海市蜃楼里。 陆一帆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当年熊鋆哥高考前之所以要去兴安,应该也是这个原因吧。” 熊羽奇怪道:“那咱们为什么不去B市呢?不是要考B市的大学么?” 陆一帆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只说道:“睡吧,先应付眼前的,明天早起写数学题。” “哦。” 熊羽跟着一起缩回了被子里,可没料到陆一帆却一手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一帆用下巴蹭了蹭熊羽的头,带着些许娇气地丧气语气说道:“熊羽,好累。” 熊羽埋头在他怀里并不挣扎,只是伸出自己一只手来,摸到了陆一帆的头呼噜了几把,另一只手却伸向了不可名状之处,坏笑道:“我摸摸就没事了。” “摸你大爷!睡觉睡觉!”某人恼羞成怒地拉了灯。 期末考完,陆一帆再一次保持了他傲视群雄的成绩——不负众望地拿回了“第一”的王座。而一媛也通过对刘婶的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并在让一帆保证全程都会监督熊羽的前提下,让他点了头。 由于他们十五天以后还要进入县里鹿城中学暑假辅导,一媛便在一放假就带着俩孩子直接去办了转学手续。 鹿中教导处的钱主任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颗大名鼎鼎的苗子,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在办公室美滋滋地给自己泡了一杯“大红袍”,也甭管茶叶泡开没泡开,先就着这份喜悦心情囫囵灌了一肚子,只觉明年政府拨款有望,他们学校准能出个市状元出来,没准还能冲一冲省状元的头衔。 因此两人办入学手续的时候,竟然引得鹿中的女校长兴致勃勃地从办公室跑过来看了两眼。当然,陆一帆心中完全明白,人家过来全是看着兴安大学半退休状态的那位校长——省人大代表——的面子才过来的。 也就只有熊羽没见过世面一样地喃喃出声:“我靠……你的威名都远渡到这儿来了!学习好还能这么为所欲为啊!” 陆一帆含糊其辞道:“人家正好路过吧,哪有校长这么闲的,铺你的床。” 鹿中昨天才放完假,宿管老师查了半天才查出来有两个空余床位的混合宿舍,把钥匙一给,俩孩子领到宿舍门口后,就又跑回去吹空调去了。 不过好在鹿中都是四人寝,到时候开学遇见舍友也不会有太多的尴尬。他们两个只需要注意一下平时的行为就好,笼统也不过一年而已。 一媛对刘婶说:“他们给我分了一个小单间,周末了就去我那儿吃饭就是,生活上您就别担心两个孩子了。这里跟一帆原来的学校制度差不多,家长们平日里也进不来,干妈您要是有事儿找熊羽呀,先给我打电话就成。” 刘婶对一媛那是十二万分的信任,连连点头道:“还能有啥事!这小子别给我找事就行了!你们在镇上的房子也退了,放了假就直接来家里落脚。” “嗳好。”一媛满口答应下来,转向一帆问道:“你们买的几点的票?” 一帆:“三点。我给晓佳姐打电话了,她说她开车来车站接我们。”一媛点点头:“东西可以放在她家里,睡觉还是出去睡,懂吗?” 一帆有些无奈地笑道:“姐,你难道老了吗?也跟妈一样唠叨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都知道的。” 一媛失笑,凭空生出的担忧也被陆一帆这么一句话给消弭于无形中。 刘婶也担忧地问熊羽:“你钱还够么!要我给你再给点吗?” 熊羽开玩笑似的说道:“够,寒假赚得多。我要是不够,难不成你还回家从抽屉里那些里面拿么?” 提起抽屉,刘婶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熊羽打开过那个抽屉。 她仔细地观察了熊羽的脸色,没从上面发现任何的异样,这才稍稍安了心,沉默了下来。 一媛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干妈,他们看看大学就回来,没事的。平日里我好好陪你,你要是想熊羽了就给他打电话就行了嘛。” “我想他干什么。”刘婶心口不一地说道:“巴不得他赶紧走!每天在家里啥也不干,就张着嘴巴等着喂食。我养他还不如养条猪呢!” 其他三人早已经习惯了刘婶日常这幅论调,干脆也不接话。整理完宿舍日常用具以后,一帆和熊羽就在刘婶和一媛的相送下,终于坐上了前往兴安市的大巴车。 熊羽坐上车以后就不怎么消停了,瞬间得了“好奇宝宝病”一样一路上问个不停。 “那个晓佳姐就是给你画画的那个?” “嗯,她是我姐最好的朋友。我们未来都会长期在她们家吃饭。” “那你们家原来的房子呢?” “卖了。也在那个小区里,到了还能让你在外面看看我以前的家,不过你要是想进去我就无能为力了。” “那你去找那个肖泽暮么?” “他知道我们要来,说是哪一天咱们有空了一起去爬翠微山。” “就我们仨吗?” “嗯……可能还有我以前的同学,你介意么?” 熊羽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只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李雨彤来么?” 陆一帆:“……” 他就知道他要问这个! 一帆挠挠头,笑道:“应该不会吧……上次我回去,说得很清楚了来着,人家妹子可能已经出国了去了。” “出国”这词离熊羽实在是太遥远了,他连想都想象不出来。 “你也想过出国吗?” “想过。”一帆据实以告:“以前想着上完大学跟着舅舅一起移民去澳洲来着,后来转学了,也就干脆作罢了。” “那你为什么放弃呀!太可惜了!”熊羽懊悔不已地说。 他这副样子,好像放弃机会得是他自己一样,于是陆一帆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可能……是知道以后会遇见你?” 他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温柔得像是要把熊羽溺死在里面。 熊羽双颊微红地别过脸去,陆一帆把耳机塞在他耳朵里,里面正放着周杰伦的《千里之外》。 “你消停会儿吧!”一帆笑道:“还有三个小时呢。” “你问我答”环节结束以后,陆一帆的耳朵终于清静了。他们俩安静听了会歌以后,一帆感觉自己肩膀忽的一重,转头一看,久负“觉皇”盛名的熊大爷又靠在他肩上,睡了个人事不省。 睡眠质量太好,真的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等熊羽被鸣笛声惊醒的时候,六点将至,大巴车已经抵达了城南客运站。熊羽口水流了陆一帆一肩膀,脸都睡僵了。 他有些尴尬地擦了擦嘴角已经干了的沫子,再十分抱歉地笑了笑:“完了,男朋友,我突然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陆一帆奇道。 “我怎么有种见家长的感觉。”熊羽努力地摇头,把这念头从脑子里摇出去:“太荒唐了。” 一帆欲言又止,最终隐晦地说道:“晓佳姐……性格比较活泼,跟我姐……不太一样。人特别好,也很亲切,就是……有时候你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如果不知道怎么接话的话,微笑就行了。” “哦。”熊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是事情还是超出了熊羽的意料。 张晓佳在停车场出站口站了半天,等到看见两个赏心悦目,朝气蓬勃的少年,并肩同调地走出来,他们那相似样式的大衣还微微带起了风的时候,所有因为等待产生的不耐烦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了。 张晓佳心脏里那掌管“磕CP”领域的一部分被瞬间激活了,她激动地捏住一帆的胳膊,力气大到差点把陆一帆的手肘子捏成红烧猪蹄。 她喃喃地对陆一帆说:“一帆,我磕得连姓什么都忘了……” 陆一帆:“……” 熊羽:“?” 作者有话要说:熊羽的画外音:她不是姓张么? 陆一帆的画外音:记住,微笑。 ☆、巧遇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灯红酒绿,城市终于在万家灯火接续亮起的节奏中完全苏醒过来。 张晓佳带着两个孩子直接先直奔了火锅店,然后光速坐在隐秘的座位慢慢欣赏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个少年。 陆一帆当然知道她这副样子是在想什么,于是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晓佳姐,你能不能……” 始终处在云里雾里的熊羽抿了一口茶,感觉这店里配的红茶跟家里平日里喝的绿茶口味很不一样,于是一边一口接一口,一边抬起他那懵懂无知又纯朴的大眼睛看着二位。 张晓佳美滋滋地搓了搓手:“你走了以后,那本漫画的剧情就停了这么久,这好不容易有新素材了还不让我兴奋兴奋!” 陆一帆:“……” 我还真怕你发现点什么。 一帆扶额苦笑:“你可克制一点吧姐,眼神也太赤|裸裸了。” 晓佳操起菜单纸卷成纸筒给了一帆一下,然后对熊羽微笑:“小羽你还想要点什么饮料吗?” 熊羽有些局促地摇摇头,只是安静地喝水。 一帆站起身来,给熊羽解围道:“他不怎么吃甜的,我们自便就行了姐,我去趟洗手间。” “去吧去吧,你知道地方。”有了新人笑就不管旧人哭的张晓佳敷衍地摇摇手,然后带着满肚子即将蹦出嗓子眼的新鲜问题看着熊羽,就指望陆一帆一走,就开始连珠发问。 “你……你真别吓着人家。”陆一帆回头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然后顺着大门地方向走去。 张晓佳选的位置十分隐秘,几乎不被人打扰,给人一种客人不多的感觉。而实际上,一旦走到大厅,就发现门外边排队等着被叫号人已经排了一长串。 一帆感叹了片刻,刚走进洗手间的大门,迎面却撞上了熟人。 “哟,一帆回来啦,稀客嘛。”来人阴阳怪气地笑道:“一媛和张晓佳也来了?” 是熊峰。 一帆理都不想理他,侧开身径自要往里走,谁知熊峰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帆下意识反手一扭,在熊峰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挣脱开了。 “陆一帆!”熊峰却没有生气,反而大声叫住了他。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缓慢而平和,可是在陆一帆听来,却像是一条正伺机咬住猎物的毒蛇。 他回头来,忍住心里的恶心平静地看着熊峰:“熊峰哥有什么事快说吧,我急着上厕所。” 熊峰面带微笑着说:“当年叫人放学堵你打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可是眼看着咱们没几年就要成一家人了,就算你看我不舒服,也要为着你姐着想吧!我好歹也算你姐夫……” 你算哪门子的姐夫,你也配。一帆想道。 随即他转过头去,不愿与熊峰多说一句话,“砰”一声,关上了小隔间的门。 熊峰满脸阴鸷地看着禁闭的厕所门,最终还是没有发作,依旧带着伪装好的微笑,走到了收银台处。 “你好。” 收银台的小姐姐模式化的微笑:“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熊峰人模人样地演出了一个微笑,问道:“请问张晓佳女士定的是哪一桌?” 收银台的小姐姐见他一口说出客人的姓名,以为他是后面赶来的客人,于是毫无戒心地在电脑上查看消息后,继续用官方的微笑回复熊峰:“您好,48号桌,您跟着服务员一起过去吧。” 张晓佳惊喜地问道:“那你们后来就和好啦?” 熊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一媛姐那天晚上也跟我说明白她有男朋友了,所以……” 张晓佳得意地笑道:“我懂我懂。我从小认识一媛开始,就知道她是个万人迷了。一媛那么好,要是我是男的,哪儿还轮得到那些人。他们陆家基因真的好对不对,一帆也很帅……哎呀,他们俩过节的时候收情书收巧克力收礼物真是收到手软。” 熊羽脸红了,唯唯诺诺地点点头,不好意思接话。 张晓佳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玩味地说:“不过你也喜欢一媛也正常。” 熊羽慌忙摇头解释:“现在没有了,我跟一帆一样,一媛姐就是我姐姐,他们就像我的家人。” 闻言,张晓佳的目光柔和了,她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服务员的声音:“先生,就是这里。” 她往后一看,对着熊峰僵住了。她几乎是立刻起身想要挡住熊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晓佳啊,真是好久不见。”熊峰眼睛盯着熊羽,嘴上却没消停:“怎么我没看见一媛,她没回来吗?” 张晓佳笑道:“一帆有些转学手续没办好,自己过来的,一媛没陪着。” 熊峰若有所思,将目光从熊羽的脸上移过来:“难怪,我说她怎么都不跟我这个正牌男朋友打电话说一声。我刚刚在厕所看见一帆,这才知道你们又来这儿吃饭了。” 他刻意将“正牌男朋友”几个字加重声音,说给熊羽听。 张晓佳额头青筋挑了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翻脸,僵笑着不说话。 熊峰意有所指地问道:“那他是……” 熊羽跟着一起站起来,张晓佳立刻说道:“一帆的同学,一起过来玩的。” “哦~”熊峰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状若不在意地移开了话题:“我们也是出来聚一聚,刚吃完。我好久没看到张叔和孙姨了,改天等他们回国,我一定登门看望。” 他又看了熊羽一眼,笑道:“既然没凑巧碰到一桌,那今天这顿我请了。就当是……”他哂笑了一笑,继续说:“给一帆和他同学接风。” 那一声哂笑让熊羽很是不舒服,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张晓佳顺理成章地摇了摇手上的菜单,说:“那行,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晓佳姐,这就是一媛姐的男朋友吗?”待熊峰走后,熊羽有些疑惑地问道。 张晓佳低头勾着菜,随口答道:“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想的美。” “哦。嗯……晓佳姐,”熊羽看着运笔如飞,疯狂点菜的张晓佳满头黑线,“我们吃不了这么多吧。” 张晓佳抬眼,眯眼笑:“没事,有人请客。” “不能浪费粮食!”熊羽义正言辞。 张晓佳:“……” 她偷偷嘀咕了一句“真是像”,然后安抚道:“吃不完咱们带回去,明天给你们在家里做涮菜!” 一帆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熊峰在收银台结账。他也没理他那群狐朋狗友,脚步不停地往48号桌走去。 “熊峰,那个不是你女朋友的弟弟么?”一个人提醒道。 “48的一起结了。”熊峰不在意地把卡丢给收银台,转过身道:“什么女朋友,我们俩各玩各的,谁也管不着谁。我问你啊,你觉不觉得窗子边那个人跟……” “哪个?”那人跟着熊峰的目光看过去:“张晓佳对面那个?” 熊峰摸了摸下巴,玩味地想了想,随即掏出手机拍了个照,说道:“算了没什么。走吧,哪个酒吧?” “嘴最利索的那个。”另一个人猥琐地笑道。 “嘿嘿,走!” 一帮人前呼后拥,勾肩搭背地出了门。 菜已经上齐了,火锅正“咕嘟咕嘟”地散发着辛辣开胃的香气。 张晓佳一边下菜一边问道:“反正有人请客,咱们敞开吃就是了。” 熊羽好奇地接着刚才的疑问:“那个人到底是谁啊?他怎么自称是一媛姐的男朋友?” 张晓佳撇撇嘴,嫌弃道:“花花公子一个,这人叫熊峰,不是什么好人,你记着就行。” 一帆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兔肉熟了,可以吃了。” “吃!” “吃。” “你们明天有什么计划。” “泽暮说明天来找我们。” 张晓佳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把他叫过来一起吃中午饭吧。” 一帆嘴角轻轻勾了勾,听话地点头:“好。” 一顿饭毕,两人还是婉拒了张晓佳的再三邀请。于是张晓佳径直将他们送到了酒店,并直接代付了几天的费用。 两人舟车劳顿,一路风尘仆仆,躺在床上的时候困意立刻席卷而来,挣扎着洗完澡,两人合上眼,便进入了梦中。 “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 一帆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身旁被窝里是不知什么时候钻过来的熊羽。此人正不耐烦的到处摸陆一帆的手机,想要将它扔出十万八千里的西天去。 好在陆一帆赶在熊羽摸到手机之前接下了电话:“喂——” “一帆你堕落了。这都十点了你还没起来!”肖泽暮吼道:“我都到了酒店大厅了!你们在哪个房间,我上来找你!” 一帆看了看身旁早已经脱光的睡美人,忙不迭地阻止肖泽暮:“不……不是,泽暮你……等等……再等20分钟,我把他叫起来,他还在睡。” 肖泽暮:“……” 希望房间里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他一言难尽且痛心疾首地评价道:“荒淫无度啊你们真是……节制点啊陆一帆!” 清清白白的陆一帆:“……” ☆、云泥 肖泽暮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熊羽”。 反复打量了此人正塞着牙刷,被起床气控制的一脸无虞的表情出来打了个招呼又钻回去洗漱时,肖泽暮终于蹦出来一个字:“配。” 陆一帆丢给他一瓶水,嫌弃道:“还用你说。” 肖泽暮对着整洁的房间“啧”了半天,这才偷偷摸摸地小声揶揄道:“诶一帆,你跟我说实话,他这真的不是欲求不满所以这么大气性么……” 一帆穿好运动外套,瞪了肖泽暮一眼:“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八卦。” 正在这时,熊羽从卫生间出来了。 少年人经过冷水洗脸的刺激以后,总算是把那与生俱来的起床气赶走了不少,换上了那副看起来平易近人的表情。 他方才在镜子前愣了很久,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这念头从昨天吃饭开始,就莫名其妙地窜进了他的脑子里,久久都挥之不去。 他知道外面来的那个是陆一帆最好的朋友。他看到肖泽暮的第一眼,就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名为“优越”的味道。 那味道和陆一帆刚到赵川镇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们,还有张晓佳,都是那种家庭优越的精英教育下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计,能为所欲为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想得到的东西的人。 他看到菜单上那些明明就是普通蔬菜价格却赶上了一顿肉的菜品时,难以抑制地想起来还在医药费中挣扎的豆芽儿和自己。 自己的哥哥,也是在这样的城市里摸爬滚打,安身立命的吗? 尽管他心中很是难堪,可是总归还是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他局促地对着镜子,反复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然后穿好了那件和陆一帆相同款式的运动外套。 “久等了。” 熊羽面对从酒店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几步走进他们两人,然后笑着说道。 肖泽暮自来熟一般站起来:“中午咱们先去张老师那儿吃饭,吃完了以后熊羽你想不想去看看我们学校?” 陆一帆有些不好意思地挡住额头,但是他并没有出言阻止,反而在心里还有些期待。兴安大学旁边就是附中和初中部,那是少年时期的陆一帆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而且,此时正值放假,也不会遇上老师或者校长之类的人…… 陆一帆温和地问道:“今天也没别的事,你想去看看吗?” 熊羽很是好奇地问肖泽暮:“有他的辉煌史吗?” “当然有!我们学校名人墙上现在还挂着这位校草的照片呢!”肖泽暮诱惑道:“江湖传说至今震慑低年级一干人众。我记得文艺汇演的时候你唱歌的照片还在宣传册上印着的吧。啧啧!我跟你讲熊羽,他都走了几个月了还有学妹来我们班问‘请问陆一帆学长是哪位呀’!就是冲着着宣传册来的。” “……” 陆一帆没料到这朋友什么都往出抖落,大窘地掩饰着给肖泽暮使眼色——“你可快别说了”。 “欸——必须去!”熊羽大笑道:“不看真是亏了。” 陆一帆单手指着肖泽暮,示意再不收敛自己就跟他走着瞧,然后有些害羞地摸摸自己的头:“先去吃饭。” 好在张晓佳家离下榻酒店并不远,走过去也绰绰有余。而昨天带回家的那些菜品也足够他们四个人吃了。 张晓佳摘下围裙坐下来对陆一帆和熊羽说:“比不上一媛熬的汤,我就一个钵钵鸡拿得出手,你们将就吃吧!” 没等两人答话,肖泽暮已经非常给面子地猛夹了几筷子:“张老师,你也太谦虚了。” 张晓佳佯作嗔怪,实则美到心里地教训道:“我还不知道你,油嘴滑舌的。赶紧吃!保送是保送,还是要在家里好好看看别的。你表姐可给我打了电话了,说绝对不能让你玩野了。” 肖泽暮笑道:“张老师放心!” 熊羽觉得他们之间有些异样,抬起眼看了看陆一帆,得到了对方默认的态度以后,便也心下了然,顺坡下驴地吃起了菜。 六月的暑气丝毫没有影响到小别墅里的温度。 吃完饭后的熊羽站在窗子边问陆一帆:“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家也在这个小区里。” 陆一帆指了指东边的一栋金光闪闪的高楼,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失落:“喏,就那个,第9层。” 这处“城市庄园”小区里不仅有鳞次栉比的高层公寓,也有像张晓佳她们家这种矮型的别墅套房。小区山环水绕,真就景如其名,如处田园盛景。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是熊羽一辈子也买不起的类型。 肖泽暮凑上前来:“一帆他们家还有个屋顶花园,以前可是高价难求的地界。我听我妈说,一媛姐卖便宜了。” 一帆无奈苦笑:“那时候也没办法。” 熊羽强作镇定地安慰道:“你不是想当建筑师吗?以后还会挣回来的。” 这话说到了肖泽暮心坎上,他立刻附和道:“就是,再买回来就是了。” 这话题委实沉重,陆一帆不愿多谈,因此来往了几句也就换了话题。张晓佳草草收拾了一下厨房,也参与到了“客厅日谈”之中。不过,话题都是关于保送大学和选择专业上的。 熊羽百无聊赖地透过玻璃,看着外面草坪上正在啄食的小麻雀,身后的交谈逐渐变成了白噪音,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小布谷鸟。 小麻雀们腆着肚子,尾巴一翘一翘地在空中舞着,在绿油油的草坪中蹦跳着,就像一朵鲜嫩而活泼的小花。 高楼林立,连钢筋水泥这等死物都日益强大,而它们这类鲜活的小生命,却只能被豢养在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中。 熊羽几乎是有些同病相怜地想道:“你有没有见过大山呢?山和你一样,也是毛绒绒的。” 一只小麻雀跳了跳,很满足这块物产丰富的草坪。 它一定不稀罕“大山”长什么样。 “熊羽。”陆一帆的声音响起,熊羽这才发现,身后的白噪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陆一帆拿起了手机,解释道:“三点了。” 肖泽暮对张晓佳说道:“张老师,从这儿坐地铁再转公交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先过去了。晚上就在大学食堂吃,也就不回来了。” 张晓佳把教师卡递给他们:“拿着这个,门卫应该能放你们进去,我就不送你们了。” 肖泽暮笑道:“今天校篮搞训练,学校不限制人,没这个也行。” 一帆走过去,敏锐地感受到了熊羽的低气压,问道:“怎么了?” 熊羽摇摇头,将自己不太想去的话咽回肚子里,说道:“有点困,走吧。” “公交车上睡吧。” “好。” 经历人生中第一次挤地铁的熊羽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有精神,他甚至有些畏惧挤成了沙丁鱼罐头的车厢。 城市太大了,那么多的人都在这里的小小角落中蜗居着。茫茫人海,纵使同在一个城市,也不能常常相见。 他想起了熊鋆,于是小声问道:“你说我哥某天也坐过这趟车吗?” 一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坐过吧,毕竟在一个城市里。” 熊羽有些怅惘地叹道:“我怎么没问问我妈他在哪个派出所当辅警呢,我妈竟也忘了说。” 一帆掩饰道:“这种工作可能都很忙吧,你哥可能也没时间关照我们。要是最后还有时间,咱们就去找他。” 熊羽点点头:“晚上我再打个电话吧。” 路途漫长而遥远,烈日毫不客气地刺穿城市上空的大气,将所有的灼热尽可能地穿透地表,直指地心。 熊羽并没有睡着,他一直看着后退的街景,被无数次高楼大厦反射的光晕模糊了眼睛。天气炎热,街上行走的人不多,因为他们都有“汽车”这样的代步工具。这就是兴安城,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面具,匆忙奔向下一站的兴安城。 “兴安大学到了,请从后门下车。欢迎您乘坐……” 熊羽看着眼前气派的附中校门,和三栋恢宏的教学楼前门口的香樟大道,有些望而却步。他转过头,发现陆一帆深吸了一口气,便立刻闭了嘴。而肖泽暮揽住一帆的肩,有些放松地笑着。 熊羽知道,这时候他什么都不该说,不能说。 肖泽暮小声说:“你也就走了一年,至于这么紧张?” “近乡情却么。”一帆笑了笑,说道:“走吧,带我们参观一下你的母校。” “什么我的校园!”肖泽暮不满道:“也是你的好吗!你看看里面那荣誉墙上!” 两人顺着肖泽暮所指望过去,照片上那个人意气风发地笑着,干净的白色短衬衣配上藏青色的领带,傲气地周身都带上了好运的光辉。 肖泽暮穿上了中国传统校服外套,递给门卫三个校牌说:“篮球队的。” 闸门缓缓打开,他们走到了荣誉墙下面。 肖泽暮说道:“喏,看见画的那爱心没,你刚走的几个月里,每隔一个周都要擦一次才行。现在才消停下来。” 一帆怀念地走到自己照片下面,一言不发,只是慢慢回忆曾经那些青葱岁月,然后任由记忆随意恍惚。 肖泽暮有些感叹地说道:“陆一帆走了,附中仍然有陆一帆的传说。” 熊羽疑惑问道:“他有这么厉害吗他跟我说附中的人都是学霸,他也不能次次保持第一,学得很是辛苦啊!” 肖泽暮闻言大怒:“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是,的确没有拿个大满贯!可是这小子也差不多了!从初中到高一,笼统也不过就三次不是年级第一!我跟王卢冰要不是心理素质好,早就他妈的想不开,背着万年老二的名声跳楼去了!” “……啊?” 肖泽暮悲愤道:“你以为他这个传奇是怎么来的!还有跳高校级记录保持者和三千米长跑校级记录!我告诉你,这就是个学婊!谦虚过头了就是装逼!” 熊羽目瞪口呆:“他体育也这么好?我以为他就篮球打的好!高二五一过后的运动会他都没参加啊?” 陆一帆走过来接口道:“刚生完病,谁有那个力气去跑3000。”他转向肖泽暮:“你少夸大。跳高是因为练了跆拳道,跑步那是几年晨跑跑习惯了,说得我好像就不是个真人似的。” 熊羽&肖泽暮齐摇头:“……是挺不像的。” 陆一帆:“……我叫你来是给我自己添堵的吧肖泽暮,你这个导游怎么当着这么糟心呢!” 肖泽暮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是来当导游的,于是赶紧找补:“走吧走吧,看教室去。” 高一的学生教室在五六楼,然后依次递减。三人拾级而上,终于来到了曾经的高一(1)班。 肖泽暮说:“现在咱们班都是高三了,我刚看见有几个还在教室里,正好下去打个招呼。” 一帆站在窗口,愣愣地看着一直都那样窗明几净的教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熊羽羡慕地看着教室内的电子黑板和显示屏,想起赵川镇里连空调都欠奉的教室,不是滋味地想道: “原来我跟他们,从来都是天壤之别。” ☆、孔雀 兴安附中的篮球馆离这栋教学楼不远,从顶楼朝下看,还能看到大门陆陆续续有人进出。 肖泽暮熄掉手机屏幕,揽住正在出神的陆一帆微笑着说:“兄弟,要去一楼看看嘛!吴凡他们几个正在教室里等着。” 陆一帆转头看了看他,心知一定是他提前联系了他们,于是欣然同意:“走。” 高三(1)班的教室里。 吴凡激动地举着手机:“诶诶,校草正在楼上缅怀过去呢。木头说人家快哭了,让我们等会儿说话都过过脑子,别戳着人家。” 王卢冰笑骂:“放屁,你见过陆一帆哭过吗!肖泽暮满嘴跑火车,夸张得没边儿了。” “哎哟都知道都知道!差不多就那意思。” 王卢冰说:“我给校队的葛一天说了,他们正歇着呢。等会儿可以把陆一帆拉上场,让葛一天陪着打一回。” 另一个人赞同道:“校草好久没摸篮球了吧!我靠高一那个盛景,真是历历在目,咱们班妹子叫得我耳朵都聋了。” 吴凡埋头回消息:“明天去翠微山玩,都有空吗?” “都有。”王卢冰突然问道:“诶!李雨彤过来不?” 吴凡点点头:“木头说她喊了,应该是要来的吧。” 正说着,走廊传来了几人的脚步声。原本坐在桌子上的吴凡等人立刻迫不及待地翻下来,几步就奔出了教室。 “我靠,陆一帆!”尽管肖泽暮提前已经打好了预防针,但是吴凡等人看到昔日老友,还是喜出望外地叫出声了。 “吴凡!”一帆挥了挥手,脸上已然出现了灿烂的笑容。 吴凡手随眼动,加快了脚步的同时就将双臂张开,十分激动地给了老友一个熊抱。 “回来一趟不容易啊!” “好久不见了。” 王卢冰等人都纷纷喜悦地给了对方一个回抱。 一帆笑着对王卢冰说:“王卢冰,我听泽暮说,你上次排名第一。恭喜恭喜!” 王卢冰指着肖泽暮笑骂:“这狗东西自己撞了大运保送了,又没参加期末考!说什么风凉话!” 肖泽暮立刻反驳:“王总,我参加了也不一定考的过你好不好?你再谦虚就变成陆一帆这个学婊了!” 王卢冰立刻开玩笑地连连摇头:“那我还是没有他婊!” 陆一帆给了肖泽暮一拳,众人纷纷笑起来。 吴凡说道:“葛大队长也知道你今天来了,正撺掇我们把你拉过去。一帆,走着?” 一帆回过头看向安静站在肖泽暮旁边的熊羽:“去吗?一起打?” 熊羽:“我看你打!让我见识见识学霸你到底多厉害。” 附中众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熊羽身上,吴凡问:“他是……” 肖泽暮猛咳了一声,在和陆一帆心照不宣的目光下说道:“一帆转学过去的兄弟,叫熊羽。” 被熊羽一句话激上头的一帆接口道:“球也打得好!”就是稍微比我差了一点。 吴凡立刻吆喝道:“那一起呗!走走!” “帅吧?”肖泽暮走到眼睛都快粘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陆一帆身上的熊羽身边,递给他一瓶水同时感叹道:“哎呀正常。我要是个妹子,我也喜欢他。” 熊羽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在我们那儿打过篮球,我心服口服。” 他最终还是婉拒了一起上场玩的邀请,只说自己好好学学附中校篮的技术,坐回了板凳席。 肖泽暮赞叹道:“一帆这种人,站在普通人里面天生就是要发光的,好像所有成功都像探囊取物。” 熊羽摇了摇头:“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努力着。” 肖泽暮闻言,侧头用一种很是“刮目相看”的眼光看着熊羽,熊羽却在他的注视下迎上了他的目光:“你知道他和一媛姐为什么突然要去我们那儿吗?他跟你说过什么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肖泽暮转头继续欣赏场上酣畅淋漓到快打成正式比赛的“抢篮板”:“我记得去年6月10日的时候,我去住院部看陆老师,一帆把我叫到走廊上,说校领导要把一媛姐调到县里去。一帆跟寄养他们的那家人关系不太好,说他也要跟着转学,但是他看起来挺不乐意的,当时可能还跟陆老师吵了一架。” 熊羽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媛姐住院又是为什么?” 肖泽暮看了他一眼,有些嗤之以鼻地皱眉道:“陆老师那时候带高三,高考临近她们班有个学生自己精神崩溃了,要跳楼。他爸精神也有问题,看考点的时候他爸突然拿了把刀出来到处砍人,听说伤了不少家长和学生,还挟持了陆老师。真是无妄之灾,明明就是个报复社会的神经病!” 他越说越激动,语气也越发急促起来:“后来事情发展太恶劣,事情还登了报。学校花了好大力气跟教育局把事情压下来,为了息事宁人,就把陆老师调走了。” 这事情,本来捂得严严实实,不该让肖泽暮一个学生知道。但是身为教育局长的外甥和陆一帆的挚友,肖泽暮还是将此事了解到了一个万分透彻的地步。 肖泽暮继续说道:“一帆说本来是调动到哪个县城里的,不知怎么又跑到你们赵川镇去教书了。说是一媛姐自己的决定,一帆看样子挺不满意的,直到转学过去,一直都在跟他姐冷战。” 所以,当初熊羽在车站门口看见他们姐弟,会是那样一种冷漠相对的样子。而陆一帆这种百年一遇的“护姐狂魔”,也会单方面地和相依为命的亲姐姐冷战。 肖泽暮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狡黠地补充道:“我记得他刚到你们那儿的时候,还给我打了电话,话里话外对那里很是嫌弃。我记得他那时候跟你不熟,然后好像你兄弟还讹了他一顿饭钱?” 出馊主意讹人家饭钱的始作俑者熊大少爷:“……” “反正印象很差,所以我才好奇,到底是什么缘分,能把你们俩凑一堆去?”肖泽暮支起下巴打量着他:“那这孽缘也太强大了。” 恨不能立刻找完孟婆汤喝下去回去,再坐时光机回到那天晚上狠狠扇自己两耳光的熊羽万分后悔地低下头,磨牙道:“……是,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开始对我印象挺差的……” “肖泽暮,你就是来挑拨我家庭关系的,是吧!”两人抬头一看,浑身散发着热气的陆一帆正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火气,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第三节休息了。 陆一帆又看向熊羽,很是不爽地质问:“你不是说要看我打篮球么!你看个屁!怎么还挖起旧账了!” 亏他卖力地在篮球场上开屏,结果雌孔雀却只顾着问八卦。 然而熊雌孔雀听见那句“家庭关系”的时候,委实脸红上了那么一红,当即失去了话语权。 肖泽暮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在心底庆幸还好说起一媛那段儿的时候声音压的很低,嘿嘿一笑打圆场道:“没说什么呀。” 陆一帆也就听到了熊羽说得最后那一句,闻言没好气地笑道:“你就跟他使劲抖落。” 看他笑出来,肖泽暮心知他其实没听到重点部分,暗自松了一口气,赔笑道:“哪儿啊!不说了不说了,你太护犊子了。您二位家和万事兴,我才不掺合。” 陆一帆把自己的衣服兜头扔了熊羽一脸,然后坐在他旁边,拿过熊羽刚喝的水灌了几大口才说道:“你信不信我哪天就给晓佳姐无——意——中说说你初中的混帐事。” 熊羽:“噗——” 肖泽暮:“……” 陆一帆近墨者黑,果然学坏了!!! 熊羽收好他的衣服,扯下来随意搭在腿上:“你不打了?” “看吧。”陆一帆斜睨了他一眼,凉凉地下结论:“你根本就没看!我罚下了!” 熊羽:“……” 肖泽暮:“哈哈哈!” “有吗???”熊羽不可思议地问道:“我是看见你刚刚偷偷拉了人来着,不过也不至于直接技术犯规罚下吧?你几罚了?” “4罚。”陆一帆有些无奈道:“最后看情况再上。” “嗯?”熊羽如听天方夜谭:“你今天这么用力过猛?你那飘逸的球风呢??” 对面葛一天他们几个善意地哄笑起来:“陆一帆,一年不见变化这么大,哪儿学得这么脏!不玩技术改玩战术了!” 陆一帆:“……” 他摆了摆手,颇没有面子地向他们表示了一下惭愧,然后凉凉地回怼熊羽:“你说我跟谁学得。” 常常搞这种小动作搞得炉火纯青,以至于把陆一帆气跳脚到干脆被潜移默化的犯罪嫌疑人熊羽此刻再一次哑口无言。 “……我那不是比赛才会那样吗?”熊羽闹了个大红脸,给自己找补道:“平时咱们练球玩的时候我动作也不多啊。你们今天就普通玩玩,你那么认真干嘛???” 肖泽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熊羽:“?” 陆一帆仰天长叹一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郁闷地猛喝熊羽的水。 肖泽暮笑到抽搐,连连摇头:“一帆,有朝一日我也能看见你有今天。” “一腔热血付诸东流”的陆一帆郁闷地告诫自己:“太迟钝了,以后不好过啊!” 熊羽:“???” 陆一帆待肖泽暮笑够了,这才无奈地问道:“饿了,去吃饭不。” 熊羽问:“你不打了?” “反正你也不看。”陆一帆叹了口气,扯起衣服对同学几个说:“我去吃个饭,你们继续。” 吴凡几个正打得上瘾,此刻也不想下场,于是招呼道:“行!保准赢他们,不枉你4罚的牺牲!明儿翠微山门口见。” “走啦!”三人起身,出了篮球馆的门,往隔壁兴安大学食堂走去。 兴安大学香樟林荫道上还有很多大学生来往着,两个轻车熟路的人带着第一次参观大学校园的熊羽往食堂走去。 陆一帆解释道:“我姐就是这个大学毕业的,我初中就跟泽暮一起,蹭她们的饭,挺好吃的。” 走在前面的肖泽暮仰靠着自己的胳膊回过身来:“要不你们俩今儿去我们家将就一晚得了。离翠微山也近,方便。我妈他们都不在家,我也一个人。” “就是知道你一个人,晓佳姐才叫你过来吃饭的。”陆一帆笑着想了想,说道:“嗯……也……行……” 他的话音刚落,脸色却冷了下来,一双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身边熊羽的手腕。 肖泽暮和熊羽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们的正前方五步远,迎面走来了两个熟人。 肖泽暮扯了扯嘴角,暗叫一声“不好”,然后硬着头皮摆出一个笑脸,侧身给迎面走来的两个人让出通道。 陆一帆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叫人。 “熊伯伯。” ☆、黯然 熊羽打量着面前这两人。 年轻的那个他见过,就是他们在火锅店遇到的语气让他不太舒服,且被张晓佳评价为“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年轻人,熊峰。 而旁边这位老人,身着不带褶皱的休闲衣裤,双手拄着一根被磨得光亮的黄花梨拐杖。于是熊羽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这位“熊伯伯”的面部轮廓。 他的面容十分慈祥,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好像沉淀着来自岁月的陈酿。轮廓方正却不失柔和,从扑面而来的睿智中,莫名带出了经久不去的书卷气。 这感觉给他带来很浓厚的亲切感,熊羽觉得自己也许在哪里见过这个和蔼的老人。 熊凤青往前走了一步,拍了拍陆一帆的肩膀,用长者的关心口吻道:“我昨天就听熊峰说你来了兴安市,怎么不回家来呀?” 回家? 熊羽不动声色地与肖泽暮对视了一眼,后者悄悄咬耳朵:“这就是照顾一帆他们的人,熊凤青,兴大的校长。” 熊羽暗想:“大人物啊,看起来就挺厉害的。” 一帆仿佛没看见熊峰一样,平和地问道:“来学校补个手续。马上要去新学校补习了,想着待不长久,就没去打扰您。您这是去哪儿?” “去机场。放假了,跟着熊峰出去散散心去。”熊凤青状似无意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熊羽和肖泽暮,说道:“肖泽暮我认识,这孩子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也是我同学。”陆一帆的手心微微出了汗:“您赶路,我们就不耽误您了。过年了我跟我姐再回来看您。” 他正要走,熊峰却突然说道:“正好遇到了也是巧。一帆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点附中的事要问你。” 当着熊凤青的面,一帆不好多说什么。他只能回头看了一眼同伴,然后跟着熊峰走远了几步。 肖泽暮看熊凤青一直盯着自己,实在如坐针毡,悻悻地说道:“那熊伯伯我也一起过去,一帆好久没在学校了,有些事不太清楚。” 于是,熊羽在稀里糊涂间,就被他们留在这里独自面对这个老人。 老人正旁若无人,面带微笑地看着远去三人,熊羽自觉气氛尴尬,于是也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们三人说完。 “你叫什么名儿啊?” 熊羽愣了一下,后知后觉他在跟自己说话,于是依言回答:“熊羽。熊猫的熊,羽毛的羽。” 熊凤青并没有看他,就像老人平日里跟孩子拉家常一样,随口问道:“也是过来玩吗?” “来看看大学是什么样子的,给自己高考加点动力。” 熊凤青挑了挑眉,和缓而赞扬地点点头:“嗯,是个好方法。想考这儿吗?” 兴大是本地乃至全国都榜上有名的学校,熊羽摇头很是遗憾地笑道:“可能……考不上哦。” 熊凤青鼓励:“怎么考不上?小孩子努努力,没问题的。” 大抵这样的书香门第,是不曾知道家里有一个学渣孩子是怎样一种体验的。熊羽没有再接话,继续延续刚才的沉默。 而那头一帆站定,却恢复了自己不加掩饰的语气:“你有事?” 熊峰恶劣地笑了笑,这笑容瞬间让一帆想起当初他看见熊峰抱着别的女人亲的时候,对他露出的挑衅的笑容。可是这个角度他正面对着熊凤青,不好发作脾气,只得暗自忍耐,当做没看见。 熊峰暗示道:“我知道,你姐有个男朋友,她还带着那个男到过我家周围。” “跟你有关系吗?”一帆反问。 熊峰嘲讽道:“所以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大恶意。我跟她各玩各的,谁也不欠谁。我没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爸和你舅舅,你们姐弟还要感谢我。” 他冷下了神色,嘲讽道:“陆一媛才是不守妇道。你们姐弟要记我们家的恩,别忘了你们这些年一直在麻烦谁!” 一帆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当即就要冲上去可是及时被后赶来的肖泽暮及时拉住了手。 肖泽暮才不忌惮他,玩世不恭地反讽回去:“21世纪了,不兴养童养媳那一套。就算熊伯伯他们有意撮合,那也要看一媛姐自己答不答应,您自个儿一厢情愿,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肖叔叔的小子。”熊峰轻蔑地笑了笑:“我们熊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狗拿耗子。” 此人果然有人见人恨的本领,只淡淡一句话便成功让肖泽暮额角的青筋也突突直跳起来。 正在这时,只说了三句话的熊凤青开口了:“熊峰,说完了没有?” 熊峰洋洋得意地瞟了两个没成年的小子一眼,双手插进西装裤口袋绕过他们走回去:“完了。爸你去校门口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熊凤青含笑看了一眼陆一帆,嘱咐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一帆,过年跟你姐一起回来。” “好的熊伯伯。”一帆强逼着自己微笑,从嘴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目送他们远去,熊羽这才走过来问道:“你们怎么了。” “什么玩意儿。”肖泽暮紧紧咬着后槽牙,恨不能把熊峰盯出个窟窿让他原地死亡。 一帆回过神来,这才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熊羽迷惑道:“就问我叫什么?然后让我高考努力,然后就没了。” “没问别的?” “没有。” 陆一帆控制着自己没骂脏话,沉默不语地带着两人往食堂走去。 “你觉得那个伯伯怎么样?”陆一帆突然开口。 熊羽想了想:“嗯……看上去挺亲切的,也很有威仪。不过既然收养了你和一媛姐,人应该挺好的吧。”说起这个他又兴高采烈地补充道:“他也姓熊,你看,我们姓熊的,人都很好。” 肖泽暮凉凉地挤兑:“除了他儿子熊峰,真他妈是个奇葩。” 熊羽点点头,略带疑惑地问肖泽暮:“他儿子是让人不太舒服,不过你怎么也不喜欢他?” 肖泽暮看了一眼一帆的反应,这才说道:“那奇葩说陆老师不守妇道,明明自己还在外头花天酒地玩女人。” 熊羽呆呆地转过头,看着人早都走没影的香樟大道,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熊峰这个“不守妇道”说的是谁,一口火差点没炸了脑袋! 他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在线暴躁起来:“草|他妈他说谁!我草了!他妈逼的,妈的他再敢说一遍老子往死里打!” 陆一帆长叹了一声,拉住了气得跳脚的熊羽,疲惫地说:“我姐也不喜欢他。要不是碍着熊伯伯的脸面,根本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话,去年除夕他出去找小姐我姐也知道。反正她不会嫁给他的,跟咱们家没关系。” 熊羽气愤地说:“今年除夕别去了,什么人啊。” 一帆苦笑了一下,回避道:“先吃饭吧。” 肖泽暮拿着兑好的饭票过来:“咱们仨吃鱼肉火锅。” 陆一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道:“再撑几年,到时候我们就离这儿远远的,那时候什么都好了。” 熊羽依旧忿忿不平:“凭什么!就凭那人满脸坑包,猥琐气质?要不是我有嫂子了,我一定撮合我哥跟一媛姐!我看谁敢让一媛姐受这种鸟人的气。” 陆一帆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说道:“我姐也不是嫁不出去,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兴安大学食堂的小火锅又便宜分量也足,两个人连着添了好几次,直吃得脑满肠肥才摸着肚子踱出校门。 肖泽暮叫了个的士,直接将他们送到了市中心的家门口。 在市中心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下一层复式公寓,肖泽暮的家境也算可见一斑了。熊羽在进门换鞋的时候偷偷问陆一帆:“男朋友,你朋友都是这一挂的?” “只有他们家而已。”陆一帆头也不抬,对老友家里情况如数家珍似的:“我小学转学后认识他到现在,也就见过这么一个家大势大还有钱的。” “80年代下海做生意的多,也还行。”肖泽暮接过他们俩的杂物袋,毫不避讳地说:“我跟一帆从小竞争到大,初中还追过同一个女孩子,最后莫名其妙就成了好朋友了。” 一帆淡淡反驳:“我没追,你自己怂,拉着我去的。” 肖泽暮浑不在意地摇摇手,说:“初中三年,高中一年一直在一个班,还让一媛姐辅导过英语。我爸我妈可喜欢他们俩,我家就是他家,陆一帆暑假来的次数都快赶上我自己在家呆着的时长了。” “你少夸张。”陆一帆道:“我们家不也是你家吗?我也就是沾了我姐的光。” “一媛姐刚毕业就直接进了附中,还是我们学校教学能手,陆一帆在学校鼎鼎有名,唉……”肖泽暮继续给熊羽介绍,“他们俩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熊羽深以为然的猛点头。 一帆轻车熟路地翻出冰水,找出三个杯子倒上,俨然一副主人做派,肖泽暮和熊羽就像两个吃饱饭的甩手大爷,等着人把水拿过来,就差往嘴里喂了。 肖泽暮感叹道:“当时我们学校听说一帆也要跟着走啊,还给他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啧啧,让人羡慕!” 熊羽一道感叹:“学习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陆一帆看着这俩瘫在沙发上的大爷,又好气又好笑地端水过来,迁就得什么话也没埋怨。 “我要是没个学习,不说整日里被熊峰明里暗里的嘲讽,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我姐了。”他坐下来踢了踢肖泽暮的脚,把水递给熊羽:“我又不像这家伙,家大业大的,啥都不愁。” 肖泽暮吃的实在太饱,都懒得动,要死不活地翻了翻嘴皮子:“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骂我啃老。” 陆一帆莞尔,安静地喝水去了。 肖泽暮说:“洗澡水热着,陆一帆你打篮球了先去洗?咱们也早点睡,明天八点就得去翠微山门口集合呢。” 夏至已过,夜幕又来得快了些,洗完澡的陆一帆和熊羽已然睡在了客卧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帆隐约觉得熊羽不怎么开心,于是出口问道:“怎么了?” 他得到的,仍然只是那句“困”。 一帆心中狐疑,但也只是掖了掖被子,将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关了灯躺下:“困就早点休息。” “好。”熊羽虽然嘴上这样答着,但却看着吊顶精美的天花板,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他此刻真切地体会到了自己到底浪费了多少时间,自己曾经那一亩三分地的眼界又该是多么狭小。 他小时候看过一本马克吐温的小说——《王子与贫儿》,里面的王子和贫儿互换了身份,但是最终王子拿回了自己国家,贫儿依旧只是贫儿。 他侧过头,看着似乎已经闭上眼的陆一帆,暗自想:“一帆,我好像偷拿了别人的人生一样。” 就像贫儿。 “怎么了?”一帆的声音很清澈,果然没有一点睡意。 “感觉睡在这儿,没有睡在家里踏实。”话音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一帆叹了口气,还是把他搂紧了怀里,玩笑一样地说道:“提前习惯一下,你男朋友努力,以后咱们家也弄成这样,睡多了你就习惯了。” 熊羽噗嗤一声笑出来,闷闷地在他胸口说道:“这么自信,真像我男朋友。” 一帆没管胸口的濡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想那么多,睡吧,明天又是一个晴天了。” 晴夜无风,繁星闪烁。 而此时的前川村里,刘婶的电话却响了。 刘婶愣愣地看着那个号码很久,始终没有去接。过了一会,短信的声音响起。 “金枝,我想跟你聊聊陆一媛,我等你的电话。” ☆、夏游 第二日果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得了一个出行游玩的好风光。 三人抵达翠微山售票处的时候,吴凡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肖泽暮挥了挥手,四处张望了一下才说道:“你们都来这么早?” 吴凡指了指手表:“都八点半了大哥,不早了。” 一帆默默瞟了一眼起床困难户熊羽,然后打圆场道:“我起晚了,抱歉啊!” 吴凡笑着说:“昨天球场那么卖力,也能理解。” 一帆看了看人数,说道:“人齐了吗?票买了吗?” “就等你们三个了!”此刻葛一天提着一大袋子矿泉水,同时背着超大旅行包,从他们身后过来:“给!我带了些零食,没吃早点的在我这儿取。” 陆一帆闻言转过头去,看见葛一天身旁拿着门票的人,皱紧了眉头。而他身旁的熊羽,眼睛盯着那位,脸上的笑已经僵住了。 陆一帆扯了扯肖泽暮的衣角:“你叫的?” 肖泽暮颇为无辜地说:“她昨晚上QQ空间看见你们打篮球的说说了,晚上打电话问到我这儿,我只能说实话了。” 他话说得委实真诚,陆一帆也就半真半假的信了。 那拿着门票的姑娘依次将门票发下去,最后才将两张门票递给了陆一帆,视若无人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而熊羽,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他站的远远的,用他那不识时务的贴心,刻意为他们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陆一帆,好久不见。”李雨彤将齐肩长发撩在耳后,在身旁的众人起哄的声音中,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一帆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视线从熊羽身上转移过来,疏离地回道:“待会儿我把两张门票钱转给你。” 吴凡哄笑着说:“走走!先上山,有什么旧,路上再慢慢叙。今天时间长,不着急。” “哈哈哈哈走走!进景区!” 肖泽暮走到孤身一人的熊羽边上,笑着说:“我陪你走吧!雨彤校花在后面走得慢,一帆肯定要边走边等她的。” “行啊。”熊羽觉得自己万万没有掉价到跟一个姑娘抢男人的地步,于是将心里那句“走得慢还爬什么山”活活塞回了肚子里,斟酌良久,他还是迎上了肖泽暮的目光:“今天这场,也是你故意的吧?” 肖泽暮用方才敷衍陆一帆的无辜样子笑了笑,恍若未闻地继续往前走,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熊羽轻轻嗤笑了一下,说道:“你觉得你们才是一类人,所以刻意地把他跟我划分开。” 所以,他的每句话,几乎都在对熊羽含沙射影地说“你不够好”“你跟陆一帆不是同类人”“你们在一起真是个奇迹”甚至有意无意向他表明“你们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而这些话也的确达到了肖泽暮想要的效果。 熊羽昨晚上的失眠原因排行榜上,肖泽暮有意无意强加贩卖给他的焦虑足足能排到第二名上。若不是陆一帆给他安慰,熊羽昨晚上早就心态爆炸了。 肖泽暮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又浑不在意地朗声一笑,很是无所谓地说:“你想多啦!我确实有那么些傲气,也为一帆感到很可惜,但陆一帆是我一辈子的兄弟。我对他的选择没有意见,对你也没什么偏见看法,只是你知不知道,一帆曾经为了你的家境,想要放弃他从小的梦想。” 熊羽皱眉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意思?” “我就知道他根本没告诉过你。”肖泽暮回头笑了一下,看了看身后焦躁等待的陆一帆,复而对熊羽说:“有一天晚上一帆给我打电话,说他想改读金融以后走投资,甚至连去B市的心都不太坚定。因为,他觉得读建筑以后找工作投资期长,回报慢,不能立刻拿到高薪工作。” 他说到这儿,有些指责意味地看向熊羽:“他们陆家虽然不比以前,可是缺钱这种事怎么会出现在陆一帆身上。熊羽,你们家的情况我深表同情,可是凭什么要让他放弃梦想,跟你一起分担?” 熊羽僵在了原地,骤然被人这样评论几乎立刻让他涌起了火气,可是他发现,肖泽暮的每一个字他都反驳不了。 “他最终会为了你放弃很多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东西。”肖泽暮苦笑道:“我竟然不知道,原来我的好兄弟是这样一个恋爱脑。他不会是一个普通人,陆一帆天生就是人群中的星星,你也不想看见陆一帆有一天,最终也会黯淡到泯然众人吧。” 他很是难过地拉住熊羽的袖子往前走:“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给你找的那些试卷资料,希望你能好好用。咱们快些走吧,一帆跟校花快赶上来了。” 熊羽回头看了陆一帆一眼,发现那人无奈地给他做了一个“走慢点,等我一起”的口型,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难过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熊羽鼻子一酸,几乎立刻难堪地转过身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地逃离开了。 他其实心里一直隐隐有这个念头,可是骤然被旁人掀开伤疤结痂处,撕裂的痛感还是让他无地自容。 肖泽暮说得对,他没有立场拖累他。他那可预见性的未来还有豆豆和爷爷要照顾,但是陆一帆不该,也没有义务为了他,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陆一帆看着熊羽跟着肖泽暮一起明显加快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他是真吃醋了还是特意开自己的玩笑,愣了半天等到李雨彤走到身边才回过神来。 李雨彤看着前面从转角消失的背影,黯然道:“所以,他就是你的新男朋友。” 一帆回过身来,正式点头:“对,是我认定一生的人。” 李雨彤的眼圈微红,可还是强撑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我以为当时我告白的时候你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的意思。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拒绝英国的offer,跟着你姐姐一起转学过去。” “对不起。”一帆垂下了眼:“没有说清楚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姐永远不会成为第二选择。” 李雨彤不甘心地问道:“那他跟你姐姐比呢?” 一帆愣了愣,犹疑了片刻,说道:“他们比不了,我不会让他们俩出现在一道选择题里。” 李雨彤站在原地,一双腿似乎有着千钧重,一步也迈不开。她的眼泪终于支持不住,夺眶而出。她立刻低下头,默默地擦着眼泪。 一帆叹了口气,沉默地从身上翻出一包纸巾,递给了李雨彤,直到陪着她的情绪冷静下来,一步都没有移动。 “我申请上了英国的大学,下学期就走。” “祝贺你。”一帆真心实意地祝福道:“等你结婚了,请一定告诉我,我一定包一份大礼过来。” 李雨彤含泪笑道:“还有婚房免费设计呀大设计师,你不是一心要读建筑嘛!” 陆一帆顿了顿,隐去自己的迟疑,随即坦然笑道:“一定!” 待一帆终于和李雨彤赶到大部队停留休息的地方时,其他人已经坐在凉亭里玩起了“跑得快”。见两人姗姗来迟,这才收起了纸牌。 葛一天把零食拿出来:“吃一会儿再继续走?”此言获得了一致赞同,于是立刻饿虎扑食一般冲向了葛一天的背包。 陆一帆走到熊羽面前,看他聚精会神的看着其他人玩游戏,于是暗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正在这时,李雨彤从肖泽暮的背包里拿出了相机,微笑着看了一眼熊羽,对众人说道:“我给你们合张影吧!” 吴凡立刻说道:“哎哟~你哪是想给我们照合影!校花,你就直说你想跟那谁谁的一起照片不就得了!” “就是嘛!” “司马昭之心啊彤姐!” 李雨彤刚要解释,熊羽却突然出声了。 “我来拍吧!”他对众人笑道:“你们都是附中的嘛,正好留个纪念!” “诶!行诶!陪校草照一张毕业照!”王卢冰一个鹞子翻身立起身,起哄道:“来来来!彤姐赶紧过来!你们俩站中间!” “这,站这来!” 一帆难以置信地看着熊羽从李雨彤手上接过单反,然后在李雨彤的说明下,站在了摄影师的位置上。 一帆如鲠在喉,木然地随着他们把自己和李雨彤拉到了正中间,看着熊羽没心没肺地笑,忽然想道:“我其实不应该让他们见面。” 这么拉扯着,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尴尬的折磨。 似是浑不在意的熊羽扯起笑脸,对众人扬声道:“数一二三了啊!一、二、三!” 后来,熊羽偷偷对李雨彤说自己帮他多拍几张陆一帆和她的合影,干脆把相机霸占了,而自从拿了相机以后,一帆几次想找熊羽搭话,都被熊羽有意无意地打断掉。 周围人不断起哄,制造他和李雨彤一起坐缆车、一同玩滑索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熊羽也就任凭大家如此。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微笑着,默默拿着手上的单反,追寻着他眼中的陆一帆。 日暮西山,很快就到了下山的时候。 众人在山下景区一处户外餐馆处吃了一顿饱饭,而一帆也偷偷拉住了收银台前的肖泽暮。 “我来吧!”一帆说:“大家捧场,你帮我张罗前后,我总得感谢点什么。” 肖泽暮脸上微微有点醉意,脸红着笑道:“我们之间还分的这样清楚吗一帆?” 一帆执意付了钱,一拍好兄弟的肩膀:“心领!谢啦!” 肖泽暮也没有强争,借势揽住他的肩膀说:“太见外了,我都不太习惯了。” 一帆微笑地耸耸肩,顺便说道:“泽暮,我明天就不叫你了。晚上回宾馆睡,明天我跟他一起,在市里随便转转,你就忙你自己的吧。” 肖泽暮自从保送过后,整天就在家里睡大觉,哪有什么可忙的。陆一帆说这话的意思,他心里门儿清。 肖泽暮僵立了片刻,才拍拍老友的肩,头靠着头笑叹道:“陆一帆,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特别像个被妖妃迷了心窍的昏君。国事也不管了政务也不理了,整天就想着过二人世界。我这个谏臣是不是应该上奏啊!” “……滚蛋。”陆皇帝一把推开他的头,半嫌弃半玩笑道:“你确实嘴贱得应该揍一下!明明知道情况还跟着他们一起瞎起哄!” 肖泽暮一脸此人放弃治疗没救了的表情摇摇头:“行!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回去的时候给我说一声啊!” “没问题!”一帆收回账单票据,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道:“哦对了,还得求你个事儿。你不是有认识的人吗?帮我搞两张演唱会的票行么!” 最近在兴安开演唱会的,想也知道是谁! 肖泽暮吞了个苍蝇似的,目瞪口呆地挣扎了半天才说:“别说他的票是有名的难买,还有几天了,你让我现在去搞!我哪儿去抢啊!” “弄不到也不强求。” 肖泽暮唉声叹气:“算了!一年到头也没求过我什么!保准给你买到送过来!” “谢啦!”一帆此刻终于真正展颜,一脸兴致勃勃地回到了座位上。 “来来!陆一帆赶紧的!啤酒给你满上!” ☆、心意 直到回到家中,熊羽都仿佛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自在又快活。他又回到了自己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状态,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在他心里留存下一时片刻。 他本人什么时候都看得开,活得更是洒脱。 陆一帆在回程的车上说之后肖泽暮有事,接下来就是他们俩自己在市里瞎转悠的时候,熊羽也只是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可陆一帆跟他相处了这么一年,决计不会看不出他此刻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副淡然的模样。 陆一帆瞟了一眼貌似正靠在床上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的熊羽,突然站起身,走到了他的窗前。 “怎么……了?”熊羽抬起眼。 他其实心里乱成了一堆刚收的稻草,哪里都沾着数不清的泥土,半天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可是他又能怎样呢? 对陆一帆直接说“你不要因为我改变自己的想法”“我们家不缺钱”“你没必要把我家的责任揽在自己肩上”? 无论哪一种,都太没有良心了,熊羽扪心自问,他没有这么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是铁石心肠。可要让他跟陆一帆总有一天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各自生活,他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他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仔细思量,不过也就是钱和地位那点事,可就是这点破事,却让熊羽凭空生出了千万吨的焦虑来。 电视剧晚八点的综艺里,主持人们和嘉宾们都笑得花枝乱颤,可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之一,却实在心不在焉。 直到……陆一帆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角度使得陆一帆整个人的阴影全部映射在熊羽身上,几乎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熊羽此刻惊觉,原来他的男朋友从这个视角上看,是如此的给人以安稳感。 熊羽还要再说,陆一帆却突然将腿顶在了他的双腿之间。整个人丝毫没有预兆地,俯身抱住了熊羽,下巴也抵在了他的肩窝上。 他这是,想要了? 熊羽莫名其妙,试探性地开口:“我去厕所帮你?咱们在这儿是不是不太道德呀。” 陆一帆:“……” 紧接着,熊羽那圆润的后脑勺挨了一爆栗,陆一帆凉凉地说:“一天到晚光想这些有的没的!” 熊羽:“……” 蒙受千古奇冤的熊羽一口老血差点堵死自己——你莫名其妙上来就把人家抱个满怀,我除了往歪了想还能往哪儿去! “我时机没挑好。”陆一帆闷闷地说:“不该让你和泽暮见面的。” 大家都是拼尽全力挣扎着活到现在,其中滋味真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骤然出现一个肖泽暮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生赢家,任谁心里,都会有那么一时片刻的不平衡。 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多少血汗与泪水,可是在别人眼中这些都成了轻纤若羽的小事。即使明知道人生来不在一条起跑线上,还是会被现实狠狠挫败吧! 别说是熊羽,即使关系熟若陆一帆,也不是没有尝过这种酸涩。 熊羽叹了口气,微笑着想:“再没有一个人,能像陆一帆这样,同他心意相通到这个地步了。” 他几乎是被抽干尽了力气一般,被陆一帆放倒在床上,仰躺着的同时双手环抱住了他:“其实多亏了你。要不是这一趟旅行,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浪费了什么。” 一帆深吸了一口气,平缓地说:“以后都会补回来的,我们还小,还有大把的时光去追逐自己的未来。” 熊羽侧过脸在他脸上安抚地啾了一口,一双手已经揽住了他的后颈,坏笑着说:“男朋友,你都这样了,我要是还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对不起我男人的称号啊!” 陆一帆闷声不响,手却从他的后背伸了进去,嗤笑地挑衅:“你能做点什么?” QQ消息的声音响起,两个人的动作被突兀的铃声暂停了几秒。陆一帆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哪有心情去管这个。当下准备忽略继续温香软玉地摸,这消息却像苍蝇似的,“嗡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了。 熊羽噗嗤一声轻笑,轻轻推了一下陆一帆,那样子倒真像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干嘛!看消息啊!万一是急事呢!” 蜜里调油调到一半被人打断可真不是个好事,陆一帆拿出手机,点开一看—— 是李雨彤发来的合影。 熊羽凑上前来一看,嘴上的笑也渐渐消退了,自顾自躺平了回去,无可奈何的想道:“抢了人家的男朋友,果然是要遭报应的呀。你看,这不就挑着时候找上门了。” 陆一帆一张一张地点开,看得很是认真,没过一会熊羽就酸了。 “有这么好看吗?”他颇有些不满的问道。 陆一帆抬起头来,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好看的。” 这倒是让熊羽来精神了。他几乎是立刻起身,重新凑上去去看陆一帆的手机:“哪儿不好看。” 陆一帆说:“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那些都是他们的大合影,和一些同学单独拍的游乐照。笑得自在开心,毫无芥蒂的人在这上面展现的淋漓尽致,可是摄影师,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熊羽别扭地一张一张翻完,这才开口说道:“是不好。我还单独拍了你好多张呢看来!都被妹子私吞了。” 一帆将手机随意丢在床上,含笑说道:“熊二羽,我真是好奇,你怎么这么大度,把自己男朋友让给别的妹子不说,还帮她拍照片!” 他本以为这句玩笑会让熊羽心情好一点,可是熊羽却沉默地缩回了床上,背对着陆一帆,平静地说:“陆一帆,仰望你真的太辛苦了。” 李雨彤也是……我也是。 一帆的眼神立刻柔软了,他心疼地俯下|身,亲了亲熊羽的耳廓,柔声细语地说:“你一直仰着头,难道就不累吗?我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到?” 他拿起手机,和衣躺在熊羽身边,当空将手机背对着自己:“喂!看镜头。” 熊羽惊讶地回过头,只听得“咔嚓”两声,相机的声音响起了。 一帆拿回来看了看,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你看,还是我技术更好!你拍的我都没有笑!这张我笑得多帅!” 他凑上去亲了亲熊羽的额头,把他揽在怀里说:“下次别这样了。我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干什么要让给别人呢?” 熊羽闷闷地在他怀里拱了拱,终于释怀地怼了回去:“……哪儿来的自信!学霸天生带的吗?” 一帆弯着眼睛,反手“啪”一声关了灯,含笑应答:“学霸跟你没别的区别,就是自信。” “真不要脸。” “反正你喜欢,我不担心没人要。” 后来几天,陆一帆带着熊羽去体验了一次真人CS(这还是当初一媛带着他去玩的),去了游乐场鬼屋等一系列地方找刺激,由张晓佳带着参观了风景区以及偷偷跑去兴安大学还没有放假的教室里,去蹭了兴安大学的公共课。 而晚上,则回到张晓佳的家中吃了饭,再筋疲力尽地回酒店休息。 直到回程倒数第二天的晚上,陆一帆才终于等来了肖泽暮的好消息。 肖泽暮在酒店楼底下喂了半天的蚊子,这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陆一帆。 “商纣王您来啦。”肖泽暮认真嘲讽。 “费大人【注1】你辛苦了。”一帆反唇相讥。 肖泽暮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是阴阳怪气地把手上的票递给他:“我都不忍心告诉你我为了搞到这两张票,经历了什么!我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去当黄牛贩子去!真他娘的暴利啊!” 一帆失笑,掂量了一下手上薄薄的两张纸,问道:“多少?” 肖泽暮吊儿郎当地说:“贵!你到西大去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得全给我。” “……” 陆一帆懵了,有点难以置信地说:“这么贵!你让他加了几倍价啊!” 肖泽暮气愤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咆哮道:“我!我难道就没有辛苦费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黄牛打交道了!那狗东西真是把我当羊宰啊!” 陆一帆:“……” 你把他当狗,他把你当羊,你们俩动物做交易,一点毛病也没有。 陆一帆强忍住笑意,真心实意地说:“谢了!”肖泽暮搓了搓自己露在外面的手,然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走啦!” 他刚走了几步,又回头不放心似的郑重嘱咐道:“陆一帆,我觉得咱们在一个学校挺好的,你生活费没了吃我的,咱们一条裤子都穿过,你我都不在意这个。你再考虑考虑,你舅舅现在不也挺赚钱的吗?读建筑挺好的,别放弃了,不值得。” 一帆微笑着摇摇手:“我会考虑的。我回去了,你路上慢点。” 熊羽等得百无聊赖才等到陆一帆回来,然而看见那两张票的时候,刚清醒的脑子又做梦去了! “你……你哪儿搞,搞到的。”熊羽舌头都打结了,小心翼翼地捏着演唱会门票,生怕自己手抖得一个不小心,把这俩小可爱给撕了。 一帆暗戳戳地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赞,然后走进厕所对着镜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日快乐啊!过生日的时候咱们在考试,现在给你补一个。” “咚咚咚咚!” 熊羽从床上翻下来,一个箭步闯进来洗漱间,直接跳上了陆一帆的背,给了正挤牙膏的某人一个大大的kiss。 熊羽口不择言,话都不过脑子了:“老公!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老公了!” 这可是熊羽自己找上门的,跟他没关系。 眼神里闪着狼光的人把人背好锁紧,走向了床铺。 “哎哎哎你干嘛你干嘛我靠陆一帆你干……” “干点我喜欢的干的……” “我……唔!” 事实证明,在任何时候说话都得过脑子才行,尤其是一室春色的时候。 体育馆的炫光扫射上天空,舞台霎那间变得亮如白昼。 升降台缓缓升起,音乐紧跟而来。 “千山万水,无数黑夜,等一轮明月【注2】。” 作者有话要说:注: 1.费仲,商纣王的佞臣之一。一帆的意思是肖泽暮助纣为虐。 2.周杰伦《千山万水》。2011年周全年的演唱会都没有唱过这首歌,因为这首歌对熊羽有意义,特此杜撰。 ☆、嘴炮 陆一帆享受着熊羽一路上忍都忍不住的赞美,终于和他在第二天一起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临走时肖泽暮和张晓佳再一次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期间张晓佳得知了他们在兴安大学遇到了熊峰这一实在恶心人的事情以后,又是一顿急风骤雨一般的吐槽。 临走时,肖泽暮在车站突发奇想,很是认真地说:“要不我也去买张票,去南商县玩一阵子吧,反正我在家里都要闲得发慌了。” 肩负监督重任的张晓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陆一帆含笑地说:“别!你过来拉仇恨吗?鹿城中学全封闭教学的,我也出不来,你一个人瞎晃悠吗?” 张晓佳说:“没事,放国庆假了我来看你们,听说高速公路没几个月就能修通,到时候就方便了。” 这时候车厅的通知广播响起,他们两人的大巴即将发车了。 “回去吧!”陆一帆站起身:“我们走了!” 肖泽暮:“到了给我发个消息啊!” “行!” 张晓佳补充一句:“一帆,别放松呀!适应新学校的同时也要找准自己的节奏,按着自己的步调走!” 熊羽微笑着看了一帆一眼,似乎再笑“原来陆一帆也需要人叮嘱学习”,而一帆从他眼中看懂了这个讯息以后无奈地回头笑了笑:“我知道啦晓佳姐!” 车子刚发动,一帆就给一媛去了个电话。 “喂,姐我们出发了。” “行,我在车站等着的。” 一媛此时正待在县城的读书吧里面,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等着两个孩子回来,站在门口打电话。一帆有些奇怪地问:“你一个人吗?” “嗯,干妈没过来,我就自己来了。”一媛心不在焉地说。 这倒是有些反常,明明他们走的时候刘婶还说等他们回来了她要做一桌子好菜,庆祝他们入学来着。 一帆微微皱起了眉,也没说什么,反而引起了熊羽的注意。 他向一帆投去了疑问的眼光,一帆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继续对一媛说:“今晚在家里吃吗?” “不了。在外头吃火锅,然后我就把你们直接送到学校里,鹿中后天就要开始补课了,你们先在学校熟悉熟悉。” “好,我们三个多小时后就到。” 挂了电话,熊羽问:“怎么了?” 一帆不知怎么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适,他强压下这股感觉,说:“刘婶没来,咱们今天吃完饭直接去学校,就不回你家了。” 本来鹿中明天才允许学生进校,碍着教职工亲属的便利,他们才能提前一天进去。 “我妈没来?”熊羽错愕:“那我们可以自己过去啊?” 一帆也是疑惑地摇摇头:“我姐没说,可能刘婶忙吧。” 熊羽将信将疑地打了个电话给刘婶,结果没人接。他悻悻地挂了电话,然后十分失落地说:“没人接。” 陆一帆让自己往下坐了一点,这样方便熊羽待会儿睡着的时候靠在他肩上,然后闭上了眼,不管不顾了:“我累了,先睡一会啊。” 三人吃火锅的时候一媛说:“这几天干妈都是早出晚归的,我有时候一整天也没看见她的影子。可能又收了一大堆油菜籽,店子里忙吧。” 一帆悄悄捏紧了筷子,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装出平常那副淡然的模样,跟熊羽两个人一起没心没肺抢菜吃。 一媛继续说道:“我去打听了一下,一帆还是在A班,但是小羽这个成绩只能在C班留着。不过你们那个宿舍本来也是个混合寝,另外两个孩子都是后面转学过来的,所以倒也没什么大碍。住在一起也好,相互照看着。早起背背书什么的也有个伴儿。” 两人一齐点点头,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一媛,他们俩早都成了伴儿了。 一媛的教职工小单间地方不大,租金倒是和原来在赵川镇的筒子楼差不多,这点很是让两个孩子不满意。不过他们也没办法,因此只能草草在小单间里喝口水,然后回到了自己那新宿舍。 暮色来得很快,一帆在新操场的塑胶跑道里跑步消食,熊羽坐在看台上看他跑步数圈儿当消遣,直到数完第20圈,这才拍拍屁股站起身,终于心痒难耐地跟上她的步伐。 一帆见自己目的得逞,有些得意地说:“怎么,你不是不想跑吗?” 熊羽无奈地说:“倒也不是不想动,就是觉得洗澡不方便。” 鹿中因为全封闭的原因,校内只有一个大澡堂。全校那么多学生就紧着开澡堂的区区三个小时,抓紧时间洗。有时候去的晚的,连个地方都抢不上。 熊羽自小沾了租房子的便利,不是很习惯这种集体生活。 一帆笑了笑:“那你得提前习惯,不说兴安大学,北边的大学都是这个样子。你要是想要小阁楼那样的单间,得考去南方。” “我不去,你都不去那儿我去干嘛?”熊羽加了点速度,有些郁闷一帆提起了兴安大学。他难以抑制地想起了肖泽暮跟他说的话,可是苦恼自己实在没有找到一个契机跟一帆提这个话茬。 他很了解陆一帆是那种,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很少会再反悔的那种人,他不担心陆一帆会一意孤行,他就是怕来不及阻止。 陆一帆看见他加速莫名其妙了一会儿,有心想跟上奈何自己跑了8000多米,腿实在有些使不上劲儿,只得看着熊羽耀武扬威地从他前面消失,再从后面超过他。 怎么就不跟着一起跑呢?这没眼力劲儿的混蛋! “熊羽!我去上面等你啊!”他冲着熊羽指了指阶梯看台,然后助跑了几步停下转身离开跑道。 校内食堂里小卖部应该还没关门,有运动饮料卖,一帆拿着新充值的校园卡,走了进去。 他转悠了一圈才找到自己常喝的牌子,果断地拿了两瓶往收银台走,却不成想抬眼便看见收银台一姑娘正十分冒犯地盯着他看。 一帆皱了皱眉,拿出了耳机塞在耳朵里,一言不发地把饮料递给她。 那姑娘本来已经张好了口,见人家弄了这么一出,当时也不好意思地说话,安安静静地扫了码,接过陆一帆的校园卡刷了钱。 崭新的校园卡没有任何被磨损的痕迹,因此“陆一帆”三个大字很清楚地印入了收银姑娘的眼睛里。 一帆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拿着卡和饮料扭头就走,没有看见收银姑娘立刻拿起了电话,窸窸窣窣地小声打电话。 “清清!那个陆一帆真的转来我们学校了!我刚看见他校园卡了!” “帅!好帅,特别帅……就是有点高冷……不太好说话。” “买了两瓶饮料。” “不知道诶~不过咱们学校也不让其他人进来吧。他肯定在A班,猜都不用猜。” “我觉得可能没有女朋友吧!不过有也……” “主要是太厉害了,联考分考那么高啊,吓人。” “你去班群说吧,明晚见!” 一帆将饮料扔给把自己跑成一条死狗的熊羽,十分匪夷所思地问:“你吃错药了?” 根源在眼前这人身上的熊羽很是一言难尽地大喘了几口气,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恶狠狠地说:“没什么!” “没什么”三个字听起来像是“吃人了”似的,一帆搞不太懂这小子大姨父什么时候来的,于是把他往起拖:“走!洗澡去!明儿早上带你早起背书,不许睡懒觉。” “啊——”背书真是熊少爷的死穴了,他哀嚎一声,干脆往地上一躺,不管不顾地耍赖:“不想走,你让我死这儿吧!” 这套搁以前还行,对于现在的陆一帆来说吃太多次早都腻了。于是他把自己的饮料丢进熊羽怀里,然后蹲下身拉着他的手往肩上一扛,用自己过肩摔的手法,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烂泥一样的熊羽给背了起来! “我靠?哎不带这样的!哎哎你慢点跑!”熊羽被颠得话都说不利索,抱紧了陆一帆的脖子:“我自己下来,你他妈让我下来!我最近吃多了,重!真的重!” 一帆慢跑几步,狠狠拍了拍他的屁股,教训道:“不想走啊?一帆哥哥背你去好不好!” “我靠丢死了!陆一帆,这可是在学校!你……你,你把我放下!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熊羽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挣扎着要下地:“好好好,我去我去!我自己走!你放我下来。哎呀哥,哥……我服了你了。” 他好不容易才落了地,急喘了两口气才抬眼气愤地瞪着得逞的陆一帆:“我告诉你!我学会怎么过肩摔了!总有一天哥也得让你尝尝这滋味。” 一帆装模作样地用手扇扇风:“找得到机会再说吧你!赶紧的!洗不了澡老子今晚蹭你的床去!” 熊羽大言不惭,十分流氓地打嘴炮:“去!我求之不得!你睡我的我就睡你的呗,再当着你面打个飞机什么的!哎呀啧啧,想想真美好!” 陆一帆:“……” 这么不要脸毁三观的事情,他说不定真的能干得出来。 陆一帆炸了毛一样,拉着熊羽的手就往宿舍冲,飞快上楼取东西去了! ☆、早起 然而第二天早上六点,陆一帆把熊羽的鼻涕泡都拧出来了也没有把他拖起来。无他,实在是因为熊羽昨天把自己累成一匹瘦马,肉|体与大脑完全罢工,不肯再移动一步了。 真是何苦来哉? 陆一帆看着撒娇直哼哼的熊羽摇摇头,戴上正放着英语听力的耳机拿着校园卡便出了门——未到正式开学时间食堂还没有开张,他只能到校外去给他买早点。 不过好在今晚上高三年级就要返校,门卫倒也管得不严。一来陆一帆穿着统一校服戴着校牌;二来门卫对这个教职工亲属还算是有点印象。 校门口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返校,这情形让一帆突然有了些许怀念。一帆浅浅地笑了笑,径直走到了离校门外500米的一处包子铺里。 而此刻,正睡的半梦半醒,十分不安稳的熊羽终于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给弄醒了。 “哥,你让我睡……” 声音戛然而止,熊羽顶着一脸眼屎和一肚子没放出来的起床气,和正站在门口的一位同学大眼瞪小眼…… “你好……我叫陈杉。”来人是个细条,正一脸懵逼地同他打招呼。 熊羽:“……” 这货可能是陈松哥和陈柏走失多年的兄弟。 陆一帆拎着包子豆浆回到宿舍的时候,眼前就是一副“熊羽穿着个大裤衩,跟俩未来室友促膝长谈十分欢愉”的场面。 俩室友看见门口又站了一不认识的大帅哥,在心里狂吐槽此宿舍颜值活生生拉高了一个学校的等级,然后纷纷对视一眼,局促地站起来,迎接这第二位明显看起来很是高冷的室友。 “哎哎!买了啥!”熊羽看见陆一帆手上的东西,忙不迭伸手去接。 没承想接了个空。一帆瞥了他一眼,将豆浆包子放在窗台上这才凉凉地说:“把你衣服穿好,刷了牙再给我滚下来吃饭!” 熊羽:“……” 陈杉:“……” 另一室友:“……” 果然很高冷啊! 熊羽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火气,只是整个人已经被包子香味控制住,屁也没敢放一个,立刻拢了衣服,几步翻下了床。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挤牙膏,一边充当中介地给众人介绍:“这是室友,那个叫冯俊杰,那个叫陈杉。”然后又面向刚才相谈甚欢的冯陈二人,热情地揽住一帆的肩膀:“这是跟我一起从赵川镇高中转过来的,叫陆一帆。” 冯俊杰惊呼:“你就是陆一帆呐!” 一帆皱了皱眉,有点不太习惯此人的一惊一乍,淡淡点了头,算是做了回应。 陈杉偷偷咬耳朵:“你们认识?” 冯俊杰嘿嘿一笑:“我理科A班的!上学期期末全县联考,赵川镇高中有人考了729!就是他!听说这学期转我们学校来了!哇噻——跟我一个宿舍啊!你好!我是冯俊杰,跟你一个班的。” 陈杉跟熊羽一样是学文科的,身处B班,倒是不太清楚理科班考试的消息。但是骤然听见这么高的分,也不由自主地钦佩起来。 熊羽有些得意地含着牙膏沫子说:“这算啥。他以前学业水平测试还考过4位数!我们赵川镇高中的考神,行走的标准答案。” “刷你的牙。”一帆淡淡地帮他把豆浆进杯子里,然后礼貌而疏离地和冯陈二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物理练习,转身看上去是对三人实则对着熊羽说:“那我先去教室自习了。” 熊羽摇摇手:“我待会儿去找你!” 陆一帆点点头,忽略了如同空气一样存在的冯俊杰和陈杉,直接走了。 熊羽漱了口,这才出来对面面相觑的两人说:“是不是觉得他特高冷,看上去很装逼!” 两人不由自主地微微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熊羽乐不可支地端起豆浆“吨吨吨”一口气喝完,捧着包子说道:“我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感觉!其实他人特别好!” 熊羽居心叵测地显摆了一下陆一帆给买的早点:“你看我们俩这关系,绝对想不到当初我跟他还打过一架的吧!” 两人疯狂摇头。 陈杉暗想:“你不是叫他哥吗!” 冯俊杰内心吐槽:“真的不是你这个自来熟主动贴上去的?” 熊羽美滋滋地啃包子:“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哈哈!相处久了就好了!” 晚上晚自习前半个小时,理科A班门前总是莫名其妙停留着一堆女同学。其中就有昨天晚上在收银台收钱的同学。 “那个就是!”该女生小声指了指教室里的人。 “天呐真的好帅!” “我给你说,我们班也转来一个男同学,也好帅啊!” “真的假的!咱们学校拜了哪路神仙!走走走,去你们C班。” “跟这个不同,那个是阳光型的!” 陆一帆抬起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尴尬了,怎么当初转学去赵川镇高中的时候就没有这样呢? 不过他都还算好一点,熊羽那边女生多……恐怕……算了还是别出去找他了。 陆一帆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寒噤,正准备埋头做题,前桌的人转过身来:“同学,你就是那个考了全县第一的陆一帆啊!” “嗯。”高冷的人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哦~厉害厉害,欢迎啊。”来人半是友好半是尴尬地缓解气氛。 “谢谢。” 直到三节晚自习下了课,他背着书包出门第一眼就看见熊羽背对着门,在他们班门口等着。 “你怎么跑这么快。”一帆突然出声,将熊羽的注意力从楼底下拉回来。 熊羽半是玩笑半是兴师问罪地问:“我等了你两节课间,都没见你过来!”陆一帆瞟了他一眼,瞬间识破了此人的小心机:“过去干嘛,陪你一起当猴子看吗?你要是想见我,干嘛自己不过来。” 熊羽嘿嘿一笑,拉着书包下楼:“你不想当猴子我想吗?” 一帆头疼地揉揉头:“唉……明天新鲜劲儿一过就好了。” “不见得。”熊羽有些酸地撇撇嘴:“我们班倒是没什么,学霸你这么一个品学兼优,英俊潇洒的人肉炸|药放教室里,怎么着也得有个几天吧。啧,身处漩涡中心,我想找你都不太好意思!” “明天早点起来吧。”陆一帆隐晦地说道:“早上能抽点安静的时间,回去就睡。说起来,你跟我下的军令状是不是也该兑现一下?” 当初熊羽在回程的车上,突发奇想要沿用陆一帆在兴安附中的作息时间,他一脸雄心勃勃地做了语言上的巨人,到底最后还是退化成了行动的矮子,赖床这毛病是怎么都改不了。 陆一帆:“明天五点叫你啊!这次说什么都不准赖了!” 熊羽痛苦地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含泪点头了。 陆学霸令行禁止,说到做到。 补课的第一天早晨5:00,他准时从自己床头爬到了床尾,去叫熊羽起床。 他们宿舍虽然是四人寝室,但仍然是上下床的配置。陆一帆和熊羽后来居上,分别睡了两个上铺。虽然上下床途中难免会有点响动不太怎么方便,但有些刺激的事情,还是可以不为人知地做上那么一做。 比如,某人实在是太能睡,只能用早安吻的形式唤醒了。 熊羽第一次被人骤然用这种形式唤醒,小心脏差点没承受住。 想必在他身上下了降头了瞌睡神都被人类这个不要脸的物种那新奇的想象力给惊呆了,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宿主那社会关系上的男朋友胆子能这么大! 陆一帆有些困倦地揉揉眼睛,做了口型:“军令状!” 熊羽呆呆地睁眼看着天花板平复了好久的心情,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下床。 此时正是浅眠期,天虽然还没有亮,但已经有些蒙蒙的味道。 睡在下铺的陈杉隐约听见有人下床,但是困意上涌,实在没有那个勇气睁开眼睛折磨自己,于是草草翻了个身,还没把“到底是学霸啊天没亮就开始闻鸡起舞”这句话想完整,又兀自睡回笼觉去了。 尽管7月里暑气渐长,但是5点的自来水还很有些冰凉刺骨的感觉。熊羽站在公共洗漱间打了个激灵,有些迷蒙地问:“你在附中就是这样?每天不会觉得困吗?” 一帆“哗啦哗啦”吐完嘴里的泡沫水,摇头说:“睡是一定要睡踏实的,6个小时的睡眠得保证,不然第二天学习效率就不太高,长此以往……” 他看了一眼熊羽,嘴角勾起了一个微笑:“可能就会变成你这样,报复性睡觉。” 熊羽奇怪:“我怎么记得你辅导我作业的时候每天都没睡够6个小时……” 一帆用毛巾擦干净脸,有些认命地说:“你以为我那时候很轻松啊!每天精力不够,还得多受你的气……” 熊羽:“……” 精力不够还能考成那个样子,他跟学霸之间真是天堑鸿沟一般的差距。 一帆想了想,又直白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本来觉也少,睡5个小时也差不多……” 熊羽羡慕又痛苦地揉了一把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拧毛巾。 一帆莞尔一笑,十分庆幸自己没有把真实原因——辅导熊羽作业不用费脑子就当休息——告诉他,半是惆怅半甜蜜地跟在他后面去教室了。 理科A班的门虽然反锁,可是窗子从来是不关的。一帆翻进去将书放好,转身就出去了。 他提前在手机里下好了英语听力材料,现在正让熊羽戴着耳机尝试着哪怕囫囵听懂一篇也好,就这么半拖半拽地拉扯着他的成绩往前走。 好在熊羽尽管每个细胞都在抗拒着这项学习内容,还是拼了老命一般努力地抓取遗留下的英语信息,就像一个近乎失明的园丁在狂风骤雨刮过后,于满地的断肢残骸中,还原出一棵大树的模样。 一帆站在文科班的窗外一直看着熊羽紧锁着眉头,咬着笔杆,眼也不眨地盯着试卷上蚂蚁字母,不把他盯出个答案来誓不罢休一样。 这让他很是欣慰,又十分满足。他突然明白了一媛明明有更好的前途,为什么非要选择当一名老师。 不过……如果要是每个学生的基础如同熊羽这样,那也的确是挺头痛的。 这念头把他自己逗笑了,顺便也惊动了教室里的熊羽。熊羽抬起头来,就见着一帆拎着早餐走进来。 一帆坐在他对面,温言道:“不一定非得听懂每一句话。你要注意他的语气,含有答案信息的句子,一般他会突然读的慢一点,语气也会加重。” “有吗?”熊羽一脸疑惑。 “有。你要注意力很集中才是。”一帆笑了笑:“不过这算是个投机取巧的办法,不能保证全对,因为有时候出题人会故意设置一些迷惑性的障碍,让你跳下去。” 熊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拿起了油条边啃边打哈欠说:“能把做题做成闯关一样,我认识的也就只有你了。” 一帆压低声音闷笑了好久,勾得熊羽心痒痒的之后才说:“慢慢来。要不我跟你讲讲我困的时候怎么办吧!” 熊羽来了兴致,立刻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实每个人的脑袋都是好吃懒做的孬种,只要遇到自己的知识盲区就会立刻打退堂鼓。脑袋里就会分泌出一种物质,告诉你的神经‘我不会我不信这个我没办法’。比如你明明都睡够了8个小时了,还是赖着床不肯起来,就是因为你的大脑按照以往的错误经验告诉你的神经,现在还是睡眠时间。” 熊羽恍然大悟一般敲敲脑袋:“我说我怎么这么困呢!那看来每天都起不来也不是我自己的问题,都怪它。” “嗯,可以这么说。”一帆忍俊不禁:“这种时候你就要用自欺欺人觉醒法,不停告诉自己‘我醒了我应该醒了’,只要骗过了它……” 他偏头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俏皮地说:“那就没问题了。” 熊羽被这套说辞给逗笑了,忍俊不禁道:“那不就是心理暗示嘛!” 一帆笑着点点头:“对。所以做不到的时候,就强加给自己心理暗示,撑过去。今天起的这么早,就是要告诉你的大脑,现在该是清醒的时候了,先给它个适应期。等明天可以慢慢从六点往前推,5:50起床。坚持一个月,你这赖床的毛病差不多也能改了。” 他这样子,倒像是比熊羽自己还要相信他的能力和毅力。熊羽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羞怯地点点头,暗暗下了决心。 既然在吃早点,那就抓紧时间拉点家常。 熊羽:“对了,每次都让你出钱买早餐,搞得我很是过意不去啊!” “你不是说我是资产阶级吗?既然是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占点万恶的资本主义的便宜也没关系。” 这话还是熊羽第一次知道他们还有个舅舅在澳洲开公司的时候说的,熊羽闻言立刻骄矜自满了:“真是!我怎么感觉傍了个大款似的!” 陆一帆:“……” 几顿早点的大款…… 倒也不是不可以。 陆一帆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然后站起身来:“不早了,我先过去了。”熊羽闻言摘下耳机递给他:“行!中午我去你们班门口等你。” “嗯。” 走出文C,迎面陆陆续续有人经过,陆一帆懒得去顾及其他人的反应,溜进厕所发了个短信。 “姐,我要取点钱出来,周末出去买点东西。” ☆、醉酒 就这么过了20天,到了8月3日,鹿城中学终于因为日最高气温持续涨到40度,短暂地给高三学生放了两天的大假。 高三的学生已经提前进入每周日只允许一早上自由时间的加强训练中,所有生活问题都得在白天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以内完成,因此这次学校也就没特别限制学生的自由。 于是高三囚徒们成功化为归林的倦鸟,纷纷都奔出校园,释放天性找乐子去了。 一媛的小单间里没有空调,教的高一年级又没有开学,她待在学校最开始也不过就是放假为了给两个孩子弄口热的,要不压根儿不想待在南商县城这个蒸笼里,于是在两个孩子苦口婆心的规劝之下,在县城里待了两三天又躲乡下避暑去了。 没了人监管,两个被关了这么久禁闭的熊孩子终于在再三合计以后决定将今晚的时间消费在那间熊羽曾经倾情驻唱的“来往酒吧”里。 “喂。”吧台小哥在后台一边给熊羽已经快茂密没了的青皮上剃单词一边向着站门口做壁上观的陆一帆努努嘴,问道:“这你朋友,你还有这么帅的朋友吗?” 陆一帆斜靠在墙上,正聚精会神地对着手机点来点去,耳朵里照例戴着那副可能已经能称之为“陆一帆”本体的耳机。 熊羽瞟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陆一帆,有些坏笑地咧咧嘴:“你想干嘛?” 小哥甩了甩快挡住整张脸的头发,让眼睛透了个气:“会唱歌不?拉过来一起呗!多给你分点成。” “‘来往’不是个正经酒吧吗?王哥拉一堆人来出卖色相,这是要往灰色收入上走的节奏啊!” 小哥忙解释:“去去去!正经八百的营业执照,那墙上挂着呢!一天天的,你这脑子里怎么就不想正经事儿。” 熊羽笑骂:“滚蛋!”他眼珠子一转,继续说:“我给你说个秘密?” “你说?” “他听见了。”熊羽忍笑。 “谁听见了?”小哥一头雾水。 熊羽惋惜地拍拍他的肩然后站起来,用方才二人交谈的声音对那头说:“陆一帆,过来一下。” 一帆玩手机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感叹自己没蒙混过去,收起手机的同时,忽略小哥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走了过去:“不是说剃浅一点儿么,剃这么深,学校到时候检查又不让过。”说毕,很是无语的看了看小哥——的下巴。 他实在没找到那人脸到底在哪儿! 熊羽摸了摸鬓角——那是一个已经花里胡哨到看不出来原单词“DEER”的纹样——就着iPhone的黑屏照了会儿,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了!大不了开学了又剃光就行了!”熊羽展颜一笑,一旁的小哥酸溜溜地开口:“我说你上次剃了以后好不容易留这么长,又剃光!看着跟个劳改犯一样。” 熊羽不满:“挺好的呀!诶我还真挺好奇,你们留这么长的头发夏天到底热不热,不怕头皮上捂出痱子吗?” 小哥立刻骄傲地一甩他那刚费了老大心思做的,并不顺滑也不蓬松的仿·迈克尔杰克逊·泡面式发型,看上去就像在大庆油田里腌了半年的狮子头,一甩头能薅出三斤石油,带着迷之自信说:“你懂什么!这叫时尚!” 熊羽&陆一帆:“……” 我真是不懂时尚! 熊羽惊悚地看着他头发“啪嗒”几声黏回主人的头皮,搓掉了一激灵抖出来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地上台去了。 陆一帆问道:“他上次过年那回也是你剃的?” “是啊!也是剃的这单词,还说自己是鹿的子民。这原生态的,绿色天然无公害啊。”小哥继续问:“你站那么远干嘛?说话费劲不费劲?” 一帆一言难尽地看了小哥一眼,闭嘴不说话,隔一步三尺远地跟着他走到收银台去了。 熊羽转到鹿城中学以后,其实某一天被问过“你是不是在‘来往’酒吧里驻唱过”,那时候当着同学的面而承认实在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小县城里人数笼统不过10来万,怎么着也会碰到熟人。 因此唱了没一个小时后,熊羽在酒吧里看见自己班上同学的几率终于呈对数型缓慢增长。至于在收银台临时充当收银小哥助手的陆一帆…… “点一杯‘落日余情’” “啊不不不,给你的。” “啊……不客气~~~~” 来搭讪的姑娘飘走了。 原本收银现在终于可以腾出手专职充当调酒师的小哥很是懊悔:“我应该也给你抹点发胶的啊!失策失策,太失策了!” 陆一帆:“……” 小哥惆怅地一边飞快进行手上动作一边数数:“这是第几个?” “不算性别第9个,只算女性的话第6个。”一帆想了想,说道。 “我嚓!男女通吃啊这张脸!”小哥酸溜溜地啧了好几声:“哎哟,真是好呀!” 王老板今天要乐得在梦里数钱了。 一帆看着眼前那一杯红黄渐变的鸡尾酒,很是惆怅地问:“这个要怎么办。” “喝了啊!这款度数又没多少,给小女生调的!”小哥一脸大惊小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调酒水平还可以,考过证呢!挺好喝的,喝不死你。” 一帆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这小哥最后一句话听起来特别像诅咒,然后抱着这诡异的心态,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别说,他还真没有吹牛。 酒味被柠檬香冲得若隐若现,中间层的柑橘汁又中和了上层草莓与下层柠檬的酸甜度,真是斗榫合缝地恰到好处。 小哥得意洋洋地说:“不错吧。” 一帆又喝了一口,却听得那头的卡座里一阵骚动,为他点酒的姑娘羞红了脸倒在了女伴儿身上,唱台正迷离地响着《迷迭香》的“我将对你的喜好,一瓶装全喝掉”歌词,应情应景。 陆一帆此刻难以言喻的想:“也真是难为他整个寒假里天天受这些撩拨了。” 现在的姑娘怎么都这么如狼似虎呢?看起来情史丰富实则还是个小处男的陆一帆着实对美色当道颜值为王的社会感到了迷惑。 小哥笑得合不拢嘴:“今儿以后我们酒吧又得火一阵子了。多谢多谢!待会儿12点下班了我把王老板叫过来,请你们俩吃烧烤去。” “你跟这店里王老板什么关系啊,怎么听起来很熟的样子?” 小哥再次甩了甩头:“哦,他是我三爸!” 原来这货也是裙带关系进来的! 一帆问:“那你叫王什么?” “王强!”小哥昂首挺胸,顶天立地如是说。 陆一帆心惊胆战地扫了一眼他那已经成了一绺一绺,原地化身成一厕所拖把的发型,瞬间明白了此人名字的精妙之处。 人如其名果真不假……他是挺强的。 他正要继续喝一口鸡尾酒压压惊,刚吸了个味儿,酒杯就被来客拿走了。 被昏暗灯光腌得入了醉生梦死味儿的熊羽,终于从他那迷离的小唱台角落里走了下来。像是还没有完全脱离那一股勾人的妖精风,他笑盈盈地掠了已经看愣了的一帆一眼。 一帆的喉咙不可自抑的吞咽了好几次。 “给他调一杯‘毒药’,”熊羽对王强说:“最烈的那一种,帐记我头上。” “给他喝?他行吗?” 熊羽转过头来,慢慢把眼睛睁开,眨了两眨又弯起嘴角对着陆一帆笑:“小哥哥,我给你点的,你喝吗?” 一帆浑身都紧了,他喘了一口粗气才克制自己没去看眼前这妖精,对王强说:“你按他说的给我调。” 这时候就算是杯真毒药,陆皇上也能在这妖妃的蛊惑下,一口当二锅头闷了。 王强扶额,嫌弃摆摆手:“行行!你赶紧给我滚回去!歌要开始了。多余的荷尔蒙给我放台上对着小姑娘去,搁这儿俩男的瞎放什么电。” 熊羽心照不宣地对陆一帆笑了笑,又从场子里七绕八绕,招蜂引蝶地回去了。 “唔!”一帆猛喝了一口这一滴入魂迷得人五迷三道的“毒药”,还没来得及吞下就被味觉封在了嘴里,此刻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好不快活。 他好不容易才吞下这口呛口,囫囵找到了自己声音:“咳……这么辣。” “这才是亲朋友哇。”王强幸灾乐祸的笑:“这是马丁尼的配方,琴酒加苦艾酒,我觉得你可能受不了,给你加了点别的中和了一下。” “……谢谢。”一帆握紧了手,包含威胁地看着台上唱着《晴天》的熊羽。 “要不你别喝了?这玩意得短饮,不然待会儿没口感了。”王强满含怀疑地看着自己那杯杰作:“我给你再换个别的?算我账上?” “嗯,没事,我喝的下去。”一帆深吸了一口气,一口闷了。 王强:“……” 行吧!是条汉子。 店里人也渐渐稀疏,有什么多巴胺也都应该顺着酒意散发干净了。 王强下了班打给他舅的时候,人家中年人已经睡了,于是凌晨一点烧烤摊上就只剩下三个年轻人大朵快颐。 王强:“所以你们俩以后就是县高中的学生了?” “嗯。”熊羽一口含着大鱿鱼一口,顶着那一头恢复如初的青皮说:“下次我再来这儿,可能就是高考完吧!攒上大学学费。” 王强一口答应,举起了啤酒杯信心满满地承诺:“那没问题!一个暑假,就你这标准的,几千块妥妥的。” 熊羽:“……” 他怎么还是觉得这语气跟自己卖了身似的。 三人放下杯子,熊羽这才开始奇怪陆一帆怎么迟迟不说话。他转头一看,一帆正拿着啤酒瓶给自己又添了一杯,然后一口、再一口,没过一会儿一塑料杯又没了。 熊羽连忙放下烤串,努力回想当初在兴安市的时候陆一帆的酒量情况,想起他还不是一杯倒,上次喝了一瓶还是两瓶也没见疲态以后,略略放下了心。 王强却想起了什么,说道:“可能有点醉吧,琴酒混着啤酒什么的,喝下去那杯姑娘点的里面混了点白的,没啥。不过别让他喝啤的了,这玩意儿喝多了胀肚子。” 熊羽:“?” 他连忙碰了碰一帆的胳膊,阻止他安安静静地继续给自己倒酒,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帆?一帆?” 陆一帆迷蒙地顿了顿,同他对视一眼后,打了个长长的,饱含起伏音调的嗝…… 打了个长长的,饱含起伏音调的嗝!!! 熊羽惊了,他们可是还要回学校的!熊羽立刻握紧了陆一帆的胳膊,噌的一下站起来:“你是不是喝醉了?一帆?一帆!” 一帆在众目睽睽之下,轻缓地用脸蹭了蹭熊羽的胳膊,然后以一种人畜无害,甚至转化为一只奶猫的声音,嗲声嗲气地说:“熊~~你背我~~~~~~~” “……” 王强震惊地看向熊羽。 熊羽一本正经:“他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好想请小羽给一帆点一杯mojito,但要是他一杯mojito就醉了那也太不配当攻了…… ☆、大雨 “钥匙在我左边口袋里……”熊羽背着一帆,对着一齐跟他们翻进校园,又赶过来帮忙开门的王强说道。 王强一边掏钥匙一边十足震惊地轻手开锁:“你连男生宿舍的大门钥匙都搞到了?!” “不是我搞得,我背上这个。”熊羽掂了掂背上终于安静睡着的陆一帆,很是认命的解释道:“这学霸说自己要在教室自习到12点,干脆在宿管阿姨那儿把钥匙借过来了。要不是因为明天还要还给阿姨,我们今儿就在你们酒吧楼上睡了,何苦费这么大力气!” 王强连点头,跟在后面护着防止熊羽一步没踩稳两人从楼梯上摔下来:“就是就是。我们那儿现成的床位啊!” 好不容易打开了宿舍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想来另外俩室友应该都回家去了,此楼里留下的学生寥寥无几。 熊羽半背半抱地把陆一帆弄上床安顿好,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说:“那王哥你也早点回去?我一个人照顾他没问题。” 他们□□进来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此刻已经接近凌晨三点。王强把打包好的烧烤放在窗台上:“行,你们也早点休息。有机会被放出来了就过来玩儿啊。” 送走了王强,宿舍里终于重归寂静,只剩下陆一帆有点粗重的呼吸声。不过没过几分钟,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雷声。 下雨了? 熊羽打开窗子向着窗外望了望,在心中为此刻一定还在路上的王强默哀了几分钟,然后关上了窗。 “轰隆隆隆——” 声音来得沉闷而缓慢,但响度并不低,薄薄一层玻璃根本没法子隔绝多少音量。熊羽爬上床脱了T恤,他床头的某人却突然喊了起来。 “……熊羽。” “哎哎!我在呢我在呢!”熊羽连滚带爬地跨到陆一帆的床上,连忙施以安抚。 他是万万没想到,原来陆学霸喝醉了以后会是这么一个软萌的个性。他记得以前听一媛说过一帆小时候撒娇是一把好手,方才在路上算是从头到尾的领教了一遍。 烂醉如泥的某个人丝毫不肯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背上,总是趁着所有人都迁就他的机会,逮着劲儿地说话拉存在感。 先是蹭一蹭熊羽的背:“好冷啊~~~” “马上就不冷了,乖啊,马上就到了。” “你都没有抱抱我。” “抱着呢这不是!乖。”熊羽连忙向已经没眼看的王强解释道:“喝醉的人就这样,都这样……” “你想喝水吗?”熊羽忙不迭的问:“我去给你取?”他刚要动身,手却突然被拉住了。皮肤相触的表层热得惊人,就像一支烙铁。 “……我好难受。”陆一帆的表情很无辜,可动作却很流畅迅疾,若不是如此直白的话能从他嘴里听到,熊羽几乎要怀疑他现在是清醒的。 “我起来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小型河蟹过境,寸草不生】 直到长夜将尽,两人所有的东西都出来后,熊羽最后的意识才伴随着一声闷雷在脑海中短暂地回响了一遍。 “我再也不叫哥哥了。”然后他就跟随着一帆的呼吸,进入了未知的幻境中。 夏日的闷雷响了一整晚,所有的燥热都因为这一夜的倾盆大雨而荡然无存。按常理讲,夏雨都是迅疾而短暂的,在南商县遛了个弯也就该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可许是为了报复前一阵子的高温,直到第二天大清早,夜里的大雨却在第二天变成了用瓢泼的。 鹿城中学的男子宿舍楼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动静有些大,以至于陆一帆那被酒精催眠过后的睡眠都被惊动了。 他模糊着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他的床沿上那一点不可名状的液体,一帆额角的青筋和眼皮儿都使劲跳了跳。 他们俩的衣服都乱糟糟地摊在地上,屋内还能闻到令人脸红心跳的腥膻味。而他身边这条睡得香甜的大狗,浑身□□地抱着他的胳膊,像是不满意床伴的突然移动,用那红肿的嘴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皮肤。 整个房间,充斥着肉眼可见的糜烂。 这景象终于让他回忆起了昨晚他们的荒淫无度,在酒精的控制下,他们差一点点,越过了那条红线。 “轰隆!” 一声滚雷自天边迅疾飞来,一帆脑中嗡嗡作响,在这一瞬间好像失去了听觉。他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心慌,于是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机。 没电了。 他在床尾摸到了自己那早已关机的手机,也不管自己身上衣不蔽体的现状,满心都被一个毫无来由的诡异念头控制了——我得开机。 一旁的熊羽陡然间没了抱枕,在睡梦中委实有些不习惯,强逼着自己闭着眼懒洋洋地坐起身来,不管不顾地想要去把人形抱枕拉回来。 “再……陪我睡会儿……”他亲了亲一帆的脖颈,“你一晚上是舒服了,我可是……遭了罪。” 模糊的画面和回忆中的□□不断在脑海中回放,一帆心里一软,被熊羽半拉半扯地躺回了床上。 这档子事,哪是一个人睡着光靠另一个卖力就能干成的呢?他其实委实觉得很困,只是那一阵毫无来由地心慌,让自己神经质了一把。 一帆想:“反正他们下午才回来,作业已经做得差不多,下午剩余的时间完全够完成,再睡一会儿也好,这周也实在太累了。” 他什么都考虑得很好,只除了那个被他忘记充电的手机。 他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有人在敲门,可是自己却被白日梦魇住了,怎么也醒不过来。 “喀嚓——” 一帆猛地惊醒,翻身坐了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去确认方才脑海中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门口僵立的宿管阿姨正看着房间里的糟乱衣物,似乎是正在确认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不是真的。而宿管阿姨的身后,站着目瞪口呆的一媛,以及正准备抬头,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的刘婶。 “干妈不要——” “姐你等等!” 一媛几乎是立刻去捂刘婶的眼睛,而一帆则是立刻去翻找被子,给自己和床上那人找一个荫蔽。 然而他们都来不及了。 在熊羽迷茫睁眼,然后立刻大惊失色的反应下,一帆一边茫然无措地穿衣服,一边慌乱地想:“不是梦,这才是真的。” 一媛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解释:“我打你的手机,没有人接,小羽的也是……”她不敢抬头看刘婶几近崩溃的样子,只是徒然地解释道。 解释给自己,解释给刘婶听。 没有人听她说话,刘婶和宿管阿姨两位岁数加起来过百的女人几乎是立刻明白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没有任何能欲盖弥彰的理由,因为所有的语言在如此原始欲望产物的场景下,都显得万分苍白。 一媛最终拉出了刘婶,给两个孩子留了一点空间整理好自己,也给了他们三个外人一点缓冲的余地。她想起了银行卡那刚转给舅舅的正好够买一个手机的钱,心里终于闪过了一道惊雷。 她想起昨晚舅舅打来的越洋电话——“一帆竟然让我帮忙给一个同学买手机,说是方便人家复习。一媛,他最近跟哪个女同学走得近吗?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的一往深情。 一媛想起过往种种,几乎立刻落下泪来。她刚要抬手擦泪,却突然被人推开了。紧接着,一阵剧痛从脸上传来,等她自己反应过,一媛已经因为惯性被那一巴掌掼在了地上。 “你这个扫把星!”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妇女,咆哮着发泄着自己的怒气。她那粗糙干裂到能刮一层猪油的手掌还在不断发麻,大概是因为打人的力气太大,连指尖都在不住地痉挛。 刘婶不管不顾地冲着这个曾经和颜悦色,温婉大方的干女儿说:“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灾星!你就是熊凤青带来的灾星!” “姐!” 宿舍门“砰——”一下撞开,一帆夺门而出,将被刘婶一掌掼在地上的一媛拉起来,护在身后,几乎是仇视一般地看着眼前的刘婶。 宿管阿姨根本拉不住刘婶那壮硕的身体,只能任凭这妇女撒泼一般的推搡陆一帆。 “灾星!你们害死了我儿子熊鋆!还勾引我儿子熊羽!你们一个一个全都是狐狸精!都是熊凤青教出来的妖孽!” 一帆终于忍不住,他回推了一把刘婶,虽然将她猝不及防地推开,可自己也打了一个趔趄:“你自己插足别人,生出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呢!” “一帆!!!”一媛猛地拉住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可是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熊羽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踏出门框,看着走廊上的闹剧,一时间不知该问谁,该从谁开始问起。 “妈……你说我哥……我哥怎么了?” ☆、扬镳 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亦是本应心知肚明的答复,却只等来刘婶狠狠的一巴掌。 “你不争气!你不争气啊!”刘婶声泪俱下,声音同远处的惊雷一道,狠狠地砸在了熊羽的心里,那一巴掌比他从小到大挨过的打都要重,熊羽只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的,连雨声都胀得模糊起来。 只除了刘婶那惨叫一般尖利的叫骂。 “熊凤青不是个好东西!你也学着他一起走歪路!”她哭着哭着,整个人突然伏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呀!” 尽管活过50年有余,甚至近一个甲子,可是每个人撒泼打滚的方式,好像一点都没有长进,都是从娘胎生下来时学会的那一套。 一时间,走廊上围得三三两两留校还没有回家的学生,都出来看热闹。宿管阿姨这才惊觉事情不好,连忙上前驱赶学生们回到宿舍,趁机也让自己从这里的修罗场脱身。 熊羽实在难以接受自己脑中对于这短短一幕只言片语的理解,熊凤青也许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妈曾经插足过别人的家庭,他是私生子;他哥哥熊鋆已经死了,而且他的死也许和一媛姐有关系…… 最难以让人接受的是,在场所有人对于这些事情好像都心知肚明,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当初陆一帆和陆一媛如此尽心尽力的帮他辅导功课,甚至还有那算得上雪中送碳的两千元钱,他都看在眼里。莫说他是个很懂知恩图报的人,就算是块冥顽不灵的木石,也该学会感动了。 直到他们正式确定关系,他第一次接收到了来自他哥熊鋆以外的旁人宠爱。他时常想,若是陆一帆没有认识自己,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认识了哪个姑娘,照着他的性格也许会把她宠得上房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能和陆家这两姐弟有交集,一定是上辈子救了什么人才换来这辈子的福报…… 原来不是的。 原来他只是坐享其成了别人以命相博,换来的恩惠。 平心而论,熊羽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颜值主义者,他承认他心动的确有陆一帆那张脸的缘故,可是少年人一时的心动上头能管得了几天呢? 若不是经年持久的相伴相携,哪有命中注定的细水长流。 可如今,他那一点感情却在所有动机被戳破,遮羞布被撕扯开的难堪中,忽然就迷茫地不知道寄托在谁的身上。他兵荒马乱地想:“我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跟他们这种人在一起久了,就觉得自己从泥巴地里长出来了,不用挣扎着打滚了。” 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呆呆地看向陆一帆:“你能告诉我吗?我说我就信。” 陆一帆沉默了良久,问:“去年暑假,你妈妈去兴安待了很多天是不是?” 熊羽点点头。 “那是去取回熊鋆哥的骨灰。去年的6月8日的安商报上发表了熊鋆哥的见义勇为事迹,但是因为刘婶的要求,没有在南商县里报道。” 为了瞒住谁,熊羽心中已经了然。 “那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会认识我哥呢?” 你们认识他,为什么也不告诉我呢? 一帆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很是难堪地看了一媛一眼,见她已然哭成泪人,斟词酌句地说:“熊鋆哥……是来找熊凤青的时候认识我姐的,后来……” 一媛终于打断一帆的话,鼓足了勇气站出来,说:“后来,我和熊鋆恋爱,那次为了救我,被学生家长砍中了心肺。”她转头对刘婶说:“婶儿,是我对不起你。” 起初只是为了报复熊峰,哪知后面一往情深,终于难以为继。 刘婶自从从熊凤青那一通电话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和一媛有关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以平和心态面对。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摆正心态面对陆一媛,想着人家也是受害者,还千里迢迢而来,尽心尽力地对待熊羽。 可是骤然听到了陆一媛和熊鋆谈了恋爱的消息,刘婶儿脑中最后一根吊着“理智”的千钧线被崩断了。 她可以忍受熊鋆因为救她而牺牲,这样她可以劝勉自己熊鋆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而捐躯;但是她绝不能容忍这份生命的付出中沾染上私情。 这位目不识丁的老太太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与儿女私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道理,她只是道听途说,得过且过,从这辈子吃掉的那么多盐粒中偏执地认为,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奉献的人显然是更为高尚的。 刘婶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上前去,狠狠地推搡着一媛:“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老婆子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来祸害我们家,祸害我的两个儿子!” 一帆这辈子都不会容忍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欺负一媛,他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似的,立刻挡在了一媛面前,然后不假思索地反推了回去。 他的力气并不小,还因为那一点怎么压抑也没办法磨灭的火气使得手上的力度突然失了轻重。刘婶脚一崴,突然整个人向着走廊的墙边撞去。 熊羽几乎是肝胆俱裂地冲上去扶住刘婶,然后想也没想就一拳冲着陆一帆的脸而去。 为人子为人弟,没有哪一个人能看着外人当着自己的面打骂自己的血亲。 陆一帆几乎是双眼一闭,用脸生受了他这一拳。他的脸狠狠地偏过去,所有的难堪都和着这一口难以言喻的血腥味,被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们结束了,一帆茫然无措地想道。 这个念头忽然就抽干了他所有孤注一掷的执拗幻想。他心里涌上来的那无数难以言喻,无法宣之于口的苦衷,和那无意推到刘婶的歉疚,却被熊羽这一拳狠狠地揍回了肚子里。 熊羽也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一帆眼前金星直冒,直等他眼前恢复一片清明,脑中也有了自己的意识的时候,身体已经颓唐着靠在墙上,而一媛一边对着刘婶不住低头道歉,一边把自己的弟弟全须全尾地护在身后,就像小时候他在熊家被熊峰欺负那样。 一帆漠然且悲哀地想:“难道是我欠熊家的吗?凭什么她要为了我,这样低三下四跟外人求情呢?” 他强撑着直起身来,拉住了一媛,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堪堪维持着强自镇定得来的平静说:“姐,我想转回附中了,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他们永远不属于这里,即便曾经有过那些温馨的回忆,那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下的和平。 “走啊!”熊羽梗着脖子,冲上前去抓住了一帆的前襟嘶吼:“要你自作多情施舍我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打乱我们家的生活!你们凭什么想拉着别人走我就得听你们的跟着走!凭什么!” 这一声到了最后,已然破了音,熊羽紧紧地抓着他的前襟,神情激愤,却又无比渴望地等着陆一帆格开他,同他一刀两断。 可是一帆没有。 他们就这么僵持着,互相看着对方那仿佛还带着昨夜温暖的眼睛一点一点盛满苦涩的泪水,却固执着不肯眨眼,怎么都不肯给它们落下来的机会。 最终,熊羽松开了手,转身背对着两姐弟,走向了刘婶。 “妈。”他的声音哑了:“什么事?” 他的脸肿得很高,是被刘婶打的那一巴掌所致。直到现在,面对着自己的亲娘,熊羽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无地自容。 刘婶极度失望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仅剩的儿子,狠狠地用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泪与鼻涕,忍住心中的悲愤说:“豆芽儿爷爷走了,你跟我回村里,狗子在校门外等我们,你们陆老师已经跟你们班主任请过假了。” 熊羽愣愣地抬起头,一股极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熊羽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了。 “好……好!”他手足无措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要把手心的冷汗蹭在衣服上,语无伦次地说:“走,马上……马上走!哦……我拿东西,拿东西就走。” 他说完立刻转身,逃避似的进了宿舍。这才想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可拿的,家里衣服都有,豆芽儿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他这一个哥哥人到场陪陪她而已。 于是熊羽又心慌意乱走出来,看也没看同样是一脸茫然的陆一帆,又空着手,直直地走向刘婶。 直到此刻,一个念头才冒出来:“原来豆豆只有我了。” 又走了两步,他又茫然地想着:“原来我也只有她们俩了。” 他这么想着,眼泪突然就决了堤似的。 熊羽狠心一抹眼泪,刚要跟上已经颓丧着往前走的刘婶,却听到身后那人叫他。 “熊羽!”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虽然知道不应该这样做,他还是停下来等他的后文。 近十个呼吸过去了。 他们互相都只听到了淋漓的雨声。 一帆愣了好久,终于无可奈何地抬手,呜咽着,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在他上一个视觉残留的影像中,熊羽已经动身,消失在宿舍楼的拐角里。 最后留给他的,是那个少年再也没办法回头的,渐行渐远的背影。 “姐……”他还是挡着自己的眼睛,仰着头,用那没办法掩饰的呜咽声,哽咽着求一媛:“姐……姐,我们走吧,重新找个家吧,再别回来了。” 他的长姐心如刀绞地哭着:“好、好……我们重新找个家。” 面包车的尾气跟着轰隆的雷声一起排出,刮雨器疯了一般地刮掉砸在车窗玻璃上的雨,迎接他们的,是村上办丧事的唢呐、村里长者们唱的拖了老长音调的丧歌,已经哭得昏天黑地的戴孝女孩悲痛欲绝的声音。 “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卡出来了。 ☆、远游 这年的夏天气候格外大,暴雨过后明空万里,日头重新炙烤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一点情面也不留。 荒诞不经的长调丧歌,响彻在层峦叠嶂的前川村,却一辈子也飞不过这些连绵不绝的峰峦群嶂。 “抬——灵——哟——” 一位老者扯起嗓子嚎叫,惊起了大山安家的群鸟,豆芽儿颤抖地抱起瓦盆,往前走了两步,用尽自己仅剩的那一点没有哭干净的力气,用力砸向了地面。 “起——哟——” “走——哟——” 唢呐与镲应声而响,漆黑的棺椁离开了地面,跟着人群一起,慢慢被送往这一辈子最后的归宿之地。 然而南商县城里,却没来由地来了一场狂风骤雨,刹那间天地一阵变色,鹿城中学那校门的塑料板,都被狂风给吹了下来。 陆一帆呆呆地看着校门天花板上的大窟窿,缓缓取下了塞着的耳机,愣住了。 风在校门形成了“狭管效应”,肆无忌惮地在校门回旋着嚎哭,一时间,像是要把这暴雨也给吹走一样。 “地形雨,过会儿就停了,不耽误功夫。”张晓佳转过头来,对一媛说:“等小一点了,我们就直接上高速,听说已经试运行了。” 她话音刚落,这雨就十分长眼色地停住了,若是它真的通人性,想必也是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一媛看向一帆:“走吧。” 她实在不忍心看一帆这样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于是咬牙坚持,顶着丝丝缕缕踩碎了一汪地上的污水,走向了张晓佳停车的地方。 “姐。”一帆叫住她:“下雨了。” 一媛立住箱子,回过头来微笑道:“下雨了。一帆,该回去了。” 一帆一愣,眼中的情绪几乎要续不住了,他立刻抬起头,慌乱地塞回了耳机,固执地睁着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张晓佳拍拍他的背,叹了口气:“走吧。” 从县城到高速公路入口的引线足足有八公里,车子行得平稳,跟来时那条山路十八弯的省道大相径庭。他们来的时候是个晴天,可是离开这里,却只有一场大雨相伴。仅仅不过一年,却发生太多物是人非了。 “晓佳,停一下。”一媛突然说道。 张晓佳依言将车停在收费站不远的暂时停车区,转过头来:“怎么,你晕车了吗?” 一媛摇摇头,缓缓地打开了车门下来,望向不远处的群山。 收费站其实是建在一处山谷里的,两边是两处不怎么高的小山包,它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盘踞在这一处山隘里。两边固草坡的护土植物还没有长成,远远看上去,就像大山得了一块躲不掉的牛皮癣。 一帆跟着开了门,刚要叫一媛,目光却猝不及防地粘在了远处的护草坡上。 那里有一头什么东西,正在欢快地跳来跳去。 一媛迟疑地问:“那是……鹿吗?” 没人回答她。 一帆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头鹿,他心中甚至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会不会是耳后有白斑的那一头呢? 这时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出了小房子,一边向他们挥手示意一边向手机吼道:“森保办吗?我这儿高速收费站……是这样,收费站护草坡跑来一头鹿,你们有时间来一下吗?” 他说完这一句,又捂着话筒对一帆他们喊:“欸,那边不让长时间停车啊!” 张晓佳应付了一声,然后催促两姐弟:“走吧。” 一媛转身果断地上车,最后才催促一帆道:“一帆,走吧。” 远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呐~”,一帆伤心地回望了一眼群山,再也没有回头地关上了车门。 耳机里,音乐正唱到——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晓佳姐,走吧。” 五日后,熊羽回到了鹿城中学。在校内流言四起中,开始了自己的高三生活。 他的语文很好,议论文和抒情散文尤其写得不错。高三下学期贴出去的几次范文里,有人发现这作者的作文中,有一首诗的频率总是频繁得奇高无比。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友情有“劝君更尽一杯酒”的那一份孤寂;友情有“不及汪伦送我情”的那一份真诚;友情是“天下何人不识君”的那一份惺惺相惜,友情是“雪上空留马行处”的那一份黯然销魂…… 思念里有慈母念儿的手中线,思念里有远送孤帆的扬州城…… …… 而每一张范文上的“孤帆”二字,总是被水迹洇晕得很是模糊,让人看不太清楚。 高三的日子枯燥而乏味,每天都被铺天盖地的试卷,和汗牛充栋的待背待学知识充盈,而文科班尤甚。几乎每个人都被强行清空了杂念,一心一意地想着要怎么多考几分,或者怎么在老师看不见的角落打个最多两分钟的小盹儿。 时光就这么翩跹而来,然后又步履从容地离他们而去。有心想要伸手抓一抓,却只能抓个空。 2012年6月8日,最后一门英语考完,熊羽第一次来到了县城的公墓。 熊鋆的墓前摆着一簇白花,也许是刘婶放的,也许是别人。 熊羽蹲下来,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信拿出来,先点了一根烟狠狠抽了几口,然后用火机把信点了。 火舌迅速卷了那封薄薄的书信,顺着微风,打着旋儿的,往天上腾去。 熊羽微微笑了一下,18岁的少年明明正当神采飞扬,可是那嘴角却无端勾出了一点令人肝肠寸断的沧桑。 他单膝跪地,然后把烟放在墓碑前,用石头压好,说:“哥,我走了。明年再回来看你。” 八月初,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前川村。 能考上一个一本大学,在村里的父老乡亲的认知里,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了,于是摩肩接踵地往熊家跑。 到了晚上,“来往酒吧”的驻唱迎来送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到家中疲于应付各位叔伯姨婶。 在夏天的尾巴还没有溜走的时候,准大学生们坐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独自一人开始了自己崭新的旅程。 “哥,见字如面。 拜那个人所赐,今年我应该考的很好。如果瞎猫撞上死耗子,说不定还能被兴安大学捡过去。不过,我没有报那个大学。妈想让我留在兴安,可是我一想到你的处境,就觉得这地方好像也容不下我似的。 以前真的太没心没肺了,反正天塌下来有大哥你给我撑着,就觉得自己还能为非作歹很久很久。现在好了,终于知道你当年把整个家扛在肩上,是有多不轻松了。 你当年为什么不去读大学呢?就算他是校长,跟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啊。他活他的,我们过我们的,谁也不稀罕他。就凭你的颜值和才华,还不能给我带个嫂子回来嘛?嗯……反正我看你选女朋友的品味还挺高的…… 我曾经答应别人去北方看看,其实私心也存着代替你去上大学的意思。不过现在不好意思再提这个事情了。毕竟都跟别人一刀两断了,再死缠烂打的跟上去,让别人尴尬,也让自己难堪。 所以我报了那个有‘天涯海角’的地方的大学,能考上,没问题。那学校离他们远,离家里也远,都远,远到每年可能也就是过年才会回来,这么一想,我不就跟你打工的时候一样嘛!不过那时候有我天天在妈跟前闹心,现在只剩豆芽儿一个,她学习好,妈估计也省心不少。 哥,你见到豆芽儿爷爷了吗?要不你给我托个梦吧!我好告诉豆芽儿,让她安心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出来,免得她老是哭,眼睛都跟兔子似的。 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觉得我必须得告诉你——咱们家绝后了。 我后来听妈说,咱们俩本来就不应该被生下来。要不是妈心软,放不下舍不得,咱哥俩这辈子的兄弟情分就没地儿找去了。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所以才能遇见你这样的大哥,才能遇见…… 反正妈指望的后人,只能靠豆芽儿来实现,咱俩……估计达不到她的要求了哈哈哈哈…… 大哥,下辈子你再当我大哥吧!最好当我弟弟!咱们这辈子缘分没尽,下辈子还得续上呢!” ☆、春归 2017年4月,S市。 这个热带地区的春天来得很早,回南天一过,毛衣就该一件一件往下扒拉了。S大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毕业季,跳蚤市场与夜夜笙歌充斥在校园中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这些,都跟该校城乡规划专业的大五学生们没什么关系。在其他人都在忙着到处浪费自己的青春,拼命在自己最后的大学时光里醉生梦死,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时候,建筑学院城规毕业学子仍旧陷在通宵达旦的改毕业设计图纸与制作地理模型的噩梦中。 613男寝此刻烟雾缭绕,死尸遍野,臭气与脏衣服齐飞,咖啡与酽茶混做一杯——最后再被人一口饮下。 萧逸心惊胆战地看着本专业最牛逼的大才子——建筑学院鼎鼎有名的“神笔马良”——唐皓灌下这一杯足可以毒死老虎的不明溶液,最终还是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关心:“耗子大神,您悠着点儿啊?别图纸没过,您先过去了。” 唐皓要死不活地用自己的乌青眼呆滞地看了一眼萧逸,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我快了。麻烦答辩那天结束以后,你给我收下尸,送回我们弗兰,大恩不言谢。” 随即,又木头人一般地将视线回转到自己的模型上,拿起模型胶,开始做地形。 这里再一次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逸看了看外头七点多近八点的太阳,嘟囔了一句:“你先祈祷我不会在毕业前猝死吧……” 一旁还在用电脑建模的左一鸣用断腿的步伐将自己挪到了饮水机旁,咕嘟几口下去让自己活过来,这才说:“我们专业条件算不错的了,好歹做模型还能用3D打印弄个底子出来。我可听建筑和风景园林那边说了,他们连地形都得拿发泡剂自己做。” 萧逸赶紧念了句佛号,心有余悸地说:“阿弥陀佛!太可怕了!当初被手割玻璃的恐惧支配,搞我心态到现在,老子对玻璃刀和钢丝的心理阴影从来就没消下去过。” 唐皓搓了一把脸,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于是问:“老幺呢?” 左一鸣:“说去市里那个鹿回头纪念公园一趟,中午给咱们带饭回来。” “他搞完了?”另外两人齐声问。 左一鸣摇摇晃晃地蹒跚到老幺的电脑前,输入密码一看,摇头说:“进度跟我差不多,还在建模。” 唐皓转过来看了一眼,评价道:“还行,他这个工作量不大,再熬一个周应该能出来。” 萧逸哀叹:“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你以为灭绝师太不会挑一堆毛病,再给他打回来么?” 此言可真真是戳痛了几位仁兄的玻璃心,几秒钟的沉默以后,他们又赶紧继续手上的工程进度了。 唐皓这聚精会神的当口,分出一点点精力问:“听说灭绝要去G大建筑系交流一个周?” 萧逸:“……是,今天下午还有G大建筑联合其他高校的那群大神的前期预答辩,这周末是城规联合预答辩,咱们校园内网能直接登过去,你们看么?” 左一鸣点鼠标如小鸡啄米:“我闲得慌找虐?” 唐皓下胶如有神:“我时间这么多?” “……”萧逸耸耸肩:“好吧……我也就是问问,不打算看。” 左一鸣长叹:“做设计嘛!就要对自己的设计有信心!你别看G大名气大!我看去年他们搞得那一堆设计,不照样花里胡哨的!那搞概念型设计的话,拼得就是想象力和新意。正经八百的落地项目,哪个甲方会钱多烧得慌任由你这么瞎搞。他们那个……不实用不实用!你看看咱们耗子大神那个,才是规规矩矩的实用项目!” 唐皓白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以为我这个不烧钱么……” 左一鸣:“熊羽不是照着白皮书帮你算了经济技术指标和容积率吗?” 唐皓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经人去楼空的4号床,说:“老幺熬了两周了,早都把他考二规时候那点脑浆熬干净了!这尼玛都能算错!灭绝一通电话打过来,骂得我狗血淋头的。” 萧佛爷继续慈悲为怀地劝慰众生:“阿弥陀佛。老幺也不容易,好不容易过了一堆考试。大神你就自己算吧,能费你多大事儿!” “……”唐皓翻了个大白眼,拿起手机说:“我让老幺带几支勾线笔回来,你们有啥需要的不。” 两人异口同声:“红牛!咖啡!库存没了,赶紧各买一箱回来!” 电话刚接通,听筒那头就传来公交报站的声音。 “喂,怎么了?”熊羽戴着耳机,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回复。 唐皓开了外放:“熊羽,是我。你回来的时候给我买几根0.5的勾线笔。然后萧逸和左一鸣让你买一箱红牛和咖啡?” 熊羽以为自己听错了:“买多少?” 萧逸隔老远喊:“没听错,各买一箱!” “……”熊羽:“哥哥们,你们讲讲理好不好?我搬得回来么!两箱诶!你们还要不要吃饭了!” 左一鸣狂笑不止:“你不用带饭了,中午我们订外卖!红牛咖啡勾线笔,货到人到啊!” 熊羽:“……” 唐皓觉着他们这样实在不太道德,于是良心发现地说:“你中午能赶回来么?干脆到校门了我骑公用小电驴来接你?” 熊羽估摸了一下时间,说:“应该差不多,我回来给你发微信。” “行!”唐皓一口答应,又想起什么,说道:“今天早上有高校联合建筑预答辩直播,你看么?你要看我给你录屏?” 熊羽平常就很是关心建筑那边的动静,还常常调侃自己要不是因为学文科建筑不收,自己高考就报这个专业了,还曾经三番五次动过念头想转专业,但最后还是因为被建筑学那人间炼狱一般的作业量吓退,自此放弃。因此唐皓才有此一问。 熊羽想了想,问:“华大参加了吗?” 萧逸查了查后回答:“……没。这个是咱们南派牵头的,华大他们北派的肯定不会来吧。” “那不用了,我等会儿去‘老祥记’他们家买只大烤鸡回来。下公交了再联系。” 挂了电话后,熊羽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子,仔细端详了很久,直到公交车到站,这才将小盒子放回去,下车进了公园。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看“鹿回头纪念公园”了。大一的时候他们就来这个街区做过调研,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大雨倾盆,洪流顷刻淹没了他的头顶,毁天灭地一般地吞噬了世界。而他有时候像一片浮萍在风浪里漂泊,有时候却只身抱着一株孤零零的老树。 梦里有时候会出现童年陪伴他一整晚的那只鹿,但是从来都不肯让他看看正脸,只是孤身往前走,一直不回头。 原来促成鹿回头这个美丽传说的,并不只有猎人的心慈手软与善有善报,还有逃跑的姑娘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与孤注一掷的决心。 晴空万里下的海风吹得很是让人惬意,熊羽提着袋子绕海走了一圈,最后走到了那座最有名的雕塑下。 天涯海角处,仍旧留了这样一段美丽浪漫的传说,这让熊羽心中稍微存了些许慰藉。他取出小盒子,珍之重之打开它。 里面静静躺着两个毛绒钥匙扣,一只熊,一只鹿。 熊羽眼角被海风扫过,微微泛起了一点红,他的嘴角淡淡地勾起了一点弧度。两个钥匙扣静静躺在小盒子里,生死同穴一般。 熊羽自嘲地想:“存了你们俩五年,如今我要回兴安了,就把你们留在这儿吧。” S市永远四季如春,不见风霜,此地正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他找了个隐秘的角落把小盒子埋了起来,阔别自己这么多年的牵肠挂肚与相思荣枯,自此便真真孑然一身,静等岁月孤苦。 熊羽寂寥地想:“以后我再也不会来这儿了吧。”南方的艳阳高照和北方的大雪纷飞,从来都是海角天涯的距离。 6月5日,熊羽顺利渡过了自己的毕业答辩,并通过了2016年的国考,7月成功到体制内去报道,无缝衔接地投入社会,为人民服务去了。 只是他走的那一天,冥冥中似有天注定,他藏东西的土穴旁,多了两支iPhone 4的手机。 它们互不打扰,却又殊途同归。 G大建筑学院的毕业设计展,一个姑娘站在一个角落里忙里偷闲的偷偷给同伴发微信。 【陆神,你那个‘民俗改造建筑’一早上已经来了几波人问相关理念了,你几点到学校啊!解说的工作我快招架不住了啊。】 没过多久,信息传回来。 【已经登陆G港了,下午就到,谢谢了。】 姑娘美滋滋地盯着“谢谢”两个字看了很久,这才继续打字。 【你就光口头谢啊!你这offer也签了,优秀毕业设计资格也拿到了,就不来点儿真金白银的犒劳犒劳我们?】 消息很快被回复。 【方小妹,以后大家都是同事,相煎何太急啊……晚上我请咱们工作室吃饭。】 方雯雯这才善罢甘休。 【没问题,就当庆祝你成功入职FNS了。】 ☆、巧遇 还不去吃啊,小陆?”FNS公司设计组的小刘敲了敲陆一帆的办公桌,将他的注意力从制图软件上拉回了现实世界:“食堂要没饭了。” 一帆狠狠捏住眉心,闭上一天一夜都没怎么合的眼睛几秒后,扯起衣服跟上了小刘:“唉……加拿大那别墅项目中标了,这几天正死亡线上呢。那边跟咱们这儿时差对半分,那女医生大半夜提要求,弄得整组都得陪着,我就跟原地出了趟国似的,要命。” 小刘同情又艳羡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们组跟着何工,有肉吃能开张就不错了。你看看我们组……哎哟,大陆那个项目现在都定不下来,磨了一个周了。” “放标了?大陆哪儿?市政的项目吗?” 小刘叹了口气:“嗯,市政。在S省兴安市,现在正前期着呢……欸等等?兴安市……那不就是你老家嘛!”小刘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兴奋地说:“正好赵工过段时间要带着几个人去那儿出差,你有空没?” 一帆如临大敌:“你要干嘛?” 小刘嘿嘿一笑:“熟人好办事嘛!反正你们那……” “没空。”陆一帆截口打断:“真没空!改户型改到想吐,饭都没时间吃,哪有时间出差。” 更何况,他已经整整七年没回去过了。即使生于斯长于斯,七年的时间也足够磨平他所有关于兴安市的记忆了。 即使是过年,他们也是飞到澳洲去陪舅舅一起而不是待在那里。对于一帆来说,兴安就是一场经年不灭的大火,在他心里永远制造着焦黑的灼痕。 想到旧日往事,一帆心中被不知埋了多深的针冒头刺了一刺,他发现,自己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他只记得阳光尚好,游泳的少年们众星拱月,所有的焦点都在那颗猕猴桃的脸上,而猕猴桃的笑容,让人觉得夏日炎炎都清凉得不再难熬了。一帆觉得,如果他没有遇见过自己和一媛,那天的笑容想必能在他脸上天天见到吧。 小刘继续说:“又不是这个周就要去!你们组这单子完了以后也没多大事了啊!欸欸……正好!何工赵工两口子坐那儿呢!走走走!择日不如撞日。” 那他也不想被强迫性质的出公差啊! 一帆还要开口,但小刘已经一骑绝尘,端着餐盘屁颠屁颠地跑到目标地那一桌了。一帆左思右想,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正好,我正跟你们何工商量着,这次大陆的这个标,两个组一起来投。意见已经邮件给boss了。”赵工听见小刘的告密,一场及时雨来得太巧,高兴地多吃了几口生菜:“下周由何工带队去实地考察,他来确定人数,下午两组内开个大会,说一下这个决定。” 陆一帆:“……”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小刘一眼,装得若无其事地扒拉饭,不应声。 赵工继续说:“反正去了肯定得喝酒,由何泽带着你们也自在,我就不去应付他们当地的政府领导了。这作风啊……什么时候能板正过来就好了。” 何泽把餐盘里的肉夹给赵工,视若无睹地秀恩爱:“最近把身体养好,我回来得看见你长肉。” 陆一帆&小刘:“……” 我怎么在公司还多吃一份儿狗粮呢?您二位都30多了还干这小年轻当街杀狗的恶劣行为吗? 果不其然,最终一帆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晚上9点下班后,一帆坐在出租车里,还是给一媛打了个电话。 “喂,一帆?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一帆看向窗外的灯红酒绿,重重地叹了口气,单刀直入地说:“姐,有个project,下个月我出公差要来兴安一趟。” 这倒是把一媛吓了一跳,她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心结在哪儿,骤然得此消息,真是出乎意料。 一媛在自己租得小房子里转悠了片刻,随即问道:“好。学校也放了暑假,我这段时间都有空,你到了我来接你。” 一帆拒绝道:“公司安排的有酒店,等我忙完了来看你。哦还有一件事,姐,首付我给你打在卡上了,你在兴安选个小套间吧你,把租的房子退了。” “G城房价那么高,你给自己留着。舅舅已经打给我了,我留着没用而已。”一媛的眼角温柔了,她轻快地说道:“我也没有常住兴安的打算,爸妈那套房子也不打算买回来了。等你定居G城了,我就跟着一起过来。” 这件事姐弟俩说过很多次了,一帆也不便在电话里强劝,因此也就跳过:“好。家里还有西装吗?要是有我就不从这边带了。这次要待很长一段时间,正好我找一两天空陪陪你。” 一媛去衣柜里翻了翻:“有,还是你毕业的时候买的那一套。不过就是有点皱,你过来提前两天给我知会一声,我给你熨一熨。” 对于一帆要回来待几天这件事,一媛显然兴致很高,她很是开心地原地转了个圈,这才说:“这几天市里都在安排体检,干脆我后天体检结束了我再给你添置一套,到时候穿新的去。” 一媛很喜欢在这件事情上包办一切,一帆也就没有过多的坚持,聊了几句姐弟俩挂了电话。 最近夏季高温,得热伤风空调病的人数与日俱增,各大单位请假看病的人层出不穷,市防控中心的疫情实在没法子,干脆在与各方协调之后,将每年年末体检时间提前到了现在。 然而趁着周六周日体检的人实在太多了,全市四家大医院几乎人满为患,长队从早上六点就排到了大街上。一媛跟着张晓佳一大清早连水也没有喝一口,直到十点钟才十分好运地抽完了血。 她本来就有很严重的低血糖,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连站都站不稳,张晓佳慌里慌张地把她扶到大厅的凳子上坐着,这才连忙跑出去买早餐。 脑中天旋地转,耳内尖鸣不止。一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老了,想起自己这小半辈子,突然就直愣愣地发起呆来。 她想起了当初刚遇见熊鋆的时候,那时候心中傲气尤甚,年少轻狂,不考虑后果地利用那样澄澈透明的感情,如今倒也算是报应分明。 一媛记得当初她在医院醒过来,听见熊鋆不治身亡的消息的时候,心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在遇见一个像熊鋆一样爱她的人了。 哪里有人会习惯经年累月的孤独一人呢?不过是那一点力气都跟着别人走了。老天爷分给每个人去爱别人的勇气都是均等的。滥情者薄情,深情者伤情,仅仅如此而已。 她是这样,那么一帆呢? 她至今不敢问一帆有没有心仪的人,甚至连他的性向都不敢试探。唯一一次隐晦地询问,却得来了一句反问:“姐,那你为什么不找个人照顾你呢?” 人在生病的时候尤其多思多忧,一媛觉得,自己是应该考虑换个地方生活了。 “一媛……姐。”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媛撑着头,往回望去,然后当场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青年褪去了年轻时候的轻狂与桀骜,那一头怎么也留不长的青皮如今茂密的生了根,但并不长。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了一股干净利落,却精明稳重的风格。 不过衣服却不怎么正式,宽大的黑红色T恤处处有着刻意做旧的破洞,复古牛仔裤同样不怎么完整,看起来颇有朋克小青年的意味,倒是柔和了他周身那种庄重的意味。 她记得高中那时候,他的背从来就没怎么挺直过,松松垮垮跟没骨头似的,不像现在,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株庭院中的雪松。 她几乎有些认不出来这是熊羽了。 一媛迟疑地站起来:“小……小羽?” “坐着就好。”熊羽扶住她仍旧有些摇晃的身体:“是。一媛姐,七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漂亮,都没怎么变。” “30岁的人了,哪里还年轻呢?”一媛摇摇头,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看见了熊羽手上跟她相同的体检项目清单,于是立刻问道:“你怎么……你回来兴安工作了吗?” “嗯工作两年了。”熊羽点点头,看她脸色煞白到没有血色,连忙拿出了身上的被同事塞的糖果:“一媛姐你低血糖吗?吃这个。” “稍微有点,谢谢。”一媛接过糖果,这才稍微稍微缓过一口气来:“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熊羽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学出来考了公务员,现在在城市建设那一块儿。” 一媛有些惊讶:“城市建设?大学学了什么专业?” 熊羽:“城市规划。” 这可完全出乎一媛的意料,她几乎是有些自作多情地想:“他是为了什么才学这个专业的?”可是这胡思乱想又立刻被自己否认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提起一帆,正当她满脑子左支右绌,瞻前顾后的想法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时,熊羽却站起来,匆匆在手边的意见薄上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交给一媛。 “一媛姐,这是我的号码。待会儿你弄完了给我打个电话吧,中午咱们吃个饭,我现在定地方。”熊羽不待她说什么,便站起身来:“一媛姐,我等你。” 然后,他便微笑着往放射科走去了。 ☆、好友 一媛没想到,熊羽会把他们的会面安排在一间高档西餐厅里。在她的印象中,熊羽和这种西洋的小资情调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若不是知道内情,一媛差点就会跟门口的小招待一起意味,熊羽这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小青年是来追她的。 熊羽招呼她坐下以后,十分熟悉地招来了服务员,行云流水地完成了前期准备工作,让一媛只留下一张满口疑问地嘴等着吃饭。 “怎么,颠覆姐你的认知了吗?”熊羽轻笑一声,问:“觉得公务员应该艰苦朴素,干什么都得捉襟见肘,思前想后钱够不够?” 一媛弯了弯嘴角,没有解释什么,这倒让熊羽突觉尴尬,于是悻悻地收回了自己那不合时宜地玩笑,有些无措地吐吐舌头:“我想缓解缓解气氛来着,但是好像弄巧成拙了。” 大尾巴狼果然装不过三秒,完美落败的熊羽有些懊悔,感觉自己好像永远对这张同类型的脸没有抵抗力,于是微微叹了口气。 一媛有些欣慰地看着他的模样,感觉时光果然如能将巨石磨成细沙的亘古常流,日复一日,就将那样一个原石雕琢成了如今这般璞玉模样。 “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熊羽无所谓地笑笑:“进了社会才知道当年你们有多辛苦,以前当学生的时候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一媛将手放上来,她下意识想伸手摸摸熊羽的头,可是忍住了,她有些怅惘与心酸地想道:“你长大了啊。” 熊羽没等她接话,自顾自开始解释起来:“现在在太白区东城边儿的锦华园里租了个小公寓,慢慢谋划着买一个小单间,一辈子就这么得过且过了。”他说到这儿,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感觉自己好像这不求上进的根儿是一辈子砍不掉了,自己就是从这么敷衍的出身里才长到这么大的。 这么的漫不经心,没有人留意过。 一媛问:“没想过找个人陪陪吗?” 熊羽突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妄自从容地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找回一点气息,然后镇定自若地说:“这一天到晚的加班,哪儿有时间找人家姑娘,耽误人家好姻缘。” 姑娘…… 一媛心中一沉,感觉自己接下来这本来顺理成章琢磨好的一句“一帆也是,老是忙工作,一直还单着”,是彻底说不出口了。 “啊……这样。”一媛应了一声,也沉默下来。 不知秒针动了几下,熊羽才问:“陆一帆呢?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否则怎么会让他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里,揉着胃不知所措。 一媛有些难过地清了清嗓子,说:“他……他大学去了G城,毕业以后就留在那边,也鲜有回大陆的时候,每年……也都是我去那边看看他。” 熊羽听见G城的时候,手顿了顿,不过又立刻恢复了自己为一媛添水的动作,说:“那,一媛姐你呢?” 说起自己,果然就轻松多了。一媛松了口气,说:“也很好。转学回来以后,我们跟舅舅沟通了一下,单独找了个地方,跟……他们脱离了关系。我换了所学校工作,条件比不上附中,但也挺好的了。” “那真是太好了。”熊羽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一媛姐,要是你平常没什么事,就给我打打电话吧!我也是一个人,我陪陪你!” 一媛迟疑地问道:“你妈妈她……没有到市里来生活吗?” “没有,她不愿意进城,说这地方不吉利。”熊羽莞尔一笑:“姐。我妈妈一辈子都在农村生活,也没有读过书,当年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一媛摇摇头,有些心酸地说:“怎么会呢?我答应你哥哥,要照顾好你,但是却没有做到。我承诺你妈妈要守着你考上大学,也食言了。” 熊羽笑了笑,忽然觉得心中那一块被冰渣子堵住的洞突然就融化了,一时又是温暖,又是空落落得疼。 “咱们吃饭吧?”熊羽避开了这个话题:“这里的意面做得很好。我上次跟人姑娘约会的时候就约在这儿,姑娘长啥样子倒是忘了,就记得啊,这意面特好吃,于是当场吃了两碟,估计就是这样,才把人家吓跑了。” 他说着说着眼笑起来,眼睛里的星星好像要随着一汪水溢出来了,一媛也跟着一起笑:“那倒是!约会的时候谁是奔着吃饱来的呀?该!” 熊羽偏头耸耸肩,也径自叉了一口,享受美食去了。 熊羽没有说错,一媛第一口吃下去,感觉口感果然爽滑,可听见熊羽已经开始和姑娘约会,高兴之余想起至今难以放下的一帆,心里又觉得难受,一时间五味杂陈,嚼着嚼着也就突然没了胃口。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一媛早早放了筷子,借口自己头晕免得熊羽过意不去。熊羽却好似没心没肺似的,浑不在意地抢着结了账,然后为她叫了顺风车。 临走时,一媛突然在手机上点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窗外人说:“小羽,这是一帆的手机和微信。你们有时间,联系联系,说说话吧!” 她想,既然熊羽已经这样坦荡,那么一帆看见了,会不会也学着稍微放过自己一点呢? 一条短信出现在熊羽的手机屏幕上,熊羽脸色不变,只是露出让人安心的微笑来:“好,一媛姐你路上慢点。” 汽车扬长而去,熊羽看着他们汇入车流,直到消失不见,这才拿出手机来。 【TEL:00853-XXXXXXXX 微信号:Deer0216】 熊羽一搜,微信号所对应的昵称:鹿回头中国G城。 短信后面还附了一句话:“小羽,帮姐姐劝劝他。” 熊羽苦笑着想:“一媛姐,你太难为我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微信号【Bear0620】,心里又是怅惘地觉得他们连设置名称都如此心有灵犀天作之合,又是心酸他方才果然赌对了——一媛并不想让她唯一的弟弟变成一个同性恋。 怎么办呢? 熊羽坐在办公室里,发了愁。 从那天晚上开始,一直到现在,熊羽已经不知道将那条短信看了多少遍了。 身后同事突然打招呼:“来得早啊。” “哦。”熊羽应付了一声:“水刚烧好。” 同事一边拎着茶叶罐,一边开始体制内人人都会的技能——泡茶,嘴里还不消停地八卦:“诶,体检那天那美人儿是谁啊?我说当初相亲那位那么好的条件你也跟个棒槌一样,原来是早就见过更好的了啊。” 熊羽收回了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拿出文件,说:“那是我前对象的姐姐。” “哦呦!还有个妹妹啊!那肯定长得也好吧!”同事八卦之心火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你都跟人分手了,还跟人姐姐单独吃饭?不好吧熊羽。” 熊羽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愣愣地想了想,这才说:“嗯,长得特别好。” 同事:“……” “怎么?你想旧情复燃啊。”同事一眼就看出来了,于是暗戳戳地开玩笑:“那倒是个好方法,近水楼台先得月嘛!现在男女比例这么失衡,妹子不好追哦。” 熊羽懒得跟他掰扯自己的情感生活,拿着文件就往出走了。 走到楼梯口,他鬼使神差地,还是打开微信,终于在to be or not to be的纠结中,向对方发送了好友申请。 一个好友申请而已,还能难死他一个大男人吗?旧情复燃也好,棒打鸳鸯也罢,不过就是加个好友而已,没话讲让他在列表里躺尸也行啊! 晚上回到家,熊羽第48次打开微信——果然还是没通过的状态。 熊羽仰躺在床上,打了个滚,这才郁闷地坐起身来。 凭什么? 他都搬出“我是熊羽,一媛姐给我你的微信号”这样的说辞了,他陆一帆都能干晾他一整天! 熊羽迷幻了,原本心中那一点纠结此刻全被气愤和委屈驱散了——诚然他们之间的确有过那样的不愉快,可都这么多年了,最后非得落得一个连个朋友都没得做的地步吗?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熊羽恶狠狠地盯着短信,最终,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反正他奉旨劝人,没在怕的!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喂,呃,我是……” “喂,您好。”方雯雯那几乎有些婉转的女声传来,普通话很是标准,在一堆杂乱的G城方言中显得很清晰:“陆工现在不方便,我是他的同事,请问您是哪一位?” 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女。 “你……你好。”熊羽突然语塞了,他吱唔了半天,这才怯怯地说:“我……我是他的老同学,找他有点事。” 这年头里,老同学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冒昧打电话前来有事找你,就跟老板突然让你免费加班性质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临头,方雯雯立刻了然于心,立刻人五人六地回答:“啊行。他喝醉已经睡下了,今天估计接不了电话,明天我一定转达。” “好的,谢谢。”熊羽慌乱地挂了电话,甚至都忘了说自己的名字。 “这还用我劝什么吗?他不是挺自在吗?”他负气的想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缩进了被子里,连澡也懒得洗一个,无精打采地睡着了。 宿醉后果然头疼,还好今天何工放了小组半天假,一帆这才能放任自流地睡到八点。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这才挣扎进卫生间里,开始一边回消息一边刷牙。 昨儿那外商客户团队哥几个实在是海量,又是个热心肠的归国富商,一时间又是拼酒又是加联系方式的,他现在才一个一个通过。 直到看见了【613的熊羽】请求添加为好友,一帆的电动牙刷“吧嗒”一声,掉进了面盆的洗脸水里,开始上下翻腾起来。 备注消息:我是熊羽,是一媛姐给我你的微信号。 一帆心惊胆战地看了半天,连肌肉酸痛也察觉不到了,心脏砰砰砰乱跳个不停,简直像是心脏病复发了。 【同意】按下,消息对话框出来:你已添加了613的熊羽,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可以聊天了! 陆一帆瞠目欲裂地盯着那一句提示语,第一次感觉设计软件UI这人是不是没脑子,搞出这样的提示语来。 说什么?一帆又犯难了。 “你还好吗?”听起来像狗血八点档的烂电视剧台词。 “有什么事吗?”听起来像是要挑事的,太生疏了。 “哈哈哈,真是太久没联系了啊!”听起来自己像个二愣子。 一帆终于在to be or not to be的纠结中,向对方发送了一句:“你好。” 没多久,消息回来了。 “你好[笑脸]。” “[笑脸]。” 一帆懊悔不已地回复,对自己选择了最尴尬的开场白这件事,深以为然。 作者有话要说:一媛:完了,他直了。 熊羽:完了,她想让我们直。 ☆、婵娟 这事情翻过去说来也快。微信消息静静在手机里躺着,双方心有灵犀一般地一步一蹉跎,生生将两条堪比陌生人的寒暄刻进DNA里,却丝毫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这么三拖四拖,就拖到了中秋佳节临近。 因着明天正式放假,熊羽在八月十四这天加班加到了晚上9点,才刚关上电脑,就接到了来自前川村的电话。 刘金枝女士经过7年风霜,样貌憔悴不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洪钟,不过语气较之熊羽读书的时候,已然和缓太多了。 也许是因为唯一的儿子成为了这家里的顶梁柱,常年累月不愿怎么回家,思之心切,电话那头的声音更显得有些乞求的老态:“明天什么时候回来啊?” 熊羽看了看头顶上的月亮,说:“中午一两点吧。妈你别等我,先吃。” 刘婶嘴上是这么应着,心里还是盘算好了明天中午做午饭的时间要再往后推一个半小时。 她当年想着把儿子困在身边,最好是南商县里,这样自己就好像还有个依靠似的。可是熊羽留是留在身边了,自交通线更为发达以后,从省城回他们家路上笼统也不过3个小时,可她一年到头能看见熊羽的次数,却日渐的屈指可数起来。 说到底,关系的近与远,原来都是在心中丈量到底咫尺还是天涯罢了。 这道理刘婶活了大半辈子,此刻才懵懵懂懂地体会到了一星半点。 熊羽也问过她要不要搬来城里方便自己照顾,可刘婶从邻里间旁敲侧击得来这小小单间的租金以后,心中的那把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哗啦响,当即便拒绝了。 儿子以后还要攒钱娶媳妇,她一个大半截入土的糟老婆子,还去拖累年轻人做什么呢? 尽管她这样想着来劝慰自己,可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眼巴巴地靠一通电话水中捞月似的得来一点慰藉。就算跟儿子越来越说不上话也好,就算是光听着声音,那也是心安的。 刘婶换了两个呼吸,没话找话地问:“前几天,你王叔上门来,说他们家有个表侄女刚……” “妈,”熊羽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我工作忙,没时间想这个。” “哦……我也就是问问,只是问问。”刘婶絮叨了两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然后讪讪地闭了嘴。 熊羽出了单位大门,夏夜的燥热立刻吞噬了他身上刚被空调浸透的冷气,让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于是他带了丁点不耐烦地说:“妈,那我挂了。” “好,好……明天路上小心。” “知道了。” 转了一小时地铁公交,熊羽终于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心爬回了自己的小单间里。 早五年间考入体制的人,还能分到职工专用的商品房,可是近年来就业压力骤增,就算他如今吃着皇粮,还是要靠自己解决蜗居问题。 熊羽身心俱疲地打开微信里观摩了一阵子正在大倒苦水的大学宿舍兄弟们,又觉得自己在如今这个内卷过度的社会算是得了便宜,实在不该再奢望太多,浴室终于生出了一点力气跑去洗了个澡。 比上不足,但是比下有余嘛!有个铁饭碗抱紧,一辈子再也饿不死不至于流落街头,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浴室的雾气随着开放的厕门氤氲到了阳台上,熊羽一边擦头发一边俯瞰小区里那些高得发傻的树冠,开始享用自己这一天唯一属于自己的一点时光。 “叮——” 又来消息了。 所有群消息都是免打扰模式,这时候也不会有同事喊他出去喝酒,那么根据以往的经验,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临时加班警报。 圆月虫鸣,如此良夜,为什么总是有领导来煞风景呢? 熊羽叹了口气暗想:“好么,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就应该这样,要在岗位上奋斗最后一刻。”他几下将已经有些遮眼睛的潮湿头发擦干,将毛巾耷拉在后颈,没精打采地拿起手机。 然而他猜错了。 这条恼人的消息来源于他置顶的对话框: 陆一帆 【中秋快乐[月亮]。】 熊羽一呆,刚洗完澡正被夏夜凉爽的风吹得很是惬意的身体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了一阵热流,立刻便将他的躯壳的凉意给席卷一空。 他的手心立刻出了汗,甚至滑得有些抓不住这块亮着的屏幕了。他就当是拆礼物一般,怀着一种担惊受怕又满怀期待地点开消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希望出现“对方正在输入……”这样的字眼出现。 所谓惊喜,当然只是意料之外的喜悦;守株待兔得来的欢愉,只能被叫做慰藉。而熊羽,连个多余的慰藉都没有捞着。 那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十分不负责任地只管杀不管埋,一定丝毫没有考虑过收信人会是什么反应。 熊羽等了很久,最终将陆一帆这条消息的动机,无可奈何地归咎于“群发消息”上。 都2019年了,丝毫不曾走心,只是对虚假人际交往的群发消息恶习竟然还没有被根除,竟然还有人乐此不疲,假惺惺地维持自己空中楼阁一般的社会人情。 一想到这儿,熊羽甚至觉得自己刚输入的“中秋快乐”四个字都显得自作多情起来。他想起今天上班时有女同事回相亲对象消息的苦恼,对于该姑娘所说的“回消息太快就会显得你很在意他的消息,不回又很没有礼貌,那就过上半天再回”这条真理举双手赞成。 于是,他第三次删掉了自己输入的这四个字。 可是刚删完,他又后悔了。 陆一帆本来就是个闷葫芦冷面侠,只对自己亲近的人展露一点多余的关心,无关紧要的人他根本不会花那个心思去学着世故圆滑。 自己此刻便是他的陌生人,除非是他愿意尝试着跟自己联系,否则又有什么必要花费那个时间,大晚上不睡觉,提前祝自己节日快乐呢? 于是熊羽登时爆发了自己打游戏的手速,像是怕迟了一般打出了“中秋快乐”四个字,立刻便发送过去。 在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很久再没有动静的手机屏幕以后,熊羽终于关闭了屏幕。 “一条群发而已,就这么让你心神不宁,多大出息啊!”他颓丧地向后仰躺在床上,嘲弄地想。 而掀起波澜的G城某人,此刻也很是沮丧地关掉了手机屏幕。他既痛恨自己的嘴笨,又失落他们之间只剩下这样生疏的寒暄,就连一场久别的对话都没有机会展开。 “请A13登机口的旅客准备登机”。 广播响起,赵工应声站起来,对一帆三人说:“走吧,凌晨应该差不多就能到了。” 小刘哀嚎了一声:“赵老大,我们干嘛要买红点航班啊……明天能不能稍微多睡一会儿。” 赵工:“赶上国庆和中秋节日出行,能买到机票就不错了。一帆,待会儿到了你就联系那个酒店接送,明天白天我们自己先去实地考察考察,后天晚上可能有饭局。” 一帆点头应了。 节假日出公差,本就让他心烦意乱;更别说刚刚还深陷在同他人的聊天僵局中,真是一次堪比五味杂陈的体验。 飞机在轰鸣声中冲向了一轮明月,不管怎么说,今年的团圆节也算是落到实处真真正正跟家人团聚了。 等进入了平流层,一帆解开安全带,带上眼罩,在身处万丈高空的平稳飞行中开始补眠。 他睡的很浅,不如说他的睡眠一直很浅。于是一帆在破天荒的再一次梦见了那只耳后有块白斑的鹿的时候,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 他尝试这想要清醒过来,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这一次,那只鹿十分突兀且大胆跳到了他的面前。 一帆听见有人说:“你不怕我伤害你吗?” 鹿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然后缓慢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却不像往常一样离去。 于是一帆感觉自己试探性地往前伸了手,突然,身后传来一身大吼:“陆一帆——!” 他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扭着头,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靠在身边小刘的肩上,而更让他解释不清楚的是,他的手正凭空往前抓着什么东西。 一帆悻悻地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擦擦嘴。 “不好意思啊。”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小刘揶揄:“没看出来你睡觉是这样的啊,突然抬手,把我吓了一跳!” 闹了大红脸的人慌忙解释:“最近没怎么睡好,可能睡得深了点。” 小刘:“唔……是睡得挺快的。” 赵工接过嘴来:“咱们组最近都辛苦了,这一趟来了不着急回去,在这里玩几天再说。” 小刘高兴地连连点头,一帆却在心里鄙夷:“在这儿玩,我还不如找我姐呢。” “旅客们,前方即将达到兴安机场,飞机即将降落,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赵工说:“坐好吧,马上到了。” 一帆看了看窗外正值中天的月亮。 古人云:千里共婵娟。原来即使是分隔两地,看到的月亮也都是一个样子的。一帆拉下了舷窗的遮阳板,靠在椅背上深呼吸了一口,系上安全带做好了降落的准备。 阔别7年,他回来了。 ☆、续缘 一路舟车劳顿,直接让FNS项目组一行人一觉睡至第二天早上九点。要不是何工催促着任务,小刘绝对能拖着一帆将一大早上直接睡将过去。 一帆和小刘在兴安市城建局值班人员的陪同下,查了一早上连一中午的资料,等到从档案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泛黄档案里那种冲人的灰尘气给腌入味,在走廊里吹了半天才消散些许。 值班人员直接联系了城建局的主任,连声说今天晚上就要好好攒个局,同G城的大设计师们不醉不归,好好为他们接风洗尘。收假等一把手从外地回来了,再好好陪一场。何工推辞不过,也就答应了下来。 一帆看准了空子,在回酒店的路上请了个假,终于逮着了空子,忙里抽闲跑去了一媛那里好好洗了个澡,这才心力交瘁地瘫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累成这样。”一媛端着一杯苹果汁进来,递给了一帆。她近年来很是喜欢这种喝法,能很快把水果消耗干净,又能全部吃下去不至于浪费掉。 一帆接过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在一媛的注视下还是一饮而尽,这才说道:“昨晚上到的晚,就没给你打电话。今天一大早就去工地上勘测,跟同事又翻了半天的资料。姐,跟城建这些政府的人打交道,可真是累得慌。” 一媛笑着侧过身,很是认真地将弟弟的样子打量了一遍,边洗杯子边说:“兴安这些观念重,自然比不得南方,习惯就好了。不过……”她顿了顿,在心中思量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你没遇见熟人吗?” 一帆:“什么熟人?” 一媛:“小羽他……就在那里工作。” 此话可算是“语出惊人”了。一帆猝不及防地想起还是一媛牵线搭桥才让他和熊羽加上了微信,这才后知后觉地挤出了一句:“我……我不知道啊。” “你们没加上微信吗?”一媛惊讶道。 闻言,一帆的脸色又瞬间黯然了下去,显出一种落寞的神色来:“加是加了,只是普通的寒暄与节日。我跟他,如今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时光荏苒,刻骨铭心的石碑也免不了在长河的日渐冲刷中,慢慢化为沙砾,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话也让一媛跟着黯然下来,她斟酌着开口:“他过得挺好的,还相过几次亲。不过小羽本来也长得俊,想来也不愁人介绍吧。” 一帆喉头微动,沉默了很久才问:“他,变了吗?” “变了,”一媛眼睛弯了弯,神色有些怀念,“变得稳重多了,就像他哥当年一样。” “这样啊……”一帆怅惘地说:“那挺好,挺好的。工作稳定,朝九晚五,以后家庭美满幸福,往事尽归年少轻狂,熊鋆哥也能瞑目了。” “一帆,”一媛骤然开口,语气却很是平静,“你也该走出来了。找个人陪陪好吗?我们怎么能沉湎在过去这么久呢?” 他们不愧是亲姐弟,连化身鸵鸟,躲进沙堆里自欺欺人的样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姐,让我再见见他吧。”一帆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厕所走去,走到半路又停下来:“我可能就能放下了。” 他们开始的那样荒唐,结束的时候连个正式地告别也没有,这样的虎头蛇尾,无疾而终,现在回忆起来仿佛就像是一个痴心妄想的春|梦一样。 夜风一吹,他们就被惊醒了。 一帆心里一酸,觉得自己面上的镇定好像要维持不住了。 他本以为联系方式的添加就是一个红鸾星动的好兆头,可是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他在原地畏缩不前。是他先不告而别,怎么还有脸要求别人跟着一起赔上青春,在原地等他。 一帆觉得自己好像太过于自负了,既然自己没有那个勇气往前走,就不要妄想着别人会先踏出这一步。他拿起手机,心中升起了千万个想要给熊羽打电话的借口,但是已经迟了。 “我去趟厕所!”他慌乱地走了,只留下了客厅里一媛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年一度团圆夜,总有异乡人不成眠。 “怎么又要回去啊?”刘婶巴巴地看着儿子忙进忙出地收拾行李,一万个舍不得到了嘴边化成了一句小心翼翼的埋怨:“大过节的,都不让人消停。” 熊羽苦笑了一声说:“连领导都飞奔回去了,我还悠闲休假像什么话。妈,过年我再回来,这是6000块钱,你想买什么买什么,别想着省钱。” 他昨晚上躺在床上时就在微信群里看见了通知,当时就心知这假期肯定是又泡汤了。熊羽一边收拾背包,一边在心里腹诽那几位大过节也任劳任怨工作的大专家的敬业程度,转头就给宿舍群里发了个消息,用活生生地例子羞辱另外三位为什么至今还是穷光蛋一个了。 【左一鸣:?????那能一样?FNS里的都是什么大佬,我们是什么菜鸡。】 【萧逸:+10086】 【唐皓:只有你们。】 熊羽不怕事儿大地回了一句“只有他们俩,我可是甲方”,立刻引来了三人的众怒,一时间群里表情包漫天飞舞,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左一鸣:总比某人连个假也没有好,我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吧。】 【萧逸:+10086的2次方】 【唐皓:嗯。】 【熊羽:……】 【熊羽:凸】 【熊羽:你们是猪吗?下午1点了还不起来?午饭吃了吗各位大爷?】 没人理他,大概诸位未来的建筑大师们已经补觉修复脑子,延长寿命去了。 再多的埋怨也抵挡不了即将到来的加班,熊羽满肚子委屈地赶到市里,刚下高速就收到了一把手的电话。 “喂,小熊啊!你到了没?赶紧收拾收拾了来单位啊!魏局血压上来了不能到场,今晚上你要好好表现啊。”一把手石局如是说道。 熊羽:“好的好的。我刚下高速,回去收拾一下立刻就过来。” 石局叮嘱:“把正装穿上啊,你小子这张脸也算是咱们单位的门面,收拾利落点,好好充充场面。” 这又不是相亲,干嘛搞得这么正式。 熊羽满肚子一个字都不敢蹦出来的吐槽憋在嗓子眼里,深吸一口气的功夫已经游刃有余地满口应下了。 好在这是假期第二天,交通不比昨天和明天堵,熊羽回家还有机会洗了个澡解乏,精神抖擞地出门坐地铁,到单位时也不算太晚。 他们今晚这饭局定在了宴请外地来审查领导的政务型酒店,算是十分高的规格。 酒店正落于市政府大楼对面,下榻于此处的基本都是省部级的大领导。熊羽看这么大阵仗暗自咋舌,不由得偷偷问道:“石局,开发区这个办公大楼项目这么受重视吗?” 石局笑眯眯地走出电梯,说:“以后连同咱们单位等几个建设型的部门都得搬到那边去办公,包括人才引进和招商事宜等等,以后经济重心都要往开发区偏方向了。” “哟,那我家周围那房价又得蹭蹭往上涨啊……”熊羽发愁地说:“房价一涨,房租肯定得跟着涨哦。” 石局:“熊羽啊,趁着年轻赶紧买,再过几年咱们兴安这房价就要在全国拔得头筹了哟。” 熊羽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买不起啊石局!我听说,就我家周围那地段,一平都炒上2万多了,年终福利加起来还不够买一个厕所的。” “哎哟,是呀!现在的房价真是要人命哟。”石局慈祥地感叹:“不过你不是还没成家嘛!成个家,两个人一起还房贷,靠着公积金怎么也能拿下来一套了!” 成家?这辈子八字都没一撇呢! 熊羽暗暗叹了口气,强笑道:“行!我赶紧努力找找。” 说话间,他们一行五人就已经走到了大厅里,熊羽看了看时间,问道:“按理说应该到了啊。” 熊羽的直系领导刘主任也跟着看了看川流不息的车流量,心不在焉地说:“可能路上堵车?这三位代表中其中一位还是咱们兴安本地人,还年轻的很,想来不存在迷路的问题。” “真不错,咱们兴安市的青年才俊啊!”石局非常欣慰地说道:“这以后奋斗出名堂来了,还能往省里的人社厅储备报一报名额。以后啊,这都是咱们市未来的荣誉企业家啊!” 熊羽轻微地干笑了一声,偷偷往后缩了缩,努力地降低自己这个学渣的存在感。好在下一秒,领导们的注意力就成功被转移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临时泊车区,刘主任非常眼熟的人从车里出来,刘主任说了一句:“石局,到了!”紧接着,便带头迎了上去。 “何工!” 提前下了车的何泽率先握住了刘主任的手:“久等了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堵了会儿车,还好有小陆帮忙导航,要不现在还在凤城路堵着呢。” 刘主任浑没当回事,说:“不妨事!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石局。” 何泽看着这个像弥勒佛一样的领导,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一种老家长的感觉,他昨天便听说这领导本来在外省探亲,今天是特意赶回来为他们接风洗尘,洽谈事宜,心中便立刻生出了千万的好感来。 “石局你好,真是劳烦你还特地赶回来一趟了。”何泽高兴地行了握手礼,然后指着刚下车的两人说:“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工陆一帆和刘曾木。” 石局笑眯眯地问:“听说有一个还是咱们兴安本地人,是哪一位啊?” 一帆一下车就看见了这位父母旧识的领导,听见何工说起他,心中一动,立刻提了提精神,伸出手来:“石局长您好,是我,陆一帆。您称我小陆就好。” 石局定眼看了看一帆,本能得觉得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愣了半秒的功夫立刻换了官话:“好好!我听刘主任说这次还来了两个年轻人,特地把我们局里的年轻人也叫过来了,正好你们多交流交流。这次咱们开发区的项目啊,在招标的时候市里的领导就非常重视,开会途中耳提面命的强调要多多考虑节能技术的运用……” 石局还在滔滔不绝的对着何工讲着,全然没注意他牵线搭桥互相介绍的两个年轻人已经没在听了。 一帆刚下车的时候眼睛都没往后面瞟,直到石局介绍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后面四人中那位年轻人的身影。 果真如一媛所说,他更加沉稳了。一身齐整的暗红色领带搭配制式西服,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分外清楚,一股意气风发的气息扑面而来,已经完全将少年时那种桀骜不驯的少年轻狂,藏匿得无影无踪了。 一帆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河边少年那油光水滑的剪影同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青年轮廓光影一般地重合,然后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描摹,雕琢地愈发深刻。 于是又一次,一眼万年。 一帆有些怅惘地想:“我都要认不出他了。” “石局,何工,咱们进去再说!” 主任的对话,打断了石局一时兴起的滔滔不绝,同样,也中断了两个青年相顾无言的尴尬。 一帆慢吞吞地落在后面,看着熊羽越走越慢的脚步,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好久不见了,熊羽。” 熊羽顿了脚步,陆一帆觉着自己的心跳也跟着他的节奏一同停了。直到熊羽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他的血液才开始回流,四肢百骸逐渐恢复了知觉。 熊羽急促地眨了两下眼,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呢!陆大建筑师!欢迎回家啊!” 虫鸣骤然聒噪,时光飞快回溯,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兴安市,炙热而甜蜜的夏天。 ☆、静好 带有目的性的饭局总是不那么让人随心所欲,何工也没料到自己竟然在这儿遇见刘主任这个“杯中同僚”,于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成功的连带着两位助理一起喝高了。 好在一帆早早留了心眼,在众人不注意的当口偷偷兑了凉白开。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有些不胜酒力,整个人都精神不济,也就没再注意去看熊羽酒桌上叱咤风云的英姿了。 何工本来也知道一帆的底细,十分有风范地替小孩儿挡了酒,一帆瞅了个空子,瞄准机会就躲到公共卫生间去透气了。 自来水将面部的肌肉狠狠一激,这才使得晕沉沉的的大脑有些微清醒。发梢尾部轻轻滴着水,带着节奏与动感似的滴在洗漱台上,催眠似的,这让他头脑有些发昏。 本以为跟着何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酒量再怎么也提上去了,谁知甫一上阵,竟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一帆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也不能出来太长时间,刚要起身,一抬头,却见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 脸上的微醺感仿佛是被葡萄酒染了色似的,眼角却微红着,里面盛满了芬芳扑鼻的琼浆玉露,一眨眼,水光就要跟着溢出来了。 他莫名想起了熊羽那晚在酒吧,别有用心的故意勾引,那时候的眼角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于是他心中很是恼火,莫名的火气突然就从脚底板烧上了头。 天都知道,这小子成年了没少喝酒,喝完酒一定就这个德行到处乱晃! 熊羽是来上厕所的。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陆一帆身侧的时候熊羽突然立住了。 “你明天晚上有空么?”熊羽状若无意似的问。 “怎么?”一帆的声音不自然地带上了点生硬。 “出来叙叙旧,”熊羽的笑容有些玩世不恭的不在意,显得没心没肺似的,“老同学见面么,我请你吃烧烤。” 陆一帆轻哼一声:“那时候请你那么多次,现在也该还一顿了吧。” “这不就是嘛,你远道而来,我怎么也得当个东道主尽尽地主之谊,让你体验一把宾至如归的感觉不是?”熊羽侧过来,用方才在大厅打招呼笑容对付他,“不过……你得悠着点儿喝,我看刘主任现在还不打算善罢甘休呢!” 一帆想到生猛的刘主任就头疼,丧气地低下头。 “酒兑了水是难喝,不过表情还是收着点儿吧。”熊羽补完最后一句,也不管陆一帆的反应,径自往里头去了。 一帆一言不发地看着厕门关上,深吸了口气,摇摇头,亦往包厢内走去。 熊羽没有说错,作为城建部门的交际树,刘主任果真是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酒中大侠,力战群雄把几位来自G城的朋友给杀得片甲不留。一帆作为其中稍微弱一点的菜鸡好说歹说才被放过一马,出来的时候扶着何工与小刘显得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于是刘主任十分贴心地安排熊羽帮着把他们送回住宿的宾馆里。 好容易安顿已经醉得满嘴胡话的两位设计师安分躺下,熊羽这才准备抽身回家。 此时刚过晚上7点,夜色朦胧却已是华灯初上,熊羽的酒意被带着暑意的热风一吹,就这么一反常态地给激发出来了。 好在这些年征战南北,他又身强力壮,还不至于当场给趴下。 熊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网约车马上就来了。” 陆一帆执意要将他送到门口,两个人站在街边什么话题也找不出来,于是一个躲避着视线低着头支愣着不断刷新APP,一个偷偷摸摸地用眼睛偷瞄心不在焉玩手机的人。 “哦……哦,好,”陆一帆有些失望地应了下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那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没问题。” 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在这里磨蹭了,于是一帆转身向回走去。他刻意地放慢了脚步,但是不敢回头,遂这样磨磨蹭蹭地走着。 无论熊羽此刻有没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他都不敢回头。方知深陷思慕泥潭的人,果真是瞻前顾后,举步维艰。 眼前台阶在夜色下显得不太分明,陆一帆一愣,他心神一动,突然有一个念头直接蹦了出来。 他也不管会有什么后果,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判断——他让脚虚虚地踩在台阶沿口,让自己的重心恰到好处地平均分布在整个掌面,不至于一个背仰摔坏脑袋。 “啊——” 一帆整个人几乎是立刻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面朝台阶来个“亲密接触”,却在堪堪砸到地面的一瞬间,被人扶住了。 来人是他正准备摔完事儿后,大叫“熊羽,我摔着了”的对象。 来的这么快? 熊羽稳稳地把他扶在怀里,心急如焚的关心已然宣之于口:“怎么就摔着了?摔哪儿了,我看看。” 一帆心中一喜,干脆拿出了这辈子最厉害的演技,闭着眼睛放任自己演下去:“嘶……疼,好像扭到脚脖子了,动不了。” 熊羽慌忙作势要去看,却只在脚踝处看到了一点红。不敢马虎熊羽:“严重吗?我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现在就走?” 一帆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搭在熊羽身上,此刻他身上那种酒味混合着冷冽的古龙水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一时间连思维都有点迟钝起来。 一帆:“不了吧,可能躺一晚上就好了,我待会儿自己买点药抹一抹,冷水敷一敷什么的,就是得劳烦你在送我上去一趟了。” 熊羽想起他房间里那一个酩酊大醉的同事,心里直叹了口气。一个行动不便的伤号,一个鼾声震天的醉汉,这一晚上能休息好才真是怪事。 熊羽拿起电话:“我看你那同事今晚上还有得闹腾,我送你去一媛姐那儿,好吗?” 陆一帆忙隐晦地表示:“我姐那儿……可能不太方便。” 熊羽的电话及时地响了,网约车师傅已经快要到十字路口了。熊羽几句交代完自己的具体位置,挂了电话,陆一帆见缝插针的插话进来,特意让自己显得更加无公害一点:“你家里,我能去吗?” “我家?”熊羽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错愕出声,“你今晚要……睡我家吗?” “哦……也不方便吗?”陆一帆十分有心机地将自己的失落包起来,却露出缝隙让它们一点一点往外漏,风轻云淡地说,“那我还是回楼上吧,要是夜里想喝水,想上厕所什么的就忍忍好了,也憋不死我,不碍事。你的车要来了吧,赶紧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他说到这里,还故意捏了捏熊羽扶着他的手臂,好像脚踝已经疼得受不住似的,“不动声色”地显露出一点脆弱。 熊羽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手段,立刻说:“行,就是我家住在六楼,没有电梯。我到时候背你上去。” 白□□约车恰到好处的停在路边,熊羽对司机招招手:“师傅,能过来搭把手吗?” 陆一帆松了口气,忍下嘴角的窃喜,小声说:“那就……打扰了。” 陆一帆那只脚要说完全没事,那一定是骗人的,可是受伤程度倒也没有他装出来这么厉害。本来只是循着一个借口,好多赖他一阵子,可是临到熊羽家楼下仰望六楼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抽了抽眼角。 单脚跳上六楼……自己撒的谎,爬着也要圆过去。 熊羽好不容易才将陆一帆搀扶着,一步一蹒跚地爬进了自己家门,将陆一帆安置在沙发上。 这房间不大也不小,也许是熊羽东西不多,住一个人看上去竟有些空旷。 陆一帆环视了四周,问道:“你一个人住吗?” 熊羽在厨房烧水,随口答应:“嗯,网上招室友来着,没找着。可能是嫌地方远吧。” 一帆故意问:“没邀请女朋友吗?” 厨房里没亮灯,烧水的声音突兀起来,过了一会儿,熊羽才继续手上洗杯子的动作。他的声音从厨房里淡淡地飘出来:“……是个好主意。” 话音里的落寞和不置可否的回答,让一帆恨不得此刻抽自己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废物一个大嘴巴。 “也是。”一帆被自己舀的冰水浇了头,讪讪地说。 这刺探太过于蹩脚,委实不符合陆一帆的双商水平。为了打破沉默,一帆装模作样地爬起来,见熊羽没有回头,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厨房门口,再做出受伤的样子,有些委屈地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啊?” “问什么?”熊羽回过头来,借着厨柜的力把自己撑起来。 一帆不答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熊羽被他盯的脸越发烧的慌,于是别过脸去,问:“那你……” “没有。”一帆有些急切地打断他,说完又难过地重复了一遍,低下了头苦笑,“……一直没有女朋友,我一直在等一只熊回头看看我,但是怎么好像太迟了一样?” 熊羽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呼吸声骤然间急促得清晰可闻,很久以后,才终于平复。 “613的熊羽,陆一帆的熊羽。我以为你能看出来的。” 熊羽不敢看他,紧张地捏起了衣角。直到一只手将他的脸摆正,眼神才聚焦到了那张依旧让人面红心跳的脸上。 “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接下来所有话,都被一个吻给封缄了。 皮肤的热度在黑暗中逐渐升高,呼吸逐渐成了优雅的和弦,陆一帆含混不清地说:“我以前怎么教你的,忘了吗?” 熊羽却突然发狠了,他几乎是带着泄愤的撕咬一般,狠狠地咬上陆一帆的上嘴唇。 “你们怎么就撇得那么干净,轻而易举得就一走了之啊。”熊羽的声音哑了,他将头埋进了陆一帆的肩窝,单薄的衬衣禁不住眼泪的浸透,瞬间将湿意传了过去。 “我以为等我回来,大家都冷静了,那事情就能揭过去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不好吗?”抱住蝴蝶骨的手捏成了拳头,狠狠砸着一帆的背,“7年,陆一帆,你怎么连句话都不跟我说一句,连网络空间都不进来看一看……” 大抵是因为,他只敢像个卑微的贼一样,偷偷进去看过了,又小心翼翼地抹掉自己的脚印吧。 此刻再也无需多言,一帆果断地拉起他的手,将那个心尖上的人扯进了卧室里,反手锁上了门。 八点半的阳光重新照在丢了一地的制服上的时候,一帆终于醒了。 他看了看依旧保持“觉皇”属性的某人,惊觉昨晚上放肆过头不拉窗帘实在是自己失策。好歹这小区老房子看着破破烂烂,隔音效果倒是很好,才没叫声音传出去。 陆一帆亲了亲熊羽那没力气的手,说:“早上好,老公。” 该“老公”哼哼一声,眼睛都睁不开:“不来了……你叫一次我就吃那么大亏,不许叫……” “好。”一帆拖长了音调,宠溺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 昨晚事急从权,该准备的都没准备,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这小登科给完成了。陆一帆现在食髓知味,又腻歪地凑上去。 “今天干什么啊?”一帆关掉微信界面,又俯下|身去亲他。 “唔……困,哪儿也不想去。”熊羽呼噜了半天,用被子挡住了来人的攻击:“你脚又没问题,别拉我……我要睡觉。” 一帆失笑,终于起身下了床。 末了,又没忍住,在睡美人耳边轻声说:“我跟我姐说了,晚上咱们见姐姐去。” “唔……” 短暂沉默以后,被子被猛地翻起:“你……你就这么说了?”竟然就这么跟一媛出柜了? 陆一帆半是威胁半调侃地说:“那不然?昨晚上咱们算什么?约|炮?” 熊羽立刻怂了,想起自己身上还担负着一媛的嘱托,有些心虚地笑笑,实在不敢说自己昨儿根本没想那么多…… “下午咱们过去。”一帆满心想着要把人定下来,愈发地急切起来:“我把机票退了,给何工他们请个假,在这儿多留几天。” “哦……” “起来。” 大巴车从高速路驶下,停在南商县汽车站的停车场里。妇女焦急地站在出站口,望着纷纷拖着行李出来的旅客,忽然她眼前一亮。 “妈——” “干妈。” 蝉鸣伴着桂花味的香风骤起,日光倾城,新的一天果然如期而至。即使现在还没来,耐心等待,总会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