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她身陷修罗场 作者:五花兔 文案 步恬穿成仙侠文里人人喊打的最终BOSS——天道。 这位万道至尊刚以铁血手段,废了身具绝世灵骨的鲛人,折了可斩仙魔的神剑,还下令灭了瑞兽狐族。 而现在看起来病歪歪的残废鲛人,将来会持神剑,携玄狐,披荆斩棘,逆天伐道。 步恬披上马甲,觉得自己还能再洗白一下。 她治好鲛人的伤,笑得宛如圣母白莲花:“拜我为师,教你推倒天道的正确方法。” 她把神剑重铸成魔剑,对着懵懂的剑灵道:“我是你唯一的主上。” 她救下狐族,扶起对她感激不尽的族长,“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天宫与狐族结永世之好。” 后来,她马甲掉了。 鲛人、魔剑、玄狐问她到底要选哪一个? * 莫倾澜天生灵骨,资质过人,奈何被天道碎灵骨,毁仙根,成了无法修炼的废鱼。 众人对他百般冷眼,只有他的师尊始终陪在他的身边。 直到—— 伐天之战,莫倾澜打上天宫。 他决定誓死守护的师尊坐在神座之上,笑盈盈地唤着他的名字。 原来护他、宠他、助他重临巅峰的白月光师尊就是恨他、毁他、推动三界内乱的宿敌天道! 莫倾澜气极,但…… 追妻还是得追的。 *1V1,白切黑戏精女主 VS偏执切片男主 *白月光渣我千百遍,我待白月光如初恋。追妻火葬场,我醋我自己切片。切片出场顺序:鲛人→魔剑→玄狐,修罗场多多。【HE】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步恬,莫倾澜 ┃ 配角:自己醋自己第二弹《驸马有疾》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了鲛人、剑灵、小狐狸 立意:自我强大,信任伴侣 第1章 钓鱼 要他主动向她奔赴 东荒长极派山门前,几位过路修士正在闲聊。 “你听说了吗?长极派原首席弟子莫倾澜竟是个半妖!” “这事儿现在谁人不知谁人晓啊!长极派也是,一个出过剑仙的门派,竟也能失察至此,让这血统不纯之人在庆典上向‘那位’献剑。这不,‘那位’震怒,剑断人毁,莫倾澜灵骨尽碎,仙根皆废,直接在庆典之上现了半妖原形,长极派面子里子都没了。” “丢脸面的是长极派,但造福的却是咱们整个人族啊!若非此事,待这半妖成长起来,岂不是为我族添一强敌?” “对对对,一个半妖,也配有什么天生灵骨?如今没了,倒是正好。只是可惜那把绝世神剑,就这么被‘那位’糟蹋了。” “嘘——莫议尊上。” 谈话声戛然而止。 步恬见没什么八卦可听了,随手将刚编好的夕蘅花花环套在光洁无暇的手腕上,走向长极派山门。 她是个十八线小演员,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某仙侠网络剧中的最终反派天道一角,还没等她一展演技,人就穿进了这部网络剧的原著小说里。 她还无比倒霉地成了那个拉足仇恨、人人得而诛之、最后会被男主斩杀的反派大BOSS天道。 也就是刚才那几位修士不敢直呼的“那位”。 她穿过来的节点很不巧,在原身的无脑狂怒操作下: 男主莫倾澜绝世根骨被原主所废,仙途断绝;身世曝光,众叛亲离。 按照剧情走的话,再过十年,她就会被逆袭的鲛人男主用她曾经折断的神剑夺走生命。 她不想死。 只能想办法补救了。 只是她顶着天道的身份贸贸然出现在莫倾澜面前对他好,只会平白惹他猜忌,就算捧上最好的灵丹妙药为他治伤,对方还要怀疑她别有用心。 所以,她得迂回一下。 穿上马甲,换个身份,莫倾澜对她的戒心不就没那么重了吗! 步恬即将走入长极派山门。 守门弟子拦下她。 她玉白的指尖抚上手腕上的花环,一双天生含笑眸望向守门弟子,道: “我家主上曾受长极派的恩惠,此番来贵派,是想择一人为徒,留下传承,了结因果。还请贵派掌门一见。” 守门弟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步恬。 眼前这位身披玄色大氅的女子身上毫无灵气,就像是个没有修为凡人,让他探不出实力深浅。 他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是哪位尊上莅临?” 步恬笑而不答,掐掉花环上的一朵夕蘅花,往空中一抛。 漫天花雨随风而落,浩荡威压倾泻而下。 伴随着神鸟清鸣,一辆五彩鸾车缓缓驶来,车上女子全身笼着刺目的金光,无人可窥探其面容。 众人受不住威压纷纷匍匐在地。 守门弟子艰难昂起头。 他见步恬面容带笑,稳稳立于鸾车旁,金光映照在她的玄色大氅上,内里绛红色的羽裳仿佛天边的火焰,向他的双目席卷而来,烫得他收回目光。 神侍也能有此般风仪吗? 守门弟子颤颤巍巍摇响腰间的玉铃铛。 不消片刻,长极派掌门便躬身迎着“神君”与“神侍”移步议事堂喝茶。 这“神君”是步恬用自己的神力捏出来的,用以混淆视听,让人猜不到她天道这个身份上去。 长极派掌门几次试探身份,都被步恬含混过去。 到了议事堂,对方恭敬地奉来两盏灵茶,问道:“不知神君心中可有收徒人选?” “神君”捧起杯盏并不说话。 长极派掌门把视线投向步恬。 步恬微微一笑:“有缘人暂未出现。” “我派有不少天赋、悟性极佳的青年才俊,我这便去安排他们……” “不必。” 步恬掀开茶盖,看着茶叶随着她的晃动在灵液中浮起又落下。 她的收徒目标从始至终只有莫倾澜一个。 她要设下试炼,广邀豪杰,让莫倾澜主动向她奔赴而来。 毕竟,自己费尽心思得来的东西,才会倍加珍惜。 她端起茶盏品茶,遮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这灵茶滋味远远不及她在自己神殿喝的灵泉,步恬又把茶盏放下: “三日后,所有未曾拜师的修士皆可参加主上设下的试炼,通过试炼者便是与主上有师徒缘法之人。” …… 步恬尚未从议事堂出来,长极派来了位神君想收徒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弟子们皆在议论此事。 不少已被长老收为亲传的弟子捶胸顿足,感慨自己错失良机。 内门精英弟子开始着手准备试炼一事,暗自盘算着自己有多少个劲敌。 外门弟子也想去凑个热闹,说不定自己便是那神君的有缘人呢? 在一片喧闹中,唯有一人蜷缩在轮椅上,一声不吭地推着轮椅缓慢前行。 他头戴斗笠,脸上缠着灰扑扑的绷带,全身都裹在一团灰布里,尤其是那双腿,再如何用衣裳遮掩,依旧遮不住异于常人的畸形。 过路弟子遇见了他,皆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唯恐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旁人的厌恶并不能在他漆黑似夜的眼底掀起什么波澜。 直到他的轮椅被人用土系术法定住,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 他把怀中抱着的书卷举起,露出半截手臂,手臂上银蓝色的鳞片隐隐可见。 “李逐楼师兄,你要的手抄卷皆已抄好。”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很难想象,如此和煦如春风化雨的声音,是从穿着如此怪异的一名修士口中发出来的。 李逐楼随手抽走书卷放在手中把玩:“莫师弟,你也太慢了!师兄我在山上等了你半个时辰,你竟还在半山腰。” 他没等莫倾澜说话,便接着道:“哦,我忘了!莫师弟如今修为尽废,行动不便,这顶着个大太阳走过来,定然是又累又渴。据说鲛人一族亲水,师兄这便为你招来灵雨解乏消暑。” 话毕,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李逐楼周身凝着避水结界,身上的衣裳滴水未沾。 而坐在他对面的莫倾澜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湿,原本宽松的下裳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鱼尾的形状。 “多谢李逐楼师兄好意。手抄卷既送到,倾澜便告辞了。”莫倾澜不欲与李逐楼过多纠缠,只想尽快离开,换一身能遮住自己身形的衣裳。 “等等!”李逐楼叫住正在转轮椅的莫倾澜,“莫师弟,你这交过来的手抄卷有问题啊!你瞧,墨渍全都晕开了,根本辨不出是什么字。” 莫倾澜抬头,赫然发现李逐楼把手中的书卷送入雨中,任由雨点将书本上的墨渍晕染开来。 “唉,这些手抄卷都不能用啊!”李逐楼松开手。 “啪嗒”一声,书卷掉入泥泞,莫倾澜数十日挑灯夜书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我的元婴大典在即,劳烦莫师弟尽快重抄了。” 李逐楼见莫倾澜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又补了句:“对了,莫师弟,下回记得用上避水的材料来抄。” “好。”莫倾澜的身子向一侧下倾,试图捡起书卷。 他的指尖一触碰到书卷,书卷中央的白玉卷轴便滚了起来。随着卷轴的滚动,九尺长的书卷平铺开来。 莫倾澜几次变换角度,都没能把书卷捡起来。 “师弟莫急,师兄帮你一把。”李逐楼推出一道灵力。 轮椅受不住这灵力,轰隆一声散架,莫倾澜没来得及反应,人便倾倒出去,轮椅上的倒刺勾住了他的衣裳,银蓝色的鱼尾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莫倾澜整个人跌坐在方才他想捡起来的书卷上,尾鳍沾了泥浆,在书卷上画出一道污浊的泥痕。 “啊呀,忘了师弟如今没了修为,驱动不了灵器,你这轮椅不过凡品,承受不住灵力!怪我!怪我!”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过路弟子对着他指指点点。 莫倾澜垂着头,雨点顺着帽檐滚落。 这样的场面,他幼时不能幻化成人形时见多了。 如今好日子过得久了,重新跌入泥潭竟然有些不适应。 他又在奢望些什么呢?那些人憧憬喜爱的是长极派首席弟子莫倾澜,而不是有着一半鲛人血统的废物。 他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我笑,长极派首席弟子李逐楼身为元婴修士,竟以戏弄腿不能行的蝼蚁为乐。”莫倾澜淡淡瞥了一眼李逐楼。 那一刻,李逐楼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蝼蚁。 李逐楼暗恨:就是这个眼神。 莫倾澜是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时,他们这些同期弟子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现在他成了个废物,狼狈不堪,可自己在他眼中,却依旧是个跳梁小丑。 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李逐楼捏碎了一个最低阶的风符,风刃劈向莫倾澜脸上缠绕着的布条。 莫倾澜不是要遮掩自己见不得人的身份吗?他偏不如他所愿! 事到如今,莫倾澜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预料中的风刃并未劈来。 他只觉得一阵轻风拂面,面上的绷带完好无损不说,身上还披了一件玄色大氅,正正好好遮住了他外露的鲛人族特征。 “贵派师门果真‘十分和睦’!” 这是一道很年轻的女声,语调中的朝气还未被漫长的修炼所磨灭。 两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名着绛红色羽裳的年轻女人对他们弯眼笑着。 掌门正站在她的身后。她方才这句话便是对掌门说的。 “逐楼,去邢堂领罚。”长极派掌门瞪了李逐楼一眼。 “爹……” 李逐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李掌门打断,“贵客在此,休得放肆!” 李掌门又陪笑道:“让大人见笑了。犬子顽劣,但本性不坏,若能有个好师父教导,定能一改身上的坏脾气。” 步恬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上前几步,指尖点在破碎的木块上,木块回归原位,重新拼接成新的轮椅,易磨损处缠绕上藤条,看起来比原来的还要结实不少。 不消李掌门吩咐,边上看热闹的弟子便一边扶着莫倾澜坐上了轮椅,一边暗自观察步恬的神情。 莫倾澜的视线穿过人群,望向这个管了他这桩闲事的女子。 那人向他点头示意,便跟着长极派掌门离去。 莫倾澜摩挲着衣角,淡淡的夕蘅花香味包裹着他。 大氅上还留有原主的余温,暖烘烘的,让体温偏低的他有些消受不住。 第2章 见鱼 耳鳍颤得厉害 步恬心不在焉地随着李掌门逛了一圈长极派,便回了自己落脚的客栈,时不时放出神识感应莫倾澜的位置。 莫倾澜整整一下午都没出洞府。 步恬总不见得冲去人家洞府嘘寒问暖。 这会把鱼儿吓跑的。 日暮西垂,莫倾澜终于出门了。 只是他自己推着轮椅,行进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过程尤为艰难。 半个时辰过去,他还没出长极派的山门。 步恬几次想现身相助,最后都忍了下来。 现在突然冒出来帮忙,太过刻意,且对方不一定会接受自己的好意。 所以,某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穿书者,悄悄施法,把陡坡移平,把小石子、小树杈一一移走。 莫倾澜顺遂地下了山。 他疑惑地回望了一眼山路:今日的山路似乎格外好走。 等上了平地,莫倾澜的速度……也没快起来。 他总是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走。若是避不掉走大路,也会避开人群,推着轮椅慢慢行进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最后,轮椅拐入坊市边一条黑漆漆的小巷。 莫倾澜前脚刚进入巷子,步恬后脚便出现在巷口。 看过原著的步恬知道这条巷子。 它是存在于长极坊市的黑市。莫倾澜半妖身份曝光后,普通商家便不再和他做生意。他又急需灵药来疗伤,只好来这里高价买药。 步恬并不准备去黑市和未来徒弟来个偶遇。 她提步向不远处的坊市走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坊市上的各类铺子亮起灯火。 步恬瞧见坊市最外围有个小童在卖葡萄模样的灵果,便想尝尝仙侠世界的水果。 她蹲下挑果子,头上滴到了几滴雨水。 步恬抬头,水果摊的雨伞缓缓打开,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伞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下雨了?” 步恬想起了莫倾澜上午淋雨的狼狈模样。 本该亲水的鲛人族,如今却害怕衣裳沾了水露出自己的异族特征,怪惨的。 所幸这雨不大,莫倾澜头上戴着的斗笠足以应付了。 小童看着这雨,没好气地骂道:“坊市擂台就该禁止水修斗法!他们一用灵雨术,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步恬的神识扫过坊市中心的擂台,果真有两位修士在斗法。 她正好可以在这儿一边等莫倾澜,一边用神识看个斗法。 她抱起挑好的果子递给小童,“多少灵石?” 小童熟练地称了称,道:“十五。” 步恬正在数灵石,轮椅声由远及近。 “碧潮果所含灵气微乎其微,属最低等的下品灵果,一枚灵石便可买下一篮。”莫倾澜的声线干净温和,不疾不徐的语调又添了稳重,让人情不自禁选择信服他。 步恬倒是没想到莫倾澜会主动搭话。 “是你。” 步恬用上自己的毕生演技,漫不经心地挑眉,唇边绽开笑。 莫倾澜点点头。 正如步恬所想的那样,斗笠挡住了雨珠,他面上的绷带一点儿也没湿。 轮椅停在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再往前一步便能踏入光亮,但他龟缩在阴影里,不再前行。 他掏出灰扑扑的乾坤袋,从中取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打开盒子,玄色大氅被四四方方叠好,安放在柔软的内垫上。 “今日之事,多谢大人。”他向步恬奉上托盒。 为了将托盒捧到步恬面前,他的手臂穿过光暗的交界线,隐隐可见灰布衣遮挡下的泛着银蓝色浅光的鳞片。 步恬丢给卖水果的小童一枚灵石,用宽大的袖摆包裹住买下的水果。 “小事一桩。”她混不在意地道。 她接过盒子,又道:“不过眼下,倒是想请你帮个忙。我初来东荒,对各处都不熟悉,不知可否请你带我四处逛逛?” 莫倾澜收回手,拢紧微张的袖口,道:“既然大人需要陪同,容在下回禀掌门,掌门会给大人安排合适的人选,为您排忧解难。” “这么晚了,何必再去惊扰李掌门。”步恬眼尾上翘似含笑的眼睛望向莫倾澜,“我的眼前不就有个人选在?” 莫倾澜避开视线:“我不合适。” 他的目光落在轮椅扶手上,那儿用来固定轮椅的藤条上开出了紫色的小花,细嫩的花茎随着微风摇摆,仿佛随时能被风儿吹断。 自他修为尽废,藏不住半妖身份后,众人避他如蛇蝎。 同门不再与他往来,坊市不再与他交易。唯一还在他面前蹦跶的李逐楼,也不过是以折辱他为乐。 只因为,他是异族。 “我只会扫了大人的兴致,大人还是另寻旁人吧。” 和他一起,会面临四面八方而来的恶意。 届时别说游玩了,什么都做不成。 莫倾澜举起腰间的玉铃铛准备联络掌门。 坊市中央的擂台处爆发出一股极为强劲的灵气涌动,水柱冲入云霄,化作暴雨席卷而下,又瞬息停滞。 雨停月出,步恬与莫倾澜淋成落汤鸡。 他们听到小童的骂声:“这破擂台结界是纸糊的吗?斗法能波及到我这儿来!” 步恬倒觉得这纸糊的结界帮了大忙。 她抱怨了一通衣裳湿哒哒的真难受,转而问莫倾澜:“这附近可有成衣铺?你可别又说去联系掌门啊,等你家掌门派人来,我的衣裳都能自己干了。” 莫倾澜无奈叹了口气:“我带您去。” 许久未有人同他这般正常交流了。 天色已晚,只是带个路而已,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打破他片刻的安宁。 莫倾澜在心里这般说服自己。 到了成衣铺门口,步恬催促莫倾澜进去。 莫倾澜摇摇头:“这是人族的成衣铺,我不能进。” 他蒙脸的绷带全湿了,鬓角边上有个东西鼓起来,一颤一颤的。 似乎是……耳鳍? 她现在开始好奇男主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半妖形态的男主不会是顶着个胖头鱼的脑袋吧? 步恬忍不住脑补了一条胖头鱼高举着一把断剑戳向自己的场面。 步恬:…… 这个场面太像搞笑表情包了。 在步恬思维发散之际,莫倾澜生怕步恬把他拉进去,影响了她买衣裳的心情,迅速推着轮椅逃了。 步恬进去换了身衣裳出来,放出神识搜寻莫倾澜的身影。 他正在附近的死胡同里,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面上的绷带。 她折返挑了一件天青色的男式布袍,一步步走向莫倾澜。 “我给你带了衣裳。”她把衣裳装在莫倾澜给她的红盒子里,轻轻放到地上,余光悄悄瞥了一眼对方。 昏暗的月光下,少年温润的眉眼似含着一层晦暗的薄雾,眼下若隐若现银色的鳞片,好似两道泪痕。 见步恬向他望过来,忙双手抬起,试图用袖摆遮住自己的耳鳍。 步恬觉得他大概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贴心地背过身去。 莫倾澜放下捂住耳鳍的手,看着步恬转过身去,以为她要走了,落寞地垂下头。 果然,连神族见了自己的模样都不能接受。 如果他不能恢复人形,那今日便是他最后一次被当成常人对待了。 莫倾澜从自己的灰袍子上撕了一条布条,重新缠上自己的面颊,并没有去拿步恬送来的衣服。 步恬向前走了几步。 她边走边在心里琢磨着,这次的好感度刷得估计还不够。 要想让莫倾澜主动参加试炼,还得再想想办法。 四周很静,撕布条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她站定,道:“我不看你,你自便。” 她的语气同先前一样,尾音略微上扬,轻快明朗。 莫倾澜怔怔望向步恬。 她没有走。 对方看见自己的异族模样,却没有丝毫厌恶、不屑、惊恐。 这位神侍甚至没有他所认知中神族的高人一等、冷漠无情。她对待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已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被这样当成“人”正常相待过了。 若是能一直被这般相待,该有多好? 莫倾澜心里生出妄念。 他问:“大人,若是通过了神君的试炼,便能跟在神君的身边吗?” “虽说那通过试炼的弟子会接受神君的传承,但他本质上还是长极派弟子,依旧是留在长极派修炼的。” 莫倾澜推着轮椅,离步恬越来越近。 他又问:“那怎样才能和您一样,跟在神君身边?” “你想做神侍?”步恬笑了。 莫倾澜不假思索的道:“不是。” “拒绝得这么快,反倒让我觉得你很在意这件事。”步恬转过身来,直勾勾看向莫倾澜的眼睛,“普通人或许没有机会,不过这个人如果是你,还是有可能的。” “为什么?” 步恬乜了一眼莫倾澜,“你又不想做神侍,我同你说清楚不也是白费口舌?” 莫倾澜向步恬行了个拱手礼。 “我想与大人共事,还请大人赐教。” 他低头,便看见晚风吹断藤蔓上的花茎,撩起紫色的小花,吹向前方。 步恬两指夹住脆弱的花茎,捏在手里把玩着。 “你的灵骨断了,仙根毁了,可你如今真的就只是一名凡人了?” 她的手指虚点莫倾澜的耳鳍,道:“你可以接受你的人族血脉,为何不试着接受自己鲛人族的外貌、天赋和传承呢?” “成年鲛人拥有半神的实力,其中不乏有优异者受到神的青睐,成为神侍。”步恬凑到莫倾澜跟前道,“你要试着去接纳自己的另一部分力量。” 原著中莫倾澜是名剑修。 如今,她要让他弃剑修法。 鲛人一族特长:吟唱,织鲛纱,掉眼泪。 日后伐天之战,莫倾澜总不见得能唱歌把她唱死? 第3章 煎鱼 求你,不要走 莫倾澜回到自己的洞府。 一路上因心里压着事情,故而没有留意到自己今日上山格外顺利。 他把买来的灵药放入药炉。 这是他多日来研究古方得出的新药方,或许对他的灵骨修复有用。 若是这套方子也没用呢? 端着药碗的莫倾澜又想到了那位神侍的话。 真的要动用属于鲛人一族的力量吗? 可他厌恶自己的鲛人族血脉。 若自己是人族,父亲或许不会抛下他多年,对他不管不问了。 厌恶当年人妖两界的大战。 若非这场大战,他的父母最终又何至于一人转修绝情道永生寂寥,一人沉溺温柔乡大梦一世? 更厌恶挑起战事的天道。 若非天道不仁,戏弄万物,原本相安无事的人妖二界何故反目成仇,死伤无数。 莫倾澜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灵药入腹,他便已知晓这份药也没用。 莫倾澜的视线落在书案上半开的书卷上。 还有一条险之又险的路。 他提起笔,伏案抄写李逐楼要求抄的书卷。 书卷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这一次抄写速度极快,到晨光熹微时,他已完成了抄写,推着轮椅朝李逐云的洞府行去。 …… “带你去无极秘境找那把断剑?”李逐楼躺在长椅上,闭目享受着婢女喂来的灵果,“我好像是有答应过这么一桩事。不过……” 李逐楼一手撑起身,一手把玩着莫倾澜抄出来的手抄卷,像是个看稀奇物件般看着莫倾澜。 他道:“莫师弟,你不会指望那柄剑能重塑你的灵骨,然后让你在试炼场上大放异彩吧?” 莫倾澜沉默。 献剑日,他一摸上那柄剑,便有所感应。 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告诉他,这柄剑所蕴含的无穷力量能为他所用。 如今神剑已断,也不知还有多少效用。 可就算希望渺茫,他也要一试。 无极秘境凶险,他无法独自前往拔剑,那便让一心想看他笑话的李逐楼同去。 此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看他出丑的机会。 李逐楼见莫倾澜的反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不止。 良久,他才平复了情绪,道:“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最近整个门派都在忙着准备神君试炼之事,我们都抽不出空来陪你去找剑啊!” “莫师弟,既然我无法兑现承诺,那我给你发布的抄书任务就此作罢。”李逐楼把手抄卷丢给莫倾澜,“这卷手抄卷你便自己留着,待你下次办元婴大典时再用吧。” “哦,我忘了,你这辈子可能都用不到了。”李逐楼作势就要取回书卷。 莫倾澜的手按在书卷上,问:“要怎样你才肯带我去?” “既然师弟如此迫切地要我带你去秘境,也不是不可以。”李逐楼躺回躺椅,“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去长极柱上,把自己的名字抹掉。”李逐楼阖上双目,“只要你抹去自己的名字,我就立刻带你去秘境找剑。” “你好好想想吧。” 李逐楼挥了挥衣袖,一阵劲风将莫倾澜弹出洞府。 莫倾澜翻倒在李逐楼洞府外,在过路弟子对他的指指点点中,爬上了轮椅。 轮椅扶手上的藤蔓又结出了一朵紫色的花骨朵。 他想起了昨日神侍纤长的指尖掐着细嫩的花朵,同他说的那一番话。 他想以后能同她一直这般聊天。 聊修炼、聊长极派、聊那位神君、聊东荒的新鲜事…… 聊什么都好。 莫倾澜向传送阵而去,漆黑的眸色渐渐变淡。 这个力量他只用这一次。 只用,一次。 …… 与此同时,步恬隐匿气息,行走在无极秘境内。 她放出神识,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那柄被她折断的神剑。 银色的长剑断成两截,剑尖那一截直入岩壁,剑柄那一截则沉入湖底。 就是这柄剑,最后取了天道的性命。 “对不住了,我也是想活命。” 她用神力拔出剑尖,又分开湖水,找到剑柄。 两者静静躺在泥泞的地面上,同凡间的断剑别无二致,看不出昔日神剑的荣光。 现在这玩意儿在步恬手上就是一死物,她甚至不能把它放进识海,只好用自己的大氅裹住两截断剑,丢进在长极派置办的乾坤袋里。 步恬正准备离去时,传送阵亮起。 妖兽感应到有人入侵自己的领地,纷纷发出嘶吼。 步恬忙隐匿自己的身形。 强光散去,莫倾澜进入秘境。 步恬无比庆幸自己先一步把剑给拔了。 不然等莫倾澜拔了剑,一切又将回归到原著的轨迹。 在步恬跳上树干时,附近的妖兽也看清了入侵者,倾巢而出,纷纷袭向莫倾澜。 莫倾澜不慌不忙,解开自己缠在脸上的绷带,闭上眸子,深吸一口气。 低浅的吟唱自他口中倾泻,湖水漾起涟漪。 伴着湖水晃动的絮语,轻柔的歌声仿佛在轻轻诉说着潮涨潮落的秘密。 妖兽们伸起懒腰,像一群乖顺的猫咪趴伏在地上。 狂怒消弭,心神归于平静。 他睁开眼,苍色的眼眸比海水的颜色更浅,更清澈,更透亮。 而此时,这么一双眼睛望向步恬所在的方向。 步恬觉得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变得炽热滚烫起来。 她拉开外襟,灼热的乾坤袋直接从她怀里窜了出去,直扑向莫倾澜。 隐匿身形的步恬慌忙伸出手去捞。 她一手拉着树干,一手接住即将一头撞进莫倾澜怀里的乾坤袋。 拿到了! 步恬抬头,便受到了莫倾澜的超清美颜暴击。 莫倾澜的脸近在咫尺。 对方呼出的气息喷撒在她的脸上。她再往前一寸,便能让莫倾澜发现这里有那么大一人用隐匿术藏着。 步恬屏住呼吸,紧紧握住还在死命挣扎的乾坤袋,悄悄后退。 莫倾澜四下搜寻,好看的眸子里流露出茫然,喃喃道:“奇怪……明明感应到就在这儿的。” 好家伙,这一主一器之间还带感应的。 步恬选择迅速离开秘境,隔绝两者的联系。 她使出缩地成寸的身法,回到了客栈厢房。 “好哇,在我面前装死,到了莫倾澜面前就一个劲儿想往他怀里钻。看不出来,你还是把看人下菜碟的破剑!” 她的指尖戳了戳还在乱颤的乾坤袋:“呵,你现在就是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剑的。” 乾坤袋彻底躺平,不再乱动。 步恬放心不下,从原主纷杂漫长的记忆里翻找出封印之法,磕磕绊绊给两截断剑设下封印。 她也摸不准两者是怎么感应的,就啥类型的封印都给这柄剑整了一套。 这下,她连莫倾澜伐天之战上的“作案工具”都提前缴了。 他拿什么刺穿她的胸膛? 他鲛人族的美貌和嗓音吗? 步恬的好心情持续到了第二日。 她在长极派广场上设好试炼场,无数踌躇满志的弟子蜂拥而至。 但莫倾澜没出现。 步恬放出神识,满长极派找人。 终于在无极秘境中发现了莫倾澜。 他失魂落魄地枯坐在轮椅上,眼下两道水滴形状的鳞片仿佛美人落泪。 伴随着一天一夜的找寻,他身上的衣裳已变得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被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泛黑的血痂在惨白的鱼尾上格外显眼。 步恬忍不住控着秘境中的一束月光在莫倾澜的眼睛上晃了晃。 莫倾澜感到异样,抬头看着秘境之中的弦月,恍恍惚惚道:“已是这个时辰了么?” 接着,他似是惊醒了一般,冲入传送阵,向长极派广场而来。 来的路上,莫倾澜的双眸越来越清明,神情也越来越坚定。 等到了试炼场,试炼已接近尾声。 他环顾四周,见绝大多数弟子都脱离了试炼场,抓住附近一名弟子就问:“试炼可有结果了?” “只剩下几位内门弟子了,他们的情况也不乐观。”那名弟子摇摇头,待低头看清来人,惊讶得揉了揉眼睛。 试炼即将结束,莫倾澜风尘仆仆赶来,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破破烂烂的衣裳并不能再遮掩鲛人族的特征。 这是他第一次,以鲛人的模样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 “你你你是……莫倾澜!?”那名弟子一下子跳了开来。 他的惊呼声落下,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莫倾澜。 无数窃窃私语灌入莫倾澜的耳朵。 “他来做什么?他不会也想参加试炼吧?” “他一个异族,也配获得神君的传承?现在试炼场里还有谁,绝不能让他得拔头筹!” “慌什么,试炼即将结束,他现在来,已经晚了。” “你们都想多了吧?莫倾澜如今是个废人,他就算进了试炼场,又能怎么样呢?” 在议论声中,莫倾澜的轮椅稳稳驶入试炼场。 象征着神君传承的晶石就摆在正中央,晶石所散发的威压 压得他胸口一窒。 在场修为最高的李逐楼,此刻也只能匍匐在地,向前爬。 距离晶石越近,威压越强。 莫倾澜推着轮椅刚上前了寻常人的半步距离,轮椅便承受不住神威而轰然碎裂。 倒在地上的莫倾澜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使劲攥住,一股腥甜涌上咽喉。 莫倾澜吐掉血沫子,开始吟唱,嘴角的殷红为他近乎惨白的嘴唇染上血色。 一曲毕。 他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如画的眸子定定望着中央的晶石,旁的东西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莫倾澜用双臂撑起自己全身的分量,用一种算不得有多快的速度拖着不便的鱼尾向前。 他身上的血痂迸裂开来,鲜血汩汩流出。 他神情不变,速度不减。 弟子们见到莫倾澜的表现,乱哄哄地议论起来。 “他给自己施加了幻术!” “他已经没有修为了,怎么还能用术法?” “……难道是另有奇遇?”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鲛人族生而就有的天赋?” 莫倾澜超过了李逐楼,指尖即将碰触到晶石,威压骤然消失。 锣声敲响。 “试炼结束。” 话音落下,天边的金光散尽。 “神尊”已经离开。 步恬走上高台,公布结果:“无人过关。” 她走到脱力倒地的莫倾澜边上,惋惜一笑:“真是可惜,明明差一点就能拿到传承了。” 这个传承打从一开始,步恬就没打算给莫倾澜。 想要的东西越是得不到,才越想得到呀。 当然,长极派弟子发挥成这幅鬼样子,最后无人获得传承,也是她没想到的。 步恬准备离去,却发现莫倾澜死死揪住了她的衣角。 疼得浑身冒冷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鲛人,半趴在地上,一双浅色的眸子望着她。 “求你,不要走……” 第4章 醉鱼 鱼尾舒服得蜷了起来 莫倾澜说完这话便疼得昏死过去。 昏过去的莫倾澜手里还死死攥着步恬的衣角。 步恬用力拉扯,竟然没有扯出来。 李掌门脸上的表情堪称惊恐。 神侍都要走了,莫倾澜竟还在那儿胡搅蛮缠。 他舔着笑脸,上前道:“大人,我们这个弟子不知礼数,回头我定会好好管教。” 几名弟子上前,试图掰开他的手。 但莫倾澜攥得实在太紧,他们也不敢真拉扯得太用力,若是把神侍大人的衣裳扯坏了,他们可承担不起。 “不必忙了。他给自己施加的幻术还没结束,死都不会放手的。”步恬和善地对几名弟子笑了笑,指尖弹出一道风刃,切断了自己的衣角。 他想握着她的衣角那就握着吧。 这片衣角就送给他了,他想怎么□□就怎么□□。 步恬对着众人拱手:“很可惜,主上的有缘人并未出现。长极派的各位,再会。” …… 莫倾澜从黑暗中恢复意识。 他看着自己手里落下了一块切割规则的衣服布料,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到尴尬的记忆复苏,他四下张望,见自己还躺在广场上。 天色已晚,参加试炼的弟子早已散尽。一群外门弟子正背对着他,在广场上练剑阵。 无人管他是生是死。 莫倾澜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布料放入贴近胸口位置的口袋,珍藏起一个值得余下光阴回味的美梦。 他爬向那群正在练剑的弟子,鱼尾在地面上拖蹭,刚刚结好血痂的伤口又一次流出鲜血。 “神侍可是走了?”他执着地想要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回应他的,只有弟子们手中的舞剑声。 无人愿同异族推心置腹。 更无人敢同一个承受过天道雷霆之怒的异族说话。 莫倾澜知晓他们是怕向他表示出善意后,被旁人排挤,沦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自然是走了。” 李逐楼双手环胸,向莫倾澜走来。 “莫师弟,我爹记着与辨坤仙君同门的情分,多年来一直对你有所照拂。哪怕‘那位’厌恶你,他也不曾赶你走。” 他揪起莫倾澜的衣襟:“可今日你在试炼大典上又做了什么?若是神侍因你的痴心妄想发怒,你是要拉着整个长极宗给你陪葬吗?” “莫倾澜,做人不能恩将仇报。我现在把话挑明了和你说,这些年长极派对你不薄,如今你一个被‘那位’废去灵骨的妖孽,留在长极派只会给我们招来祸事。”他松开手,“我说的话还算数,只要你肯把自己的名字从长极柱上抹去,从此与长极派再无瓜葛,我便可答应你提出的一个条件。” 李逐楼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轮椅,“你现在很需要它吧?” 他指了指广场中间的长极柱,“只要你自愿离开长极派,我今日便亲自送你回洞府整理行囊。” 莫倾澜侧坐在地上,神色莫辨。 神剑消失,试炼结束。 他一无所获。 古籍中疗愈灵骨的药方试了一个又一个。 但毫无用处。 就算他是半妖,比凡人的寿数要长些,有漫长的寿元去尝试各种重踏仙路的法子。 可药方也好,药材也罢,都需要大量灵石去采买。而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灵石所剩无几了。 他需要灵石供自己恢复修为,但又需要修为去挣取灵石。 他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似乎摆在他面前有希望走通的路只剩下离开宗门接受鲛人族完全传承一条。 更何况…… “我幼时,父亲一心修炼,对我不闻不问,是李掌门给了我一个安生之所。长极派于我有收养、栽培之恩。若我的离开能让宗门更好,那我便离开。” 莫倾澜瞥向李逐楼,道:“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师兄留下轮椅便好,我自行回去收拾行李。” 李逐楼把轮椅推到莫倾澜跟前,同莫倾澜进行最后的表面客气:“也好,那我便不陪你去了,你便自行收拾行李吧。” “对了,辨坤仙君留下的东西,都归属于宗门。念在师弟行动不便,师弟只需把这些东西留在洞府,自会有人来收。”李逐楼“贴心”道。 “我父亲留下的法宝灵器早就收入宗门藏宝库了,李师兄现如今腰间的这枚玉佩,正是当初进入宗门藏宝库的宝物之一。至于我那儿的旧物……” 莫倾澜笑了,漆黑的眸子里映出李逐楼的倒影。 “想不到宗门对我父母的□□这般感兴趣。” 那里面甚至还有他那薄情母亲留给父亲的定情信物。 李逐楼双眸失去焦距,“既然是些无用的垃圾,那你一并带走吧。垃圾配废物,正正好好。” 说完,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莫倾澜爬上轮椅,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裳,推着轮椅驶上山道,不再看李逐楼一眼。 他披着夜色回到自己的洞府,今日的山路依旧十分好走,洞府四周的草木似乎长得格外旺盛。 莫倾澜的余光扫过洞府不远处的梨树,捕捉到一个身影。 他倏地调转方向,快速向梨树靠近。 “您怎么在这里?” 欢喜漫上他的眼眸。 原来,满山的草木都在欢迎她的到来。 离那人越近,他便越不敢靠近。 远远停在一旁,生怕惊碎了这场幻梦。 “是你让我不要走的,我不过是……” 步恬给自己斟了杯酒。 微风拂过树梢,梨花瓣飘入酒盏。 “如你所愿。” 莫倾澜此刻有许多话想问,一时间又不知从何问起。 他想问她,为什么真的为他这个废物停留了。 他想问她,什么时候走。 他想问她,他还有没有机会成为神侍。 这些问题到了嘴边,却又全都咽下。 “多谢您。” 他恭敬地向步恬行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在广场上躺久了,这姿势做起得非常僵硬。 再抬头,莫倾澜把所有的情绪藏好,微微笑道:“我准备离开长极派,接受鲛人族的完全传承。若是日后还能有机会与您相见,倾澜定竭尽全力报答您今日提点之恩。” 步恬轻轻拨去酒盏中的雪色花瓣。 一个提点之恩,怎么抵消得了莫倾澜心中对天道的恨意。 “可计划好去何处了?”她问。 “暂未。” “那你可要跟我走?” 步恬眼角上扬的眸子里总是浸润着笑意。 “可我并未通过试炼……”莫倾澜的视线慌乱游移,仿佛一条受惊的鱼儿在水中乱窜。 他发现一朵小小的夕蘅花坠在她的耳垂,金灿灿的材质非常有质感。 “你没通过神君的试炼,但已通过我的考验了。” 步恬端起酒盏小酌,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耳边的掐丝夕蘅花瓣一抖一抖,在烛火下折射出金色的光亮来。 莫倾澜思绪飘浮,脑海里只有那藏着发丝之间,亮得晃眼的夕蘅花了。 他无法思考,恍恍惚惚道:“什么考验?” “你把我的话,都听进去了,不是吗?”步恬虚虚指了指他的耳鳍。 这个时期的莫倾澜好攻略到超乎她的想象。 原著里的莫倾澜是名剑修,走的是和他那位剑仙爹一样的无情道。 他除了被废修为的那段低谷期,从未在人前显露过自己的鲛人模样。 他的鲛人血脉是他心上的一道疤。 没成想现在她一搅和,他还真不再回避自己的鲛人族血脉,准备接受传承,弃剑修法了。 “小鲛人,你如今大大方方接受自己的模样很漂亮。” 现在伤疤被他亲手掀开,剔除掉脓血,便能慢慢愈合。 “我现在身边缺一个徒弟,帮我平日里跑跑腿,处理处理杂事。”步恬掌间变戏法似地又冒出一个酒盏。 她给这个新酒盏也倒满酒,“我也不会亏待了自家徒弟。” 她凑到莫倾澜耳畔,传音入密道:“拜我为师,教你推倒天道的正确方法。” 莫倾澜从未与人靠得这般近过。步恬的气息喷撒在耳鳍上,就像一根羽毛轻轻扫在那儿,痒痒的。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楚,他是因有人道出了他一直埋在心底的夙愿,还是因这令他不适应的距离,竟心慌不已。 步恬把酒盏推向莫倾澜,道:“你意下如何?” 她平和地望着他,耐心地等待他的答复。 莫倾澜看见了步恬眉心显露出来的红色神印,霎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原来,您才是神君。” 他一把拿过酒盏,拿至苍白的唇边又放下。 “请您稍等片刻。”他匆匆向长极柱行去。 夜已深,无人注意到长极派广场上来了一人,抹去了自己在长极柱上的名字。 待到他回来,梨花铺满她的肩头,她似乎浑然不知,正在月下独酌。 莫倾澜取过酒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惨淡的唇浸染上琥珀色的酒液,仿佛涂抹了一层淡淡的口脂。 莫倾澜再次躬身行礼:“弟子莫倾澜,拜见师父。” 步恬应了一声,伸手准备扶起自己的徒弟,却扶了个空。 莫倾澜的身子软软倒下,醉倒在雪白的花海之中,激起一阵花浪,纷纷扬扬落下的梨花瓣盖上他银色的鱼尾,鱼尾舒服地蜷了起来。 他的眸子半阖着,润泽的唇瓣开开合合。 仔细听,便能听见他在唤着“师父”。 “酒量这么差?”步恬不禁扶额,“我准备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 步恬望着莫倾澜的睡姿,总觉着有什么违和。 她的余光瞥到杯盏中未尽的酒水,忽然明悟。 鲛人族睡觉……是要待在水里的吧? 她翻看了天道的记忆,确认无误后,决定帮刚刚新收的小徒弟一把,让他今晚睡个好觉。 莫倾澜洞府后面便有一个温泉。 步恬用法力把人移至后山温泉,再慢慢把人放下去。 她收掉法力,看着莫倾澜的身子即将直接沉入水中。 这和她记忆里了解到的鲛人族睡觉姿势不一样啊…… 步恬觉察出不对来,慌忙把人再捞了出来。 她发现一件事。 她的徒弟,和别的鲛人不一样。 他不会游泳:) 第5章 养鱼 没想到您喜欢这样的 天边泛出鱼肚白。 莫倾澜恍恍惚惚苏醒,不知今夕何夕。 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后山温泉边缘的石块上,尾巴半垂在温泉池子里,尾鳍随着水波晃来晃去。 他许是不小心滑下水里过,衣裳都湿了,黏答答地贴在他的身上,有些不舒服。 四周很静,只有他一人。 莫倾澜有些摸不准昨日那一场拜师是梦境还是现实。 轮椅就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莫倾澜撑起身子,准备爬上轮椅,看见轮椅坐垫上放着一件熟悉的天青色衣裳,衣裳上面还压着一枚铃铛。 他的手刚触及铃铛,铃铛便发出了他期盼听到的女声: “倾澜,睡醒了便换上衣裳,收拾好远行需要的东西,去坊市找我。”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莫倾澜给自己换上新衣裳。 他换衣裳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外伤全都愈合了,一块疤痕都没有留下。 他低下头,端详着水中的倒影。 自献剑庆典后,他便再也没有穿过这些颜色了。 太过惹人注目,一会儿出门得找个什么遮一遮。 莫倾澜回洞府收拾东西,还真被他找到了一顶白色幂篱。 他手里拿着幂篱,想起步恬昨日夸他的话,轻声道:“漂亮吗……” 莫倾澜把幂篱收进自己的乾坤袋里。 一路上迎着旁人探究的打量,来到了坊市。 一入坊市,他便见到步恬坐在馄饨摊子上,冲他笑着招手。 他推着轮椅,坐到他的师父对面。 原本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全都像是失去了目标一般茫然地移开。 无人再关注他。 “小小障眼法,你很快也能学会。”步恬见他感到惊奇,便解释了一句。 话毕,她摸了摸腰间的乌篷船核雕,一时有些犯难。 这是她在坊市逛了一夜找到的过河代步工具。 经过她神力的改造,特别适合某条不会游泳的鲛人。 可她到底要怎么把这艘灵舟送出去,才能自然些,不会显得是在揭徒弟不会游泳的老底? 莫倾澜见步恬对着一碗没吃完的馄饨面容严肃,便问:“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苍青色的眸子专注地望着她,就像是一块透亮的玉石般,干净剔透,一尘不染。 她也不忍心让这双漂亮的眼睛再次蒙上阴翳。 步恬笑道:“这家的馄饨味道不错,给你也来一份吧!” 她唤来小二,加了一份他们家的招牌馄饨。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 莫倾澜不能游泳这件事必须得挑出来掰扯明白前因后果。 鲛人血脉强横,就算是半妖,按理来说也不可能出现不会游泳的啊。 她竟然遇到了一条不会游泳的鲛人,就真……离谱妈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步恬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让莫倾澜去接受鲛人族传承是出了个馊主意了。 与其等到以后莫倾城自己发现此路不通,还不如她现在搞明白情况,及时给他更换修炼方案,以维持在徒弟面前的师父人设。 等待上馄饨的时间里,步恬几度唤了莫倾澜的名字,欲言又止,汤水都呛进去了。 莫倾澜匆忙为步恬递上帕子,道:“师父,您若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您尽管说,不必顾及其他。” 他藏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悄悄攥紧。 她是不是后悔收他做徒弟,想同他解除师徒关系,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除此之外,莫倾澜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的师父如此难以启齿。 “我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步恬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刚想说出酝酿已久的话,但见莫倾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陷入低气压状态,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转而道:“你虽行了拜师礼,但到现在还不知拜了谁为师。我的尊号现如今还不便透露于你,但可以先告诉你我的名字。” 步恬三两口把剩下的馄饨吃完,沾着馄饨汤,在木桌上写写画画。 莫倾澜怔怔望着步恬。 原来不是要赶他走,而是要告诉他她的神名。 像他这样的凡人也知晓,神的尊名并不向外透露。 她是真把他当成了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中间店家来送过一次馄饨,步恬接过来放到莫倾澜面前,不忘随口嘱咐:“小心烫。” 朝日初升,日月同现于一张天幕。莫倾澜坐在坊市的木凳子上,望着馄饨汤冒出的热气。 过去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天上的神君走入凡尘,沾着馄饨汤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举手投足间充满人间的烟火气。 也正是这份烟火气,让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 步恬落下最后一笔,另一只干净的手在莫倾澜眼前挥了挥,“回神了。” 莫倾澜收回思绪,被步恬拉着凑近看她写的铭文。 步恬指着那两个字告诉他:“喏,这就是我的名字。如果真遇到什么危急之事,只要你念出我的名字,我就能感应到。 “我这个名字只有你一个人知晓,所以这道神祈术,只有你一个人会,也不担心会和别的眷属的祈祷混在一起听不清楚。” “神祈?”莫倾澜疑惑地问道。 “哦,我忘了你们人族修炼不讲这一套。” 步恬刚想解释,又想起鲛人一族侍奉龙神,在他们的传承中必然有这方面的内容。 但她徒弟不知道。 所以她这个徒弟,记忆中的传承极有可能是阉割版的。 一个连游泳都没教的阉割版传承。 步恬试探着问道:“这些东西,你的传承里没有吗?” “许是有的,只是我尚未完全接受传承记忆,还不清楚。” 他当初第一次接受传承,为了能通过试炼,尽挑着学对敌手段去了,倒没留意过这方面。 步恬又小心翼翼地问:“那等你完全接受了传承记忆,你……能学会游泳吗?” 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问出来了! 莫倾澜一愣,不禁浅笑道:“师父,我生而便亲水,只是‘那位’震怒时,伤及了我的尾骨。在尾骨愈合前,我无法游泳罢了。” 说完之后,他有些讶异:如今,他竟能轻描淡写地与人闲聊这件被他看成屈辱的事情。 “原来如此。” 伤及莫倾澜尾骨的“罪魁祸首”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笑道:“倾澜,鉴于你目前的特殊情况,我送你一个灵器。” 莫倾澜伸手来接,见是一枚精巧的核雕小船。 他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贴近胸口的口袋里。 “你把它放到这个位置不嫌硌得慌?”步恬问。 “师父所赠之物,当好好保管。”莫倾澜的手贴在胸口。 “弄丢了再买个改造就是。”步恬不以为意地把馄饨向莫倾澜处推了推,“来,你先把早饭吃了,我带你去给你疗伤的地方,试试它好不好用。” 莫倾澜接过馄饨,握住勺子的手顿了一顿,他并不能接受荤腥的味道。 但师父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不能再在这些小事上麻烦师父。 他把馄饨塞进嘴里,并未咀嚼,直接吞咽下去。 莫倾澜还要吃第二个馄饨的时候,步恬按住了他的手,触及手上微凉的鳞片。 “你要是不喜欢吃不用勉强的。” “没有。我很喜欢。”莫倾澜笑了笑,又勺起一个馄饨送入口中。 这一次他嚼了几下才咽下去。 “很好吃。” 步恬叹了口气,一把拉住莫倾澜的轮椅,推他离开。 坐在轮椅上的莫倾澜尚未反应过来,耳畔喧嚣的人声褪去,他听到了刻入他灵魂深处的声音。 是海潮翻涌的声响。 莫倾澜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讶然道:“这是何处?” “西荒,沧海。” 步恬又指向不远处的木楼,“这里非常适合你养伤和修炼,以后你便住在这儿。” “把你藏起来的灵舟拿出来吧!”步恬道,“这艘灵舟可以漂浮在空中,你在岸上也不用换轮椅,都用它一个就行。若是用起来不舒服,我再给你改改。” 莫倾澜闻言,拿出核雕,听着步恬的指令往空中一抛,那核雕小船便变成了容得下两人的乌篷船。 他坐在船上,背倚着栏杆,上半身正好便于活动。若是累了,还能躺下。 在步恬的强烈要求下,莫倾澜听话地躺到乌篷船上,下海试了试。 他感受着小船随波逐流的晃动,凉丝丝的水汽渗入皮肤,他仿佛回到了大海的怀抱中,情不自禁地闭上了某眸子,发出舒服的喟叹。 这时候,他听到步恬问:“倾澜,你想吃鱼还是水果?”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水果。” 莫倾澜从惬意的状态中抽离。 师父为他挑选了住处、为他打造了灵器,而他这个废物什么都不能为师父做,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做选择。 他慌忙道:“不,我都可以,您怎么方便怎么来便好。” 步恬看着客气又不敢靠近的小鱼,觉得自己养鱼之路漫漫。 她又教莫倾澜怎么去操作灵舟。 很快,悟性极佳的莫倾澜便能像是只刚出生的小鸭仔一样,驱动着灵舟,紧紧飘在师父的后面,参观他的新居。 “你的房间在一楼,房间后头直通沧海,等你伤好了,晚上想去海里睡也很方便。前院里有个池子,里头的水是我从沧海引来的,你若是想在那儿睡也行。” 步恬一边说,一边带着莫倾澜来到前院,指着池子里的大贝壳道:“喏,就是这里。这里也是你以后疗伤的地方。” 莫倾澜头一次拥有了这么多特意为他置办的东西。 他的师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默默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这份恩情他不知晓该如何报答才好。 莫倾澜沉溺在这份心意中,觉得无论她开口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做。 “现在,脱掉外袍,躺上去。”步恬开口道。 莫倾澜犹疑了。 “愣着做什么?”步恬催促,“快上去,我为你治伤。” “师父,我自己涂药就好。”莫倾澜推辞。 “我是用神力给你治内伤,你告诉我治内伤怎么涂药?” 莫倾澜抿着嘴唇,缓缓挪到贝壳床上。 她不嫌弃他的异族身份,待他这般好,可她看见了他那些伤,会被恶心到吧…… 步恬把神力注入莫倾澜的身体,莫倾澜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不想在她的脸上看到厌恶他的表情。 步恬的神力在莫倾澜四肢百骸中游走。她见到他几乎碎成渣渣的灵骨与千疮百孔的内里的那一刻,不由对男主生出了敬佩之情。 天道那一击,不仅碎了他的灵骨毁了他的仙根,还让他的尾骨严重错位,五脏六腑受了极重的内伤。 尤其是他的尾骨,已经长成歪斜扭曲的样子,也怪不得他没办法游泳了。 受了这么重伤的莫倾澜竟然还能和个没事人一样天天驾驶着轮椅在长极派崎岖的山道上玩高难度漂移。 真是个狠人。 步恬心头警铃大作,掐死了心里面对纯良小可怜升起的怜惜。 眼前这个人可是她的宿敌,绝对不能小觑。 步恬心里面越是提防,面上越是摆出一副圣母白莲花的模样。 “现在我要为你正骨,你忍一忍。” 莫倾澜在这样温柔的声音下睁开了眼睛。 对方全神贯注地向他的尾骨处输送神力,汗水自她的额头滚落,她也分不出心神去擦一擦。 在莫倾澜眼中,步恬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 莫倾澜忍着剧痛,撩起袖口,为他的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步恬感受到莫倾澜的异动,关切地问:“痛吗?” 莫倾澜摇头,脸上挂着虚弱的笑:“无碍,习惯了。” 就在这时,神力牵引着一节节尾骨一股脑回归到他们原本的位置。 莫倾澜蹙着眉,口中哼出痛苦的呻|吟。 善歌的鲛人族,哪怕是痛哼声听起来也是悦耳的。 步恬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你的内伤和尾骨我都帮你治了,等你过几日身上不疼了,便是彻底好了。至于你的灵骨……碎得太过彻底,非一朝一夕重塑得了,你要做好长期治伤的准备。” 莫倾澜痛得倒在贝壳床上,如海藻般半湿的墨发扑满洁白的贝壳,凌乱的碎发沾在苍白的面颊上,全身上下只有一双苍色的眼睛能动。 “嗯。”他轻声应下。 目光黏在走向屋子的步恬身上,直到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 走进屋子里的步恬摘下耳朵上的夕蘅花,设下隔音结界。 她弹了弹夕蘅花的宝石花蕊,夕蘅花飘起,发出点点荧光来。 “夕蘅,天宫情况如何?” 夕蘅花的花瓣一张一合,就像是一只快活的鸟儿在叽叽喳喳说话: “尊上放心,天宫一切安好。眠岁神尊来通天殿找过您一趟,我说您正在沉眠,他便走了。尊上,您什么时候回来呀?通天殿主殿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空荡荡的,好无聊啊。” 步恬隔着窗户,深深看着鲛人歪躺在贝壳上,银白无瑕的鱼尾无力垂下,弯出好看的弧度。 她眼中毫无温度,“你来凡界一趟,本尊有些事情想问你。” “好啊,我这便来找尊上玩!”步恬都能想象得到夕蘅这时候在另一头估计都开心地蹦起来了。 步恬重新戴上夕蘅花,随手撒下萦绕在夕蘅花边上的荧光,荧光落地发芽,藤蔓爬上窗檐,开花结果,瓜熟蒂落。 她接住白色的果子,走到前院,用力一掰,巴掌大的果实齐整裂开,递给莫倾澜一半:“吃点吧。” 莫倾澜就着步恬递过来的果子,咬了一口。 步恬想起对方浑身不能动弹。 她脸上挂起柔和的笑,跪坐在水池旁,喂莫倾澜吃果子。 两人离得极近,步恬周身的夕蘅花香包裹住莫倾澜,明明淡雅的花香偏就张牙舞爪,霸道地驱逐空气中其他的气味。 莫倾澜觉得自己吃了一个夕蘅花味的果子。 “师父,您喜欢吃什么果子?” 步恬见他吃得香,把另一半也送到莫倾澜嘴边。 “碧潮果。”步恬给了个让莫倾澜惊讶的答案。 “很奇怪吗?对我来说,吃食蕴不蕴含灵气都不重要,好吃就行了。那些仙果口感都差不多,味道还没尝出来,它就化作一团灵气进丹田了。” 莫倾澜咽下口中的果肉,苍色的眸子里露出怔然:“师父,您同别的神仙相比,真的很不一样。” 她的眉眼间,完全没有亘古岁月留下的风霜。 她时常让他觉得,她不过是个生自凡尘的普通人。 “你又见过几个神仙呢?”步恬轻轻划过他眼角宛如泪痕的鳞片。 可不是不一样吗? 她不过是一个披着天道皮子的凡人罢了。 她再怎么演,也不是那个历经千万年岁月的天道。 在她还没有彻底掌握天道记忆里那些术法之前,她必须谨小慎微。 “碧潮果生于水灵气充沛的海域,那等我好了,给您去海里摘。” 清朗干净的声音蕴含着勃勃生机,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步恬见莫倾澜冲她笑着:“给您摘最甜的。” “笃笃笃——”院门被敲响。 步恬开了门,一身紫衣的少女从门外探出脑袋,眼神在步恬和莫倾澜之间来回穿梭。 一条衣衫凌乱的鲛人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没想到尊上喜欢这样的。 夕蘅脑补了一番,弱弱说了句:“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莫倾澜向夕蘅望过去。 不小心和莫倾澜撞上视线的夕蘅慌忙捂上眼睛:“我不是故意的,尊上,您别摘我的眼睛。” 第6章 炼剑 在外头有别的鱼了? “你在瞎想些什么?”步恬一把揪住夕蘅,把人拉到门外,“这是我徒弟,我刚在给他疗伤。” 夕蘅点点头,一脸严肃:“嗯嗯,您刚才真的只是在给徒弟疗伤而已。” 步恬:“……” 她的神侍满脑子都装着某不可描述的颜色。 她布下隔绝莫倾澜窥探的结界,道:“说正事。你瞧瞧,本尊那徒弟的灵骨要怎么治?” 夕蘅在被她提为天道近侍之前,就是掌丹药之道的神君。 夕蘅凝神望去,惊叹道:“他浑身灵骨都被您给震碎了……” 为了避免夕蘅想歪,步恬解释道:“他在长极派大典上献剑,本尊觉着那剑太丑,丢掉的时候不小心误伤了他。” “这个好治!”夕蘅打了个响指,“直接用神力给他重塑一条灵骨就好了!” 她回答完,就觉得尊上不会为了这么个人尽皆知的答案特意召她一问。 于是,夕蘅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提议:“若您想把他带到通天殿去,用您的伴生千钧雷给他淬个体,赐他一具完美的神体,中间还能省去修炼飞升数百年的时间呢!” 自认为揣测对了步恬想法的夕蘅见步恬不为所动。 步恬笑问:“既然有省时间的法子,那有没有费时间点的办法呢?给他重塑灵骨的事情不着急,本尊想慢慢来。” 她其实挥挥手就帮莫倾澜重塑灵骨,但她若是太过轻易解决了问题,对方对她的好感度肯定远没有使用“她劳心劳力为他四处奔波寻找材料,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为他塑成灵骨”这个剧本来得多。 “哦,我懂了~”夕蘅捂住嘴偷笑。 夕蘅从兜里掏出毛笔在空白药方唰唰唰写了起来。 “您照着这个方子去找药,等找齐药后,煎一副喝下去,灵骨自会复原。” 步恬接过来看了一眼,夕蘅写下的几味药材在凡间都非常罕见,而且产地天南地北哪儿都有,找起来非常费时间。 步恬对这个药方很满意。 她吩咐道:“这几日你便留在沧海玩吧,顺便照看下本尊那暂时还不能动的徒弟,每日给他送一回水果就行。记住,千万不要透露你我的真实身份。”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怀疑到通天殿的!等您日后始乱终弃了他,他也想不到自己曾与万道至尊有过一段情!”紫衣少女向步恬眨了眨灵动的眼睛。 “都说了本尊与他是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步恬把手中的药方卷了起来轻飘飘砸向夕蘅。 夕蘅两手高举,握住纸卷,“不对,我留下,那您……是要离开?” “我去为我的徒弟找药啊!”步恬扯出卷起来的药方,在夕蘅面前晃了晃,眨眼功夫结界内就只剩下夕蘅一个人。 这些药材对凡人来说难找,可对神仙而言,凑齐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夕蘅记得,通天殿的药库里就有现成的。尊上绝对不可能是去搜集药材的。 她暗自嘀咕:“尊上不会在外头还有别的鱼吧?” …… 步恬与夕蘅到外头去说话的时候,莫倾澜并未太过在意。 他阖上眸子感受着海风为他带来的讯息。 那名紫衣女子身上也萦绕着夕蘅花淡雅的香气。 海风为他带来的两股夕蘅花香中,有一股花香更为浓郁霸道,让他一下子就能分辨出这是谁来。 渐渐地,香气愈来愈淡。 莫倾澜睁开眼,一枚铃铛漂浮到他的面前。 “倾澜,我在天宫的友人送来了治疗你灵骨的药方,我去寻药材,你好好待在家里。” 铃铛下的穗子触碰到他的脸颊,浑身剧痛的他竟能敏锐地感到那轻微的痒意。 “若是你身子好些了,可以先接受传承。你的房间里还有一些书简,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铃铛传完话,便滚落到莫倾澜的耳鳍边上。 莫倾澜到了下午便不再疼痛,能够自由活动了。 他下水试了试,确认自己的尾巴能活动自如后,便一头扎入沧海,去那水灵气充沛之地摘碧潮果。 他摘了许许多多的碧潮果,用水草小心翼翼包裹着,带回了小木楼。 每一粒碧潮果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甜心薄皮、饱满多汁。 莫倾澜等啊等,等到月悬夜空,等到新鲜的碧潮果表皮出现褶皱。 他的师父还没有回来。 …… 步恬此时此刻待在像个大烤炉一样热的魔域,看着断剑在熊熊燃烧的魔焰之上逃窜,特别想吃上一串生津解渴的碧潮果。 尤其是倾澜今日还跟她讲了要给她摘最甜的碧潮果,勾得满脑子都在想刚摘下来的最新鲜的碧潮果会有多好吃。 她觉得不能再放任这柄剑下去了,早点把它丢进魔焰里重铸好,早点收工回去吃水果。 步恬对着虚空抓握,神力凝成的巨手牢牢禁锢住断剑,把它架到魔焰之上熔烤。 “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要把你熔了。乖,听话,我让你重新变回原来威风凛凛的样子。” 断剑人性化地轻颤着,碎裂处渐渐熔化。 步恬牵引着两处断口相接,无数魔气呼啸而来,涌入断口。 她倒要看看,神剑变成了魔剑,将来还怎么成为屠灭她这个“恶神”的利器。 接下来,她只要等待魔气灌注整柄断剑,就能收获一把魔剑了。 当剑身再也接纳不了更多魔气之后,步恬拂袖挥散魔气,扬手握住剑身,仔细端详。 长剑断裂处已重新接上,黯淡无光的剑身上留下一道裂缝,裂缝处魔气翻涌,才让它显得不似凡物。 “奇怪,怎么还是老样子……” 步恬在脑海中翻找起天道关于炼剑部分的记忆,逐步分析自己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没能成功炼出魔剑。 她手中的长剑悄悄从她手中滑落,把自己的断裂处对准步恬,猛地吐她一脸魔气,准备溜之大吉。 被糊了一脸魔气的步恬,伸手一抓,原本萦绕在步恬周身的魔气乖乖缩到步恬掌中,任由她把它们化作一根长长的锁链,冲向逃离的长剑。 锁链一头握在步恬手中,另一头则裹住了长剑。 长剑不情不愿地被他刚才吐出来的魔气重新拉到步恬身边。 “你不接受魔气?”步恬问。 长剑一听到步恬提到魔气,剑尖气势汹汹地指向步恬。 步恬指尖戳了戳剑尖,笑盈盈地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强人所难,既然你不肯接受魔气,情愿做一堆破铜烂铁,烂在魔域的犄角旮旯里,那便罢了。” 她详装要走,却并没有放开禁锢住长剑的锁链。 长剑奋力挣扎。 步恬转过身,挑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不同意我走?” 长剑挣扎得更厉害了。 “我明白了,你不想做破铜烂铁。”她含笑的眸子微微睁大,说话看上的神情无辜又认真,“没问题,我这就为你重新灌注魔气。” 长剑的剑尖对准步恬。 步恬深处手指摸了摸剑身,道:“瞧你激动的。” 锁链犹如一条毒舌,在长剑身上缠绕,正在寻找合适的地方伸出它剧毒的獠牙,饱尝美餐。 剑身发出白光。 白光散去,长剑消失,一名银发男人自白光中缓缓站起身。 他身着战甲,玄色盔甲上的暗纹与原来剑身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盔甲外缠绕着魔气化作的锁链,锁链上的幽幽魔焰长燃不绝,照亮似皑皑白雪般圣洁悲悯的面容。 他似罗刹,又似神祇。 “窃剑者,驱散魔气。” 他垂目低语。 这名银发剑灵眉眼间同莫倾澜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他看起来比少年莫倾澜更年长些,也没有莫倾澜身上的鲛人族特征,周身萦绕着一种圣洁孤高的气质。 这种气质翻译成大白话就是“爷很高贵,你们都不配用爷”。 步恬心头一跳。 她没等剑灵反应过来,就放出一道神识,强行闯入对方的识海查看神魂。 果不其然,这剑灵的神魂是他徒弟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 为什么莫倾澜灵骨尽废,却能凭借一把断剑以武入道,重返巅峰,弑神登位? 为什么神剑只认莫倾澜为主,莫倾澜与神剑之间互有感应?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莫倾澜他是小说主角,他有主角光环。 而是因为这柄剑里面有莫倾澜的一魂一魄。 莫倾澜和这柄剑本就是一体,神剑的力量就是莫倾澜的力量。 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步恬被巨大的危机感撕扯着。 这是原著中没有提到的内容。 是她的穿越使这个世界自动补足了设定,还是原著作者没有写出来的伏笔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现在要搞清楚: 是谁,在什么时候,把莫倾澜的一魂一魄附到这把剑上? 如果莫倾澜的背后真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推动一切,那到底是什么存在在暗中布局,操控天道之位的更迭? 她要回去问问莫倾澜有关神剑的事情,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找出些蛛丝马迹。 在这之前,她还有个新的计划。 步恬周身魔气暴涨,一双素手从幂篱中伸出,挑起剑灵的下巴。 “你叫我窃剑者?”步恬的手慢慢往下,触到器灵脖子上的伤疤,“整个魔域都是我的,你既出现在魔域,那我就是你唯一的主上。” 剑灵冷冷别开脸。 “既然你不喜欢魔气,那我就不给你灌了。” 步恬又把玩起剑灵的霜发,染着赤色丹蔻的手穿梭在发丝之间,宛若白雪上绽放的点点红梅。 “不如,我们做点你喜欢的事情。” 剑灵想躲,但他每动一下,身上的锁链便缠得更紧一分。 “你要做什么?” “方圆五百里外有一处杀城,邪魔正在那里厮杀,你可要随我过去除祟?” 步恬手中出现一个玄铁面具 。她举着面具在器灵脸上比较着。 “我会去,但不与你同行。”剑灵把脸别向另一侧,避开罩过来的面具。 “你又不肯接受魔气,现在不过一把普普通通的凡剑,连魔界最低等的魔兽都伤不了,独自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不如跟我同去,这次我来做你的剑。” 步恬拉起剑灵的手,比了个□□手势。 “你指哪儿,我就灭哪儿。” 刚刚化形涉世未深的剑灵动摇了。 “你说话算话。” “自然,我可以拿自己的道基起誓。”步恬笑道。 她觉着这剑灵看起来高冷成熟,但不过是比莫倾澜虚长了些个子,其实骨子里和她徒弟是一脉相承的好忽悠。 “好,我和你一起去。” 剑灵说完,他身上的锁链便不再紧紧缠绕着他。 他起身欲走,步恬拉住了他。 “不急,在这之间先给你戴上面具。”步恬给剑灵扣上玄铁面具,面具与他的铠甲融为一体,仿佛天生就是他的一部分。 剑灵发觉不对劲,用手去扯面具:“这个面具为什么取不下来?” 步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见过自己人形长什么样子吗?” “什么?” “你这张脸太过引人注目,在杀城容易成为他们攻击的靶子,所以要一直戴着面具。” 步恬一本正经道。 第7章 擦剑 剑身发出嗡鸣 杀城。 乌云翻涌,万物肃杀。 城楼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下,无数魔魅隐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城门口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新魔人。 穿盔甲的男人走在前,周身缠绕燃着魔焰的锁链。女人走在后,手里握住男人锁链的另一端,面容藏在灰纱幂篱下。 远远望去,两人之间牵着的锁链倒像是条成婚用的牵红。 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城,脚刚一踏入城,城门“砰”一声闭上,不知哪儿刮来的邪风吹熄了锁链上的魔焰。 城内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一盏灯都没点,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四面八方传来魑魅魍魉的声音。 “又有新的倒霉蛋进来了。” “他们能活过一炷香吗?” “这两个人好香啊……是我从来没闻到过的味道。” 整座城的邪魔都垂涎地望着两人,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借着浓稠的黑暗,悄悄靠近。 他们想要将新鲜血液吞噬殆尽。 这是一群丧失理智彻底沦为欲望傀儡的魔。 他们被困在这座只进不出的死城中,不断厮杀。弱者化为强者的养料,强者则愈来愈强。 能在这里活下来的都是强者,把这里面随便一个魔扔到外头去,都能掀起阵阵血雨腥风。 强者们完全没有把这两人放在眼里。 养料而已,无需在意。 “这份点心我就笑纳了。” “谁也别和我抢!” “我的……都是我的……” 充满恶意的魔气肆虐而来,攻向二人。 步恬神态自若,扯了扯手里的锁链:“你要我灭谁,你说,我做。” 剑灵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生而便对杀意足够敏感。 如此浓重的杀意,这些人是要致他们于死地。 “那就把这里的邪魔全都除尽吧。” 到了天道这个层次,并不需要依靠双目来视物。 步恬的视线能穿过玄铁面具,清晰地“看见”剑灵说这话时阖上了眼睛,圣洁的面容上无悲无喜。 倒是比她这个真神,还要像个神。 “好,如你所愿。” 那些涌向二人的魔气被一一点燃,紫色的魔焰一沾染上魔气,便顺着魔气来源而去,燃尽一切污秽。 刚刚发动攻击的邪魔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连肉身带神魂一起消失了。 魔焰却并未熄灭。 站在魔焰中心的女人五指张开,幽紫的火焰向各个角落扑去。 剑灵静静站在步恬的边上,淡淡感受着越来越淡薄的杀意。 他知道,越来越多的邪魔消散了。 轰隆隆—— 闷雷乍响,风雨欲来。 “何人在此放肆?” 城楼上,一道黑影悠悠出现。 城楼下,好似一片黑暗的沼泽,涌动着黏稠的恶意。 “是魔主!” “魔主来了!” “魔主救我们!” 邪魔们叫了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 “神?”那黑影一愣。 “一直藏在背后的老鼠终于肯出来了。”步恬抬起头看向黑影。 她一眼便堪破黑影的伪装。 是夕蘅座下执掌巫蛊之道的神官。 “就是你把这些魔困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吧?本尊不喜欢领地上出现这种玩法,更不喜欢自己的眷属遵循别的神制定的规则。” “本座当是谁呢?”蛊神不屑冷笑一声,“原来是新生的小魔神。谅在你刚刚出生不懂规矩,你速速退下,本座不与你计较。” “这话,该是本尊同你说才对吧?先前本尊并未诞生,你在这里怎样本尊都管不着,现在本尊从混沌中苏醒,那么——” 她放出一道魔焰,向黑影射去。 “魔域不需要第二个神。” 魔焰未触及到蛊神便消散。 一道传音入密在她的识海响起。 “小魔神,魔族生性狡诈嗜杀,尊上命夕蘅神君以镇魂鼎镇压。本座奉命前来魔域看守镇魂鼎,若无通天殿调令,本座可不能走。” “你若想做魔域唯一的神,得先去天宫一趟,至少得到三位神尊中一位的同意,方能成为远行驻守此地的神官。” “天宫让你看守镇魔鼎,那有让你在这里造一座杀城养出一群举世难灭的大魔来吗?”她反问。 “本座自然是奉了通天殿尊上的旨意,把魔域最恶的魔放到一起关押,在这样的环境里催生出大魔,也实非我意。” 蛊神趁着小魔神还在理解自己跟她说的话,吹动蛊笛。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轻而易举地熄灭了魔神周身的幽焰。 一直站在魔神身侧的剑灵化回原型,剑尖刺入她的胸膛。 蛊神冷眼看着魔神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缓缓倒地。 魔域不需要诞生魔神,来坏他们的大计。 更何况,这个魔神知道得太多了。她要是被接引上天,只怕会给他带来大祸。 “你在想什么?” 魔神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蛊神一个激灵,猛地转身,便见魔神悄无声息地站到在了城楼上,幂篱下的面容蒙着一层浓雾,就连他也看不透。 “你到底是谁?”蛊神惊恐地问道。 他怎么可能会看不穿一个新生神的底子。 “取你命者。” 幽焰化作一个火笼,困住蛊神。 魔焰蔓延至整座城楼,城楼剧烈摇晃起来,从前囚住邪魔的牢笼就此坍塌。 蛊神看着自己数千年的心血付诸一炬,目眦欲裂。 他倒是不怕谁来取他性命,他作为执掌巫蛊的神官,复生的手段有的是。 只是他就差一点,便能养出好蛊了。如今被这魔神一搅和,一切又都要从头开始。 步恬的剑尖抵向蛊神的咽喉。 她接受了原身所有的记忆,她记得,天道从来没有下过这种的指令。 天道的确暴虐,但也不能什么脏水都天道身上泼啊。 在天宫,这样阳奉阴违、借天道之名作恶的人和事,只怕不少。 她要是不知情,也会对天道恨之入骨。 步恬觉得自己肩上洗白的任务又重了。 她笑盈盈地问手中的长剑:“你说要我除去此地所有邪祟,这里面包不包括这个堕神?” 剑灵化为人形,感受蛊神身上隐秘却又浓烈的杀气,道:“自然包括。” 步恬不紧不慢地说道:“看来我要食言了。现在的我没有趁手的兵器,杀不死这个堕神。” 她等待着小羊自己进圈套。 “你可以用我。” 雪发器灵变回长剑飞向步恬,剑尾拖着一条银色的流光,纯净而又梦幻。 他悬浮在步恬神前,静等步恬拿起他。 “用你?”步恬轻笑道,“小傻剑,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一把神剑了。就你现在这剑身戳过去,你信不信直接能卷刃?” 她另一只手轻抚上剑身,魔气在指尖跳跃。 “只有你接受了魔气,我才有趁手的兵器除去他!” 长剑上下晃了晃,示意自己接受了。 白光覆上步恬指尖的魔气,包裹住身上的魔气锁链,把它们一点点融合到自己的体内。 蛊神见大事不妙,控制着剩下的邪魔以他们的魔躯扑向囚住他的幽焰。 幽焰的火势小了。 他召来神雨覆身,以损毁神身为代价,逃出了火笼。 而另一边,融合了魔气的长剑彻底变为一柄通身漆黑的玄铁魔剑,魔剑四周还悬浮着燃烧着幽焰的锁链。 这与原著中断掉的神剑模样已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步恬握住剑,锁链随着魔剑的晃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若索命的修罗正在所有人的耳畔低语。 “休想逃。”她瞬身出现在蛊神身侧。 剑身发出嗡鸣,瞬间刺入蛊神体内,震碎他的神元。 蛊神倒地的那一刹那,正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蛊神铺路的邪魔们身上的控制解除了。 在绝对的实力震慑面前,他们没有一个人敢逃,齐齐拜倒在步恬的剑下,歌颂魔神的功德。 步恬一边拔出剑,一边状似为难道:“可本尊已答应了本尊的剑,要将你们一一除去。” 他们忙痛哭流涕表示自己会痛改前非,求神剑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些魔如何处置?”步恬问手中的剑。 剑灵在他们身上已感受不到杀意。 “便罢了吧。” 他重新化作人形,那些魔气化作的锁链不再缠绕着他,而是漂浮在他的身边,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步恬稀奇地摸了摸这些不受她控制也会自己动飘起来的锁链,笑道:“今日我听你的,不动这些魔。” 她又对着幸存下来的魔道:“你们的命保住了,还不谢过……” 步恬忽然停顿,转而问剑灵:“你叫什么名字?” 剑灵并不回答。 邪魔们极有眼色地高喊着“剑灵大人”,感恩爱戴地道谢。 剑灵淡淡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魔头,道:“此间事了,我与尔等就此分别。再见时,若尔等为祸天下,我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他又对步恬道:“这里面也包括你,魔神。” 步恬敷衍地点点头,笑问:“你准备去哪?” 她摸了摸剑灵脖子上的疤痕,这道疤痕变得非常淡,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道疤痕,定然会以为这是他脖子上的一道极为细浅的颈纹。 “你接受了我的魔气,如今已是一柄魔剑,若是离开魔域,到镇魔鼎外头去,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为祸世间的大魔,要想尽办法把你丢进炉子里熔了。” 剑灵冷冰冰的眼睛里流露出茫然与无措。 步恬再接再厉,叹了口气:“明明是我最先发现了你,用魔气给你重塑了断处,你怎么就是不认我这个主上呢?” “你不是。” 剑灵非常笃定地说道。 步恬冷笑了一声:“你说我不是你的主上,那你的主上是谁?你若是说出他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想办法把你送还给他。” 她赌剑灵与莫倾澜之间虽然有几分感应,但并不会知道另一方的具体信息。 “我不知道……”剑灵捂着额头,皱着眉。 “你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步恬掷地有声地说道。 她垂下头,避开与剑灵目光交错,失意道:“可能每一把剑都曾经幻想过自己的主人是天之骄子,未来能用着他惩奸除恶。而我这个魔神并不符合你心中对正道人士的期盼,故而你总是不肯接受我这个主上。” 剑灵沉默下来,开始思考步恬所言的可信度。 步恬画起大饼:“既然你现在也无处可去,不如留在我的身边。我刚刚诞生,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留下来既可以看顾好我们这一批人,又可以试着让魔域朝着你希望的样子发展。” 剑灵犹豫了片刻,同意了。 邪魔们也个个宣誓效忠于魔神。 步恬看着这会儿装得人模狗样的邪魔们,笑道:“本尊不喜欢丑东西,你们控制不住自己魔欲的样子太丑了。以后谁控制不住魔欲,谁就做大家的养料。” 底下的魔头们哪怕心中叫苦不迭,面上也恭恭敬敬地叫好。 有魔头从废墟中抬出一顶完好的轿子,还有狗腿子魔头化回四不像的原形,亲自为魔神拉轿。 “尊上,请您上轿,我们送您去魔宫。” 步恬享受着大魔们的伺候,舒舒服服上了轿。 剑灵就站在轿外,浮动的锁链乱飘,锁链头甚至飘进了轿内。 步恬看着在面前飘来飘去的锁链,想研究一下剑灵身上的神魂。 天道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之类的神通。 既然莫倾澜的神魂能被分离开来各自生活,那她是不是也能把自己的神魂分出去一部分,留在天宫应付那些神仙? 她敲了敲锁链。 这锁链与剑灵感觉相通,剑灵觉得自己全身都跟着在“嗡嗡”震动。 他听到帘子里的人说道:“你也上来。” 剑灵撩起车帘,也坐进轿子。 步恬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皱着眉仔仔细细检查起剑灵的盔甲,见盔甲上多处都沾染了血污。 她掏出一块帕子,道:“你变回去。” 剑灵未加思索,变回了剑身。 这是一柄有着暗纹的魔剑。 也就意味着,很多的血迹都干在了剑身的纹路里面,非常难擦干净。 步恬召来一团无根水,浸透雪白的帕子,用这沾了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剑身上的脏污。 她擦得很慢,很仔细。 力求把她的剑每一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 魔剑微微颤动,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雪白的帕子缓缓向下,魔剑颤得越来越厉害。 “够了!” 步恬听到一声极短促的喘息。 白光划过,剑灵正襟危坐。 他颤着手抢过步恬手中的帕子,道:“我自己来。” 第8章 洗剑 墨发纠缠,不分彼此…… 步恬当然巴不得这把剑能自主清洁。 她又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把手擦干净,在软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撑着脑袋,看着剑灵在那儿擦盔甲。 原来只是擦盔甲。 她有些好奇地问:“你的盔甲能脱掉吗?你现在这么擦很难擦干净。如果只是盔甲脏了,等到了魔宫,我找几名侍从——” 步恬凑到剑灵耳边,逗弄道:“伺候剑灵大人换洗衣裳。” 温热的气息喷撒在剑灵的盔甲外,剑灵觉得魔神并不像魔神,反倒像是专门勾人心魄的魔魅。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奇怪的想法。 通过短暂的接触,他能感觉到这个魔神并非恶神,或者说她暂时还没有恶念。 现在她又好心地想帮助他。他虽不能接受她的好意,但也应该跟她道声谢。 剑灵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多谢,但不必麻烦。盔甲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脱不下来。” 剑灵语气冷漠,配上他毫无温度的眼神,这个“多谢”听起来就像是在反讽步恬。 “那真是可惜。” 永远只能穿这一身行头? 这剑灵也太惨了。 步恬体贴地给剑灵变出了一面水镜,让他能照着镜子擦擦面具上溅到的血珠。 雪白的帕子很快就染成了黑色,步恬给他递去了刚才自己擦手的帕子。 手上有两块帕子的剑灵不满足于只用一块帕子了,只是手头有块帕子实在太脏了。 他的视线落到步恬的水镜上。 步恬懒洋洋地撤去水镜,道:“想要水就自己想办法,别把主意打到水镜上。我可不想自己干干净净的水镜也变成脏东西。” “好。”剑灵撩起车帘,问外面的魔头 ,“可有水?” “水?”被问的魔头一愣。 “干净的,能用来擦……身子的水 。”剑灵又补充道。 他的这个停顿非常得灵性,好巧不巧显得后面的话很难以启齿,给人以无限遐想。 那魔头还在寻思荒郊野岭上哪去找水,另一名魔头挤开他前面的木头,殷勤道:“剑灵大人,我有个法宝,可以倒出取之不竭的纯净之水来。不知可符合您的要求?” 他向剑灵双手奉上一个葫芦,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轿中。魔神周身笼罩着灰雾,他只能模糊地看见魔神似乎正半躺在软榻上。 剑灵拿过葫芦,道了声谢。 冰凉的语气吓得偷看的魔头迅速收回视线。 他乱飞的视线一不小心对上了剑灵的目光,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好似在警告他方才不该逾矩。 魔头缩了缩脖子。 真不愧是能够弑神的魔剑,被他盯上的那一刻,他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等剑灵进去了之后,几个魔头聚在一起,使用传音入密八卦了起来。 “他们要水了,是我想的那样吗?” “不能用除尘术吗?” “啧,某位就是故意出来要水,让我们知晓他们之间关系的。” “看来这位大人神宠正浓,咱们不能怠慢啊!” “便是没有这一出咱们也不能怠慢他啊,连前魔主都接不下他一剑,你敢让他不痛快?他一剑下来你就身死道消了!” 他们正讨论得热烈,忽然听到去而复返的剑灵问: “有没有水盆?” “有有有!” 立刻有魔谄媚地递来水盆。 剑灵觉得,这些魔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热切得过了头。 他一头雾水地端着水盆回了轿中,倒水,搓帕子,给悬浮在他身边的锁链裹上帕子,控制着锁链到他的身后擦拭他手够不着的地方。 步恬委实是没想到,自己那几条用来临时困住剑灵的锁链,威风了一天不到,竟成为了剑灵的搓、澡、巾。 把这些魔头的八卦听得一清二楚的步恬,此时此刻情真意切地想把他们的头按进来,和她一起欣赏一下剑灵到底在轿子里干了点啥事。 “你倒是挺物尽其用的。”步恬一言难尽地道。 她选择闭上眼睛,哪怕剑灵操纵着锁链把动作做得再优雅她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听到了锁链在盔甲上移动的摩擦声,光是听声音她就能想象出来自己创造出来的丢人玩意儿是在怎么扭动的。 “别擦了,你这样弄不干净。”步恬实在忍不住,“等到了魔宫,你变回原形,我把你丢浴汤里泡上几个时辰,剑身自然就干净了。” …… 魔宫。 早有大魔先步恬一步来到魔宫传递魔神莅临的消息。 整个魔宫都已知晓原来的魔主被新生的魔神一剑封喉。 他们魔族被欺压了数万年,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神。 魔宫外,所有臣民都在恭迎魔域新主。 万众期待中,一顶软轿缓缓驶来,拉轿的竟是恶名远扬的大魔,而轿子后面跟着的,个个都是传说中被天宫镇压的魔头。 魔神下了轿,灰蒙蒙的雾气环绕在她的身侧,隔着层层灰雾,看不见她的面容。 初来乍到的魔神道:“给随本尊而来的魔族安排住处。” 侍从应下。 “备浴汤,沐浴。”她摘掉幂篱,扔给跟在她身后的剑灵,“无事不得打扰本尊。若有急事,使用神祈术向本尊禀报。” 魔神正准备带着她的剑灵离去。 侍从连滚带爬地追上去:“尊上,何为神祈术?” 步恬这才意识到魔族被镇压在镇魔鼎下与世隔绝太久,接触不到有自己神庇佑的种族,连神祈术都不懂。 “若你们认本尊这个魔神,在心里默念想对本尊说的话,本尊便能听到。当然,鸡毛蒜皮的小事本尊是不会给予回应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步恬染着丹蔻的素手抬起侍从的脸。 许是她跟大魔随口提了一句不喜欢丑东西,这一批迎接她的侍从个个都长得俊美无铸。 “没、没有了……多谢尊上……”侍从太过紧张,脚下一打滑,直接给她展示了一个五体投地。 “我们走。” 步恬的视线不再他身上流连。 跟在步恬身后的剑灵好心操纵着锁链把侍从卷了起来,刚想扶他站稳,那人就吓哭了。 “剑灵大人,我绝对没有动不该动的心思。求您饶了我吧……” 剑灵:? 不该动的心思是指什么?他想杀自己? 确认对方身上没有杀意的剑灵点了点头:“嗯。” 他的确没有动不该动的心思。 锁链缓缓放下侍从,回到剑灵周身。 侍从长舒了一口气:剑灵大人对尊上的占有欲真是可怕。 步恬进入魔宫浴池。 侍从手里拎着篮子鱼贯而入,送来花瓣、皂角、酒水点心。 步恬拉过剑灵,把它的面具摘掉,丟入一旁的浴桶,隔着氤氲的热气看着他圣洁不可侵犯的面容。 侍从们低着头自认识趣地退下。 清风拂过,剑灵的银发扬起,与步恬的墨发纠缠,不分彼此。 一朵紫色的夕蘅花被风儿送向步恬,中途却被银发截胡,细嫩的花茎挂在银发发梢,柔软的花瓣在轻风中晃动。 魔域不长夕蘅花。 这朵忽然出现的花朵是夕蘅放出来与她联络的。 “你别乱动。”步恬向剑灵伸出手。 剑灵只觉得步恬拂去了他发间的什么东西。 “有一朵落花。”步恬专注地看着剑灵,手悄悄握住夕蘅花。 剑灵的视线却并没有留在光明正大与他对视的步恬脸上,转而移向步恬握拳的手。 步恬轻轻一推,剑灵没做准备,顺势倒下。 “变回去。” 步恬握住夕蘅花的手藏到身后,趁机把它放入乾坤袋。 剑灵变回剑的模样,一头栽进了浴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接着,这柄魔剑自己浮上水面。 步恬撩起水,轻柔地泼向魔剑,见血污顽固地依附在剑纹中,有一种拿指甲去扣的冲动。 她一把把他按了下去,丢了几个皂角下去,又往水里撒了一把花瓣,道:“你别出来,就在底下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来检查。” 魔剑晃了晃自己染着幽焰的锁链,示意知道了。 步恬薅住锁链,也给摁入她精心调制的浴汤。 锁链上的火焰“噗呲”一下熄灭,升腾起一阵青烟。 “这根锁链也要一起泡干净。” 她看了一眼水底安安静静泡着的魔剑、玄铁面具和锁链,满意地走到浴池隔壁喝茶吃点心。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隔着层层轻纱望向剑灵所在的木桶,神识注入夕蘅花,听到夕蘅絮絮叨叨的碎碎念: “尊上,可算是联系上您了!镇魔鼎下诞生了一位魔神,一剑杀了我座下的蛊神,从蛊神传回天宫的镜像来看,这个魔神有神君级别的实力,普通神官根本不是对手。眠岁神尊急召各殿神君前往轮回台商量对策。” 步恬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寻本尊,本尊还当是天要塌下来的急事呢,原来不过是有新神诞世而已。” 她不以为意地道:“眠岁就是胆儿小,为个魔神还要把天宫神君都召起来。他既要你去轮回台那你就去吧,咱们保持联系,若有什么新鲜乐子你还能说与本尊听一听。” “尊上,并非眠岁神尊……呃,谨慎。那魔神虽只有神君级别,但她的手中有一把能弑神的魔剑,假以时日必成大患呀!” “一把能弑神的剑就把你们都吓成这样了?” 步恬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把天道的傲慢,拿捏得死死的。 她遥遥望向浴桶。 此时此刻,惹得天宫震动的魔剑正泡在水里,一动不动。 “眠岁神尊未能在天地间寻到蛊神本元,蛊神永远都不可能复苏,是真的没了。”夕蘅猜测道,“大概是谁也不想步蛊神后尘吧?” 心里头比谁都清楚的步恬问:“蛊神怎会在镇魔鼎?” “尊上,当初您让我派个神去看守镇魔鼎,我觉得蛊神的长相同魔族挺像的,就派他去了。” “你有没有给蛊神安排什么别的任务?” “别的任务?没有了呀!” 难道蛊神这厮擅离职守,被在外面养鱼的尊上给抓到了? “我绝对没有给他安排任何任务!”夕蘅保证道。 不过……说到养鱼,夕蘅就悲从中来,她本来好好在沧海玩着,结果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搞得她得回天宫处理。 “行,没什么事你就去轮回台吧。下次除非是天塌下来这种大事,不然别用夕蘅花来寻本尊。” 夕蘅花老这么飘,太容易翻车了。 夕蘅应了一声。 夕蘅花神力消散前,发出了快活的声音: “啊,我杀魔神,坏我休沐!” 夕蘅想要杀死的“魔神”捡起紫色的小花,把它碾作尘埃。 清风拂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个时辰后,步恬验收清洗成果。 她满意地把洗得干干净净自带玫瑰香气的剑放到桌子上,仿着剑灵的神魂分离状态,尝试分离自己的神魂。 就在步恬研究术法之时,流言在魔宫传得飞快。 “听说他们在轿子上要了一次水呢?尊上同那柄剑到底什么关系?”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现如今二人不还在浴池里没出来,快两个时辰了哦。” “他似乎想独占尊上的宠爱,谁前脚刚被尊上多看一眼,他后脚就来警告了,可恶啊……” “你们不知道,尊上在杀城斩杀魔主时,这柄剑就在那儿玩欲情故纵了,道行深着呢!” 第9章 收剑 想要什么样的剑鞘? 步恬花了一个多时辰研究剑灵的神魂,配合着天道记忆中施展神魂类术法的经验,有了些眉目。 她需要先找到一个可以承载她神魂的容器。 但天道神魂何其强悍,寻常物件根本承受不住这份神威。 她需要一个借口,去找些奇珍异宝来,逐一尝试。 步恬的主意打到了眼前慢条斯理品尝点心的剑灵身上。 “你整日只能穿这一身行头多没意思。既然没办法换衣裳,那咱们就换剑鞘。”她的手指勾画着剑灵肩甲上的纹路,“你想要什么样的剑鞘?” 把点心都尝了一遍的剑灵擦了擦嘴,道:“我不用剑鞘。” “你不必与我客气。一柄剑,怎么能没有鞘呢?” 步恬一扬手,玄铁面具从浴桶里飞入她手中。 她拿起软帕细细擦干面具的水渍,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剑鞘的事,我会安排起来。那是我赠你的礼物,用不用随你的心意。” 她把面具戴到剑灵脸上,唤来侍从送剑灵回住处。 侍从提着灯,在前引路。 剑灵没跟着走,站在台阶上,问步恬道:“我们已不在杀城,这里的魔族也不曾想攻击我,为何还要戴着面具?” 当然是遮住你的长相,不让人发觉你与莫倾澜之间的关联。 步恬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似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般忍不住笑了。 “他们不想攻击你?”她信步走到剑灵身侧,“如今,整个魔宫的人都想取你而代之呢!你若不信,可以自己感受。” 剑灵本没有留意四周侍从对他的恶意,现下一感应,发现这些侍从多多少少都对他有恶意,有几个侍从对他的恶意甚至非常浓重,让他十分不解。 “你若是摘掉面具,他们对你的恶意只会更重。” 步恬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底下的侍从。 魔,本就是比较容易走极端的种族。一丁点的小事,在他们心中都能无限放大,激起滔天巨浪。 对于这个种族的来说,这种特性可以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力量保护自己、震慑敌人,帮助他们在战斗中获得胜利。 但对于被他们视作“假想敌”的剑灵而言,可就是个令他头痛的麻烦了。 “故而,你还是戴着面具为好。” 剑灵觉得有道理,戴着面具走了。 步恬下达了她成为魔神之后的第一个旨意: 寻找奇珍,为剑灵造剑鞘。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各地的魔族纷纷觐见魔神,为魔神献上奇宝。 数不尽的珍宝流入魔宫,捧到了步恬的面前,又被步恬毫不在意地扔去打造剑鞘。 这是何等的骄奢淫逸! 魔宫众人切真地感受到了魔神对剑灵的宠爱,对剑灵恭敬畏惧又嫉妒。 剑灵看着众人对他的恶意与日俱增,甚至有几个人已对他产生了杀意。 他实在无法理解。 但这里面也有例外。 步恬日日都会派人送一些新奇的吃食过来,而剑灵并不需要吃东。 他时常会把吃食分给其他魔侍,一来二去倒是认识了负责给魔宫扫洒的叱火。 他日日都来,吃得最多。 今日,叱火也准时来到剑灵的住处,等待“开饭”。 剑灵放下筷子,对着面前的牛头刀疤脸道:“你每日都很准时。” “俺现在天天闲得慌,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时辰,就等着来你这儿吃一口。”叱火有个大嗓门,说话时房梁都要震上一震。 他把饭菜都拨到自己身边,脸埋在饭盆里,大快朵颐。 魔宫内的巡逻队正巧走过二人吃饭的亭子,鄙夷地看了眼举止粗鄙的叱火。 “这些魔魅修为底下,不善战斗,也不知为何由他们来负责魔宫的安防……” 剑灵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视线投向亭外,款款走过假山的侍卫们。 这几日,魔域的主事权已由跟随魔神自杀城而来的大魔接手,这些巡逻队就是他们安排的。 “嗐,这群巡逻队哪里是负责安防的。”叱火哈哈大笑,“他们不过是摆在魔宫里的花瓶罢了。” 叱火吸溜完盆里的汤汁,拿起帕子抹了一把自己的牛面:“本来俺就是负责魔宫安全的,听说尊上不喜欢长成俺这样的,俺就被调去扫洒了。嘿,不用巡防,真是舒坦。” 他拍了拍吃饱的肚皮,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 侍卫走没影了。 剑灵却依旧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恶意。 他收回视线,落到眼前牛头刀疤脸的魔族身上。 吃饱喝足的他正咧着嘴巴剔牙,脸上的刀疤随着他夸张的面部表情显得愈发恐怖。 他身上除了对食物的贪欲之外,剑灵感应不到其他的恶意。 像叱火这样的魔,他还见过不少。 那些叱火带来蹭吃蹭喝的同僚,多半都修为极高,对他没有恶意。 想不明白的剑灵把心中之事跟叱火说了。 叱火听了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那当然了,现在留下的那一批花瓶近侍,个个都想凭借美貌受到尊上喜爱,能像你……不,能越过你,在尊上的庇护下为所欲为。可尊上如今偏就独宠你一人,其他魔魅妖精都入不了她的眼,他们当然恨不得戳死霸占了尊上宠爱的你。” “独宠?”剑灵否认,“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叱火指了指面前的吃食,道:“尊上若不宠你,会每日给你送不带重样的膳食?尊上若不宠你,会为你举全族之力打造剑鞘?尊上若不宠你,会日日来和你过夜?你们待在一个屋子里,总不可能什么都没干吧?” “她研究的术法,需要观察我的识海。”剑灵淡淡陈述事实。 “嘶……乖乖,还是神识交融!”叱火倒抽了一口凉气,“是俺们见识少,想得太简单。” 这可是个大八卦。 叱火觉得自己掌握了第一手资讯。 剑灵正想解释,侍从走到他身边,恭敬道: “大人,剑鞘做好了,尊上请您过去挑选。” “俺没听错吧?挑选?”叱火瞪大了牛眼。 侍从继续不卑不亢地道:“尊上不知剑灵大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便吩咐我等每款都打造了一把。” “乖乖,俺活了这么多年,算是见到传说中的蓝颜祸水了。”叱火在一旁听傻了。 “她只是想拉拢我。”剑灵坐在石凳上并未起身。 叱火面部表情非常夸张,五官与刀疤都扭到了一起:“你知不知道给你打造一把剑鞘要花掉多少奇珍异宝?尊上若只是想拉拢你,用得着每样给你来一把,摆这么大阵仗让你去挑?而且俺听说,所有做剑鞘的材料,都是尊上亲自为你挑选的。” “尊上不仅为您挑选了剑鞘的材料,而且打造剑鞘的每一个过程都亲自过问,绝不容许出现一丁点差错。”侍从补充道。 “为什么呢……”剑灵嘀咕道。 魔神想让他认她为主的意图他是知晓的。 但的确犯不着为了他劳师动众地打造那么多把剑鞘。 她喜欢他? 或许有对器物的喜欢吧。 这份喜欢不足以支撑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剑灵本想拒绝前往,但眼前这场面似乎也是多说多错,他干脆决定跟着侍从去看看。 看看魔神究竟在想些什么。 魔宫大殿,魔神坐在最上首,手中拿着一把嵌满宝石的剑鞘把玩着。 她见他来了,眼角上扬,明亮的眸子里溢满欢喜。 “瞧瞧,喜欢哪一把?” 手捧托盘的侍从们围到剑灵身侧,每一个托盘上都摆着一把剑鞘,以及与剑鞘适配的装饰品。 剑灵一袭玄甲静静站在中央,与周围眼花缭乱的金玉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他在一把看起来比较朴实无华的剑鞘前站定。 捧着剑鞘的侍从开始殷勤介绍:“剑灵大人好眼光。这是用万年魔渊木打造的剑鞘,结实耐用……” 剑灵不等侍从介绍完便移步下一把剑鞘。 下一位侍从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又走了。 这一群侍从是打造剑鞘的匠人,对他没有恶意,甚至都敬仰地看着他。 他越走越快,最后直奔步恬。 魔神这是在逼他。 受了魔域这份大礼,他自然要为魔域战到底。 “承蒙您的厚爱,只是这些宝物我实在消受不起。”剑灵抱拳道,“您不若将它们放入魔宫宝库,以备不时之需。” 剑灵转身就走。 他是一柄神剑,就算融合了魔气,他也绝不会为了保护邪魔而战。 步恬望着剑灵仓促离去的背影,放下手中精美的剑鞘。 “方才哪几把剑鞘他多看了一眼的,留下来,送给我们的剑灵大人,给他换着玩儿。” “那剩下的呢?”近侍问。 “收入魔宫宝库。” 步恬站起身,拿起万年魔渊木剑鞘,往外走去。 原本还半阴着的天,半点光都透不进来了。 一时间,地动山摇。 “嗡嗡”声如魔音贯耳,好似外头有一只巨手正在敲鼎。 侍从们慌乱起来。 “光呢?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宫那批人又来了!” “头好痛啊……” 剑灵复又折返:“怎么回事?” 步恬仰头看着天,轻描淡写道:“天宫的神君们正在联手把镇魔鼎封死罢了。” 第10章 换剑 主上不要他了…… 镇魔鼎一旦封死,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甚至光、魔气也透不进来,魔域将彻底变成一片荒芜之地。 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什么生灵能存活下去。 或者叫死地更为恰当。 剑灵听着耳畔镇魔鼎“嗡嗡”的敲击声,不禁思索。 天宫知道魔域诞生了一位魔神,便要覆灭整个魔族。 谁更像邪魔呢? 跟在步恬身后的大魔们骂骂咧咧起来。 “我们魔族做错了什么?当年我们没有自己的神,天宫要镇压我们,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如今我们有了自己的神,天宫又要我们全族的命!” “呸!狗屁天道,欺人太甚!” “天道,你迟早有一天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不是天道。” 步恬托着剑鞘,轻抚上面的暗纹,不屑道:“若是天道的旨意,满天神君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封死镇魔鼎?” 这明明是眠岁带着神君们商议出来的除魔方案。 天道不替别的神仙背黑锅。 她向剑灵伸出手:“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给那些乱动魔域的神仙一点警告?” 剑灵低头凝视着步恬的手。 他想起了这双手曾细心帮他清洗血污,想起了叱火每日在那儿闲适地同他说魔神对他有多宠爱,还想起了献剑鞘时侍从看着他的热切眼神。 谁才是邪魔呢? “好。” 剑灵心中有答案了。 他发出一声叹息,向世间最大的邪魔,低下了从不屈服的头颅:“主上。” 剑灵单膝跪在步恬跟前,虔诚地捧起步恬的手,用锋利的剑甲划破她的指尖。 步恬看着指尖冒出的血珠,反手固定住剑灵,倾身在他的额头上画下契纹。 她指尖抚过额头的每一处,都炽热不已,就像是一块烙铁,在他额头上炙烤,仿佛要把他熔断才肯罢休。 剑灵的身体忍不住震颤,发出嗡鸣声。 他的意识仿佛被主人丢进了熔炉之中,满脑子除了“热”这个感觉,再无其他。 意识涣散的他好似听到了主上的声音:“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 这个声音好似很远,又好似很近。 “黎序,我叫黎序。” 他茫然的眸子上蒙着一层潋滟的水色。 “黎序……”步恬说得很慢,仿佛在唇齿之间咀嚼着他的名字。 她勾起殷红的唇,“真是个好名字。” 主上好像很喜欢他的名字。 黎序混沌如烂泥的脑海中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步恬落下最后一笔。 黎序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人形,软软绵绵地往下倒。 红光大盛,步恬身前悬浮着一把魔剑,红色的纹路自剑尖游走至整个剑身,仿佛为他穿上了一件新衣裳。 “黎序。”步恬唤道。 魔剑飞到步恬手边,周身熊熊燃烧的幽焰似是在回应她的召唤。 她笑得张扬肆意:“你可愿随我出战?” 魔剑悬浮在半空,忽然俯冲向步恬手至腰际的剑鞘。 “唰——” 归剑入鞘。 步恬的识海中响起黎序清冷的声音:“愿意。” “好,今日是个好日子,我们去掀了这镇魔鼎吧!” 步恬使出缩地成寸之术,来到魔域边缘,对着深陷入魔域的镇魔鼎轻轻挥出一剑。 认主后的魔剑与步恬配合默契,开山劈海,所向披靡。 “嗡——” 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后,天光射入魔域。 困住魔族这么多年的的玩意儿砸向了天际的神君们。 所有魔族沐浴在日光下,看清了青铜鼎全貌。 他们常年不见阳光的眼流下泪水,隔着泪,也要死死盯着镇魔鼎砸向那群神。 眼瞅着这鼎就要砸过来了,神君中央的白衣神尊眠岁不慌不忙施法,张手接住了越变越小的镇魔鼎。 他扫了身后的神君一眼,问:“夕蘅何在?” 无人应答。 眠岁又缓缓叫了一遍夕蘅的名字。 还是无人应答。 有位神君出列道:“回禀尊上,自轮回台散会后,夕蘅神君便走了,没同我等一起来镇魔鼎……” “她走了?走去哪里了?”眠岁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呃……夕蘅神君说至尊给她放了一个长假,咱们从轮回台往镇魔鼎来时,她便回去休沐了。” 眠岁深吸一口气,眉头舒展,露出和善的笑,无奈摇了摇头:“真是同她的主上一样随心所欲,罢了,随她去吧。本尊若是横插一手,通天殿那位又该同本尊闹脾气了。” 他把掌中小鼎递给一旁的神君:“既然夕蘅不在,那你去试一试这魔神的虚实。” 那神君接过镇魔鼎灌入神力,强行向下压去。 步恬向那神君挥出一剑,再度掀飞了青铜鼎。 势不可挡的剑气冲向那神君,眠岁出手接下这一剑。 衣诀纷飞,狼狈后退。 眠岁眼神一暗:这哪里是神君修为,这魔神配上魔剑分明有着不亚于神尊的实力! 要么是当初魔神斩杀蛊神市没有用尽全力,要么是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令魔神的实力在短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 步恬执剑而立,挑衅地望向天上的神仙:“本尊今日便要告诉天宫的诸位,以后丢破铜烂铁到魔域来之前,都要先问过本尊的剑。” 眠岁化开了魔神的神力,亲自站到步恬身前,淡笑道:“魔神,方才是本尊的手下会错了意,这才又放下了镇魔鼎。本尊此番是代表天宫来与魔域和谈的。” 眠岁拂了拂衣袖,地上便出现了一箱礼物:“这是我们的诚意,请魔神过目。” 其他神君纷纷附和了一通,又找借口离去。 步恬倒也想用这个马甲先会一会眠岁,便派出人手迎眠岁入魔宫,魔宫众人从应战状态抽离,又各干各的去了。 不过今日,他们注定是没有心神好好干活了。毕竟,他们的神为他们带来了久违的阳光。 若说先前魔族对魔神只有对强者的尊重与畏惧,那现在他们便真的当魔神是他们的守护神而敬爱着、信奉着。 步恬与眠岁对坐。 步恬整个人都缠绕在浓重的灰雾之中,看不见面容、身形,甚至连声音听起来也蒙上一层可怖的阴寒。 眠岁在四尊中战力最低,并未看透她的伪装。 “相信魔神也看到了天宫的诚意。那么现在,天宫也想看到魔神议和的诚意。”眠岁说话的语调十分和缓,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你想要什么诚意?” 步恬把玩着天宫送来的珠钗,的确是上好的品质。 她的余光扫过满满一盒子法宝,感慨眠岁舍得下血本。 “天宫的执行仙官们正缺个震慑魑魅魍魉的法宝,本尊觉得魔域有一件法宝正合适,就不知道魔神可愿为了魔域割爱了。”眠岁拿起茶盏品茗。 “你想要我的剑何必兜那么大的圈子。” 眠岁但笑不语,一点都没有被戳破心思的窘迫。 “你意下如何?” “对本尊来说,他不是器物,而是本尊的臣下。本尊不可能把他当成一把普通的宝剑,随随便便把他卖了。” 步恬扔下珠钗,玉石相击,发出铛鸣。 “你换个条件。” …… 日暮时分,黎序独自一人在住处待着。 宫殿外头总能听到魔族的惊叹声。对没怎么见过太阳的魔族而言,落日是个稀罕景色。 黎序对日落并不感兴趣。 他看了一眼石桌上的沙漏,已过了送膳的时间。 侍从并没有来,蹭吃蹭喝的叱火也没有来。 他们只怕也是被沿途的落日之景绊住了手脚。 他拿出自己的魔渊木剑鞘,打了点水来,沾湿帕子,细细擦拭起剑鞘来。 天慢慢黑了下去,沙漏上方流沙池中最后一点细沙流尽。 往常魔神总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研究术法。 可今日,她也没有来。 也许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黎序心神不宁地把帕子扔入水盆,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有一个念头正在冒芽。 又或许是……她与他完成了契约,达到了她的目的,便不必再下功夫想着如何哄骗他结契了。 以前魔宫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不是巴不得没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吗? 如今,这些东西没有了,他怎么心里头却反而觉着不舒服呢? 黎序又想了想自己昔日的所作所为。 一直以来,都是魔神来寻他。 他先前没有认主的心思,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 可剑灵对于主上,不该是他先前的态度。 黎序下定决心:他既然已经认魔神为主了,应该赶紧想些法子帮他的主上分忧才是。 叱火着急忙慌地冲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黎序看到叱火,心里头绷紧的弦松了一些。 叱火抓住黎序的肩膀,道:“大事不好了哇!俺听说,那个什么神尊指名要你去天宫!” “主上她……同意了?” “那个什么神尊走了之后,尊上那儿就没动静啊,想来尊上也是正在寻思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吧。” 叱火的大嗓门让他听得格外清楚。 “你说什么!?” 他手中的剑鞘滚落在地。 “俺觉得这是那个什么神尊的毒计啊!尊上怎么能同意呢?” 叱火还在那儿絮叨,黎序已经没心思听了。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表现,他的主上便不要他了…… 第11章 认剑 已然觉得醉了 “黎序大人,尊上请您过去。” 殿外来了一队侍从,阵仗大得惊人。 “哎呦,坏了坏了,尊上肯定是要同你说送你去天宫的事了!”叱火在一旁干着急。 黎序没说话,慢慢站起身,走向侍从。 叱火一把抓住黎序的臂膀,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兄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若是想留下来,一会儿见到尊上就放下你的身段,好好向尊上求求情吧!尊上这么宠你,说不定会依你的!” “嗯。” 黎序扯下叱火放在护甲上的手,走向侍从。 他不要做一把刚刚认主就被主人遗弃的剑。 他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让主上回心转意。 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去做。 现下也只能好好问问叱火,死马当活马医了。 叱火见黎序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着急地嚷嚷道:“你别不听俺的话啊!你落了天宫那么大的面子,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要是去了天宫,那个什么神尊偷偷把你熔了都没人知道!” 黎序点了点头,对着侍从道:“稍等片刻。” 他复又走到误会的叱火面前,问:“我该如何为自己求情?” 叱火倒是被问得愣住了。 良久,他憋出了个字来:“……哭?” “也不是一定要你哭,就是……就是……嗐,俺也说不清楚,你自个儿看吧!”叱火从储物袋里翻找出了一本皱巴巴的话本子丢给黎序,“先说清楚,这玩意儿是个魔魅拿过来抵酒钱的,俺没咋看。” 黎序翻起书页。 “你直接把第一回 看完就成,好好学学话本子里头那个贵妃复宠的手段。” “没怎么看过这本话本”的叱火如是说道。 片刻功夫,黎序阖上书页。 白光划过,他周身的铠甲变成了轻软的白衣。 “你咋换了身行头?” 黎序一本正经道:“话本上说,素衣才更配此时的境遇。” 叱火拍了拍黎序的肩膀,笑道:“嘿,你小子,这就活学活用了!” “但愿这些东西有用。” 一袭白衣的黎序走到侍从旁,道:“走吧。” …… 步恬正站在魔宫最高楼明舒楼上远眺。 今日是个好日子。 镇魔鼎掀,魔族重见天日。 也不知是哪个魔族起了头,在魔宫里头放起了孔明灯。 “黎序怎么还没来?”步恬倚在栏杆上,眼瞳里倒影出漫天灯火。 今日也是她的好日子。 黎序认主,莫倾澜再也不可能执断神剑杀掉她了。 她要好好庆祝。 侍从道:“回禀尊上,黎序大人来前与侍从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一点时间,现下正在来了。” 话落,明舒楼下便来了一人。 来人手持一盏灯笼,白衣银发,皎皎如天上月。 步恬眸中溢出惊叹。 那天上月直奔她而来。 先前凌然不可侵犯的霜月,融化了一身坚冰,跪在自己的身前,仿若随时可以入怀。 “你不是说不能脱下盔甲吗?”步恬问眼前风姿绰约的白衣郎君。 他换下盔甲,那一身锋芒似乎也跟着一起褪尽了。 “这是幻化出来的。” 黎序能听见自己冷冰冰的语调。 他觉着自己的声音太冷了。 主上或许不喜欢他这么同她讲话。 他放柔了声音,道:“若主上喜欢,黎序可日日夜夜换衣裳给主上看。”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但说话人的语气实在太过认真,反倒没了风月的味道。 这把傻剑可能真是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我对你穿什么衣裳不感兴趣。”步恬走到摆满膳食的圆桌边坐下,看着还跪着的黎序,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坐,一起用膳。” 黎序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 侍从刚想上来布菜,他便从容接过了他的活儿。 “我来就好。” 反正他也不需要用膳。 黎序夹起一块翡翠丸子放入步恬碗中。他的手很稳,比战战兢兢侍候的魔魅们靠谱多了。 步恬吃掉碗中的菜色,他就又为碗中添菜。 速度适宜,细致入微。 这难道是黎序认主之后附赠的功能? 步恬没有动黎序新夹过来的菜。 还在纠结什么时候开口留下的黎序问:“可是不合口味?” 他从未与主上一起用膳过,也不知道主上的口味。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若是日后还能留下,他定会把主上的喜好了解透彻。 “你也坐下一起用膳吧,今日这席面主要是为了你摆的。”步恬放下筷子,拿起调羹给黎序盛汤。 这顿主要就是为了庆祝黎序认她为主,另一位庆祝对象一个人光顾着布菜不能尽兴算什么事儿呢。 据她多日观察,黎序吃什么都一个反应,无论吃什么,都看不出有多喜欢,也看不出不喜欢。 他同爱吃水果沾不得肉类的莫倾澜不一样,没有忌口的东西,不过也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他本身对于吃东西这件事,就没什么兴趣。 步恬今日这些菜色就按着莫倾澜的喜好来做了,以各色素菜为主,配上鱼虾,口味清淡。 想来与莫倾澜本就是一体的黎序,喜好不会与莫倾澜差太多。 她把竹荪萝卜汤推到黎序面前:“尝尝。” 黎序低垂下眸子,手里的汤勺慢慢搅动。 原来是送行宴。 主上是真的想把他送走。 步恬见黎序兴致不高,迟迟不动筷,后知后觉想起他戴着面具不方便用膳。 她屏退侍从,为黎序摘下面具。 步恬倾身过来的那一刻,他似乎回想起了认主之时那灼烧之感,浑身都僵在那儿不动了。 他们都说魔神周身笼罩的灰雾阴寒彻骨。 可他们不知道,魔神的手很温暖,魔神的血液非常炙热。 面具从他脸上抽离。 以后,这双温暖的手不愿再握住他了。他将被丢在天宫里,让锈铁侵吞他的剑身。 他不想接受这个结局。 黎序一把握住她的手,手上传来让他眷恋的温度。 微风拂过,孔明灯投射来的光线忽明忽暗。 愁绪蔓延在曾经不染尘埃的面容上,他清冷的声线虔诚地诉说着: “主上,我自知没用,身为主上的剑,却处处需要主上来照料我。如今,魔域需要我前往天宫,我舍不得主上,却也不想看到主上为了我为难。” 步恬挑眉:“嗯?” 这是她认识这把剑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这个黎序很不对劲。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东西? “你……” 步恬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黎序就跪了下来,月白色长袍下摆如雪莲般铺开。 “今日与主上并肩作战的每一幕我都记下了,日后天宫寂寥,有了这份回忆,也可聊以慰藉。”黎序眼眶微红,戚戚然道。 “我愿为主上分忧。” 他阖上眸子,等待最后的判决。 “主上,您下令吧……” “我还没用你几回,你就想换新主了?”步恬给自己也盛了碗汤。 “不,一剑不事二主。主在剑在,主亡剑毁。”黎序匆忙把步恬的手放至心口,“剑心为证,黎序永远都只认您一个主人。” 步恬抽回手,捧着碗喝汤。 黎序见步恬不为所动,眸色黯淡下来。 她喝完汤,目光瞥向黎序:“谁说我要把你送走了?你当我是给你设了个送行宴啊?今日……哦不,已过了子时,该说是昨日了。昨日的宴,是为了庆祝你我结契而设的。” 黎序怔然。 原来主上并不准备送走他,那他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他攥上衣角,歉疚道:“是我误了时辰,坏了您的心情。” “看了你整的这一出大戏,我心情可好着呢!”步恬扶起黎序,把他按到座位上,“来,我们先喝盏酒,庆贺一下结契。” 黎序神思不属地坐下,还未饮酒,却已觉得醉了。 不然他怎会觉着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呢? 二人喝了杯酒,这才正儿八经开始用膳。 步恬交付了一个任务给黎序:“今日起,我要开始闭关,你帮我守好门,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我修炼。” …… 步恬安排好魔域事宜后,回了一趟天宫,在天道的私库里找上几个药方里的灵材,准备往沧海看莫倾澜去了。 她既然要回去了,便不再需要夕蘅看顾莫倾澜,顺便就把夕蘅的休沐取消,召回天宫去跟进镇魔鼎的事。 而远在沧海的莫倾澜,躺在飘荡在海面上的乌篷船里,沐浴着朦胧的月光,正接受鲛人族的传承。 他接受传承已至尾声,本该醒来时,听着海潮的声音,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变得很小很轻,被师父拿在手中擦拭,放进水里搓洗,按入火焰之中,浑身滚烫,炽热难耐。 后来,梦中的他似乎长大了。 在一次宴席中,师父好像不想要他了,愧疚、惶恐、不甘,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溺得他几度窒息。 他借着杯盏中的酒水,想看一看自己到底是何模样,就在他即将看清自己容貌时,却听到有人在唤他。 他睁开眼,看清了来人。 “师父!” 莫倾澜青苍色的眸子里映照出他一直在等的人,面上挂起温润的笑。 第12章 烤鱼 我会回应你 步恬踏着夜色,回到沧海边上的小木屋。 她推开院门,看见院子里摆着几个竹簸箕,竹簸箕上平铺了一层碧潮果正在风干。 一旁还有个竹篓子,里面装了半篓已经做好的碧潮果干。 她轻手轻脚进了屋子,又见到了桌子上摆着的新鲜碧潮果,定然是莫倾澜今日出去采的。 桌子边上还摆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罐头,她用神识扫过,感知到小瓷罐里装的是碧潮果做的果酱,大陶罐里装的是碧潮果做的果酿。 罐头外面用浆糊糊了一张纸,纸上用修真历记着日子。 步恬的指尖轻抚过隽永又不失力道的字迹。 纸片上最早有记录的日子,是她离开的那一天。 她想起那一日她似乎和莫倾澜随口提了一句喜欢吃碧潮果。 没想到他竟然当成了件事儿放在了心上,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去采碧潮果,以至于这果子多到吃都吃不完,得通过加工保存。 步恬笑着摇了摇头,尝了口瓷盘里的果子,果子在口中爆浆,比她在长极派坊市吃到的好吃无数倍。 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很甜。 步恬方才放出神识查探罐头内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已经感应到莫倾澜这会儿并不在木屋,而是躺在她赠他的船里,正在沧海上随波逐流。 步恬赤着足自沙滩走入海中,离那条鲛人越来越近。 漂亮又年轻的鲛人蹙着眉头,口中发出呓语 ,似乎被梦魇住了。 “师父……别不要我……” 步恬叫了他几声,苍青色的眸子缓缓睁开,纤长的睫毛像一把扇子颤动得厉害。 似乎还沉浸在梦魇的阴影之中的人一见到她,眼眸中便像月光下海面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勾起唇,温和地叫了声她。 “我摘了许多新鲜的碧潮果,还做了果酿和干果,您想先尝尝哪一个?” 步恬坐到乌篷船的另一头,背靠着莫倾澜,用脚掀起浪花。 “我先回了趟家,已经尝到碧潮果的滋味了。” 她说完,自己先是一愣: 她竟然说了“家”这个词。 虽然天道在天宫有自己的宫殿,另一个马甲也有一魔宫的侍从奉她为主,可天宫也好,魔宫也罢,都不是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而这儿是她挑的地方,亲自搭起来的小屋,莫倾澜住了一段日子,又给它添了人气儿。 在这儿待着远比待在劳什子天宫魔宫舒心。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道:“我怎么感觉整个屋子都堆满了碧潮果呢?” “我这几日在接受鲛人族的传承,没来得及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莫倾澜温和地说道,“我一会儿回去了,就收拾干净,不给师父造成困扰。” “没事儿,我觉着你把屋子打理得很好。毕竟要长住在这里,屋子里面你想摆什么物件儿,布置成什么样子,你都随意,我不介意。” 步恬背后那人,自她靠向他,便紧张得从头到尾巴都僵直了。 她这个罪魁祸首却在另一头惬意地吹着温暖的海风。 她的手指轻敲船板,“不过,你不必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这些琐事上,尤其是不必为了我一句话,日日去采碧潮果。你是我的徒弟,虽然偶尔需要你帮我处理些杂务,但你主要的任务还是修炼。” 她由背坐改为侧坐,把头别向莫倾澜:“目前,你最优先要做的事情,是完全接受鲛人族的传承。” 步恬从来没有想过要捧杀或是养废莫倾澜。恰恰相反,她想让莫倾澜找到他自己的道,尽快成长为效忠于她的利剑,来到天宫帮助孤立少援、只有一个夕蘅能用的她。 至于他日后会不会反噬她? 她早就做了计划,等到了给她重塑灵骨的那一日,她会在他的灵骨上动点手脚。若日后他真要把她弄死,她能先一步让他灵骨碎成片。 毫不知情的莫倾澜笑道:“师父,我已完全接受鲛人族传承了。” 接受完传承的莫倾澜身子像是迅速抽条了一样,从原本纤弱的少年变成了身形挺拔纤长的青年,气质也更沉稳柔和。 这么一看,黎序和他更像了。 步恬正感慨时,海潮送来了一曲轻柔的调子,水面伴着音律和缓的节奏抖动起来。 海中伸出一只巨手,把整艘船捧在了手心。 步恬循着手向上去看云端上那巨人的模样,便见到了一双无比熟悉的苍青色眸子。 云雾散去,莫倾澜这张脸放大无数倍出现在她的眼前。 “幻术?”她望着他温和似水的眸子,他也看着小小的她。 步恬不得不感慨,莫倾澜的颜值真不是盖的,脸放这么大还看不出瑕疵来。 “哪一个是真正的你?” 坐在船上的莫倾澜摇了摇头,眼珠子变成黑色,鳞片从脸上消失,鱼尾化作双腿,缓缓走下船。 他穿着坊市那一日步恬为他挑选的衣裳,走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步恬不禁想,若是天道当初没有废掉他的灵骨,那他依旧是长极派温润如玉的首席弟子。 他清朗的模样,符合步恬穿越前对修仙者的想象。 符合步恬审美的修真者走到步恬面前,道:“两个都不是,真正的我在幻域外面。” 莫倾澜一扬手,衣摆下的碎星划过步恬眼帘,眼前就又换了一副景象。 是他曾在长极派的洞府外头。 步恬与莫倾澜站在梨树下 ,他们方才乘坐的乌篷船就在一旁的溪流中。 “这是我构建的幻域。师父,如果要出去的话,幻域的出口在那儿。”莫倾澜指了乌篷船。 “你就这么把幻域出口告诉我了?” 要不是怕反噬到莫倾澜,步恬恨不得立刻强行冲破幻术,摇摇他的脑袋,看看这鱼是不是泡在海里时间太久,泡得脑子里全装了海水。 步恬提高了音量:“你知不知道不能随便把幻术的生门告诉别人?” 把幻术生门告诉别人,相当于手把手教别人怎么去破解自己的独门秘术。 那他这个幻术再厉害,在对战知道生门在那儿的敌人的时候,也是没用的。 步恬现在必须提升莫倾澜的防范意识,不能让他再泄露消息。 不然等以后全世界都知道怎么破幻镜,那她手上莫倾澜这个战斗力也算是废了。 “师父不是别人。”莫倾澜说这话时,语气笃定,满眼信任。 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把自己不堪一击的弱点,告诉了他的宿敌。 百感交集的步恬踏上乌篷船,神识回到现实。 她问:“除了幻术,你有没有在传承里学会其他对敌手段?” “学是学会了,但我没办法用。” 他神情恹恹的,藏在水里的尾巴蜷起来又松开。 鲛人族的对敌手段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来自于他们的种族天赋,使用幻术困住敌人。另一种则是使用神祈术,通过默念冗长的咒语,请庇佑他们一族的龙神借给他们翻江倒海的力量。 “我尝试使用传承中记载的神祈术,但全部都施展不出来。”莫倾澜向步恬如实道来。 神祈术也分等级,神对于施术者的眷顾程度,决定了这个施术者能施展出术法的多少威力。 莫倾澜从传承中了解到,鲛人族受龙神眷顾,从一出生就能向龙神借用力量。 “我觉得,龙神似乎并不承认我是她庇护的鲛人。” 接受完传承对龙神天然有一种好感的莫倾澜失落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你不需要向别的神请求庇佑。”步恬催动乌篷船向岸边驶去,“你用不出神祈术也是好事,若你依赖于你信奉的神,那么你将永远无法超越他,成为新神。” 她太清楚不过天宫诸神为了多一点信仰之力折腾出来的把戏了。 她对莫倾澜道:“你要去找寻你自己的道,遇到任何难关,你都不能想着依靠神祈术去渡过。但如果你在飞升之前真的走到了九死无生的绝境,那就——” 步恬站到船头,身后是一轮巨大的圆月。 她笑得比月色更温柔。 “向我祈祷。” 她虚抱住莫倾澜,遮住眼底的野望。 “我说过的,你向我祈祷,我会回应你。” 我才是你要信奉的唯一的神。 第13章 幻鱼 是很重要的人 步恬与莫倾澜披着月色回了小木屋。 莫倾澜操纵着灵舟先一步进入屋内点燃烛火。 “师父现在想尝尝果酒吗?是我用碧潮果酿的。”他手里举着一根蜡烛,辨别着酒坛上标记的日期。 昏黄的烛火给他银白的鱼尾渡上一暖融融的色彩。 步恬叫住了忙前忙后的莫倾澜,道:“这些不急,我先检查一下你伤势的恢复情况。” 莫倾澜放下烛火来到步恬身前,步恬查探了一下他的恢复情况。 她满意道:“你的内伤都好了。等我找齐修复你灵骨的药材,你就可以重新像人族修士一样修炼了。” “时候不早了,你现下没有修为,还是去休息吧。”步恬转身上楼。 她很久之前就发现莫倾澜像很多修士一样没有晚上睡觉这个概念。她相信自己要是不说这句话,对方一定会凌晨拿着碧潮果酒过来和她喝酒畅谈。 可他如今修为尽失,是需要像凡人一样睡觉的。 莫倾澜欲言又止,目送着步恬上楼。 师父还没找齐灵药的话,应当还会再出去。他何德何能,让她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从前孤苦一人没有尝到过甜,就只是向往甜的滋味。 可他如今尝到了,却并不满足。 泡在蜜罐子里的他,日日夜夜都在期盼着酿蜜人快点回来,让这蜜能更甜一点。 他很想问问他的师父,她这一次回来会待多久。 步恬只当莫倾澜还惦记着那碧潮果酒,笑道:“酒放在那儿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明日再尝也是一样的。” 莫倾澜应了一声,看着步恬走上二楼,很是关注二楼的动静。 这些时日,他每日都有收拾屋子,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二楼那几间卧房。 也不知道师父对他的布置满不满意。 而另一边走上二楼的步恬,正在犯愁。 她当初搭房子的时候只是用木头搞了基础家具,并没有布置屋子。本来是想着等从魔域炼完剑回来再布置的,结果后来在魔域搞了一出大戏,耽搁到了现在才回来。 这个点海市也闭市了。 她今晚只能在木板上凑活凑活,靠打坐对付过去。 她一手推门屏住呼吸,一手掐起除尘术。 然后,她看到眼前的景象,停下掐除尘诀。 莫倾澜已经把屋子布置过了。 如今这个卧室,清爽的竹帘挂上窗檐,笔墨纸砚整齐摆上书桌,松花色床帐妥帖地系在床柱上,露出早已布置好的卧床来。 步恬躺到大床上,闻着棉被上太阳的气味,放松全身。 她抱着香喷喷、软绵绵的被子,听着海浪的声音,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梦中,一条银蓝色的小鱼和一把带着链条的长剑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正争斗得不可开交。 …… 翌日,步恬循着一股香味下了楼。 她穿越过来之后,还是头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她走到院子外头,从竹篓子里抓了一把果干,一边吃一边晃悠到后厨房。 莫倾澜正在煮鱼片虾仁粥。 他生而有修为,以前没有吃三餐的习惯。自从他没了修为后,每天就都得吃东西了。他对吃食没有多大的追求,饿了就随便吃点干粮果子对付过去一顿是一顿。 但他的师父是一个很奇怪的神。 哪怕现在的她已不需要吃东西睡觉,可依旧喜欢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一样过日子。 莫倾澜起初想着自己与师父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作息一致更方便他这个做徒弟的侍候尊师,就趁着师父不在先尝试起她的生活习惯习惯。 后来,他自己陶醉其中了。 这样充满烟火味的日子比清修更有一种愉悦的期待。 煮粥的砂锅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他掀开锅盖,用贝壳碗先给步恬盛了一碗煮得软烂入味的粥。 隔着氤氲的热气,他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着挂念着的问题:“师父,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家中的食材备得不多,我一会儿再去海市买些米面回来。” 步恬拿着汤勺搅了搅滚烫的粥,“多买几日的吧,我这次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指导你修炼。既然你已接受完鲛人族传承,那我放在你卧房的书就可以看起来了,若遇到不懂之处不必藏着掖着,直接来问我。” 步恬尝了一口鱼粥,鲜得她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莫倾澜看着步恬对他笑着露出大拇指,便觉心中的期待感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几口就把整碗粥都喝光的步恬,笑道:“谨遵师父教诲。” 步恬喝完了粥,见莫倾澜把竹篮子放到灵舟上准备出去,想起自己以前从未见识过海市,便又陪着莫倾澜出去采买。 所谓海市就是往来于天南地北的船商聚集在海上形成的集市。每次形成的位置、时间都不确定。 已经来过几趟的莫倾澜驱使着灵舟,很快就轻车熟路地找到地点。 来这里的每一生灵个都是妖。 步恬为了不引人注目,也幻化成了一条有着天青色鱼尾的鲛人。 她想着一会儿进了海市二人交流商品起来能方便些,便与莫倾澜并排坐在一起。 一人宽的船舱由于二人并排而变得异常拥挤。 步恬坐下来就后悔了。 她只能坐到一小块儿地方,身体的重心全靠莫倾澜挽住她肩膀的手来支撑。两人无处安放的鱼尾只好苦哈哈地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冰冰凉的温度。 莫倾澜悄悄睃了一眼步恬,被她额头上镶嵌着水红色宝石的贝壳抹额晃了眼睛。 原来他师父的鲛人模样也这般漂亮。就算龙神在此,最美海族的桂冠也要被师父摘走。 步恬嫌两人一块儿坐太挤,尝试了一下就坐回船尾去了。 莫倾澜带着步恬一路闲逛,来到卖人族粮食的货船旁。 沧海与人族生活的东荒相距甚远,故而这些人族特产在海市也卖得很贵。 莫倾澜温温和和地同船主说价,并不能砍掉多少灵石。 他见船主不肯松口就拿出乾坤袋准备掏灵石。 一直扭着头观察二人动态的步恬问:“你哪儿来的灵石?” 她昨晚见到那一房间的布置就想问莫倾澜了。 不会是他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的吧?那这笔费用她这个做师父的得报销哇! “是你的神侍给我的。”莫倾澜也扭过身子,把手中精致的乾坤袋递给步恬看。 步恬愣了一会儿,从乾坤袋的夕蘅花花样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夕蘅。 “哦,没事了,你付灵石吧。” 步恬挥挥手。 一听说是夕蘅出的灵石,她就没那么肉痛了。 船主与莫倾澜先前也做过几次生意,倒是头一次见他带另一条鲛人过来。 二人在船上下了隔音结界,船主听不见他俩在说什么,但却能见着二人的肢体动作。 他感慨:“道友与你家娘子的感情真好。” “她不是我娘子!”莫倾澜立刻澄清,“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他不知自己为何并没有说她是他的师父,而是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称呼来澄清。 最后他归结于是自己想帮师父隐藏身份才那么说的。 船主捧出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那你要不要挑个礼物,送给你那重要之人啊?” 他掀开红布,里面静静躺着风格迥异的珠钗步摇。 莫倾澜福至心灵。 他先前一直不知晓该如何感谢师父的恩情,现下倒有了答案。 那送她什么礼物最为合适呢? 眼前这些俗物根本配不上他的师父。 “倾澜,你买好东西了吗?”步恬催促道。 “来了。” 莫倾澜捂上自己的心口,有了答案。 第14章 赠鱼 不可说 两人从海市回来,便见到了等在院子外头的夕蘅。 夕蘅随步恬进了里间,把近来天宫与魔域发生的事儿同步恬说了。 她紫色的大袖摆层层叠叠铺在木桌上,双手托着脑袋,感慨道:“魔神倒是真的很喜欢她那把剑,眠岁神尊拿了一箱天地财宝和她换,她都不肯换。那箱子里面的天地财宝单一朵紫心莲,当年就引起了两位神尊眷属之间的大战啊。” 莫倾澜端着茶点入内。 步恬接过莫倾澜奉来的茶,笑道:“一箱子天地财宝也比不过一把可以弑神的剑。” 夕蘅手里抓了一把干果,一边吃着干果,一边摇头道:“不仅如此呢,先前魔域被封在镇魔鼎下,魔神倾全魔域之力为她的剑打造剑鞘。如今魔域重见天日,魔神又命手下上天入地,继续收集灵宝为她的剑打造剑鞘。” 莫倾澜在一旁听着,对魔神的第一印象便是骄奢淫逸。 魔神继续如此下去,她与她的剑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喜爱一个人,不该是这么喜爱的。 不过魔神与她的剑之间的风流韵事同他也没什么关系,莫倾澜送完茶,见师父没什么吩咐便准备退下。 “倾澜。”步恬叫住了他。 这一声叫唤入了他的耳朵,仿佛有人在他的耳朵边上吹气似的,让他的耳鳍颤了颤。 莫倾澜转过身,温和地问:“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你的传承中可提到过神陨?”步恬尝了口茶。 茶叶是在海市买的,品质并不好。步恬却觉着这茶比长极峰的灵茶要好喝上不少。 大概是沧海的水好吧,泡出来的茶好喝,养出来的鱼漂亮。 漂亮的鲛人正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 “神陨后,神力化作灵气逸散,神躯化作山川河流,神陨之地将蕴含无穷神力与机缘,滋养万物,泽被众生。” 他苍青色的眸子撩动温柔的弦。 “犹如鲸落。” 鲛人不愧是天生的歌者,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就像在唱似的,充满了诗情画意。 而事实上步恬只是想把蛊神工具人二次利用一下 。 镇魔鼎掀开后,她特意把蛊神的神躯丢到了沧海,就是为了给莫倾澜一个机缘。 听夕蘅方才说,龙神惊雪已派出她的眷属前往神陨之地探索。 她这边也得尽快动身了。 “蛊神陨落,神躯出现在沧海,无数海族已奔赴神弃之地。如今你已接受完传承,正是需要历练历练种族天赋的时候,神弃之地适合现在的你去。你今日先回去准备,明日我们就动身。”步恬坐着正好能与坐在灵舟上的莫倾澜对视。 莫倾澜注视着步恬的眼。 她的眼角和唇角是上扬的,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看起来都好似在笑。 可正是这样,却让想揣摩她心思的他时常辨不出她什么时候在微笑,什么时候不在笑。 步恬见莫倾澜没有回应,放下茶盏,问:“倾澜,你可明白了?” 莫倾澜的耳鳍颤了颤。 他的魂思被拉了回来,扯出恍惚的笑:“抱歉师父,我方才走神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听到师父的声音总觉得是天边传来的仙乐,仿佛世上再没比这更悦耳动听的声音了。 尤其是她叫他名字的时候,耳边的仿佛刮过了一阵轻柔的风。 痒,却抓不着,挠不得。 步恬刚想再说一遍,夕蘅“嚯”地站了起来。 她做完这个动作想起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的身份,又扬起笑脸,行了个礼。 “我先走了,你们……”她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晃了一下,“慢慢聊。” 说完,夕蘅便默默抱住寂寞的自己,尽量缩小存在感,慢慢往外面挪。 这种黏糊糊的酸臭氛围实在不适合她这个万年没有伴侣的小姑娘。 “神侍大人,您再带点茶点回去吃吧?”莫倾澜叫住了夕蘅,手里已经拎了一个带盖的精巧篮子。 这神侍是师父身边的人,也可能是他日后共事之人。每次同她接触,他都特意留心了对方的好恶。 就像他曾经在长极派,为了让同门接受他,化出了双腿,掩藏身份,努力修炼成为让长极派引以为傲的首席弟子一样。 现在留在师父身边,他也可以同所有人处好关系。他们希望他是什么样子的,他就可以呈现给他们自己是什么样的。 只要他们喜欢。 莫倾澜把茶点递给夕蘅。 夕蘅笑着摆手:“不了,不了,我已经饱了。我得快点走,再吃下去就要撑死了。” 莫倾澜感到奇怪。 这位神侍明明非常贪图口腹之欲,前几回来给他送灵石,每回都会眉开眼笑地带走他准备好的吃食。 再说,她只用了一点茶点,再吃下去怎会撑? “等一下。” 步恬笑眯眯地关上门, “本尊还有话同你说。” 夕蘅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拿走了莫倾澜手上的茶点。 “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一会儿直接回天宫,别跑凡间去玩。还有,下次传递消息不用本人亲自跑一趟。”她指了指耳朵上的金色夕蘅花,“用这个就成了。” 夕蘅点头如蒜,极快道:“好的,尊上。没问题,尊上。我现在……可以回天宫了吗?” “可以。” 大门敞开,夕蘅一溜烟便跑没影儿了。 木门扇动,扬起一阵风,稍微吹散了点莫倾澜的浑噩。 步恬又把方才的话同莫倾澜说了一遍。 莫倾澜领命,心里暗自庆幸。 最近,也不知是不是他接受完鲛人传承的后遗症,他变得极易分神。若是在师父亲自教导他时,分神上几次,只怕师父要认为他生性愚钝,不堪大用了。 他不想在师父的脸上看到失望是神色。 故而外出试炼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只是…… 修真界的分别短则几日长则百年。他这次前往神殒之地历练,还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稍有不慎,葬身于神殒之地也是有可能的。 他要尽快为师父准备好谢礼。 …… 翌日,步恬使出缩地成寸之法,带着莫倾澜来到神殒之地。 蛊神的神躯化作了沧海之中的山峦,山峦露出海面的部分则成为了海中的岛屿。 步恬放出神识查探,神殒之地内已有不少妖族在探索了。 “去吧。” 她凌空而立,轻轻推了一把灵舟。 步恬看着灵舟缓缓驶向神殒之地,提醒道:“历练结束之后,记得自己回家。我继续去找灵材了,没法顺路来接你。” 她语气平和随意,仿若莫倾澜这次危机四伏的历练,不过是去海市采买些吃食般轻松。 灵舟却停了下来。 他的主人调转船头,虔诚地望向虚空中的神。 “师父,我有样东西想给你。” 莫倾澜苍白而又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条珍珠贝壳项链。 柔软坚韧的鲛纱拧成线串起珍珠,每一粒珍珠都饱满圆润,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至于项链正中央的贝壳…… 步恬拿到手中才发觉它并不是贝壳。 而是一片银蓝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流光溢彩。 “这是我用护心鳞做成的项链,上面加持了些最近新学的防御法阵。想来当初它能护我在天道的雷霆一击下苟活,应当是足够坚硬,或许能够保护师父。” 莫倾澜今日的面色格外苍白,眼下还有乌青。步恬本以为是他历练前紧张没有睡好,原来并非如此。 敢情他一晚上就忙活这了! 步恬压下火气,把项链放到莫倾澜的手边,道:“神殒之地危机四伏,你把护心鳞炼制成防护法器也好,能多一重保障。” “师父为我四处寻找灵药,遇到的危机更多,师父比我更需要它。”莫倾澜重新向步恬奉上项链,“若是它不能保护师父,那哪怕是帮师父多拖住一个呼吸也好。” 两人僵持着,大有步恬不收这项链他就不走了的架势。 可拖得时间越久,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妖族进入神殒之地抢占先机、抢夺机缘。 罢了,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步恬心中叹息。 她捏住了这条华美精致的项链。 莫倾澜的眼眸中露出笑意,好似烟雨初霁,云开月明。 他了却一桩心事,便准备催动灵舟往神陨之地去了。 “且等一下。” 步恬手中拖着一柄宝剑,问道:“你以前是个剑修吧?” 莫倾澜回首,道:“是。” “你本就只能使用幻术,如今又受了伤,若是对上敌人,只怕要吃亏。”步恬将剑掷向莫倾澜。 莫倾澜轻而易举就接住了剑,动作熟练到仿佛这就是他用惯的剑一般。 拔剑出鞘,银光刺目。 “好剑。” “此剑名为顺命,现在赠予你了。你若是不幸被近身,也不至于手无寸铁,毫无反手之力。” 更重要的是,这上面有她的一缕神识。只要他使用了这把剑,她就能立刻感应到他有危险。 赠给他的新剑早就挑好了。 但步恬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剑送给他。 她也怕,莫倾澜如果用了剑,走回了剑修的老路会怎么样。 莫倾澜抚摸着剑柄上的“顺命”二字,有些不喜。 “师父,这剑的名字……” “怎么了?这是我亲自取的名字。” 她可是特意挑了这个词。 “没什么。” 师父取这个名字定然有它的道理,如今细细一品,也品出些意味来了。 师父定然是想时时刻刻提醒他,不必顺应天命,修道者本就该逆天而行。 步恬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做起来就顺畅多了。 她未等莫倾澜反应过来,就捏开了他的嘴,直接喂了他一粒黑乎乎的丹药。 她的指腹不小心划过莫倾澜毫无血色的唇,莫倾澜微怔。 “咽下去。”步恬催促道。 她怕再过一会儿,自己就要后悔了。 这可是夕蘅出品的丹药,别说是长一片鳞片,就是魂儿没了都能给拉回来。 莫倾澜机械地吞咽,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唇瓣上的柔软。 第15章 醋剑 也让对方知道他的存在 “现在感觉怎么样?”步恬观察着莫倾澜的面色。 他苍白的面容上添了几分红润,精神看起来也有所好转。 “师父放心,鳞片已重新长出来了。” 步恬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莫倾澜忐忑地望向步恬,“师父,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可不可以……为你戴上项链?”莫倾澜解释道,“项链戴上便会认主,这样哪怕师父遇到危险的时候它在储物袋里,也会触发防御法阵,第一时间保护你。” 莫倾澜垂下眼睫。 最初,他只是想着师父肯收下项链就好,至于收下之后是把弃用、丢掉还是送人,都没有关系。 可师父收下项链之后,又待他那样好,让他妄想继续得寸进尺。 他不想师父把项链转赠旁人。 他想看见自己亲手做的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 最好,他能亲手为她戴上项链。 步恬今日退让得早已麻木。 她连剑都送出去了,还介意对方给她戴个项链? 她解开珍珠链子,把两头递到莫倾澜手里。 莫倾澜缓缓靠近他,动作轻柔地为她戴上项链。 在两人的气息还没交融之前,他便逃也似的离开。 “好了。” 说完,他收起灵舟,直接跃入海中,优雅地摆动着鱼尾,迅速消失在步恬的面前。 莫倾澜捂上心口。 护心鳞只有一片,再长出来的鳞片不过是普通鳞片。 他要快些离开师父神识查探的范围。 不能让师父发觉此事。 在莫倾澜的全速疾驰中,他很快便来到了神陨之地的某个入口处。 他还没往里游,入口处便涌出一股水流和…… 几只狐狸。 海族在这里得天独厚的优势便显现出来了。 莫倾澜从容地逆流而行,还顺手把几个因溺水而化为原型的狐族捎了进来。 莫倾澜进入石室。在隔水阵法的作用下,他身上的衣裳没有变得像手上这几只狐狸一样湿漉漉的。 他一边给这几只狐狸进行简单的施救,一边留心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山峦内部天然形成了四通八达的洞穴,石壁上刻满了繁复的神文,与洞穴好似浑然一体。 这里早已聚集了不少妖族,他们正在采集这里的灵材。 目前场上的灵材数不甚数,在场的妖族都顾着多搜刮一些天地财宝,尚未起争执。 莫倾澜并不急着采集灵材。 他掏出一块留影石,准备将这里的神文刻录下来,带回去好好研究。 重新苏醒过来的几只狐狸抖掉了毛发上的水,冲向一名正在接钟乳石上滴下的灵液的青年。 他们化作人形,七嘴八舌地告诉了那青年自己的经历,指着正坐在灵舟上观察石壁的莫倾澜道: “大哥,就是这位小兄弟救的我们。” 青年走上前拱手道谢:“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他刚想从乾坤袋里掏出谢礼,却见鲛人转过身。 鲛人灵舟上的夜明珠幽幽照亮他的面容。 青年大吃一惊:“莫师弟!” 莫倾澜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恍若隔世。 明明他来到沧海也没多久,但似乎长极派的那些人和事已经离他很遥远了。 “苏师兄。”莫倾澜颔首。 苏陌云,他父亲辨坤还没走绝情道之前收的妖族徒弟。 仙妖大战开始后,人族与妖族成为敌人,苏陌云回了自己的族群。 后来大战结束,两族关系重新缓和,苏陌云偶尔也会回宗门看望曾经的恩师。 辨坤飞升后,苏陌云便再也没来过长极派了。 他幼时尚未化形,被李掌门拘在山上,与苏陌云打过照面。 苏陌云作为辨坤曾经那段感情的知情者,见到他后不免唏嘘。 仅此而已。 “你是接了宗门任务过来的?”苏陌云有些拿不准现在的情况。 长极派位处东荒,不可能那么快接到消息赶过来。况且论修为与资历,怎么着也不会派一个弟子进入神陨之地。 更奇怪的是,他如今探不出莫倾澜的修为。 “我已离开宗门,来到沧海生活。”莫倾澜坦然道。 本来只是想赠予一些灵石的苏陌云改了主意:“那你可要与我们同行?” 莫倾澜权衡利弊,思索着与他们同行会不会影响他找献给师父的稀有灵宝。 “哗哗哗——”水流冲入石室。 “又来了。” “这次不一样,水是黑色的,里面有东西!” “快跑啊!” 莫倾澜跟着妖群向外撤去。 有能耐的妖已施展神通跑没影了,和他一块儿逃的都是些修为低下的小妖。 这些洞穴好似与他们作对似的,他们每经过一个洞穴,洞穴口就喷出脏水来 ,水流汇聚到一起,越来越湍急。 莫倾澜忽然停下。 众妖便见坐在灵舟上的鲛人手指迅速在虚空中画下阵法,速度快得旁人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他的面容越来越严肃。 众妖的心也跟着一起揪了起来。 而此时此刻莫倾澜想的是: 他身上穿的是师父赠予他的衣裳。 若是沾上这污秽,这件衣服就要报废了。 污浊的水流即将冲到他面前他的那一刻,最后一笔落下。 莫倾澜向阵眼放入灵石,灵石瞬间化作齑粉。 一道无形的屏障升腾而起,推着污水往回冲去。 也就是这时,他们看清了把水染黑的东西。 是蛊虫。 污水退去。 莫倾澜的身上干干净净,一丁点污秽都没有沾到。 莫倾澜心里松了口气。 师父送的衣裳保住了。 小妖们也松了口气。 他们的小命保住了。 他们进入了下一间石室,方才跑没影的大妖们都在这里休息。 莫倾澜展露了一手,自然成了妖群中的焦点。 一名蓝衣美妇娉娉婷婷向他走来,银蓝色的耳鳍彰显着她海族的身份。 她问:“你以前是长极派的弟子?辨坤同你是什么关系?” 莫倾澜温和而又疏离的望向她。 这条漂亮的女鲛人眼下也布着好似泪痕一般的鳞片。 “没有关系。”莫倾澜有礼地笑着,“辨坤剑仙飞升时,我还不过是长极派的外门弟子。如今我已离开长极派,更是同剑仙一丁点关系都沾不到了。” “想不到长极派也会收妖族作弟子。”女子苍青色的眸子里映照出莫倾澜的样子,“你自东荒而来,应该还没有归入鲛人族的族群吧?要不和我们一起行动,也好互相照应。” “抱歉,夫人,我已有同伴。”莫倾澜走到苏陌云的边上,“苏师兄,我们走吧。” 他们走入下一间石室,苏陌云才忍不住道:“那应该是你……” 莫倾澜打断了他,眼底浮上一层薄冰,“苏师兄,她与我无关。” 从他进入神殒之地开始,她便一直在边上,甚至还在留意他与苏陌云的谈话。 可她一直装作不认识他。 直到他展露出一些手段,她才出言试探。 他早就尝过了真情实意。 不稀罕虚情假意。 莫倾澜摸上自己的胸口新长出来的鳞片。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做什么。 …… 莫倾澜正惦记着的步恬回了魔域。 她准备悄无声息地回到寝殿撤去傀儡,却发觉黎序像个门神似的守在殿门口,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她让黎序帮忙守门,他就真纯守门了。别说人了,就是只小飞虫都进不去。 让她竟然有点惦记起浑水摸鱼的夕蘅来了。 步恬干脆直接在黎序面前现身,扬手打开房门,趁他不注意收掉了傀儡。 黎序见到步恬,急忙扭头去看寝殿,里面已然没有人了。 “您是何时离开的?”他坐在台阶上,一时都忘了起身。 步恬俯下身子,拖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笑道:“你是守门人,我什么时候离开的,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黎序被问住了。 他仔细回想,没能从记忆中发现魔神离开寝宫的蛛丝马迹。 自认没完成好魔神交付给他任务的黎序垂下眼,视线无意间落到了魔神纤细的脖颈处。 那里有一条精美的珍珠项链,珍珠项链中央有一块银蓝色的鳞片,在魔宫昏暗的环境中,也能折射出五彩的光华。 这一点也不像一身黑的魔神身上会戴着的配饰。 倒像是谁赠予他的一样。 这是谁的鳞片? 龙?蛟?蛇?还是鲛人? “黎序,这几日魔宫可有发生什么事儿?”步恬站起身,珍珠项链晃动至黎序眼前,又重新隐匿回迷雾之中,再不得见。 他刚才感受到了珍珠项链上魔神的气息。 魔神竟然让这条项链认他为主了! 黎序看得真切,那项链上不过只有几个低阶的守护阵法,他轻轻一戳,就能碎成齑粉。 魔神有他一把剑不够吗? 为什么还要让这条废物项链认她为主? “黎序,黎序?”步恬拍了拍黎序的肩膀,“你有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未曾。”黎序失落道。 步恬嘀咕:“最近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怎么全都在走神?” 听到这话,黎序心头竟然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果然,魔神在外头有了一条鱼。 这条项链算什么? 那送项链的人是在告诉旁人魔神与他的关系吗? 呵,那他也要让对方知道他的存在才行。 第16章 出剑(修) 务必把对方比如尘埃…… 魔域诸事都有臣下在料理,步恬只需要接受魔族的供奉,在必要的时刻向他们提供庇佑,并不需要操心庶务。 她闭关修炼的这几日,臣下又为她搜罗来了更多的天地财宝。 “刚刚出关”的魔神坐在高高的神座上研究着这些新宝贝,灌入神力测试它们是否坚硬到足以承受神魂,让她拿来做天道分|身的核心。 黎序就站在一旁候命。 主上又在为他挑选制作剑鞘的原料了。 想来那赠礼之人得不到主上为他如此费心。 “黎序,拿个乾坤袋来,这几个材料要单独放。”步恬唤了声,扔出几块成色上佳的玉石。 第一次陪步恬挑选原料的黎序领命,到殿外命宫人再多拿一个乾坤袋过来。 乾坤袋早就备好了。 宫人恭恭敬敬地递给黎序。 “你们准备得倒是周全。”黎序赞道。 “黎大人您有所不知,每回尊上挑选材料都会把挑中的另收进乾坤袋内,送至器室命匠人打造剑鞘。所以我们一直备着备用的乾坤袋,以防不时之需。”宫人垂下眼,掩藏下眼中对黎序的艳羡。 “备用?也就是说你们已送进去一个乾坤袋了?” 宫人被黎序冰寒的语调吓得瑟缩起来:“自、自然……” 黎序紧紧握住乾坤袋,乾坤袋上凸起的绣纹硌手不已。 她这是要为那人也挑一份礼物了。 那些送给那人的玉石会做成什么? 他还没有收到过除了剑鞘以外的物件儿呢。 黎序仔细抚平乾坤袋上的褶皱,缓缓步入宫殿。 那人用珍珠、鳞片串成项链,定然是个海族。 项链上每一粒珍珠的成色、大小都几乎一致,看得出来他费了许多心思。 再观项链上的防御阵法,品阶之低下,可见设阵者阵法造诣之低下。 且他只能使用漂亮却毫无品阶的珍珠,说明此人不仅阵法造诣低下,修为也并不高。 最后,黎序得出一个结论。 送项链的人是一个修为低下、喜爱魔神的海族。 魔神竟会垂怜这样一个海族。 他走至步恬面前,面色已然恢复平和。 “主上,这几样玉石成色上佳,灵气充沛,乃是玉中上上品,可惜实在太小了,并不能做成灵器。”黎序帮助步恬收起她挑出来的几块玉石,“若是主上要把它们送人,也不知道收礼的人会不会觉得它们无用。” 他向步恬双手奉上乾坤袋,冰凉的声线中蕴着脉脉温情:“不像我,不论主上赐我什么,我都觉得很欢喜。” “你同我想一块儿去了。这几块玉料虽不适合制作剑鞘,但水头很足,雕个小物件儿玩玩还是不错的。” 步恬的手拖住黎序的手。 她四指弯曲,促使黎序的手握住掌中的乾坤袋。 她笑道:“我本想送去器室打造成玉佩,既然你喜欢,那你便拿去玩吧!” 原来不是要送给那人。 黎序先是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起他这么做似乎夺了主上所好。 主上想打造玉佩么…… 黎序有了主意。 玉佩也能像项链一样一直佩戴在身上。而且它直接挂在腰上,能被一眼看到。 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收好乾坤袋,问:“主上喜欢什么样的玉佩纹样?” “纹样?” 步恬继续在宫人们送来的天地财宝中挑挑拣拣,随口回道:“新奇有趣些的吧。” 日暮西垂,又到了魔族熟悉的夜间。 步恬需要一个一个测试灵材可否堪用,耗费的时间非常长,眼下还有一半没有测试过。 门外的值勤宫人换了一个班次,死脑筋的黎序像个雕塑似的,还守在她的边上,连动都没怎么动了。 步恬瞥了一眼黎序,道:“你不必一直陪着我,守了这么多日的寝殿也累了吧?回去歇着吧。” 黎序惦念着早点把玉佩刻出来,便应了。 他走到寝殿门口,见到一群美得各有特色的羽族候在寝殿外。 黎序莫名眼皮子一跳。 领着他们来的魔侍正在犯愁,见到黎序眼睛一亮:“黎大人,这些是天宫送给尊上的美人。前阵子送人过来的时候,尊上还在闭关,魔将大人便把他们先安置在了魔宫。如今魔将大人听闻尊上出关,便命小魔把他们送过来给尊上瞧瞧……” 魔侍顶着黎序冰冷的视线,说话声越来越小。 他硬着头皮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否……麻烦您通传一下?” 魔侍恨不得掐死刚才叫住黎序的自己,他怎么忘了黎大人同尊上的关系,请谁传话都不应该请他传话啊! 若是黎大人因着这件事与尊上闹了脾气,待到他们床头打架床尾和,倒霉的可是就是自己与魔将大人了。 “好。” 黎序折返回去。 他越靠近魔神,脚步就越慢。 这些人与其说是天宫送来的,不如说是凤神眠岁送来的。 全都是眠岁的眷属,羽族。 等主上养了鸟,还会为了一把剑打造那么多剑鞘吗? 本来给他打剑鞘的材料,是不是就要被拿去打鸟笼子了? 黎序站定。 只要他掩下此事,那就没有人能过来分走主上的喜欢。 “你怎么回来了?”步恬问。 黎序低下头,魔神拖在地上的宽大衣摆就在他的脚边。 他看着自己只消再往前半步就能触碰到的衣摆,道:“主上,天宫给您送了美人过来,现在就在殿外,您可要见一见?” 他还是说了。 他为自己刚才有那么阴暗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不论如何,他是一把除魔卫道的剑,不该动欺骗的心思。 步恬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灵材上,兴致缺缺道:“那就见一见吧。” 她天天见着莫倾澜那张充满异族情调的盛世美颜,眼界早就拔高到了天花板,再看其他的长相,都觉着平平无奇。 一直关注着步恬反应的黎序,绷紧的神经已经放松了下来。 他笃定,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不足为惧。 魔侍领着美人鱼贯而入。 步恬扫了一眼,把他们的品貌尽收眼底,又瞅了瞅站在一旁的黎序。 果然,他们都没有莫倾澜生得好看。 步恬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你们都是凤神眠岁的眷属吧?” “您不能这般直呼尊上!” 有一只赤羽鸟蹦了起来。 除了另外三尊与尊上平辈,天宫谁人不尊他为“神尊”。 魔侍正要呵斥,闪着寒光的剑已架上了赤羽鸟的脖子。 先前难以驯服的神剑,因心系主人而亮出了锋芒。 她养了这么久的剑,可算是养熟了。 步恬施施然从神座上下来,握上化作原形的魔剑剑柄,睥睨道:“本尊位同神尊,与你们家尊上平起平坐,自然可以直呼其大名。连你的尊上同本尊说话都要客客气气的,你是哪里来的资本呵斥本尊呢?难道你认为自己比自家神尊更有资格教训我?那么又到底是谁犯了大不敬之罪呢?” 步恬一连串问题砸下去,赤羽鸟已然懵了。 “如今架在你脖子上的剑,可斩神魔,你可要小心一点哦。” 她缓缓抽剑,赤羽鸟细嫩的脖子上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 她放开剑,对着魔侍道:“行了,本尊不喜欢养鸟,你让他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魔侍战战兢兢地应下,又道:“尊上,您不喜欢鸟儿?那小魔这就去把魔宫的鸟巢都清理掉。” “这倒不必。” 步恬迈上台阶,走回神座。 不知何时已化回人形的剑灵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弯下腰为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 魔侍带着美人离去,阖上殿门时瞥见了里间这一幕。 原来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剑灵也会折腰。 怪不得尊上对这些美人是一个都瞧不上了。 …… 黎序回到自己的宫殿,挑选了一块成色最佳的玉石,指尖凝结出寒芒,在玉石上勾勒。 玉屑簌簌落下。 那人精心挑选珍珠,他亲手雕刻玉佩。 那人在项链上放低阶防御法阵,他就在玉佩上留下可斩尽仇敌的剑气。 那人只送一串项链,他要送一对儿玉佩! 他的礼,务必要在方方面面把对方的东西比如尘埃。 让对方知难而退。 第17章 惑剑(修) 字字句句,戳心挠肺…… 莫倾澜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头,他看见师父的脖子上戴着他亲手制作的项链。 可梦里的他并不高兴。 梦境一转,师父坐在高高的神座之上,垂着眸子端详下首的美人们。 他只要一想到师父会把某人拉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让他唤“师公”,他的心情便沉重了起来。 他恨不得一剑洞穿师父的道侣,取代他站到师父的身旁。 梦中的他也的确把剑架到了殿内的一位美人脖子上。 可真到了这时候,莫倾澜又下不去手了。他想操纵梦中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 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师父会厌弃他的! 莫倾澜惊醒过来。 苏陌云手中夜明珠的冷光唤回了他的神智。 “师弟,你这副神情……该不是梦到心上人跟旁人好上了吧?”他调侃道。 莫倾澜的神思还沉浸在噩梦中。 “哎呦,还真被我猜中了!”苏陌云安慰道,“师弟放心,梦嘛,都是做不得数的。” “苏师兄,我没有心上人。”莫倾澜立刻否认。 苏陌云一双狐狸眼眯了起来,戳了戳莫倾澜的储物袋,道:“你没有心上人,那你这一路上收集的那些没什么大用却长得挺漂亮的花啊、草啊、石头啊是干嘛用的?总不见得是你自己喜欢吧?” 莫倾澜沉默。 的确不是他喜欢。是他寻思着师父应当会喜欢这些东西,而特意收集起来的。 不过是些低阶花草,若是师父喜欢,他就给它们设下永不腐败的法阵,摆在家里给师父赏玩。 师父会欢喜的。 莫倾澜唇边勾起温柔的笑,“那人并非我的心上人。” “原来不是心上人,看来是我误会了。”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苏陌云意味深长地笑了。 他第一眼见到莫倾澜就觉得这孩子日后定然会同他父亲一样走无情道。 最适合走无情道的人,如今竟然动了情而不自知。 两人正聊着,去前方探路的狐族跑了回来。 “阿兄,前头有好东西,咱们快过去!” 苏陌云点了点头,狐族和莫倾澜都准备动身。 莫倾澜给灵舟加持了几个防御法阵,耽搁了点时间,落在了队伍后面。 苏陌云放慢脚步,与莫倾澜并排而行。 他笑道:“我倒是很想见见你那位爱好独特的朋友。” 苏陌云非常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拿下了他这位莫师弟。 …… 苏陌云好奇的对象这会儿正躺在贵妃榻上,品尝着魔族四处搜集来的特产。 步恬抿了一口香浓的牛乳,念起莫倾澜晒的那些水果干来。 如果能往牛乳里加点新鲜水果和果干,滋味肯定好。 她问:“有没有果干?” 随侍一愣,回过神来跑出去问了。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了步恬要的东西。 步恬往里面添上果干尝了尝,总觉得差了点滋味。 她放下玉碗。 也不知道莫倾澜现下历练得怎么样了。 “把新造的剑鞘都拿出来。”步恬随手指了一个宫人,“你去请黎序过来。” 宫人去请黎序。 黎序自然应允。他带上要送给魔神的玉佩,跟在宫人后头。 一路上,他听到不少闲话。 “随尊上一同来到魔宫的大魔里头,就只有黎大人还没有职务了吧?” “黎大人?嘿,我看叫黎妃还差不多!他不过是尊上后宫里头的一个花瓶,等日后尊上有了新的摆件儿而失宠,日子不会比咱们好过到哪里去。” “黎大人可斩神魔,本领大着呢!就算日后他没了尊上的宠爱,不还是尊上的臣子吗?怎么着,也不会沦落到和我们一样吧?” “你还没看懂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黎大人为何可斩神魔?是因为他先前是一把神剑!这出身在咱们这儿算是差得不能再差了,尊上怎么可能会放心用他。” “尊上要用他也早就用它了,至今没给职务,定然是介怀他的出身。既然介怀他的出身,那他身上这份荣宠肯定也长久不了,估计不出几年便能被新人替代。” “天宫不是送了美人过来吗?前几日尊上召见了,虽然最后一个都没看上,但这是一个信号。尊上若无意选人,那肯定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我估摸着要不是这剑灵长得实在是太好了,尊上也不会留下他。毕竟日后他遭到厌弃,反噬主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嘿,说不准尊上现在已经在打算把剑给熔了。这么说来,他可比咱们惨,以后将死无葬身之地呐!” 这些闲话字字句句,戳心挠肺。 理智上,黎序明白这是天宫离间计的后招。他与主上结下契约,他们之间的信任牢不可破。 可情感上,他心里面还是酸溜溜地难过。 不用等以后了,主上那边已经有一条鱼同他分宠了。 等主上身上挂满了绘制各种功能阵法的项链、耳环、珠钗,对敌时是不是就不再带上他这把剑了? 他绝不做一把被主人弃用的剑。 黎序握紧装着玉佩的盒子,踏入魔宫正殿,发现里面还有不少魔将在。 “有罪魔逃窜至魔域以南,为祸当地魔族,你们谁愿意跑一趟呢?”步恬的视线在魔将身上一一划过。 黎序抢先请命:“主上,我愿出战。” 旁人见黎序站出来,寻思着他同魔神的关系,就没人和他争。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趟肯定是黎序去了,却听到魔神问:“还有谁也愿意去?” “俺和大兄弟一起去。”在队伍最末端的叱火站了出来。 “那就你去吧。”步恬直接敲定人选。 叱火眨巴眨巴牛眼,指了指黎序:“俺去,那大兄弟呢?” “他不去。” 黎序单膝跪地,着急道:“主上,请您给我一个为您分忧的机会。” 步恬不说话。 魔将们见势不妙纷纷告退。 黎序心里也憋着一股气,跟着魔将们退了出去。 他明明比那些魔将更强,可主上偏就不用他。 难道主上真的介怀他的出身? 黎序把手中雕好的玉佩递给叱火:“你把这个呈给主上。” “啥?”叱火没反应过来,“你为什么不自己送?” “没有心情。”黎序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 他恹恹的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装玉佩的盒子还没在叱火手上捂热,就又被黎序拿走了。 这玉佩可不是送过去就完事的,他还得想办法让主上随身携带,这样才能被那海族发现。 黎序再次进入正殿,仆从已全部退下。 步恬听见脚步声,眼皮子都没抬,“回来了?桌子上有新做好的剑鞘,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黎序没有听步恬的。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对玉佩,丢到步恬面前的桌案上。 黎序只站在那儿,没有说话。 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步恬瞥了一眼桌案上的玉佩,含笑的眸子望向黎序,“还在为同我置气呐?我不让你去,是对你另有安排。” 她离开桌案,走到黎序身旁,两人肩并肩站着,衣摆卷到一起。 “魔域每日向我进行祈祷的人太多,我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你我之间有神魂契约,只要我对你开放权限,你就也能听到他们的祈祷声。” 步恬手掌划过虚空,黎序看见了无数道灵光。 “日后,你帮我聆听神祈,若有需要可以调动魔将去帮助发出神祈之人。” 黎序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云端,脚下所踩的地面都是软的。 步恬深深看了一眼黎序。 他不知道,身为天道近侍的夕蘅也被她安排了和他一样的活儿。 “你试一下吧。” 步恬拍了拍黎序的肩膀。 黎序小心翼翼地触碰它们,无数灵光涌入他的识海。 一道道神祈声在他的识海中盘旋回荡,使他头晕目眩。他闷哼一声,扶住桌案,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步恬耐心地等待黎序适应这种感受。 他也不负步恬所望,自己缓了过来,在纷乱的识海中找回自己的意识,慢慢直起身子。 黎序撩开沾在眼睛旁边的湿发,睁开眼睛,眼梢的红晕在苍白的面容上,好似被暴风摧残后落在雪地上的残红。 他问:“这就是您每日都要承受的神职吗?” 当然不是。 她平日里都是屏蔽掉天道和魔神两个神祈频道的。 只有一个人的神祈可以直达到她这里,让她立刻听到。 步恬正这么想着,一道浅蓝色的灵光在她面前生成,没入她眉心的神印。 她耳畔响起了鲛人如泣如诉的吟唱。 不到穷途末路,莫倾澜不会向她求救! 步恬放出神识感应。 莫倾澜没有动用那把顺命剑。 不知道是还没到用的时机,还是没有机会用。 她急匆匆就要往外走,吩咐黎序道:“我要继续闭关了,劳烦你帮我守好寝殿。” 黎序眼神一暗。 他早已明白主上的“闭关”乃是私下外出,故而需要他把手殿门,不让旁人知晓此事。 主上这么着急,是要去见那条鱼吗? “主上,您忘了戴上它。”他弯下腰,为步恬挂上了玉佩,动作轻柔又迅速。 第18章 妒鱼 令他心头燃起妒火 莫倾澜等人跟着那探路的狐族一路寻过去,竟见到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奇景。 在这个石室内的神文仿若活物,飘荡在石室中央的晶石周围。 原本走在莫倾澜边上的苏陌云眼中划过狂热,迫不及待地上前去抓那块灰褐色的晶石。 他被神文弹开,倒在地上。 莫倾澜伸手去扶苏陌云,进入痴狂状态的苏陌云不管不顾,再次扑向晶石。 他趴在神文组成的结界外,一双眼睛黏在这块看似普普通通的石头上再也不移开。 “是魂晶!” 一道水浪掀翻莫倾澜身旁的苏陌云。 “奉龙尊之命,阻挡取魂晶者,杀无赦。”女鲛人领着一群鲛人浩浩荡荡进入石室。 她苍青色的眸子温和而又慈爱地落在莫倾澜身上,问道:“好孩子,你也要阻我吗?” 莫倾澜来到狼狈的苏陌云身侧,也如沐春风般笑了起来。 “我无意于介入争端,只是想把他们都带走。至于你们想如何,便请自便。” 两人对视,仿若在照镜子,唇角上扬的弧度一模一样。 “这可不行。知道我们鲛人一族取魂晶的,都得死。念在你我是半个同族的份上,保你一命,但你得跟我回去。”女鲛人宛若深海凶兽,正冰冷地注视猎物。 “我不可能跟你走。”莫倾澜的瞳孔无声竖起。 师父还在等他回家。 “唉,本来不想同你动手的。”女鲛人摇了摇头,“可惜你爹似乎没教过你要听话呢。” 冰锥刺向莫倾澜,被灵舟上的防御阵法化去。 “我生来便没人教养。”莫倾澜冷然望着女鲛人。 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鲛人们脚下的石块裂开一道口子。 有鲛人在躲避坠石之际,掉入了深不见底的裂口。 女鲛人不慌不忙,在混乱的石室中闲庭漫步,“你现在使出的招数,都是从我族传承中学来的。你会的,我也会。” 她身前凭空出现一架箜篌。 “今日我便来教一教你,什么叫做弱得不堪一击。”她伸出手,施施然拨动琴弦。 琴音一出,整个石室像是被重击的镜面一般,轰然碎裂。 莫倾澜的幻境破了。 霸道的琴音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刃,反复插入他的识海,一次次搅动他的神魂。 他头痛欲裂,借着过来搀扶他的苏陌云的力量往外遁逃。 从幻境中脱离的鲛人族拦住了他们。 “弦欢,你可真狠呐,对亲生儿子也下得了手。”苏陌云的狐火冲向弦欢。 “我有许多儿子,也不差这一个不可心的。”弦欢轻笑,“你与其在这里为不相干的人鸣不平,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活下来吧。” 她扬手召来海水淹没整个石室。狐族们在水中受困,呼吸困难。 苏陌云只好拿出最后的底牌避水结界,和所有族人一起挤在里面。 而结界外,就是虎视眈眈的鲛人。 他闭上眼睛,尝试使用神祈之术。 弦欢在水中变回鲛人模样,尝试破解神文结界。 她见到苏陌云的垂死挣扎,好笑道:“放弃吧,你们的狐神不会回应你的。他不敢得罪龙尊。” 祷文默念完毕,毫无反应。 苏陌云面色灰败,眼眸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 若是在陆地,他们岂会如此受制于人。 莫倾澜心里很清楚,满天宫的神仙,除了师父,全和天道一丘之貉。 与其求人不如靠己。 他思索着,如今他们被困在这里,破局之法或许在那魂晶上。 他忍着痛,观察着神文结界,回忆起在石壁上见着的神文,有了思路。 “我知道怎么破解结界。” 莫倾澜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如果怕走漏消息的话,那就把人抓去鲛人族里,关起来不与外界通讯。”莫倾澜虚弱地道。 “你来试试。” 鲛人族们给莫倾澜让出一条道来。 他试着按照在石壁上看到的顺序排列这些神文,神文不再杂乱无章地乱舞,而是依次飘入魂晶。 结界出现裂口,他伸手握住魂晶。 神文开始争先恐后涌入魂晶。 与此同时,莫倾澜尝试吸取魂晶里的力量。 一些神族知识冲进他的脑海。 弦欢见莫倾澜取得魂晶,毫不留情地放出杀招。 莫倾澜闪身躲过冰锥,被迫中断接受魂晶里的神文。 冰锥擦过他的左臂,冰霜如跗骨之毒,慢慢覆上他的身体。 莫倾澜的左臂整个冻住,魂晶自他的手中滚落。 弦欢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莫倾澜,“很快,你的尾巴不能游动,嘴巴不能说话,鼻子不能呼吸,眼睛不能视物。最后,要么冻死,要么窒息。” “念在母子一场的份上,你求求我,我便为你织一个幻梦。这样,死的时候就没那么痛苦了。”她捡起地上的魂晶,“你觉得怎么样?” 莫倾澜没有理会弦欢。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传承中向神祈祷的旋律,吟唱起来。 他的尾巴已经游不动了。 也许下一瞬,他的喉舌也不能再发出声音。 哪怕不能被她救下。 他也想在最后的时候,再看一眼她。 “神祈?天上还有哪个神会回应你?”弦欢一边抹去魂晶在这个石室存在的痕迹,一边不屑地说道。 “还有我。”步恬踏进石室。 她所过之处,水草顶开岩壁疯狂生长,卷住鲛人们尾巴,像糖葫芦串似的串在一块儿,倒挂起来。 步恬直奔莫倾澜而去。 她可怜的小鲛人浑身鳞片上都覆着一层薄冰。寒霜已蔓延上他的鼻尖,他的嘴巴保持着吟唱时微张的口型,却发不出悦耳动听的歌声了。 他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能温柔地看着她,眼角向上扬起,似乎是在笑。 她精心养的小鱼,现在像是一朵经过暴风雪摧折的花,承受不住环境的严寒,马上就要枯萎了。 步恬拥着莫倾澜,指尖点在他的眉心,强悍的神力灌注进他的身体,驱逐出寒气。 “师父。” 莫倾澜像是易碎的琉璃,呼出带着寒气的气音,嘴巴被冻得青紫,说话时睫毛上沾着的冰晶一颤一颤的。 他化开的头发宛如一旁柔韧的水草,在水中代替他的主人,缠绕上步恬的手踝,诉说着某些隐秘的心思。 “嗯,我来了。” 步恬捋开那些飘到自己面前阻隔视线的头发,想拍对方肩膀的手最后落到了对方的头上,安抚地揉了揉他那头柔顺的墨发。 她露出明媚的笑:“你这次历练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家。” 莫倾澜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旁脱离险境的苏陌云看明白了莫倾澜的神情,捂上了自己想发出惊呼的嘴。 莫倾澜竟然喜欢上了他的师父。 一个来自天宫的神! 不知是该羡慕他飞升有望,还是该为他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暗恋感到唏嘘。 莫倾澜倚着步恬缓了一会儿就能自己动了。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步恬的怀抱,召来灵舟,把化回原形的狐狸们塞进乌篷船,又请步恬拿着魂晶坐在船上,自己推着灵舟往上游。 他们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好好松一口气,船就撞上了无形的壁障,不能再前进。 弦欢追了过来,背后浮现出一团龙影。 她眼神空洞,嘴巴如提线傀儡一般张张合合:“哪里来的小神官,不知天高地厚,敢同本尊的人抢东西。” 弦欢的声音与龙吟声重合在一起,暗合天地间某种玄妙。 “神降术!”莫倾澜的心揪了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他在传承中学到的术法,弦欢全部都能施展出来。 神降术乃是天上的神直接附体于眷属身上,帮助眷属抵御危机,诛灭敌人。 虽会受限于眷属的身体强度而不能发挥全部的神力,但龙神惊雪乃四大神尊之一,便是只发挥实力的百之一二,也足够在弹指之间挥灭在场所有人。 他为何要用神祈术向师父求救? 哪怕最后一刻见不到师父,也好过让师父陷入险境九死一生。 莫倾澜忧心的主人公步恬也正在犯愁。 在不暴露自己就是天道身份的前提下,她到底要怎么才能合情合理地救下这一大号人? 她决定试试搬出靠山。 “小神来自通天殿。” “原来是通天殿的人,怪不得行事这般无所顾忌。你放心,待本尊咬碎了你的神元后,会看在你侍奉天道的面子上,通知夕蘅来给你聚魂的。”龙神嗤笑一声,放出神威,“若千百年后你能重新于天地间复苏,再自行到沧海龙宫向本尊请罪。” 盘旋在弦欢背后的龙神虚影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吟,直扑向步恬。 众生臣服于本能,向龙神卑躬屈膝。 莫倾澜双手攥拳,指尖戳入掌心,疼痛感帮助他从内心油然而生的孺慕与臣服中撕扯回控制身体的能力。 他匍匐在地上,一点点挪向步恬。 可他实在太慢了。 咔嚓一声,是他设下的防御法阵碎裂的声音。 对于龙神而言,这等防御法阵就只是一层薄薄的纸,一触即破。 莫倾澜顶着威压直起了身。 他听到自己骨头的碎裂声,可是他并不在乎。 他甚至在想,龙神的威压也不过如此,现如今还没有他被废去灵骨时痛呢。 莫倾澜挡到步恬身前,一道剑气先他一步,刺入龙影。 龙影发出愤怒又痛苦的哀吟。 莫倾澜的余光瞥见了步恬腰间的密纹玉佩。 就是这枚玉佩,刚刚释放出了一道凌厉而又强大的剑气,护住了它的主人。 强大到令他心头燃起妒火,激起战意。 第19章 哑鱼 习惯拥抱 龙影受了一道剑气,不复方才凝实。 “只有蝼蚁才会借助这些旁门左道。”龙影俯冲向步恬的方向。 莫倾澜义无反顾地挡在步恬身前,撒出全部灵石,一道道防御法阵在顷刻间构筑成功,挡在他们二人身前。 步恬惊叹于莫倾澜进步神速,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就熟练掌握了瞬发法阵。 男主不愧是男主。 那这次龙神白白助攻的刷好感机会,她就更应该牢牢抓住。 龙影即将到来,步恬一把抱住莫倾澜。 她趁着莫倾澜愣怔,借力调换二人的位置,生生受了龙神一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莫倾澜只听得耳畔响起防护阵碎裂的声响。 他顷刻间拥抱了全世界,又在一瞬间失去。 他最重要的人发出一声闷哼,痛苦地倒在了他的怀里,阖上了眸子。无论他怎么呼唤,她都没有回应。 水草却并不因他们的主人陷入“昏厥”而停止生长。 相反,他们疯狂抽条,缠绕上步恬的身子,把她包裹得密不透风,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水底结了一个绿色的茧。 莫倾澜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的□□息微弱,好似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他浑身颤抖着,手指扣在泥里,咽下即将发出的呜咽。 为什么要救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生来便是孽障,低贱到泥土里,根本不配她这般垂怜他。 他这幅还算有点用的身子本该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抵挡伤害,要是坏了烂了没用了,扔掉便是。 莫倾澜重新直起身,听着骨头受不住神压而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面上露出一如往常的温柔笑意。 他口中开始吟唱,声音低缓而又哀伤。 龙神从未把这条鲛人放在眼里,直扑绿色的巨茧而去。 魂晶在这神官的手里。 她的龙爪触到草茧后不能寸进,爪尖沾染到了一抹霜寒。 龙神目露赞赏:“你只中了一次弦欢的霜毒术,竟就能立刻学会,这份悟性倒是难得。你若是鲛人,本尊愿意让你来替弦欢的位置,可惜了。” 她控制着神力驱散霜毒,却惊觉自己投入的神力如石沉大海,没有效用。 龙神一下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原来是幻境。”话落,她第一次正视起莫倾澜。 莫倾澜在怒目圆睁的龙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双目忽然感到灼痛。 幻境已破。 汩汩血泪自他眼眶流出。 而莫倾澜利用龙神心神沉浸入幻境的这一瞬,已然来到龙影前。 他不顾还在冒血的眼睛,握住顺命剑,劈向龙影的头颅。 龙影偏头摆尾,长剑砍下半截龙角。 愤怒的龙吟响彻整座海域,莫倾澜的身体被狠狠甩出。 他克制住体内想要臣服于龙神的本能,笑道:“原来我也可以伤你。” 他也有用,也能像那道剑气一样,保护他的珍宝。 莫倾澜的声音伴随着高昂的吟唱而变得沙哑。就像是粗粝的沙子在她的耳膜上摩擦,激起步恬一阵痒意。 莫倾澜成长速度太快了。 先前他还不敌鲛人族的首领弦欢,如今却能斩伤龙神降下的龙影。 这份天资是何等的妖孽! 眼下龙神算是彻底被激怒,她可不能让未来的干将折陨在这儿。 是时候让自己另一个马甲登场了。 她拿出魂晶,把自己的一部分神魂放入魂晶。 她在魔域寻寻觅觅这么久,总算找着一样能承载天道神魂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让她的小号不那么突兀地上线。 她趁着龙影俯冲向莫倾澜,张开水草结成的巨茧,把他和狐族一起裹进水草。 魂晶就在混乱中,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太好了师父,你醒了……”莫倾澜欣喜若狂,死气沉沉的眼睛一下子就有了光,“我还能继续拖延时间,你快逃。” 莫倾澜伸出手扒拉那些水草,被水草一把卷住,拉扯回步恬身边。 茧子里面还挤了一群狐族,空间不大,两人这么一拉一扯之间,靠到一起。步恬可以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感受到莫倾澜尾巴上的冰凉。 步恬示意他稍安勿躁,拨开水草的缝隙,让他看外界的情况。 只见弦欢刚想去捡魂晶,魂晶上方飘起一缕灰雾。 灰雾蚕食着褐色的晶石,越来越壮大,渐渐形成一个人影。 那人笼罩在迷雾之中,看不清容貌,辨不出身形,只能依稀见得她戴着黑色的幂篱。 “魔神。”龙影回到弦欢身后,借由弦欢之口道出来人身份。 步恬现在的感觉非常奇妙。 她既能看到龙神忌惮她的神色,又能感知到与她一起挤在水草里面的莫倾澜身子是如何战栗。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魔神打量着龙影狼狈的模样,笑得停不下来,“本尊竟然能看到一条鲛人把堂堂龙神逼得如此狼狈。” 她捡起顺命剑,在水流中晃了晃剑身,冲散宝剑上的泥沙。 “魔神,你要干涉凡间之事?” 天上诸神早有约定,达到神君级别,不能以本体降临的形式干涉凡界任何纷争。 他们想要帮助眷属,也最多用神降术投下一部分力量。这部分力量的大小并不取决于神的实力,而是由眷属对于神的信仰、与神力的契合度等综合因素决定,能发挥出神降术多少威力,关键还是看眷属。 这条天规还是当初由天道亲自写入约束众神的法则之中去的。 神陨之地出现在沧海,诸神再怎么想得到魂晶也只能派手下的眷属暗搓搓过去。 龙神早就看上了这块肥肉,在天宫便放言要拿下魂晶,神阶不够高的神自然不敢触其锋芒。 像狐神派出眷属来到沧海,打的就是捡漏的心思,根本不敢正面与龙神交锋。 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完全不按照规矩来魔神,直接一口吞了魂晶。 “我不是来管闲事的。我只是看见天宫的神仙,手就有点痒!”她挥出一道剑气,直冲龙影而去。 龙影消散。 “铮——” 魔神把剑插了回去,不见踪影。 …… 一行人终于脱险。 苏陌云正在写信向族长汇报情况。 其余的狐族露出毛绒绒的本体,在岛屿上集体翻着肚皮吹海风。 步恬的眼神投向在沙滩上打滚的萌物。要不是为了维持住身为神的形象,她早就上手去摸可爱的毛绒绒了。 “师父……”莫倾澜沙哑的声音唤回了步恬的理智。 莫倾澜躺在沙滩上,一条银蓝色的尾巴无力地垂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染上了晚霞的颜色。 他撑起上半身,额间碎发上的水珠滚落脸颊,划过玉颈上深深浅浅的伤口,流入松垮的衣襟,在那儿留下一团水渍。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步恬,未能擦尽的血痕在苍白的面容上残余着两道粉红色的泪痕。 步恬看着这条又把自己造作到难以行动的鱼,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上前按住莫倾澜,不由放柔了声音:“别乱动,还嫌不够痛吗?” 莫倾澜顺势把头靠在步恬的身上,并不吭声。 水中几次相拥,二人倒也熟悉了彼此的气息。 步恬没有推开他,反倒觉得这个姿势更适合疗伤,便任由莫倾澜去了,专心为他注入神力治愈伤口。 苏陌云写完书信,一抬头就看见两人沐浴着落日的余晖相依相偎。 他狭长的狐狸眼里流露出意外。 “走,随我一起去给族长传信。”他把那几只没有颜色的狐狸叫了过来。 狐狸们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抖了抖毛,问:“阿兄,这里就可以放纸鹤啊,我们为什么要绕到别处去?” “怪不得你们几个的媚术至今还没出师。”苏陌云大步上前,揪走了几只煞风景的狐狸。 海边只剩下步恬和莫倾澜。 她一边为莫倾澜注入神力,一边嘱托道:“下次不要再犯傻了,我是天宫的神,是你的师父,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你。若是碰上了连我也不敌的情况,你不用管我,自己跑就是了。只要世间还有人信仰我,我就不会消失,终有一日还能从沉眠中复苏。” 莫倾澜嗓子哑掉了,只低低应了一声。现在他的声音变得很难听,他不想说话。 他希望自己在师父面前能展露出最好的一面,可总是事与愿违,让她见了自己那么多次狼狈的模样。 再有下一次,他还是会站到师父身前。只是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这么弱小。 在那块魂晶上面,他知道了成神的办法。 步恬给莫倾澜接好骨头,治好外伤,莫倾澜还抱着她没撒手,问:“师父很喜欢狐狸吗?” 步恬知道她只要表现出一点不愿意,莫倾澜就会松开手。 不过这座岛气温很高,步恬有些舍不得人工降温机离开她。 二人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 步恬想起那几只狐狸在沙滩上翻滚的模样,弯起眉眼:“毛绒绒的小动物很可爱,真想摸摸它们的毛。” 那几只狐狸的毛一定很好撸。 莫倾澜的耳鳍拉拢下去。 他只有鳞片,没有毛。 一绺碎发垂到丧气的莫倾澜前,他松开了抱住步恬的手,抖了抖头发上的水珠,把自己的长发递给了步恬,道:“你可以摸我的。” 步恬觉得自己被莫倾澜可爱到了。 她如对方所愿,把手伸进他柔顺的长发中,一下一下轻轻梳着。 他的头发天生就这么顺滑浓密,真是让人羡慕的好发质。 莫倾澜突然问了一句:“赠你玉佩的人,原形也是,嗯……毛绒绒的吗?” 第20章 磨剑 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莫倾澜早就注意到步恬腰间的玉佩。 玉佩碧绿澄透,上面有着他看不懂的繁复神族契纹。但从款式上来看,他知道这是一对儿玉佩。 也就是说,还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挂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两人走在一起,旁人一看,就知道这两块玉佩是一对。 他的心底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借着徒弟的这一层身份,卑劣又虚伪地向他的师父试探起了那人的身份。 “送玉佩的人?”步恬余光瞥见腰间的玉佩,这才想起来,她当时离开魔域的时候太过匆忙,让黎序在她腰间挂了一块玉佩。 步恬抽出给莫倾澜梳头的手,推了推他,示意他转过身去,把他的头发分成了几股,认真地给他编起辫子来。 莫倾澜背着身,任由步恬把他的头发揪来揪去。 他垂着眸子看着水中步恬的倒影,等待着步恬的回答。他的身量太高,遮住了身后师父的面容。 “他的原形不及你可爱。” 一把剑,怎么会有小鱼可爱呢? 莫倾澜因步恬的一句话而心如擂鼓,又因师父的身边存在这样一个人而感到失落。 喜悦与失落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就像吃了还没有熟透的碧潮果,又甜又苦。 “他也是神仙吗?” 奇怪,他的嗓子明明已经被一道治好了。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干涩? “算是吧。” 身后的人声音轻快而明亮。 她此时的心情是愉悦的。 “好了,瞧瞧我给你编的发型。”步恬拍了拍莫倾澜的肩膀,催促着他侧过身看看自己的发型。 莫倾澜咽下还想问的话,摸了摸头发,回忆起方才的感受: 她的手在发间穿梭,几次带着头发划过他的耳鳍,激起一阵阵痒意。 步恬凑到他颤得厉害的耳鳍边上,轻轻道:“我们的倾澜最可爱了。” 可爱,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 若是放在先前,师父怎么夸他,他都心生欢喜。 但如今他知晓师父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存在,他便品出了些其他的意味来。 师父是将他视作晚辈。 他也想同师父并肩而行,而不是永远跟在她的后头。 莫倾澜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底,温和地看着头发杂乱的步恬,笑道:“师父,你的头发也乱了,我帮你重新整理一下吧。” 等到摸到步恬的乌发时,他才忆起自己并不会绾女士发髻,便为步恬挽起了男士发髻。 他的动作十分生疏。 他上回给自己挽发,还是在长极派的时候。 步恬按住了还在同她头发较劲的莫倾澜,道:“反正我们就要回家了,随便弄一弄就好。等回去了,我自己对着铜镜整理吧。” 莫倾澜的动作一顿。 “师父,我准备随苏师兄去桑陵一趟。” 他暗自观察着步恬的反应,见步恬神态如常,心中暗嘲一声自己痴心妄想,继而解释道: “狐族惹怒了天道,上了律天殿的除祟名单。此次狐族前来神陨之地,本就是为了拿到魂晶,以魂晶为祭品求天道息怒的。如今临近除祟日,师兄未能拿到魂晶,桑陵必有一场大难,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历练的好去处。” 更为重要的是,若他事成,便能成神。 “什么?”步恬一愣。 她早在下界收徒之前,就让夕蘅跑了一趟律天殿,在除祟簿上消了玄狐一族的名字。 可如今这道旨意好似从未存在过,律天殿依旧借由天道的名头,要除尽玄狐一族。 步恬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身为三界战力天花板的天道,由于疏于理事,早就被底下的人架空了。 玄狐依旧要被灭门,莫倾澜依旧会与苏陌云结盟。 在她的蝴蝶翅膀扇动下,一切不但没有偏离原著,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推向结局。 步恬看着正在为自己梳头的莫倾澜,问:“倾澜,若你成神后发现我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所有人都要杀我,你会同他们一起来杀我吗?” “不会。”莫倾澜不假思索道。 他小心翼翼地把玉簪插入她松散的发髻中。 “我永远不会与师父为敌。” …… 一行人分别,莫倾澜跟着苏陌云前往桑陵。 步恬把化身留在沧海的小木屋,自己这个本尊则回到魔宫。 她这回没有隐藏身形,光明正大地走进黎序身旁的大门,坐到神座之上,双腿交叠。 她对安静站在下首的黎序道:“本尊一不小心,把龙神的幻影打散了。近期不闭关了,传令下去,魔宫戒严,随时做好与天宫开战的准备。” 说完,她丢了个袋子给黎序。 黎序接住塞得鼓鼓囊囊的布袋,问:“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特产。” 黎序打开布袋便见着一堆珍珠贝壳,“主上是去了沧海?” “龙神不在沧海,难不成应该在魔宫?”步恬笑了一声。 黎序把布袋重新折好,不紧不慢地收进乾坤袋。 原来在沧海啊…… 也不知道他看到玉佩的时候,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恨不得一剑劈了他呢。 黎序准备退下去传令,却瞥见坐在神座上的魔神摘掉幂篱,召出水镜。 黎序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攥紧。 她的头上松松垮垮挽着一个男士发髻。 他想立刻冲上前,把那个人留下的所有印记都抹去。 黎序心中这么想,身体也这么做了。 “我来帮主上。” 他走到步恬身侧,拆下她头上的玉簪。 他周身都透着一股寒气,动作却格外轻柔,生怕太过用力弄疼了她。 黎序伸手去取一旁的玉梳,肩上蓦然压上威压。 一双染着丹蔻的玉手捧上他的脸。 “黎序,你似乎僭越了。” 黎序失落地敛下眉眼,不敢与那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眼睛对视,颤动的睫毛扫在步恬的小指上。 “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她冷眼看着黎序,把腰间的玉佩丢到他的脚边,“神的视线不可能停留在某个人的身上。” 黎序捡起玉佩,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寝殿,把这枚玉佩和自己的那枚放到同一个盒子里收了起来。 他与另一人暗自较量,却没有逃过主上的眼睛。 主上不喜他这么做吗? 隔天,过来蹭吃蹭喝的叱火看着明显不在状态的黎序,问:“你这是怎么了?俺听宫人说,昨日你的寝宫烛火亮了一晚上。” 黎序淡淡道:“先前有一些问题没想明白,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 主上昨日因他擅作主张,斥责于他。 那日后,他不擅作主张就是了。 至于那条鱼,当然还要继续与他比下去。 他为主上梳了一次头,那他就日日都为主上梳妆。 黎序对叱火扯出一抹笑,“叱火兄,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俺们是什么关系,当然没问题!”叱火一拍胸脯应下。 就这样,一连三日,黎序把叱火当成试验田,在他的头上进行绾发和化妆的练习。 叱火顶着一脸浓妆,生无可恋地道:“你们的闺房之乐,俺一大老粗掺和进来干什么?你说你要练习,怎么不找个魔魅练嘛,你拿俺这张脸练,就不怕练得走火入魔?” “魔魅不妥,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黎序为叱火插上最后一根步摇。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道:“成了,你日后不必再来。” 叱火大为松了一口气。 黎序收拾好梳妆盒,按时来到魔神的寝殿内。 “魔域炎热,不如我帮主上把头发都绾起来?” 魔神颔首。 黎序从容拿起玉梳,从发根至发尾一梳梳到底。 他总觉得眼前的主上,与往日有所不同。若非二人之间的契约还在,他都要怀疑眼前人是旁人假冒的。 黎序替魔神绾好发,还没来得及插入些珠翠装点,就有侍从匆忙来报:“尊上,龙神打上门了!” 魔神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眉目疏狂,“黎序,随本尊去会会她。” “是。” 一道流光划过,魔神手边悬浮着一把燃着幽火的魔剑。 …… 与此同时,眠岁带着一群神君围在通天殿外。 夕蘅急得团团转:“眠岁神尊,诸位神君,尊上正在闭关,若是有什么事,先同小神说,待尊上出关,小神会立刻转告。” 眠岁眼神一暗。 这天底下能用一把普通的剑,一击击溃龙影的,只有天道。 天道到底是在闭关,还是如他与龙神惊雪推测的那样,现如今根本不在天宫,而是在魔域做那魔神! “兹事体大,本尊要立即见到至尊,一刻也拖不得。”一向温和的眠岁态度强硬,掀飞了夕蘅,破开禁制,闯入殿内。 神座上的白衣神尊缓缓睁开眼睛,身后的神光亮如皓日。 “眠岁,你若想撒野,回你的轮回台去!” 她挥出一道劲风,神殿两侧的编钟来回晃动,发出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击耳畔,神音灌耳,震耳欲聋。 众人被推出殿门,殿门重重阖上。 眠岁眼底划过惊诧。 他走到殿门口,向殿内行了一礼,道:“至尊,惊雪因魔神无视天规,肆意插手眷属之事,只身前往魔域除魔了。此事牵扯两界,还望至尊裁断。” 殿门再次打开。 殿内只传出一个字:“进。” 第21章 诱鱼 美狐计 眠岁带着神君们走入通天殿。 事情并非如他和惊雪料想的那样,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然魔神并非天道,那三界就又出了一个不可控的怪物。 天道怎么说也和他们是一头的。这个魔神却完全不把天宫放在眼里,肆意妄为,无法无天,是个更为棘手的刺头。 “一个魔神,就把你们逼到了这个地步?”步恬坐在神座上,饮了一口夕蘅送来的仙茶。 站在下首的神君们方才惹怒了天道,自然是没有茶喝的。 眠岁递了个眼色,自有神君站出来,道:“至尊您有所不知,魔神实力强横,手握可斩仙神的魔剑,一击便打散了龙尊的幻影。魔族更有吞噬天赋,若是放任下去,恐怕……” “哐当——” 玉盏丢到云雾缭绕的地面,打断了他的话。 “你太聒噪,吵得本尊脑仁疼。”步恬斜躺在神座上,按揉太阳穴,“既然魔域不遵守本尊定下的天规,那就不必存在于三界五行之中了。” “你的意思是……” 眠岁心中一喜:要是能借由天道之手除去魔神,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开战吧。” 步恬换了只手撑脑袋,头上的步摇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目光划过神态各异的众神,道:“正好,惊雪现在在魔域,让她带个话给魔神。她若是按照我们天宫的规矩来,便只是仙魔之战。她若是不按规矩来,一定要庇护自己的眷属,那就是神战。” “本尊建议她选第一种,选后一种的话——”步恬的五根手指缓缓收拢,“她必败无疑。” 眠岁觉得天道闭了个关,变得有脑子了。 魔神如果愿意选第一种,就代表她愿意退一步遵从天规,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与天宫诸神之间能达成和解。 至于选第二种,他倒是想让魔神选第二种,可但凡正常的神都不会选。 这是逼着魔神降服天宫啊! “你们还有事要同本尊禀报吗?”步恬问杵在那儿不动的神仙们。 “无事了。我等不打扰至尊清修,这便告辞。” 步恬目送众神离去。 天宫就是一家独大太久,内部才一心想搞掉天道。现在外头出了个魔神,矛盾转化到外部,这才想起天道的好来,赶着要和天道一致对外了。 殿门阖上,步恬换回凡间轻便的装束,心里头长舒了口气,问起另一桩事:“夕蘅,玄狐一族的名字可从除祟簿上消掉了?” “早就消掉啦!”夕蘅抓了一把果干塞嘴里,像只仓鼠似的咀嚼。 “可据本尊所知,玄狐一族的名字并未从除祟簿上抹去。”步恬坐在神座之上,垂下眸子淡淡望着夕蘅。 夕蘅头上冒出冷汗。 尊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曾经的尊上是何等可怖。 她囫囵吞下果干,道:“尊上,许是律天殿出了岔子,我去那儿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着急,本尊要去一趟桑陵,你在天宫收到神令再行动。”步恬站起身。 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洗白天道的名声。 夕蘅应了一声,低着头等步恬离开,却见她在自己身前站定,听她问道:“你哪来的果干?” “就是上回您徒弟赠我的……” 夕蘅缩着脖子,试探性地问道:“我那里还有,这就都给您拿来?” “不必了。本尊直接去桑陵吃新鲜的。”步恬推开殿门,往库房拐去。 这次与莫倾澜见面,直接治好他的灵骨吧。 …… 步恬来到桑陵,却遇到了一场暴雨。 她躲在桥洞下避雨,碰上了一群奶狐狸。它们爪子上的雨伞被狂风吹翻,整只狐狸呆呆地趴在颠倒过来的伞上,随着水流越飘越远。 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步恬把它们捞了上来。 一只狐狸跳到步恬面前,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口吐人言:“姐姐,你法力那么高强,也和我们一样不会避水术,只能找个地方躲雨吗?” 步恬好笑道:“如今雨太大了,寻起人来不方便。” “最近来桑陵的生人……”小狐狸抖了抖耳朵,“姐姐说的是莫道君吗?” “道君?”步恬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称呼。 她半蹲下身子,问道:“你们能同我说说这个‘莫道君’吗?” 狐狸们便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莫倾澜这一路上,做了不少事。不到一月,便把自己的名号打了出去。 步恬现在倒是知道为什么莫倾澜执意要来桑陵蹚浑水了。 他想要通过救玄狐一族的功德与名望帮助自己飞升上界。 步恬眸光转冷。 这两样东西,她也盯上了。 她不会让。 云收雨歇。 狐狸带着她来到玄狐族的地界。她揉了揉它们毛绒绒的头,向他们笑着道了谢。 莫倾澜听说有一名自称是他师父的女子来找他,便急匆匆来到山门,见到了这一幕。 那些狐狸黏在他的师父身上,师父正对他们笑着。 真希望他们还能像在沧海一样,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没有旁人来打扰。 “师父,您怎么来了?” 莫倾澜催动灵舟来到师父边上。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见她面色红润并未清减,想来这些时日过得还不错。 “桑陵即将变成险地,我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你,便来了。”步恬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鬓角。 莫倾澜的发间插着一根白玉簪,上半身修士的打扮配上他的鲛人特征,异域美中带着几分玉石的温润。 莫倾澜听了这话,避开视线,生怕自己泄露出什么心思。 小狐狸们一见到莫倾澜就像见到了神仙似的兴奋,一个个抛弃了步恬,转投莫倾澜的灵舟。 他便温和地同他们商量,能不能把位置让给这位旅途劳顿的姐姐。 小狐狸们听话地跳下灵舟,莫倾澜迅速载着步恬进了山。 一路上,他向师父说了近况,却发觉师父对这些东西兴致不高,便不再说下去。 他想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她。 但她似乎并不稀罕。 莫倾澜垂下眸子,专心操纵着灵舟,带着步恬去见了玄狐族的族长。 一听说来人是位神官,狐族族长直接给跪了。 步恬忙扶起老人家,笑得像朵圣母白莲花:“我听倾澜说起玄狐一族的困境,觉着自己应当能帮上忙,便来了。” 玄狐一族只当她会在除祟日暗中相助,并未想过她一个神官能上天宫左右律天殿的行动。 但光是能在玄狐族沦落到如此境地之时愿意伸出援手雪中送炭,就足够让他们感激涕零了。 老族长老泪纵横:“多谢神官大人啊……” 步恬又与老族长寒暄了几句,便跟着莫倾澜去了狐族安排给她落脚的洞府。 她与莫倾澜的洞府是相通的,中间就隔着一道水帘。 站在水帘旁的莫倾澜拔高音量,盖过湍急的水流声:“师父,我心中已有帮玄狐一族脱险的法子,您不必为我牵扯进此事。” “别的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只这一件事,我不能答应。”步恬望着莫倾澜的目光沉静而坚定。 不牵扯进来,她怎么以通天殿神官的身份洗白天道的名声呢? 她走进自己的洞府,把那些重塑灵骨的天地财宝压入箱底。 莫倾澜想借助桑陵狐族的信仰之力飞升,天雷淬体之时他的体内自会形成一条神骨,哪还需要她帮忙重塑灵骨呢? 如此一来,她便不能在他的灵骨上动手脚了。 网兜里的鱼儿就要她的脱离掌控。 这可不行。 步恬摘下耳畔的夕蘅花,注入神力,唇角扬起凉薄的笑:“夕蘅,你现在就去律天殿……” 她目光触及摇摇晃晃飘进来的灵舟,碾碎手中的夕蘅花,迎了上去。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喝醉了?” 莫倾澜眼睛上蒙着一层水光,“苏师兄说酒壮人胆,让我喝了酒再来寻你。” “寻我作甚?”步恬在乾坤袋里翻找起解酒药。 “师父,近日我自创了一套剑法,这便演练给你看。”莫倾澜忽然欺身上前,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步恬的脸上。 唔,他喝的是碧潮果酒。 她没闻到什么难闻的酒味,反倒有一股清甜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子,勾得她也想饮些果酿了。 步恬正这么想着,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幻成莫倾澜在沧海的卧室。 莫倾澜变成了一只玄色的狐狸,跳到床上,翻出肚皮,小肉爪压着她的衣裙,说道: “师父,你想摸狐狸的时候都可以跟我说,我给你摸。” “你这是在向我展示幻域,而不是剑法。”她无奈地对着醉醺醺的玄色狐狸说道。 狐狸的尾巴放到了她的腿上。 莫倾澜不断催促她撸毛。 步恬半推半就地上了手。 狐狸毛蓬松柔软又暖烘烘的, 撸起来特别舒服,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这是个幻境。 “你现在还心情不好吗?”她手下的小狐狸轻声问道。 步恬舒眉浅笑:“我没有心情不好啊?” “不,我看出来了。”狐狸站在步恬的腿上,一双苍青色的眸子正好能与她对视,“你今日不开心。” “你现在开心了吗?”他认真地问。 他讲话时嘴巴一张一合,耸动的鼻尖轻轻拱上步恬的鼻子。 步恬戳了戳狐狸的鼻尖,整只狐狸变成了个狐狸球,滚到了床上。 “开心。”她笑了。 黑漆漆的狐狸球上露出一双一碧如洗的眸子,又道:“我能把桑陵诸事办妥,师父不必为我牵扯进这件事。” 莫倾澜明明又在她的雷点上疯狂蹦迪了。 但此时的步恬浑身舒畅,没有拒绝。 “好。” 步恬准备退一步。 他不妨碍她洗白,她不插手他塑神骨。 第22章 玄狐 结永世之好 小狐狸在她身边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步恬推了推团成一团的狐狸,“倾澜,你把幻境撤掉再睡。” 狐狸对着步恬发出几声呓语,翻了个身,头埋进尾巴里继续睡。 行吧,她被自己的徒弟困在幻境里了。 步恬放弃叫醒一个醉酒的人,转而找起莫倾澜跟他提起过的幻境出口。 她记得当初设计这个房子的时候,自己特意在莫倾澜的寝房设置了一扇侧门,侧门外就是沧海,可以停泊灵舟。 她熟门熟路地推开侧门,果然见到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停着一艘灵舟。 内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 步恬折返回去,便见狐狸滚到了地上,上身支起,尾巴长长拖地,更像是鲛人躺在暗礁上睡觉的姿势。 本质上还是条鱼啊。 她把披着狐狸皮子的鲛人抱回床上,掖好被角。 狐狸眼睛睁开一条缝,小肉爪按上步恬的手:“师父……你的尊号到底是什么……” 步恬没有回答,揉了揉狐狸脑袋,道:“好好睡吧。” 她钻入灵舟,发丝扯到灵舟上面挂着的铃铛。 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她离开幻境回到现实。莫倾澜躺在灵舟里熟睡,纤长的睫毛在冷白的面容上留下剪影。 步恬拨了拨铃铛。 这个铃铛似乎还是她和莫倾澜在海市上面买的,没想到他挂这儿来了。 …… 一道惊雷在寂静的桑陵炸响。 步恬别在耳朵上的夕蘅花发出金光,里头传出夕蘅焦急的声音:“尊上,律天殿的人已经到桑陵了!” 步恬走出洞府,抬起头便见密布的雷云之上站着一群身着白衣头戴金冠的神仙。 “本尊已经见到了。” 为首的白衣剑仙与莫倾澜身形一模一样,面容也有几分相似。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 她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你现在去律天殿找霆霄拿批令,拿到批令后避开耳目,悄悄递送给本尊。霆霄要是以除祟已开始为由不肯给你批令,你知道怎么做吧?” “尊上放心,不就是以理服人,以势压人,撒泼打滚嘛,这事儿我熟!”夕蘅摩肩擦踵向律天殿而去。 步恬身后来了人。 她掐断与夕蘅的联络,听得后面的人惊呼道: “师父!” “辨坤剑仙!” 而站在云端的白衣剑仙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他冷漠地望着底下所有的生灵,挥出雷霆一剑。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仙君敲了三下锣,拖着长长的调子,不带任何感情地道: “天宫除祟,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那仙君用极慢的语速说了一遍又一遍。 辨坤的剑气裹挟着劫雷,击碎桑陵的防护阵,斩断瀑布,掀起水浪,冲向从洞府出逃出来的玄狐一族。 玄狐一族并不擅长防守,修为低下的狐族面对剑仙这一击实在是无能为力。 苏陌云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变成一片废墟,族人倒在地上哀嚎。 他召出狐火袭向剑气,质问辨坤:“师父,你的道让你对着无辜的妖族痛下杀手吗?” 辨坤没有回应。 二者角力,剑气破开火焰,继续向前冲去。 “为何连你也会成为天道的帮凶!”信仰崩塌的苏陌云继续放出狐火与剑气缠斗。 越来越多的玄狐放出狐火来抵御剑气,给狐子狐孙们争取更多逃跑的时间。 那敲锣的仙君警示完最后一遍,放下锣锤。 乌云翻涌,蕴含着天道之力的劫雷击向桑陵。 势如破竹,无人能阻。 就在此刻,半空中张开了一道道防御法阵,吸收了劫雷。 仙君们骚动了起来。 “这可是天道伴生雷,怎么可能被这种等级的防御阵法破解!” “也许低阶阵法只是表象,实则我们并未察觉那人是如何化解天雷的。” “三界之内有这等手段的大能名号我能倒背如流,可没谁是这种对敌风格的呀?” 喧闹之中,传来一声轻笑。 “苏师兄,他为了成为高高在上的仙君,早就抛弃了所有感情,今日我们会以此等情状见面,倒也不足为奇。” 莫倾澜的灵舟悬停在瀑布之上,周身的阵法铭文或明或灭。 桑陵狐族看着那身形孱弱的鲛人,心中敬仰不已。 一个灵骨尽废的鲛人,能以凡弱之躯,为他们挡下劫雷。 这等天方夜谭之事,就这样发生在了他们的眼前。 莫倾澜阖上眸子,感受着体内慢慢充盈的信仰之力。 这份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修复着他残败的灵骨。 原来做神,是这种感觉。 辨坤疑惑道:“你……似乎有些眼熟。” “像你,不是吗?”莫倾澜淡淡笑了,宛若冰雪消融。 在辨坤眼中,莫倾澜的脸变成了弦欢的模样,声音也从清朗的男声变为熟悉的女声。 寒风突起,冰霜骤降。 冰雪迅速爬上仙君们的衣袍,有人避之不及,被冻成冰雕,从云端坠入桑陵碎成冰渣。 “怎么可能……” 众人不可置信。 步恬这一块方寸之地还温暖如春。她掌中托着一枚小小的灵舟,气定神闲地看着天上的神仙打架。 当然不可能。 如今他们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为假,只有因幻境之中遭遇生成的情绪是真。众妖敬他、畏他、惧他,就连仙君也震慑于他表现出来的实力。 莫倾澜至臻化境的幻域覆盖整个桑陵,进行了一场天衣无缝的满天过海。 而今神骨已成。 莫倾澜撤去幻境,鱼尾化成双腿,从灵舟之中缓缓站起。 他可以用幻域困杀仙君,但他更想痛痛快快地与他打上一场,分出个真正的胜负。 若他胜了,便能跟他说: 他一直以来走的道,是错的。 莫倾澜握住顺命剑,蹁跹而起,直刺辨坤。 他漠然地笑着:“辨坤剑仙也成为了天道的走狗,真是为你飞升成仙的故事写下了一个好结局。” “此言差矣。” 步恬稳稳当当地出现在二人之间,左右两只手各接住一把长剑。 既然他的神骨已成,那她也该开始洗白了。 莫倾澜没想到步恬会突然冲出来,在触及步恬指尖之时,就收掉了附在剑上的神力,神力倒冲回体内,搅得他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他捂着胸口,不解地唤了一声步恬。 步恬慢悠悠向众人施了一礼,道:“本君乃通天殿神官,机缘巧合之下从徒弟莫倾澜那儿得知玄狐族上除祟簿一事。” “至尊早已撤去诛灭玄狐一族的神令。如今就连我通天殿也不知,辨坤仙君究竟是奉了谁的令,来玄狐族除祟的?” 辨坤收了剑,皱眉道:“除祟簿上有玄狐一族的名字,那玄狐一族便应受劫。” “哎呀,你们律天殿肯定是搞错了,玄狐乃瑞兽,怎么是邪祟呢?”步恬故意扬声道。 低下的狐族纷纷附和。 “本君知晓你们只是律天殿的执事仙君,同你们掰扯这些也没用,故而跑了一趟律天殿。”步恬抖开夕蘅刚刚趁乱丢给她的批令,“辨坤仙君,霆霄神尊令你立刻停止在桑陵除祟。” “辨坤领命。” 辨坤双手接过批令。 步恬扯住准备走的辨坤,拍了拍他肩膀:“你看这事儿办的。知道的,那是律天殿不小心把瑞兽的名字写上了除祟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至尊成心和桑陵过不去呢!这多冤枉呐!” 辨坤敷衍的点了点头,走到莫倾澜身前,问:“莫倾澜?” 莫倾澜瞳孔竖起,冷冷看着对方。 “倒也当得起这个名字。”辨坤面无表情地道,“你已达到飞升条件,接引仙官随后就到。我在天宫,等着看你的结局。” 辨坤领着一众仙君离去。 狐族都傻眼了。 “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苏陌云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身旁的老族长。 他们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结果莫倾澜师父上去给辨坤仙君看了个神令,灭族之事竟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揭过了。 老族长颤颤巍巍的上前,问:“这位神官,敢问您的神号是……” 步恬摘下耳边的夕蘅花,捏在手中把玩。 莫倾澜竖起耳鳍,明明很在意却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她瞥了一眼他,笑着说道:“夕蘅。” “原来是夕蘅神君。” 这位可是天道近侍,她的法宝镇魔鼎镇压了魔族上千年。 怪不得有这么大的脸面。 老族长向步恬躬身作揖,一把老骨头艰难地弯下腰,白胡子拖到地上。 “此番神君出手相助,我族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步恬扶起感激涕零的族长,“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通天殿与狐族结永世之好。” 通过联姻手段拉拢一些眷族,是非常行之有效的方法。 以前的天道老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把眷族这个基本盘都丢了。 “这……这实在是我族之幸……”老族长觉得自己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 这代表他们玄狐一族未来至少能拥有一位神官的庇护。 他又为难道:“只是老身的孙儿前些时日刚刚成亲,族内如今没有适婚的嫡系子嗣……” “这自然是无碍的。通天殿与玄狐一族的婚约便先定着,待到玄狐一族有了合适的子嗣,再来相看便是。” 步恬心中划过一张张通天殿神侍的脸。 也不知道这最后消受狐族美人恩的,会是通天殿的哪一位神官。 第23章 零个修罗场 幸会 晨光熹微。 一只劫后余生的小狐狸躺在父母的怀里,听着漂亮神官姐姐同族长在聊联姻,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它的余光瞥见天际的霞光,忽然整只狐像打了鸡血似地蹦了起来。 “阿爹阿娘快看!是传说中的登天梯!” 祥云缭绕,仙乐飘飘。 一条玉阶自天际垂至莫倾澜脚下。 莫倾澜一只脚踏上玉阶。 百鸟衔花枝报喜,游鱼跃水面庆贺。 附近的妖族、修士纷纷赶来,想目睹这一场或许他们一辈子只能见一回的仙缘。 他忍不住回望站在人群中的师父。 师父向他笑着点了点头。 莫倾澜捂上心口新长出来的鳞片,拾级而上,心中欢喜。 从今往后,他便能与师父同在天宫共事,共看云卷云舒,岁岁朝朝常相见。 行至半途,他看见南荒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问云端的接引仙官:“那里是在除祟?” 云端的仙人回答道:“除祟哪需这么大的阵仗。今日是仙魔之战的开战日,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你倒是赶了个巧啊,待你飞升后,多半也是要跟着沧海龙宫去魔域杀魔的,这种差事仙勋涨起来最快不过。” 莫倾澜放慢脚步。 他想起了昔年的仙妖之战,仅因天道与凤神眠岁的一句笑谈,便引得三界生灵涂炭。 哪怕如今两族讲和,修士与妖族之间的隔阂也难以抹去,像他这样的半妖受尽世人冷眼。 “仙魔之间因何开战?”莫倾澜问道。 “还不是魔神不讲天规,为了魂晶肆意插手凡间眷属之事,至尊知晓后大为震怒,便直接向魔域宣战了。” 莫倾澜停下脚步。 这登仙梯他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了。 又是天道。 三界还没过多久安生日子,天道就又挑起事端。 且魔神抢魂晶时,他也在现场。当初若非魔神插手此事,那他与师父早就成为龙神手下的亡魂。 他不愿为天道、为天宫向魔域出剑。 可当他入了天宫,这些事情是他不愿就能不为的吗? 当他奉天宫之命,不得不向昔日的恩人、同伴刀剑相向的时候,他与辨坤又有什么分别? 莫倾澜的手按在玉阶盘龙栏杆上。洁白的玉栏杆传来冰凉的温度,就像没有人情味的天宫。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围观者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不走了。 莫倾澜回首,师父站在人群之中,一如既往对着他笑着。 他的手松开栏杆。 也许他可以像师父为玄狐族在除祟簿上消名一样,在天宫慢慢经营自己的势力,周旋于各方之间,渐渐拥有主事权。 可这条路,已有师父在走了。 这条路,走起来太慢了。 接引仙官见莫倾澜不走了,无奈道:“莫仙君,你若想听故事,待你走完登仙梯,我能给你讲上一年。现下咱先不聊了,你把登仙梯走完啊!” “这位仙友,抱歉耽搁了你些许时间。”莫倾澜一拱手。 “无事。你快……”走完它。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莫倾澜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登仙梯。 接引仙官急匆匆从登仙梯上跑下来追赶。 他对着莫倾澜的背影,大声问道:“莫仙友,你这是何意?” “修士皆视飞升成仙为圆满,可我倒觉得,与其进入天宫做天道臣,不如在人间当个自在仙。” 莫倾澜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翻身跃下登仙梯。 接引仙官追上来,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衣角从接引仙官手中飘落。 “莫仙友,我有些不明白你现如今是在做什么?” “我不去天宫了。” 莫倾澜脊背挺直,眼神坚定。 他说完这句话,竟有稀薄的信仰之力涌入他的身体。 接引仙官气得指着莫倾澜的鼻子怒骂:“你可知,你这是在违反天规!你惹怒了天道,天上地下都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我早就惹怒过天道了。” 云破日出,日光照在顺命剑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我曾在祭典上向天道献剑,神剑不合她的心意,她便废我灵骨,毁我仙根,斩断我仙途。” 莫倾澜提起顺命剑,“让我为这样的天道办事,我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你要做什么……你……你别乱来啊……”接引神官知晓莫倾澜是如何登仙的,故而畏惧于他的战斗力,一溜烟跑回了云端之上。 莫倾澜感受着体内越来越充盈的神力,发觉厌恶天道的人原来有这么多。 老族长在边上看得着急,“夕蘅神君,您不去劝劝您的徒弟?” “他想如何做就如何做,本君都随他,反正最后都会殊途同归。” 步恬笑眯眯地看着莫倾澜挥剑斩断他的登仙梯。 轰隆一声,玉阶截断,祥云消弭,鸟兽四散。 她把玩着自己胸前的护心鳞片,笑得温柔。 等莫倾澜组织起伐天同盟,有什么比伐天同盟的盟主是天道徒弟,更能给予这些会心一击的呢? …… 夜凉如水。 莫倾澜跪在洞府外,瀑布掀起的水花沾湿他的衣裳。 寂静的夜中,只能听见他一人的声音。 “师父,我想求教您最后一个问题。” 步恬打着哈欠从洞府里走出来,“你说。” “我该如何击败天道?” 他的话刚落,便惊飞了林中休憩的雀鸟。 他的师父早就对天道不满,又是离天道最近的人。他相信,师父当初说的那些话,不是哄骗他拜师的,而是他真有法子能击败天道。 步恬的睡意消散。 她垂着眸子,抿了抿嘴唇,“你想好了,要与天道为敌?” “我斩断了登仙梯,落了天宫的脸面,天上的那些神仙不会善罢甘休。” 他已把自己逼上绝路,容不得自己退缩。 “你若现在后悔,我保你上天之后不会被任何神仙追究。”步恬替莫倾澜理了理他的鬓发。 莫倾澜重塑神骨后,他敏感的耳鳍变成了人族的耳朵,不会再颤个不停了。不过步恬发觉自己只是帮他理了理头发,他白皙的耳垂就染上了淡粉。 莫倾澜心中感动。 他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狐族已与他撇清关系,但师父却还愿给他退路。 他眼眶泛红,唇边扯出笑:“多谢师父,我意已决。” “你啊……” 步恬摇了摇头,蹲下身子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蛊神的魂晶之中不已告诉了你让天道消失的方法。神族因信仰而生,当世间无一人再念她、敬她、惧她,便是她灭亡之日。” 莫倾澜粉色的耳垂泛起红。 “多谢师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向步恬磕了个头,“事情未成前,师父便当没有收过我这个徒弟吧。” 秋风起,掀乱二人的衣摆,吹红桑陵的枫叶。 莫倾澜走了。 他不是独自一人走的。 桑陵之中有不少与天道结怨的妖族都自愿随他离去。其中分量最重的,莫过于抛弃了继承族长之位的苏陌云。 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都上了除祟簿,律天殿几次与他们交手,都没能讨到便宜。 莫倾澜的声势越来越浩大,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伐天联盟初具规模,成了另一个让天宫头疼的存在。 这事儿兜兜转转便转到了通天殿,由夕蘅上报天道。 回到沧海的步恬窝在摇椅里,饮了一口碧潮果酒,展开呈报急讯的卷轴。 夕蘅弱弱道:“您这酒看着不错……” “嗯,倾澜酿的。”步恬看着手中的卷轴道。 “您身上这件衣裳的款式看着也挺独特的……” “嗯,前几日倾澜送来的,用了他们联盟魔凤羽毛编织,颜色挺漂亮。” “您……” 步恬放下卷轴,望着绞着手指的夕蘅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夕蘅一听,凑到步恬边上,扯住她的袖摆,笑着问:“尊上,您能给我透个底不?” “透什么底?”步恬把自己的袖摆从夕蘅的爪子里扯了出来。 “您和您徒弟最近到底在玩啥?难不成……是话本子里那相爱相杀的戏码?”夕蘅的视线在木屋陈设上绕了一圈,莫倾澜留在这个屋子里的痕迹实在太多了。 “咱们通天殿要以什么态度来对那伐天联盟?” “收起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步恬用卷轴敲了敲夕蘅的脑袋,“他并不知晓本尊的身份。通天殿该以什么态度对待就以什么态度对待,你就装作我们都不认识他,不用对他留情。” “不对,你现在顶着他师父的身份,那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最近也少往天宫跑,本尊换个神君来跟进。”步恬边说边在卷轴上写下批令,“你且看着好了,不用我们手下留情,天宫多的是看不惯本尊的神仙偷偷帮他。” 夕蘅恍然大悟:“原来您是在用他试探天宫诸神。” 步恬把写好的批令递给夕蘅,又铺开一张纸写起信来。 夕蘅站在一旁待命。 “这不是给你的,是寄给倾澜的。” 步恬放下笔,吹干纸上的墨迹,信纸变成纸鹤,扇动翅膀,飞入天际。 她看着越飞越远的纸鹤,笑道:“也该告诉他,本尊的生辰快到了。” 写着天道诞辰的纸鹤飞入莫倾澜的手中。 莫倾澜读了信,倒没察觉出这个生辰日子有什么特别,只着手准备起礼物来。 他听闻有神陨之地在魔域形成,便决定亲自跑一趟,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魂晶。 莫倾澜幻化成一条修为平平的鲛人,催动着灵舟在林海中搜寻。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他的手还未触及魂晶,一道燃着幽焰的锁链便劈了过来。 莫倾澜收回手,视线顺着锁链落到戴着玄铁面具的人身上。 盔甲上的神纹,他曾经见过。 他的手放到攻击阵法上,笃定道:“神纹对佩。” 来人的目光划过他的鱼尾,眸光冰冷,召出更多锁链袭向莫倾澜。 “珍珠项链。”他也道出了莫倾澜的身份。 “幸会。” 莫倾澜躲过锁链,含笑发动幻域。 第24章 一个修罗场 打起来了|生辰|掉马(三…… 冰雪初降, 林海枯败。 霜雪覆上那人的盔甲,却并未限制住他的行动,他身后的锁链正张扬舞爪地破坏着它所能触及到的一切事物。 莫倾澜驾着灵舟漂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银发魔族, 面色凝重。 他试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赠送师父玉佩的或许是光风霁月的仙君, 或许是法力高强的神官。却怎么都没想到送师父对佩的,会是这么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魔族。 更为诡异的是, 他看到这魔族的第一眼便有一种感应,仿佛他已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了他许久, 如今二人见面, 颇有尘埃落定之感。 莫倾澜把这种感觉归结于他早就知道师父身边有这么个人,现在终于得见而了却一桩心事。 底下的锁链肆意发泄一通之后,乖乖回到它们的主人身边。 那人一点也不恼, 气定神闲地道:“沧海鲛人一族, 擅长控水、幻术。” 话落,林海之上星星点点的幽火燃烧旺盛, 遍布整座幻域。 幻域破。 莫倾澜苍青色的眸子逼视着对方:“看来你有了解过我。” 他是怎么了解自己的? 师父有没有向他提起过自己。 黎序抬起头,隔着玄铁面具望着鲛人平平无奇的脸。 与对方不同,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苦苦等待结契的主人。 原来自己一心想找出来的情敌, 就是他本该结契的主人。 他仔细打量起对方。 这鲛人的修为不高, 似乎刚刚飞升,实力还没有他方才来神殒之地路上顺手打退的神将强。 他用幻术隐去了自己的真实样貌,不过想来他长得也不会差,不然也得不了主上的欢心。 “她有向我提起过你。你不会不高兴吧?” 虽然只是无意中提及,但那也是提起了。 锁链从黎序身后疾出,击碎莫倾澜的防御阵法, 缠绕上莫倾澜的手腕。 莫倾澜叹了口气,“可惜,她没有同我提起过你,想来是不怎么重要的人。” 他反手握住锁链,冰霜包裹住锁链,熄灭一簇簇幽火。 幽焰融化冰雪,霜寒冻结火舌。 幽火与冰霜在锁链之上分庭抗礼,达成诡异的平衡。 二人都没有使出全力,只互相试探了一番,探了个底。 他们摸不清对方在步恬心里的分量,若是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步恬恼了自己就不好了。 黎序嗤笑:“你的实力不过如此。” “你也没我想象当中的强。” 莫倾澜扔出手中的锁链,黎序借力跃起,目标为莫倾澜身后的魂晶。 莫倾澜周身的阵法挡住了黎序一瞬间的行动,他先黎序一步取得了魂晶。 黎序冲至他的面前,锁链绞住莫倾澜的手腕,卷走魂晶。莫倾澜好似感受不到痛,不顾手上的伤势伸出手夺魂晶。 黎序用手臂护住魂晶,硬受了莫倾澜一击,霜毒附着手臂。他立刻剜去血肉阻止霜毒蔓延。 莫倾澜见他对自己这么狠一愣。 也就这片刻的愣怔,不欲与莫倾澜纠缠的黎序调动附近所有的魔气阻住了莫倾澜。 “再会。” 莫倾澜掐动法诀,引神力驱散魔气。魔雾散去,哪里还有什么魔族的影子。 鲜血自莫倾澜的手腕上滚落。 滴答滴答,落到地面,浇灌魔林。 这一次,他也没能拿到魂晶。 …… 黎序回到魔宫,魔神正在梳妆。 他上前接手了侍从手里的玉梳,为魔神梳发。 魔神一开始没有由旁人梳妆的习惯,是他日日晨起时等在殿外提议为他梳妆。 后来,魔神自然而然习惯了他为她梳妆。 “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魔神阖着眸子,脸上敷着一块热毛巾,感受到黎序靠近便问道。 她在等他。 黎序心中熨帖。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块包着石头的帕子。 “有血腥味。”魔神扯掉毛巾,视线落到他受伤的手臂上,“你的手怎么了?” “不打紧。”黎序忙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他解开帕子上的死结,把魂晶奉到魔神眼前,“主上先看看这个。” “你知道本尊想要魂晶?”魔神略感意外。 “只要用心,自然能知晓主上想要什么。” 黎序想从魔神脸上看到高兴的神情,却见对方只淡淡瞥了一眼魂晶,就收回了目光。 既然主上对它不感兴趣,那这块魂晶就只是个废料。 黎序随手把魂晶放在一旁,执起玉梳,手被按住。 “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受伤了就好好歇着。” 魔神一只手放在玉梳上,另一只手触碰到他的伤处。她身后披散的头发落到他的盔甲上,好似无数根羽毛在他的心头起舞。 二人的姿势分外亲密,魔神再往前半步,便能撞在他的怀里。 “这是谁弄的?”魔神解开绷带,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带着愠怒问道。 黎序抽出手,后退了一步,牵强地笑了笑:“是我自己弄的。” “你若是个手脚笨拙到能弄伤自己的蠢人,那就趁早滚蛋,本尊不要这样的属下。” 魔神转过身,赤着足踏在地毯上,命侍从送药膏来。 黎序一听忙急道:“真是我自己弄的。我中了鲛人族的霜毒术,只能剜去毒血避免霜毒扩散。” 魔神接过侍从送过来的药膏,眯起眼睛,按着黎序坐下,问道:“你说,伤你的是个鲛人?” 她与本体有着相同的记忆与感知,知道这普天之下会霜毒术的只有弦欢和莫倾澜。 弦欢如今重伤在身,有动机又有实力出现在魔域的,就只剩下一人。 “这人您也认识。” 黎序“善解人意”地道:“您千万不要怪他,是我自己学艺不精,这才不小心被他的霜毒术打到的。” 魔神拧开盖子,指尖沾了药膏,轻柔地涂抹在伤处,“你们交手了?为了魂晶?” “嗯。” 黎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处。他感受着手臂上的凉意,克制住自己的身子不让它战栗。 “主上放心,我知晓他是主上重要之人,下手有分寸。”黎序说完,倒抽了口凉气。 魔神关切地问:“怎么了?” “疼。”黎序看着消肿的伤口,唇边扬起苍白破碎的笑。 在一旁侍奉的宫人听见了,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不应该啊,这是我照着方子自己调的药,抹了它你的患处应该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才对。难道是我这药配得不对?”魔神沾了一点在自己的手背上涂开。 黎序一听这是魔神亲自调配的药,改口道:“我不疼了。许是方才药效还没化用。” 魔神这才放下药膏,用干净的纱布为他包扎伤口。 黎序看着魔神专注的侧颜,忍不住开口问:“主上,若是我寻到了先前本该认主的人,您会把我转赠给他吗?” “你能认一个新主人?” “自然不能。” 魔神笑得霸道:“那便没有若是。” “我明白了。”黎序垂下眸子,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另一只手碰了碰桌面上的魂晶。 魔神为黎序包扎好,坐回梳妆镜前,黎序站到她身后,想继续为她梳妆。 “都说让你歇着了。”魔神拿过他手中的玉梳递给一旁的宫人,指尖在他的手背划过,激起一阵轻轻的瘙痒。 她垂下眸子,在一众珠钗中挑选今日要佩戴的钗环:“黎序,你回去好好养伤,在伤没好之前都不用来了。” 黎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想立刻扯掉自己手上的纱布,给她看愈合好的伤口。 可方才都演了那么久了,便只能继续演下去了。 黎序默默告退。 魔神瞥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但笑不语。 剑受伤了,会流血吗? 剑身上若是流血,流的怕不是别人的血。 …… 莫倾澜未能拿到魂晶,只能另觅他物,作为送给师父的礼物。 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亲手织一些鲛纱出来,把它们裁剪成一条裙子赠予师父。 他成日忙碌于伐天联盟事务,倒没有多少时间来准备礼物,只能挤出零零碎碎的闲暇时间变回鲛人形态,日夜不歇地在水中编织鲛纱。 这一次,他要在那衣裳上缝上最好的防御法阵,别说龙影了便是龙神亲临,也一时半会儿破不掉阵法。 “道君,长老们吵了半日,总算把伐天的日子定出来了。” 苏陌云推开书房的大门,擦了擦头上被喷的唾沫星子,隔着一道屏风,对着莫倾澜说道。 他听得屏风后头传来一阵水声,想来对方又在练习鲛人族的秘术了。 屏风另一头的莫倾澜把鲛纱裙从浴桶中提了起来。 “最后定在了哪一日?” 他审视着眼前流光溢彩的银蓝色鲛纱裙,随口问道。 这么耀眼的衣裳若穿在师父身上,定然能衬鲜活灵动。 “七月二十七,天道诞辰。” 苏陌云是佩服莫倾澜的,都已经到达登仙境了,依旧如此刻苦钻研术法,实是少见。 也不知道他是在练习幻术还是控水之术。 “七月二十七还是天道诞辰?”莫倾澜把鲛纱裙抖干,放在小几上,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苏陌云皱起眉:“……还是?七月二十七还是别的什么日子吗?” “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的余光瞥向屏风后头的鲛纱裙。 他见长老们吵得不可开交就先脱身回来了,未曾想他们会定出这么个日子来。 “这个日子不在一开始提出来的几个里面。”莫倾澜的手指放在书桌上轻敲。 “是……这是后来提的。只有这个日子,诸位长老达成了一致。他们认为,在诞辰日封印天道,最能落天道的面子,损天道的威势。”苏陌云见莫倾澜这反应有不好的预感。 莫倾澜停下敲击桌子,道:“换成咱们最开始商量的那几个日子里面的一个吧。天道诞辰日天宫大能齐聚通天殿,我们固然有内应,也难与四尊为敌。” 苏陌云忍不住笑道:“道君,您应该最是清楚,如今天宫里头除了天道,全都算是我们的内应。天道人心尽失,没人会同我们动真格的。这日子定在诞辰日,咱们成事时反倒有可能得三尊相助。” 莫倾澜心里清楚,天道早就丧失了众生的信仰,诸神都觉得天道如今不过是外强中干,却无神敢去试探天道。 伐天联盟应运而生。它更像是诸神手中一把指向天道的利剑。 事成,伐天联盟并入天宫,他能捞个神君当。 事败,诸神与伐天联盟撇清关系,藏在幕后的他们不会染上事端,而明面上的伐天联盟则要承受惹怒天道而带来的灭顶之灾。 泼天的仙缘之下吸引了无数神仙妖魔前来投奔伐天联盟。 这里头有心怀鬼胎投机取巧的钻营之辈,也有郁郁不得志想来这儿施展抱负而叛出天宫的堕神。 随着伐天联盟队伍的壮大,人人各怀心思,想统一起他们的想法谈何容易。 但有一个想法,大家都是一样的。 没人想事败。 选在天道诞辰日,若是出现与天道难分胜负的情况,三尊极有可能出手相助,的确能增加事成的把握。 “长老们都是这般想的?“ 莫倾澜负手而立,看向窗外。 窗外佳木葱茏,蝉鸣不绝,不知不觉间盛夏已至。 他敲定下来:“那就选天道诞辰这一日罢。” 莫倾澜余光迅速掠过自己精心准备的生辰礼。 只是……他要如何向师父解释自己不能在她生辰这一日为她庆生呢? …… 七月廿六,天道诞辰前一日。 莫倾澜硬着头皮来到了沧海,叩响了小木屋外头半人高的篱笆门。 “倾澜?”步恬似是没想到会见到他一般惊呼。 自桑陵分别后,两人虽有书信往来,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本人。 莫倾澜化回鲛人模样,侧坐在步恬为他打造的灵舟上。银蓝色的鱼尾垂落,在晨曦的映照下折射出柔和的光彩。 步恬瞧着他这样子,问:“你受伤了?” “未曾。”莫倾澜的耳鳍抖了抖。 步恬从头至尾打量起心里藏着事情的莫倾澜,专注的目光烫得他想尽快到池子里去降降温。 “那你怎么变回了鲛人模样?”步恬确认莫倾澜当真没有受伤才收回目光。 “吱嘎”一声,她推开篱笆门。 院子里还是莫倾澜熟悉的模样,先前他种下的花草在盛夏长得繁茂。 “进来吧。”步恬催促他踏入花团锦簇的小院。 莫倾澜跟着步恬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小道旁整齐地码着几个装果干的竹篓。 他垂着眸子,看着雀鸟落下,偷偷啄食竹篓里的甜蜜,回答道:“希望你见着我鲛人的模样,能少生一点气。” 她曾说过他鲛人的模样好看。 若是看着她喜欢的样子,一会儿知晓了他不能应邀陪她过生辰,应当能不那么生气吧? 莫倾澜掀起眼皮子瞧了一眼步恬。 步恬转身去端茶盏,温和地问:“我为何要生气?” 莫倾澜欲言又止。 步恬端来茶盏,看着还杵在院子里的莫倾澜,笑道:“怎么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还这般不自在?随意些,还和以前一样。” 以前…… 莫倾澜的视线落到水池中央的贝壳床上。 他以前都是侧躺在那儿的,师父还在那儿喂他吃过水果。 莫倾澜像个任由步恬摆布的提线木偶一般坐到贝壳床上。 他把尾巴放到连通沧海的水池中,希望能借由此给自己煎熬的心降降温。 “你来得正好。”步恬倒好茶,递给莫倾澜了一张蓝色的信纸,“我正愁着今日把它寄过去,明日你能不能收到,你就来了。” “这是什么?”莫倾澜接过信纸,闻到一股淡淡的夕蘅花香。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参加我生辰的。”步恬坐到摇椅上,托起自己的那杯茶盏喝着,“拿好这封请柬,你要是弄丢了,可就参加不了我的生辰宴了。” 莫倾澜展开信纸,看着师父亲笔写的生辰宴请柬,干涩道:“师父,其实我今日是提前来给你过生辰的。明日盟里有要事,我实在是抽不开身。” 步恬心知肚明莫倾澜明日要去做什么。 “我明白的。”步恬放下茶盏,背过身去,用袖摆擦了擦眼睛上并不存在的泪水,“那我便在今日过生辰吧。” 莫倾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师父,我一整日都是你的,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们可以早上去桑陵观枫叶,中午去沧海逛海市,晚上去长极派看祭典。” 步恬摇了摇头,身子往后一仰,咸鱼躺在摇椅上。 “这些便都罢了吧,至尊对我下了禁制,我出不去这个屋子。我列个单子,你帮我把我想要的吃食都买来就成。”她懒得起身,手指在虚空中写下神文,直接飘向莫倾澜的识海。 莫倾澜的识海不对步恬设防,他默默接收了神文,心思杂乱。 他还是牵连到了师父。 他忽然想起师父方才说她要在今日过生辰,想来旁人此时都不会想与她扯上关系,这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一人陪她过生辰了。 可他明日还不能来。 愧疚的莫倾澜心中有了计较。 他依照步恬的要求给她买来了吃食,步恬饱餐一顿后走在院子里消食。 莫倾澜牵起步恬的手腕,问:“师父想不想出去看看?” “别白费力气,这个禁制你打不开的。”步恬任由莫倾澜牵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她倒有些想看看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步恬的脚迈出了院门,无事发生。 “这是幻境。”步恬立刻明白了过来,“你什么时候把我拉进来的?” 他随时随地能把人拉进幻境中的能力委实可怖。 莫倾澜笑道:“就在我牵住你的那一刻。” 微风拂过,吹散了步恬周身的暑气。 他牵着步恬的手来到长极派山脚下的坊市,带着她走入一家家铺子,品尝她单子上罗列的小吃。 每一位店家都会把他们店里卖相最好、味道最佳的那一份送给步恬,末了还会对她说一句吉祥话祝她生辰快乐。 步恬瞥见路旁卖小玩意儿的摊位,眸中有几分意动。 她想起眼前这些东西都是假的,又止住了步子。 她在这幻域里面吃东西尚且能尝个味,但逛街买东西图个啥,挑完之后又不能真的带回去。 莫倾澜一下就看透了步恬的犹豫,道:“师父如今在幻域中见到的景像都是真的。师父若是看中了什么,待离了幻境我便去给师父买来。” 他语调温柔,音色悦耳,就像是一阵柔和的春风吹进步恬的心里,泛起微微涟漪。 步恬走到摊位上挑选起来,摊主对着她说了一通吉祥话,她听了心里高兴。 本该是三界同庆的天道诞辰危机四伏。反倒在这幻域之中,她感觉全世界都在陪她过生日。 步恬指着一条蓝色的小鱼剑穗道:“这条鱼还挺像你的。” 莫倾澜一愣。 步恬把吊坠拿了起来,看了看莫倾澜不解的眼神,又瞅了瞅吊坠上鱼儿呆萌的大眼睛,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么一看就更像了。” “我要把这条可爱的小鱼挂在……” 步恬想起自己的剑已经有了剑灵。黎序是绝对不可能同意把这个玩意儿挂在自己的剑柄上的。 她改口道:“挂在我的床帘上,每日都能见到。” 步恬的手肘戳了戳莫倾澜,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要不你也挑一个像我的,我实在是好奇,你会挑个什么。” 莫倾澜从不忍拒绝步恬。 “好。”他半蹲下身子,认真地挑选了起来,好似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这里面可没有夕蘅花。”步恬撑着脑袋,等着看莫倾澜犯难。 出乎步恬预料的是,莫倾澜并没有太多犹豫,便伸出手牢牢握住他的目标。 他选得太快,步恬没来得及看清他手里握住了什么。 “你选了什么?” 他在步恬期待的眼神中张开手,一轮弯月形状的黄晶石躺在他的掌心。 “是月亮。” 他如果是鱼,那步恬就是水中月。鱼儿围着水中月亮的倒影游动,却永远触碰不得真正的月亮。 所以他不要做海族,他要做天上的神。 只有这样才能靠近他的月亮。 步恬帮莫倾澜把月亮剑穗挂在顺命剑上,问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去桑陵看枫叶。” 话落,场景变幻。 桑陵的枫叶一年四季都红艳似火。 她身旁不见莫倾澜。 她四下张望,只见暮色时分,苏陌云和夕蘅带着狐族在枫林中忙活。 夕蘅一见到她,就扯住她的袖子:“哎呀,尊上,您怎么还没梳妆打扮?” “什么?”步恬不是很理解这个剧情走向。 “今日是七月廿七,您的生辰,您不盛装打扮一下?”夕蘅着急忙慌地把她带到洞府,神神秘秘地掀开一个礼盒,“您要不要穿这一条?” 步恬摸上手上银蓝色的纱,轻柔似水,触之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她从天道的记忆中扒拉出相关的记忆:“鲛纱……” 夕蘅见她感兴趣,高兴地抖开了纱裙,“这是您徒弟送您的生辰礼,您要是瞧着喜欢,不如今日穿着它过生辰。” 步恬换上银蓝色的鲛纱长裙走入枫叶林,裙摆上的暗纹在夕阳的照耀下泛出若影若现的暖光,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生辰宴的场地全都布置好了,就等她入座。 步恬坐下后,宾客纷纷向她敬酒。 莫倾澜自林中走出,抱着箜篌唱了一曲。漫天枫叶为他伴舞,鸟鸣风声相互应和。 酒酿香甜,枫叶醉人。 一群偷喝了酒酿的小狐狸围在她身边,个个都团成狐狸球。各种花色的毛绒绒就在她的附近,她想揉哪一个就能揉哪一个。 不得不说,莫倾澜实在是太过了解她的好恶,给了她一个完美的“生辰日”。 莫倾澜一曲毕,走到步恬的身侧忐忑不安地问:“师父可还满意我赠你的生辰礼?” 师父既然穿上了鲛纱裙,想来是对它满意的。 “非常满意。”她赞了一句,低垂下眼,看着酒中倒映出的虚幻。 “师父,您怎么了?” 整个幻域都为步恬而生成。 步恬的情绪一变得低落,喧嚣声便一滞,小狐狸们关切地拱着她的手。 步恬抬眸望着天上绚烂的烟火,感慨道:“我在想,一切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也不全都是假,赠师父的鲛纱裙是真的。” 莫倾澜对她说话时,有一种执着的认真劲。 他一双清透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倒影,眼中人被他妥帖地放在心上,真诚以待。 步恬错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她不想再沉溺在温柔乡里外露自己真实的情绪,问:“我要如何离开幻域?” “师父,你早就知晓的。”他唇边扬起清绝的笑。 一只狐狸献宝似地捧上肉爪爪里的灵舟。 步恬的手指轻触灵舟便回到了现实。 她躺在摇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她侧过头便见到正在收拾碗筷的莫倾澜和被莫倾澜放在小几上的礼盒。 在幻域之中,她早已知晓那个礼盒中放了什么。 步恬转过头,看着白云在澄澈的空中慢悠悠飘动,问道:“明日当真不留下来陪我?” “抱歉,明日真有万分重要之事,我必须要到场。” 莫倾澜瞥了一眼装着鲛纱长裙的礼盒。 就算明日他们败了也没关系…… 反正他已在幻域中见到师父穿上这裙子是何等风姿了。 步恬掀开薄毯,笃定道:“明日你要去伐天。” 莫倾澜握碗筷的手没有拿稳,手上沾到酱汁,滴到木桌上。 “倾澜,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一定要这么做吗?”步恬肃然道。 莫倾澜沉默不语。 黏稠的酱汁顺着碗沿滑落,在桌面上晕染开来。 “好了,我知晓了。”步恬的声音由严肃转为温柔,“你赠我的衣裳很漂亮,明日我会穿着它过生辰的。放好我赠你的请柬,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 七月廿七,天宫。 步恬依言换上鲛纱裙,配上珍珠发钗,踏入通天殿。 端坐在两侧的神仙们纷纷起身向天道行礼。 步恬落坐,鲛纱裙如水般在神座上流泻开来。 眠岁看着步恬身上流光溢彩的鲛纱裙,夸赞道:“至尊今日的衣裳倒是别致。” 天道往日着装端庄肃穆,倒是头一次见她穿得如此华贵清丽。 步恬闻言理了理衣襟,倨傲地笑道:“本尊徒弟送的,自然好看。” 眠岁眼皮子一跳,问:“至尊几时收了个徒弟?” “就在最近。”步恬欣赏着自己的新裙子,听得一声雏凤轻吟。 她循声望去,见眠岁肩上不知何时站了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雏凤。 他手里还拎着个琉璃缸,缸里头游着一条很小很小的银龙。 步恬半撑着脑袋,问:“眠岁,本尊未记错的话,参加本尊的生辰庆宴是需要请柬的吧?一张请柬只能来一个人,你把这两位一起带进来,怕是不大合适。” 眠岁站起身,行了个礼,道:“至尊,这二人乃是我与惊雪赠予您的生辰礼。自夕蘅被贬入沧海后,通天殿冷清了不少。我们各自挑选了个族人,送来给至尊逗趣解闷。” 他顿了顿,看着步恬身上的鲛纱裙,又无奈笑道:“本以为我这礼送的定然合至尊心意,如今看来至尊身边已有人侍奉,倒是我等多此一举了。” “你们的好意本尊心领了。夕蘅……” 步恬想起来自己已经给夕蘅放了个长假,这人现如今不知在凡间那儿浪呢。 “来人,把凤尊与龙尊送来的礼物带下去。” 宫人把一龙一凤带走。 惊雪环顾四周,问道:“本尊未曾在大殿上见到新面孔,至尊的徒儿可是神阶不够,进不得大殿参宴?” 眠岁紧接着就又起身道:“今日毕竟是至尊生辰,他理应来这儿侍奉至尊,神阶不够也无碍,相信在座的诸位都不会介意他进入大殿。” 底下众神仙立刻附和。 步恬听着神仙们慢悠悠讲话就脑壳疼。 她等这群神仙讨论完,指着下首的空座位,笑得别有深意:“多谢诸位关心徒儿,想来他若是知晓了也会很感动。本尊给他在大殿留了位子。他还没到,路上有些事耽搁了他的时间。先开宴罢。” 礼官奏响仙乐。 觥筹交错,鼓乐齐鸣,一派和乐融融。 宴会正酣,殿外传来了嘈杂的叫喊声。 众神仙装作喝醉了酒未曾听见一般,依旧陶醉在声色之中。 步恬摇晃着杯中的酒,“瞧,人这不是来了吗?” 众神只当天道喝醉了酒在说昏话。 一人提剑推开了殿门。 此时的他们早就忘了天道新收了个徒弟这种小事,都躲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隔了一会儿,他们却发觉那人推开门后就没动静了,视线纷纷详装不禁意间瞥向那擅闯天宫之人。 那人提着剑,望着天道,直接愣在了那儿。 神仙们读不懂他的眼神,只是他们可以确信这伐天盟首同天道是认识的。 “盟首,怎么了?” 站在莫倾澜身后的苏陌云不解,准备上前查探情况。 “谁都别过来!” 莫倾澜周身突然暴发出数个结界,弹开殿外所有人。 他现在脑子非常混乱。 师父昔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让他许下的诺言…… 一桩桩一件件串联成线。 以往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全都明了了。 坐在神座之上的步恬笑盈盈地唤了一声莫倾澜的名字:“你果真来参加为师的宴席了。” 她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层层叠叠轻薄的裙摆如绽放的花瓣,“为师和你说好的,今日会穿你亲手做的鲛纱裙过生辰。你看,为师穿这条裙子好看吗?” 底下的神仙和莫倾澜一样懵掉了。 伐天联盟盟首不是夕蘅的徒弟吗?夕蘅不是已经被免了神职贬在沧海自生自灭了吗? 他到底是怎么摇身一变,变成了天道徒弟的? 他们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伐天盟首是一条鲛人,而天道身上穿着徒弟赠予的鲛纱。 若伐天盟首是天道的徒弟,那筹谋了那么久伐天之战的他们,在那师徒二人眼中,岂不就是一群跳梁小丑! 他们都被天道当猴耍了! 一片死寂中,眠岁硬着头皮站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问:“至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本尊的徒弟,来参加本尊诞辰的呀。”步恬坐回神座,手指往上勾了勾。 一封请柬自莫倾澜袖袋中飘出。 莫倾澜眼睁睁看着一道流光划过,蓝底上的黑字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烫金大字。 怪不得,怪不得她让他一定要把这张请柬放好。 他颤着手握住请柬,听得坐在神座上的神道:“看,这是他的请柬。本尊早就说了,他在路上被天宫的守卫耽搁了,故而进来得有点慢。” 诸神:你方才不是那么说的! 步恬用神力为莫倾澜拉开座椅,用他最为熟悉的温柔语调说道:“倾澜,你能来为师很高兴,入座吧。 “只是你带过来的其他客人没有神阶,不能入内。他们若是不介意,那就留在外殿,一同吃个流水席。” 第25章 两个修罗场 她就是他的弱点…… 莫倾澜抬眸, 忍着灼目神光带来的痛,深深看着那个他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人。 她穿着他亲手裁制的衣裙,坐在通天殿至高神座之上,与众神谈笑风生。 清冷的神光照耀之下, 那人变得熟悉又陌生。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 他最厌恶的天道, 就是他愿用一生誓死守护的师父。 她骗了他。 她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把他包裹在虚幻的甜蜜之中,可笑他竟沉溺其中, 不可自拔。 伐天? 还怎么伐天! 莫倾澜的视线落到自己闪着寒芒的剑上,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顺命”二字, 吐出胸中的浊气。 她就是他的弱点。 “唰”地一声, 长剑入鞘。 “抱歉,我从未见过师父这般打扮,一时摄于师父的容光, 看呆了去。”莫倾澜藏起心绪, 笑着向步恬拱手作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和。 他在长极派为了迎合同门, 做了数十年温和好脾气的首席师兄。 这一次,她既相邀,他便顺她的意, 入她的戏, 在众神面前演好这场师徒亲和的戏码。 莫倾澜脸上挂着微笑的面具:“师父恕罪,我来迟了。只是眼下还有桩私事要去处理,请师父允我再离席片刻,安顿好随我一同而来的‘客人’。” “去吧。” 步恬挥了挥手,把通天殿的大门彻底打开,让站在门外的伐天盟众看清楚里面的景象。 她望着莫倾澜向前走的背影, 赞道:“倾澜,我的好徒弟,你从不让为师失望。” 本来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伐天盟众听了这话,惊骇不已,纷纷举起武器,戒备地望向莫倾澜。 苏陌云是见过莫倾澜师父的。 他听到熟悉的女声时便惊骇地抬起头,不顾刺痛他双目的神光,与神座之上的天道目光短暂相触。 造孽,天道与那让莫倾澜动心的师父竟是同一人! 伐天联盟内部的矛盾已然按捺不住,他们七嘴八舌地开口道: “盟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开什么玩笑!伐天盟首是天道的徒弟,那伐天联盟又算什么?” “我不管盟首不盟首的,我与天道之仇不共戴天,你既然是天道的徒弟,那就和你的师父一起受过!” “莫倾澜,你现在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莫倾澜在盟众的质问中停下了脚步。 她竟是一点也不信他。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要以这种方式离间他与伐天联盟的关系。 莫倾澜转身关上殿门,借着背对众人的机会,阖上眸子,遮掩住即将倾泻而出的情绪。 只一瞬,他再度睁开眼,已然重新变回众人熟悉的伐天盟首。 他站在夕蘅花藤垂下的藤蔓旁,面上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扬声道:“诸位道友,今日是我师父天道的诞辰,我代师父感激你们的到来,你们可以留在外殿吃流水席,与我一起共贺天道诞辰。” 这便是彻底坐实自己的身份了。 苏陌云第一个忍不了,冲上去按住莫倾澜的肩膀,厉声问道:“莫倾澜,你如今在搞什么东西?什么叫做共贺天道诞辰?你还记得你是伐天盟首吗?你还搞得清楚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今日是伐天联盟准备封印天道改天换日的日子。” 莫倾澜后退了一步,错开苏陌云的手,拔出佩剑,眸露寒芒:“伐天联盟之中若有谁想伤她,就先过了我这一关。” “我如今算是知晓无情道修士的好来了!”苏陌云愤愤道。 像辨坤剑仙那样对感情之事死心后断情绝爱的,至少不会因为情爱影响自己成大事。 苏陌云看透一切:“师弟,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何时知晓你师父真实身份的?” “就在方才。”莫倾澜按捺住心头那些酸涩的情绪哑声道。 苏陌云冷静地撕破莫倾澜竭力回避的真相:“那你还没清醒过来吗?天道骗了你,她对你一句真话也没有,从未对你动过真心,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利用你。她不值得你为她付出一片真心,做到如此地步。” 莫倾澜依旧站在通天殿殿门口,没有挪动半步:“我与她之间的事,不用师兄来评判。” “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苏陌云激动地上前揪住莫倾澜的衣领,“我们一路行来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天兵天将向我们动手,宴席上更是三尊皆在,天时地利人和,今日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你倒是动手啊!” 他们准备封禁天道使用的阵法以莫倾澜的幻域为核心。 若是没了莫倾澜,他们便无法启动这个阵法。 “你若是喜欢她,待到把她封印在你主宰的幻域之中后,你想如何不就能如何了吗?”苏陌云换了个角度尝试说服莫倾澜动手。 莫倾澜不为所动。 “莫倾澜,事到如今,我也不同你客气了。”苏陌云失望地放出狐火,“让开!” 伐天盟众跟着苏陌云一齐放出术法攻向莫倾澜。 所有攻击都被防御阵法挡了下来。 莫倾澜叹了口气,“不想死在天道手里的话,还是听我一句劝,收手吧。” 伐天盟众听得那霁月清风的鲛人道:“像这样最顶阶的防御阵法,她身上有数十个,再加上她还有鲛人族的护心鳞片,就是三尊联手,一时半刻也伤不得她分毫。” “护心鳞片?防御阵法?”苏陌云瞥向莫倾澜。 “没错,是我,全是我给她的。” 他曾经奉给她的东西,如今却差点成了她对付自己的利器。 如果他不愿倒戈,她是不是会毫不留情地用他赠她的东西,要了他的命? 莫倾澜敛下眸子,“她还知晓我幻域的生门,可以随意出入我的幻域。” 伐天联盟对付天道的杀手锏根本就无效。 “从一开始,我们就满盘皆输了。”莫倾澜笑得苦涩。 苏陌云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巨手扼住咽喉,气得喘不过气来:“阴谋,全是阴谋!她早就算计了一切,我们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愤怒的狐火窜向通天殿大门,却连门口夕蘅花柔嫩的花瓣都没能伤到。 莫倾澜从容撤去防御阵法:“诸位,本君方才说的话还算数,想为天道庆生的可以留下来吃流水席,想离开的本君也不会阻拦。” 他平静地望向伐天盟众,等待他们做出选择。 伐天联盟之中有一部分人本就是因为崇敬莫倾澜而来的,他们率先选择了留下。 之后的事情便顺利了起来,投机取巧的墙头草、想混个神阶的散仙、汲汲名利的修士,他们一个个都选择了留下。 最后,只剩下苏陌云带着一小撮盟众站在原地。 “莫倾澜,从今往后,你去做摇尾乞怜的天道首徒,我来做伐天联盟盟首。你我之间,便如这玉佩。”苏陌云取走莫倾澜代表盟首的玉佩,用力掰断。 “再无瓜葛。” 他把碎裂的玉佩丢到莫倾澜脚下,“对了,师弟,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真是可怜。” 苏陌云摇了摇头,带着盟众走了。 …… 莫倾澜回到通天殿,坐到步恬为他预留的位置上。 伐天之战就此消弭于无形。 看了一出好戏的神仙们纷纷来劝酒。 莫倾澜心中苦闷,正想借酒消愁,唇瓣刚刚触碰到酒盏边沿时,手中的酒盏突然消失。 “他不能饮酒。”他的上首传来师父的声音。 步恬想起莫倾澜一喝酒就失态的事,觉得今天这个最为重要的情节点,绝对不能让他丧失理智。 莫倾澜仰起头,发现自己的酒盏此刻正握在师父的手中。 “本尊代他饮两杯。” 他来不及阻止,便见师父用了他喝过的酒杯。 用了便用了吧。 莫倾澜低着头机械地吃着菜,之后无人敢再来劝他喝酒。 待宴席结束,诸神散尽,莫倾澜还一声不吭地留在原位。 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步恬伸了个懒腰,舒展开身体,走下神座。 莫倾澜走到步恬面前,古井无波的眸子直直望着她,道:“我想,我们该谈一谈。” “好啊,倾澜,你想谈什么呢?”步恬一如既往地注视着他,一副愿意倾听的模样。 “昔年我向你献剑,你碎我灵骨,毁我灵根,把我变成一个废人。而后又收我为徒,治好了我身上所有的伤,指点我修炼,给了我一个家……” 莫倾澜扯住鲛纱裙的袖摆,好看的眸子里卷起漩涡,仿佛要把眼前之人吸入其中,“步恬,对你而言,我到底算是什么?一个你无聊时逗趣的玩物?还是一枚你戏弄三界众生的棋子?” “我如果说都不是,现在的你愿意相信吗?” 步恬倾身,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倾澜,顺命剑就在这里,你可以用它杀了你一直恨着的天道。” “我教过你杀死天道的正确方法。”她的手缓缓抽出莫倾澜腰间的顺命剑。 她一手在背后掐诀,一手执起莫倾澜的手放到剑上,蛊惑道:“把这把剑捅到我的心口,作为我的徒弟,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天道的位置。我没有眷属没有信仰者,你很快就能让世人忘了我,彻底取代我,让我再也无法复苏。” 莫倾澜一把夺过剑,寒芒刺目,没有看到步恬唇边划过的冷笑。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他丢掉顺命剑,握住步恬的手,拉近两人的距离,毫无血色的唇义无反顾地撞上了她柔软殷红的唇。 莫倾澜闭上了眼睛,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化为珍珠掉落在通天殿的玉石板上,咕噜咕噜打着转。 第26章 三个修罗场(修) 不想做她的徒弟了…… 步恬受了莫倾澜这一撞, 身子向后仰去。 她背在身后的手放弃掐诀,胡乱抓扯中,扯住了莫倾澜案几上的桌布。 哗啦啦,玉盘金盏落了一地。 莫倾澜像是在水中受惊的鱼, 迅速睁开眼睛, 单手环住步恬的背稳住了她的重心。 靛色羽带高高飘起, 又轻轻飘落,盖在二人头上。 清冷的月光穿过薄纱, 勾勒出眼前人的眉眼轮廓。 步恬是一个演过感情戏的三流女演员,如果要让她来评价刚才的吻, 那她只会用四个字来形容—— 这不算吻。 它更像一个人用嘴攻击了另一个人的嘴。 她的神身比较坚固, 所以受伤的只能是另一个。 步恬抹去唇上的血迹。 可就是这个不算吻的吻,让她觉得需要重新评估她莫倾澜之间的关系了。 她平静地凝视着莫倾澜。 没有悸动,也没有厌恶, 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物件。 莫倾澜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或许, 他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物件。 谁会因为物件碰了一下嘴唇生气,谁又会对物件动感情。 莫倾澜扯掉盖在头上的羽带, 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是我僭越了。” 他弯下玉颈,眉头蹙起, 眼角低垂, 被血珠染红的唇却是上扬的,惨白的面容上有一种即将破碎的美感。 步恬忽然上前一步。 她伸出手捧住了他苍白的脸,手指轻轻放在他唇上还在冒血珠的伤口处,浓郁的夕蘅花香霸道地占据他全部的嗅觉,让他只能闻到这一个味道。 莫倾澜感受着唇上的触感,心火倏地被点燃, 瞬间成燎原之势,烧得他想变回原形在沧海里游上一圈降降温。 “师父……”莫倾澜蒙着水光的眸子不解地看着步恬。 步恬先替他治了嘴上的伤,温和地说道:“先别出声。” 莫倾澜立刻噤声,看着步恬的手掐着神诀缓缓抬起。 一缕魔气从他的口中受神力牵引而出。 步恬把指尖上这团无处逃窜的魔气抬到莫倾澜面前,问:“你去过魔域?” “是。” 莫倾澜摸上她刚刚触碰的地方,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你被魔气侵染了意识,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神,做下了糊涂事。” 步恬两根手指捏住魔气一掐,魔气化作青烟消散。 “现下没事了。” 她在心中松了口气。 莫倾澜只是被魔气侵染才行事出格,她并不需要重新定义她与莫倾澜这把剑之间的关系。 这样是最好的。 她已经确认莫倾澜对她没有杀心,一切都没有偏离她的预计。 莫倾澜的心火一下子全部熄灭,整个人冷得如坠冰窖。 她把他方才出格的行为归咎于魔气入体。 可他心中正在喧嚣的情感并没有因为魔气离体而衰减半分。 他很想告诉她,他对她的心意,绝对不是一时兴起。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绕了个圈子吞回了肚子。 刚才终究是他冒犯了她。 “师父,随我一同留下的盟众要如何安排?”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这个不急。不过我可以先给你透个底,我不会把你的盟众拆分出去,他们以后还是跟着你。”步恬转身把宫殿内所有的夜明珠转动过来,殿内瞬间亮如白昼。 “我代他们先谢过师父。” 莫倾澜捡起地上的薄纱,走到步恬身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披帛,动作轻柔地好似在触碰着什么易碎品。 “你倒是相信我。”步恬盯着为自己整理衣裳的莫倾澜,“就不怕我出尔反尔,把你们一网打尽了?” “你不会。”莫倾澜笃定道。 情感上,他相信他的师父。 理智上,他知道天道如今四面楚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们这一批从伐天联盟分出去的人马,怕是要摇身一变成为天道的嫡系了。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天道。 他垂下眸子,映入眼帘的是他为师父裁制的鲛纱裙。翩然轻盈的鲛纱颜色同他的鱼尾一模一样。 莫倾澜替她披好披帛,又伸出手为她顺手正了正头上的珍珠发钗。 他做这个动作自有他的私心。 可惜步恬的魔神身体接受黎序的侍奉惯了,她这个本体也自然接受了莫倾澜的近身侍候。 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奇怪,坦然得很。 夕蘅收到急召进入通天殿复职,没成想就看见了这一幕。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瞅了瞅举止自然亲密的两人,立刻选择捂着眼睛走到门后:“我……是不是又打扰到你们了?” 步恬掀开殿门,当着莫倾澜的面,无奈解释道:“他真的只是本尊的徒弟,你同他如今都是本尊的左膀右臂,休要再用你脑袋瓜里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来妄自揣测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夕蘅明显不怎么信地应了一声。 步恬回到神座上,吩咐夕蘅道:“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大家也都累了,你先带倾澜和归降天宫的伐天盟众去望天殿休息。” “他不留在通天殿侍奉您吗?”夕蘅不解地眨巴眨巴大眼睛。 “不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天宫易起流言,本尊同倾澜是清清白白的正经师徒关系。” 她想起方才那一个满嘴铁锈味的吻,道:“要避嫌。” 莫倾澜猛地攥紧自己的衣袖,指甲隔着布料依旧嵌入掌心。 “倾澜,我现在来答你最初问我的问题。” 坐在上首的神悠悠转向莫倾澜的方向,珍珠发饰柔和了她面部的轮廓,令她看起来温柔亲和。 莫倾澜从她的眸子里看见了浩瀚宇宙,星河流转。 却唯独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废去你的灵骨是个意外,我从没有把你看作玩物、棋子。自与你相识以来,我一直都把你视为值得托付重任的弟子。”步恬不疾不徐地说道。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每一个字却都格外清晰地传入莫倾澜的耳朵,砸在他的心上。 现如今他听了这话竟没有觉得高兴,甚至心底还有些希望她能把他看作玩物。 这样他还能离她更近一些,而不是被她以“避嫌”为由,推得远远的。 莫倾澜也有些话必须借这个机会说清楚。 “我也从未想过要杀你。”他认真地把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的眼神就像那日斩断登仙梯一样坚定:“若你是想要改天换日的神君,那我做伐天盟首助你一臂之力。若你是孤立无援的天道,那我愿为天宫臣,向你献上信仰。” 莫倾澜对着他的神,俯首行了一套完整的天宫之礼。 “倾澜告退。” 步恬怔忪地目送莫倾澜随夕蘅离去,不知不觉走下神座,凝视着地上打翻的杯盘。 她的脚下踩到一粒珠子,低头一看,竟是一粒细小的水滴状珍珠。 “奇怪,通天殿里哪里来的珍珠……”步恬喃喃道。 她弯下腰捡起珍珠,溶溶月光为它渡上一层朦胧的柔光。 …… 如水的月光同样铺洒在通天殿外的游廊上。 夕蘅一边带着莫倾澜前往望天殿,一边兴高采烈地介绍道:“小莫,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僚了。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天道座下近侍夕蘅,司掌丹药之道。”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夕蘅神君。”莫倾澜恍然大悟。 他先前就觉得这神侍称呼师父的时候有些奇怪,起初还以为是她不着调,如今倒是明白了原因。 游廊另一头响起嘈杂的声音。 莫倾澜循着声音望去,见一群神官正拉着一棵梧桐树往通天殿而去,不解地问:“那是在做什么?” 夕蘅撇撇嘴,气鼓鼓地说道:“还不是在安置龙尊和凤尊送来的那两位,尤其是那只凤凰,我才刚回天宫没几个时辰,就听说了他的折腾人事迹。我看他不是来通天殿侍奉天道的,而是来咱们这儿做祖宗的。” 她不忿地对着梧桐树做了个鬼脸:“连侍奉天道这事儿的影子都还没有,就敢这般作威作福了,日后若真博得了尊上宠爱,那还不得尾巴翘天上去。” “侍奉天道?博宠?”莫倾澜面色难看了起来。 “可怜的小莫,你还不知道吧?他们是龙凤二尊送给尊上解闷的宠物。”夕蘅冷冷一笑,“据说他们送过来还是顶我的位置的,呵呵,想不到吧,本君回来了!本君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们近了尊上身的!” 后面夕蘅又给莫倾澜讲了许多天宫的摸鱼套路,不过莫倾澜都没心思听了。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安排给他的寝房,摸出放在胸口口袋里的月亮剑穗和小鱼剑穗。 月亮晶石在月光之下泛出银色的光辉。 两枚剑穗在他的手里晃荡来晃荡去,鱼儿剑穗怎么都不能和月亮剑穗贴在一起。 莫倾澜叹了口气,把两枚吊坠摆到桌案上。他执起蓝色呆鱼,放到弯月的背后。 现在,鱼儿紧紧靠着它的月亮了。 真让他羡慕。 他挪开视线不再去看。 既然要避嫌,那他还是不亲自把这个小玩意儿送给她了。 莫倾澜铺开宣纸,执起笔墨,准备给这份礼物写个条子。 他刚在纸上写下“师父”二字,就停下了笔。 连做她的宠物都得是龙子凤孙这些神裔。 他却只是一条鲛人,心中那些不可言说的想法根本就是不自量力,痴人说梦。 更何况,他还是她的徒弟。 笔尖上的墨点坠落纸上,如一滴泪般晕染开来。 如果做她的徒弟就要离她越来越远的话,他不想做她的这个徒弟了。 他挥动手中笔,在“师父”二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莫倾澜盯着叉看了许久,把整张纸揉成团,丢到一旁。 他拿起两个吊坠,披着朝露再次前往通天殿。 他不想再以徒弟的身份站在她的身旁。 第27章 四个修罗场 请向天道献上魔剑 莫倾澜来到通天殿的时候, 步恬正被一群神官簇拥着,挑选今日搭配衣裙的发饰。 众神官面容肃穆,屏息凝神,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步恬的视线落在制作精美华贵的珠钗之上, 慢悠悠问道:“你是来取剑的?”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天道朝服, 同莫倾澜记忆中高高在上的天道重合。 她衣裳上的配色同通天殿的配色一样, 只有金色、银色和白色。 神官奉上来的发钗也只有这三种颜色。 庄严肃穆,清冷华贵。 他手中握着的蓝色小鱼剑穗不过是个做工粗糙的地摊货, 若是与这些仙器放在一道比较,显得格外滑稽。 神官们捧来了一个托盘, 上面摆着他昨日丢在天宫的顺命剑。 他握住自己的佩剑, 喃喃道:“顺命,顺承天命,我昨日方知你赐我此剑的用意。” “可我也不是什么天命都愿意顺应的。”莫倾澜托起剑, 向顺命剑注入神力。 顺命剑不过一把凡剑, 剑身承受不住神力,蜘蛛网般的裂痕自剑柄处蔓延至整把长剑。 剑身寸寸碎裂, 神力四处流泻,掀起一道劲风,敲响殿中的编钟。 神官们摸不准莫倾澜到底要干什么, 也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冲上去痛斥莫倾澜放肆, 最后选择缩在一旁当个瞎眼的鹌鹑。 步恬一挥袖,风停乐歇。 昨晚莫倾澜回去之后,她也复盘了他的一言一行。 莫倾澜魔气入体的情形尚且不严重,这种程度还不会改变他的本性,只会放大他的贪欲与执念。 而莫倾澜的贪与执,正是情爱之事。 那么他今天冲进通天殿毁掉顺命剑的目的就很容易推断了。 “倾澜, 你出师了。” “我要与你断绝师徒关系。”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莫倾澜一怔,没想到步恬会突然说这。 可就算出师,他也依旧是她的徒弟。 要如她所说的那样避嫌。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想要能够在天宫光明正大向她表露自己的心迹而不被误解。 这必须斩断他们二人之间原来的师徒关系。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顺应天道,唯有这一件,我不想顺应你。” 莫倾澜握着残剑,犹如一只困兽,赤红着眼睛,执拗地撞击着关住他的笼子。 “我不想再做你的徒弟。” 步恬面对眼前的局面,暗中催动神力有节奏地敲响编钟。神凤听见钟声长鸣了一声,伴着彩云翩翩起舞。 “你听,朝会开始了。”步恬看着天边乘风而来的神仙们心底松了口气,“有什么事,等朝会结束之后再说。” 步恬以己度人。 她穿越前奔波于学校与片场,忙学业忙拍戏,穿越后成了个背锅侠又忙自救忙洗白,哪里有什么心思谈恋爱。 莫倾澜现在搁这儿跟她闹腾,完全是因为手上的活儿太少。 等朝会上安排好他的差事,他忙着接手天宫庶务,至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心思琢磨情啊爱啊的了。 待到他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神仙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好天宫诸事了,说不定心里那些旖旎情思早就死在了某个为她鞠躬尽瘁奔波的日子里。 这样就最好。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很多种,步恬并不想用纯粹的爱情去拴住别人为她卖命。 仙侠世界观里一动不动就是千年万年,可一段感情持续的时间又能有多长,等到新鲜劲过了,前任忽然背刺自己怎么办? 步恬不相信有永恒的爱情,特别是想和她谈感情的对象还是徒弟皆属下的原文男主,一旦情感破裂,风险太大。 步恬这么想着,随手挑了一根发簪插进云鬓之中,对莫倾澜道:“你如果不想朝会结束之后传出天道与其徒弟决裂的流言,就休再提起断绝关系一事。 “我知你不想被旁人提起你我之间是师徒关系,那我日后不让他们说便是了。不消千年,天宫便无人知晓这件事了。” 莫倾澜还欲再说些什么,身着盛装的天道已先他一步走出通天殿。 对方转过身见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催促道:“快跟上。” …… 步恬带着莫倾澜来到望天殿参加朝会。 这些庶务本来都是身为四尊之一的眠岁在打理,天道基本上不会出现在朝会之上。 不过昨日发生了伐天盟首因为天道而临阵倒戈的大事,身为天道的步恬自然要出席。 一殿人都在那儿等着正主到来。 当步恬带着莫倾澜姗姗来迟之时,莫倾澜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至尊请坐。” 眠岁算准了步恬会来,特意把上首本来自己惯常坐的位置空了出来让给步恬。 莫倾澜暂时没有神阶,按理来说是不能不出现在这里的,但他是天道的徒弟,与下首的神君们先前在伐天时有过联系,手里面还握着他们怀有异心的把柄,便无人敢置喙他的言行举止。 莫倾澜站在步恬身侧,看着一屋子身着庄严白袍的神仙,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条地摊买来的剑穗,突然出现在了天宫的金玉珍宝旁边,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的视线又转到步恬身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她的身旁见她以天道的身份参加朝会。 她发间的祥云步摇造型别致,狭长的一端扫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阵轻痒。 他离自己的神是那么接近。 眠岁端坐在步恬旁边,对着下面的神君使了个眼色。神君们一个接一个似唱双簧般开腔。 “莫盟首走的是人族修仙的路子,最终却塑成了神骨,也不知他是入仙班还是录神阶?” “莫盟首年少有为,仙资过人,此番为我天宫立下大功,当破格立为仙君。相信待他进了律天殿,霆霄神君会赏识这位少年英才的。” “此言差矣,莫盟首乃至尊爱徒,自然是要留在通天殿侍奉至尊的,当录入神阶,为通天殿的神官才是。” 双方争执不下,便等步恬定夺。 步恬端坐在神座之上,道:“本尊觉得,人间有皇帝,天宫也该有仙帝。本尊这个徒儿在凡间一呼百应,无数能人异士皆愿追随于他,倒是颇有为帝者的风范。本尊准备立他为仙帝,位次于神尊,入主望天殿,统领仙官。” 众神哗然。 眠岁笑得牵强:“至尊,天宫只有神官,没有仙官。” 步恬轻描淡写道:“他昨日带上天宫的人马皆封为仙官不就有了吗?如今望天殿正是用人之际,律天殿原先的仙人可以直接转到望天殿做仙官。日后,再有修士飞升,直接去望天殿报道。” 眠岁擦了擦额头上这几日冒得格外多的冷汗。 天道这不止是想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出来。她还想削弱他和霆霄在天宫的权力啊! 眠岁劝道:“自古只有四尊方能为一殿之主,至尊安排莫小友入主望天殿似乎不甚妥当。” “现在本尊开了先河,这不就有了吗?”步恬不以为意。 眠岁被逼得直接放出了自己的底线:“我知晓至尊与莫小友师徒情深,莫小友又身负神骨,不如让小友同夕蘅一道为至尊近侍,享神君尊位。” “至于眷属一事也不必担心,莫小友有鲛人血脉,正巧鲛人一族也没有出过神祇,我可以说服惊雪把鲛人一族的神眷权转交给莫小友。”眠岁越过步恬转而去问莫倾澜,“莫小友觉得如何啊?” 一个鲛人族的弃儿如今能做鲛人族的神,让昔日所有欺辱过他的人跪拜在他的脚下。 眠岁相信他不会拒绝这个诱惑的。 莫倾澜自然不会表态,步恬倒是眼睛一亮:“你这个主意好,他现在已经飞升了,又有神骨,的确算是鲛人族的神了。” “那仙帝一事……” 步恬说累了,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道:“可他做鲛神和做仙帝并不冲突啊。眠岁,游说惊雪交出神眷的事就交给你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眠岁:“……” 他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尊上如此坚持,那便设立新的仙位吧。只是既然至尊要立一个前无古人的仙位,那要登上这仙位之人也必须要立下我天宫从未有人立下的功绩。” “依你之见,要立下怎样的功绩才能做仙帝呢?”步恬问。 “此事与莫小友也有些关系。”眠岁望向莫倾澜,“莫小友可还记得昔年曾向至尊献过一把神剑?此剑如今流落魔域,走火入魔,成为了一把弑神的魔剑。天宫几次与其交手都未能将其降服,不如请莫小友带着望天殿的仙官前往魔域,为我天宫消除一心头大患。” “若莫小友能向至尊献上魔剑,自然算作大功一件,本尊便认可莫小友来做这千古第一位仙帝。” 眠岁笑得温和。 最好是斗个两败俱伤,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步恬却并不想让莫倾澜和黎序见面,不客气道:“眠岁,你堂堂神尊都没能解决这件事,怎么好意思把这件事作为倾澜能否成为仙帝的考验?” 一直在边上没有说话莫倾澜单膝跪地道:“尊上,我愿去一试。” 第28章 五个修罗场(有改动) 谁脚踏两条船?…… 朝会结束, 莫倾澜忙着去安顿随他一同上来的盟众,连和步恬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等他安排好望天殿迫切需要处理的事物,已是夜晚。 他披星戴月走在九曲云廊之上,遥看悬浮在天宫最高处的通天殿。 本以为自己飞升后就能和师父并肩而行, 可真到了天宫却发现师父依旧在高高的天上, 可望而不可即。 莫倾澜在通天殿大门口站定。 门口多了一个池子, 清透的池水上倒映着梧桐树绰约的影子。 他早上离去时,还没有这些东西。 “吱嘎”一声, 门开了。夕蘅从里面气鼓鼓地出来。 她看见莫倾澜站在这儿,眼睛一亮:“你来得正好, 那只凤凰跑进去邀宠了。你快去吧, 别让他讨了尊上的欢心,代替了你我二人的位置。” 莫倾澜握紧袖中藏着的剑穗,月亮剑穗的尖端刺入他的手心。 他面上扬起笑:“不, 我是来找神君你的。” 他想, 他现在脸上的笑,一定如苏陌云说的那般, 比哭还难看。 “找我?”夕蘅指了指自己,瞪大了眼睛。 “有两件事想麻烦神君。”莫倾澜向夕蘅拱手。 夕蘅摆了摆手,道:“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这种虚礼。说吧, 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莫倾澜拿出步恬选的那条剑穗, 蓝色的小鱼倒映在池子里,影子正好置于月影之上,犹如躺在了月亮的身上。 他温和有礼地道:“先前尊上说想要这个剑穗,现下我把它买来了,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赠予,想麻烦神君把它转交给尊上。并带一句话给尊上—— “从今往后, 我是她的臣子,是她的属下,是她的眷属,但不再是她的徒弟。” “东西我可以帮你转交,话我就不说了啊……我怕说完这话,脑袋就被尊上拧下来当球踢了。”夕蘅摸了摸自己还健在的脑袋,光是想想尊上盛怒的画面她就觉得害怕。 她接过剑穗,转身准备走,身后的莫倾澜又道:“神君一会儿路过大殿的时候,麻烦把我的碎剑拿出来。” 夕蘅应了一声示意知道了。 莫倾澜站在梧桐树下等夕蘅出来,他抬起头就能见到枝头的凤凰巢。 树是为了凤凰移栽的,池子是为了银龙挖的。 她似乎对身边所有的人事物都很纵容。 可当他不可自拔地沉溺于她的那些好想更靠近一些她时,她又能绝情而坚定地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现下她正在与那凤凰做什么呢? 也不知道,那一身绒毛的雏凤会不会讨了她的欢心。 莫倾澜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夕蘅跑出来丢了个布包给他。 他解开布包,拾起碎片堆里的剑柄,小心翼翼地把月亮剑穗系在剑柄上。 “这把剑已经坏掉了,你这是……还准备用?” 莫倾澜用神力凝起支离破碎的长剑,“尊上所赠,自然应日日随身佩戴。” “我是搞不懂你们。” 夕蘅摇了摇头,回到殿内去复命。 步恬把小鱼挂到床帘上,戳了戳小鱼圆嘟嘟的脸,“他就这样走了,没有什么话让你转达给本尊?” 夕蘅抿住嘴巴点了点头,鼻子里出气,发出“嗯”的音。 “明日他就要去魔域了,不可能什么话都不给本尊留。想来他还想着要与本尊断绝师徒关系,你不敢把他的话转述给本尊听。” 步恬捏住小鱼,对着呆萌的鱼眼睛说道:“你去告诉他,不要再想着断绝师徒关系了,本尊不会同意的。” 夕蘅应下,拖着步子生无可恋地往外走。 他俩闹别扭,自己夹在中间算个什么事儿啊…… 步恬躺回床上,一仰头就能看见床帘上的小鱼。 她伸出手把它拨来拨去。 她得想个法子,不能让两人碰上。 至于眠岁的考验,也不一定非要献魔剑嘛,天宫从未有人立下的功绩……“重伤”魔神不就算吗? 这不比献把剑更能立威? 同一时间,与步恬共感共知的魔神也接收到了这个想法。 魔神问起身旁的随侍:“黎序去哪了?” “黎序大人前往魔域以南,回应魔族神祈了。” “传本尊神令,急召黎序回魔宫。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待在魔宫里哪也不去。” 魔神令响彻整个大殿。 她要去魔域以南,守株待鱼。 …… 莫倾澜来到魔域,就收到眠岁安排在魔宫的细作来报: 黎序不知怎么惹怒了魔神,被急召回宫,撤去了身上所有的职务,禁足于自己的寝宫。 他赶赴魔都,正好与前往魔域以南的魔神错开。 莫倾澜来到魔都后,选择铤而走险,独自潜入魔宫,把这柄剑带出来。 他打探到魔侍每日辰时、午时和酉时都会给黎序送膳,便使用幻术幻化成魔魅,跟着午时送膳的队伍前往黎序的寝宫。 他低着头,拎着食盒,走在队伍的最末端,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等走到寝殿,就使用幻术把所有人放倒。 “等一等。”他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对着他道,“那边的魔魅,抬起头来。” 他瑟缩着肩膀,浑身发颤,缓缓抬起头,见着了一戴着玄铁面具的银发男子。 他装作害怕迅速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眸子里怎么都遮不住的惊诧。 他竟然是黎序! 那个受尽魔神宠爱的魔剑剑灵! 黎序身后的锁链慢悠悠伸出来,挑起莫倾澜的下巴。 “大人……” 莫倾澜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是气的。 他既然已经做了魔神的入幕之宾,为何还要去招惹步恬,送她寓意特别的对佩! 莫倾澜心中更是坚定了要把魔剑带走的决心。 必须要把这个混账带到天宫,让步恬知道他脚踏两条船的真相。 黎序走到莫倾澜的面前,锁链犹如一条毒蛇,缓缓缠绕上它的猎物。 他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莫倾澜道:“别装了,你明明一点都不怕。” 莫倾澜垂下眼眸,捏着嗓子道,“求求大人饶了小魔吧……” 他不敢看黎序,生怕自己眼睛里喷涌而出的怒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幻术不错,竟被你混入了魔宫。” 黎序从见到莫倾澜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一种召唤着他奔赴向对方的感觉,认出了他就是自己本该认主的对象,那一日交手的情敌。 “不,或许我该叫你莫盟首?” 他早就听说天宫派出了天道的徒弟莫倾澜前来捉拿他的消息。 如今会如此费尽心思混入他寝宫的鲛人族神仙,只有莫倾澜一个。 起初他还当主上不让他离开魔宫是为了保护他,如今见了这莫倾澜才明白,原来主上是不想让他们两个对上。 只是…… 主上怎么会和天道的徒弟扯上关系? 她是为了刺探天道的情报才与莫倾澜走近的,还是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只是单纯欣赏自己在凡间偶遇的这个人? 黎序冷笑道:“也不对,听说你如今已经飞升,从伐天盟首变成了天道爱徒,让人刮目相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才好。” “小魔……小魔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莫倾澜缩到其他魔魅的身后。 “你平时这么忙,都没有时间见到她,想来很不高兴吧?”黎序的锁链瞬时发难,贯穿他的胸膛。 对方身上带着要至他于死地的杀意,他不过是想保护自己才先动手的。 况且,他幻化成了魔魅的模样,他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莫倾澜的身体缓缓倒下,化作一滩水花洒在了地上。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有什么脸面跟我提她?你都做了魔神的宠侍了,还有什么资格肖想她?” 黎序觉得莫倾澜这话不大对,但也来不及细想。 他知晓自己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幻域,必须尽快离开。 他放出神识强迫幻域,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仙境。 黎序抬起头,看见牌匾上写着“通天殿”三个字。 微风拂过殿外的梧桐树,发出簌簌声响。 黎序推开殿门,快步走入殿内。 他知道她就在殿内。 他被魔神困在魔宫无法自由行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如今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黎序止住步子,捂住自己的脑袋。 不对,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是日日都与她在一起吗? 他明明记得上一次分别是今日为她梳妆后,他赴魔域以南回应神祈,哪里来的很久没见? 他中了莫倾澜的幻术。 黎序清醒了过来。 刚刚那些杂乱的念头不过是莫倾澜强加给他的。 他快步走入寝殿,透过床帘能看见有一神正躺在床上。 他倒要看看,这莫倾澜想要让他见谁。 黎序掀开床帘,躺在床上的神有着一张鹅蛋脸,入鬓的远山眉,精致的小琼鼻,永远上扬的唇角,比如今魔神的长相更贴近他心目中主上的模样。 “黎序,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什么?怎么许久未见你人了?” 她睁开了一双会笑的眼睛,懒洋洋地坐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床帘,慢悠悠地用一条金线把床帘系起来。 黎序视线下移,见到了她腰间的神纹对佩。 他可以确信,这是莫倾澜见到的她的模样。 “既然不想见我,”幻域中的“她”握住长剑劈向他。 “那就永远也不要见了。” 黎序向后一仰,躲过了她这一剑。 电光火石间,他想明白了很多。 好端端的,尊上为什么要阻止他与莫倾澜见面。定然是莫倾澜身上有着他不能知晓的秘密。 他现在,好像知道她的秘密了。 天上地下能住在通天殿的神,只有一人。 可黎序又很想否定自己的猜测。魔神自上次从沧海回来之后从未离开过魔域,近来天宫也发生了诸多大事,天道定然也一直坐镇于通天殿。 她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除非…… 这个世上有两个她。 第29章 六个修罗场 他们竟长得一模一样…… 莫倾澜把所有人引入幻域后, 发现黎序并没有沉浸入幻境。 他暗中观察着黎序在幻域中的一举一动,渐渐平复了心绪。 他只有克制住自己暴怒的情绪,才能让黎序付出脚踏两条船的代价。 他会让这个代价,刻骨铭心。 莫倾澜在黎序面前现身。 他走到床榻旁, 靠着“她”坐下, 亲密地牵起“她”的手, 道:“你若是想见真正的她,那今日亥时, 来渡风桥寻我。” “我被禁足了,出不去这个寝殿。” 黎序死死盯着他们相握的手, 视线恨不得给莫倾澜的手戳出个血窟窿。 哪怕他知道“她”是假的, 可心底的妒意依旧在疯狂滋长。 他们两个在天宫是不是也是如现在这般相处的? 莫倾澜笑了。 “我相信堂堂的黎序大人,不会连避开魔神的耳目离开魔宫都做不到。” 话落,莫倾澜连同周遭的所有幻境都在黎序的眼中一点一点变淡, 犹如一幅古画在历史的尘埃中渐渐褪色。 …… 月明星稀, 莫倾澜坐在渡风桥旁的长亭里烹茶。 他身后还站着两位乔装成普通魔族的仙官,时刻关注着渡风桥上的情况。 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未看见黎序的身影。 “盟首……不对, 主上。亥时已经到了,黎序还没出现。他不会真的被困在魔宫里出不来吧?”其中一位仙官问道。 “那他就不配做我的对手。”莫倾澜垂着眸子凝视着壶中冒出的热气。 “嗯?”仙官不解。 什么时候黎序成了他的对手了? 今日搞不明白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至今都不懂为什么莫盟首在魔宫与黎序打了一个照面,会如此笃定黎序一定会自愿跟着他们去天宫。 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要是不来, 咱们的计划不就都泡汤了!” “无事, 他若是今日不来,那明日我就再去一趟魔宫把他绑来。”莫倾澜笃定道,“况且,他不会不来。” 他刚刚知晓了她的身份,定然同当初的自己一样震惊得不行,有些事要同她问个明白。 茶烹好了。 莫倾澜给自己倒了一盏, 心头涌起熟悉的感应。 他转过头看向渡风桥,一下就看到了戴着玄铁面具的银发魔族。 “他不是来了?”莫倾澜端起茶盏,遥遥望着黎序道。 在人群中的黎序似有所感,抬起头望向亭中。 亭中有一相貌普通的魔族,唇边正挂着温和的笑,注视着他。 那是一张普通到丢进人海就找不到的脸,可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又换了一张脸的莫倾澜。 黎序拾阶而上,步入长亭。 哪怕他明知这是一个圈套,可心底还是叫嚣着要立刻见到天道,要搞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他来了。 “你来得巧,茶刚烹好。”莫倾澜为黎序倒了一盏茶。 茶壶的手很稳,一滴茶水都没有洒出来。 他把茶盏稳稳当当放到黎序面前,“尝尝看,我师父常夸我泡的茶好喝。” 黎序没有碰茶,只道:“带我去见她。” 莫倾澜闻着茶香,眉目舒展,笑问:“她是谁?” “你明知故问。”黎序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在天宫,你愿意为了见她跟我去天宫?”莫倾澜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她。”黎序态度坚定,斩钉截铁地道。 “看来你也知道了她的身份。”莫倾澜放下茶盏,“我可以带你去见你想见的天道,只是天宫可不是这么好进的。” 莫倾澜拿出一条金色的手环,放到黎序的面前,道:“这是缚魔环,戴上后行动受限,法力尽失。你得戴上他,我才好安心地带你入天宫。” “你还有什么条件,现在可以一并提出来。”黎序拿起手环,石桌上摇曳的烛火照得它熠熠生辉。 “没有了。请吧——”莫倾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黎序毫不犹豫地戴上了手环。 两位仙官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个惊天秘闻。 魔神的剑灵黎序竟然为了能去天宫见天道而心甘情愿地戴上了缚魔环。 他与天道之间的关系十分耐人寻味啊。 “想不到黎序大人真的愿意为了尊上做到如此地步,只是不知道你为了见尊上做下这些事,又将你的主人魔神置于何地呢?”莫倾澜收拾好茶具,吹熄桌面上的烛火。 黎序没有说话。 黑暗帮他藏起了看透一切的目光。 看来莫倾澜还没有察觉到蹊跷。 莫倾澜站起身走出长亭,抛出他的飞行法器,这是一艘足够容纳几十人的灵船。 待黎序进入关他的船舱后,莫倾澜一边站在甲板上驱动灵船向天宫驶去,一边安排赠予黎序的“大礼”。 “过了今晚,把黎序背叛魔神,投奔天道的消息放出去,务必让这则消息传遍整个魔域。” 一位仙官领命。 “黎序刚才说的话做的事都用留影珠录下来了吗?”莫倾澜又问。 “录下来了。”另一位仙官笑嘻嘻地把一颗绿色的留影珠扔给莫倾澜。 莫倾澜接住留影珠,注入神识查探内容。 两位仙官趁这功夫聊了两句。 “你为何要用这颗丑兮兮的留影珠留影?” “我随手拿的,现下看来这珠子的颜色还真衬魔神。” 莫倾澜确认完内容,把珠子塞回负责留影的仙官手里,道:“好,等我们离开魔域后,你联系天宫安插在魔神身边的细作,让他想法子把这颗留影珠送到魔神手上。” 黎序既然什么都想要,那他就让黎序什么都捞不到。 两位仙官各自领命离去。 莫倾澜心里思索着:现在天宫派到魔域的细作都是眠岁的人,他要想想办法安插自己的人手过来。 船上只剩下莫倾澜和黎序两个人。 莫倾澜干脆把黎序从船舱里放了出来,让他在船上自由活动。 黎序提着灯走到甲板上,莫倾澜正背对着他。 莫倾澜撤去魔族的伪装,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神官袍子。 “还有多久到天宫?”黎序问。 “稍安勿躁。你应该知晓她有夜间休息的习惯,就算你现在到了天宫,也不可能马上见到她。” 莫倾澜转过身,露出了玉砌神塑般的侧颜。 黎序看见这张脸,心头翻江倒海,惊得无法言语。 他捂上了自己的玄铁面具。 他们两个的面容竟长得一模一样! …… 魔神在魔域以南扑了个空,浮起不妙的预感。 她回到魔宫第一件事就是放出神识查探黎序的位置。 没有,哪里都没有见到黎序。 她回到魔宫大殿,发觉自己的神座之上飘着一颗颜色丑绝人寰的留影珠。 这摆明了就是放在那儿请他看的。 她抓握住留影珠,往里面注入神识。 魔神睁开眼,握住留影珠的手越来越用力。 在一旁侍奉的魔侍们只听得“咔嚓”一声,魔神手中的珠子化作齑粉从她指尖流泻。 正在睡觉的步恬接收到了魔神身体传来的画面,立刻惊醒。 她走到寝殿外准备随手抓个神官来问问情况,却见到喜气洋洋的夕蘅向她迎了过来。 能让夕蘅这个摸鱼老手以美滋滋的状态出现在通天殿执勤,只怕是有什么好戏要开场了。 夕蘅都不需要步恬问,上来就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起事情来:“尊上,你猜怎么着,您徒弟真把魔剑黎序给带回来了!听说咱们的神官去请眠岁神尊过来的时候,他脸色透着三分惊诧三分懊恼四分气急败坏呢!” “现在眠岁神尊与诸位神君齐聚通天殿,等着见证未来的仙帝向您献剑。”夕蘅上前帮着步恬整理仪容,嘴巴说个不停,“您说这算是什么缘分呐,兜兜转转,他又向您献同一把剑了。” 步恬敷衍地应着。 从留影珠上记录的二人对话来看,黎序分明已经认出了她。 莫倾澜下手也够狠,一颗留影珠把黎序的退路断了。 让他彻底回不了魔宫。 她得想想接下来怎么用黎序这把剑。 步恬穿着天道朝服步入大殿,施施然坐到大殿中央的神座之上。 站在莫倾澜旁边的黎序自步恬踏入大殿那一刻起,视线就没有移开过她。 黎序感应到了二人之间的神契。 她真的是主上!她骗了他! 盛怒的黎序魔力暴涨,银发无风自动。 缚魔环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魔力冲击,“嘣”地一声断了。 黎序身后燃着幽焰的锁链直直刺向步恬。 “黎序,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莫倾澜挡在了黎序身前,阵法阻住了锁链向前。 “自然是找她算账!” 黎序赤红着双目,死死盯着步恬,犹如炼狱而来的罗刹。 “我本神剑,她却把我变成了魔!”他化为原形冲向步恬,愤怒的幽火点燃整座通天殿。 “起困神阵。”莫倾澜立刻下令。 仙官们立刻配合莫倾澜,站到通天殿的各个方位,掐起手诀。 没成想,本来应该用在天道身上的封禁之术,如今为了保护天道而招呼了魔剑黎序。 金光一条一条缠绕住魔剑,被困在阵法之中的黎序变回人形。 他没有挣扎,只是看着莫倾澜俯身笑了起来。 整座大殿都回荡着他不停歇的笑声。 “莫倾澜,你好好看一看我的长相。” 黎序摘掉赤面獠牙的可怖面具,露出自己的面容。 大殿之中的神仙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的神官甚至忍不住惊呼。 而这其中最受冲击的,莫过于莫倾澜。 他停下掐诀的手,看着对方,就像在看镜子里的自己。 “真是可悲啊。” 黎序似是自嘲,又似是感叹。 第30章 七个修罗场 这冤孽的四角恋 大殿里寂静无声。 神君仙官们失态了一瞬便变回了不动声色的模样, 暗地里纷纷与相熟的同僚传音入密,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 但这些传音步恬作为天道是听得见的。 “本君听望天殿的仙官说,魔剑黎序为了见至尊是自愿上天宫的,二人之间怕是有情感纠葛。本君起初还不信, 直到方才见了魔剑的模样, 他俩……不对是他们仨之间要没点猫腻, 本君直接把魔剑吞了。” “谁说不是呢?至尊和剑灵有前情,还收了个和剑灵长得一模一样的徒弟, 你现在跟我说他们是师徒情,我都不信呐。” “伐天之战那会儿我就奇怪莫倾澜怎么那么快就倒戈了, 原来是天道的裙下臣。” “啧, 早知至尊喜欢长这模样的,那我当年化形的时候就往这个方向变幻人形了,说不定如今也能捞个天道近侍当。” “你是没机会了, 但你族中那些没化形的小辈还是有机会朝这个方向努力努力的。凤尊给至尊送的那俩人, 完全没送在点子上嘛。” “世间竟能有如此相似之人,也不知这二人谁是谁的替身啊。” “依本君看, 定是至尊碍于师徒身份不好同自己徒弟在一起,才让那剑灵照着莫倾澜的模样化了形。” “呵,咱们至尊是什么性子你能不了解, 她何时在乎过这些虚礼。想来是那魔剑先与至尊相好, 后来又背叛至尊跑去了魔域,至尊这才收了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徒弟。” “至于为何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嘛……你们忘了去岁莫倾澜向至尊献剑一事?这把魔剑那会儿见过莫倾澜,估摸着就是照着莫倾澜的长相化了形。” 步恬不得不感叹天上这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神仙的脑补能力,竟然把一些并不存在的事情拼凑得如此逻辑自洽。 她垂眸看向下首的黎序。 他衣衫凌乱,形容狼狈,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莫倾澜, 唇边噙着一抹快意的笑。 他感受到步恬的视线,调转目光,桀骜地与她对视。 步恬不可能再让他胡言乱语下去。 她下令:“把他带走。” 仙官们望向莫倾澜。 莫倾澜不做声,没有应承神令。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满含怒意的质问。 他虽然很想像黎序一样不顾一切地疯,但这里那么多有头有脸的神仙看着,总得给步恬和自己留点脸面。 仙官们你看看我看看你,最后一名玉面仙官硬着头皮问:“尊上,我们要把他带往何处……” 夕蘅瞄了一眼步恬的神情,松了口气,尊上没有因为这个问题发怒。 她猫着腰出列,轻声道:“跟我来。” 仙人们收拢法阵,其中一位仙官反手抓住黎序的手臂,准备押着他前行。 黎序挣开对方的手,冷漠道:“带路,我自己会走。” “让他自己走自己走。”夕蘅只想快点把这剑从大殿里带出去。 黎序冷冷瞥了一眼夕蘅,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身后。 头颅高抬,脊背挺直,一点也不像是阶下囚。 他又变回了最初那把宁折不弯的神剑。 凌然不可侵犯。 “哐——” 变故突生。 魔剑再一次直冲步恬面门。 迅疾如电,无人可阻。 步恬抬起头,剑尖越来越近。 莫倾澜与夕蘅的急呼同时响起:“尊上小心!” 坐在神座上的她伸出两指,夹住了剑身 。 剑尖距离她的眉心只剩下一指距离。 他在她的指尖不得寸进。 黎序并没有放弃,操纵着周身的锁链一齐袭向她。 步恬身畔迸出神光,锁链上的幽火迅速在白金色的光芒中消融。 “闹够了没有?”她另一只手握住剑柄,魔剑剧烈摇晃,试图从她手中挣脱。 她握住剑柄的手掌心流淌出一股金色的水流包裹住魔剑,半透明的金色液体一触碰到金属的剑身便变为了晶体。 黎序被禁锢在半透明的金色晶体中,动弹不得。 “你先好好冷静。”步恬对着黎序说完,把魔剑扔给夕蘅。 “夕蘅,你亲自把他送去雷狱。” 夕蘅领命,托着魔剑下去了。 眠岁也领着一群神君准备告辞。 “等等。”步恬叫住了眠岁,“既然倾澜已经为天宫带回了魔剑,我们是不是该商议一下仙帝的登基大典该定在哪一日了呀?” “这是自然。只是这毕竟是莫小友的登基大典,我们最好先问问他的意见。”眠岁幽深的眸光望向莫倾澜,“莫小友,你想定在哪一日啊?” 眠岁暗道:如今天道与黎序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曝光,莫倾澜说不定根本就不想待在天宫了。 莫倾澜兴致不高,声音低哑:“尊上与凤尊商议便是。” 他从前觉得她的欺骗是真的,但她对他的好也是真的。 可如果她从始至终都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那她对他的好还是真的吗? 莫倾澜想不通。 眠岁也想不通:他们仨人的关系都乱成这样了,莫倾澜与天道之间竟然都没有生嫌隙? 步恬看了眼天色。 她朝眠岁笑了笑,从神座上站起身,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道:“眠岁,本尊不熟悉这些庶务,便让夕蘅代表通天殿与你一起商议吧。” 回来复命的夕蘅:“……” 步恬离开大殿,来到通天殿地下雷狱。 幽暗的洞穴中,雷声轰鸣。 黎序已变回人形,阖着眸子,靠在石壁上休憩。 步恬踩在洒落在地的金色晶石上,走到他的身旁。 他睁开眼睛,冷冷注视着她:“好玩吗?” “什么?”步恬问。 他抬头看向穹顶之上的月亮,道:“折断我把我变成魔剑,封印魔族又解救他们,掀起仙魔大战,自己打自己,好玩吗?” 步恬没有急着回答。 她把地面上的晶石碎片归拢到一起,给自己腾了个空位坐下。 一旁的黎序又用着清冷的声线,苍凉地道:“魔族势弱,你便为魔族打造一把可以弑神的魔剑,只为能让魔族与天宫仙人有一战之力。 “而我,就是那把剑。从前对我说的那些话,对我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为了把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不,或许还有我这张脸的缘故。”黎序垂下眸子,伸出手摸了摸地上玄铁面具的獠牙,“你才选中了我做这把魔剑。” 步恬盯着地上的晶石碎片直看,她发现晶石上面时不时划过几丝电流。 看来,黎序是借助了雷狱中天道的伴生雷冲破的晶石禁锢。 她转而看向黎序,他的银发在柔和的月辉下好似发着光。 她问:“你现下想要如何?” “我要与你解除契约。”黎序毫不犹豫地说道。 步恬无奈地笑着:“你应该知晓,我们之间的神契是无法解除的。” 这是黎序第一次见到步恬的脸上挂上这么温和的表情。 在他记忆中,魔神一直是骄傲桀骜的。 一想到他了解到的有关她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象,黎序的心绪就再次翻滚起来。 他阖上眸子,平复心绪,把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的想法告诉步恬:“不解除契约也可以,放我离开,我要去走自己的道。” 雷狱中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巨大的雷鸣声响起,他闻到了一股焦味。 步恬的声音伴着雷鸣声响起:“我可以放你离开。” 黎序还没来得及高兴,步恬就又悠悠道:“但倾澜把你叛主的留影珠送去了魔宫,三界都知晓了你背叛旧主投奔天道,你若是再弃天道而去……” 步恬捧住了他的脸。 他的脸上有几道被神力划伤的小口子,深红色的血痂在他白玉般的面容上格外醒目。 “你好好想想,届时,世人会如何看你?魔域视你为叛徒,天宫也视你为叛徒,三界毫无你的容身之所,你又如何去除魔卫道呢?” 黎序看着步恬忽然凑近的脸,感受着独属于她的气息,心感到莫名的悸动。 他沉默地垂下眸子,避开与步恬对视。 “留下来吧,黎序。” 步恬松开手,双手抱着腿坐着,道:“我的确曾经因不喜魔族而派座下夕蘅镇压魔域,但从未让魔族在杀城自相残杀。 “我的确一怒之下扬言要杀玄狐一族,但后来我就后悔了,特意让夕蘅跑了一趟律天殿去撤消神令,但等到除祟日才知晓除祟簿上玄狐一族的名字根本没有消去。 “天宫势力错综复杂,我要避开所有神的耳目查清到底是谁在幕后捣鬼,不得已用了魔神这个身份来调查。” “我不会逼你为我做任何事,你用眼睛来分辨是非黑白,自己选择帮不帮我。如果你觉得这符合你的道,那你就出手相助。” 步恬向黎序伸出手。 “上次你就是这么骗了我。”黎序望向步恬,眸子里无悲无喜。 步恬失落地收回手。 一道流光划过。 魔剑悬浮在步恬身前,等待他的主人去拿起他。 她的识海中传来黎序的声音:“这一次,你若还骗我,就骗我一辈子。不然,我会杀你祭剑。” 步恬握住长剑,眼眸中有风暴正在酝酿:“黎序,接下来陪我演一出好戏吧。” 黎序正不解,夕蘅着急忙慌地冲了进了雷狱。 她气都没喘匀,就疾道:“尊上,大事不好了!魔神只身一人杀上天宫,如今正在登仙门闹事!” 心里比谁都明白的步恬问:“她杀上来做什么?” 夕蘅的手指向黎序,道:“她让我们天宫把她的剑还给她!” 她心道:听说魔神在魔宫独宠黎序一人,也怪不得现在要杀上来抢人了。 唉,真是冤孽的四角恋。 第31章 八个修罗场 那个替身委实惨了些…… 步恬从大殿离去后, 神君们散了场。莫倾澜跟着他们一齐退去,回到了望天殿。 他枯坐在寝宫内,托起顺命剑,目光落在月亮剑穗上, 久久凝视。 他的月亮正忙着照亮另一个人, 没功夫管跌入黑暗的自己。 莫倾澜感觉到了困意。 他想放任自己睡去, 最好是永远沉浸在梦里,不要再忆起月亮离他而去的苦闷。 莫倾澜真的开始做梦。 但他的意识很清醒。 他置身于一座巍峨的宫殿之中, 周遭面容模糊的侍从对他毕恭毕敬。 梦中的他沐浴晨辉,走过抄手游廊, 从前殿步入后殿。 他看见垂幔之中坐着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 他自然而然上前为她梳妆。 莫倾澜不可置信, 他竟然梦到自己与别的女人这般亲近。 他唾弃自己,厌恶自己,想从这个梦里醒来。 可他不但醒不过来, 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在女人云鬓间穿梭, 动作娴熟地为她挽了一个飞天髻。 他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支红宝石掐金丝凤尾长簪。 女人配合地转过身,让莫倾澜看清了面容。 那是一张凌厉又张扬的脸, 眉心的流火神印只消看一眼,便觉得心头炽热难耐。 此时,她狭长的凤目里满是不悦:“换一根发簪, 我讨厌凤凰。” 莫倾澜认得这个倨傲的声音。 是魔神。 “好。”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 生怕击碎了眼前的美好。 他走近梳妆台,弯下腰仔细地在钗环之中寻找合适的发饰。 莫倾澜好像明白自己在梦中是谁了。 他艰难地操控着身体望向镜中的自己,来验证他的想法。 果然。 镜中的他银发散落在雪色的柔软长袍上,一张玄铁面具遮住了他的脸。 为什么他会梦到自己变成了黎序? 莫倾澜再看宫殿的陈设风格,的确与他见到过的魔宫相似。 那群侍从虽然身形模糊,但仔细看来, 也的确能看到他们身上统一的着装十分像魔域的风格。 莫倾澜又想起前面几个梦。 有个梦里他变得又小又轻,被师父扔在水中清洗。 他先前还觉得奇怪,自己为何在水中不能游动。 如今方才知晓,他在梦中不是一条鲛人,而是变成了一把剑,当然只能沉在水底,不能动弹。 梦中的黎序挑了一根流火纹金步摇,走到魔神跟前,小心翼翼地插入对方的云鬓,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两人太过亲密了。 莫倾澜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想起以前几个梦里黎序与步恬的纠葛,蓬勃的怒意在心里横冲直撞。 是,黎序是他从魔域带上天宫的。 黎序与步恬之前有旧情,他可以为了帮助步恬斩断魔神最大的助力而不在意。 况且,他也没什么资格在意。 本来他想着,如果黎序愿意归降,那自然最好。如果他不愿意归降,那他与魔神之间也生了嫌隙,三界无人敢用一把叛了两次主的剑,黎序空有弑神之能也无处施展。 现在,他后悔了。 黎序对魔神的这份珍重,怕是不轻。 莫倾澜可以笃定:黎序不会抛弃魔神,就如他绝不会背弃天道。 那黎序想做什么? 黎序若是想脚踏两条船,在天道与魔神之间左右摇摆,便不配待在值得用一整颗真心以待的步恬身边。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置喙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呢? 他只是她的臣下。 他甚至可能只是黎序的替身。 莫倾澜失落地从梦中醒来。 “啪——” 手中原本握着的长剑落到地上,唤回了他的神思。 他弯腰拾起顺命剑,重新佩戴到自己的腰间。 为什么他总是能梦到黎序的记忆? 如果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还能找到理由来解释,那么他在梦中总是见到黎序的记忆,又作何解释? 他望向窗外,旭日初升,彩霞漫天。 望天殿的编钟奏响仙乐。 该去朝会了。 莫倾澜走在云阶上。 周遭神君们的视线总会在他的身上转一圈,再议论起今日的新鲜事来。 “真是好戏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昨日咱们散场之后,魔神跑登仙门讨要她的剑来了!” “什么?你快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魔剑被魔神带回去没有?” “咱们凭本事把魔剑带上天宫的,怎么可能再把他送回去?至尊与凤尊根本没有出面,那魔神只能在登仙门扬言,三日内不把剑还给她,她要开启神战呢!” “嘿,她也就是那么一说,真要开启神战,定然是不敢的。她如今丧失魔剑一大战力,又要对上天宫四位神尊,尤其是她与至尊还是‘那种关系’,至尊必然会出手,真开神战,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一把魔剑差点引发神战?小神神职不够昨日未能亲临现场,实在是好奇那黎序到底长成什么模样,才能被至尊与魔神两大强者争抢?” “喏,就长那样的。”一位神君遥遥指向莫倾澜,“莫仙帝与黎序长得一模一样,宛若双生子。” “那他岂不就是魔剑黎序的替……” 神官顾及到莫倾澜在场,有些话吞回了肚子。 同情的视线落到莫倾澜身上,莫倾澜如芒刺背。 他快步走入大殿,站在仙官队伍的最前面。 步恬已坐在神座之上。 莫倾澜没看见黎序,心里头稍微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又悄悄地一寸寸仔细打量起步恬来。 她身上的衣裳已不是昨晚见面时的那一身,想来她没有一整晚都同黎序在一起。 今日的朝会主要是为了商议立他为仙帝一事,夕蘅与眠岁早就商量出了日子,现在不过是象征性地在朝会上过一过明路。 眠岁一想到日后这朝会一事就从他这儿转去了莫倾澜那儿负责,心里头就膈应得很。 他只想赶紧把这事儿草草了结:“今日的朝会就到……” 莫倾澜忽然出列,对着步恬道:“尊上,倾澜有一事想与诸位神君仙官商议。” 步恬和颜悦色地道:“你说。” 莫倾澜行了一礼,用潺潺如流水般的声音,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魔神与黎序之间感情深厚,又有神契制约,黎序此番自愿前来天宫只怕有诈。倾澜听闻魔神今日前来登天门讨剑,天宫不如借此机会将魔剑放归,让魔域的计划就此落空。 “若其中并无陷阱,黎序与魔神嫌隙已生,二人关系不可能如从前一般。魔剑叛主的消息也已在三界传开,魔族不可能再毫无芥蒂地接纳黎序。” 莫倾澜心底一直有一种非常可怕的猜想。 若是魔神在黎序心中的分量更重,只怕他在天宫会生事,不如就此太太平平地打发他回去。 底下的神君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嘿,莫仙帝反应也够快,这就开始借故要把人赶走了。 眠岁出言道:“我知莫小友有担忧,只是天宫若为一件并非一定会发生之事就畏手畏脚,放心头大患离去,岂不贻笑大方?况且,若是放走了魔剑,莫小友这仙帝位可还算吗?” “就算黎序上天另有阴谋,天宫还怕了不成?”步恬态度强硬地一锤定音,“本尊绝对不可能放黎序离开,此事不容再议。” 她倒是头一次和眠岁持了相同意见。 神君们不动声色地对了个眼神:似乎至尊更为偏袒黎序啊。 莫仙帝果真是那个替身,委实是惨了些。 …… 朝会结束。 莫倾澜台阶走到一半便停下脚步,心事重重地站在高处寻人。 他的视线从底下一群群白衣仙人中抽离,不经意间瞥到殿门口,发觉那儿站着一仙君,同他一样站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他终于找到了目标,快步上前道:“辨坤仙君,我有话想问你。” 辨坤极目远眺。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振翅翱翔的仙鹤上。 听到有人在唤他,又把视线慢悠悠转到那人身上。 “原来是莫仙帝。” “恭喜莫仙帝即将统领仙官。” 他垂下平静无波的眸子,看着拾级而上的莫倾澜,问:“从三界的楷模到天道的走狗,你对这个结局可还满意?” 莫倾澜斩登仙梯时痛骂辨坤的词,此时被辨坤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了他。 莫倾澜没了先前的戾气,笑得犹如一块被打磨得光滑的圆玉。 他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与辨坤并肩而立,看着辨坤看过的风景,缓缓开口道:“你我在天宫相见,自然证明这个结局是令你我都满意的。” 辨坤点了点头,“你如今的造化倒是开天辟地头一份。” 两人不再说话。 莫倾澜欣赏了一会儿云海之上的飞鸟,用传音入密问道:“我与黎序到底是何关系?” 辨坤不觉得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直接开口反问:“你不会觉得,一把神剑能是你素未谋面的孪生兄弟吧?” 莫倾澜清了清嗓子,道:“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辨坤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锦盒,递到莫倾澜手上,语调毫无波澜,“这是本君恭喜仙帝登基的贺礼,想来你总有用到的一日。” “此乃何物?” 辨坤淡淡道:“绝情道谱。” “仙君的祝贺之情我已心领,只是这贺礼就不必了。我现下只消仙君解我心头一个疑问。” 莫倾澜把锦盒塞回辨坤手里,摸过盒子的手来回用清洁咒清洁,生怕沾染上晦气。 辨坤望向莫倾澜,示意他问。 “我幼时,仙君曾带我见我一位白衣仙人,那仙人手中拿着一把神剑,对着我砍了一剑。也不知他当初从我身上砍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莫倾澜盯着辨坤,不放过他任何的神情变化。 第32章 九个修罗场 千万不要误会 下了朝会, 步恬回到通天殿。 夕蘅迈着小碎步追在步恬身后,揣测着步恬的意思,问:“尊上,雷狱那位是否要放出来?” “不急, 他刚在通天殿闹了一通, 诸位神君只怕接受不了本尊这么快就把他放出来。先让他在雷狱待上几日, 作为忤逆天宫的惩戒。” 步恬的耳边传来翅膀的扑棱声。梧桐树上发雏凤见她回来了就往她怀里飞。 夕蘅一把揪住雏凤的翅膀,把他丢回梧桐树上的凤凰巢里, “大人讲话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她搓了搓手,弄掉手上的羽粉, 又问:“那等过些时日, 他从雷狱出来,您准备……如何安排他?” 夕蘅清了清嗓子,补充道:“我绝对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才问的哈, 我这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您给我透个底, 我好在通天殿先安排起来?” 步恬坐到神座上,她只是想用黎序挑起神战, 至于之后要在天宫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她倒真还没想过。 她乜了一眼夕蘅:“你何时会对办差事这般积极了,说吧绕来绕去问了这么多, 到底想知道什么?” 夕蘅从侍从手中接过托盘, 为步恬奉上仙果。 她脸上扬着讨好的笑:“尊上,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沧海那位与魔域那位,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替身?” 步恬吃了一口端上来的仙果。 有些怀念起沧海酸酸甜甜的碧潮果了。 她把果盘嫌弃地丢到桌上,道:“你觉得谁是,谁就是。” 夕蘅五官都扭到一起去了。 这算是个什么答案? 莫倾澜就在这时提着一篮子新鲜水果进来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神袍, 手里提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果篮,就像是天上不染尘埃的神仙滚落红尘,沾上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莫倾澜温朗地笑着:“鲛人一族送贡品的时候,顺便送了些新鲜水果过来,我想着这些水果都很合你的口味,便送了来。” 步恬在果篮里挑水果,“看来龙神已经把鲛人族划给你做眷属了。” “是。日后天宫上沧海的水果管够。”莫倾澜天苍色的眸子里只有眼前人的倒影。 步恬从果篮挑中一样水果就随手往莫倾澜那儿扔一样,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前些日子不是说要与我划清关系吗?怎么又忽然跑我这儿来献殷勤了?” 莫倾澜把步恬扔出来的水果一一接住,解释道:“我并非要与你划清界限。前些日子忙着安顿望天殿的仙官,后来领了任务前往魔域,一直未能寻到机会来探望尊上……也有一些事情没有想通。” “那你现下想通了?”步恬问。 莫倾澜并不想欺骗步恬,只能沉默以对。 他过来并不是想通了。 而是想用幻术暂时拖住步恬,自己趁着她被幻术封闭五感之时,去雷狱把黎序放了。 他的视线落到怀中捧着的水果上,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去洗果子。” 说罢,提步就要往外走。 夕蘅迎了上去,“你们难得有空坐下来聊一聊,洗果子这种小事怎能劳烦仙帝亲自动手,我去就好,我去就好!” 她从莫倾澜接了洗水果的差事,带着侍从们火速从通天殿大殿撤离。 大殿内只剩下他与步恬二人。 现下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道:“近日我在修行上有所感悟,研究出了一套……剑法,不知尊上可否指点一二。” 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着莫倾澜的声音。他终究是没能说出邀请步恬进入幻域的话。 莫倾澜安慰自己等步恬熟睡时再去雷狱放人也是一样的。 “你不是不承认我这个师父吗?怎么还让我指点你?”步恬斜躺在神座上,一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等待莫倾澜的回答。 莫倾澜的手在步恬看不见的袖摆中攥紧。 因为他预先准备说的本不是这句话。 可他对着步恬实在不想用那些心计,方才慌乱中在像浆糊一样的脑袋里随手抓出了些词语拼凑成了个句子。 连他自己也是说完之后,才搞明白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吱嘎——”门开了,夕蘅送水果进来。 莫倾澜如蒙大赦,上前领走水果,送到步恬面前。 “尊上,尝尝看,这些都是新鲜的。” 神光照亮莫倾澜的面容,步恬瞧见了他耳垂透着红。 她捏着一粒碧潮果放入口中,“罢了,那我就看一看你舞剑吧。” 莫倾澜拔出顺命剑,在殿中舞了一套剑法。 窗外透进来的流光在布满裂痕的剑身上断断续续地游走。 执剑人清新俊逸,美不胜收。 若要让她品评的话,她觉着莫倾澜那腰似乎还能再下一些,这样动作看起来没那么硬,更与他柔和的气质相称。 步恬的心神正游离在莫倾澜身上,天宫忽然发生剧烈摇晃,魔气浓重到直冲天灵盖。 “你先待在通天殿,我出去看看情况。”步恬嘱托完莫倾澜,便消失在了通天殿。 莫倾澜见步恬走了,立刻提着剑冲向雷狱。 魔神一来,步恬此刻定然无暇顾及通天殿的情况,他正好趁乱放走黎序,实乃天赐良机。 他劈开雷狱结界,对着里面喊道:“黎序,你快来!我放你离开!” 黑漆漆的雷狱里传来脚步声。 黎序出现在雷狱门口,衣衫齐整,容光焕发,看不出丝毫正在受罚的迹象。 最让莫倾澜惊讶的是,黎序竟然没有行动受限。 莫倾澜压下心头的异样,以极快的语速,对着黎序正色道:“魔神此刻正在向天宫讨要你,你脱险后快劝她回魔域去。” 黎序站在原地,双臂环胸,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你不信我,也该信你自己,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天宫到处都充斥着魔气吗?魔神已闯入天宫,此刻只怕正在与神尊交手。”莫倾澜疾道,“你快随我来,再不走就要酿成大祸了!” 黎序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 他反而慢悠悠地后退了几步,坐到附近的石头上,把玩着手中的玄铁面具,瞥了一眼莫倾澜道:“你如此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背叛了天道,正在担心魔神的安危呢。” 莫倾澜看着在黎序指尖旋转的面具,笑道:“我只是不想天宫与魔域开启神战。” “说得倒是好听,我知道你只是想把我赶出天宫,离她越远越好。”黎序把面具往上一抛,接住后戴在面上,“可惜,我是不会走的。” …… 步恬与夕蘅赶到时,登仙门已破,源源不绝的魔族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天宫。 十余位神君借助天宫阵法的力量暂时艰难地困守住魔神,分不出精力来对付其魔族。 步恬一挥袖,衣袍犹如祥云般翻涌,头上的金玉发出撞击之声。 神力一下挥退魔族大军。 魔神一见步恬出现,立刻放出魔气强冲阵法。 魔气化作一条通身漆黑的雾龙,呼啸着撕裂诸神联手设下的困阵。 “天道,把他还给我!”魔神愤怒地冲到步恬面前,缠绕在她身上的雾龙对着步恬发出嘶吼,“不然,我就让天宫变成第二个魔域!” 雾龙扶摇直上,穿过云层,在半空中四散,化作无数细小的魔雾游离在天宫之中。 站在步恬身后的夕蘅都不需要步恬下令,直接唤出镇魔鼎,药香四溢,消除一切污秽。 天道面无表情地凝望着魔神,毫无波澜的眸子里竟透出了一丝悲悯:“魔神,为一把叛主之剑,不惜发动神战,值得吗?” “黎序不可能背叛本尊。”魔神斩钉截铁的道。 天道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 “那本尊便让他亲口告诉你他的决定,好叫你死了这条心。” 步恬一个瞬身来到雷狱,见到了破碎的结界和正在大门口大眼瞪小眼的莫倾澜与黎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左手一把剑右手一条鱼,把他们一齐带到了登仙门。 她把黎序往魔神那儿一推,笑得温柔:“本尊不喜欢强人所难,若黎序你愿意跟着魔神走,本尊便放你自由,绝不阻拦。但你若想继续陪在我的身旁,相信魔神也不会阻拦你。” “这是自然。”魔神觉得这一局她赢定了。 底下几位神君看到天道脸上这个笑吓得直打了个哆嗦,以为天道又要像以前一样发疯了,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尊……” 倨傲的天道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放心,本尊有把握。” 魔神见站在二人中间的黎序,“黎序快过来,你不用顾忌其他。” 她的声音就像触发了什么机关,黎序动了,只是并没有朝她走来。 他跪在了步恬的脚下:“臣黎序,愿为尊上效犬马之劳。” 步恬垂眸看着单膝跪地的黎序,得意地笑道:“看,他不想随你走呢。” 魔神气极,召出更多的雾龙,对着敌人喷出幽火。 “就算他背叛了本尊,那也是本尊的剑,是毁掉还是原谅,都该由本尊决定。本尊绝对不会允许他流落到别人的手上!” 步恬召出伴生雷,“看来魔神不但出尔反尔,对本尊的本命伴生雷也无所畏惧。” “撤。” 魔神愤而离去,神君们解决完突发事件,回去处理日常事务。 “倾澜,你留下。” 步恬笑眯眯地望着莫倾澜,莫倾澜却觉得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仿佛被高级的猎手盯着了。 “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与黎序一起出现在雷狱外头?” 黎序见莫倾澜不答,便道:“尊上千万不要误会,莫仙帝心怀大义,只是想放我出去,阻止一场神战。” 第33章 十个修罗场 剑脏了,请主上擦一擦…… “黎序, 你先回通天殿。” 步恬命茶言茶语的黎序先离开,登天门只剩下一群正在收拾残局的仙人。 步恬慢悠悠走向莫倾澜,一步又一步踏在他的心上。 “你提出要放黎序离开,朝会上没有一位神仙同意你的提议。本尊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倒是不知道你胆子这般大, 竟敢擅闯雷狱, 私放黎序!” “你当真只是为了避免天宫与魔域发生神战吗?”步恬坚如磐石的目光好似一柄利剑直刺入他的心脏。 莫倾澜避开步恬的视线,下巴却被步恬捏住, 柔夷上的夕蘅花香气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 她微微用力,抬起他的头, 迫使他苍青色的眸子望向她。 “我是为了你。” 莫倾澜开口道。 他的声音就像哭过一般带着沙哑, 里面揉碎的情意仿佛任由步恬摧折。 “黎序与魔神有神契,他怎么可能奉你为主?他此番顺从天宫绝对没安好心,我不想你的信任错付奸人。” 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背叛, 心会很痛。 他不想她承受这份痛苦。 “倾澜, 这只是你没有依据的猜测。你此番擅作主张,差点误了我的大事。你上天已经有段时日了, 还不知道天宫所有事务都要按天规办理吗?这里不是伐天联盟,由不得你随心所欲!” 她选上来的人,可真是好样的! 他竟然背着她擅作决定, 这同天宫那些把她架空的神仙有什么区别? 步恬松开手, 莫倾澜贪恋的指尖温度褪去。 她的眸子里蕴含着怒意:“我想要的,是一位不会为了私情忤逆我、误了大事的仙帝。” 可你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大事。 莫倾澜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她认为,他对他的私情便是不该有的。 步恬指尖弹出一道神力向莫倾澜腰间的佩剑击去。 速度太快,莫倾澜来不及躲。 他腰间的月亮剑穗碎了。 被他的月亮击碎了。 只来得及伸手捧住晶石碎片的莫倾澜听到步恬道:“若你做不到这一点,不如趁早退位让贤。” 冷漠又绝情。 她怎么能要他亲手掐灭对她的感情? 他若是不呢? 她要让谁来替他的位子, 那把魔剑吗? …… 之后的日子里,莫倾澜并未再踏足通天殿,只安安分分地待在望天殿一边接手眠岁手上的庶务,一边等待登基大典。 出了魔神这么一档子事,眠岁觉得与天道有了共同的敌人,对天道这边人马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莫倾澜想做一个如她所愿的仙帝。 可他刻意回避的事情,终究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因着黎序一事,天宫与魔域再掀战潮。 黎序领了天道之命下去助战。 今日,便是黎序回来休整的日子。 天宫神仙都在迎接天兵天将的回归。 天道也现身了。 她在等谁,不言而喻。 黎序从登仙梯上来,一眼便见到了步恬。 他与莫倾澜之间的感应告诉他,莫倾澜也在这里。 黎序把身上的铠甲换为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蹁跹落到步恬身前。 他的视线与步恬交缠,“剑脏了,请主上帮我擦一擦。” “你用那几条锁链裹着毛巾擦就是了。”步恬确认黎序没受什么伤,就带着他往通天殿走。 黎序不下凡时,领的是同夕蘅一样的差事—— 莫倾澜心驰神往的天道近侍。 “我自己擦起来不方便,还是主上帮我擦得干净。”黎序说得语速很慢,吐字清晰,力求让不知道在那儿的莫倾澜听得清清楚楚。 莫倾澜的目光犹如一只脆弱的蝶轻轻落到他们二人的身上,又似被黎序说话的声音惊动,迅速飞离。 她要怎么擦剑? 莫倾澜回想起那个梦,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是他想的那样吗? 听起来步恬为他擦剑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莫倾澜心中的杀意暴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二人分开。 可他没有这个资格。 莫倾澜觉得步恬说得对。 他的确总是在被各种情感左右。 这样的情感,既然令她不喜,令他变得不似自己,那不要也罢。 莫倾澜回到望天殿。 他抬头望了望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挥袖把名字改了。 路过的仙官见莫倾澜的举动,慌得跪了一地。 “仙帝,这是至尊亲赐的名字啊……” 一向好脾气的莫倾澜冷了脸,眼眸中的粼粼水波犹如腊月寒冬里的冰湖凝结了起来。 他冷笑:“怎么,本君连一个名字都改不得吗?” “不……不是……”仙官见莫倾澜发了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劝他才好。 莫倾澜缓步踏上台阶,手放在神座的扶手上,霜寒迅速覆上圣洁的神座,又向周围扩散而去,直到冰雪覆盖整座宫殿方歇。 他抬头望向天际。 那里蒙着一层幽蓝的冰罩。身在宫殿里的神仙,再也看不见天宫的月亮。 他坐到冰封的神座之上,眸中的情绪似乎也被低温冻结。 “从今日起,这座宫殿就叫做‘忘天’。” …… 步恬把黎序丢在通天殿门口的池子里,先让他在里头泡掉点血污。银龙见自己的家沦为一个洗澡盆,只能委屈巴巴地用眼神抗议。 步恬视而不见,走进大殿,吃起莫倾澜送来的新鲜水果。 她虽然总是见不到莫倾澜的影子,但他那日随口应下要送来的沧海果子,却是一日都未断过。 夕蘅跑进来,用极快的语速给步恬分享了一个和她自己有关的大瓜。 “尊上,仙帝冰封了望天殿,还给望天殿改了个名字,现在望天殿叫做‘忘’天殿,遗忘的忘。” 步恬往嘴里丢了一颗碧潮果,漫不经心地道:“他是望天殿的殿主,望天殿要叫什么名字,变成什么样子,都随他折腾去。” “那现如今他掳了黎序,往轮回台去了,我瞅着他那阵仗,可能要把黎序丢入轮回。我们也……”夕蘅眨巴眨巴眼睛问,“随他去?” “这两件事能一样吗?” 步恬提起长裙摆就往轮回台冲去。 她赶到轮回台,眠岁堵在门口,对着她笑道:“今日轮回台有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尊上,清茶已备好,还请移步。” 步恬扯住眠岁衣领,把对方直接拎了起来,“本尊没功夫同你在这儿耗。倾澜呢?带我去见他!” 面对盛怒的步恬,眠岁一脸不解:“尊上,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一整日都在轮回台,并未见到莫小友登门。” “既然你不说,那本尊自己去找!”步恬把眠岁丢了出去,提步踏入轮回台。 眠岁拦在步恬身前。 他理了理自己被扯乱的衣裳,问:“尊上可是要擅闯轮回台?” “擅闯?”步恬想是听了个笑话般笑了,“普天之下,皆为本尊的领土,本尊在自家地界逛一圈,还需要谁同意不成?” 步恬眯起眼睛,“轮回台诞生自开天辟地之初,乃三界众生轮回之所。眠岁,你如今协理轮回诸事,该不会视轮回台为己物了吧?” “不敢。”眠岁退开,不再阻拦步恬。 算算时间,莫倾澜也差不多该做完他想做的事了。 也不知道他是想带着魔剑一起跳轮回台,还是把魔剑丢进轮回台。反正不管是哪一种,他只消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步恬冲进轮回台,见到莫倾澜持着魔剑站在高台之上,松了口气。 莫倾澜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他见到是步恬,有礼地唤了一声“师父”。 眉眼含笑,恪守礼数。 步恬入鬓的细长眉拧了起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 自上回莫倾澜单方面宣布和她终止师徒关系之后,从未再叫过她一声师父。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马上就要登基大典了,倾澜想尽快做师父心中的好仙帝。”莫倾澜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 他眉毛弯下的弧度,唇角上扬的弧度,自步恬进入轮回台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从未变过。 他就像戴上了一张完美的神仙面具。 那张无懈可击的慈悲面仿佛对着她在说:师父,你看,我能当好这个神仙。 莫倾澜缓步走下高台,道:“倾澜方才情急之下取走了师父的佩剑,如今物归原主,还望师父恕罪。” 他现在说话的调调也同天宫的神仙一模一样了。 步恬倒是情愿看见他红着眼睛对自己情绪外露。 莫倾澜从容地在步恬面前跪下,双手奉上魔剑,一副听凭她处置的姿态。 步恬不说话。 莫倾澜就跪下地上静静等着她的惩戒。 “你先起来。”步恬握住了剑,扶起莫倾澜。 莫倾澜的身子不会再因她的触碰而颤抖,他对自己的态度真就像寻常师徒一般,还是那种师徒关系并不十分亲厚的师徒。 黎序回到步恬身边,就变回了人形。 他尚处在巨大的震撼之中,良久才回过神,颤着唇道:“他用我……斩掉了自己的情魄。” 这世间怎会有人能对自己这么狠? 他只是想让莫倾澜离主上远些,却从未想过要让莫倾澜绝情弃爱。 “斩掉的情魄被他丢哪了?”步恬心中不妙的预感更甚。 黎序遥遥一指:“轮回台。” 步恬如离弦之箭般冲到高台之上,放出神识在被轮回台吸入的魂魄之中辨认莫倾澜的气息。 应该还来得及。 莫倾澜的情魄不会这么快就进入轮回。 她要把他的情魄捞出来,重新拍回这条傻鱼的识海里。 步恬正凝神辨认魂魄,不知何处刮来一道猛烈的守护罡风,把她往轮回台里推。 黎序刚想护主,旁边的人窜得比他更快。 莫倾澜拉住重心不稳的步恬,把她护到自己的怀中,替她挡去四周锋利的罡风。 罡风在他的身上划下一道道小口子,他的表情不变,还是淡淡笑着道:“情魄不过无用之物,师父不必为了一个该被舍弃的东西冒险。” 第34章 十一个修罗场 通天殿相亲宴 步恬待在莫倾澜的怀中, 两人贴得很近,隔着衣物她能感受到对方比常人更冰凉的体温。 哪怕她被莫倾澜抱着,她的神识依旧在轮回台搜寻着莫倾澜的情魄。 天道的神识何其强大,片刻功夫便已寻遍轮回台的所有魂魄。 一无所获。 步恬不信邪地又仔细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找到。 她是气他自作主张, 是气他马上就要做仙帝了还想着情情爱爱的事情。 可她也气自己, 让莫倾澜的成长偏离了她预定好的轨迹。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应莫倾澜这么直白地向她剖析自己对她的喜爱。 这种失控感, 让她内心深处恐惧、焦虑。 最后,所有的情绪演变为那一日对莫倾澜的斥责。 她那天的话, 是不是说重了? 她从来没想把他逼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境地。 他为了她,斩断了情魄。 现在情魄找不到了。 莫倾澜如她所愿, 变成了她预想中的模样。 她心底是松了一口气。 可却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开心、满意。 “方才我即将坠入轮回台, 你为何要来救我?”步恬抱着侥幸问道。 “我是您的徒弟,您遇到危险,我理应出手相助。”莫倾澜抱着步恬走下轮回台, 步恬长长的裙摆拖到台阶上。 莫倾澜一边拉起步恬的裙摆, 一边随口说道:“师父的神袍款式皆不怎么便于行动,倾澜改日赠师父些轻便的衣裳, 师父若有出行需求可从中挑选。” 他很久之前便注意到师父衣裳款式的问题,一直盘算着再为师父做几件衣裳。 只是这个话题因为某些此时的他并不能理解的原因,一直未被他宣之于口。 现在的莫倾澜无所顾忌, 想到了, 便说出来了。 步恬仰头看着正抱着自己的莫倾澜,他眼中坦坦荡荡,毫无旖旎情思。 “所以你出手救我也好,准备赠我衣裳也罢,皆是因为道义礼教的约束,而非你我之间的师徒之情?” “我已丢弃情魄, 心中自然无情。” 步恬笑看他搭在她身上的手,问:“那你为何如今抱着我不撒手?” 若是在先前,莫倾澜定然会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松开手。 不过,现如今的他从容不迫地抱着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很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虽然我不明白,但是我的记忆告诉我,此时此刻我该这么做。” 莫倾澜在黎序灼灼的目光之中,稳稳当当地放下她,又恭谨地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裳,恭恭敬敬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步恬并没有因对方的疏离而感到失落。 她听到这个回答笑了。 作为徒弟,不应抱着并未丧失行动能力的师父下台阶的。 黎序看着步恬如轻风吹皱的春水般的眸光,暗自握紧拳头。 可恶啊,被对方将了一军。 ……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莫倾澜跪在天道下首,黎序作为天道近侍就站在步恬身边,手中捧着即将要给莫倾澜的仙帝印玺。 他们俩同时同地出现在天道的身边。 神仙们都屏息敛声,静待好戏。 步恬把仙帝印玺交付给莫倾澜,肃然道:“莫倾澜,从今日起,你便是天宫仙帝,仙号四海,掌仙帝印玺,御三界仙官,顺承天命,代行天令。” 莫倾澜恭敬接过印玺。 他抬起头,隔着十二旒冕冠上穿玉丝绳,含笑望着步恬,道:“倾澜定不负至尊所托,奉天泽世,安天定海。” 他的眸光从始至终平静无波,容纳宇宙万物,悲悯人间世情,却不会为谁而停驻。 前来参加典礼的神仙们都注意到了莫倾澜的异样。 他们虽然没见着好戏,却仿佛闻到了八卦的味道,纷纷在大典现场玩起了传音入密。 “我怎么觉着他们三个这气场不大对劲,这也太和谐了吧?黎序剑君对四海仙帝抱有敌意是不假,但四海仙帝毫不把黎序剑君放在眼里、同至尊相敬如宾的模样,倒有点像是那不正眼瞧小妾的正宫。” “你们的消息也太落后了,仙帝估计是受不了自己是个替身的事实,早在前几日于轮回台斩断情魄,如今绝情弃爱,转修无情道了。什么正宫小妾的,纯属无稽之谈。” “不过……他这么一说,你们不觉得咱们拿这仙帝登基大典当成神后册封大典看,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至尊本就是把她一部分的权柄分给了仙帝,这同封神后似乎也没多少差别啊。日后咱们要以何种态度对待那仙帝,想来诸君心里也都清楚了。” “欸,你们别抠到点牛头不对马嘴的玩意儿就硬把两人凑一块儿啊!仙帝情魄都没了,这还不能说明他俩彻底没戏了吗?” “对对对,黎序才是那正主,替身怎么也不可能越过正主去,仙帝把情魄都扔了,可见其心灰意冷。” 步恬听这群神仙的传音听的脑壳疼。短短几日,天宫里不仅有了她和莫倾澜的CP粉,还有了她和黎序的CP粉。 更让步恬没想到的是,两大CP粉竟然互相撕了十七年。 十七年的时间对于神仙而言,不过一晃眼功夫,天道与徒弟、魔剑的八卦依旧是天宫神仙们修炼之余聊得最多的话题。 初上天宫的小玄狐本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中,听了一耳朵天道的八卦,出声问道: “神君,仙帝与剑君到底谁才是替身呢?” 他忽然开口,吓了接引神君一跳。 黑洞洞的兽瞳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神君,静静等待着答案。 不待神君回答,他身后便传来呵斥:“迟云,夕蘅神君是我族的大恩人,不得对神君无礼!” “苏族长,无碍的。”夕蘅笑了笑,顺势错开目光。 出自趋利避害的本能,她不想和这双冰冷、黯淡,仿佛吸走了周边所有光的狐狸眼对视。 待她回想起,这不过是一只年仅十七岁、连化形都化不了的小狐狸时,不由暗自失笑: 她方才竟然被一只小玄狐给吓住了。 夕蘅重新望向圆溜溜的黄色狐狸眼,笑眯眯地逗道:“你若想知道,不如一会儿在诸位神官面前好好表现,等你嫁进通天殿来,就能自己找答案了。” “神君便休要打趣迟云了,他到如今连化形都化不了,如何能侍奉通天殿各位神官。我把他带上来,只是想借着今日的宴席,为不争气的孩子寻一门合适的亲事。”玄狐族现任族长伸出手想把小玄狐提到一旁。 苏迟云纵身一跃,灵巧地避开了伸向他的狐狸爪,轻飘飘落到一旁。 他看了一眼玄狐族族长,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的最后。 他对于玄狐族族长发这番说辞,既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今日通天殿设宴,广邀信仰天道的年轻眷属们前来参宴。说是饮酒作乐,其实是给未婚的眷属们相看对象的。 他们一族曾与通天殿结下善缘。他的兄弟姊妹今日过来,是要与通天殿的神官结缘的,若是看对眼了,当下便能履行通天殿与玄狐族的婚约。 不过,这里面不包括他。 他爹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 他只是一只迟迟还没化形的狐狸。同辈之中,就数他魅惑之术学得最差。 无人看得上他。 他也不稀罕被旁人看上。 苏迟云跟在族人后头进入通天殿外殿。 夕蘅开始讲解相亲宴的规矩,消极怠工的苏迟云没什么心思听,只肆意打量着四周。 粉紫色的梧桐花挂满枝头,层层叠叠的梧桐花海之间,还站着一只火凤凰,高傲地昂着头,凝视着远方。 这还是苏迟云头一回见识到天生神裔,却觉得对方也不过如此,同凡妖一样也有劣根性。 火凤凰注意到了苏迟云的视线,不屑地冲着苏迟云翻了个白眼。 苏迟云眨了眨眼睛。 这反应,更像他们这群凡妖了。 在苏迟云思维发散之际,他的后颈皮子被揪起,玄狐族长的吩咐声在他耳朵边上响起:“迟云,你自去玩一会儿罢,为父先陪你的兄弟姊妹们拜见通天殿的神官,再出来带你去见见各族的族长,看能不能定下门好亲事。这里比不得家中,你独自行动切记要谨言慎行、礼数周全。” 苏迟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目送他爹与跃跃欲试的兄弟姊妹进入雅间后,纵身跃入屋檐的阴影下,玄色的绒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余下一双仿佛蒙着薄雾的黄色琉璃眼,淡看外殿男女之间的爱、欲、嗔、痴。 苏迟云在檐下漫步。 不知不觉中,他顺着外殿的宫墙绕到了一处幽静之处,狐狸眼隔着重重轻纱,瞧见不远处临湖而建的水榭上,有一男一女两位神仙正在对弈。 男神仙落下一白子,笑道:“真是巧,近年来天宫在仙魔之战中诛灭的魔族都是恶贯满盈的大魔,这批魔头便是在魔域也为魔神所不喜。” 女神仙手里握着黑子,半撑在石桌上的手拖着脑袋,歪着头瞥了一眼男神仙,漫不经心地说道:“眠岁,这有什么巧的,天兵天将作为除魔卫道的先锋,不让十恶不赦者伏诛,难不成在三界滥杀无辜吗?” 苏迟云听见这个声音,浑身犹如过电一般,毛发竖起,耳朵不可控制地震颤。 那声音的主人,好似以他无法拒绝的强势,抽出了他的魂魄,把他魂魄的每一个角落都轻拢慢捻了一遍。 苏迟云的灵魂深处战栗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炽热难耐。 他想看一眼主宰了他魂灵的女神仙模样。 苏迟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奔向水榭。 近了,越来越近了。 女神仙似有所感,瞥向湖面。 二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苏迟云只听得“轰”地一声,浑身的热血一齐涌向头顶,哪怕眼睛被神光灼烧,也舍不得挪开眼睛。 女神仙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哪里来的小狐狸,竟然看呆了过去。这双漂亮的狐狸眼睛是不想要了吗?” 苏迟云听言,仍未转开目光,只忍着灼痛,贪婪地望着对方的笑容,惟愿沉溺其中,直至寂灭。 第35章 十二个修罗场 绒毛绵软,实乃上品…… 一双无机质的兽瞳定定望着步恬, 略带疑惑的目光自上而下,缓慢地、仔细地打量着她,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拆解开来,研究透彻, 再把答案深深刻入心底。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 其实挺渗人的。 眠岁压下心底的不适, 刚想挥退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畜,步恬却出乎眠岁意料, 敛去了身上的神光。 眠岁见一向霸道的天道竟会为了旁人收了自己身上的神光,心中惊奇。 因着天道的态度, 眠岁便也对这只平日里他绝对不会多给一个眼神的低贱畜生另眼相看起来。 他分出些心神研究起这只还执拗地望着天道的狐狸。 天地万物之间都有因果, 这只狐狸不会白白得天道青眼。其中,定有他尚未察觉的前情。 眠岁这一仔细打量,倒真被他看出了端倪。 “这不是四海仙帝的……” 眠岁突觉喉咙里好似塞了一团棉絮, 后面“情魄”二字是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一杯清茶递到眠岁面前。 “眠岁, 有些没必要说的话,不说也罢, 先喝点茶润润嗓。” 步恬的眼神黏在眼前玄狐的身上,连递茶时也没移开目光。 小狐狸在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他。 他长得同莫倾澜在幻境中变幻的玄狐一模一样, 她都不需要用神识去辨认对方的神魂, 便能确认狐狸的身份。 也不知道,他这一身毛茸茸,摸起来手感是不是也如幻境之中一般好。 步恬丢下手中的黑子,黑子与其他玉棋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压过了眠岁那一声“多谢”。 她起身, 走向小狐狸。 十七年来对红尘之事毫无兴致的苏迟云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神仙,只觉得整个人烧得越来越厉害,魂儿都要被她吸走了。 他能冷眼淡看旁人的□□,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却像个没修过魅惑术的狐狸崽子,面对心上人向自己走近,只能惊慌失措。 她怎么走向他了? 她想做什么? 她……是要来抱他吗? 就在胡思乱想的他即将被女神仙揽入怀中之际,他的身子凌空而起。 他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拎了起来,身后响起一道令他厌恶的男声。 “主上,夕蘅在外殿举行宴会,这只狐狸应该是迷路的宾客。都是我不好,去拿个点心的功夫便让他打扰到了您与凤尊对弈,您不要怪他,我这就送他去见夕蘅神君。” 苏迟云不想离开。 他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得便顺从起来,趁拎起他的人不备,扭过狐狸头,咬在限制了他行动的手上。 一口下去,他只觉得自己咬在了铜墙铁壁上,牙都要崩掉了。 步恬看着到手的毛茸茸就要飞了,忙上手接过黎序“魔爪”中的狐狸,“你这么拎着他,他定然不喜。先让他在本尊这儿留一会儿吧,过会儿你叫夕蘅过来带他去找他的同族。” 黎序死死盯着在步恬怀里的狐狸,不想让这只狡猾的狐狸在步恬身边多留一刻。 他打开手中拎着的食盒,把几样精致的点心放在石桌上,道:“夕蘅神君想来正忙着招呼宾客,这等小事还是让我来为神君代劳吧。主上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像方才那般鲁莽了。” 苏迟云打从心底排斥这位银发神侍,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让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缩了缩身子,爪子捂上自己到现在还酸疼的牙齿。 步恬安抚地拍了拍他,顺手撸了两下毛,如愿感受到了梦寐以求的快乐。 绒毛绵软,手感顺滑,实乃上品。 比幻境里莫倾澜变幻出来的毛茸茸还要好摸。 步恬当然舍不得毛茸茸就这样没了,便对黎序道:“你去忙自己的事。本尊叫夕蘅过来是另有他事要嘱托给她。” 步恬说到这个份上,黎序自然不能再强求亲自带走这只让主上特别对待的狐狸。 他默默收好食盒去外殿传令。 希望夕蘅带走这只狐狸之后,他与主上能永生永世不再见面。 步恬抱着小狐狸坐回石凳上,继续完成尚未下完的棋局。 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梳着狐狸毛。狐狸的小翘鼻轻轻耸动,闻到了他非常喜欢的花香。 苏迟云陶醉在香气里,大脑却异常清醒,正在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收集、分析女神仙的好恶。 女神仙是喜欢他这一身毛茸茸的皮子。 苏迟云得出了结论。 他用尾巴上蓬松的绒毛扫在她的手上,轻轻柔柔的,激起对方一阵痒意。 步恬低下头,对上狐狸琉璃般剔透的眼珠子,笑问:“怎么不见你说话,是还不能口吐人言吗?” 苏迟云慌乱的视线犹如一只受惊的雀在凉亭里乱飞。 他不敢说话,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忍住不发出舒服的狐鸣声。 圣洁干净的女神仙看到自己身为狐族不堪的一面,定然会对他不喜。 若是那般,他靠着这一身绒毛博来的欢心,便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苏迟云的视线落到托盘上压制成夕蘅花模样的糕点上。 下一刻,他的嘴边便送来了一块橙黄色的糕饼,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巴,囫囵吞了下去,也没有尝出什么滋味。 “好吃吗?”步恬落下一子,不再看棋盘转而专注地望着他。 苏迟云点了点头。 这是他活了十七年来,过得最梦幻的一天。 他一见她,先前蹉跎的岁月便忽然间寻到了存在的意义。 他想日日夜夜陪在这女神仙的身边,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把她彻彻底底揉在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想达成这个目标,单靠他的身子,可远远不够。 苏迟云跳下女神仙的怀抱,腿脚酥软得差点没站住。 他控制住自己即将歪倒的身子,将将站稳,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窜向外殿。 “狐狸跑了。”眠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心里盘算着,天道对她徒弟的情魄自然会不一般。先前他失了先机,未能与莫倾澜、黎序交好,若能与这只狐狸结交一二,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谁知道呢?” 步恬落下黑子,倨傲地笑道:“本尊赢了。” “尊上技高一筹。”眠岁拿起一块夕蘅花饼,把它掰成两半。花饼里面的流心好似金色的血液,在他白皙的手掌上缓缓流淌。 游廊上,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步恬抬眼便见夕蘅着急忙慌地设下禁制,堵住了小狐狸前头的路。 “你不能过去!”她叉起腰吓唬起小狐狸,“你再往前,就算作擅闯通天殿了啊,是要关进雷狱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的!” 嘴里叼着梧桐花的苏迟云闻言,不管不顾,依旧要闯阵。 若是他不幸,死在了天雷之下,至少死的时候,也算是离她近些。 “不仅如此,全族还要受到牵连,一起流放神弃之地!”夕蘅赶忙跑出下一个重磅炸弹。 苏迟云犹豫了。 他想起族中的兄弟姊妹,收回了前爪。 “好了,乖乖跟本君去外殿,苏族长等着带你去见其他几位族……”夕蘅的声音戛然而止,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苏迟云。 她突然撤去禁制,转了口风:“你过去吧。” 苏迟云问:“不是过去了就要受雷刑,还要牵连家族吗?” “通天殿的主人同意让你过去了,你自然就不算擅闯。”夕蘅说话的语调很奇怪,望着苏迟云的眸光中充满了不解和恍然。 苏迟云压下心底的疑惑,冲向凉亭,把嘴里叼着的一束梧桐花丢到石桌上。 粉紫色的花束没能如愿掉到女神仙面前。 苏迟云有些懊恼,他行事应该更稳妥些的,这样才能给女神仙留个好印象。 他跳上石桌,小心翼翼地避开桌子上的棋面与吃食,用小肉爪把花束推向对方。 正巧金乌驾着日车行过上空,抖落下暖金色的日辉。苏迟云又向前走了一小步,给玄色毛发镀上一层五彩斑斓的梦幻。 “送给你。” 少年清脆的声音如玉石撞击般悦耳动听,圆滚滚的黄色眼珠子如琉璃般剔透。 初出茅庐的狐狸精展示自己最美好的姿态,试图诱心上人与他永坠欢海。 第36章 十三个修罗场 如飞蛾扑火般 “原来你会说话呀。” 步恬对着玄色小狐狸笑着, 注意力全然放在了他口吐人言之上,看也不看桌上那株开得正盛的梧桐花。 苏迟云沉沦在她浸满笑意的眸光中,心底欢喜着。 他不仅会说话,唱曲儿也是一绝。那些浓艳靡丽的情曲, 族里中还没有比他更会唱的。日后, 他定要把他会的那些曲子寻个机会唱给她听。 苏迟云垂眸看向他精挑细选的梧桐花, 视线上移,又落到女神仙无瑕的柔夷之上。玉手捧着茶盏, 丝毫没有伸手拿取花枝的意思。 他拉拢下耳朵,梧桐花粉紫色的花瓣在微风中瑟瑟颤动, 撩起他心头涟漪。 他一只化形都化不了的狐狸, 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可是,他真的好想岁岁朝朝陪伴在她的身侧,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 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岁, 头一回如此强烈地想要做成一件事情。 苏迟云还想再次为自己争取一次。 要是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三次、四次、无数次…… 哪怕无法一下子成为她名正言顺的夫君、道侣, 那留在她身边做个解闷的小侍、炉鼎也好。 他对自己一族的魅惑之术有信心,定然能教她食髓知味, 做她身边最受宠的侍君。 苏迟云掩下眸中的执念,把花枝又向前送了送,小心翼翼地问:“你可愿收下这束梧桐花?我会很多东西, 歌舞雅乐、烹茶调香都有所涉猎……” 步恬不解眼前这只狐狸送花就送花吧, 为什么还要扯些其他,好想要把自己推销出去。 苏迟云见女神仙用一种看稀奇物件的眼神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孤注一掷:“虽然我还没化形,但你喜欢什么模样,我日后化形时就能化成那模样!” 苏迟云在决定诱女神仙坠入情网的那一刻,就里里外外把自己也剖析了一遍。 他不能化形是缺陷, 却也可以化作自己在情场有力的筹码。 前提是,他心甘情愿在自己的身上烙下让对方欢喜的印记。 步恬品出些许意味来,笑道:“这花开得真不错。” 她捻起花枝,把梧桐花插入自己的云鬓。 苏迟云看着她的动作,只觉得她两根手指夹住的不是什么梧桐花,而是自己胸膛里怦怦直跳的心脏。 “好看吗?” 她侧过头,顺着发绺垂下的梧桐花串颤了颤,叫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晃动了起来。 苏迟云凝视着女神仙,熠熠生辉的金钗旁多了一束粉紫色的花,柔软的花瓣柔和了她的眉眼,更衬得她雪肤香腮,面若娇花。 他只觉得耳畔一声嗡鸣,仿若有烟花在心头炸响,浑身如过电一般酥酥麻麻,又似在烙铁之上烫得炽热。 “好看!” 他蓬松的尾巴左右摇摆个不停。 待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声音腻得像块甜津津的糖,好似随手一掐就能掐出蜜液来时,羞得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一旁的眠岁用宽大的袖摆遮面,轻咳了一声,道:“今日来得不巧,想来至尊已无心下棋。眠岁便先告退了。” 眠岁这句话更是往苏迟云的心里头加了一把火,接受不了自己如此失控的苏迟云面上燥得厉害,再也待不下去,匆匆跳下石桌离去。 步恬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望着苏迟云离去的背影,道:“眠岁,你把他吓跑了。” “那至尊可要与我再杀一局?”眠岁问。 “不了。”步恬站起身往外走,“本尊去外头瞧瞧。” …… 苏迟云一溜烟跑回了外殿,被掐住后颈皮。 “小崽子,你跑哪里去了?”苏族长本想把他提溜起来,但念及各族的族长就站在不远处,还是决定给自家孩子保留点面子。 毕竟这里头说不准有他未来的岳家。 “来,迟云,随为父去见见各位长辈。”他松开手,替苏迟云理了理毛,满面笑容地把他领去各族族长面前认人。 苏迟云一一叫过人,从族长们手中领了一堆糖果面人。 若是放在往常,对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的苏迟云定然寻个由头便遁走了。 可此时的苏迟云面上的热意尚未褪去,心神飘忽不定,难得成了苏族长手中乖巧的提线木偶。 苏族长并没有因为苏迟云的配合而开怀。 他见其他族长只当迟云是孩子般哄他开心,心中焦急。 他扯出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像他这般大的时候,我早就同他娘定亲了。” 几位族长对视了一眼,纷纷劝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事儿急不得的,咱们妖族活了千百岁成婚的,也不在少数啊。” “是啊是啊,还是等迟云化形了,再定亲比较稳妥。他往后的妖生还长着呢,不急于一时的。” 这几位族长们面上笑眯眯,心中暗道:开玩笑,他们都非狐族,万一这苏迟云永远都化不了形,岂不是害得同他成婚的姑娘守活寡吗? 苏族长转而问向赤狐族族长与雪狐族族长:“你们也是这般认为的?” 两位狐族族长应和着点头。 同为狐族,他们自然可以想象得到无法化形的苏迟云魅惑之术学得有多差。 为了诞生更优良的后代,自然不会选择让族里的天之骄女和他联姻。想来苏族长也不会同意让苏迟云娶他们族里那些开了灵智却终身无法化形的族人。 苏族长心知肚明给苏迟云相看对象的事儿黄了,正准备岔开话题,便听心神终于归位的苏迟云小声道:“阿爹,我的梧桐花已经送出去了。” “你已经送出去了!?”苏族长惊喜得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是哪一家姑娘啊?” 一想到今日能来参宴的都是各族的掌上明珠、天之骄女,这一晃神的功夫,迟云就博得了其中一位贵女的欢心,苏族长高兴得合不拢嘴。 别看他平日里魅惑之术学得差,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一旁的族长们纷纷祈祷不是自己族里发姑娘眼瞎,被这只狐狸的外表蒙蔽了,没看出来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 苏迟云回想起方才的画面,眸子亮得好似有星河在流淌。 “我送给了通天殿的一位女神仙。” 族长们松了一口气。 不是自己族里的姑娘就好。 想来收下苏迟云梧桐花的女神仙应当是一位刚刚飞升还没什么见识的仙官,被狐狸的表象所迷惑,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就一时脑热收了花。 不过这对那小仙官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她能通过这门亲事,以最快的速度融入飞升之后的新圈子。 “你可有问清楚那女神仙的身份?”苏族长激动地问,巴不得把事情打听清楚了,立刻送上聘礼定下亲事。 苏族长一语惊醒沉溺在情爱之中晕头转向的狐狸。 他垂下头,“我忘了……” 他不但没有问对方的身份,也忘了向对方介绍自己的来历。 他怎么把这最重要的事情抛之九霄云外了! “我只记得那女神仙穿着霜色神袍,头上戴了两支金步摇,长相极美,神光熠熠,通身很是气派。”向来如同一潭死水的苏迟云焦急地问,“诸位长辈可知晓她是通天殿的哪一位神官?” 族长们摇头。 雪狐族族长道:“贤侄,这不就是天宫最常见的朝服基本款么?天宫的女神官都有这么一套行头,那些古板守旧、循规蹈矩或是懒得挑衣裳的神官常年就穿这么一套,不带换的。” 赤狐族族长眯起狐狸眼,“你若光说这些,我们可猜不到那女神仙的身份。不过为了区分各殿神官职级,神袍上的花纹是不一样的,你仔细想想,她那神袍上的花纹是什么?” 苏迟云回想起神袍之上的滚滚浪潮粼粼波光,道:“月下生潮。” “潮汐?许是沧海龙宫一脉的司水神官。不过,倒是没听过哪位女神官衣袍上有这图案,男神仙倒是有一位,便是那鼎鼎有名的四海仙帝。”雪狐族族长拖着下巴道。 “贤侄,你确定没有看错?这年头,哪个神官这么没眼力见,敢和仙帝用一样的花纹?” “许是我看错了……”苏迟云喃喃道。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同四海仙帝是什么关系? 他好想将那衣裳撕成碎片,再用一把火焚了。 苏族长见苏迟云低着头,以为他在为寻不到心上人而失落,宽慰道:“无碍,既然她接下了你的花,你们便结下了因果,很快就会再见的。” 话音刚落,热热闹闹的宴会忽然一静。 苏迟云抬起头,便见他的女神仙似跨越星辰而来,步摇之上的金辉比丹曦耀眼,神袍上的霜月比冰轮皎洁。 外殿诸妖未曾料想到天道忽然驾临,愣怔了一瞬后,拜倒在她的月下生潮裙下,道出她的身份。 “拜见至尊。” 这一声“至尊”在苏迟云耳中不亚于一道惊雷。 她竟然是天道。 那位同她的徒弟、剑灵有着说不清道不明情感纠葛的天道。 苏迟云忽然非常惶恐。 天道什么没有见过、什么没有玩过,他会的那些东西在她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她身边已然有了统御四海的仙帝和贴身侍奉的剑君,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哪里容得下旁人。 苏迟云痴痴望着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好不甘心。 若是自己早生上数十年,他是不是也能在她的故事里占上一席之地。 她正缓缓向苏迟云走来。 霜白袍,金步摇,还有鬓间的梧桐花。 众族长终于搞明白苏迟云把梧桐花赠给了谁,吓得心惊胆战。 苏迟云招惹的这位,可不是他们冒犯得起的! 她向苏迟云张开手臂,苏迟云想也不想便跃入她的怀抱。 如飞蛾扑火般。 从今日起,天道的风流韵事里要再添上一个他。 完整听到他们对话的步恬抱了个满怀。 她戳了戳狐狸的翘鼻,笑道:“你这只狐狸挺有意思的,以后就留在天宫给我解闷吧!” 主持宴会的夕蘅看着步恬发间的梧桐花,欲言又止。 良久,她斟酌着用词开口问道:“尊上,可要如眠岁送来的那两位一般,在外殿给他搭个窝?” “不必。”步恬一下一下顺着怀里狐狸的毛发。 “就在本尊神座的边上,放个软垫,当做他的窝。” 大殿之中静得针落可闻。 倏地响起“咔嚓”一声,众仙循声望去,便见刚刚赶来的黎序手覆在神木打造的座椅之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神木扶手生生被折断一截。 黎序松开手,断掉的神木作齑粉从他掌间飘落。 他望着狐狸的脖颈,道:“抱歉,手滑了。” 第37章 十四个修罗场 我脏…… 宴会结束, 玄狐一族与苏迟云告别。 苏迟云的兄弟姊妹们好似头一日认识他似的,把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没能从苏迟云身上看出什么能够吸引至尊的过人之处。 一名妖娆妩媚的狐女捂住额头,“我现下都觉得自己活在梦里……自己嫡嫡亲亲的族弟竟然入了至尊的法眼, 成了至尊的灵宠。” “你们想想至尊前头收的灵宠都是什么血脉的。真没想到咱们一族有朝一日, 竟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和瑞凤、银龙二族比肩了。” 另一位笑得憨态可掬的狐子说:“迟云, 你可别忘了咱们在媚术课上一起得末等的交情呐!日后,你随便从爪子缝里漏点‘垃圾’下来, 那也是旁人八辈子都求不来的仙缘。” 苏迟云静静地听着,不点头, 也不摇头。 族人皆觉得他能成为她的灵宠便是天大的造化。 可这并非他所求。 一直在旁边未说话的苏族长开口道:“迟云, 族里不会再给你议亲。今日的赠花求娶一事,亦无人会再提起,你自己也休要再提。至尊何等威仪, 身旁又早有仙帝分忧、剑君相伴, 你能留在至尊身边已是无上荣宠,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安分做好为至尊解闷的灵宠。” “他们可以,我为什么不行?”苏迟云反问,“若要论出身, 那四海仙帝先前不过是个血脉驳杂的半妖。若要说未来造化, 乾坤未定,谁主沉浮还不好说。” 他用平静的语调,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自己妄念成真的可能性。 “迟云,慎言!” 苏族长张起隔音结界,忌讳莫深地说道:“你年岁小,未曾经历过至尊的喜怒不定、暴虐无常, 也未见识过天宫权柄混乱,天道令而不达的荒谬。 “就在十几年前,至尊一念起便想将我们玄狐一族赶尽杀绝,一念消又发布赦令,然而赦令竟迟迟不达律天殿,若非因缘际会下解除误会,玄狐一族早已覆灭。 “近年来,至尊将天宫诸事交由四海仙帝决断,凤尊无法插手忘天殿事物,至尊本人也不再过问琐碎小事,天下苍生这才过上了不必担惊受怕的日子。” “四海仙帝仁德公允,将天宫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其能力、威望远非你所能及。你还是趁早放弃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在天宫做好分内之事,无事不要往那位跟前凑。” 苏迟云默不作声。 苏族长叹了口气,“迟云,天宫水深,若你真的惹上了杀身之祸,唯有去求四海仙帝,活命的成算才最大。你若是要与四海仙帝争夺至尊的荣宠,不仅少了位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贵人,还给自己添了个强劲的敌人。” 苏族长见苏迟云听了毫无触动,还想再说些什么,苏迟云却淡淡道:“爹,你可以撤去结界了。” 苏族长顺着苏迟云的目光看去,便见一红一白两位少年相携而来。 “你们该走了。”苏迟云紧盯着走来的二人。 苏族长无奈撤去结界,不放心地叮嘱:“不要惹事。” 待到苏迟云应了一声,苏族长这才带着族人离去。 红衣少年走近了,用羽扇捂着鼻子,“老远就闻到一股狐狸精的骚味。想来你便是黎序剑君让我们来接的人了。” 站在一旁的银龙扯了扯红衣少年的衣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我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说不得的吗?”红衣少年不耐地扇动羽扇,“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狐族,给我们做奴仆都不够格,却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入了通天殿。” 红衣少年瞥了一眼底下的狐狸,迅速厌恶地移开目光,不再看苏迟云一眼。 “以后我们就是共事的同僚了。在通天殿,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银龙轻声细语地告诫完红凤,蹲下身子与苏迟云平视,“你就是新来的迟云弟弟吧?至尊正在与仙帝议事,剑君托我们来带你去内殿,请随我们来。” 苏迟云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银龙额头上刚长出来没多久的龙角。幼龙角还很柔软,小巧圆润的顶端折射出如玉一般的柔光。 她会不会像喜欢他的尾巴一样,喜欢银龙的龙角? 一个念头从苏迟云的脑海中蹦了出来,其他念头便如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拾。 那凤凰华丽的尾羽,她是不是也曾爱不释手地轻抚过? 还有,鲛人的尾巴、剑君的银发,他们是不是任由她把玩? 苏迟云怀揣着心事,跟着红凤银龙来到内殿。 银龙和凤凰只被允许在外殿活动。他们是进不来内殿的。 苏迟云独自步入内殿,见到了自己在神座旁的狐狸窝。 他没有急着跳入看起来就很软和的锦缎之中,而是转头问一旁的神侍何处可以沐浴。 步恬回到内殿,却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毛茸茸。 “小狐狸去哪儿了?” “回禀尊上,苏神侍一回来便去汤池沐浴了,算起来已有一个半时辰。”神侍低头答道。 步恬放心不下,便折入汤池,见狐狸在身上抹了各种香胰子、花露、香膏,又跳入铺满花瓣的汤池中搓洗。 狐狸毛飘了一池子。 “你这是沐浴还是脱毛?你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出来吧。”步恬施法托起狐狸,瞬间烘干狐狸的毛发。 狐狸眨眼便来到步恬跟前,刚烘干的毛发十分蓬松,步恬忍不住伸出手。 苏迟云躲开了伸过来的手,拉拢着耳朵,沮丧道:“别摸我,我脏。” 当夜,苏迟云发起高热。 步恬摸着苏迟云滚烫的额头,他挣扎着,下意识想避开。 他浑身颤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别,别摸我……我……我不好闻……” 步恬给苏迟云喂了粒丹药,苏迟云的烧立刻便退了下去。 只是他依旧背对着步恬,浑身发着抖,拒绝步恬的触摸。 “是谁在他面前乱嚼舌根?”步恬心头燃起无名火,越烧越旺。 屋子里的神侍低眉敛目,不敢言语。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步恬也没指望能问出点什么,她指尖点在苏迟云的额头,分出一缕神识浸入苏迟云的神魂。 苏迟云毫不抵触步恬的神识,甚至在感受到步恬气息时,神魂不自觉地缠绕了上来。 步恬顺利看到了令苏迟云变成如此模样的导火索。 她揪起神座旁的夕蘅花,吩咐道:“夕蘅,迟云不喜欢在通天殿闻到别的妖的味道,你给外殿的银龙和凤凰挪个窝吧。还有,门口的梧桐树太占地方了,日后场子小了迟云活动不开,把这棵树也一并砍了。” 夕蘅花那头的夕蘅神君硬着头皮问:“敢问尊上,要把他俩的窝挪到哪里?” “沧海。” 步恬松开夕蘅花,金色的小花立刻合拢花瓣,吓得自闭了。 …… 苏迟云来到通天殿半日不到,就把在这里住了十七年的银龙和凤凰赶出了天宫。 三界四海都察觉到了天道对这只狐狸的非同一般。 各族寻着各种由头给苏迟云送礼,礼物如流水般涌入通天殿。 “你如今的私库可堪比天宫宝库了。”步恬打趣道。 “他们这些礼不是送给我的,而是送给姐姐宠爱之人的。我能拥有现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姐姐。所以,姐姐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苏迟云凑上前,柔软蓬松的尾巴扫过步恬的玉臂,在步恬耳畔用清澈干净的声线,低语呢喃:“我的一切都是姐姐的。” 步恬抱住苏迟云,刚想好好rua一下送上门的大尾巴,便听得门外有神侍来报:“尊上,仙帝来访。” 她松开了苏迟云,理了理凌乱的衣襟,“迟云,你先自己出去玩一会儿。” “可我想与姐姐在一起。”狐狸剔透的眼珠子干净如洗,“说不定仙帝也是来找姐姐玩的呢?我们可以一起玩。” “若是无事,他不会来找我。”步恬唇边敛去笑。 只有他的情魄才会没事找事,一直往她跟前凑。 步恬用一种苏迟云看不懂的眼神望着他。 “我让夕蘅把新一批的贡品送过来,你去瞧瞧吧!” 地上的披帛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托起苏迟云慢悠悠地想外飘去。 苏迟云乘在披帛之上,低头看见了正往通天殿内殿走去的四海仙帝。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不断流动的道法奥义,犹如温柔的月光悄悄溶于自然,生灵见之便觉亲切。 天道的神光见之足以灼烧双目,可四海仙帝这一身道法奥义,却与之恰恰相反,海纳百川,润泽万物,端的是无量功德。 莫倾澜察觉到有生灵在窥探他,苍蓝色的眸子望向对方。 他认出了苏迟云的身份,遥遥向他点头示意。 他看苏迟云的目光,与他看万事万物,无甚区别。 苏迟云可以断定,莫倾澜是真的浑然不在意步恬身边多了一个他。 四海仙帝的一张慈悲面不过是照着神仙的模板,一板一眼刻画上去的。 温和多情似伪。 超凡无情为真。 这样的神仙,超然于红尘外,不会为情爱所累。 但思及步恬方才在意的模样,苏迟云心底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能轻易把银龙凤凰驱逐出她的世界,那是因为他们对她来讲可有可无。 可什么样的东西最让人魂牵梦萦愁肠百结? 自然是哪怕费劲千辛万苦,也永远得不到的。 四海仙帝丢弃情魄这一招,也不知该说是高招,还是昏招。 …… 通天殿门口,夕蘅把一堆须弥芥子丢给苏迟云。 “今年各族送上来的贡品都在这儿了。你若有什么喜欢的,直接挑走,剩下的东西我会放在通天殿丁字藏宝库,你以后想要了再去拿。”夕蘅把一柄钥匙丢给苏迟云,又摸出两封信来,“对了,这里还有两封给你的书信。” 苏迟云接过来一看,一封是苏族长寄出的家书,还有一封眠岁寄来的请柬。 苏迟云拆开家书看了一眼,便用狐火点燃信纸。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夕蘅。 夕蘅瞧见了这一幕,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烧错了?” 不烧他们死对头的请柬,反而把自家送来的家书给烧了。 “不过是些陈腐之言,毫无保存价值。” 他总不见得把他爹痛骂他的信当成宝贝好好保存起来吧? 夕蘅挑眉:“那你要去赴凤尊的约?” “凤尊热情相邀,迟云自然受宠若惊。” 这请柬送到通天殿耽搁了些时日,请柬上的邀约日期就在今日。 苏迟云不急着赴约。 他折返回通天殿,在通天殿绕了一圈,找着了正在当值的黎序。 他叼着请柬,从黎序身旁掠过。 第38章 十五个修罗场 欢喜吗? 殿门缓缓打开, 莫倾澜入内。 步恬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向自己,苍蓝色的眸子平静无波,无悲无喜。 他在自己的神座下站定,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好一个尊师重道、克己复礼的徒弟。 这十七年来, 步恬遇上此种情境总是会想, 若是他的情魄还在,他会以何种神情与她相处? 反正不会是如今一副师慈徒孝的模样。 莫倾澜与往常一样, 先关心她近来吃穿住行舒不舒坦,再向她汇报近期天宫的一些重大事务决断, 最后送上一些鲛人族进献的沧海特产与他亲手织成的鲛纱衣。 一般莫倾澜问过她下一件衣裳想要什么花色之后, 就会告辞。 不过,今日莫倾澜却没问衣裳的花色,转而提议道:“今日剑君不在殿内, 不若由倾澜侍候师父用茶。” “行啊, 倒是许久未尝到你泡的茶了。” 步恬命神侍送来茶具,莫倾澜顺势坐在步恬下首, 专心致志泡起茶来。 步恬坐在神座上,半撑着脑袋,注视着低头泡茶的莫倾澜。 神侍们颇有眼色, 交换了个眼神, 纷纷轻手轻脚退出大殿。 步恬见殿内的神侍都退了个精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陷入神座,手中把玩着昔年莫倾澜赠她的鱼儿吊坠,道:“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 需要你屏退众卿才能说。” 莫倾澜手中动作不停,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师父,倾澜近日整理陈年记录之时,查到了一笔轮回台与魔域的来往记录。” “什么时候的记录?” 步恬心里很清楚,自她披上魔神马甲以来,魔域并未与眠岁有什么私密往来。 莫倾澜从芥子袋里取出玉简,双手奉给她:“师父请看,一百三十一年前,眠岁用巫族兴亡威逼利诱,命蛊神在魔域炼魔蛊,以……” 莫倾澜抬眸望向步恬,这会儿功夫已接过玉简一目十行看起来的步恬气极反笑:“以污天道道心。” 原来原身会暴虐无常的缘由在这里。 步恬的肩膀耸动着,一开始还只是低笑,后来实在控制不住,笑声越来越大。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好笑。 眠岁肯定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这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那么这枚玉简的主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眠岁一定想不到,蛊神会留这么一手,还把玉简藏在望天殿的卷宗里。” 最后兜兜转转,蛊神没用上的玉简,竟是落到了她这个“被害神尊”手里。 步恬笑得畅快了,手边递过来一杯茶。 “师父,请喝茶。” 莫倾澜奉上茶盏,低眉敛目,恭恭敬敬。 他就像是一个好徒弟的模板,挑不出一丝错漏。 随着莫倾澜起身,他腰间顺命剑剑柄上挂着的月亮剑穗晃动了起来。 剑穗本是凡俗之物,只是莫倾澜日日夜夜不曾离身,被磅礴的仙气蕴养成了灵物。 步恬半躺在神座上,这个姿势要接茶,显然不怎么方便。 她并没有去接他递过来的茶杯,转而向他伸出手。 莫倾澜把茶盏放到一旁,上前两步,稳稳托起步恬的手。 步恬借力坐起身,只余一拳的距离,她就能陷入莫倾澜的怀抱。 她抬起头,两人的鼻尖相撞,气息交融,“倾澜,下次你再想支开旁人,不如换个理由。” “换什么理由?”莫倾澜面含微笑,洗耳恭听。 哪怕两人离得这么近,莫倾澜的气息也未曾乱过。 步恬望着莫倾澜白皙的耳垂,回想起以前它鲜红欲滴的模样。 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间,笑道:“量体裁衣呀。” 莫倾澜抱住步恬,神情未变,道:“倾澜记住了。” 正在一室静谧之际,魔剑的威压却在天宫荡涤开来。 “至尊不好了!剑君在栖凤阁外,与苏神侍动了手!” 就苏迟云那点修为,黎序一剑下去,他不得魂飞魄散! 步恬立刻锁定了魔剑的位置瞬移过去,便见黎序与苏迟云在一片断壁残垣上对峙。 黎序身后凝结出巨大的剑影,漆黑的锁链缠绕着剑影,无风自动。 苏迟云身前飘着一根凤羽,鎏金的光芒萦绕在他的周身,消弭一切攻击。 苏迟云见步恬来了,奔向步恬,身子缩成一团,贴在她的碧海生潮裙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步恬一来,黎序便知自己错过了杀死这只心术不正的狐狸的最好时机。 他收回剑影,跪到步恬跟前,道:“方才苏神侍鬼鬼祟祟潜入栖凤阁与可疑之人碰面,黎序撞破后,苏神侍闪烁其词,言语间遮遮掩掩。一时冲动便动了手,请尊上降罪。” 黎序顿了顿,看着苏迟云脖子里挂着的凤羽,道:“只是不知为何苏神侍会有羽族的凤翎令?” “凤翎令是本尊赠苏小友的。” 眠岁从废墟中走了出来,对着黎序道:“本尊在自己的府上邀请苏小友一聚,怎么就成了混入天宫的可疑之人?反倒是黎序剑君,一来就不由分说地同苏小友动起手,把本尊在天宫落脚的地方弄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若不是本尊今日恰巧赠了苏小友一道法器,阻了剑君的攻势,苏小友此刻,怕早已魂飞魄散了。” “至尊,您这把剑可不能对准自己人呐!” “原来是凤尊,都是误会。今日是黎序行事莽撞,愿自请前往雷狱思过。” 话虽这么说,黎序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在对步恬说“看,苏迟云果然和凤尊勾结在了一起”。 步恬转而看向眠岁,道:“本尊这把剑太过锋利,本尊一不留神就把栖凤阁折腾成了如今这模样,倒委实对不住你。听闻你近日在精炼涅槃火,本尊私库之中恰有一株圣火莲,正好赠予你淬炼。” “多谢至尊。”眠岁接了步恬的宝物,收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步恬又道:“黎序既已知错,便从轻发落吧。黎序,你也不必去雷狱了,自去领十道戒鞭。眠岁,本尊如此处置,你看如何?” “至尊是剑主,您决断便是。”眠岁笑了笑,不准备再追究此事。 步恬给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处置结果,抱起狐狸往回走。 在场唯一一个对处置结果不满意的狐狸探出脑袋,眼睛红通通的,一边呜咽,一边低低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步恬使出缩地成寸之法,几乎是在瞬间就带着苏迟云回到通天殿。她瞧见莫倾澜站在殿门口,颇感意外:“你可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莫倾澜颔首,问道:“师父,下一件衣裳,您想要什么颜色?” 步恬反应过来,近乎刻板地遵循着一套师徒相处模式的莫倾澜特意等她回来,就是为了当面问她这个问题。 “暂时没有特别想要的颜色。不如你帮我一起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作为胜利者,该穿一件什么样的衣裳去见那在背后企图置我于死地的混账。” 她已经想好了引蛇出洞之法,这回非拆穿那条毒蛇的真面目不可。 “好,倾澜先回去想想,过几日把画样送来,给师父挑选。” 莫倾澜郑重地点了点头,把步恬交代给她的事都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同往常一样,问完了下件衣裳的事情,莫倾澜便向步恬告辞。 等莫倾澜离去,步恬才想起被她忽略了的苏迟云:“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苏迟云的抽噎不知从什么时候停了。 他钻出步恬的怀抱,静静望着她,认真地同她商量:“姐姐,我方才说,既然你这么喜欢狐狸毛,不如我把我这一身皮子都赠予你吧。”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如同二人在榻上絮语。 “我不过是一个逗姐姐开心的玩意儿,姐姐的近侍、姐姐的臣下、我的家人,都不支持我留在姐姐的身边。既然如此,不如换一个姐姐喜欢、大家也都能接受的人披上我的皮毛在姐姐身边侍候。这样,姐姐每日依旧有狐狸毛可以摸,我的族人也不必整日担惊受怕,害怕哪一日我惹怒了天宫的贵人身首异处。大家都能皆大欢喜。” 苏迟云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利好,试图说服步恬。 “你觉得我只是喜欢你狐狸毛?”步恬皱起眉头,“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偏好,我更希望你能安好无恙。” 苏迟云的狐狸眼平静得像一摊死水,无机质的兽瞳透着幼兽无知无畏的残酷:“姐姐可以放心,我们一族好歹也算是瑞兽,就算把皮毛给了你,也不会伤及性命,顶多就是疼上几天,养养也就都回来了。” 步恬叹了口气:“迟云,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狐族,如果换成别的狐狸,我是不可能让它进通天殿的。我对你的不一样,不是因为你长毛或者短毛,也不是因为你是一只狐狸,而仅仅是因为你。” 步恬咬破了指尖,放在苏迟云的唇上,把自己的一滴血挤进了狐狸嘴里。 她看着开始化形的苏迟云,怔怔道:“你是无可替代的……” 莫倾澜的情魄。 磅礴的天道之力冲灌入苏迟云的身体,苏迟云整个人笼罩在白光之中,脱胎换骨,一步登天。 步恬看着狐狸短小的四肢缓缓抽长,身上的毛发褪去,脑后的毛发延长。 她本想让苏迟云慢慢修炼,像莫倾澜以前那样,靠自己获得力量。这样,天宫里那群活了成千上万岁的神君仙官们才会信服。 只是,她终究忘记顾及苏迟云现在的感受了。 他不过是下界一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妖狐。 而天宫里修为最低微的神官放到下界去,都是叱咤一方的大能。 更不要说往来于通天殿的仙君、神尊们了。他们在天宫地位崇高,受人敬仰,身上不是带着位居高位的傲气,就是有着难以接近的怪癖,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今日黎序可以对着苏迟云出手,明日就有别的仙君可以拿捏他的生死。 她把他带入天宫,就像把一只羊丢进了肉食者的丛林。 她不可能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能护着他。 历劫问道这条艰难的路莫倾澜已经走过了。 作为情魄的苏迟云,不如就舒舒服服的,来走一条她给的捷径。 白光散去。 步恬看着苏迟云化形的模样, 愣住了。 “姐姐,我化形成这模样,你心中欢喜吗?” 苏迟云一双含情目瞥向她,双眸中丝丝缕缕的情意试图缠绕向她,却在触及她目光的那一刻迅速转移开视线。 他低下头,耳垂浮上轻粉色。 步恬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莫倾澜。 第39章 十六个修罗场 把喜欢分一点给他…… “你怎么想到化形成这个样子的?”步恬问出声, 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说过的,我会化形成你喜欢的样子。”苏迟云慢条斯理地从芥子袋里取出一条红纱披在身上。 这么明艳的红,是莫倾澜从来不会穿的颜色。 “你怎么就确定,这是我喜欢的样子呢?” 步恬从自己神座旁的狐狸窝里捞起一条薄毯对着苏迟云兜头罩下。 “你若是不喜欢……” 苏迟云的头从靛青色的薄毯里钻了出来, 长发柔顺地垂下。 “那我只能求求姐姐把喜欢分出来一些。” “分给我。” 他微微抬起头, 金色的兽瞳盛满了情意, 眼尾的粉红好似用上好的胭脂画上去的一般。 明明是同样的长相,不同的神情却赋予了他们截然不同的气质。苏迟云能极其清晰地让步恬知道他是与莫倾澜不同的。 他更艳, 更蛊。 “这么说,你不想走了?”步恬反问。 “走?我能去哪里?” 苏迟云专注又虔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轻而易举就赐予他人形的道尊。 她坐在神座之上, 却不是遥不可及。 苏迟云俯下身, 慢慢靠近步恬的唇。 垂下的碎发轻轻搔在步恬的面颊上,带来丝丝痒意。 他凌乱的呼吸、眼底的紧张,让步恬知道, 他也不是表现出来得那么游刃有余。 步恬想起了十七年前那个满嘴铁锈味的吻。 莫倾澜笨拙的表现一一在她脑海中浮现。 如果那时候她接受了倾澜的心意, 那现在他们二人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那她现在要不要接受莫倾澜的情魄? 苏迟云的动作很慢。 穹顶的云霞缓缓飘动,染着羽火的鸾鸟穿梭在云雾之中, 带出一条光的轨迹。 点点碎光落在二人之间,步恬避开此刻比光还明亮的眼瞳,目光追随着浮动的碎光游移。 调皮的光点即将落到她的眼中, 给了她作出下个动作的理由。 步恬侧过头。 光点似是受惊般, 纷纷远离他们身侧。 苏迟云的动作一顿,随即顺势抱住步恬,头埋在她的颈窝。 “姐姐,我们试一试,好不好?”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苏迟云把自己的尾巴和耳朵变了出来,仰起头看着步恬, 圆滚滚的狐狸眼里满含期待。 他微微松开怀抱,毛茸茸的尾巴拱上前,像是个靠垫般垫在步恬身后。 步恬整个后背陷在温暖柔软的狐狸毛里,浓郁的幽香从四面八方钻入她的鼻腔。 薄毯滑落到肩膀,美人的眸子漾着一池春水,轻轻柔柔地望向步恬,撩起她的心湖。 步恬闭上眼睛,排除杂念:“不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除去眠岁,她没有必要被其他东西绊住脚步。 更何况,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何必为了情爱,给自己再添个软肋。 她瞬移离开,苏迟云跌入自己蓬松的尾巴中,神座冷冰冰的玄铁撞得他尾巴疼。 布恬站在不远处,端起莫倾澜泡好的茶水,道:“我知你修为不高,在天宫这些时日,受了我并不知道的委屈。你是我带入天宫的,你若是想做什么,不必做这些事,与我直说便是。” “还有,你先前修炼受阻,无法化形,都是因为魂魄……”步恬思索了片刻,想出了个苏迟云能接受的说法,“有所缺陷。” “现在你得了我的血,一朝飞升,那些缺陷便微不足道了。你如今的修为已至仙官级别,以后的修炼也一片坦途,若再有人欺辱你,你也有反击的实力。”她喝了口茶,茶水入口,水温尚且合适。 “这次黎序在栖凤阁对你出手是他之过,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步恬向黎序传音:“黎序,领完罚到通天殿来。” 苏迟云整理好衣襟,敛去眸中的情丝,静静站在一旁注视着步恬,直到步恬想召黎序入内问责,才出声道:“姐姐不必再为此事费神。剑君与我都是在您身边侍候的,我与他之间的私怨就此结束,以后才能更好地为您办事。” 步恬放下茶盏,手指在带有余温的杯沿边摩挲:“我的剑做错事,我这个做主人的,总是要表态的。这与他攻击的人是不是你无关。” 苏迟云没想到步恬会这么一副公事公办、把他排除在外的态度与他说话,倒显得他有些自作多情了。 “原来是这样。”苏迟云垂下眸子,无声地笑了笑,按捺住心头的不甘,告诉自己要徐徐图之。 他感应到黎序的气息已经到了附近,道了声告退,换了身普通的神官行头推门而出。 苏迟云行过抄手游廊之时,见到黎序正站在那儿望着殿外。 苏迟云的位阶比黎序要低,便站定向黎序行了一礼。黎序没有理会苏迟云,苏迟云自顾自行完礼,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 二人即将擦肩而过之时,黎序忽然出声感慨:“本来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外殿的梧桐树。现在梧桐树没了,赤凤和银龙也去了沧海。” “对此,你并不满意,你想让本君也从通天殿消失。”黎序调转目光对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眸光幽深,“你故意在本君面前形迹可疑,鬼鬼祟祟前往栖凤阁,和眠岁联手演了一出戏,引诱本君在栖凤阁动手。” “真是了不起的手段,你还说动了眠岁为你挡下杀招,让主上意识到你在天宫实力低微,亲自助你超凡飞升,化为人形。”黎序笑问,“你就不怕与虎谋皮,最后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剑君想多了,我只是恰巧被你撞见前往栖凤阁赴会,哪来那么多其他的弯弯绕绕?”苏迟云瞥了一眼黎序,径直向前走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步子,好心提醒道:“至尊正在大殿里等剑君,剑君还是尽快去见至尊吧。” “这一局,是你赢了。” 说完,黎序提步向前,与苏迟云背道而行。 已经做好被问责准备的黎序踏入大殿,单膝跪在步恬神座下:“主上,黎序知错。” 他错就错在剑太慢,没有一击送那只该死的狐狸直接去轮回台转世重修。 “下次不会如此了。” 下次出手,一定不给人看出来是他做的。 步恬垂眸,问责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从黎序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应到了他身上的伤势。 弑魔剑外壳坚硬无比,表面毫发无伤,内里的剑魂却被戒鞭留下了十道鞭痕。 到底是自家佩剑,她不心疼谁心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 步恬叹了口气,扶起黎序:“你已经领了罚,这件事便到此为止。我有一桩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意料之外,步恬并没有斥责他。 黎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主上请说。” “命蛊神在魔域炼制魔蛊的人,找到了。我们料想的不错,就是眠岁搞出来的事情。” 步恬掌心展开,通天殿同尘埃一起漂浮的光点汇聚到她的指尖,又飘到黎序面前,勾画出魔域大魔厮杀的画面。 “他用魔蛊污染我的神志,让我变得喜怒无常,消弭天宫神仙、凡间各族对我的信仰,削减我的实力,妄图取而代之。” 随着步恬的诉说,画面也随着她描绘的场景一再改变。 最后,一柄光剑插入光点构成的天道胸膛,剑与天道一起化作光蝶。光蝶缓缓扇动翅膀,围着二人打圈。 黎序想握住那光蝶,光蝶却在他即将触碰到之际,耗尽光芒,消散在天地之间,什么也没留下。 “我要杀了他!”黎序双目赤红,威压暴涨,周身浮现漆黑的魔气正张牙舞爪地破坏周遭的一切。 步恬的手指触及黎序眉心,禁锢住他疯狂的魔气:“你杀不了他。你如今跑出去招惹眠岁,只会引起他的警觉,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黎序感受着眉心冰凉舒适的温度,也冷静了下来,问:“主上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我要你以魔族细作的身份,和眠岁谈一谈重启魔蛊计划的合作。”步恬把莫倾澜送来的玉简塞进黎序胸口的暗袋,“这个呢,就作为合作的诚意。” “可我今日刚刚在栖凤阁大闹了一场。”黎序后悔了起来。 “这不是正好吗?你故意闹了一场,天宫都知道你得罪了眠岁,谁又能想到你俩会结成同盟共同对付天道呢?”步恬笑着鼓了几下掌,“你闹的这一出好戏,绝妙啊!” 黎序沉默了一瞬。 原来这才是她对于自己今日闹这一出的真实感受。 他应下差事告辞,前脚刚走出大殿,迎面便见到了端着碧潮果冰碗的苏迟云。 碧潮果被贴心地去了皮,只留下晶莹剔透的果肉放在细冰上,细冰被法术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上头冒着冷气,一丁点都没融化。 黎序一看便知,苏迟云在外头等了许久。他见到门开了,简单与黎序打了个招呼,便满脸含笑,迫不及待地提步向前。 殿门缓缓合上,黎序听见里头的苏迟云正央求步恬三日后陪他看天宫灯会。 黎序抬头看向湖心亭中央的棋盘,发出轻笑:“他什么都不知道。” 苏迟云不知道步恬召他过来,并没有责难他。 苏迟云也不知道,他们都不过是主上手里头的棋子,他苏迟云更是棋局之上一颗无足轻重的废棋。 这么重要的事情主上只托付给了他。 果然,他是主上心里最值得信赖的臣下、最有用的棋子,苏迟云、莫倾澜都远远所不能及。 第40章 十七个修罗场 剑魂坏掉了 黎序趁着夜色来到栖凤阁。 栖凤阁内的一草一木都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悠扬的笛声从庭院中传来,百鸟朝凤,争相应和。 黎序步入庭院,乐音声停。 眠岁凤眸凝向拱门处:“剑君是来向本尊赔罪的?” “既为赔罪, 也为代表魔域和凤尊谈个合作。”黎序收敛一身剑气, 向眠岁拱手, “谁能想得到,白日里刚与凤尊结下私怨的我, 会在夜里与凤尊共谋大事呢?” 眠岁放下凤凰笛,笑问:“共谋大事?你口中所谓的大事是什么?” “重炼魔蛊, 改天换日, 在凤尊这儿,可算得上是大事?”黎序也不见外,不等眠岁招呼, 自顾自就坐到了栏杆旁。 “什么魔蛊?本尊怎么听不明白呢?”眠岁一脸不解。 他皱起眉道:“黎序剑君, 至尊待你不薄,你还是尽快弃暗投明, 向至尊坦白一切吧。有至尊在,魔神奈何不了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本尊会当作今日什么都未曾发生。” 眠岁不承认, 黎序也不着急。 “凤尊送到天道那儿的羽族已经被那只该死的狐狸赶出天宫了, 而本君贴身侍候天道,能做到的事情超乎凤尊的想象。” 他从怀中掏出玉简,在眠岁面前晃了晃,道:“比如某日截下莫倾澜呈给天道的物证,李代桃僵,瞒天过海。若本君向天道坦白一切, 这里面只怕会连带着把凤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也一并抖落出来。” 黎序在玉简中注入灵力,蛊神留下的神纹在眠岁眼前显现。 眠岁脸上依旧笑着,磅礴的威压直奔黎序而去。 黎序顶着威压,捏碎了玉简。 “魔域带着诚意而来,相信凤尊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眠岁收起威压,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松口道:“此事……容本尊考虑考虑。” “主上性子急,凤尊还是尽快考虑好。您若是想好了,便在天宫灯会上给本君答复。” 黎序留下话,化作一道剑光回到通天殿复命。 步恬听黎序交代了今日谈合作的成果,点了点头:“眠岁此人多疑又胆小,没有十足把握他是不会同意和你合作的,你今天做得不错,后面我们再寻找机会,一步步打消他的疑心。只是……你怎么把下次见面定在天宫灯会了?” “回禀主上,这日子是眠岁定下的。”黎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瞎话,“天宫神仙都知晓这一日他不会外出游玩,将来万一事发他也好借此撇清嫌疑。” “他倒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步恬吃了一口剥皮的碧潮果,充沛的果汁令她的唇透着晶亮。 黎序注视着步恬的粉唇,忽然很想喝碧潮果汁。 那味道一定很甜。 他心里开着小差,嘴上也没停下来,按部就班地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我倒觉得这是我们博取他信任的好机会。天宫灯会那一日您带上我与苏迟云,再寻个由头将我打发出去,我来演一出苦肉计给眠岁看。” 步恬想着,她本来就答应和苏迟云一起去赏灯会,现在再带上黎序去演苦肉计,既能哄狐狸弟弟开心,又能搞事业,一举多得,好得不能再好。 步恬应了下来。 一晃到了天宫灯会,苏迟云打扮了一番,欢欢喜喜与步恬去看灯。 今日的步恬作普通神官打扮,隐去了真实的面容,苏迟云则戴着狐狸面具倚着步恬。 蒙蒙细雨中,他指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石桥,提议道:“姐姐我们也上桥走走吧!” 她还没说话,她腰间的佩剑先幽幽出了声:“苏神侍定然是听说过定情桥的传说,想和主上也去走一走。可苏神侍若真想长长久久陪在主上身边,还是听我一句劝,不走为好。” 苏迟云瞪大了狐狸眼,指着步恬平平无奇的佩剑,问道:“姐姐不是答应我只和我一起看灯会吗?黎序剑君怎会在此?” “我是主上的佩剑,天宫诸位神仙出行,有谁不带自己用得最趁手的兵器的呢?”黎序反问。 苏迟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头上的狐狸耳朵垂了下来。 步恬见不得毛茸茸这幅可怜的模样,揉了揉苏迟云蓬松的耳朵,道:“不是说想去桥上看看吗?我们走吧。” 说完,步恬见苏迟云不动,就上前牵起他袖子的一角,往前拉了拉。 “姐姐等一下!”苏迟云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把伞来,衣角随着他的动作从步恬手里滑落出来。 他心里觉得有些惋惜。 不过他舍弃这一点亲密是值得的。 苏迟云撑开伞,伞面上画着一朵朵怒放的牡丹,浓丽的色彩非常有他的个人风格。 他在伞下笑着邀请步恬,满含期待:“姐姐,外面在下雨,我们撑伞去。” “不必。”黎序又一次出声。 他悬浮到半空中,化作一把黑伞,鎏金暗纹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隐隐约约显现。 “苏神侍年岁小,比主上还低半个头呢,替主上撑伞太过吃力了,还是我来吧。” 黑伞飘到步恬头顶,在苏迟云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的目光中为它的主人遮风挡雨。 二神一剑行至桥上,苏迟云站在桥上认真地祈愿。 雨渐渐停了。 黎序变回普普通通的佩剑挂在步恬的腰间,感慨道:“原来先前一直是我错看苏神侍了,苏神侍愿与主上共走此桥,可见你是个心怀大道的神官,不愿被情爱捆住脚步。” “什么?”苏迟云睁开眸子,停下祈愿。 他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爱侣,不解其意。 “难道苏神侍不知道在此桥定情的二位大能就是龙凤二尊吗?也对,这些事情天宫的年轻一辈已经不知晓了,你没听说过也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黎序耐心地给苏迟云科普了天宫灯会的来历是为了纪念龙凤二尊结为夫妻,以及最终这两位神尊的结局是在漫长岁月中把感情消耗得一丁点都不剩。 天宫灯会每一个甲子就会办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成为天宫的姻缘节。而最初的两位主人公却早已因为感情淡得没味儿分离了。 苏迟云说什么都不肯走下去了。 他也不许步恬继续往下走,扯着步恬的袖子折返。 步恬今日本就为了陪苏迟云游玩,便任由他折腾了。 “姐姐,我们还是去吃东西吧!” 苏迟云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了。他迅速调整了状态,想用吃食缓解被自己折腾得有些生硬的气氛。 步恬点了点头。 她与苏迟云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所以把苏迟云的那点心思看得分明。 她知道他是怕他刚才的举动惹她厌烦,可她其实并不会因为他这番折腾而不快。相反,她甚至还觉得他有些可爱。 明明学了一身媚术的小狐狸,却纯情得可爱。 今日看着一剑一狐犹如孩童般要较个高下的行为,她其实也挺想笑的。 苏迟云拉着步恬来到他事先订好的画舫。 天宫的神仙活得久了,总喜欢折腾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画舫主就是这么个人。 好好一艘船不停靠在岸边,偏要停在星河中央,需要乘客踩着点点星辰登上画舫。 “姐姐,地上湿滑,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过去。” 苏迟云化为原形,却见一柄飞剑已经先他一步载着步恬而去。 苏迟云:“……” 他在原地跺了跺脚,顺着飞剑的流光追在后头。 偶尔配合黎序玩两下,他还能在边上演演争风吃醋。 可放任一直坏他好事的黎序待在这儿,他今日想做的事是一件事都做不成了。 苏迟云跃上画舫,从正常体型缩成化形前狐狸团子的大小。 他扑进步恬的怀里,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步恬:“姐姐,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你能不能让剑君哥哥先回天宫?今日是难得的节日,让剑君哥哥也休息一下,不用再那么辛苦地执勤了呀!” 步恬感受着一团毛茸茸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下巴是不是接触到软绵绵、温乎乎的狐狸毛。 谁能拒绝这样的小狐狸呢? “咳,黎序,迟云说得对,今日是灯会,给你放个假,你也回去歇一歇吧!” 苏迟云的头埋在步恬怀里,没看见步恬轻轻对着黎序点了下头。 黎序失魂落魄地走出包间,转而进了步恬隔壁的包间。 这是他今日与眠岁碰面的地点。 步恬不喜在乔装的时候使用天道的能力,苏迟云又只是一只狐狸崽子,故而黎序坐在自己订下的包间里,能够轻而易举感知到隔壁正在做些什么。 他“看”着苏迟云为她剥虾、夹菜、剔鱼骨,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往这些事都是他来做的。 现在主上身边换成了一只狐狸,却也能接受良好,没有半点不适应,似乎他自己也没有那么无法替代。 隔壁包厢里,苏迟云的唇边沾上了果酒,步恬笑着刮了刮苏迟云的鼻子,拿出帕子替他擦干净。 黎序见了,端起桌子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倒。 吱嘎一声,包厢门被轻轻推开。 有人走到他的边上,道:“神魔殊途,魔与神不可能共存,就像水和火不可能共存。” 黎序抬头,见眠岁对面落座,看着星河上飘摇不定的灯盏。 画舫在星河之上行驶,带起阵阵水波。噗通噗通,一盏盏河灯翻倒进水中。 噗呲一声,烛火熄灭。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眠岁的脸上惯常挂着温润的笑。 黎序放下酒壶,眼神清明,毫无醉意,“不知凤尊考虑得如何了?可否给魔域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们的事先不急着谈。”眠岁给自己倒了杯茶,“剑君似乎自个儿都还没有考虑清楚要选哪一边呢。” 他给黎序也倒了杯茶,放到酒盏的边上,道:“若剑君的心在隔壁,那不如现在过去,趁着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阻止他们二人。” 黎序神识投放向隔壁,见二人亲密无间,似在亲吻。 “剑君若想离开,请便。” 眠岁指了指门的方向,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做出选择。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世上竟然会有一把剑,脑子……不对,是剑魂坏掉了,给自己找了两个主人,还都处出感情了。 如今陷在她们中间,摇摆不定。 呵。 第41章 十八个修罗场 谢谢姐姐给我暖衣裳…… 黎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一语点破眠岁的担忧:“凤尊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背叛主上。如果您是魔域的朋友,那么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敌人。” 他露出额头上的神契,这是与主人同生共死的约定。 眠岁眉头舒展。 “魔神性子豁达, 本尊非常愿意与她交朋友。”他以茶代酒, 遥遥相敬。 黎序举起酒杯回敬。 二人提起筷子, 一边品尝小菜,一边谈起合作的细节。 就在他没注意的一会儿功夫里, 隔壁房的苏迟云换了一身层层叠叠的棠梨胭脂色纱衣,在烛火与星光的交相映照下, 跳起了玄狐一族的舞蹈。 脚踝上的金铃随着他的律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纱衣犹如花瓣一般层层绽放又飘然落下。 黎序藏在桌底的手握紧了。 那厢苏迟云放下头发,扯开自己的腰带,从背后贴上步恬。 什么舞, 这么不正经! “凤尊稍等片刻, ”黎序站起身,“关于阵法阵眼的位置到底摆放在魔域何处, 我要请示主上。” 眠岁把玉箸放到碧玉荷叶筷枕上,瞥了一眼急匆匆往外走的黎序,道:“剑君, 在天道眼皮子低下这般放肆, 就不怕被她有所察觉?” “我与天宫同僚联系,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黎序这话说出来,眠岁自认他搞明白了黎序与魔域联络的方式了。 原来是把天宫的其他细作作为中转站,拐了个弯与魔域联系。 怪不得这么久,天道都没发现端倪来。 黎序来到包厢外,拿出一枚传音玉简。 他注视着手中传音玉简, 习惯性地用力摩挲着玉简的顶端。 玉简顶端原本刻有的表示联络对象的神纹早已在他日复一日的“擦拭”中抹没了。 隔壁的红纱一层一层在地上铺开,像一捧轻到没有重量的细雪,缓缓地,无声地,落地,铺展。 黎序咬咬牙,将传讯玉简注入神识。 “剑君。”他的识海中响起一道声音,空灵幽远,余韵悠长。 往常他听见这个声音就来气,现下倒没有那么多功夫来置气。 黎序双眸落在看着狐狸搔首弄姿目露欣赏的步恬脸上,手紧紧握着玉简:“莫倾澜,她现在正单独和那个狐狸精在星河画舫的包间吃饭!你快寻个由头,把她和狐狸精拆开!” 他死死咬住“单独”二字。 “剑君何故如此失态?师父经常在通天殿喂食爱宠,剑君该屡见不鲜才是。”玉简那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入他的识海。 “那个狐狸精还在那儿跳舞,搔首弄姿,不堪入目,惑乱……惑乱主上的道心!”黎序的脸上浮现薄红,艰难地把这次几个他不堪说出口的词语连成句子。 “跳舞助兴,也是常情。” 玉简那头的仙帝还是八风不动。 黎序冷笑:“呵,哪怕跳着跳着,跳到床上去,你都不在意?” 玉简那头沉默了一瞬。 随后,莫倾澜温和地劝道:“剑君你僭越了。你我没有资格左右师父做任何决定,休要被情障迷住了心神。” “好,真是好极了。你就做你师尊的乖徒弟,过几日亲热地唤那只狐狸师公吧!”黎序愤然结束通讯,举目望向近在咫尺的木门。 黎序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在眠岁和步恬的双重注视下,他方才用神识进行通讯时的情绪虽然有所外露,但对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自然不会暴露。 可若是此刻他推门闯入狐狸精订下的包厢,坏了步恬的雅兴,落在多疑的眠岁眼中足以让他终止与魔域的合作。 黎序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 推门,门没有开。 金光浮动,熟悉的神纹出现在门外。 主上竟然给这道门下了禁制,禁止他出入其中! 黎序霍然抬头,盛满了失落的眸子想与步恬的视线对上,搞明白她究竟是何意。 苏迟云也发现了黎序,在黎序抬起头的那一刻,他扑进步恬怀中,让步恬背对着黎序。 “姐姐,我好冷,能不能借姐姐的衣裳暖一暖?”苏迟云注视着步恬的眼睛,倾身向步恬的衣裳靠近。 天宫神官的袍子很大,包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苏迟云见她没有拒绝之意,一下子钻进了她浅云色的神袍中,夕蘅花香自四面八方而来,强硬地把他的嗅觉困在浓郁的香气之中,令他再也闻不到其他气味。 他隔着一堵墙,对着正用神识探查里间情况的黎序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黎序转身离去,落寞的背影落在苏迟云眼中,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令他一扫今日早前被黎序处处压制的不快。 苏迟云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和温暖源贴得更近。 步恬感受着自己肌肤上传来的冰凉温度,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苏迟云,无奈道:“知道冷还脱得只剩下一件轻飘飘的里衣?看着你的样子我都觉得冷。” “回头让魔域的邪风入了体,我可不给你去夕蘅那儿找药,你就自个儿熬着吧!”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到苏迟云身上,“这件我都穿暖和了,你先穿着它,再把地上的衣裳起来,穿回去。” “谢谢姐姐给我暖衣裳。” 苏迟云披着步恬暖烘烘的衣裳,听话地开始把红纱收拢到一起。 很快,他看着手上越堆越高的红纱,为难道: “姐姐,这衣裳做出来,就是在跳舞的时候用的,它穿不回去的……” 说到后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是说,它只能穿一次?” “许是能用术法修复的,我回去试试。” 苏迟云捧着一大堆红纱,狐狸眼呆呆地望着它们,心中欲哭无泪。 这舞跳完之后的发展,怎么和他在族学学的不一样? 步恬点了点头,一条憨态可掬的蓝色小胖鱼飞入室内,亲吻她的眉心。 小胖鱼消散,化为灵气融于她的识海。 她的识海内传来莫倾澜的声音:“师父,新制的衣裳尺寸似乎有些不对,倾澜在通天殿,等您回来为您量体裁衣。” 嗯?这不是上回她与莫倾澜定下的商议重大事情的暗号吗? 这徒弟真是死脑筋,传讯都直接进入识海了,哪里还需要对暗号,直接说议事就得了啊! 步恬离席,道:“迟云,我有些事情要回天宫,黎序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和他一起逛逛星河。” 苏迟云刚想说自己要和她一起走,步恬那边又道:“对了,你把地上的衣裳都捡起来收好啊!不能穿也都放进芥子袋带回通天殿。” 不然,她真怕引起画舫主的误会。 第42章 十九个修罗场 玩弄人心 苏迟云默默把红纱全部捡了起来后, 走到厢房外准备回天宫。 他闭上眸子轻轻嗅了嗅,闻到了一股令人讨厌的铁锈味。 与黎序气味交织在一起的,还有一股烧焦羽毛的味道。 苏迟云并不想管黎序,他正想提步离去, 隔壁厢房的谈话声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方才凤尊所说的材料, 魔域已经全部备好, 随时恭候凤尊大驾。” “剑君办事的速度可真够快。” “在天宫的日子实在太过煎熬,本君也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回到主上身边。” 苏迟云化回原形, 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 他的整个身子溶于阴影,只有一双黄褐色的兽瞳在黑暗中折射出无机质的冷光。他盯着雕花木门上映照出的两道剪影, 兽瞳中间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细的线。 “剑君是魔神身边的大红人, 如今在天宫却只能做个近侍,屈居人下。不过日后就不一样了,待我们成就大事, 莫倾澜现如今的位子, 可不就是剑君的了。” “凤尊抬举了。黎序何去何从,还要看主上的意思。” 里间黎序的话音一顿, 剑光破门而出。 “谁在那里!” 苏迟云被逼现身,毛发竖起,冲着黎序发出嘶吼。 “黎序, 你该死!” 原本小巧的身形瞬间膨胀, 竖起的狐狸毛更是让他的身形看起来大了一倍。 苏迟云纵身跃起,尖牙咬向黎序的咽喉。 他的脑海中划过步恬与黎序一起相处的画面。 他们那么要好是假的,是黎序为了获得姐姐信任而演的戏。 若是姐姐知道了,她该多伤心。 黎序握住苏迟云的脖子,淡淡看着他,道:“从未效忠, 谈何背叛?” 他渐渐加大手中的力道。 苏迟云双目赤红,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别以为本君不知道天道在你的神魂里下了咒,只要你遇到生命危险,天道之力就会护你无虞。本君若真杀了你,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 黎序松开了手,苏迟云滑落在地。 “你怎会知晓?” 黎序冷笑道:“同样的套路,她还在我和莫倾澜的身上用过。” 苏迟云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眠岁视线划过地上的狐狸,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本尊先走了。眼前这个麻烦,可要本尊帮剑君解决?” “不必。他毫无证据,便是将我们今日会面的事情说出去,也无人会信他。反倒是天宫神仙会觉得他因爱生妒,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平白遭了天道的厌弃。”黎序指尖凝聚剑芒,在苏迟云的脖子边上比划,“相信惯会玩弄人心的迟云弟弟是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眠岁慢悠悠摇着折扇,道:“本尊上回见苏小友就觉得面善,本想邀请苏小友到轮回台做客,既然剑君另有安排,那么便按剑君的来罢。” 眠岁提步离去。 苏吃云积蓄了些力气,戒备地站起身,与黎序对峙。 他满含嘲讽地说道:“论起玩弄人心,我又怎么及得上你。那日在栖凤阁,你见我引你动手,你将计就计,故意借我在明面上挑起与眠岁的矛盾。以后若是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你们二人图谋不轨,谁会相信你们二人是一伙儿的!” 苏迟云的狐吻向上翘起:“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一时意气用事,今日却要自食苦果。” 黎序看着笑比哭还难看的苏迟云,心道:他那一日还真就着了这只狐狸的道。 最会掌控全局、把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的执棋手,不是他,不是苏迟云,不是眠岁。 而是坐在通天殿至高无上神座之上的主上。 “你总算承认了。”黎序收回指尖的剑芒,“眠岁弟弟,我送你的大礼还没有结束,希望你有命活到收下一个惊喜的时候。” 黎序也走了。 空荡荡的包厢里,只剩下苏迟云一人。 苏迟云变回人形,手中把玩着留影珠,忍不住笑出了声。 …… 另一头,步恬接到莫倾澜的消息赶回通天殿。 莫倾澜早早在里头候着了。 他身边的木几上摆着一个别致的竹编篮,篮子里头铺着琳琅满目的布料,布料上头则放着一把卷尺、几本画册。 步恬在心中感慨:论做戏做全套,还是得服徒弟莫倾澜。 莫倾澜见步恬来了,规规矩矩地行礼:“师父,前几日您说您想要一件庆贺胜利的衣裳,倾澜回去选了一些布料与花样,请您过目。” 步恬瞅了一眼竹篮里的布料,惊道:“这么多?” 她要是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挑选,那就是挑到明天上大朝会都挑不完。 “这件衣裳对师父来讲意义不同,倾澜便多做了些许花样,只是做出来之后实在难以取舍,便都呈上来给师父挑选了。还请师傅莫怪。”莫倾澜向步恬呈上竹篮。 往常他做出图样后还会进行多次筛选,只呈上自己最满意的几件作品给步恬挑选。这一次,他格外重视,图样做得比以往都要多,现下才筛了一轮,黎序就用通讯玉简告知了他师父即将给他找一个师公的消息。 作为徒弟,作为臣下,他没有身份立场去插手这些事情。 可他还没失去情魄之前,曾设想过有朝一日师父开始找道侣的光景。 那些记忆告诉他,他必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莫倾澜注视着随手翻看画册的步恬。 “若是师父拿不定主意,这几件都能做出来,给师父当常服穿。” 步恬点了点头,等待最后一名侍从离开大殿。 神侍走光后,步恬不见莫倾澜开口议事,便问:“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想同我说?” “师父误会了。倾澜今日无事禀报,只是为量体裁衣之事而来。”莫倾澜笑着拿出卷尺,“上次测量已是两年前了,便想今日借看图样时,顺便给师父量一量尺码。” 步恬狐疑地看了一眼倾澜,又暗自觉得自己多想。 莫倾澜已经舍弃了情魄,怎么可能像苏迟云和黎序一样“争宠”呢? 肯定是她自己会错了莫倾澜的意思。 步恬配合着莫倾澜进行量体裁衣,又在一堆花样里挑花了眼。 不得不说,莫倾澜的审美一直很在线。 步恬实在难以取舍,最后把问题抛回了莫倾澜:“我觉得都挺好的,要不……你回头再选选,选个三套出来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好。”莫倾澜应了下来。 他带着新任务离开通天殿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一前一后踏进通天殿大门的苏迟云和黎序。 苏迟云对黎序莫名敌意很大。 只要黎序一靠近就兽态毕露,冲着黎序嘶吼。 莫倾澜向二人打了个招呼,很快把这一茬抛在脑后。 翌日,朝会结束,莫倾澜从夕蘅那儿收到了通天殿发出的请柬。 师父近日迷上了凡间的折子戏,特意点化了几个凡仙,在星河摆上了戏台,请各路道友看戏。 上至龙、凤、麒麟三尊,下至刚刚到忘天殿报到的仙官,都收到了她的请柬。 且这戏一唱就没停下过,日日都在星河唱,也成了天宫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开演第一日,除了正在闭关的律天殿麒麟神,其他受邀者全部出席。 后来这戏一直唱了下去,有时候连天道本人都不会来,不感兴趣的神仙便在龙凤二尊的带领下渐渐不来了。 莫倾澜作为步恬的徒弟,自然要捧场,一连去了三日,积压的事物实在太多,才悄悄向步恬知会了一声,空一日出来处理事务。 这前一日处理了事务,第二日是说什么都要去捧场了。 莫倾澜正要往外走,却有仙官向他呈上一个锦盒,恭敬道:“主上,方才来了一位通天殿的神官,说是兹事体大,务必要将这盒子呈给您。” “通天殿的哪位神官?”莫倾澜解开锦盒的搭扣,掀开盖子。 “看着面生,从未见过,不过臣查验了通天殿的令牌,令牌是真的,这神官应该是不便露面,用了易容类术法。” 莫倾澜看见盒中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留影珠。 在他完全打开锦盒的一刹那,留影珠上的画面便在他的识海中呈现。 仙官见莫倾澜阖上眸子,周身的威压越来越强。 忘天殿震颤,房檐上的冰雪扑簌扑簌落下。 莫倾澜周围浮起一个又一个阵法,所有靠近阵法的事物,都在瞬间化作飞灰消散在这个世间。 “背叛者,该诛。” 莫倾澜再睁开眼,眼眸中流转过万千法则,向通天殿方向放出一道无人可以捕捉的冰锥。 他的冰锥到黎序面门时,莫倾澜也踩着传送阵法来到了现场。 这是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黎序来不及防备,眼看着即将被击中之时,身上骤然爆出一道古老的金色神纹替他阻挡了攻击。 冰锥四散成小冰球,每一个小冰球内部都蕴含着一个阵法,重重阵法叠加之下,黎序被禁锢在原地。 莫倾澜仔细辨认着这道繁复的神纹,他曾在步恬让他学的书里面见过它。 黎序哈哈大笑:“我们订了同生共死契约,你不能杀我。” 莫倾澜叹了口气。 “也不是只有杀了你这一条路。” 他放出神识,侵入黎序的识海。 他要收回自己的魂魄。 第43章 二十个修罗场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莫倾澜一开始想得很简单。 他要杀了黎序。 就算黎序是自己魂魄的一部分, 但那部分魂魄已经沾染上背叛,是那样的不堪与肮脏,就像身体上发脓的烂疮,应该由他亲手挖去, 挫骨扬灰。 可当他发现黎序身上有同命契约时, 他不得不选择了融合这条道路。 抱着玉石俱焚之心的莫倾澜, 在黎序的识海中找到了他的魂魄。 他不知道当他融合黎序的魂魄之后,会不会受黎序的影响, 认同了黎序背叛师父的做法。 他不敢赌。 所以,他给自己下了言咒。 若是自己融合神魂后, 背叛了师父, 那他就自我封存于雷狱,永生永世饱受雷刑折磨。 莫倾澜的神识一靠近剑魂,便感受到他们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力, 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对方靠近。 莫倾澜尝试牵引剑魂离开他的容器——魔剑。 识海中一直阖着眸子的黎序魂魄抗拒着回归本体的本能, 慢慢睁开双眼。 他柔顺的银发垂落在地,血色褪尽, 低眉敛目,给人以清冷的破碎之感。 “起先我一直想不明白,都说长相有相似, 可我同你之间实在是长得太像了。不, 或者该说,我们两个长得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黎序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上噙着自嘲的笑。 “我为什么会同一个素未谋面的鲛人长得一模一样?主上在下界寻到你我,到底是巧合,还是她刻意为之?这是我自见到你以来,一直在想的问题。” “现在, 我终于找到答案了。”黎序低低笑出声,眸中的霜寒冰封一切。 “原来,我们本就为一体。” 他佝偻下身子,笑声越来越大。 他对于莫倾澜一直存有特殊的感应,竟是因为他和苏迟云是一样的玩意儿。 莫倾澜没工夫看着得知真相的黎序发疯。他的神识化作海浪,将黎序的识海化作一片真正的“汪洋大海”。 海水包裹住黎序的魂魄,一点一点融化魂魄的边缘。 “你不配提及此事。若非你与师父之间有共生契约,背叛了师父的魂魄,又有什么资格回归本体。”莫倾澜的声音在水中无处不在。 黎序在海水中漂浮着,身上散发出滚滚魔气。 “莫倾澜,你该不会觉得你具有的魂魄更完整,所以那个主宰所有魂魄的本体就一定是你吧?” 海水一碰触到魔气,便变得浑浊暗沉,不复初时的湛蓝明亮。 莫倾澜注意到,在黎序的识海中,自己的神识一经魔气污染,便不能再自如地操纵他们了。 他意随心动,汪洋大海瞬间冰封。 冰冻的深海之下,霜毒正在悄然蔓延。 黎序与莫倾澜共事十七载,他了解莫倾澜的手段,知晓冰层之下蚀骨的毒素即将席卷而来。 他当即化身为剑,破冰而出。 “你用我割舍了自己的情魄,现在识海中又还剩下多少魂魄?”黎序晃动自己的身子,把卡在剑身纹路上的碎冰抖落下来,“你残缺的魂魄也不比我强上多少,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没有与你一争之力呢?” 黎序从后背射出四条锁链,一头扎入紧追不舍的海浪,借由随时可以割舍的锁链源源不断地向海水中注入魔气。 他想起了这些年对莫倾澜如同跗骨之毒般的嫉恨。 每一次,她都会故意对莫倾澜做些出格的举动,试探莫倾澜的反应。 每一次,她看向莫倾澜的目光都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盼。 她是那么想要莫倾澜变回原来的模样,对她的所作所为给予适当的回应。 她开始对莫倾澜有了更多的耐心、更多的包容,后来这份特别的待遇也落到了莫倾澜的情魄苏迟云身上。 她对苏迟云近乎纵容的偏爱,更让黎序的心头五味杂陈。 黎序也会想,他要是也能像莫倾澜一样舍弃自己的情魄,是不是就能获得她更多的喜爱? 可他是剑灵,没有情魄可以割舍。 但现如今不一样了! 如果他今天吞噬了莫倾澜和苏迟云的魂魄,那么她的目光就只会在他的剑身上停驻。 他将获得她全部的喜爱。 他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竟然有朝一日有成为现实的希望。 魔气盘踞天空,冰层覆盖大地。 一时间,战局陷入了僵持。 莫倾澜与苏迟云闹出的动静也终于惊动了天宫的神官们。 一行鸾鸟惊飞。 讯息迅速传向各位尊主。 步恬正在星河听戏。 一只鸾鸟飞到眠岁肩上,对着眠岁一阵鸣叫。 眠岁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高台上专心致志听戏的步恬,向身边的神君轻声耳语了几句,悄悄起身离去。 步恬假装没有看到,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摸着苏迟云的巨型毛茸茸尾巴,目光专注地盯着台上的折子戏,嘴里吃着苏迟云喂过来的碧潮果,模样惬意得犹如凡间的纨绔子弟。 过了一会儿,她从魔神的视角确认眠岁已经进入了魔域地界,抬起手把苏迟云搁在她腿上的大尾巴移了下去。 “姐姐?”苏迟云的狐狸耳朵颤了颤,不解地望向步恬。 步恬走出雅间,停了台上正在唱的戏,自个儿走上了戏台。 她对着底下的神仙笑道:“各位,咱们老是在星河看这么几出戏唱来唱去也该腻了,今日本尊便请在座的各位看一出新戏。” 天道积威犹在,谁敢不捧场。 “好!” “至尊英明!” “感谢至尊!” 在一片叫好声中,夕蘅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道:“尊上不好啦!仙帝和剑君打起来啦!往死里打的那种!” 夕蘅这话没有大声嚷嚷出来,但也没有刻意加上传音入密。在场的都是神仙,听个壁脚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神仙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看台上演折子戏,哪比得上围观神仙打架刺激。 要他们说,若是至尊肯把她与仙帝、剑君之间的三角恋演成折子戏,戏班子开演的时候肯定天天座无虚席。 “怎么回事?”步恬带着夕蘅来到台下稍隐蔽些的地方。 一丛翠竹阻挡了神仙们打探的视线。 “尊上,刚才仙帝冲进通天殿,对着剑君就是一个杀招。仙帝一击不成侵入剑君神识,如今他俩正在识海里头打架呢!”夕蘅着急忙慌地把她知道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原来是倾澜与黎序闹出来的事情,打消了眠岁最后的疑心。 步恬的反应超乎夕蘅意料得平静:“他们已经至少是位列神君级别的神仙的,本尊相信他们下手有分寸。本尊现下要带着戏友们去看一出精彩的新戏,没工夫劝架,就让他们在通天殿自个儿折腾去吧。你要是回去的时候能遇上他俩,记得跟他们说动静闹得小一点,别碰坏了通天殿的草木砖瓦。” “可是尊上,他俩是在识海里头打哇,稍有不慎,神魂受了损伤,我可救不回来的!”夕蘅觉得自己作为通天殿唯一的医者,实在是太难了,“若真发生了什么不测,尊上您可就要痛失两朵解语花了!” 步恬不为所动。 布了这么久的局,已经到了收网的时间。这个节骨眼上,若是选择去劝架,黎序之后该怎么解释天道与莫倾澜得知他叛主却饶他一命还容许他在外面蹦跶? 这是她封禁眠岁的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她必须去。 步恬板下面孔,眉含愠色,道:“本尊难得有了请大家看戏的好兴致,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真是扫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步恬怒了,夕蘅这会儿应该识趣退下。可她想着自己好歹与二人也有十七年同僚的情分在,瞅了一眼苏迟云,还是出言求情道:“尊上,虽说也不是没有替代品,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俩好歹与尊上相处了十七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以后上哪找差使起来这么顺手的臣下呀?” “夕蘅神君此言差矣。我在姐姐身边虽然不及那两位时间久,但他们能为姐姐做的,我都能做。”苏迟云绕到步恬身后,对着夕蘅笑道,“夕蘅神君,还是不要再提那二人,扫了尊上的好兴致了。” “夕蘅告退。”夕蘅闷闷不乐地行了个礼,准备离去。 “等等。”步恬叫住了夕蘅,吩咐道,“本尊没记错的话,狐神修的道好像和识海有关,你和狐神一起去通天殿给这他们护法。” 虽然步恬觉得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还是把狐神叫上,以防万一吧。 步恬打发走了夕蘅,看着蠢蠢欲动准备跟着夕蘅一起去通天殿看热闹的神仙们道:“诸位,请随本尊移步魔域。本尊敢保证,接下来带你们去看的好戏,绝对比看仙帝与剑君打架要有意思。” 神仙们怀揣着一肚子疑惑,跟着步恬前往魔域。 一只纸鹤扑棱着翅膀向空中飞去。 倏地,纸鹤被一双手截了下来。 步恬一左一右捏着纸鹤的两个翅膀尖向外一拉。纸鹤碎成两半,坠落在地。 “不好意思,本尊刚才忘了说,这场戏的观众目前只能有你们这些神仙,你们现下不能与外界传音,透露这场好戏的任何消息。今日过后,在场所有看官都可以收到一枚留影珠作为纪念,以便日后自己或者给别人反复品鉴这一出好戏。”步恬打了个响指,地上的纸鹤燃成灰烬。 她淡淡瞥了一眼想与外界通讯未果的神官,又带着神仙们绕着魔域与凡间的交界处走了一段路程,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阵法,道:“到新戏台了。” 她看着在阵法之中忙活的眠岁,笑道:“瞧,这出戏的主角也登场了。” 神仙们一片哗然。 “凤尊,他怎会在魔域?” “你们瞧那阵法,像是阴邪无比的血祭类阵法!” “此处可是魔域与凡间的交界,若是在此处设阵,恐怕会殃及到两界。” 他们此时身处步恬设下的隐身结界之中,结界之内的声音、光影都传不到外界。 一无所知的眠岁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阵法注入了自己的灵火。 第44章 二十一个修罗场 本尊的意志即是天命…… 步恬安排在魔域的“细作”适时开口:“凤尊, 此阵法太过霸道阴狠,设在此处,恐怕会危及魔域与人间。魔神大人一早便下令,进入蛊场的大魔不是自愿就是犯了死罪, 切不可殃及无辜。” “本尊来魔域做客, 自然是客随主便, 不会坏了魔域的规矩。你大可放心,本尊绝对不会伤及魔域的无辜。只是如今魔域还在与天宫交战, 这炼蛊者实在是不够,本尊只能去别处找了。”眠岁用着温和的语气, 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想法。 魔族沉默片刻, 决定还是把情况上报。 他对眠岁道:“凤尊稍等,小魔请示一下尊上。” 眠岁打断了他,道:“不必请示了。当初定地方的时候, 黎序剑君已经向魔神禀明了情况。你们尊上既然同意本尊把地方定在这儿, 自然对此事也是心中有数的。你若是贸贸然把它挑破了说,事情可就难办了。” 眠岁源源不断地向阵法中注入灵火:“本尊也不拦着你们请示魔神, 端看你们到底是想早日助魔神成就大业,还是像个缩头乌龟一般,一丁点因果都不敢沾染。” 几个魔族面面相觑, 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眼睁睁看着阵法亮起,灵火顺着阵法上的纹路蔓延开来。 一直藏在结界里的神仙们实在是坐不住了。 “本君绝不容许此伤天害理的阵法危害人间!” “呸,什么凤尊,眠岁脑子怕是有什么大病吧!这个阵法真发动了,整个人间都会沦为炼狱!” “我看他是修炼修得走火入魔了。” “诶,那边的几位羽族, 你们再不出手,是准备等历劫的时候因果循环,报应到自个儿头上吗?” 神仙们纷纷拿出自己的法器,各显神通。就连几位羽族,也怕欠下因果,留有几分余地的出了手。 一时间,眠岁的阵法经历了水淹火烤、刀山碎石的“洗礼”。 站在阵法中央的眠岁后背生出燃着炽火的羽翼,硕大的羽翼在他的身前交叉,抵挡神仙们攻击阵法的余波。 眠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圈套。而他千防万防,还是中计了。 阵法上的灵火熄灭了。 神仙们收了法器,义愤填膺地望着眠岁。 眠岁展开羽翼,震动翅膀,翅膀上的碎刀片、烂叶子以及其他辨不清性状的不明物混着泥水向外扩撒。 他站在中心位,一身白袍纤尘不染。 “天道,你为何要害本尊?” 眠岁隔着泥巴雨看向步恬。 他面色苍白,站在那儿摇摇欲坠,看起来倒的确有些可怜。 “为何害你?眠岁,这话该是本尊问你才对吧?”步恬提步上前,头上的琅玕紫宝石额坠压在眉心,与额头上的神印恍若一体。 眠岁目光坚定,掷地有声,道:“你派出黎序,以与魔域合作为饵,乱本尊道心,诱本尊入魔,又让天宫神仙看本尊沦落到如此境地。是,本尊有罪,自会去洗魔池荡涤魔气,只是既然天道一心要看本尊的笑话,那从今往后,轮回台与天宫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他这一番话说出口,认错的同时又弱化了自己做下的事情,倒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带了一波节奏。 如果是现代某浪撕逼,自然会有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路人、真爱粉丝,站队眠岁,引起骂战。 这放在天宫也是一样的,步恬带来的神仙群体中已经有人动摇了。 步恬嗤笑一声,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本尊逼你做的不成?你敢不敢告诉大家,你这个阵法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眠岁本就是地位崇高的凤神,如果只是和魔神走得近,倒戈向了魔神,与天宫为敌,那只不过是一直立的慈悲神尊人设倒了,虽然会影响到他的信仰之力,但动摇不了他信仰之力的基本盘。 这时候,需要更多的锤,把他一锤到死。 步恬拿出了玉简,把蛊神留下的神纹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蛊神陨落之前,受眠岁指使,把魔域的所有大魔用我们脚下踩着的这套阵法关押在一座死城里,让他们自相残杀,炼制魔蛊。而这魔蛊被下在了本尊的身上,改变了本尊的性情!” “本尊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做下这些事情,为什么从不害怕因果轮回呢?后来本尊想明白了,镇魔鼎、炼魔蛊、掀起大战、屠杀玄狐,你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本尊身上泼了!剩下的那些孽账,你也不怕,因为你本就是司掌轮回道的法则本身啊!”步恬目露讥诮。 神仙们窃窃私语起来。 步恬直视着眠岁,道:“若连法则都徇私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公允可言!” 底下一片哄然。 “诸位卿家,你们都看到了,眠岁炼制魔蛊,意图祸乱人间。” 步恬扬手,留影珠飞入神仙们的手中。 “你们手中的留影珠是物证,而你们是人证。人证物证确凿,眠岁有罪——” 步恬眸中无数法则之力流转,口中言出法随:“废黜尊位。” 眠岁周身的神光忽明忽暗起来。 众仙家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有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变化了。 最终,眠岁身边的神光大亮,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双凤目睥睨天下,不怒自威。 他昂着头,带着上古神族的矜贵与高傲,道:“天道,你看到了吗?本尊乃天地孕养的第一只风,司天地轮回秩序,享万物生灵供奉,与你平起平坐,就算本尊有罪,你也没有资格夺我尊位!” 步恬淡淡看着眠岁。 这一回没能剥夺眠岁身上的法则之力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反正他已经认罪,后续流逝的信仰之力,才是他消亡的开端。 眠岁继续诡辩:“况且,什么是罪?新旧法则更替,是世间难逃的规律。本尊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权力更迭得更为平稳。” 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成王败寇,功过都是由强者制定的。 步恬听到这儿忍不住笑道:“你如今都快沦为阶下囚了,还在青天白日做着至尊的美梦呐!醒一醒,如今的至高依旧是本尊。普天之下,本尊的意志即是天命。” “眠岁,暂押雷狱,听候发落。” 步恬的眸中划过法则之力,言出法随,眠岁瞬间被传入雷狱。 场面陷入了一片死寂。 神仙们沉浸在巨变之中,尚未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他们才回过神,揣度着天道让他们看了这么一出“大戏”的意图,纷纷揣着留影珠,在天宫奔走相告眠岁的真面目。 步恬和苏迟云回了通天殿。 一路上,苏迟云异常沉默。 夕蘅见步恬回来了,跑过来汇报战况:“尊上,仙帝和剑君谁也奈何不了谁,他俩打了一架,现在已经各回各殿了,瞧着精气神都挺好的,应该没有大碍。” 步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还有一事要请示尊上。”夕蘅小心翼翼地瞅着步恬,“方才我们通天殿的所有神官都感应到雷狱里似乎忽然冒出来了个不得了的存在,气息非常强大可怖……” “是眠岁。”步恬向夕蘅扔了个留影珠,“此事说来话长,本尊不想白费口舌,你自个儿看吧。” 夕蘅脚底抹油,迫不及待地捧着留影珠与同僚吃瓜去了。 站在后头的苏迟云开口问道:“姐姐,黎序并没有背叛你,这一切都只是你与黎序联手做的局,对吗?” 步恬转过身,对上苏迟云蓄着泪的眼睛。 他红着眼眶,眼角就像抹上了胭脂般透着淡淡的粉色。步恬毫不意外她再多说几句重话,那眼尾的红能变得更艳。 她从来没有见他哭过。 不管是莫倾澜还是黎序,他们都没在她面前哭过。 步恬忽然有些不忍心说下去。 可他们若是要长久地陪伴下去,她总是要让苏迟云知晓她是个怎样的人。 “没错,这是一个局。”步恬与苏迟云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委托神官去忘天殿送留影珠太容易让莫倾澜联系到你了,是我替换了送信的神官,还抹去了他们关于你的记忆。” “你什么都知道。”苏迟云抿着唇,面色惨白。 “下次如果真的发现有人背叛我,不要去找倾澜,我更喜欢亲自处理。”步恬拍了拍苏迟云的肩膀,咽下去本来准备说出口的其他敲打苏迟云的话。 她想跟他说,不要因为感情用事坏了她的正事。倾澜和黎序都是她的左膀右臂,他从中挑唆,会降低他们合作办事的成功率。 可步恬回想起上回她对莫倾澜说出这些话之后引发的惨案。 算了,话就不说了,以后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先看牢他不要坏事吧。 苏迟云问:“四海仙帝知道您设的局吗?” “他不知道。”步恬淡淡道。 “所以,姐姐,”苏迟云抬起头,泪水顺着眼尾无声滚落,沾湿了他鬓边的碎发,苍白的面容脆弱无比,“我们都只是你手里的棋子,我的悲欢喜乐、百般算计,在你眼里,是不是都只是一个笑话?” 步恬拿出帕子,想给苏迟云擦眼泪。 “我自己有。”苏迟云避开了步恬的手,用袖子摸干了眼泪,一声不吭地走进通天殿。 步恬站在通天殿门口看着苏迟云走进通天殿,变回原形,把头埋在狐狸窝里,只有一条尾巴还垂在外头。 她折入私库,寻思着还是寻点小东西哄一哄毛茸茸吧。 里间的苏迟云趴在狐狸窝里,一会儿就消了气,甚至还有些小欢喜。 做她的棋子说明现下他对她有用啊,他应该高兴才是。 等一会儿她进来,他就和她和好。 不对,还要态度诚恳地认个错,请她消消气。 苏迟云等了好一会儿,见外头一直没动静,露出狐狸头暗中观察。 通天殿大殿中云雾缭绕,仙乐飘飘,除了他半个神仙都没有。 她不会生了很大的气,都不想看见他了吧? 苏迟云急了。 第45章 二十二个修罗场 一碗水端平 步恬在私库里挑了一块血玉料子, 觉着比较合适做个小件送给苏迟云。 她屏息凝神,在指尖凝聚法力,把料子切割出自己想要的长条状,又在末端做出狐狸的纹样。 从选料到打磨光滑,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 步恬瞧着末端歪歪扭扭的胖狐狸, 觉得自己还是没什么做手工天赋的, 只好乖乖从私库里翻找出一副古画,对着古画上的图样, 依样画葫芦把玉簪末端的“狐狸”瘦身成了“桃花”。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成品,觉得自己不能厚此薄彼。 苏迟云有的, 莫倾澜和黎序也得有一样的才行。 她又在私库里翻找, 好不容易找出了另外两块大小、材质都差不多的玉石。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三根玉簪在月光下发出温润的光华。 这样,一碗水就端平了。 步恬走进了通天殿, 却不见苏迟云, 心里面咯噔一声。 毛茸茸不会气得离家出走了吧? 她其实能对苏迟云的气愤感同身受,没有人喜欢被隐瞒、被操纵, 甚至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要脱离幕后黑手把她推向灭亡的结局。 可就算重来一次,有些事情,有些选择, 她依旧会去做。 问, 就是形势所迫。 步恬放出神识,在湖心亭找到了蜷缩起来的小狐狸。 她一现身,狐狸就变回了俊美的美少年,扑进了她的怀里。 “姐姐!” 苏迟云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感受着夕蘅花的香气包裹住他,道:“我哪里都找不到你, 就想在这里等你回来。姐姐你别生我的气了。这次是我错了,我再也不同你置气了。” “我没有生气。” 步恬拿出玉簪,笑道:“我去了私库。这是给你的。” “咳,时间有限,做得有些粗糙。等日后有时间了,我再练练,下回会比这个做得更好。” 苏迟云这个是最先做的,算是步恬做得最费心的一根玉簪。 同时,也是她做得最翻车的一根。 “谢谢姐姐,我很喜欢!”苏迟云轻轻握住玉簪两端,像捧着稀世珍宝似的捧着玉簪,眼睛亮如星辰。 他抽掉现在头上佩戴的发簪,如墨般的长发散落肩头,道:“姐姐帮我戴上,好不好?” 步恬接过发簪,五指没入他的发间。 苏迟云轻轻问:“姐姐,以后可以事先跟我说一下吗?” 苏迟云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话,步恬倒是听明白了。 苏迟云又道:“我不会走漏风声的,姐姐想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步恬一边给苏迟云梳拢头发,一边问道:“如果他们对你用搜魂呢?” 苏迟云一愣。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姐姐说的“他们”是谁,但他知道,这些人能把姐姐逼到只能用迂回的手段对付他们,肯定是连姐姐都要觉得棘手的存在。 他连现下的修为都是姐姐赐下的,他能做些什么? 他只会拖她的后腿。 苏迟云静默不语。 “好了。”步恬把血玉桃花簪插入苏迟云发间,双手抽离他的头发,垂目望着坐在石凳上的苏迟云道,“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有利于我布局。” 步恬示意苏迟云就着湖面瞧一下自己的新发簪佩戴效果。 “那我们可不可以定一个暗号。”苏迟云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眸含祈求,“姐姐不需要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只让我知晓姐姐开始布局了就行。” 他很害怕,有朝一日她捧他上云端,再告诉他一起都是假的。 从云端坠落的话,他也会很痛的。 步恬无名指弯曲,依次在他的两个耳朵尖和额头上敲了一敲,道:“不、可、以。” 苏迟云两手揉搓着自己的耳朵,红着眼眶欲泣未泣,眼睛里的秋波好似两道小勾子引她继续施为。 步恬捂上了他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在他的耳边道:“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事后我会告诉你前因后果。” …… 眠岁的倒台来得比步恬预料的还要快。 墙倒众人推,这话说的是一点没错。 朝会上,神君们见风向变了,纷纷把自己以前手里头握着的眠岁把柄给抖落出来。 这里头有真的,有假的,有添油加醋迎合天道的,有无中生有踩上一脚的。 中心思想就是一个,眠岁的罪罄竹难书,天宫必须严惩眠岁。 甚至连魔域都派出使者,感谢天宫替他们捉住了炼制魔蛊的罪魁祸首,表示当初若没有眠岁从中搅和,偏要莫倾澜去魔域取什么魔剑,他们魔域和天宫也不会打起来,现在只要天宫封禁眠岁,魔域愿意与天宫休战。 步恬没有在朝会上当场答应下来,而是下了朝会叫来了黎序。 “黎序,这次魔域派来的大魔是你的老朋友了,你去和他好好叙叙旧。别一口就答应魔域的议和,和他们磨磨时间。” “是。”黎序领命。 他见步恬手里头的茶盏空了,为她倒上清茶。 “你上回是故意把和眠岁碰头的地方也订在了画舫。”步恬放下茶盏,清凌凌的目光刺得黎序生疼。 “你让迟云发现你‘勾结’眠岁,失去理智,最好是大闹一场,让我对他失去耐性。”她把玩着黎序的银发道,“上回你着了迟云的道,这回就故意要给他点教训尝尝。” 黎序单膝跪地,银色的长发铺到光洁的玉石地面上。 “是黎序僭越了,黎序有错,请主上责罚。” “这话你说也说了好几遍了。” 步恬在神座之上半撑着脑袋,蜜合色凝脂玉步摇在她的耳边微微晃动。 她不用动脑筋都知道,黎序的意思是:我错了,你罚我,但我就不改。 “这样吧。”步恬拿出墨玉素簪在黎序眼前晃了晃,“本来眠岁倒了,你们三个都有一份庆礼。现在鉴于你的情况,我做的这份庆礼,就先压在我这儿,不给你了。” 眠岁方才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面容上流露出了懊恼。 他离开通天殿去找魔域来使的时候,心里头都还充斥着悔恨和嫉妒。 也就是说,苏迟云和莫倾澜都会有主上亲手做的发簪。 而他,没有。只有他没有。 通天殿守卫见黎序一脸沉郁地走向魔域来使下榻的使馆,还以为他是和那来使有过节。 黎序走进使馆,见到熟悉的故友,面色才有所缓和。 “叱火,好久不见了。” 叱火心情比较复杂,但是他那一张牛头刀疤脸也做不出什么复杂的表情。 黎序背叛魔域之后,他把黎序以及黎序铸剑人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现在魔域要和天宫议和了,魔神特意叮嘱他要把天宫的神仙当成即将结交的新朋友。 嘿,这叛主的家伙就又成他的老朋友了。 “这些都是天宫的仙酒佳肴,你尝尝。”黎序命神侍呈上美食。 叱火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美食,一边找回了点原来熟悉的感觉。 他咽下最后一口,拿着热毛巾抹了抹嘴巴,说出了一直在心里美吐槽黎序的话:“小老弟,你为啥子这么想不开呢?你说你在魔域一神之下万魔之上多风光呐,为啥子要到天宫来和另外两个男的抢天道?这不是脑袋掉河里,脑子进水了嘛?” 黎序:“……” 他总不能告诉叱火,天道和魔神本就是一个人吧。 黎序生硬地开启下一个话题:“咳,吃完了,我们就开始谈正事吧。” …… 经过黎序与魔域的友好协商,天宫同意了魔域提出的封禁眠岁要求。 步恬亲自把眠岁封禁在莫倾澜的属地,由鲛人一族负责看守。 三界对于天道的风评渐渐扭转。 那些曾经被眠岁甩给天道背的黑锅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情—— 律天殿霆枭神尊,出关了。 他出关没几日便被龙神惊雪抓来了通天殿拜访步恬。 “我知道那只老凤凰一肚子坏水,现在得了这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但怎么说也不至于把他封禁在九幽冰泽吧?天道,那魔神是知道和天宫再打下去讨不着好,才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和天宫议和了,明明是天宫占了优势,你不能什么事情都顺着他们来呀!”惊雪的龙吟声响彻通天殿。 “那依龙神的意思是?”步恬乜向惊雪。 “不如把他投入轮回,抹去记忆,不断转世重修,尝尽人世七苦。”惊雪提议道。 “倒也是个可行的法子。”霆枭沉吟道,“只是眠岁先前执掌轮回台,他的旧部很容易给他放水。” “眠岁是本尊亲手封禁的,仙帝还在外头加固了封印,天宫、鲛人一族前前后后忙活到现在,终于把眠岁给封印好了,你们现在跑来说要换个法子惩戒,你们不嫌折腾本尊还嫌折腾呢!” 步恬明确自己的态度:“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既然如此,此事便暂且放一放。”霆枭又道,“目前轮回台群龙无首,得尽快立下新主。自四海仙帝登基,仙官皆由忘天殿统筹,律天殿只司刑罚,轮回台倒是可以合并入律天殿,以后办理神仙下凡历劫一事也能更快些。” “轮回台与律天殿相隔甚远,合并之后神官们办差事得往返于两地,十分麻烦。况且,”步恬说出了重点,“本尊心中已有轮回台主司人选。” 霆枭问:“哦?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神君能坐的,不知你觉得哪位神君可堪大任?” “本尊坐下的夕蘅神君。” 三尊不欢而散。 惊雪在殿外气得直跺脚:“哼,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而殿内,方才一直在做背景板的莫倾澜收到了一份礼物。 他打开锦盒,见到了一枚云纹白玉簪,笑道:“谢谢师父,我很喜欢。” 莫倾澜回想起最近苏迟云、黎序和自己折腾出来的事情,觉得还是得尽快找个机会,让大家和睦相处才是。 第46章 二十三个修罗场 “和睦相处”…… 忘天殿发生了一件让众仙官觉着非常稀奇的事情。 “今日的日轮车是从西边往东边开的吗?什么邪风, 把这两位给吹来了?” “哪有什么邪风,是咱们主上请他俩过来,说是什么小聚……” “这三位待一块儿,一会儿不得打起来呀?各位同僚, 小仙修为低微, 先撤了!” “有道理, 看热闹也不能把命搭上,我可不想转世重修。各位, 在下告辞。” 修为比较低的仙官率先跑路,剩下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仙君们凑在忘天殿紧闭的大门口, 放出神识时刻关注着忘天殿的动向。 奈何殿内已被莫倾澜设下结界, 隔绝了一切神识打探。 莫倾澜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便直入正题:“近来我们几个之间误会颇多,为师父添了不少麻烦。外敌当前, 再加上夕蘅神君即将前往轮回台赴任主司顾及不得天宫诸事, 若我们几个再内耗,便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莫倾澜抬起茶盏, 用茶盖拂去茶沫,温和的眸子扫过在场的二人,道:“我想, 大家都是希望为师父排忧解难的。” 黎序表态:“这是自然。” “姐姐想要我做什么, 我都愿意的。”苏迟云摸了摸头上的血玉桃花簪,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放下过往,就此休战。”莫倾澜放下茶盏,一脸和气道。 “若是你们不会突然发难,我自然是没意见的。”黎序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神纹对佩。 莫倾澜听出了黎序的言下之意, 站起身,郑重地向黎序作揖道:“剑君,上回是我冲动了,对不住。在休战期间,不会有下回。” 苏迟云扭过头看向莫倾澜,扶了扶头上的血玉发簪,笑问:“倾澜哥哥这话说的怪有意思的,原来我们不是一直和睦相处下去,等哪一日你所谓的结束休战了,你冷不丁发难,我们可如何是好?” “苏神侍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若我们之中有人不顾休战协议,趁其他人不备下黑手,这种时候协议就该作废了吧?”黎序看向苏迟云。 “协议要等外敌退尽、局势稳定下来再作废,不过其他二人可以对不遵守协议者使用特殊手段。”莫倾澜指尖凝聚着神力,在虚空中起草了一份协议。 最后一笔落下,他将协议推至二人眼前,道:“二位看看可还有不妥当之处需要更改?若是没有了,便签下此契。” 这种契约对于他们几个来说约束力其实微乎其微,他们中任何一个都轻而易举能冲破此契。 更何况其他神仙违背契约还要考量一下因果循环,但对于他们来说,三人本就是一体,自己和自己签契约,以后违背了都谈不上谁欠谁。 不过三人还是郑重其事地签下了契约。 黎序写下自己名字之后,目光落到苏迟云的鬓间,夸道:“迟云弟弟,我方才就想问了,你这血玉还挺别致的,是从哪里弄来的?我也想买一根。” 苏迟云轻抚上发簪,美目流转,眼睛里好似盛满星辰。 他低垂下头,掩饰不住笑意:“这是姐姐赠予我的礼物。姐姐亲自雕的发簪,天上地下只此一件。” “哦。”黎序点点头,转而又问莫倾澜,“仙帝,你头上这根白玉云纹簪瞧着也挺眼生的,似乎从来不曾见你戴过,也是新做的吧?” “是师父赠予的。”莫倾澜笑着颔首。 “我想起来了,主上赠了我一根黑玉素簪。本来我还想劝着主上给两位也选一份礼物,原来大家都有,这我就放心了。” 黎序说完,见苏迟云面色难看起来,没能拿到自己簪子的坏心情才堪堪转好一些。 苏迟云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 转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黎序哥哥,怎么不见你把簪子戴出来?是不喜欢吗?” “主上所赠之物何其宝贵,自然要好好收起来珍藏。” “原来如此。”苏迟云配合地附和,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他站起身,施施然对着二人行了一礼,自带狐族的妩媚慵懒。 “我还有件事要去寻姐姐,便不陪二位了。” “正好我也无事,便一起去吧。”黎序向莫倾澜告辞。 莫倾澜站起身,衣袖拂过铺在帝座下的水镜,漾起极浅的涟漪。 他淡淡笑着道:“既然大家都要去通天殿,那便结伴同行吧。” …… 通天殿。 步恬坐在神座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把玩着腰间的神纹对佩。 她透过通天殿透明的穹顶,双目放空,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她前两天已经敲打过搞事情的黎序和苏迟云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这两位肯定能好好消停了。 至于莫倾澜,他最是让人省心,只要苏迟云和黎序不去撺掇他,忘天殿那边绝对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可眼下她刚夺了轮回台,二尊那边定然不会让她这么舒舒服服地过好日子。 她需要一个诱饵。 步恬眼前划过莫倾澜、黎序和苏迟云的面孔,最后拿起手上的玉佩,把自己的血抹在了上面。 算了,她不忍心。 通天殿射出刺目的白光。 莫倾澜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却见步恬身上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小娃娃中气十足地叫嚷了一声“娘”。 他们三人俱是一愣。 苏迟云怒气冲冲地上前道:“哪里来的孽种,别随意乱攀关系!” 小娃娃向黎序张开怀抱道:“爹!” 这一下,在场所有神仙都看向黎序。 黎序没反应过来,还呆愣着。 步恬对着软乎乎的幼崽轻轻一点,幼崽飞向黎序,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一枚玉佩。 她解释道:“方才不小心让这玉佩沾了点血,竟给他直接化形了去。” “流血?姐姐你受伤了?”苏迟云一听,也不看那玉佩了,着急地上前端详起步恬。 “算不得什么伤。手上划了一道小口子,现下已经愈合了。”步恬无奈地道。 苏迟云捧起步恬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步恬任由苏迟云折腾,继续道:“此玉佩毕竟打造出来也不久,在天宫吸收的灵气不足,只能化出个孩童模样,灵识也与人类四五岁的孩童无异。” 玉佩飘向黎序,黎序认出这是他当初亲手雕刻的对佩。 玉佩一入他怀中,就又变成了孩童,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黎序的银发。 黎序听得步恬道:“黎序,他需要一个师父好好教导。你是剑灵,他是你亲手打造的玉佩器灵,满天宫再寻不出一个比你更合适做他师父的人选。” “好,日后,他就是我徒弟了。”黎序抱着小娃娃,眉梢间破天荒地流露出些许温和,“他有名字吗?” 步恬从苏迟云手中抽回手,接过莫倾澜递来的灵果,清咳一声,道:“这得问你,你可有给玉佩取过名字?” “倒是未曾取过……我实在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黎序至今还觉得自己飘在云端。 这一转眼,他和主上的器灵都能跟着他学术法了。 “若是没有,那便由你这个做师父的现取一个吧。”步恬生怕黎序说出请她赐名之类的话来,抢先说道。 这小娃娃的本质是引蛇出洞的工具人,她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集,不然回头就又多了一枚她舍不得动的废棋。 黎序看着明亮的日光照射在神座上,给神座上的女神尊披上一身波光粼粼的光影外衣,道:“便叫阿昭吧。” 他把小娃娃举了起来,阳光从孩童五指间的缝隙穿过,在黎序的脸上留下一团团柔和的光斑。 “以后,你就叫阿昭了。” 他眉眼间的冰雪消融成春水,语气和蔼又慈祥。 苏迟云在一旁看得眼红。 他怎么就摊不上与姐姐有关的物件化形这种好事。这样他与姐姐之间的联系不久愈加紧密了吗? 苏迟云嫉妒归嫉妒,理智还是在的。他没忘了自己这会儿过来要说的正经事:“姐姐,迟云一直深感自己无用,在天宫除了能陪着姐姐解解闷,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帮不上姐姐。迟云一直在想有什么事情是迟云能为姐姐做的,这几日还真想出来了一个。” “你想做什么?”步恬含笑看向苏迟云,眼中充满耐心与鼓励。 苏迟云单膝跪下,单手置于左胸,道:“尊上,迟云想以通天殿神侍的身份前往下界,立道台,传道业。” 步恬眉梢挑起,颇感意外。 她没想到每天在她身边卖萌撒娇的苏迟云能想出这个主意来。 但这是一件大好事,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准。” 苏迟云前往下界勤勤恳恳地替步恬传道受业去了。别看他年岁挺小,做起事情来却颇有章法。 苏迟云来到下界后,先在修士聚集的东荒建立起第一座道台。道台收弟子不问出身、不看根骨,只看这人有没有一颗向道之心。 他们这一脉的修炼方式也与传统的道修门派不同。传统修炼那是逆天而行要走出自己的道来,而天道一脉则是顺应天道、信奉天道,便可向天道借力,走的更像是妖族的路子。 苏迟云为步恬培养出了一批眷属。 渐渐地,道台名声打了出去,慕名而来求道的人越来越多。 苏迟云成了甩手掌柜,让天道的眷属在下界的每一个区域都建起天道的道台。只要有道台的地方,邪祟便不敢丛生。 天道的声望越涨越高,在下界更是力压天宫诸神,更是让新一代的修士只知天道,不知其他神仙。 哦,他们还是知道几个别的神仙的。 每个道台里,除了供奉天道之外,也供奉着夕蘅神君和四海仙帝。 当然,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永远和天道神像雕刻在一起出现的狐君神像。 阿昭在道台看着步恬的神像,发出疑问:“为什么这里没有师父?” “有呀。”苏迟云的折扇遥遥指向天道神像上的佩剑,“那就是你家师父呀!” 第47章 二十四个修罗场 如同初雪染上脏污…… “这不是师父。” 阿昭一个劲儿地摇头, “师父没有剑鞘。” 苏迟云掏出一个小本本,在上面一边记,一边说:“行,下回建新的道台, 我让他们把剑鞘给去了。” “为什么这里没有我?”阿昭又问。 “你在做什么美梦呢?”苏迟云手中的折扇转着圈敲到阿昭的额头上。 他当初建道台的时候, 可只准备在姐姐的神像边上放一个自己的神像, 后来是顾念着几分稀薄的同僚情谊,才顺便做了莫倾澜和夕蘅的神像。 既然莫倾澜和夕蘅都有了, 那他也不能厚此薄彼,就让黎序也在这儿有了一席之地。 就这样, 已经够勉为其难了。 至于其他人想在姐姐的身旁, 想都不要想! 折扇转回苏迟云的手中。 “你想这儿有一席之地,可是要有足够的实力庇护你的眷属的。”他瞥了一眼阿昭道,“你有吗?” “多谢苏师兄教诲。阿昭此番下界定然刻苦修行, 不负师父、师娘以及苏师兄、莫师兄的良苦用心。”阿昭向苏迟云行礼道。 苏迟云扶起阿昭, 唇边的笑容很僵硬:“都说了不要叫我师兄,叫我小师叔。” 也不知道黎序是怎么教徒弟的, 让徒弟叫姐姐师娘不说,还纵容徒弟叫他苏师兄。这不差辈了吗? “好的小师兄。” 阿昭的从善如流甚至让苏迟云怀疑黎序在阿昭的识海里专门下了有关称呼的咒术。 “罢了罢了。”苏迟云不想再同阿昭论明白这几个称呼,“近日沧海附近有海妖作祟, 道台要派一队人马去除祟, 你正好跟着一起去。” 阿昭却拒绝了苏迟云的提议,坚决要求独自历练。苏迟云只好明面上答应,暗地里派人跟着。 他安排好一切,落寞地坐在台阶上,往发间的血玉桃花簪注入一股灵力。 唉,姐姐与黎序的器灵都能下界历练了, 而自己与姐姐的器物却连个灵智都还没开。 苏迟云一边养着自己的玉簪,一边着手新道台的事宜。 日子平静地流淌着。 直至他派出去保护阿昭的弟子失联。 苏迟云循着几人所剩不多的气息,追溯到了沧海。 他站在的海面上空,捏碎传讯玉牌:“黎序,阿昭在沧海不见了。” 夜色如墨,翻滚的乌云吞噬了弯月。 滚滚雷声惊醒了正在通天殿睡觉的步恬。 她的伴生雷正在躁动不安。 步恬几乎是在清醒的瞬间就感应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同生共死契另一端的魔气正在快速流逝。 “黎序出事了。” 莫倾澜疾步走来。 他倏地捂住嘴,一连串止不住的咳嗽沉闷地从喉咙间泄出。 步恬伸手欲扶,莫倾澜负手而立,袖摆藏到他宽大的袍服之后,施以清洁术。 但步恬还是看见了—— 犹如点点红梅在白衣上凄厉绽放的血迹。 “黎序受损,你也受到了影响?”步恬握住莫倾澜的手腕,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他的身体。 她有些慌乱。 阿昭是她特意抛出去的饵,但他们还是受伤了。 莫倾澜如同往常一般冲着步恬笑了笑,安抚道:“我无事。” 清浅的笑就像是甘醴,浇灭了步恬心头的慌火。 步恬确认莫倾澜当真没有大碍之后,心神稍安,道:“你安心休息一会儿,我去找黎序。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步恬正想瞬移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感应不到黎序的位置。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你能感应到黎序在哪儿吗?”步恬只能问莫倾澜。 “感应没有断开之前,在沧海。” 莫倾澜反手握住步恬即将抽走的手,道:“师父,我与你同去,我能带你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 步恬想把手抽走,但莫倾澜实在握得太紧。 她没什么犹豫,握住了莫倾澜的手,道:“算了,那一起去。” 步恬在沧海边遇到了苏迟云。 苏迟云尚不清楚事情原委。 他道:“龙神掳走了阿昭,黎序去沧海龙宫要人了。” 他惧水,就只留在了岸边接应。 步恬用一两句话说明了目前的情况,苏迟云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想和步恬他们一起去。 莫倾澜把印玺丢给了苏迟云,交代道:“你还是留在岸边,若是我们迟迟不回来,就联系夕蘅,去忘天殿调兵。” 如果只是正面交锋,师父自然无所畏惧,就怕他们背后使什么阴招。 “好。”苏迟云捧着代表四海仙帝的印玺。 步恬踏进龙宫,却根本感应不到黎序与阿昭的气息。 惊雪一脸疑惑:“天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黎序和阿昭呢?”步恬省去寒暄,直入主题。 “他们一刻钟前就离开沧海龙宫了啊?”惊雪斜躺在珊瑚床上,下半身金色的龙尾蜿蜒到步恬的脚下。 步恬一听黎序竟也不在龙宫,不再耽搁,把神识铺展至整片海域。 她一边找,一边还想从惊雪口中打探出更多线索:“龙神,你今日因何带走阿昭?” “呵,那小儿是自愿跟着本尊走的,本尊可没有强迫他。”惊雪高傲地抬起头,“你那把剑也是,进了龙宫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劈砍,把本尊心爱的珊瑚都毁了,回头天道你找着了他,可要好好教教规矩。” “好端端的,阿昭为何要跟你走?”步恬又问。 惊雪不耐烦地扭动龙尾,金瞳不悦地竖起:“天道,你在怀疑本尊?本尊说了不在就是不在,本尊还不屑于去骗你。” “别吵,本尊知道。”步恬的神识翻遍沧海每一个角落,“本尊需要安静的环境找剑。” 惊雪发出龙吟,召龙子龙孙也去帮天道找剑。 她吩咐完,不忘嘲讽道:“天道,你怎么连找把剑都这么吃力?你要是觉得力不从心呢,不如把万道至尊的位置……” 惊雪还没说完,步恬收回神识,牵起莫倾澜的手,道:“找到了,我们走。” 话音落下,步恬和莫倾澜已经消失在惊雪的面前。 惊雪跟着他们也来到了九幽冰泽。 她看着眼前的惨状,破口大骂:“哪个混账敢算计到你龙祖宗头上了?你敢在龙宫门口动手,本尊就能剥皮抽筋赐你永堕轮回!” 空荡荡的九幽冰泽上只有愤怒的龙吟声。 魔剑碎片与玉佩碎片混杂在一起,变为死物,静静躺在冰面上,渐渐为冰雪所覆盖。 阿昭灵陨,黎序生机也即将断绝。 九幽冰泽的冰雪千万年不融。 步恬脸上好似也结了一层寒霜,从眼底透出来难以消融的冷意。 她想不明白,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在那儿跟她说想要与她再蕴养出来一个器灵给阿昭做个伴的剑灵,怎么现在就虚弱得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了。 她在识海里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却仿佛只是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她跪在冰面上,徒手捡起一片片魔剑碎片。 莫倾澜把这边的情况告知苏迟云后,便默默蹲下来帮她一起捡。 步恬向每一片碎片中注入神力,试图用神力把它们黏合起来。 “天道,这都碎成渣了,你用神力重新铸剑也是枉然。剑灵都没了,就算你重新拼凑出来一把剑,那把新剑也不再是原来的剑了。”惊雪发泄完,走到步恬身旁,“这样吧,既然是在沧海地界出的事,这两位神仙的魂魄本尊来聚,待到聚魂成功,投入轮回,你再把他们寻回天宫就是,左右也费不上几年功夫。” 惊雪效率极高,说话间她就把被遗忘在角落的阿昭魂魄聚好了。 她看着怎么都黏合不起来的魔剑,道:“这剑废了,同生共死咒于你而言虽不致命,但也能让你难受得脱一层皮,你快趁着他的剑灵还没散解契换剑吧!” “主上……解契吧……” 步恬的识海中响起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 她用与他之间的神魂联系又唤了一次他的名字。 毫无回应。 步恬放弃用神力黏合魔剑。 她转而用手一块一块地拼接出魔剑原来的模样。 “不解契,不换剑,我有我的成算。” 她道。 “罢了罢了,本尊今日就好龙做到底。”惊雪叹了口气,“他魂魄还坚持着未散,本尊可直接抽取剑魂,保留契约,投入轮回,后面的操作和前面的操作一样,就是你们之间的契约不解,你以后可就没趁手兵器了。不过你似乎也不需要兵器。” 步恬垂着眸子道:“不必,你会的法子,本尊也都会。本尊不要他入轮回,本尊要让一切回归原来的轨迹。” 惊雪被难住了。 她不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法子。 倏地,她看见赶来的苏迟云,眼前一亮。 她的视线划过苏迟云与莫倾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本来是没办法了,但你这把魔剑魂魄特殊,他不过是三分之一的魂魄,只要魂魄归一,他自然能活。” 莫倾澜微微笑着道:“若这是师父所愿,倾澜自当遵从。” “什么?”接踵而来的消息让苏迟云难以喘息。 “你们别听她浑说。”她捻起最后一片碎片,割破自己的手心。 她把最后一片碎片放入剑身,鲜血顺着手掌流淌,坠入破碎的剑身,流过每一道碎裂的纹路。 魔剑被鲜血灌溉,萌发出诡谲的生机。 它已看不出破碎的模样,极艳的红与深沉的黑交融在一起,仿佛刻画出一道道全新的魔纹。 “你疯了!你要用你的血去养一把魔剑!”惊雪在后面厉声道。 但她已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展了。 银发的剑君痴迷地看着步恬,缓缓执起她的手,轻柔地舔舐着残存的甜美。 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明,坠入孽海,沉沦人欲。 如同初雪染上脏污。 第48章 二十五个修罗场 何时履行婚约?…… 自上次天道伴生雷异动以来, 通天殿总是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神官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敢在下值之后,悄悄议论几句。 “最近剑君的差事都是苏神侍在做,咱们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剑君与阿昭了, 他们怎么好像忽然就从天宫消失了一样?” “我听轮回台的仙友说, 阿昭的魂魄已入轮回, 剑君多半也出事了,估摸着正在哪个洞天福地里闭关疗伤吧?” “可我怎么觉着, 仙帝和苏神侍瞧起来也不太开心的样子?” “到底是同僚出事,心中不快才是情理之中的吧?” 而他们议论中的主角之一黎序, 现如今正躺在通天殿的偏殿里, 犹如一头被拔去了獠牙的困兽,毫无抵抗之力地陷在绫罗绸缎之中。 步恬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黎序的额头,沉下面色。 还是很烫。 步恬握住黎序的手, 黎序忽然被触碰, 身子挣扎了起来。 步恬向他源源不断输送清凉的水属性灵气,试图为他驱散燥热, 让他能好受一些。 黎序无力睁开眼皮,但熟悉的气息让他放松了下来,眉头重新舒展, 浑身卸了力气, 安安稳稳地躺了回去。 步恬凝视着黎序的面容,他这副乖顺又脆弱的模样,简直与年少时灵骨被废的莫倾澜一模一样。 神力注入黎序的身体,给他带来舒适的同时,也让他渴求更多。 他想拥有更多的香甜。 他想把她彻底融于自己的骨血。 他的心头叫嚣着疯狂的念头,克制地抱住了步恬, 轻轻贴着她,试图用这个动作填补永远也不会满足的深渊。 步恬看着黎序再度陷入了不能自主的痛苦之中。 这都是她要以血养剑造成的。 天道乖张,废了莫倾澜的灵骨,毁了少年天才的仙途。 而她,一意孤行,硬是不放黎序进入轮回,令他痛苦地挣扎在死生之间,摧折傲骨,变为渴血的魔剑。 上位者天道永远不会错,不能错。 自救者步恬落子永远不会悔,不可悔。 可是,这一次—— “黎序,我后悔了。” 步恬轻轻地说。 她停止给黎序输送神力,把他的手放回锦被之中,伸手替他理了理贴在额头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我们解契,我送你去轮回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指尖点在黎序的眉心。 龙神惊雪的提议现在想来其实很不错。 不过耗费上几年,黎序又会重新回到天宫。 他也能趁这几年,远离是非。 步恬唤出了当初刻在黎序神魂的契约,黎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施法。 他疲累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道:“主上,我们不解契。” “好,我们不解契。就算没有本命灵剑,我也照样不惧任何神魔。” 这些时日,她在魔域的那具身体一直都在闭关修炼。她早就不是刚穿过来什么都没搞明白的自己了。 布恬把契约放回黎序的神魂,转而开始研究抽魂的角度。 “主上,我不走,我留在这里陪你。”黎序状似轻松地开口道,“不过就是难受几日,我熬熬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坚持留下的,换成了黎序。 步恬怎么也拗不过一把剑,只好暂且先应下。 她见黎序已精力不济,便离开了偏殿,让黎序好好休息。 她没走多远,就见到了莫倾澜, 落花铺满他的肩头,他已经在树下站了许久。 步恬觉着莫倾澜许是有什么要事要与自己相商,特意在那儿等她。 可她一问,莫倾澜却只说“路过”。 如果只是路过,为何落花会给他带来满头霜色呢?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莫倾澜向步恬行了一礼,便自行离去了。 步恬回到正殿内,如今顶了黎序差事的苏迟云为步恬换下外氅,捧来香茗。 黎序与苏迟云虽同为天道近侍,行事风格却大为不同。 黎序身为魔族,总是游离于通天殿神侍之外,对于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会过于深究。 苏迟云却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而他的爱憎全系与一神之上。谁要是没在通天殿侍候好天道,回头准会被他赶出通天殿。 但他们在侍奉天道一事上,总是事事亲力亲为绝不肯假借他人之手上,却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苏迟云送上茶盏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退下。 “迟云,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自那日从沧海回来,苏迟云的眼中便多了一抹难以化开的郁色。 他沉默着,撕开了碧潮果的果皮,透明的汁水在他的掌心流淌。 “这般犹豫,倒有些不像你了。”步恬笑了下,掀开茶盖,耐心得看着茶叶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苏迟云把剥好的碧潮果肉放在步恬的手旁的托盘里。 他又拿了一枚碧潮果,继续剥起来。他一边剥,一边轻轻地问;“姐姐,在你心中,我到底算是什么……” 莫倾澜的情魄吗? 这个问题犹如心魔,盘旋在他的心头,令他辗转反侧,如鲠在喉。 “嗯?”苏迟云说得实在太过含糊,步恬就算有着过人的听力,也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姐姐,我族与通天殿的婚约何时能够履行?”苏迟云掩下眸中的郁色,狐狸眼中清亮如初。 这回,苏迟云是用着平时说话的音量差不多了,声音明快之余带着醉人的尾调。 “这个问题你问我,我却也不知。据我所知,自婚约定下至今,这数十个年头里,你们一族和通天殿的神官一个看对眼的都没有。” “姐姐,我也算是玄狐一族的族人,与姐姐也算是相熟,当初姐姐收了我的梧桐花……” 他越说脸越红,越说声音越轻,耳朵轻轻颤抖着,彰显着此时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默默把碧潮果都剥好,用水盆里的清水净了手,又拿帕子把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擦干净,执起一枚品相绝佳的碧潮果,送入步恬的嘴巴。 “姐姐收了我缔结婚盟的信物,不知何时能与我完婚?”狡猾的小狐狸凑到她的耳边轻柔低语道。 步恬避而不答。 她咽下果肉,轻轻一拉,苏迟云便跌坐到他的身上。她用手指勾着苏迟云的下巴,慢慢靠近苏迟云。 她两只手捧起苏迟云的脸颊,红晕从苏迟云白皙的肌肤上透了出来。 “碰”的一声,他化作原形,软倒进了神座旁的狐狸窝。 “你这魅惑之术一看就是全还给族学里的先生了,也不知道教你魅惑之术的先生要是看到你如今这模样,会不会气得冲进天宫来。” 步恬本来只是想逗弄一下苏迟云,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却没成想这狐狸竟然害羞得变回了原形。 狐狸羞得把自己埋进了被窝。 步恬忍者笑,帮他把毛茸茸的尾巴也盖上了。 她盖好被子,余光却瞥见殿外的抄手游廊上正静静站着一人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莫倾澜见步恬向他看过来,泰然自若地向步恬见礼。 他瞬移入通天殿,解释道:“师父,下界急报,罪妖苏陌云带领叛军进攻桑陵。” 他口中的叛军,指的是伐天联盟。 缩在狐狸窝里的苏迟云瞬间清醒了。 他虽然很不想让莫倾澜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但情势所迫,他必须立刻进入解决大事的状态。 果不其然,步恬吩咐道:“迟云,你是桑陵狐族,罪妖又曾是你的同族,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她本来以为要跟催婚的苏迟云进行一场持久的拉锯战。 但这场拉锯战还没有开始,就因为苏迟云前往桑陵协助族人平乱而结束了。 …… 莫倾澜回到了忘天殿。 他目光缱绻地注视着牌匾上的“天”字,脑海中划过一幅幅步恬与旁人亲密的画面。 他可以感受到心底升腾起的微薄怒意。 这几日,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知晓更多有关她的事,想要再在生活中多看到她几眼。 这是一种稀奇又久违的感觉。 他还得感谢苏迟云那日设计让他去杀黎序。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与黎序的融合中,拥有了感受情感的能力。 他坐到自己的神座之上,对着神座旁随处可见的冰面,扯动唇两边的肌肉,露出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来。 不对。 师父知道他这样笑是假的。 每次他对师父这么笑的时候,师父都不喜欢。 苏迟云方才是怎么对着师父笑来着的? 莫倾澜回忆着苏迟云的笑容,眼角上扬,眉头舒展。 还是不对。 冰面承受不住莫倾澜倾泻而出的威压,从中间裂开一道冰纹,蜘蛛网状的冰纹把他的笑割裂成碎片。 这么看起来,他的笑丑陋又诡异。 “拿一面镜子来。”莫倾澜吩咐属下道。 很快,镜子便呈来了。 镜中的人端详着自己的面容,手指按上唇角,把他略微往上提。 莫倾澜一遍遍对着镜子练笑。 一次不行那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千次、万次…… 他有的是耐心。 总能练出一个能入师父尊眼的笑来。 第49章 二十六个修罗场 求师父也疼疼我………… 步恬陷入了一个旎梦。 梦中小桥流水, 烟雨蒙蒙。 一条鲛人侧躺在乌篷船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修长的鱼尾垂入波光粼粼的溪面。 乌篷船缓缓向前行驶,银蓝色的鱼尾将飘落于水面的梨花瓣向两侧拨开。 眼前的鲛人于步恬而言有一种极致的吸引力。 就算不见其面容, 单是看这一道身影, 步恬便知晓他定然是极为美丽的。 鲛人抬起迷蒙的眸子, 涣散的目光飘忽不定,最终落在步恬的身上。 他与步恬隔着重重雨幕遥遥相望。 苍青色的眸子仿佛掬了一泓沧海之水, 空灵通透得好似不是这世间的造物。 下一瞬,她整个人陷入乌篷船。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内相拥, 他的手环抱着她的腰。他们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挤在乌篷船里。 他们呼吸出的气息交融缠绕在一起, 对方发间的梨花瓣坠入她的云鬓,清冷的甜香轻轻柔柔地萦绕在她的鼻尖。 鲛人眼下的泪滴状鳞片与微微蹙起的眉毛,衬得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无助模样。 “求师父也疼疼我。” 他用世上最动听的嗓音如是哀求。 她可以纵容魔剑渴血, 愿意与狐狸亲吻。 她是如此的偏爱他们。 那能不能也疼疼他? 他也想拥有来自至高神明的垂青。 步恬在听到那一声“师父”时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莫倾澜的幻境。 “师父, 求您疼疼我……”莫倾澜水波潋滟的眸子凝视着步恬,扯出了一个破碎的微笑。 滴答, 一滴泪坠入步恬的面颊。 有点疼。 他为了她丢掉了情魄。 他又因她重拾了情感。 谁能想得到没有了情魄的神仙,竟然能真心地笑与哭呢? 步恬伸手捏住了让她感到疼痛的罪魁祸首。 一颗圆滚滚的珍珠。 此时,幻境内已是月上中天。 明亮的月光为步恬手上的珍珠镀上一层漂亮的银色。 她想起了两次“意外”撞见莫倾澜, 又回忆起了很久之前与莫倾澜的那个亲吻。 原来那一天她捡到的是鲛人的眼泪。 原来他这几天并不仅仅是“路过”自己的身边。 “吱嘎”一声, 他们的乌篷船被另一艘乌篷船撞上。 两艘乌篷船在水面上轻轻晃动,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随着船声晃动,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步恬略微抬起头,便能瞧见另一艘乌篷船上挂着一串铃铛。 她认得那串铃铛,那是很多年前莫倾澜与她一起在海市上买的。 她也识得另一艘乌篷船,那是莫倾澜幻域的出口。 抱着她的鲛人松开了怀抱, 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着,等待来自于自己信仰的最终宣判。 他总是不会在任何地方为难她。 铃铛声响了一遍。 隔了一会儿,响起第二遍。 莫倾澜耐心地等待着步恬的答案。 铃铛声和缓地提醒着二人时间的流逝,却并不催促她作出决定。 一切都在她舒服的状态下等待着进展。 步恬两手撑起身子。在如此拥挤的空间内,总是会不小心触碰到莫倾澜。 莫倾澜失落地垂着头,把自己的鱼尾蜷缩起来,给步恬腾出离开的空间。 步恬并没有挪向外头的乌篷船。她伸手揽住了莫倾澜的头,与他两唇相碰。 “倾澜,给我唱一首歌吧。”步恬捧着莫倾澜的脸说道。 莫倾澜呆呆地点了下头,双眸里只装着眼前的人。 他吟唱起鲛人族的小调,温柔的嗓音包裹着蜜糖。 步恬俯身亲吻他的喉结。 乌篷船摇摇晃晃向前行驶,两岸的梨花树飘扬下花瓣。 小调唱得支离破碎。 …… 桑陵,玄狐一族领地被苏陌云带领的伐天联盟攻占,前来支援的几十位神仙,包括苏迟云在内,全部被幽禁。 苏迟云从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中惊醒。 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喘着粗气,灰尘混杂着难闻的霉味涌入他的肺腑,让他难受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为什么……咳咳……” 苏迟云想不明白。 噩梦中发生的事情,让苏迟云胸口堵得发慌。更为可怕的是,苏迟云知晓这个噩梦是真的。 他缩在没有光的角落,咳得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隔壁牢房的族人跑过来关心道。 “没事……咳……”苏迟云仰着脸,目光空洞洞的。 “你看起来不大好哇!你过来些,我还有些妖力没用掉,可以帮你梳理一下气息。”那族人向苏迟云招手。 苏迟云没有再理睬族人,而是陷入了自己的魔障之中。 她和莫倾澜好上了。 她为什么会和莫倾澜好上? 苏迟云强迫自己露出了看开的笑。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露水情缘罢了。 他们玄狐一族天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连在天宫,他也见过这类事情,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可是…… “姐姐,真的好痛啊……”苏迟云笑着笑着,哭了。 他眼底最后的一抹光亮,也随着泪水流下而沉寂。 那族人叫了几下苏迟云,苏迟云一直不理他,他自然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 接下来几日,苏迟云总是觉着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时不时便涌上来一股难以克制的咳嗽。 渐渐地,他的周围也不再有关心他身体的族人。 他们一个个都消失在牢房。 这里面有些族人是投了敌,认可苏陌云成为新任族长;有些族人是宁死不屈,被苏陌云处理掉了。 关押玄狐的牢房里只剩下了苏迟云一个。 一个水囊丢了过来,扬起地上的尘土。 “族弟,听说你病了?” 躺在地上的苏迟云瞧见了一双锦鞋。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问题是,你这样,她也不一定领情啊!她可还有两个相好,你在这儿吃苦受罪,她呢?她说不准正在天宫和某人双宿双飞呢!”来人喋喋不休地说着。 苏迟云瞥了一眼地上的水囊,没有去捡。 那人走近了,见到苏迟云的容貌,眼底划过一闪而逝的厌恶。 “你就是太年轻,一股脑钻进了情爱里。等过个百八千年的你再回过来看,就能发现自己现在错得有多离谱了。迟云弟弟,你认本君为族长,待事成之后,本君给你做媒,亲自给你挑个好的。” “不需要,我只要她。”苏迟云爬了起来,慢悠悠走到伐天盟首的面前, “苏陌云,玄狐一族与天宫本就有婚约,我只想让她履行当初天宫承诺的婚约。” “婚约?说起来当初天道冒充夕蘅的时候,亲自与玄狐一族定下了婚约。狡猾的天道把我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苏陌云面露狰狞。 “是她亲自定下的婚约?”苏迟云重复确认了一遍。 “是不是她亲自定下的又有什么干系?对了,本君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陌云微笑道,“天宫与玄狐一族的婚约,本君已经单方面撕毁了。我们一族,终于不用和天宫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成婚了!” “你把婚约取消了!?”苏迟云的声音陡然尖利,他的手指变为锋利的狐爪,扣住了苏陌云的脖颈。 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苏陌云把玄狐一族搅和得一团乱不说,还把他与她之间最独特的联系搞没了! “果然,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和天道有关的一切东西,包括你和莫倾澜!”苏陌云挥开苏迟云。 苏迟云摔倒在地。 苏陌云居高临下道:“你说你们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一条对着天道摇尾乞怜的狗!” 他顿了顿,又冷笑道“本君本来以为莫倾澜已经够可笑的了,没成想我的族弟比他更可笑。苏迟云,你得是多卑微,才把自己幻化成了莫倾澜的样子!” “我如今的确后悔在化形的时候选了这么一副模样。”苏迟云爬了起来,一边走向苏陌云,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凌乱的鬓发,“族兄不愧与我是同族,虽然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你却能说出我不少心里头的想法。还有一点族兄也说对了——” 苏迟云从发间拔下血玉桃花簪,狠狠扎进苏陌云的心口。 澎湃的神力奔涌而出,刺目的金光照亮囚室。 苏迟云站在那里就像是吸收一切光亮的黑洞,冰冷的兽瞳望向囚室的天花板,枯白的脸颊染上疯狂的赤红:“待到成就大事,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外头的伐天盟众发现变故冲进囚室。 这里头有不少是被投降的玄狐一族族人,他们见苏迟云斩杀了叛徒,纷纷松了一口气。 “族长,快放了天宫的仙君们,我们一起把这个劳什子伐天联盟打出桑陵!”有族人高喊了一声,其他族人也应和起来。 “若是本君没有记错的话,在场的诸位都已经投靠伐天联盟了吧?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放了天宫神官?为何要自家人打自家人?”苏迟云站在人群的中间,气定神闲地反问。 他弯腰摘下苏陌云佩戴的玉佩,轻笑道:“从今日起,本君就是新的伐天盟首了。” 姐姐,做棋子有什么意思呢? 他当然是要和姐姐一样,做一个执棋者。 第50章 二十七个修罗场 狐君与魔神最为相配…… 步恬给黎序喂完血, 退出偏殿。 一条肥嘟嘟的蓝色小鱼撞入步恬的眉心,化作灵雨润泽她的识海。 “师父,我在湖心亭,有要事要向你禀告。” 步恬绕去湖心亭, 瞧见一名长身玉立的白衣仙君正垂眸看着石桌上的残局, 眉目舒朗, 神情恬静。 他听见步恬的脚步声,略微向步恬行礼, 语调和缓地诉说着一个重磅消息:“师父,苏迟云叛变。他杀苏陌云, 夺伐天盟首之位, 把九幽冰泽的罪神眠岁给放出来了。” “叛变?” 许是因着莫倾澜太过处变不惊,步恬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头倒没有起多大的波澜。 她很理智地回想着与苏迟云分别那一日的点点滴滴。 苏迟云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她与他相处一直有把握好分寸, 应该没有什么行为触碰了他的雷区才对。 总不见得是因为她拒绝了与他履行婚约? 可他那一日也不过是试探她的态度, 应当不会为了这一件事心存芥蒂。 “为什么呢……”步恬百思不得其解。 还把眠岁放了出来,他这是铁了心要和他对着干了。 “师父可是在想苏迟云叛变的原因?”莫倾澜问。 “是啊, 我想不明白,桑陵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他投向了伐天联盟。”步恬坐在石凳上, 手里抓住两颗棋子玩, “这件事太奇怪了,他怎么会突然之间单方面和天宫恩断义绝?” “我许是知道原因的。” 莫倾澜垂下眸子,看着湖里嬉戏的锦鲤。 步恬等着莫倾澜往后说,谁成想他说了这一句之后就像个漏了气的开水壶,不在发出声响了。 步恬把手里面的棋子倒回太极纹棋罐,看着莫倾澜隽永的侧颜, 道:“所以,原因到底是什么?” 莫倾澜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 “我们三个之间互相有感应,我和你那一晚在幻域里发生的事,他应该是……都知晓了。”说完,莫倾澜的耳朵红得滴血。 步恬觉着好玩,坐到莫倾澜的边上,碰了碰他红红的耳朵尖,灼热的温度烫得她把手指头收了回去。 她摩搓着自己的手指头,觉得自己的指尖也变得越来越烫。 “那我对你这样,他们也会知道吗?”她又戳了戳莫倾澜的耳朵尖,好奇地问。 “应该不会。”莫倾澜纵容着步恬的手在他的脑袋上戳来戳去。 微风撩起两人的发丝,温柔地缠绕在一起。 莫倾澜专注地注视着眼前人,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她嵌入自己的怀抱,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师父,我现在又觉得可能会了。” 步恬回抱住他,感受着对方温暖又坚定的拥抱,心思飘得很远。 苏迟云叛变倒是个放饵的好机会。 她这回就算舍掉一个马甲,也非要钓出幕后黑手不可。 等她回过神,自己已经与莫倾澜难舍难分了。 “回寝殿。”她哑着声道。 “好。” “你别变出尾巴来。” “都听师父的。” 莫倾澜抱起她,几步便进了寝殿。 如今步恬床边的纱帐上挂着小鱼剑穗和月亮剑穗,原本毫不相干的小鱼和月亮现在相亲相爱地依偎在了一起。 …… 远在魔域的魔神睁开了双眼。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两旁的烛灯一排排亮起幽火 侍从低着头,又轻又快地步入殿内。 大魔们在殿外一齐跪地。 “恭迎尊上出关。”他们的声音响彻整个魔宫。 “本尊闭关这段时日,可有发生什么趣事?”步恬坐上魔神的尊位,双腿交叠,整个身子舒舒服服地陷入神座。 手下把最近伐天联盟闹出来的乱子一五一十地同步恬汇报了一遍。 “伐天联盟?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当初莫倾澜还是盟首的时候,咱们魔域刚刚入世,倒没什么功夫和他们打过交道,有些可惜。”步恬当着所有大魔与侍从的面说了这么一番话。 在她的推波助澜下,整个魔域都知道了她对伐天联盟的“友善”与“好奇”。 苏迟云带着一名手下前来拜访。 步恬坐在神座之上,垂眸看着底下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她不得不感慨世界真是小,苏迟云带来的手下她先前是见过的。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人是长极派弟子,叫什么李逐楼。 不过他还是与步恬记忆中折辱莫倾澜的师兄形象有很大的不同。 经年岁月过去,李逐楼褪去了一身傲气,客客气气地与她寒暄着。 步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眼睛黏在了苏迟云的身上。 苏迟云今日穿着一件玄色暗纹锦袍,脖子里围着同色的狐裘围巾。他的头上没有再戴血玉簪,而是戴着一个锦冠,令他少了几分以色侍人的妖冶,添了几分掌权者的成熟稳重,通身的派头好似哪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带着副手出来办事。 李逐楼弯着腰低着头,同步恬分析道:“魔神大人,您闭关的这几年外头可发生了不少事。自从天道建了道台,天道在下界的风评一日比一日好,当年伐天联盟是何等的一呼百应,如今却没有多少族群想反天道了。正是如此,我们这些有共同目标的人才更应该聚集到一起,不能被天道逐个击破了呀!” “本尊刚刚出关,但并非耳聋目盲之辈。你们伐天联盟的盟首放走了罪神眠岁,如今却跑来跟本尊讲有共同的目标,这可不就是个笑话嘛!还有,若本尊没有记错,逆转天道名声的道台,似乎也是眼前这位伐天盟首主持修建的吧?”步恬说话时一瞬不瞬地盯着苏迟云。 苏迟云在天宫穿得颜色都比较艳丽,她从没见他穿过这么沉稳的黑衣,还怪稀奇的。 “如果是旁人跑来跟本尊说这些笑话,本尊早就把他们打出去了。不过既然是盟首……”步恬伸出手指,对着虚空描摹着苏迟云的容貌,“自然是好说。” 在场者只要不瞎,都能看出魔神因为苏迟云长着一张和黎序一模一样的脸,而对他格外有优待。 “这么说,魔神是同意与我们合作了?”苏迟云说出了来到魔宫后的第一句话。 他觉得很奇怪。 魔神举止轻薄,他应该觉得很生气才是,可现在他心头竟然没什么怒火。 “同意,当然同意。” 魔神一副“冲着多见见你这张脸我也要和你合作”的架势。 苏迟云举起一旁的酒盏,道:“愿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愉快。” 步恬没有接话,也没有回敬。 李逐楼顶着压力为魔神送上一杯酒:“魔神大人……” 步恬把身子向后一仰,躺在神座里,道:“既然咱们合作了,有些事情就得听本尊的。天道的道台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信仰之力,必须连根断绝。” “不行!”苏迟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他疾言厉色道:“魔神大人,本君也有底线,本君不容许姐姐出一点事情!道台绝不能动!” “她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都站到她的对立面了,还唤她姐姐呐?说什么不想损伤天道一根毫毛,你不损伤天道,如何在伐天之战中取胜?天道实力何其强横,你若是不一点点削弱她的力量,等到伐天之战的时候,就你们这点修为,加起来都还不够给天道送个开胃菜。”她不屑冷笑。 步恬强硬表态:“伐天联盟若诚心想要与本尊合作的,就拿出覆灭天道的决心来。” 苏迟云丢下酒盏,向魔神作揖:“既然魔神不想与伐天联盟合作,本君便告辞了。李逐楼,我们走。” “慢着。”步恬叫住了苏迟云,“狐君,你若想与魔域合作,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魔神扯住了苏迟云的衣角:“你单独留下来,我悄悄告诉你啊。” “不必了。”苏迟云抿着唇,一点一点地从眼前这个戴着头蓬的怪女人手里抽出衣角,“魔神留步,告辞。” 步恬指尖遥遥向苏迟云一指,苏迟云整个人被一团灰雾拖了起来,送至步恬面前。 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这诡异的灰雾。 步恬伸出手依次在苏迟云的左右脑袋上敲了两下,又弹了下他的脑壳儿。 “本尊倒觉得狐君与本尊很是相配。你与其去求一个心里面根本没有你的天道,不如到魔域来,让本尊好好疼疼你的……脸。” 魔神的手描摹着苏迟云的五官,好似爱极了他这副长相。 苏迟云的右手呆愕地捂上刚刚被魔神敲过的右脑勺。 若是他把耳朵幻化出来,那么此处便是……他的耳朵。 苏迟云的心里面涌起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他抬起头,紧紧盯着魔神的斗笠,试图透过层层浓雾,看清楚魔神真实的长相。 姐姐怎么会是魔神呢? 苏迟云又听到那魔神亲亲热热地道:“天道不能和你履行婚约,但魔神可以和狐君成婚。” 底下的狗腿子李逐楼忙应和着说道:“狐君,要不您就留下吧,在小的看来,狐君与魔神的确最为相配呢!” 第51章 二十八个修罗场 我的阿恬最美了…… 苏迟云放弃挣扎, 平躺在灰雾上,道:“我想和魔神单独聊聊。” “你能自己想明白自然是最好的。”步恬打了个响指松开了对苏迟云的束缚。 苏迟云从灰雾之上摔下,直接掉到魔神的腿上。 “都退下吧。” 李逐楼最后退出去的时候,忍不住瞥了一眼即将阖上的殿门内部, 只见那个成日里阴着一张脸的乖张狐君难得展露出顺从的姿态。 苏迟云半趴在神座上, 轻轻地唤了声:“……姐姐?” “倒是从未有谁这般叫过本尊。听起来还不错, 便允你以后这么叫我。” 步恬抬起苏迟云的头,端详着他的五官, 把玩起对方如绸缎般顺滑的头发。 “你俩长得当真是一模一样啊……这般精致的长相,就该藏进本尊的魔宫, 好好地被珍惜。” 苏迟云一试不成, 变幻出狐耳和狐尾,拱进步恬的怀里。 他侧着头,从帷帽的缝隙中向里头瞧。 魔神的面容外头蒙着一层灰雾, 让人完全看不清她的长相。 “姐姐为何一直戴着帷帽?”苏迟云问。 步恬抓住苏迟云蓬松的大尾巴, 从他的尾巴根一路顺到尾巴尖,感受着久违的毛茸茸触感, 笑问:“想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样子?” “姐姐若是不方便就不必了。”苏迟云被熟悉的手法顺着毛,紧紧抱住了步恬,“先前姐姐说的话可还作数?” 他已经确认了步恬的身份。 一个人的音容相貌可以改变, 但她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小习惯却很难刻意扭转。 眼前的魔神, 便是他的姐姐。 怪不得当初黎序被莫倾澜带上天宫之后,忽然之间就背叛了魔神,倒戈向了天宫。 黎序根本就没有叛变,他从始至终效忠的都是她。 步恬揉了揉送到她面前的毛茸茸狐狸耳朵,问:“什么话?” “姐姐说要与我成婚,这话可还作数?”苏迟云支起身子, 执拗地注视着藏在帷帽后头的一双眼睛。 “自然作数。魔神与狐君成婚,魔域便与伐天联盟合作。”步恬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迟云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割裂,情感上他陷入了狂喜,可理智上却时刻提醒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姐姐的逢场作戏。 如若不然,她的态度不会是如此不上心的模样。 但苏迟云又无比希望这是真的。 如果姐姐当真要与他成婚,那就算她不上心也没关系的,只要他好好操持就行了,定然给她一个圆满的大婚。 苏迟云那双仿佛吞噬一切光亮的漆黑双眸蒙上迷蒙的色彩。 他又轻又柔地笑着,道:“姐姐,既然答应了,便不可反悔。只要你愿意与迟云成婚,迟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让迟云做什么,迟云便做什么。” “呵,你就别拿这些话来唬我了。”步恬嗤笑,“我不过是想让你毁掉天道的道台,你便同我翻了脸,算哪门子的什么都愿意听我的?” 苏迟云抱上步恬的手臂,轻轻摇晃着道:“先前是迟云眼瞎,没有看到姐姐的好。你是迟云的好姐姐,迟云自然什么都听姐姐的。既然姐姐想要削弱天道,毁了道台岂不是太过便宜了天道,迟云有个主意,可以一箭双雕。” 苏迟云凑到步恬的耳边轻轻说着自己的计划。 魔神的身上没有夕蘅花的香味,也没有魔族惯用的什么刺鼻香味。 她的身上没什么气味,若真要硬要说一个,那便是魔神身上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朝露气息,闻起来清清爽爽的,非常舒服。 苏迟云的心头因为自己发现步恬的另一面而有几分小雀跃。 这样的姐姐,现在是他一个人的。 他说完计划,满含期待地看着步恬。 步恬亲昵地刮了下苏迟云的鼻子,嗔道:“你可真是一只狠心的狐狸啊,天道好歹是你的旧主,你转眼就翻脸不认人,要断了她所有的信仰之力。” “姐姐不希望我如此做吗?”苏迟云黏糊糊地靠在步恬身上确认。 他生怕自己会错意,给步恬添麻烦。 “这可是把天道拽下至尊之位的好法子,你这么做了本尊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让你去做呢?” “迟云明白了。”苏迟云把头埋进步恬的颈窝,“所有的一切都会如姐姐所愿的。” 他闭上眼睛,唇边噙着一抹笑。 如今,天道与魔神都是姐姐这桩事只有黎序和他知晓。 姐姐现在要对付“天道”,那陪伴在天道左右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莫倾澜,就是弃子咯? 莫倾澜得到了姐姐一时的偏宠又如何? 很快,他就要和姐姐诶成婚了。 他才是最有资格陪在姐姐身边的。 …… 苏迟云不过与魔神单独待了片刻,再出来时却仿佛被魔神灌了迷魂汤一般,事事依从魔神。 他在魔宫住下,把伐天联盟的总盟从桑陵搬到魔域,日日陪伴在魔神身边,与魔神形影不离。 一副有了新欢抛却旧爱的模样。 与此同时,所有道台里的神像都在一夕之间崩塌。 在废墟之上,两尊崭新的神像并肩而立。 女神像身材纤长,头戴帷帽,全身置身于迷雾之中。男神像侍立在女神像的边上,姿容绝世,风华绝代,极艳的容貌中和了一旁迷雾的诡谲,又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其貌绝非人间客。 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涌向魔域。 通天殿的天道变得极度虚弱。 步恬躺在榻上,觉得自己就像是得了重感冒一般,浑身提不起力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她感受着自己身上的信仰之力被抽走,反补到了另一个魔神化身的身上。 她的一个身体变得极弱,另一个身体却变得极强。 就像是把一个杯子里的水倒进了另一个杯子里,水的总量没有发生改变,但一个杯子已经空了,另一个杯子则满得要溢出来。 现在天道的躯壳就是那个空杯子。 再没有信仰之力注入,天道可能真的就要在痛苦中消亡了。 “吱嘎”一声,寝殿的大门被推开。 一股精纯的信仰之力注入了她的体内。 步恬感觉自己又有了几分力气。 她想起身,但只要稍微一动就会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只能乖乖躺回榻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问道:“是倾澜吗?” “师父,是我。” 莫倾澜把还带着晨露的夕蘅花插入花瓶,撩起帷幔,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用挂着月亮剑穗和小鱼剑穗的系带把帷幔拢到一起。 步恬看着月亮和小鱼坠在系带的末端晃啊晃,晃啊晃。 晃得眼晕。 她转移开视线,道:“倾澜,世人就快把我给忘了。你也忘了我,高高兴兴去做新纪元的神仙罢。苏迟云是你的情魄,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能拿你怎么样。” 莫倾澜摇了摇头,露出清清浅浅的笑:“师父,你不会消失的。我一直把你记在心里,就算其他人都把你忘了,我也不会。” 到了天道这个级别,只要还有人信仰她,她就能从祈祷之中一次次复苏。 “你说过的,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人信仰你、爱戴你,你就不会消亡。”他执起步恬的手,轻轻落下一吻, “师父是我唯一的信仰,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我的修为不低,应当能活上不少年岁,只要我活着,就一直能为师父提供信仰之力。这么算下来,师父还能活上许久。眼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前面的路可能会有些难走,倾澜会一直陪着师父走下去。” 莫倾澜说了很多个“一直”。 步恬却是不相信“永远”的人。 “别动不动就说永远,你看看惊雪和眠岁,当初好的时候也是黏黏糊糊的,现在没反目成仇已经算是不错了。” “师父,我们不会如此的。”莫倾澜隔着厚厚的棉被抱住步恬,把头埋进步恬的颈窝,“倾澜从不轻易许诺,既然说了就一定做到!” 步恬一只手伸出棉被,轻轻拍了拍莫倾澜的后背。 他们不愧是相同的魂魄,连小习惯都基本上是一样的。 听到莫倾澜说这些话,她心里是有些触动的。 如果真的有天道衰微这么一天的到来,或许她真的不会消亡,莫倾澜的信仰不足以她拥有翻江倒海之能却足以让她苟延残喘,静待新的转机的到来。 她侧过头,余光划过梳妆台,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倾澜,我的梳妆镜呢?我那个用万年梧桐木作原料雕刻、镶嵌了千年云母、百年珊瑚的梳妆镜呢?” “师父如今身子虚弱,倾澜便自作主张把镜子都收了起来。”莫倾澜的眼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小心翼翼地震颤着。 “拿镜子给我!” “好,师父别着急。”莫倾澜幻化出一面水镜。 步恬瞅了一眼那水镜,一击震碎了它:“倾澜,我只是失去了信仰之力,不是丧失了辨识能力,你拿幻术来唬我做什么?我只是单纯地,想要照照镜子罢了。” “也罢。”莫倾澜服侍着步恬起身穿衣,从芥子袋里拿出一面镜子,放到步恬的面前。 步恬看着镜中满头白发的自己,沉默不语。 她得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她竟然觉得这虚弱之后的白发比黑发好看多了,要不然以后给自己的魔神马甲也整一个银发套餐? 莫倾澜见步恬一直低垂着头,肩膀是不是耸动一下,以为布恬是不欢喜了。 他拿起木梳,仔仔细细地为步恬梳着头发:“不管是白发还是黑发,我的阿恬最美了,三界四荒谁都比不上。” 第52章 二十九个修罗场 欢迎仙帝莅临订婚宴…… 步恬侧坐在榻上, 莫倾澜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拢好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他从芥子袋里拿出收好的珊瑚云母梧桐木梳妆匣,拉开它的抽屉挑了一支双鱼衔珠步摇, 轻轻插进步恬的雪发之中。 步摇末端的珠串流苏埋入发丝, 仿若片片红梅花瓣落在雪上。 可不就是雪做的人么? 她看起来面色苍白, 神情恹恹,好似一捧碎雪堆成的雪人, 轻轻一碰便塌了,太阳一晒便化了。 金贵又脆弱。 莫倾澜生怕惊扰了眼前风一吹就倒的心上人, 柔声细语地说道:“师父, 我把‘望天殿’的匾额换了回来,希望我能在望天殿仰望着师父坐在至高神座上,长长久久, 亘古不变。” 莫倾澜没有听到回应。 他抬头看向镜子, 只见镜中的人阖着眸子,随着他轻微的动作而倚靠到他的身上来。 莫倾澜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对方竟然睡着了。 他耐心地为步恬褪去裙钗,又服侍她睡下,悄悄退出了通天殿。 踏出通天殿的那一瞬间, 莫倾澜面上的笑渐渐褪尽。他唤出自己的佩剑顺命, 使出御剑之法,冲向下界。 他在东荒规模最大的道台上空停下。 脚下的碎剑分成无数片细小的碎片,密如刀雨,气势万钧。 他一挥袖,袖袍上的波纹竟活了过来,滚滚波涛呼啸而起, 遮天蔽日。 他一落手,滔天巨浪凝结成冰,霜雪附着凌厉剑锋。 雪崩,剑落。 道台的弟子慌慌张张地使出御术悬浮于空中,拜服在莫倾澜的脚下请他息怒。 剑回手中。 莫倾澜不理不睬,睥睨着底下被霜雪掩埋的废墟,剑指废墟之中仍旧屹立的神像。 寒芒划过,碎剑劈向魔神神像。 狐君神像眉心闪过一道红光。 它从泥泞之中拔出双腿,挡在了魔神神像前面,接下莫倾澜的剑招,得偿所愿,化作齑粉,消散人间。 莫倾澜毫不犹豫地起手劈出第二剑。 他的剑尖被一双手夹住。 这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看就没经历过长年累月的苦修。 此时此刻,却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的剑。 “苏迟云,你用偷来的修为与我交手,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到反噬?”莫倾澜苍青色的眸子凝着寒冰,手中一点点施力。 苏迟云的手渗出鲜血,顺着他的腕子蜿蜒而下。 他松开手,拦在魔神神像前,舔净手上的鲜血,抹去唇边殷红。 “本君凭本事得来的修为,自然是问心无愧。要怪就怪天道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人心。” “休要妄议尊上。” 莫倾澜提起剑,带着对苏迟云无礼的怒气,再度劈砍向魔神像。 一面火墙阻住长剑。 火舌飞舞,热浪翻滚。 苏迟云扇动凤凰羽扇,火焰越燃越旺。 莫倾澜注意到上头萦绕的气息,不免皱眉。他剑锋一转,破墙而入,与苏迟云贴身近战。 一片刀光剑影中,剑气划烂苏迟云的锦袍,刮花他引以为傲的肌肤,也一不小心划破了莫倾澜自己的衣襟。 苏迟云瞧见了莫倾澜半遮半掩的痕迹,一个分神,便被莫倾澜用缚神索捆住了他的双手,狼狈倒地。 莫倾澜起阵困住苏迟云。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情魄,摇了摇头,叹息道:“掠夺信仰之力,依靠神尊法器,终究是奇技淫巧。” “奇技淫巧又如何?世人皆言我狐族学的是一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可管用不就行了。”苏迟云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莫倾澜,心底升腾起报复似的快感。 他仰面而笑,漆黑的眸子里盛满讥诮,汩汩鲜血从面颊上的伤口流下,犹如自炼狱而来的艳鬼。 莫倾澜近了姐姐的身又如何,不过是一枚弃子。 等到姐姐用完了他,就会把他丢在一边。 真正能长久陪在姐姐身边的,只有他。 莫倾澜收了剑,指尖凝聚着神力,一笔一画地书写着阵法。 他最拿手的不是剑,而是阵法。 “所以天道也好,魔神也罢,于你而言,都不过是修炼的台阶?” 他的眸中酝酿着风暴,书写阵法的手气得发抖。 他的情魄怎么会这么不是个玩意儿! 他绝对不会与苏迟云融合。 就这样把他困在此地,让他永远无法离开罢。 莫倾澜也怕。 他怕融合之后醒来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要伤害阿恬的苏迟云。 他怕融合后自己理解了苏迟云的想法,与他成为一丘之貉。 苏迟云笑累了,看着一条条禁锢神文在他的周身划过,说道:“我若不用些特殊手段,又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凤吟自莫倾澜身后传来,莫倾澜被碾在地上。 原本行动受困的苏迟云一手化爪,伸入莫倾澜腹部,掏出内丹。 苏迟云在同一时刻腹部也感到一阵剧痛。 他咽下涌上来的鲜血,浑若无事地把玩着流光璀璨的鲛人珠,把方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了下去:“你是悟性过人的天之骄子,黎序是足以戮神的绝世凶剑。只有我,天资平平,悟性平平,若是按部就班地修炼,那不知道要多少年岁才能修个神位。若不用些特殊手段,又如何能与你们相争?莫倾澜,你瞧不起我的手段,可你恰恰就败在你瞧不起的奇技淫巧上了。” 莫倾澜感受着神力从身体中流逝,头脑变得异常冷静。 他不能变弱。 她现在很虚弱,需要他的保护。 他得夺回自己的内丹。 莫倾澜躺在地面上,双目放空,好似放弃了挣扎。 四根凤羽钉入莫倾澜的四肢。 眠岁缓步走至苏迟云身侧,道:“莫倾澜已无力反抗,狐君可要融合?本尊可为你护法。” “这个世上只需要有本君便够了,不需要再有什么莫倾澜、黎序。”苏迟云手持羽扇,向眠岁借火,“不知可否借凤尊的真火一用?” 眠岁犹疑道:“狐君可知凤凰真火的作用?” “自然知晓。”苏迟云为即将得偿所愿而笑得欢喜,“本君要所有阻碍,都灰飞烟灭!” 他看出眠岁在犹豫些什么,执拗地说道:“便是遭受反噬,便是永远也恢复不了全部实力也无妨。” 只要她身边只有他一个,他的修为高一些与低一些也没有什么差别,他的修为终归是越不过她去。 “既然狐君有自己的考量,那本尊便借你一用罢。” 一簇簇金焰悬浮于羽扇之上。 苏迟云托着火焰,走近莫倾澜:“你放心,你死了她不会伤心的。你我同根同源,本君会用你的鲛人珠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出来,只要这个假冒品离她远一些,她不会发现异样的。” …… 轮回台。 步恬披着魔神的马甲,暂时封禁了夕蘅的灵识,把她变回了无知无觉的夕蘅花,丢入轮回台的花海。 夕蘅花落地生根,成为轮回台一株再普通不过的凡花。 步恬坐上轮回台的主座,瞥了一眼底下举着兵器的神官,道:“你们的主司夕蘅已陨,你们是要继续与魔域为敌,与伐天联盟为敌,还是归降本尊,依附魔域?” 不等底下人思考,步恬感应到了莫倾澜正在迅速流逝的生命,“嚯”地站起身。 难道是那个幕后之人终于忍不住第二次动手了?可说不通啊,他为何不直接向虚弱的天道下手,转而从天道身边的莫倾澜入手? 步恬随意从魔将中点了一个,交代道:“叱火,剩下的事情交给你来收尾。” “啥?俺?尊上,这打架俺在行,旁的俺是啥也不会啊!尊上,尊上,你换个魔啊!” 步恬是没办法满足叱火这个要求了。 叱火的诉求传入她的耳中时,她已使出缩地成寸之法,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莫倾澜的身前。 “此处好生热闹,是在做什么呢?”步恬轻笑了一声,问眼前二人,“自相残杀?” “多可心的一张脸呐……”步恬温柔地抚上莫倾澜的脸颊,“本尊可不忍心这么一张脸从世上消失了。” 莫倾澜想躲开,却浑身无力,只是皱着眉侧过头。 “姐姐只看我不够吗?”苏迟云收了羽扇,握住步恬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妒意如疯草般滋长。 他刚才要是再快一点,就能结果了这条鱼,怎会再让姐姐碰到他。 莫倾澜趁着二人交谈,突然暴起,向苏迟云攻去。 不消苏迟云动手,步恬便扼住了莫倾澜的咽喉。 她一手按住莫倾澜,一手勾起对方的小巴,道:“倒是个有棱角的。本尊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磨平旁人的棱角,把他打磨成顺心的模样。” 步恬捏住莫倾澜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向他的嘴里塞入一枚黑色的硬糖。 “这是疗伤的药,咽下去。” 莫倾澜不愿配合。 “看来你伤得不轻。罢了,我便来帮一帮你。” 步恬的唇慢慢向莫倾澜凑近,莫倾澜只得把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 莫倾澜微微睁大双眸,流露出吃惊之色。他空荡荡的丹田,此时此刻竟然悬浮着一枚小小的神晶。 步恬的手指轻轻放到莫倾澜唇上,阻了他继续问出声。 “你能咽下这伤药可多亏了我,不知四海仙帝准备如何报答我?”她轻佻地揉搓着莫倾澜的长发。 莫倾澜恢复了些力气,站起身向步恬行了一个大礼:“魔神今日之恩情,倾澜铭记于心,日后必定回报。” “仙帝若想来本尊的魔宫,本尊随时扫榻相迎。”步恬的目光毫不收敛地在莫倾澜的身上上下游移。 苏迟云站到二人之间,向莫倾澜的衣襟中塞入红色的请柬:“伐天联盟与魔域即将联姻,仙帝与本君关系不凡,又是伐天联盟的旧盟主,自然是要来喝杯酒的。这是订婚宴的请柬,欢迎仙帝莅临。” 他要让莫倾澜知道,他即将与她定下名正言顺的婚约,莫倾澜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第53章 三十个修罗场 还有什么事比讨她欢心更…… 莫倾澜回到通天殿。 一只纸鸢落到了他的足下。 现如今, 通天殿的神官们纷纷自谋出路,跑得连个影儿都没了。 还会在通天殿放纸鸢的,便只剩下了一位。 莫倾澜捡起纸鸢,挥去尘土, 向前走去, 果不其然遇见了坐在石凳上小憩的步恬。 莫倾澜唤了一声步恬, 把纸鸢放到步恬身前的石桌上,走到步恬身后, 为她整理凌乱的发髻。 “你受伤了?”步恬握住莫倾澜的手,别过头去看他。 他笑了笑, 轻描淡写道:“本想去砸了魔神的道台, 未曾想被苏迟云暗算,受了些伤。师父不必忧心,我无碍的, 回去调息一会儿便好了。” 莫倾澜散开步恬的头发, 重新挽了个朝云近香髻,召来水镜, 道:“反倒是师父,明明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多在殿内休息会儿?” 步恬端详着水镜里面的发髻, 调侃道:“以后有的是躺着睡觉的机会, 还不趁着能出来的时候多活动活动?” 莫倾澜收了水镜,走到步恬面前,步恬仍分析着:“就以苏迟云起事的势头,他打上天宫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会的。” 莫倾澜俯下身,用吻堵住了她的话。 他带着奉上一切的义无反顾,温柔又虔诚地亲吻着对方。 莫倾澜甚至想过让步恬夺舍他。 可是天道再虚弱, 她所代表的法则,也不是他的身体所能够承受的。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做,才能够帮到主宰自己的神明? 二人分开喘息的间隙,莫倾澜从意乱神迷中抽离。 “我在天宫外设下了结界,他们一时半会儿打不上来。”莫倾澜拥住步恬,双臂慢慢收紧,生怕怀中的人突然就消失了,“在他们打上来之前,我们一定能想到法子。” 莫倾澜所谓的法子,要么就是金蝉脱壳,要么就是他们之中一人的实力能够达到尊级,其他势力不再敢轻举妄动,逼上门来。 可步恬不需要逃跑,也不需要获胜。 她唯一想要的,是那个一直在幕后下黑手的家伙,原形毕露。 两人紧紧相拥,心思各异。 “啪嗒”一声,一张请柬从莫倾澜的前襟暗袋里滑落出来,正正好好掉落在步恬的手上。 步恬对这红帖不要太过熟悉。 苏迟云对他们二人的订婚宴格外上心,连请柬上的一道暗纹、一枚印花都要拉着她反复斟酌。等到他们最终敲定请柬的样式,步恬是一点也不想再见到它了。 而此刻,她不想再见到的烫手山芋砸在她的手里。 步恬握着请柬举起手,在莫倾澜眼前晃了晃,问道: “这是什么?” 说罢,步恬收回手,慢慢打开请柬。 莫倾澜眼见着步恬就要瞧见请柬上的文字了,凝聚剑气,绞向请柬,准备来个“毁尸灭迹”。 没成想,这请柬不知是用材质什么做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的剑气未能在表面留下丝毫痕迹,更不要说毁掉它了。 这一会儿功夫,步恬也展开了请柬,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莫倾澜只好如实道:“是苏迟云的订婚宴请柬。”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步恬,步恬靠进莫倾澜的怀里,指腹轻触他的眉心,揉开拧紧的眉头。 “你放心,我不会为了他伤神的。苏迟云是我带上天宫用来解闷的玩意儿罢了。一则我不会同个玩意儿计较,二则他与我相处的日子也不算久,我们之间的情谊也远没有深到我会因为他另谋新主而感到气闷。” 沉溺在懊悔之中的莫倾澜低低应了一声。 苏迟云是他的情魄。他的情魄背叛了她,理应有他的一份罪过。 当年他初上天宫,对很多事情还看得不够通透。现如今在他看来的小事,对那时的他来说却是天要塌下来的大事,因着一时意气便斩断了自己的情魄,埋下了今日的祸根。 他这些时日也时常在想,若是当年他不斩断自己的情魄,便不会有苏迟云,也不会给她带来这场劫难。 步恬见莫倾澜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随手把请柬丢进池子里,道:“不说这个了,改日咱们再去下界溜达溜达吧!” “好。” 现下这个局面,莫倾澜不会同意步恬离开通天殿。毕竟通天殿外有他设的结界,还算是安全。 可莫倾澜怀揣着心事,凭着本能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提起苏迟云,便不由地让他想起了躺在通天殿犄角旮旯里的魔剑。 若是…… 他与黎序融合,他们二人实力相加,是不是能够扭转如今的局面? 莫倾澜觉得这是眼下值得尝试的法子。 他认真地向步恬承诺道:“过几日,不,也许只要再过一日,我们就下界去玩。” 莫倾澜把布恬送回寝殿,便急匆匆向外走去。 步恬很清楚莫倾澜想去做什么。 她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张古画,去了装裱,撕碎柔软的宣纸。 等整幅画都被她撕成“雪花片儿”,她便展开画轴,再一点点把它们拼回去。 这是她这几日在通天殿养病寻思出来的新玩法——拼图。 步恬正消遣着时间,忽然感应到了苏迟云的气息。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继续拼拼图。 这是他们三个之间的事情,需要他们自己来做决定。 她插不了手。 “嗡——” “嗡——” 剑鸣声不止,掀起一道道声波,由近及远荡涤开来。 魔神□□与黎序之间的联系断裂。 步恬施法护住手中拼好的画卷。 看来,黎序输了。 她放出神识,想看一看到底是谁融合了黎序,却见昏暗的室内一片狼藉。 莫倾澜面色惨白,发髻凌乱,扶墙而立,怔忪地望着自毁的魔剑。 苏迟云站在门口,也看着那剑,眼眸里的快意展露无疑。 剑灵消散。 漆黑的长剑“哐当”一声落下,没了往日的灵性。 步恬惊得掀翻了画卷,方才的成果全部毁于一旦。 为了不让“背叛者”占于上风,这个傻子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步恬动用自己这具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神力,在通天殿内掀起一阵旋风。 轻飘飘的纸片在旋风中不由自己,随着步恬的引导,飞向通天殿的每一个角落,收集黎序溃散的神魂。 纸片盛着点点灵魂之光汇聚到她的掌中,浅淡的光点依恋地绕着她的指尖转圈。 光芒愈来愈盛,完成自己任务的碎片功成身退,飘回画轴。 碎片重新拼凑成古画,光点凝聚成一个玄色光团。 步恬托着光团来到偏殿,从莫倾澜手中接过长剑。 黎序的神魂已回不去剑身。 步恬只觉得火气直冲天灵盖。 “苏迟云,再怎么样也该有分寸!” “姐姐别气,是我错了。”苏吃云自知理亏,认错的话脱口而出。 “姐姐?狐君似乎眼神不太好,你的好姐姐此刻不是正在魔宫筹备婚宴吗?狐君可不要叫错了。” 步恬的话点醒了苏迟云。 他此刻应该继续披着忘恩负义的背叛者皮子,在旧主面前耀武扬威,摆出小人得志的嘴脸。 但苏迟云哪怕明知这是演戏,也说不出什么伤害步恬的话来。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的他杵在那里,倒是颇有手足无措的楚楚可怜。 “你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实在是令我觉得恶心。”步恬皱起眉,厌恶地说着,“通天殿不欢迎你,滚吧。” 苏迟云似霜打的茄子般,恹恹地离开通天殿。 “师父,今日的祸事皆因我而起。若非我下界去砸魔神道台,也不会给苏迟云重伤我,在我神魂留下印记的机会。” 烛火忽明忽暗,莫倾澜垂着头,半张脸隐入黑暗。 “若非我现如今实力不济,也不会想出与黎序融合的法子,正中苏迟云下怀。黎序为了不与苏迟云融合,逼不得已,出此下策。” 步恬一边听在魔剑上头留下咒术,驱使魔剑载着黎序的神魂潜入轮回台。 她目送魔剑远去,淡淡道:“他想暗算你,就算没有这次,也还有下次。这不是你的问题。况且,对于黎序而言,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入轮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莫倾澜明白步恬的意思。 黎序当初背叛魔神,结下了仇怨。他要是留在通天殿,少不得要被魔神清算。现在进入轮回,倒也算是避祸了。 “倒是你自己,受了重伤?”步恬伸出手,查探起莫倾澜的伤势。 “没有那么严重,我来之前已经疗过伤了,现下已无大碍。” 莫倾澜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张开双臂,放任步恬查看。 步恬当然知晓莫倾澜的伤没什么大问题,这个伤还是她披着另一个马甲亲手给他治的。 她本以为苏迟云暗算了莫倾澜一回就会收手,没成想人家设了个连环套,怀的是赶尽杀绝的心思。 苏迟云蹦跶得太厉害,一个人就承包了所有反派的KPI。 她演这一出戏可是为了引出幕后黑手的,而不是让苏迟云总对着莫倾澜、黎序下黑手,搞得幕后之人啥也不需要干,直接坐享苏迟云的劳动果实就成。 她得先让苏迟云消停下来。 …… 魔神与苏迟云吵架了。 自打上回苏迟云从通天殿回来,就被步恬关在寝宫外头,任由他撒娇讨好、卖萌卖惨,也无法踏入寝殿半步,只能抱着自己的枕头被褥在偏殿独守空房。 伐天盟众看着一心扑在邀宠上的盟首,痛心疾首。 “狐君,天宫外头有莫倾澜设下的结界,我们若是强攻,损失必定惨重,必须得想法子解开才好。” “那就想法子解开。”苏迟云在小厨房用狐火煨着汤,小心谨慎,神情专注,好似炉子里是在做什么逆天改命的灵丹妙药。 “小的们实在是想不出法子了,这才求助狐君啊!狐君,若是解不开结界,咱们很难顺利攻下天宫。” 苏迟云收起凤凰羽扇,站起身,轻飘飘说道:“攻不下就不攻。你起开,挡住本君做大事了。” “您在忙何事?可有小的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他的视线落到砂锅上。 难不成狐君真是在干正经事? 嗯,此丹药装在平平无奇的砂锅之中,却要用凤凰羽扇为其煽火,由狐君亲自控制火候,定然是超凡脱俗的绝品。 苏迟云掐着步恬回寝宫的时辰,端起小巧精致的砂锅,反问:“看不出来本君在做什么吗?” 小妖摇摇头,又点点头。 “还有什么事比讨魔神欢心更重要?”苏迟云问。 那小妖很想说“有”,但他在苏迟云理所当然的注视下,咽了口唾沫,违心地说:“自然是没有的。” 他默默后退,让开了道:“您请,您请。” 第54章 三十一个修罗场 锥心刺骨,莫过于如是…… 轮回台。 “我原先以为这个苏迟云可以一用。如今看来, 他竟比莫倾澜还不堪大用。想当年,莫倾澜至少也是打上了天宫的,若非天道趁你我不备钻了空子,早就成了事, 让你我成为地位超然的至尊。你再看现在的苏迟云又在做些什么, ” 眠岁顿了顿, 淡笑着摇了摇头,“他忙着哄魔神, 已许久不曾过问伐天联盟事务了,李逐楼那头狼崽子已经彻底掌控了伐天联盟。” 眠岁对面的人饮了一口杯中酒:“毕竟是情魄。” “好酒。”那人放下酒盏, “他能移情于魔神, 还真是稀奇。” “狐狸的报复心重着呐,苏迟云心里头的恨,怎么可能让他安生待在天道身边。如今遇见个愿意一心一意对他的, 可不就陷进去了。”眠岁叹了口气, “可惜呀,这么好的一枚棋子, 就这样废在情爱上了。至于那李逐楼,他那点花花肠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还不够格做本君的棋子。” “何必叹气, 如今这局势,倒也用不上苏迟云了。”那人又道。 “也是,天道衰微,苏迟云叛变,黎序自毁,夕蘅魂飞魄散, 天宫神官各谋出路。现在虚弱的天道身边只有一个莫倾澜比较棘手。”眠岁分析了下局势,畅快地笑了起来。 “苏迟云还挖了莫倾澜的鲛珠,莫倾澜元气大伤,起不了幻域了。”那人提醒道。 “如此说来,我们只需要破解了莫倾澜的阵法,天道就毫无抵抗之力了。皆时,不管是苏迟云伐天,还是李逐楼打上去,我们都稳赢。”眠岁其实并不在乎天宫的帝位给谁来坐,于他们而言,铲除天道,成为万道至尊才是要事。 他心情极好,不忘打趣道:“当然,若是霆枭神君想亲自下场玩,也是可以的。” 霆枭嗤笑了一声:“稳赢的局面,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你说对吧,辨坤?” 一直默默侍立在一旁的辨坤应了一声,又继续一声不吭,做个隐形人。 眠岁却注意到了辨坤,把话题引到了他的身上:“辨坤仙君,说起来,莫倾澜与你有亲缘关系吧?” “我修无情道,早已斩断凡情。况且,当年凤尊与我把我儿魂魄一分为二之时,我儿便已死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眠岁道。 “现在的四海仙帝,与我没有丝毫关系。”辨坤脸上没什么表情,似在讲最平淡普通的小事。 他抬眼看向窗外。 岚云清流,仙鹤展翅。 时光匆匆而过,苏迟云没哄步恬几日,步恬就缴械投降,软化了态度。 实在是苏迟云太犯规,又是美食轰炸又是狐狸卖萌,等步恬回过神来,她已经邀请苏迟云进了寝殿,躺在苏迟云毛茸茸的尾巴上,吃着对方送到嘴边的去壳大虾肉。 步恬与苏迟云重归于好之后,苏迟云才腾出手来收拾了李逐楼。 苏迟云奉步恬之命放出风去:魔域和伐天联盟都拿莫倾澜的阵法没办法,尤其是设在通天殿的阵法,固若金汤,难以攻克。 解除阵法,则拿下天道。 其实阵法远没有传得那么神乎,但魔域、伐天联盟,包括三尊里头都没有一个能与莫倾澜比肩的阵法师,莫倾澜又巴不得能拖上个长长久久岁岁年年,总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澄清谣言。 如今就差一步,就能改天换日了。 那幕后之人必定会有所行动。 果不其然,步恬从自己的魔神化身那儿得知了伐天的确切日子。 到了日子,步恬左等右等,这防御阵法都纹丝不动,也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破开阵法。 莫倾澜走到抄手游廊上,便见步恬趴在栏杆上,抬头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师父,纸鸢画好了,瞧瞧喜不喜欢。”莫倾澜把新扎好的纸鸢拿出来给步恬看。 这些时日,他总觉得和步恬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 这蜜里调油的好日子好似镜花水月,等伐天联盟的战鼓敲响,一切就会化为乌有。 因此,他们格外珍惜。 他们好像回到了住在沧海小木屋的那段时光,简单又美好。 不,如今的时光更让他不舍。 莫倾澜温柔地注视着步恬,眼眸中的爱意好似要流淌出来。 步恬指着画得憨态可掬的纸鸢,道:“你这燕子纸鸢做得身宽体胖,别一会儿飞不起来。” “你该相信我的手艺。”莫倾澜接过纸鸢,细细整理起被步恬弄乱的风筝线,“绝对飞得起来。我放给你看,保证不使用任何术法,让他飞起来。” “不用了,你都这么笃定地说它飞得起来了,那一定能飞起来。我怎么会不相信我的好倾澜呢?”步恬撩起莫倾澜的头发丝,趁他发愣之际抢过风筝线,“望天殿的人手都解散了吗?他们对你也算忠心耿耿,这关头咱们就不牵连他们了,让他们各回各家,各自安好。” 望天殿里头有不少他的旧部,都是从他做伐天盟首那会儿就跟着他的,纷纷发誓要与他共存亡。 莫倾澜叹息道:“还有一部分不肯走。” “这可不行,你回去一趟,把他们都赶走。”步恬推着莫倾澜的身子,催促道。 莫倾澜顾念着步恬的身子,毫不反抗,被他一路推出了抄手游廊。 “快去呀,我还能跑了不成?你好好办差事,回来顺路带点新鲜的碧潮果来,我要沧海暗礁那一块儿产的,皮薄水多个甜还有股独特的香味。” 步恬的要求,莫倾澜哪有不满足的道理。 他道了一声:“好。” 步恬笑了:“作为答谢,我给你编草兔子。” 莫倾澜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通天殿,却在通天殿结界外遇上了被阵法堵住去路的辨坤。 “许久未见,我们聊一聊。” 辨坤抱着剑,站在通天殿外。 莫倾澜顾念着他同辨坤那点子稀薄的血缘关系,还是决定先接待他。 他请辨坤入内,送上一盏茶,问:“你怎么来了?” “来劝你迷途知返。”辨坤淡淡道,“天道这么多年结下的仇怨,不是靠你们几个花上数十年就能化解的。她如今实力不济,能不配位,已压不住底下的神尊,谁都想趁着她虚弱让她彻底消失。” 他的视线落到窗外。 从这里往外看去,能见到天道像个小姑娘似的,独自在草地上放纸鸢。 天道脸上是带着笑的,只是她的背影看起来寂寞又萧瑟,想来她自己也知晓时日无多了。 莫倾澜见辨坤看着步恬出神,起身阖上窗,阻隔了辨坤的视线。 “既然从未当过我爹,现下就别端着长辈的架子。我的亲近之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尊上。”莫倾澜说话不紧不慢,便是口中说着绝情的话,面上的仪态都挑不出错处。 步恬是他心中不可触的逆鳞。 轮不到旁人打着为他好的幌子,指手画脚,挑拨离间。 “我还要去望天殿处理事务,便不多留辨坤仙君了,仙君喝了这盏茶,便请自行离去。” 他端起茶杯请辨坤用茶。 辨坤自然明白莫倾澜的意思,尝了口茶,起身告辞。 他临走前还不忘最后劝一句:“天道将倾,你这次去了望天殿,就别再回来。” “本君的事,不劳辨坤仙君操费心。” 莫倾澜撂下这句话,便赴望天殿去完成步恬嘱托她的事务。 殿外,步恬放下纸鸢。 她早已认定,会在今日有所行动的人,定然是那藏在幕后之人。 辨坤会来,出乎步恬的意料,却又似乎合情合理。 他毕竟是莫倾澜的父亲。 父亲来劝儿子离开“火坑”,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 黎序在龙宫遭到暗算,最后是在鲛人族看守的九幽冰泽找到的。而鲛人族,是他前道侣所在的族群。 忽然卷土重来、夺取桑陵的苏陌云,更是他的爱徒。 如果说前道侣一般是老死不相往来,关系算不得多近,那苏陌云可是他正儿八经的徒弟,他与苏陌云之间的关系比莫倾澜还要亲厚。 这一桩桩、一件件倒都能和辨坤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以前步恬一直没想明白,是谁出手要废了她身边的黎序、苏迟云,如今倒是寻到了答案。 只是他到底是受霆枭指使,还是自己暗中策划了这一切,仍有待确认。 步恬一边想,一边揪了几根仙草,编出两只毛茸茸的兔子来。 她思及莫倾澜的原形,又多揪了几根草,想试试看能不能编出条鱼儿来。 若是夕蘅在此,见到步恬这么糟蹋她精心侍候的花圃,定然要痛心疾首。 可惜她现在自己都是轮回台的一棵草,自然顾不上这些了。 步恬这么想着,唇边的笑容扩大。 “至尊真是好雅兴。”苏迟云出现在她的身前。 莫倾澜设下的阵法,被辨坤暗中留在通天殿的神力破坏了。 步恬抬起头,便见四周围满了伐天联盟的修士。 他们手中持着武器,如临大敌。 苏迟云仍在旧主面前谈笑自若:“至尊,这是专门为你打造的困神笼,请吧——” 把她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让出一个口子,那里放着一个流光溢彩的囚笼。 这笼子还是她在魔域的化身亲手打造的,特意考虑到自己这具天道身躯的脆弱,力求做到舒适无痛。 步恬“识时务”地走进金笼。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金色的牢笼化为流动的神纹,禁锢住她的身躯,渗透进她的神识,切断神识与外界的联系。 步恬眼前是黑茫茫的一片,再也感知不到外界的画面、声音、气味和触感。 这个马甲暂时算是废了。 步恬的全幅感知回归魔神化身,踏入通天殿。 “姐姐,天道已被拿下。”苏迟云站到步恬身侧,亲密地挽起她的手臂。 若是此刻他能放出狐狸尾巴来,那尾巴定然摇摆个不停。向她邀功呢! 步恬顺着苏迟云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了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另一个马甲。 这个感觉有些奇妙。 步恬到后没多久,眠岁、霆枭、惊雪带着天宫诸神浩浩荡荡而来。 眠岁上前一步,在众神仙的注视下,向苏迟云颔首,赞许道:“狐君封印天道,造福苍生,达济天下。此等功业,当载万古。此等德行,可居帝位。” 听听,眠岁这是要授予苏迟云帝位。 他这一说,便把自己放在高于苏迟云的位置上。 这一幕,与步恬看到的剧本结局何其相似。 “神帝,请——”眠岁示意苏迟云登上通天殿的至高神座。 这时候其他两位神尊的站位也是极有意思的。 他们趁着眠岁昭告天下之际,站到比通天殿至高神座的位置还要高的地方,明晃晃地向满天神仙昭示自己的尊位比这位新诞生的神帝要来得高。 苏迟云回望步恬。 步恬松开手臂,轻轻点了点头。 苏迟云提步踏上台阶,眠岁也准备站到其他二尊的身侧。 莫倾澜忽然冲了进来,不管不顾,扑向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天道。 “师父?师父?”他把天道抱进自己的怀里,一边轻轻唤着对方的名字,一边张开手掌想与对方五指相扣。 他看见了她手里握着几个仙草编织的小玩意儿,捧着他的手置于自己的心口,愧疚不堪。 “阿恬,都是我的错……” 他的好阿恬,故意支走他,想让他脱离这趟浑水。 可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亲手放她的敌人进来封印了她。 他要救她。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救她。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他们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莫倾澜怒目而视,叱问:“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堕仙莫倾澜,四尊在此,容不得你放肆。”苏迟云走到神座旁,扶着神座,缓缓坐下,“本君顾念往日的情分,特意以鲛人珠为引,困天道神魂于幻域。她永远都会沉溺在美梦之中,再也不必为俗世所纷扰。” “鲛人珠?” 莫倾澜面色惨白。 他的内丹竟成为对付心爱之人的利器。 锥心刺骨,莫过于如是。 苏迟云眼神晦暗,恨不得把抱着天道的莫倾澜撕碎:“传本君令,置天道神躯于九幽冰泽,黜放罪仙莫倾澜看守天道封印,永世不得出。” “谨遵神令。” 神将们走向莫倾澜,要将他与天道分别押送九幽冰泽。 莫倾澜冻住了试图伸向怀中之人的手,道:“本君自己会走。” 他抱着天道起身,走向通天殿大门。 “九幽冰泽路远,本尊送你们一程。”眠岁一挥衣袖,掀起飓风。 莫倾澜抱着天道神躯,坠入下界。 他最后听见的,是苏迟云对着魔神小意讨好:“姐姐,上面风景独好,你也快上来瞧瞧。” 第55章 三十二个修罗场 你不会当真了吧?…… 苏迟云迎向踏上台阶的步恬。 就在众神仙以为魔神将站在苏迟云身侧之际, 苏迟云竟是扶着魔神,请她站到右上方与三位神尊并肩。 此界自古便以右为尊。 此刻,苏迟云的右侧已站着惊霆枭、惊雪二位神尊,已然没有魔神站立的位置。 霆枭一双不怒自威的麒麟目傲视诸神, 惊雪只瞥了一眼步恬, 便收回目光。 二神都没有让位的意思。 倒是原本独自站在苏迟云左侧的眠岁驾着祥云向左飘了几步, 把离苏迟云更近的位置让了出来。 苏迟云不大乐意,刚想为步恬论个位次, 步恬拍了下苏迟云的手,走到苏迟云左侧站定, 向眠岁点了点头。 等到散了场子, 通天殿只余下步恬与苏迟云二人。 步恬斜躺在至尊神位上,揪了一条攀附在神座上的夕蘅花藤蔓,给它下了一道神令。 藤蔓迫于魔神威压, 委屈巴巴地把自己的倒刺收起来, 盘成一个圆润无棱角的藤桌。 “真乖!”步恬拍了拍藤蔓,把一堆瓶瓶罐罐摆在藤桌上。 她听得苏迟云不忿道:“霆枭、惊雪都不是姐姐的对手, 姐姐就该站在那最尊位才是,您为何不让我与他们论个明白?今日这位次定下,日后可难改了。” “你都说了,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那本尊日后想让手下败将改个位次,又有何难?” 步恬拿出一把小刷子,蘸了小瓷瓶里的红色流金染料,小心翼翼地涂上自己的指甲。 “况且,排这位次也不是单看实力的,我初上天宫, 根基不稳,就是居了至尊位也不能服众,今日其他三尊当着众仙家的面承认了我的尊位,眠岁甚至还主动给我让了个位置。” 她涂完指甲,对着光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这个局面,已经超出预期了。” 步恬见这指甲染得不错,满意地放下手,往托盘上倒了点金粉、贝壳粉,换了根毛刷调制新色。 她状似随意地说了句:“对了,那个辨坤有点问题。明日庆功宴上,我准备再探究个清楚,你也留个心眼。” “姐姐你忘了,咱们的订婚宴正巧赶上庆功宴了。我寻思着左右都是喜事,可以一道办了。” 步恬轻轻点了点藤蔓桌,藤蔓软趴趴地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一张隔音结界悄无声息展开。 她用极细的笔尖蘸取新色,在指尖作画:“迟云,订婚宴不必办了,不过是一场戏,办个庆功宴引出辨坤就行。” “可姐姐,我们上次明明说好在明日订婚的。” 苏迟云湿漉漉的眼睛瞧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能委屈得哭出来。 布恬不为所动道:“那都是演戏,算不得数的。” 苏迟云却在一旁没吭声。 “你不会当真了吧?” 她见自己把牡丹花的花纹画歪了,放下毛笔。 原先一直是黎序帮她做指甲的。 眼下的黎序也不知道正在轮回台的哪个犄角旮旯排队投胎呢! 她自己用左手又画不好右手指甲上的花纹。 步恬看着明显左右不对称的花纹,心里头涌起烦恼。 苏迟云自然而然接过笔,放入洗笔池濯洗。他低眉敛目,模样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迟云自然没忘这是演戏。只是……姐姐觉得庆功宴与订婚宴一般无二,迟云倒不这么认为。咱们订婚的请柬都送出去了,若是突然不办,反倒让他们起疑。” “他们忌惮我的实力,若是魔域与天宫联姻,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我就是下一对天道师徒?我们之间有了隔阂,他们才能安心。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我们今日就再演一出决裂的戏码。” 步恬现在的实力倒是不怕三尊联手打上门来。她只是单纯地想寻个由头拒了苏迟云。 “姐姐,今日满天宫的神仙都晓得你我之间的关系有多好了。突然决裂,不合情理。不如明日订婚宴照常举行,日后我们寻个由头解了天宫与魔域的联姻。” 苏迟云顺势拿起小刷子,在步恬画歪的地方进行修补。 步恬一听不用成婚,心里头松了口气。 苏迟云落下最后一笔,笑问:“画好了,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步恬举起手瞧着指尖眼熟的蝶戏牡丹花纹,不由地想起了黎序在她指尖画的图样。 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一模一样。 步恬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就按你的意思来办吧。” 她把刚才自己画好的左手也伸到苏迟云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声,道:“再帮我改一改这只手。” 苏迟云却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道:“可是迟云心口疼,画不动了。” 他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凄凄哀哀望向步恬,眼睛里似有小勾子般,欲说还休。 步恬瞥了一眼半躺在地上“碰瓷”的苏迟云,目光落回自己十根手指上:“我觉着我这指甲两边虽然画得不对称,但不对称,也有不对称的美。就这样罢,你身子也不舒服,早些回去休息。” 苏迟云:“……” 姐姐这个反应,族里的魅惑课先生又没教过啊。 苏迟云一时乱了路数,口不择言下说出了自己的诉求:“阿恬姐姐,我只要一想到莫仙帝能亲亲热热唤姐姐的名字,还能拥有姐姐亲手编的小玩意儿,我这心口就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以手掩面,发出狐狸的嘤嘤嘤声,好似在哭泣一般。 步恬简直要被他这醋气冲天的语气酸到牙。 她仔细一回想,自己似乎真的只把名字告诉过莫倾澜。 “不就是要一只草狐狸嘛?行,你帮我画完指甲,就去花圃里挑几种你喜欢的仙草来,我给你编就是了。”步恬再次把自己的左手伸向苏迟云。 苏迟云一骨碌爬起来,手脚麻利地拧开染料瓶,蘸取染料为步恬涂指甲。 …… 翌日,整个天宫沉浸在一片欢喜之中。 步恬在接受万族恭贺之余,一直留意着辨坤的动向。 这剑仙一直侍立在霆枭的身旁,倒是没能寻到什么与他单独聊聊的机会。 幸亏步恬早就交代了苏迟云。苏迟云见机行事,借故叫走三位尊者,让辨坤落了单。 辨坤在通天殿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步恬从另一条小路而来,“恰巧”遇见他,打了声招呼。 辨坤见是魔神,略微欠身,行了一礼。 他感受到对方身上凝练的威势,赞道:“魔尊修为愈发进益了。” “哪里,此番我等能大获全胜,多亏了剑君大义灭亲,破解防御法阵。” 辨坤淡笑道:“我等这一日已等了许久,如今能亲手助推伐天联盟,乐意之至。” “哦?剑君与天道有旧怨?” “魔神不也与天道有旧怨吗?”辨坤直视向步恬,“这么多年来,天道横行无忌,得罪的神魔不知凡几,你我也好,伐天联盟也罢,皆是其一。” “没错,魔域永远忘不了镇魔鼎遮天蔽日之耻,永远忘不了蛊神炼蛊之痛。”全身隐藏在灰雾之中的魔神声音沉痛。 辨坤抬起头,望向通天殿内殿。 “本君也永远忘不了百余年前,天道与凤神以众生为棋子,掀起仙妖之战,令三界死伤无数。” “蝼蚁亦能撼象,”辨坤感慨道,“谁又能想得到,一颗小小的棋子也能逆转乾坤,操纵执棋者的命运呢?” 若非步恬先前早有猜测,自然不会从辨坤这话里听出些别的意味来。 她的语气中难掩惊讶:“莫倾澜是你的暗棋?” “怎会?”辨坤摇了摇头,“百余年前,凤神打造出了一把绝世神剑,可断天道生机,三尊皆无法驱使此剑,便想为这把神剑造一个主人。霆枭神尊选我为神剑主人的父亲,龙神选弦欢为神剑主人的母亲,他们各自下神令,命我们去寻神剑。我与弦欢在他们的算计之中生出感情、诞下孩子。魔尊应该说,莫倾澜,曾经是三尊亲手打造的最满意的棋子。” 步恬从芥子袋里拿出两张凳子,自己一张,辨坤一张。 她坐了下来,好奇地问道:“我那旧情人黎序又是怎么一回事?” 辨坤陷入回忆:“我飞升后追随霆枭神尊,从神尊那儿得知了这一切。为了让那孩子修行之路更好走些,也为了日后他能顺利驱使神剑,我与凤神斩去他的叛逆与反骨,封进了神剑。” 他们怎么不说是为了让莫倾澜更好控制才折腾了这么一出。 “你们还真是一片‘良苦用心’啊。”步恬“夸赞”道。 “可惜莫倾澜与黎序皆被天道迷惑,我不得不清理门户。” 步恬眯起眼睛:“对着亲生骨肉也下得了手?” “在大道面前,骨肉亲情算得了什么?”辨坤眸中凝结的霜寒终于展露在步恬面前,“那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废物,死不足惜。” 果然是辨坤。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然成为了曾经最痛恨的那类人。 辨坤尚未察觉到步恬的杀意,仍继续说着:“我们倒都未曾料想到,莫倾澜会斩去自己的情魄,而他的情魄最终做了本该由他来完成之事。三道魂魄里,若要我认一个孩子,那自然是神帝。” 辨坤话音刚落,苏迟云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剑君可不要胡乱认亲,你的亲生儿子已被本君贬入九幽冰泽。而本君出身桑陵玄狐一族,父母皆是血统纯正的狐族,与由人族飞升成仙的剑君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今日本君的父母也在通天殿,剑君还是慎言为好。” 第56章 三十三个修罗场 做戏做全套 苏迟云挽住步恬的手臂, 道:“姐姐,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辨坤识趣地离开。 苏迟云抱住步恬,展开隔音结界,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姐姐, 今日是我们的订婚宴, 不宜动手。” “订婚宴不过是引蛇出洞的由头。”步恬掰开苏迟云的手, 用平静的语调诉说着事实,“现在好不容易逮住了一直隐匿于幕后的黑手, 我自然要斩草除根,避免夜长梦多。” 苏迟云想到了各种劝说步恬的诡辩理由。 可到了嘴边, 这些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反手握住步恬的手腕, 恳求道:“姐姐,求求你。” 他不想再用旁的理由去劝她不要动手了。 他只想知道,她除了会理性地辨别对与错、利与弊之外, 是不是也会顾念他们的感情。 “不要在今日杀了辨坤。”苏迟云专注地凝望着步恬。 他看着步恬不为所动的模样, 心底有些泄气。 他宽慰自己:你看,她没有马上拒绝, 这至少代表她还是在意他的感受的。 就算最后动手了,也没关系。 姐姐说了,她从没有当真, 订婚宴是假的。 他也不必当真。 步恬从苏迟云弥漫哀愁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他是那样专注地看着她。他的世界好像除了她, 就再也装不进其他东西。 他亲手递来炽热又滚烫的真心,让她主宰他的悲喜。 如果她现在对这份真心置之不理,那么她一定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辗转反侧。 “走吧。”步恬拉着苏迟云的手,带他踏进通天殿大殿的应酬场,“我和你一起去迎客。” …… 翌日。 步恬和苏迟云一起重新布置通天殿。 步恬的说辞是,他们入住通天殿, 总要把“旧主”的痕迹抹去,改为合自己心意的模样住起来才舒坦。 苏迟云对于自己能够参与到通天殿的布置、拥有一些物件摆放的决定权而欣喜不已。 “姐姐,床帐我们换成黑色的怎么样?”他把“高兴”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不行,太闷了。我怕晚上做噩梦。”步恬把箱屉一个个打开,倒出里面的物什来。 这还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这么地毯式地进行“断舍离”。 步恬把清出来没用的垃圾丢进特意清空的储物袋,随口道:“原来那个米黄色挺好的,床幔这一块就别动了。” 苏迟云看着床幔上的波浪暗纹,一把扯下:“原来的有些旧了,我一会儿挑几匹同色的布料给姐姐做个新的吧。” 月亮剑穗和鱼儿剑穗掉在布料中。 苏迟云弯腰捡起月亮剑穗,一脚踢开水晶胖鱼。 步恬闻声抬起头,正想循声望去,苏迟云向前走了两步,堵住她的视线。 他笑着道:“姐姐,今晨可发生了件大事。” “什么事?”步恬明知故问。 “霆枭与眠岁竟然打了起来。眠岁眼看着就要在霆枭手下毙命了,还是惊雪出手阻了霆枭。那霆枭也没落到什么好,一回律天殿就闭关了。如今律天殿、轮回台大乱,倒是给我们提供了招揽下属的机会。”苏迟云一边说一边靠近莫倾澜的剑穗,“这好端端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打了起来。” 步恬半蹲在地上,拾起地上的琉璃盏。她转动琉璃盏,琉璃上斑驳多彩的光影犹如一场幻梦映入眼帘。 霆枭为何会向眠岁发难? 她再清楚其中缘由不过。 这是辨坤藏在暗处的最后一招。 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控制霆枭的一部分神魂。 步恬抹去辨坤记忆之前,辨坤驱动了他最后的底牌。 在辨坤看来,天道已经自食恶果。那另一个发起仙妖大战的罪魁祸首眠岁也不该逍遥快活。 可惜,霆枭并没有如辨坤所愿般令眠岁陨灭。 不过这些事情,失去了记忆变成一张白纸的辨坤自然也不会再在意。 苏迟云见步恬在走神,趁着她不注意,把剑穗吸回手上,丢进了用来作垃圾桶的储物袋。 “我今日去处理了辨坤这个大麻烦。”步恬觉着还是要跟苏迟云交代一下。 苏迟云刚做完亏心事,整只狐狸吓了一跳:“什么?” “我后来仔细想了下,辨坤与眠岁不同,他虽不是个好父亲,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步恬走到苏迟云跟前,用手指梳着他炸起来的头发,给他顺毛,“我抹去了他的所有记忆,斩去了他的因果羁绊,改变了他的样貌声音,把他丢到了下界。从今往后,他不再是辨坤,他会有新的名字、新的朋友,修道路上也可能会结下新的仇怨,但这一切都将与我们无关了。” “他还会再想起来吗?”苏迟云摘下墙上挂着的纸鸢,抽出花瓶里的夕蘅花。 他漫不尽心地把沾有莫倾澜气息的一切都丢进垃圾堆。 “永远不会。”步恬回答。 两人把旧物整理得差不多,便开始着手布置寝殿。 苏迟云在新床帘上挂上一只圆滚滚的琉璃狐狸,又端详着枫桥悬月雕花屏风前头空荡荡的狐纹鎏金花瓶冥思苦想。 片刻后,苏迟云打了声招呼匆匆下了界。 步恬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折花。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玄色狐狸叼着一束浅紫色的梧桐花跑了进来。 他化回人形,口中叼着花,轻轻喘着粗气,面上因为方才跑得太快而浮起红晕。 苏迟云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步恬,他那昳丽的容貌就似唇间饱满的花骨朵儿,即将在浇灌下盛放。 步恬伸手抽出梧桐花,插进暗红色的花瓶。 “姐姐,我可不可以把上回挪到沧海的梧桐树移栽回通天殿?”苏迟云略微调整了下花瓶中的梧桐花位置,拿起剪子,精心修剪起插花。 “都依你。你就是想养凤凰也行。做戏做全套,接下来魔神和神帝会一直住在这里。”步恬继续去收拾屋子里的其他物什。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能让凤凰太闹腾。” “单是梧桐树就够了,我才不要通天殿再多一个开了灵智的活物与我抢姐姐。”苏迟云剪下一大簇梧桐枝。 若是那梧桐树开了灵智,他就再送它回沧海。 苏迟云其实很想问问步恬口中的“一直”到底是多久? 但怕步恬说出的答案让他失望,他终究是没有问。 春去冬来,夏末秋至。 一名婴孩抱着剑,诞生在某个偏远的三流修真世家。 寒光凛冽的长剑之上遍布着谁也看不明白的纹路,却并不妨碍众人知晓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无数觊觎这把剑的人蜂拥而至,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世家、大宗门也被惊动,悄悄将他们的手脚伸到这个偏远宁静的地方。 弱小的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千钧一发之际,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儿提起剑,一道剑气逼退来犯的修士。 世人猜测他是某个大能带着自己的本命法器转世重修,纷纷感慨着这个修真家族的好运气,把自己明面上的人手撤了出来。 很快,一个大型修真世家找上了他的家族,从七拐八绕的族谱里硬是与他们家拉扯上了关系。 他被接到了新的家里,摇身一变,成了族里嫡支的子嗣,拥有了一个体面的新身份。 他的剑也成了祖上所赐,而非抱剑而生。 他们都以为他幼不记事,其实他什么都记得。 他开始藏拙。 幼时逼退敌人的那道剑气仿佛昙花一现,他成了一个令家族有些失望的“平平无奇”的普通天才。 如此为家族荣光拼搏了十余年,恰逢东荒道台收徒,他前去一试,被东荒道主相中,成了他的记名弟子与侍剑人,又得了一个新名字“抱剑”。 如今四海安定,唯有镇在九幽冰泽底下的家伙不怎么安分。 他并不知晓底下镇压着什么,如今的天宫神帝是妖族出身,又将要与魔域的魔神成婚,神、妖、魔真成了一家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会被封印在九幽冰泽底下呢? 数年间,九幽冰泽最不太平的一次,他前去守印。 底下的东西蔓延出可怖的□□,被他一剑驱散,令他一战成名。 他好奇地注视着封印,视线似想穿透封印,看清底下到底是什么。 他的师父用冰雪遮住封印,不让他再看。 “师父,底下封印的,到底是什么?”他问。 “曾经最可怕的罪神与最强大的堕仙。”他的师父回答,“这蚀骨的□□就是那堕仙的花招,他还妄想着带着罪神冲破封印重归天宫。” 罪神与堕仙,一听便不是什么好人。 他收回了目光。 自九幽冰泽回来以后,他声名大噪,正式成为道主的亲传弟子。 不少世家、宗门想与他结亲。 他都一一拒了。 没人知晓,他每晚都会做梦。 梦到一个女人。 在梦里,他是这个女人的佩剑,他们并肩作战,朝夕相处。 渐渐地,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与她相处实在太过欢愉。 他想找到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人,与她携手一生。 他踏遍山河湖海,惩恶扬善,也会顺便寻人。 转眼百年光阴过去。 他的师父飞升上界,他成了新的道主。 他再次来到九幽冰泽,举起一直陪伴着他的剑,狠狠刺向封印。 他知道他一直在找的人在哪里了。 他的剑气被灵光弹开,一道声音如震耳欲聋的钟鸣响彻他的耳畔:“你可知晓这里面封印的是何等存在吗?” “知道。”黎序运转起魔气,四道锁链插入封印,“里面是被算计的天道与仙帝。” 第57章 结局(上) 杀回来抢亲 黎序劈开冰泽, 凝眸静视守在冰棺旁的鲛人。 鲛人头枕着冰棺,墨藻般的长发凌乱地散开。一条银蓝色的美丽鱼尾拖在地上,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让整条鱼尾与冰面融为一体。 远远看去, 就像是一尊冰雕。 栩栩如生, 却毫无生气。 若非他还喘着气儿, 黎序真会把他当成冰棺的装饰品。 那“装饰品”把自己的眼珠子转向黎序:“你终于来了。” 黎序收了剑,一言不发走向冰棺。 他在冰棺前站定, 全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走。他向自己朝思暮想寻觅的珍宝伸出手,丝丝缕缕浸骨的凉意侵袭而来。 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冰棺之时顿住:“她在这里吗?” 黎序蜷起手指, 又问:“我现在能为她做什么?” 他现在记忆不全, 只能从传说中拼凑出百余年前天道的惨败。 “若我从背主者手中夺回你的鲛珠,你能解开她的封印吗?”黎序握紧拳头,周身魔气四溢。 莫倾澜对黎序的话置若未闻。 他黯淡无光的眸子落在黎序的身上, 曾经宛若天籁的嗓音异常沙哑:“黎序, 你为什么会背叛魔神?” “什么?” 黎序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无数记忆碎片向他涌来。 他双手撑在冰棺上, 勉力整理着纷乱的记忆。 “魔神与苏迟云掌控了天宫,你若当初没有和魔神闹得太僵,不如回去找她, 还能过上从前的好日子。” 莫倾澜的话犹如一根引线, 把黎序这些年听到的传说与黎序自身的记忆串联起来。 他当年被暗算,躺在通天殿苟延残喘,早已不了解外界的局势。 若魔神与苏迟云成了百年前伐天之战的最终赢家,那岂不是主上用她的化身打赢了自己另一个化身? 惨败者是她,胜利者还是她。 绕来绕去,通天殿从未易主。 至高神座之上坐着的, 也一直是他的主上。 黎序的眉头渐渐松开。 “魔神就是天道,对吗?”一直观察着黎序神色变化的莫倾澜轻声问道。 黎序曾答应过步恬保守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虽说现下投奔魔神的苏迟云一定也发觉了这个秘密,但黎序自然不会违背他与步恬之间的承诺。 说来也是可怜,他们三个之中就只剩下与主上关系最亲厚的莫倾澜还被蒙在鼓里了。 “莫仙帝,你在主上的跟前,说什么糊涂话?好端端的,你怎会有如此荒谬的猜想?难不成,你对魔神……”黎序瞄了一眼冰棺,隐去后面的话。 莫倾澜看着又有心情茶言茶语的黎序,空洞的眼睛重新焕发出神采。 他已经验证了等待了百年的最终答案。 最顶层的冰面晃动起来。 莫倾澜抖落鱼尾上的寒霜,鱼尾化腿,着一身道袍,站立于冰棺的一侧。 “你破开了冰泽封印,天宫很快就会察觉。你可以顺势回到天宫,留在她的身边。” “那你呢?”黎序抬起头问道。 天空白茫茫的,与冰泽连成一片,没有一丁点风雨欲来的预兆。 “我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莫倾澜抚摸着透出幽蓝色的冰棺,动作轻柔。 这一百余年来,其实她可以寻很多由头把他带离九幽冰泽。再不济,也可以抽出空来与他见面,道明真相。 但是她没有。 莫倾澜知道,步恬这么做,自然有步恬的考量。他不能贸然出现,去乱了她的计划。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她其实已经腻了他,故而想把他晾在九幽冰泽一段时间。 那他暂时乖乖待在这里,不去打扰她。 只要她安然无恙,就好。 莫倾澜唇边噙着一抹笑,忍不住用目光透过晶莹剔透的冰棺,去描摹她的容颜。 他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莫倾澜难以置信地推开冰棺。 “阿恬,你醒了!”他双眸里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滞。 黎序见缝插针,上前扶着步恬坐了起来,为她按揉僵硬的肩膀。 步恬借力撑起身子,朝着刚刚回神的莫倾澜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我就是魔神的?” 莫倾澜一边执起步恬的手为她按揉,一边温柔缱绻地道:“这些年封印在这里,日日夜夜想着与你有关的事,欢喜的事也好,不欢喜的事也好,我都一遍遍地想着,便渐渐发现出些许不对来。” 莫倾澜专注地注视着步恬,仿佛整个世界只能装下她一个人,“我相信我的情魄,绝对不会移情别恋,背叛他的爱人。” 当初变故发生得太快,没来得及给莫倾澜寻思的时间。 等他被困在九幽冰泽之时,有了漫长的时间可以把那些事情翻来覆去地琢磨。 苏迟云的倒戈与黎序当年的背叛,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谬的答案。 “你……不生气吗?” 步恬试探着问道。 这些事情要是放在她身上,她老早要气炸了。 “当然不。”莫倾澜拥住步恬,把头枕在步恬的肩上,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气息,任由自己沾满夕蘅花的香气。 “知道你无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才没有来看他。 她没有腻了他。 真是太好了。 莫倾澜抱着步恬,感受着自己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咳。”被逼到角落的黎序干咳了一声,见步恬的注意转移到他的身上,单膝跪地,问道,“主上在这具化身之中醒来,对我等有何吩咐?” 他这么一打断,莫倾澜也松开了怀抱,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请师父吩咐。” 他迅速从儿女情长的状态抽离,一脸正色,要与步恬商谈正事。只剩下他凌乱的衣襟,悄悄彰显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她的错觉。 步恬回想着从惊雪那里得来的消息,揪着莫倾澜给她编的小辫儿,道:“三位神尊准备在我那个魔神化身与迟云成婚之日设下埋伏,借天道之力袭击魔神嫁祸迟云,引起魔神与狐帝之间的嫌隙,再借魔神之手除去狐帝,让天宫有理由向魔域发难。” 可惜,眠岁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偏生惊雪把他们都卖了。 那日,步恬问惊雪为什么要给她通风报信。 惊雪付之一笑:“本尊是看不惯如今魔域与道台压在沧海龙宫的上头,可更不屑用这种歪门邪道来赢你们。你们筹办的婚宴不错,三界四荒都来齐了,正好见证我们决出最终的至尊。届时,本尊不会手下留情。” 步恬把惊雪准备在婚宴上和魔域、道台正面硬刚的事说完,顺便发表一下自己对于婚宴的看法:“为了迎接婚事,近日天宫装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宜动干戈。既然两位神尊想要重新为天道正名,顺便借助天道的名头除去魔神,本尊这个真天道当然要好好捧场。” 这场婚宴,本就是她筹备已久的天道回归宴。 根据眠岁的性子,他在行动前定然会让自己占据道德制高点,故而他们肯定会为天道洗白。 不,或者说,他们已经开始了天道的洗白行动。 步恬感受着体内渐渐充盈的信仰力,心道:她回头可要当面向眠岁致谢。 黎序听了步恬的计划,回想起上一次三神躲在幕后下黑手时自己的无能为力,道:“黎序此番定会陪伴主上身侧,护主上周全。” 莫倾澜闻言,却不似黎序一般平静。 他向步恬跪下,故作镇定的眼底埋藏着惶恐与不安:“师父恕罪,倾澜私自引黎序前来破开封印。现下天宫诸神只怕已得知消息,正在向九幽冰泽赶来。” 莫倾澜泛白的指尖扣进冰面。 他打草惊蛇,坏了师父的计划。 师父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扰乱了她的计划。 莫倾澜心慌意乱之时,听得步恬轻笑了一声:“你再仔细瞧瞧,外头的封印哪里有松动了?” 莫倾澜在听到步恬愉悦的轻笑时,就放松了下来。 不论如何,阿恬不介意就好。 他放出神识查探,发现外头的结界完好无损。 “你们好好留在结界里,等外面尘埃落定了,我再接你们回天宫。”步恬只要一想到黎序剑身断裂、孤零零埋在雪地里的记忆,心中就戾气丛生。 她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步恬刚说完,莫倾澜与黎序就异口同声说道: “请师父允我们随侍左右。” “愿伴主上,生死不离。” 莫倾澜和黎序在这件事情上的意见倒是出奇得统一。 步恬的态度也很坚决:“你们的实力也就正面对上三位神尊里头的眠岁尚且有一战之力,要是眠岁给你们使阴招或者对上霆枭和惊雪,都只有被打回原形的份。你们跟我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这一问,问懵了莫倾澜和黎序。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一鱼一剑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到了婚宴这一日,莫倾澜和黎序目送步恬穿过结界前往天宫。 他们抬头看着风云突变的天际,黎序先开了口:“莫倾澜,我们把百余年前的未完成之事,继续完成吧。” “百年前,你我胜负已分。你明知结果,依然要赴死吗?”莫倾澜淡淡看着黎序。 黎序嗤笑道:“不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负,尤未可知。” …… 步恬坐在步辇之上,自天宫出发,去桑陵接苏迟云。 她透过装饰步辇的轻薄红绸,瞧见漫天飘满红霞,原野开满鲜花,林间百鸟争鸣,山涧精怪朝贺。 在一片欢喜的祝贺声中,九条金龙身上系着红绸,拉着辇轿慢悠悠向前驶去。 行至沧海,已听不到天宫的喜乐,只有海浪冲刷礁石的声响,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边。 海上的风格外猛烈,金龙身上的绸缎莫名解开,顺着风飘到步恬面前,遮蔽了她的视线。 步恬扯去红绸,便见九条金龙一齐松开车绳入海。 与此同时,熟悉的天道之力轰向她所在的这驾步辇。 步辇上的防御阵法碎裂,化作流过冲散遮蔽视野的云海。 隐匿在云雾后头的人显露出身形来。 本该在桑陵等待迎亲队伍的玄狐一族、天宫神官,以及道台的修士们,此刻对她刀剑相向。 各种攻击纷至沓来。 “就是她害得我们的恩公只能在九幽冰泽休眠!” “偷来的尊位,是时候拿命来还了。” “一个魔,竟然还妄图取代至尊的位置,何其可笑!” 步辇后头还跟着不明所以的天宫神官。 他们拿出自己的法宝,被迫迎战:“桑陵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神官高举加盖了印玺的神谕,道:“传帝令,诛魔神,正天道。” 步恬这边的神官见到帝令停下攻击。他们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头,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从了这帝令转而攻向魔神,还是坚定地护送魔神前往桑陵迎亲。 那举着帝令的神官又道:“神帝已在前路布下天罗地网,魔神今日必将命丧于此,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今日不是他们缔结婚契的日子么?神帝怎么可能要杀新婚的伴侣。”步恬这边的神官思路实在跟不上事态发展的速度,半信半疑地问道。 “神帝与至尊早有婚约,若非魔神颠倒乾坤,如今二人早就是爱侣了。神帝怎么可能与仇敌结下婚契?”眠岁缓缓走出,“这些年,神帝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助至尊沉冤昭雪。如今事情早已明了,天宫容不得邪魔肆虐,还请诸位同本尊一起,除去邪魔,迎回至尊。” 步恬这边的神官们见到眠岁,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此乃神帝借来的天道之力,邪魔最是畏惧。”眠岁掌心托起一团神光,向在场者展示。 他本就是在龙神的地盘上面演一出好戏。他不需要用这道天道之力打伤魔神,而是要在苏迟云察觉出异常前,激起魔神的怒火,让她陷入失去理智的状态。 眠岁正想着再说些什么煽风点火时,他掌心的天道之力飘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上头。 它飘哇飘,飘哇飘,飘向辇轿,穿过红绸,没入一双素手。 天道之力,没了。 眠岁双手掐诀,几乎在瞬间,给自己的眼睛砸上了破障术、除幻术、见真术等一系列术法。 然后,他真真切切地发现,天道之力确确实实被步辇里头坐着的那位给吸收了。 这怎么可能??? 步恬撩开红绸,对着眠岁笑道:“凤神的好意本尊心领了,不用劳烦诸位相迎,本尊这不自个儿回来了么?” 在场的各路神仙妖魔见到步恬,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器。 眠岁带过来演戏的一票神官、修士以及桑陵狐族,实在没有料想到自己用来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工具神会突然出现。 迎亲队伍里面的神官也眼睁睁看着他们护送的新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新郎官的旧情人。 几方人马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作,私底下传音传疯了。 “不是,我现在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让我捋捋……神帝假意与魔神成亲,其实是为了诛杀魔神,迎回天道。但是这事儿天道不知道,她听说老情人要和魔神成婚,急得冲破了封印来抢亲?” “不不不,你看她这一身行头,哪里像是要来成婚的!我看啊,她分明是气得冲破了封印,要来找老情人算账的!瞧这阵势,说不定哇,是准备以杀证道,强渡情劫。” “那现在怎么办?正好神帝心心念念的人来了,干脆把这个喜事告诉神帝,换个成婚对象,婚礼继续,皆大欢喜?” “仙友,你有点眼力见儿啊!看到对面那帮家伙见到天道的脸色了吗?本来我见到帝令还真信了他们,现在瞧他们的反应,他们就是借着天道的幌子要破坏今日的婚礼啊!” “复杂,太复杂了,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了,我还是去天宫报信吧。” 步恬跨出步辇,向眠岁的方向迈出一步。眠岁后头的人马全神戒备,悄悄后退。 只余下眠岁一神,与步恬遥遥相对。 “方才不还口口声声说要为本尊沉冤昭雪吗?怎么等本尊来了,你们却先害怕上了呢?你们不为本尊离开九幽冰泽高兴吗?”步恬的视线一一划过眠岁后头的神官、修士和狐族。 他们脸上挤出笑,连连道:“高兴,自然高兴。” 步恬话锋一转,毫不犹豫地道破:“若是本尊没记错的话,当年与魔神勾结,害本尊陷入幻境困于九幽冰泽的,也有凤神的一份吧?你们这一演的是哪一出啊?怎么打起本尊的名头,要对自己昔日的同盟动手了?” 她踹了一脚步辇,步辇向眠岁压去,眠岁狼狈闪身,堪堪避过。 步辇坠入沧海,七零八碎的零部件溅起层层叠叠的浪花,撞上海底的礁石摔个稀巴烂。 数丈高的水幕也无法阻隔眠岁阴沉的视线。 “天道记忆错乱,神志不清,惊雪、霆枭,还不与本尊一道制服天道,拯救苍生?” 眠岁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轰鸣声,方才还晴朗的天际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虽然事情与本尊料想的差得不止一星半点,不过是天道也好,本尊早就想与你一较高下。”龙神惊雪踩着波涛而来,巨大的龙影冲出海面,咆哮着袭向步恬。 “缚。”步恬言出法随,龙影被无形的天道之力束缚,整条龙打成了一个死结。 瞬息之间,海面又升腾起一道龙卷风,步恬置身于风眼之中,暴虐的风刃与她鲛纱裙上的阵法相撞击,发出令人牙疼的刮擦声。 霆枭也到了。 “停。” 风停的刹那,步恬召出伴生雷,丢向三位尊级。 本来还想各自为战的三神迅速联合起来。霆枭架起防御,惊雪驱散雷云,眠岁扇动羽翅在沧海之上燃起熊熊烈火。 步恬左手继续与霆枭角力,右手重聚雷云,口中正准备说出“灭”字诀。 一道空灵的歌声自海底传来。 听到歌声的人,心中浮起前所未有的愉悦,仿佛置身于一场美妙的幻梦,意乱神迷,如痴如醉。 海面上漂浮起五彩斑斓的气泡,水泡折射出美轮美奂的光影,漂亮的气泡一碰到凤凰灵火就“噗”地一声破裂,里头冰凉的海水浇在灵火之上,绚烂火焰熄灭的瞬间,带来一道七彩的虹光,令人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莫倾澜来了,小心别中了他的幻术。”惊雪感受到自己的法则领域受到入侵,开口向另外二人预警。 剑光略过她的脸颊,莫倾澜提着剑已经杀至霆枭跟前。 本就与步恬角力的霆枭被迫收势。 莫倾澜后退,挡在步恬身前。 他负剑而立,杀意凛冽:“要杀你们,岂用师父亲自动手。” 第58章 结局(中) 你可愿与我缔结婚契?…… 步恬被莫倾澜护在身后。 她用神识打量着这个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手里握着的不是顺命剑。 而是本该属于他的黎序剑。 不染尘埃的白衣仙人手持魔剑,漆黑的锁链缠绕在他的手上,肆虐的魔气在他周身盘旋,又迫于他神力的镇压, 而乖觉地有所收敛。 黑白二色在他的身上泾渭分明又浑然天成。 悲悯, 肃杀。 温柔, 强硬。 种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交融,明明应该使人觉得割裂的气质, 却又给人本该如此之感。 步恬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 莫倾澜和黎序的魂魄, 融合了。 “尊级……该死!本尊当初就说不要弄这么个怪物出来吧?现在天地之间诞生第五位尊级, 近千年的筹谋,即将毁在我们自己手上!” 眠岁看着这个他们曾经亲手打造的完美剑主成为如今他们击败天道的最大绊脚石,心里悔得恨不得钻研时空回溯, 回到过去阻止辨坤和弦欢的相遇。 站在一旁的惊雪瞥了一眼眠岁:“欸, 你可别急着撇清关系,这事儿当初你也是点头同意的。” “本尊是因为什么同意的, 霆枭不清楚便罢了,你还不清楚吗?” “行了,你们二位别争了。现如今莫倾澜收回他缺失的魂魄突破尊级, 局势有变, 我们还要按照原计划进行吗?”霆枭萌生退意。 本来他们三个打天道一个就够吃力了,现在天道又来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他们胜过天道的可能性愈发低微。 惊雪不屑地冷哼一声:“一个新生的尊级,你们就怕成这样。” “才堪堪突破,就敢在本尊的海域兴风作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化为龙形, 呼风唤雨。 威风凛凛的巨龙穿梭在乌云之间,咆哮声如雷:“本尊才是这里的主宰,你没有资格染指这片海域,从本尊的法则里滚出去!” 龙尾扫过海面,掀起滔天巨浪,淹没绚烂的气泡,直冲向莫倾澜。 莫倾澜温和隽永的眉眼间,多了一抹戾气。 他挥剑劈开巨浪,直逼惊雪面门,脚下神纹绽放光彩,阵法初成,困住试图联手支援的眠岁、霆枭。 眠岁和霆枭也化出本相,全力突破困神阵。 在阵法摇摇欲坠之时,步恬的神力及时注入,阵法之上抽出一条又一条光线,蕴含着天道之力的线条编织成一座光笼,限制住二神行动。 莫倾澜所属的鲛人一族本就是龙神的眷属。他如果正经按照鲛人族的法子修炼,永远不可能成就尊级,与龙神平起平坐。 按照原著剧情,他接替的也是天道的神位。但经过步恬一搅和,却让莫倾澜什么都涉猎了一点,使得他成神之后,与龙神掌握的法则有所重合,连眷属都是步恬从龙神手里面坑过来的。 如今他突破尊级,他与龙神之间,必须决出胜负。 步恬自然不会让眠岁与霆枭去坏事。 她向莫倾澜的阵法源源不断注入神力,因他们二人的神力带有彼此的气息,故而两种带着不同法则的神力并没有互相排斥,反倒是她的神力一进去,就如同游鱼入水,迅速与莫倾澜的神力交融。 莫倾澜专心与惊雪缠斗,丝毫不落下风。 曾经,他遵从传承记忆,向龙神祈祷。一次又一次,龙神从不回应他。 他以为自己被神抛弃,却有一双手在黑暗中抱住了他,允他做她独一无二的眷属。 从此,他只臣服于他的至高神,只为她而战。 沧海桑田,轮回流转,皆是如此。 莫倾澜手中的剑挥舞地越来越快。 旁观者只能瞧见剑光与龙神的残影。 惊雪从一开始铁了心要与莫倾澜争夺法则主控权,到渐渐力竭,丧失斗志。 眼前这个新生的尊级神力浩瀚,她与他交手了这么久,都不见他出现颓势。这种好似神力取之不尽的实力她只在一个神的身上见过。 他只是缺少一些时间的积淀。 今日若只是他独自在场,或许能被他们三尊联手诛灭。 但再给他万年,不,或许更短。 再过千百年,他就是第二个天道。 惊雪唇边扯出苦笑。 他们还真是造就了一个天道的继任者。 “是本尊技不如人。”她蓄力一击,推开莫倾澜,莫倾澜见她已无战意,利落收剑入鞘,退回步恬身侧,加固困住二尊的阵法。 惊雪化回人形,向步恬俯首道:“从今日起,沧海龙宫臣服天宫,唯至尊马首是瞻。本尊……不,我会回到龙宫,再不管三界任何事。” 霆枭见惊雪倒戈,衡量了一下自己与眠岁的实力,立刻做下决定。 “我方才与至尊切磋时,拉扯到了旧伤口,伤势恶化,得立即闭关疗伤。” 他捂着胸口道,“至尊实力强劲,看来我这伤得花上数万年才能彻底治愈了。” 步恬扬手,解开了困住霆枭的神力。莫倾澜无需步恬吩咐,在同一时间把阵法转变为任由霆枭通行。 眠岁正准备顺着霆枭的话头说下去,步恬却抢先开口道:“霆枭,惊雪,别急着走,我这儿还有一桩事要耽搁二位一会儿工夫。” 两位神尊洗耳恭听。 步恬看向还困在阵法里的眠岁,道:“这儿还有一个从九幽冰泽逃出来、颠倒是非黑白的罪神,需要请二位神尊移步天宫,共同商议处置之法。” 两位神尊应下,步恬似是终于注意到了身后的神官们,道:“诸位神官,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把罪神眠岁与其同党一并压回天宫,等候处置。” 神官们有些犹豫:“至尊,桑陵那儿……” 他们还要不要去迎亲? 不对,神帝勾结眠岁,如今也算是罪神的同党了吧? 他硬着头皮道:“我等神法低微,这在桑陵的神帝……” 他瞄了一眼莫倾澜,欲言又止。 “神帝何时在桑陵了?”步恬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云鬓,“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离开过天宫。” 眠岁闻言,放出神识查探桑陵,却见身穿喜服的狐神察觉他的窥探,向他打了个招呼。 “苏迟云是你的人!” 眠岁豁然抬起头,“堂堂天道竟然不惜自贬入九幽冰泽,耗时百年,把我们当成畜生一般戏耍。” 除了这是天道想出来的消磨时间、戏耍他人的新法子之外,眠岁不作他想。 眠岁忽然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传音给步恬:“天道,你别得意。莫倾澜的实力已如此可怖,待他融合情魄、收回鲛珠。你觉得,至尊这个位置,会由谁来坐?” “阿恬何必与他多费口舌,我们走吧。”莫倾澜伸出手,想去拉步恬。 步恬下意识躲开了莫倾澜的手。 莫倾澜只当步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收回手静静站在原地,专心致志地望着步恬。 只是这个躲闪,多少让他心底有些觉得疑惑。他看着步恬的明澈眼神中透露着些许不解。 “你是莫倾澜,还是黎序?”步恬余光瞥了一眼莫倾澜的宽大袖摆。 他的手已经收进素色碧海潮生纹广袖中去,仅仅露出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尖,指腹上没有一丝薄茧,看起来就像是养尊处优贵公子的手。 在原剧情里,就是这双漂亮的手握着神剑杀了天道。 “阿恬希望我是谁,我便是谁。” 莫倾澜认真地回答,把步恬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他眼底孤注一掷的情愫太过浓烈,仿佛从他的眼中满溢到了她的心里面,把她里里外外都熨烫了一遍。 按照他在感情上一根筋的思维,他说出这话,只要她应了,他肯定会说到做到。 “你不必为了我去成为谁,做你自己就好。” 步恬挽住莫倾澜的手臂,两人腰间的天青色丝绦缠绕在了一起。 莫倾澜神情一松,双眉舒展,温和的气质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他侧过头专注地凝视着步恬,幽深的眼潭似吸人心魄的深渊,原初的冲动在粘稠的黑雾之中翻滚:“我明白了。” 两人依偎着走进辇轿,莫倾澜伸手为步恬撩起红绸。 两人听见眠岁疯狂地笑道:“天道,记住本尊今日的模样。本尊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眠岁到了现在,还在胡言乱语。” 莫倾澜扶着步恬上了辇轿,放下红绸,笑着摇了摇头。 拉车的金龙不在了,莫倾澜就干脆自个儿驱动辇轿向天宫驶去。 后头的神官也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地追上步辇。 不知是谁先吹响了唢呐。 其他司乐也奏响了自己乐器应和。 一时间,锣鼓喧天,倒真有成婚的感觉在里头。 莫倾澜有些羞赧地瞥了一眼步恬,见她正侧头望着天际的红霞出神,便没有叫后面的神官停下来。 若真是成婚就好了。 …… 步恬回到天宫,坐上自己的神座,苏迟云与莫倾澜一左一右侍立在两侧。 天宫的神仙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幅画面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明明是来参加神帝与魔神婚礼的呀!婚礼呢?魔神呢?怎么一下子“梦”回百年前,在大喜的日子里,开起大会处置起眠岁了? 难道是自己喝喜酒喝高了,现在酒还没醒? 步恬向莫倾澜点了下头。 莫倾澜上前宣告:“罪神眠岁,冲破结界,擅离九幽冰泽,勾结魔神,颠倒乾坤,构陷至尊,罪无可恕。现数罪并罚,封印神力,永禁九幽冰泽。” 莫倾澜宣读完判决,便引法则之力绘制封印阵法压向眠岁。 惊雪与霆枭对视了一眼,也上前助莫倾澜一臂之力,向天道表明自己的立场态度。 封印成,浑身毫无神力的眠岁平静地站在原地,向步恬微笑道:“天道,我在九幽冰泽等着你。” “那你注定是等不到了。”步恬回以一笑。 神官们押着眠岁下去。 眠岁一边走一边说道:“日子还很长,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我与龙神缔结婚盟时,也料想不到我们二人会有刀剑相向的一日。数万年的岁月,能消磨掉所有温情。” 眠岁被带了下去,步恬揉了揉太阳穴:“若是无事便散了吧。” “等一下。”苏迟云出声道。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低垂着头,捏住自己喜服的袖角。 他知道今日是演戏,他知道步恬让他到通天殿来时已经收网,但他还是穿了这么一身衣裳来。 此时此刻,喜宴就摆在前殿,宾客也具在。 他们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假戏真做? 苏迟云单膝跪地,莫倾感应到他的念头,上前扶住苏迟云,道:“百年前,是我一时想岔,把你丢入轮回。情魄不是无用之物,你不该被舍弃。” 莫倾澜说得很认真。 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另一个人听,不如说他在与自己和解。 他们三个之间一直有着一股玄之又玄的感应。 莫倾澜与黎序融合之后,和苏迟云之间的感应愈加密切。 他发觉苏迟云有着自己斩断情魄的那一段记忆。并且这一段记忆,已经成为苏迟云以及他心中的芥蒂。 “对不住。”莫倾澜沉稳而又有力地扶着苏迟云,“你若愿意回来,我欢迎之至。” 苏迟云的狐狸眼瞪大,眸中隐隐现出水光。 二人周身迸发出刺目的金光,两道身影渐渐合一。 苏迟云最后想:他成为了他,姐姐是不是更加会同意与他成婚了? 毕竟,“这个自己”才是最得姐姐偏爱的。 苏迟云闭上眼睛,神魂彻底融入。 金光褪去,莫倾澜一袭白衣,站在原地。 “你方才想说什么?”步恬问。 莫倾澜单膝跪地,却没有说出方才苏迟云想说的话。 这里这么多神仙在,他若是开了口,是在借势逼她同意。 他向步恬行了一个标准的天宫大礼,眸光纯澈,一如初见:“恭迎至尊重回天宫,至尊神威,千秋万载,永恒不灭。” 明明是一句恭维话,偏生莫倾澜顶着一张让人信服的脸,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让人觉得他说的便是真理。 神仙们在莫倾澜的带领下纷纷跪下,向天道表了一番衷心,又祝贺莫倾澜融合,恍恍惚惚地离开通天殿。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布满红绸的殿宇,心道:他们明明是来参加婚宴的,怎么最后却见证了眠岁的二次倒台与仙帝的融合情魄? 殿内,惊雪留到了最后。 “眠岁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与他之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向步恬抱拳告辞,“我以后不会再离开沧海龙宫,便先预祝二位长长久久,永结同心。” 惊雪踏出通天殿,化作龙形飞走。 通天殿里又只剩下了步恬和莫倾澜。 莫倾澜的袍子从典雅的素白变为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来参宴的神君们都还没走远……”他一步一步向步恬走来,眼神慌乱地不知该放在何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她:“阿恬,你可愿与我缔结婚契?” 他向步恬伸出右手,充满蛊惑的声音落到她的耳中,令她的心尖止不住地颤了颤。 她的目光落到莫倾澜的手上,指尖动了动,没有伸出手。 “是我太过唐突了。”莫倾澜温和地笑了,在步恬面前从容收回了自己的右手,把话题扯到别的上面。 他把自己的右手藏到背后,五指并拢,紧紧握起拳头,整条右臂因过分用力而感到酸胀。 …… 当夜。 步恬自浴池中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膀上,却没在寝殿见到莫倾澜。 她放出神识,在藏宝阁找到了人。 “你在找什么?”步恬出现在藏宝阁外,倚着门框问道。 “我在找剑穗。”莫倾澜蹲着身子,在一堆乾坤袋里搜寻,“我记得我把它随手丢在这儿的……” 莫倾澜的余光瞥见步恬的头发,向步恬走了过来:“怎么没有擦干头发就出来了?” 他张开手掌,步恬头上的水珠全部吸入他的掌心,头发瞬间就干了。 步恬注意到莫倾澜腰间的万年魔渊木剑鞘,挑眉道:“你把它找出来了啊!” “这是阿恬赠予我的东西,我一直妥善保管着。现如今魔剑没了魂魄成了死物,正需要一把剑鞘,我就又把它拿出来用了。”莫倾澜解释了一下自己忙活了些什么。 步恬略微思索了下,道:“万年魔渊木虽说也是好东西,不过终究是有些配不上你现如今尊级的身份,回头我再命人给你打造个更好的。” “不必,我很喜欢万年魔渊木。”莫倾澜回想起自己是黎序那会儿,她为他打剑鞘的大手笔惊掉了三界神仙妖魔的下巴。 阿恬有这份心意就好了,天道先前名声不好,他不想再让她因着这些事情背上恶名。 莫倾澜把头靠在步恬身上,把玩着她的头发,道:“阿恬,我在望天殿埋了一坛碧潮果酒,经过百年陈酿,想来滋味不错。如今月色正好,你我不如去望天殿小酌一番?” “你不是要找剑穗吗?”步恬侧头乜了一眼莫倾澜。 当初把剑穗藏起来的,其实是苏迟云。 她只命人给黎序打过剑鞘。 望天殿是莫倾澜的,也只有他会在那儿埋酒。 现在他们魂魄融合,所有事情都成了他的经历。 “改日再找也是一样的。”莫倾澜不以为意, “本来也就是随便找找,自然是陪着阿恬更重要。” 莫倾澜牵起步恬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手牵手走去望天殿。 路过的神官们纷纷低下头向二尊行礼之后就佯装匆匆走过,悄悄用余光打量二人。 到了望天殿,莫倾澜挖出酒坛子,给步恬倒了一碗。 步恬饮了一口,滋味甘甜,口感清冽。 “好喝吗?”莫倾澜凑得很近,气息喷洒在步恬的脸上。 “很甜。” “我可不可以尝一尝?”莫倾澜的视线落在步恬的唇上。 他缓缓靠近步恬,步恬勾住莫倾澜的脖子贴了上去,霸道的夕蘅花香闯入碧潮果酒香的领域,两种甜香混合在一起,意乱情迷,攻城略地。 两人的神魂纠缠在一起。 莫倾澜紧紧抱住步恬,问:“阿恬,能不能告诉我理由?” 他其实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步恬现在似乎有些忌惮融合所有魂魄之后的他。 或许这份芥蒂,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她揪出幕后黑手就是辨坤之后,明明可以以天道身份回归天宫,却硬生生用婚期的由头拖到了现在。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虽然莫倾澜没有明说,步恬却明白他在问什么。 她抵上莫倾澜的额头,藏在神魂之中的一段记忆向他敞开。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未来会怎样,但现在,选择相信他,也希望他能够给她一个亘古不变的承诺。 莫倾澜看到了一些令他难以置信的记忆。 他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画面,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 深夜。 莫倾澜趁着步恬休息,站在通天殿的最高处,俯瞰底下的七十一重楼宇。 他明白步恬需要什么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帮到她了。 莫倾澜运转鲛人珠凝起幻域,他的幻域法则自通天殿铺展开来,笼罩住整个天宫。 一盏又一盏天灯,由近及远熄灭。 一个又一个神仙,感受着千百年来未曾席卷而来的困意,打着哈欠进入梦乡。 莫倾澜看着幻域之中渐渐丰富起来的生灵,觉得还不够。 他走出天宫,法则之力渗透而下,蔓延至沧海、人间、魔域…… 霆枭与惊雪察觉到异样,放出神识试图与莫倾澜交流。 “四海仙帝,你要做什么?”他们问出同一个问题。 “本尊想赠予大家一个梦。”莫倾澜释放出自己的法则之力,顺着他们的神识进入二尊识海发出邀请,“二位也一起入梦来吧。” “我们有得选吗?”惊雪问。 “没有。”莫倾澜用着最温和的语调,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 二尊的神魂也进入了他的幻域。 此刻,三界众生皆沉溺于他的幻域之中。 莫倾澜却觉得还不够。 他来到轮回台,垂眸看着翻滚的轮回眼,把所有魂魄吸入自己的幻域。 幻域之中形成一条波光粼粼的魂河。 自此,整片幻域有山河湖海、有飞禽走兽、有神仙妖魔、有三界轮回。 莫倾澜满意地回到通天殿寝殿,躺到步恬边上,伸出手轻轻拥住她。他调又整了下姿势,让步恬能舒服地睡着。 “阿恬,好梦。” 他闭上眼睛,整个世界沉寂了下来。鲛人珠悬停在二人上方,发出溶溶幽光。 一个新的世界,正在他的幻域之中衍化。 第59章 结局(下) 予你美梦,永远沉沦…… 步恬自一片混沌之中苏醒。 她的记忆很混乱。 她只记得通天殿上, 她被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徒弟莫倾澜用一柄魔剑刺入了胸膛。 再然后,她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步恬在人间四处晃荡着,不知年岁、漫无目的地闲逛, 顺便打探打探天宫的消息。 旁人的消息不好打探, 但她那位“好徒弟”的名号, 在人间也是如雷贯耳。 呵,她的孽徒, 已经踩着她的位置,成了天宫至高无上的帝尊。 而她这个师父却连个实体都没有。 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步恬凝聚出了实体。 一具凡人的血肉之躯。 非常弱。 也就在这时候, 天上的神仙找了过来。 那名白衣神尊落到她的面前,一双不染尘埃的玉手为她披上鲛纱。 他和她记忆里面的莫倾澜很不一样,整个人透着一种暮霭沉沉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他苍青色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她。 步恬很想脱口而出:我是你如假包换的师父。 但是她忍住了。 正当她想随口胡诌个名字时, 莫倾澜又道:“若是你还没有名字, 不如就叫‘步恬’罢。” 步恬眨了眨眼睛:他认出自己来了? 他想做什么?杀人灭口的话方才就该动手了,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难不成是为自己欺师灭祖而感到愧疚了? 不对,他好像认为自己重新苏醒,没了过去的记忆。 反正这名字本来就是她的, 步恬应了下来, 笑道:“谢谢,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你乃天地法则凝聚出的灵智,眼下刚刚修成人身,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有去处?” 步恬摇了摇头。 “我观你资质不俗,是修道成神的好苗子, 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学习术法?”莫倾澜用着鲛人族最动听的嗓音,向她发出蛊惑。 他总是这样犯规。 “一般神仙可教不了我。”步恬不想和杀了自己的叛徒多费口舌。 莫倾澜向步恬注入浩瀚的神力,步恬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像泡在了温泉里。 “一般神仙的确没法子帮你。你情况特殊,刚刚化形,魂魄不稳,需要一个能帮你稳定神魂的人。普天之下能为你稳固神魂的,不超过五指之数,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此乃我的信物。”莫倾澜递给步恬一块碧海生潮纹玉佩,“你若是改变了主意,就持着此佩到任意道台找我。” “我为何要改变主意?”步恬没有接玉佩,“我想和你学习术法的。” “你的意思是……”莫倾澜有一瞬的愣怔,手中的玉佩都还没收回来。 步恬想:若是她做了他的弟子,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回”当初他从她手上夺走的一切了! 她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把这孽徒当年对她做的事,悉数奉还。 “师父。”步恬二话不说,直接向莫倾澜行拜师礼。 “你我师徒之间,以后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莫倾澜哪敢让步恬跪他,连忙扶起步恬,顺势弯腰给她系上碧海潮生纹玉佩。 他掌心摊开,唤出一把浑身缠绕着魔气的长剑道:“此剑唤作黎序,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以后,这把剑便作为你的本命法器。” 步恬看着漆黑剑身后头的锁链,问道:“这是一把魔剑?你想让我修魔?”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修魔还是修仙对她来说其实并无区别,他若想让她修魔,倒也不是不可以。 “大道繁多,魔道只是你要修习的其中之一。”莫倾澜把长剑送至步恬手边。 步恬握住魔剑,比划了两下,注意到了剑柄末端晃动的月亮剑穗,问:“这是什么?怎么看起来像是个凡物?” 她又注意到莫倾澜腰间的长剑上还挂着肥嘟嘟的蓝鱼剑穗。 混乱的记忆告诉她,他曾在通天殿费了老大的劲儿找过这条剑穗。 看来最后找到了。 “师父腰间也挂着这么一条毫无灵气波动的剑穗,这对师父来说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一段很美好的回忆。”莫倾澜指尖轻轻拨动腰间的剑穗,唇边不自觉噙着一抹笑,“这两条剑穗受天道之力万年蕴养,已超凡脱俗,不再是凡物。” “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给你换成别的样式。”莫倾澜伸手,欲取走剑穗。 步恬把长剑背到自己的后背,道:“不必,我喜欢的。” “你既然已经有了趁手的兵器,那便开始历练吧。”莫倾澜点点头。 步恬脚下浮现传送阵法。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被传送至秘境。 一道传音入密进入步恬的识海:“每隔一个月,我会进入秘境帮你稳定神魂,顺便治疗你在历练中受的伤。你若是有什么吃的玩的想要我帮你带进来,你可以告诉我,下次我带来。” “师父,你师父没有教过你怎么带徒弟吗?”她看着前方对着自己虎视眈眈的妖兽,咽了一口唾沫,紧紧握住魔剑,“我现下就一把剑,什么道法都不会,你要我一个和这么多妖兽打?” 没有回应。 “师父,你还在吗?” 步恬试探着问。 “我一直都在。”对方顿了顿,“相信自己,你想要的力量就蕴含在你的记忆里,你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怎么用好它们。” “如果我遇到危险,你会救我吗?”步恬与妖兽对峙,心里面估量着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在兽口脱身的可能性是多少。 “不会。”莫倾澜的答案毫不留情,“我一个月只会进来一次,你若是撑不到我来之时,迎接你的只会有一个结果。” 步恬听到答案,甚至来不及在心里头痛骂孽徒,一头的妖兽就向她扑来。 她习惯性调动天道之力迎击,才发现自己现在弱得一丁点术法都使不出来。 眼瞅着妖兽的利爪就要挥向她,步恬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堪堪躲过第一击。 她并不是真正的天道,以前依靠浩瀚的天道之力对敌人进行绝对的实力压制。她不需要讲究战斗机巧、不需要记住繁杂的术法原理,甚至还可以利用法则之力直接定义新的术法规则。 可当她剥开身上华丽的外衣,没了天道的特权,她只剩下演过打戏这么一点儿能和对战扯上关系的经验。 她穿越之后也想过要练练实战,可她又去找谁练呢?她不能让任何人发觉她并非是实力强横的天道,也不能暴露魔神没有实战经验,只能在自己的识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模拟对战。 或许,这就是她曾经被莫倾澜轻而易举取而代之的原因吧。 眼下倒是给了她实战的机会。 步恬使出浑身解数,接下了妖兽的一击、两击……无数击。 她渐渐找到了对方攻击的节奏,开始提剑反击。 第一头妖兽倒下了,接下来便有第二头、第三头,乃至一群妖兽。 她在一次次对敌中,自己总结出了用剑的技巧。 等到莫倾澜进入秘境的时候,整个秘境已经没有能威胁步恬的生灵。 莫倾澜给步恬治好身上的皮外伤,没有给步恬休息的机会,转而又把她丢进了另一个秘境。 步恬:“……” 今天也是想杀师证道的一天。 步恬花了十年时间,辗转各个秘境,所处的环境愈发恶劣,遇到的敌人越来越强大,遭到的攻击越发刁钻。 每换一个秘境,敌人的实力就成倍数增长。相比之下,她的境界进展得十分缓慢。为了应对强敌,她开始搜刮自己记忆中知道的一切办法,无所不用其极。 剑术身法、骑射御兽、推演占星、陷阱制毒、炼丹治疗……甚至包括莫倾澜最擅长的阵法、幻术,只要她能想到的路子,她全部都运用到当前境界的极致。 莫倾澜又一次如约现身,给步恬带来了一些灵果。 步恬见到他的一刹那,总是下意识地对比自己与莫倾澜之间的差距,思考着自己怎样可以直取对方命门。 “我在北域发现了几种新的灵果,想着你应当没有吃过,便带过来给你尝尝。”莫倾澜在步恬的视线下,从容地把一叠摆盘精致的果切放到步恬面前的石桌上。 他在她的面前从不设防,做这些动作时,露出的破绽多到离谱。 但步恬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够赢过莫倾澜。在绝对的实力差之下,她会的东西再多,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奇技淫巧。莫倾澜可以如当年的她压制三尊一般,轻而易举化解她的攻击。 步恬收了心思,低头去看莫倾澜送来的果盘。 这些灵果滋味绝佳,但并不蕴含多少灵气。 莫倾澜似乎并不想让她进境太快。 可她的境界已经松动,距离飞升只剩下一步之遥。 步恬单独挑出果盘里绿色的果肉放到一边,把其他灵果全部吃光。 她问:“我什么时候能离开秘境?” 莫倾澜见步恬不准备再吃了,就端起盘子,慢条斯理地吃起她剩下的。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碧潮果。今日的碧潮果很甜,怎么不吃?是不喜欢新种碧潮果的口感吗?”他没有回答步恬,而是转而这般问步恬,很是在意她的答案。 “天下好吃的灵果千千万,总是吃同一种,会吃腻的。果子是这样,人也是一样。” 她在这些破秘境里面,能交流的正常人就只有莫倾澜一个,还不是天天都能见到。起初她沉迷提升实力,对于社交的需求倒也不是那么大,眼下即将突破,也没什么领域她能再钻研钻研,便空虚无聊起来。 莫倾澜闻言,握住托盘的手指颤了颤。 他觉得自己咽下去的碧潮果变得苦涩起来。 “你……不喜欢吃碧潮果了吗?”莫倾澜声音低哑,手指贴在托盘的薄壁上,指尖泛白,手上的青筋变得清晰可见。 “只是想换换口味……”步恬被莫倾澜这反应搞得莫名有些心虚,说话时都不由底气不足起来,“等过一阵子,自然又会重新想念,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老是太过轻易让我得到碧潮果肉,我就不会那么珍惜了。” 步恬回味了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觉得有些不对,忙找补道:“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人,我只是在说灵果。” 步恬觉得自己越描越黑,莫倾澜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人和物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莫倾澜吃完最后一口,对着步恬闷声解释道:“我从未想过限制你的修为,把你局限在方寸之地。” 他越说语调越温柔。 “我本来想着等你飞升之后,进入天宫进行下一阶段的修炼计划。既然阿恬现在想出去,那我便带你走,只是你如今飞升在即,不便于待在人间。” 他沉吟片刻,含笑询问步恬的意见:“我们去桑陵,怎么样?” 对步恬来说,只要能出秘境,去哪里都可以。 他们来到桑陵。 此时的桑陵已经变了一个模样,成为妖族最为繁盛的都城。 步恬站在桑都城楼上,看着底下热闹的街巷,才有了真实的沧海桑田之感。 已经过去数万多年了啊…… 她曾经的记忆都成了上古的传说。 步恬还没来得及去繁华之地热热闹闹地玩上一场,就直接顿悟飞升,登仙梯自天际落下。 “怎么不见接引仙人?”步恬放眼望去,没有见到人影。 “我就是你的接引者。”莫倾澜带着步恬踏上登仙梯,进入天宫。 有不少神君守在了天宫门口张望着。 “来了来了,帝尊终于带着他的徒弟露面了!” “由帝尊亲自教导,花了十年才飞升,这天资似乎也不怎么样啊?帝尊当年只花了一年,便转道重修飞升成神了。” “你懂什么,帝尊既选了她,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嗯,我瞧出过人之处了,过分得弱啊!若是我在道台大比上赢了她,我是不是就能做帝尊的弟子了?” “你?你就做白日梦吧!不过这帝尊的弟子瞧着是不怎么强,此届大比‘那位’也要参加吧,她比起‘那位’来,的确不够看。” 议论声传入步恬耳中。 “道台大比是什么?”步恬问身侧的莫倾澜。 “每隔一百年,各大道台都会派出弟子进行友好的切磋。你此时飞升,正好可以参加此次大比。” 听了莫倾澜的解答,步恬越发觉得对方是掐准了时间让她飞升的。 步恬跟着莫倾澜回了通天殿。 这里的陈设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莫倾澜招呼她在湖心亭坐下,气定神闲地为她沏茶。 步恬对自己刚刚飞升的身份代入良好,有些坐不住,问道:“师父,我刚刚飞升,不用去拜会一下各路神尊仙君吗?” “你何须去拜会他们,应该是他们来拜见你才对。” 莫倾澜话音刚落,九曲回廊那头就走来一名步恬瞧着挺眼熟的仙君。 “律天殿昭德,见过少尊、帝尊。”那仙君拖着一方玉玺向莫倾澜与步恬行礼。 “这是律天殿的昭德仙君,你唤他阿昭就是。如今由他主理天宫诸事,你日后若在天宫受杂事纷扰,去找他给你处理即可。”莫倾澜介绍道。 步恬端详着对方的面容,心道: 阿昭……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原来昭德仙君就是那块受她点化由玉佩中诞生的器灵。 他能重新踏上仙途,真是太好了。 昭德仙君显然也认出了她,激动地送了她一大把玉器,热情邀请步恬有空就去律天殿找他。 “咳。”莫倾澜轻咳了一声。 昭德在莫倾澜“和善”的注视下,讪讪告辞。 前脚昭德仙君刚走,后脚就涌入一大批神仙围观步恬。 他们都是三界有头有脸的神君、仙君,见面礼一出手就不是凡品。 不过他们顶着帝尊的威压,也不敢逗留太久,同步恬见了个面就走了。 最后一个来拜访的神仙步恬也认识。 “尊上,您可算是回来了。”紫色的娇小人影冲进来直接就扑进了步恬的怀里,“尊上,您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我过得苦啊!您这徒弟,我跟他谈仙石,他竟然跟我讲情怀!这几万年来,我在轮回台那是没日没夜地干活,加起来的休沐时间都没有一个月哇!” 莫倾澜见夕蘅牢牢黏在步恬身上,只好使用武力手段,把她从步恬身上揪了下来:“夕蘅神尊,你搞错了,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步恬,并非我的师尊天道。” 夕蘅眨巴眨巴眼睛,松开了手:“欸,真是刚刚飞升的修士哇!” 她的视线在步恬与莫倾澜之间穿梭:如今帝尊找来一个和尊上长得一模一样的徒弟,她可不信帝尊是随随便便找了个替身来,这小姑娘就算不是尊上,也必然与尊上的复苏有关联。 “这位是夕蘅神尊,司掌轮回台。她是比我资历还老的老前辈,记性不太好,方才把你当成了别人。”莫倾澜向步恬道。 被迫领了个因为岁数太大而记性不好认识的夕蘅肉痛地给了步恬一个大红包。 步恬掂了掂分量,夕蘅竟然给了她不少仙石。 她喝完莫倾澜给他沏的茶,便尊从师命,拿着仙石报名参加道台大比去了。她对于这种比赛并不上心,若非莫倾澜要求,她连报名都不会去报。 等她回来,却找不到方才各路神仙赠给她的见面礼。 莫倾澜慢悠悠地道:“我已经把那些法宝送至道台。你若是成了大比魁首,便能把它们连本带利地赢回来。” “我要是输了呢?”准备大比摆烂的步恬问。 莫倾澜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就把今日当成一场梦,梦醒之后你还是一无所有。” 步恬:“……” 果然今天也是想要杀师证道的一天。 于是,步恬对于这场大比空前重视。 她研究了天宫所有的打法路数,并针对每一个路数都制定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破解方案。 大比一开始,一直在秘境下杀招的步恬还有些不习惯与神官们进行友好切磋,动手前还要费劲儿控制力道,赢得有些艰难。 很快,她就掌握了节奏,势如破竹,一路杀进决赛。天宫质疑步恬天资、质疑莫倾澜收徒眼光的议论再也听不到。 步恬最终的对手,便是天宫热议的“那位”。 “那位”比较神秘,步恬只能打听到对方是上古神裔,至于她修的是哪条道,擅长什么兵器,步恬一概不知。 结果到了决赛场,步恬瞧着对面走来的老熟人,不由惊讶得挑眉。 嚯,竟然是龙神惊雪的转世。 两人交手,步恬感受到了对方实力上的压制,奇门遁甲手段频出,却一点没能从龙神手里讨到好处。 无奈,步恬唤出了黎序剑。 底下一片抽气声。 帝尊竟然把他的佩剑传给了自己的弟子! 步恬提剑再度与惊雪缠斗,惊雪也现出本相,吞云吐雾,呼风唤雨。 “罢了,不逗你玩了。省得回头你师父说我欺负后辈。”惊雪摆动尾巴,把步恬甩出擂台。 步恬根本没有料到惊雪能从这个角度攻击,对于这一击避无可避。 整个人飞出擂台,输得狼狈。 …… 步恬双手抱臂,靠在通天殿湖心亭的亭柱旁,心情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悼念那些没有焐热的法宝,还是在为自己输给了曾经的手下败将惊雪而自弃。 同样是尊级转世,惊雪却能在对战时碾压她。 她有尊级的记忆,却没有匹配得上尊级的真正实力。 她抬眼远眺,湖面平静无波,几片梧桐叶坠入湖面,漾起点点涟漪。 一人阻挡了她的视线。 一个乾坤袋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步恬问。 “你的法宝仙石,全都在里面了。” “不是都输了吗?”步恬一边说,一边往乾坤袋里面注入神识,“这里头怎么还多出来了不少东西?” “多出来的那一部分是阿昭的战利品。” 步恬拎出一条月白色鲛纱裙,问:“这也是昭德仙君赢来的?” “是。” 莫倾澜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是阿昭从我那儿赢过去的。” 步恬眼底漾起笑意。 他明明在说谎。 莫倾澜走得更近了一些,低下头注视着步恬,原本夹在耳朵后面的碎发飘了下来,遮住了他发红发烫的耳朵。 “你现在开心一点了吗?”他问。 “我若是说不开心呢?”步恬乜了一眼身旁的人。 “那我就想办法让阿恬开心。”莫倾澜坐到步恬身侧。 “我想赢。” 步恬翻过栏杆跳到湖边,从地上捡了一粒石子,使劲往外扔了出去,“我想赢过惊雪,赢过三界所有人。” 她的石子撞在了通天殿结界上,又重新滚回她的脚边。 觉得自己在下界修炼了十年都白修炼的步恬:“……” 她连在天宫打个水漂都做不到吗? “我帮你。”莫倾澜走到步恬边上,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塞进步恬手里。 两人挨得很近,步恬一侧头,额头就能撞上对方高挺的鼻子。 “我想赢的人里面也包括你。” 她周身浓郁的夕蘅花气息强势地包裹住莫倾澜,好似要让他彻底沦为她的所有物。 “我的师父。” “我知道。”莫倾澜自然地握住步恬握着石子的手,帮助她调整姿势。 他的许诺轻柔地在步恬耳朵旁响起:“你会永远得偿所愿。” 石子穿过结界,在湖面上打了一个漂亮的水漂。 莫倾澜用实际行动兑现了他的承诺。 他给了步恬一沓推荐信。 步恬就拿着推荐信,按照莫倾澜给她精心安排的路线,拜访了一个又一个有头有脸的神仙洞府。 他们一起打坐论道、一起对弈鼓瑟、一起探讨神生、一起感慨世情。 他们有的愿意倾囊相授,有的应付了事。但不论如何,步恬每到一处洞府,都会留下来耐心学习,直到这个洞府的主人身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学的了,才会离开,去往下一处。 步恬也有疑问:“你为什么不亲自教我?” 莫倾澜只是笑笑:“我能帮你,但我教不了你。” 不知多少年岁过去。 步恬的足迹踏遍三界每一处洞府,融汇万道奥义于一身。 随着经验的累积,步恬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寻常之处。 天上的神仙都在自己的道上苦苦求索,她却可以调用世上存在的所有法则。 没有人会再将她与惊雪作比较,因为她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可比性。 莫倾澜在步恬的面前提及她曾经的心结:“你觉得自己现在的实力和惊雪相比,如何?” “我能赢她。”步恬毫不犹豫地给出笃定的答案。 她并非盲目自信,而是随着经验、见闻的增长,能够清楚地辨析每一个人的实力。 “是啊,你现在不仅能赢她,也能赢我了。”莫倾澜拨动琴弦,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 他背靠着湖心亭的石柱,眼皮拉拢着,疲倦得好似下一刻就能睡去。 湖心亭已许久没人打理,台阶、地面、石桌……目光所及之处都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 这里的一切,包括莫倾澜,都充斥着深秋万物凋零的颓靡。 步恬实力不断提升的同时,伴随着他的神躯走向衰败。天地之间似乎固有平衡,此消彼长,莫倾澜的神力仿佛全都反补到了步恬身上。 天宫的神仙们却对这一切一副习以为常、理所应当的模样。 天宫里都在传,新旧天道更迭的日子就要到了。 而她步恬,就是这个新的天道。 莫倾澜对流言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步恬非常不理解。 她还清晰地记得,原身看见莫倾澜的第一眼就推算出了未来,试图一剑废了他,扭转自己被取而代之的结局。 她穿越过来之后,接近莫倾澜的初衷也是为了改变既定命运。后来终究是棋差一招,让莫倾澜夺了她的位置。 杀师证道的他怎么会对现下的局面无动于衷呢?有他师父的前车之鉴在,他不怕重蹈覆辙吗? 莫倾澜强打起精神,问道:“阿恬,你达成了所愿,心中欢喜吗?” “自然。” 步恬道。 “那就好。”莫倾澜把古琴放到一边,对着步恬恬淡地笑了笑,“这些日子越发精力不济了,我已经拟了神谕,过几日你便入主通天殿,和阿昭一起处理天宫诸事。” 步恬沉溺在莫倾澜的笑中。 莫倾澜的姿容太过出色,眉眼之间的疲倦脆弱更给他添了一分易碎的美。 若是不能再见到这么撩人心弦的笑,实在是一大憾事。 步恬的理智又在拉扯着她回归现实。 莫倾澜定然是假装示弱,试探她有没有不臣之心。若是她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等待她的一定是能一下子了结她的可怖后手。 她说道:“通天殿向来都是天道至尊的居所,我贸然入主,不妥。” “你不必担忧这些。通天殿之主制定天宫规则,他们若是不肯接受,我们便改了天规。” 莫倾澜说到这份上,步恬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这毕竟是要命的大事。 步恬脑海中迅速进行着头脑风暴。她瞅见空中飘扬的夕蘅花瓣,想出了个由头:“师父,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去过轮回台参道,这没个千百年的估摸着回不来,入主通天殿一事,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步恬说完,就准备收拾包袱去轮回台。 她踩在枯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一道一道划在莫倾澜心上。 “别走。”莫倾澜疾道。 “阿恬,这几日留下来,好不好?” 他扯住了步恬的衣裳,“不会耽搁你多久,就五日……不,三日。既然你现下还不想入主通天殿,那我们就暂且不提,等到三日之后,你想怎样便怎样。” 步恬转过身,看见莫倾澜苍青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忧伤。 她从莫倾澜的眼睛里看到了祈求。 他竟然在求她? 步恬还是答应了。 第一日,她陪着莫倾澜垂钓、对弈、品茶、插花。记忆中,她似乎和莫倾澜也有过这么一段闲适的时光。 莫倾澜的身子越来越差。 步恬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她走了。 她若是走了,他等不到她回来。 到了第二日,莫倾澜控制不住法则之力外泄,一直喊冷。步恬去藏宝阁搬暖床,却听到有人在通天殿外交谈。 “惊雪,莫倾澜和步恬之间肯定存在着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的问题。如今莫倾澜即将进入新的轮回,步恬也尚未成长为真正的天道。你不觉得,此时此刻,我们比步恬更适合在这个时候出来主持大局吗?”霆枭分析了下形势。 “这就是你今天拉我过来的理由?”惊雪把手覆在霆枭额头上,“你这也没烧坏脑子呀?主持大局?我们有什么大局好主持的?这就是个梦,莫倾澜就是折腾得手笔再大,也只是个梦。” “眼下莫倾澜半死不活的样子,可不像是假的。你不想……” “不,我不管你现在脑子里面有什么念头,我都不想。”求生欲极强的惊雪斩钉截铁地道,“哎呀,你这个万万年都没有道侣的家伙,还是你听我的吧!他们师徒……不对,他们未婚道侣之间的闺房乐趣。我们俩要是现在掺和,你信不信他俩能立刻对我们进行混合双打?” 步恬听完这些话,混乱的记忆忽然有了一个终点。接着,她从终点进行倒推,理顺了自己的记忆。 她全部想起来了。 她迈不过心里面的那道坎,拒绝了莫倾澜的求婚。 她只是一个冒牌货,而莫倾澜却是原著里真正的天道继任者。哪怕她改变了莫倾澜的命运,他也是从低谷一路拼杀上来的强者。 她可以击败三尊,却没有信心赢得过和她实力相当的莫倾澜。她怕长长久久与莫倾澜接触下去,把自己推向既定的结局。 步恬看着四处透着一股萧瑟的通天殿,仰起头,压下眼底的酸涩。 没想到莫倾澜竟然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尝试帮她解开心结。 步恬很想笑,但她克制住了,不然嘴角一上扬,眼泪也要被一起挤出来。 只是……霆枭说的没错,莫倾澜现下的情况倒不像是演出来的。他的身体应该是真的出了问题。 步恬想到莫倾澜如今的状态,一抹忧色袭上眉头。 她直觉莫倾澜藏着不少事。 不远处,惊雪揪着霆枭向外走:“好了,他俩现在玩得正开心,咱们别坏了人家玩花样的兴致,还是快走吧!” 被认为玩得正开心的当事人步恬走到两人面前,笑道:“霆枭神尊,我有事找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霆枭跟着步恬来到僻静处。 步恬张开隔音结界后说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霆枭闻言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又在瞬间放松。 他若无其事地道:“都是误会。我只是想让你们之间的……游戏,更有趣一点。” “游戏?什么游戏?你们有时候总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步恬笑道,“霆枭,惊雪不愿与你合作,我与你合作。” “嗯……嗯?”霆枭讶然,“你说什么?” “帮我造势,我要夺回自己的至尊之位。事成之后,律天殿、望天殿全都给你。” 步恬垂着眸子,一边轻抚魔剑剑身,一边抛出筹码。 既然莫倾澜什么都不肯透露,那她就顺着莫倾澜给她安排的假记忆,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 步恬本就在天宫威望颇高,又有霆枭为她造势,如今她就是原天道的消息流传开来,一夕之间,便有了各路仙君的鼎力支持。 她看着包围通天殿的神仙们,不由感慨这果然是在梦中。 若是现实,事情哪会发展得这般顺遂。 步恬一剑划破结界。 “你们留在这里,本尊独自进去。” 她本就不是真的要夺位,不想把这群人带进去围观她与莫倾澜解决问题。 步恬留下这话,提着剑踏入通天殿。 刺骨的寒气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通天殿里的一切都覆盖上一层寒霜,寒霜自殿内不断外溢,已蔓延至步恬的脚下。 莫倾澜彻底控制不住他身上的神力了。 步恬越往里走,寒气就越重。 等她走进主殿,周身必须运转起大量神力来抵御蚀骨的寒冷。 至尊神座上空荡荡的,莫倾澜不在主殿。 她顺着地上的痕迹,在湖边寻到了莫倾澜。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一尾锦鲤在霜雪到达的时候跃出湖面,冻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 莫倾澜坐在湖边,鱼尾垂落,冻结在冰封的湖面下。他轻轻浅浅地笑着,精气神看起来比前两日要好。 “我本来想把天道之位传给你,堵住悠悠众口,让你后面的路能走得更顺遂一些。” 步恬嗤笑道:“你当年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要陨落了,却又想用这种方式弥补我。只是把天道之位还给我怎么够呢?你杀我一次,我也要杀你一次,这才扯平。” 她说出自己在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念头。 这个念头她当初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真要下手却又不忍心,拖着拖着,便拖到了她恢复记忆。 步恬这会儿说出口,却发现莫倾澜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受伤神情,暗自松了口气。 “若这样能让你解气,也好。” 莫倾澜很平静。 一副任由步恬为所欲为的模样。 “只是我有一个请求。”他艰难地凝聚神力。一把布满裂纹的长剑摇摇晃晃飞到步恬面前。 莫倾澜没有足够的神力维持顺命剑的稳定。长剑在步恬身前震颤了没一会儿,就摔落在地,剑柄末端憨态可掬的小呆鱼一头扎进雪地。 “用顺命剑动手吧,就当是……” 莫倾澜眼下现出泪滴状的鳞片,在冰棱折射出的冷光下好似脸上挂着的一滴泪珠,“让我最后一次顺应天命,帮助阿恬得偿所愿。” “好。”步恬捡起地上的碎剑,用神力把碎片凝聚到一起,架到莫倾澜脖子上。 莫倾澜闭上眼睛,唇边噙着一抹笑。 “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事?”步恬收回长剑,顺命剑没了步恬的神力维持,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说话的腔调没了方才的沉重,语调轻快地道:“你引三界众生入你幻域,构造一个真实至极的世界,就是为了让我拥有真正匹配天道之位的实力。让我猜猜,我这一剑下去,你就回不来了吧?幻域里发生的一切都会成真,我会按照你定好的轨迹,名正言顺地成为真正的万道至尊” 步恬这番话一出,莫倾澜自然就明白她恢复记忆了。 “你这幻域早就自成一界,想要让幻域成真,便要把这两界重合成一界,重新定义此界的法则之力。我全盛之时尚且不能办到,你若想要做到这一步,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步恬两条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 莫倾澜见步恬皱眉,恨不得伸出手抹去她眉间的不快。 步恬见莫倾澜这会儿还在走神,双手按上莫倾澜的肩膀,问道:“你老实告诉我!” 莫倾澜移开视线,轻声说出答案: “以身殉道。” 压在他肩膀上的手倏地卸了力气。 “已经开始了,对不对?”步恬颤声问。 莫倾澜坦然地笑了。 “停下你的幻术!” “两界即将合一,已经停不下来了。”莫倾澜一下又一下拍着步恬的背,宽慰道,“阿恬,我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陪着你。我赠予你的这场美梦,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你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到你。” 莫倾澜诉说的未来非常诱人。 他合道,她就会拥有万千法则的偏爱。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我不需要。” 步恬没费什么力气就脱离了莫倾澜的怀抱。她放出神识,在整个天宫搜寻着。 她是知道莫倾澜幻域生门的。 这种情形放在以前,她只怕就算知道幻域生门也束手无策。还要感谢莫倾澜这段时日帮助她夯实基础、提升实力,让她搞明白了各种术法的妙用。 现在的幻域还只是幻域,只要她从生门出去,就能回到她的主场,用言灵术把莫倾澜拉回来。 她在沧海之滨找到了一条小小的乌篷船。 步恬瞬移至沧海,耳畔传来莫倾澜的叹息:“离开幻域,阴阳轮转,盛衰更迭,你日后依旧要面临新的伐天者。留在这里,待两界融合,新法诞立,我的阿恬将真正千秋万载,神威不灭。” “我能赢你,也能战胜日后其他的伐天者。” 步恬毫不犹豫地走向乌篷船。 乌篷船上挂着的风铃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莫倾澜收回神力,仰头看着濒临崩溃的幻域。 冰雪消融,枝吐绿芽。 锦鲤跃入湖里,渐起一道水花。 步恬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床帐。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爬起身准备下床,却发觉莫倾澜就躺在她的身边。 莫倾澜也醒了。 他怔怔地看着步恬,恍如隔世。 步恬一把人拉过来紧紧抱住:“你以后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先和我商量商量。” 上一回是丢弃情魄,这一回是以身殉道,莫倾澜每回因为她钻牛角尖的时候,总是能折腾些大事情出来。 “好。”莫倾澜回抱住步恬。 步恬在确认莫倾澜身上除了神力挥霍得差不多之外没有其他问题后,向莫倾澜伸手道:“把你那把破剑拿出来。” 莫倾澜把顺命剑交给步恬。 步恬握住剑,把手伸到帐外。 “阿恬……”莫倾澜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见顺命剑化作一堆剑尘。 “怎么了?”步恬挥袖,把剑尘扬到寝殿外。 莫倾澜看着风一吹什么都没了的地面,惋惜地说道:“那是你赠我的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过去我送剑的时候赋予它的寓意不怎么恰当,改日我再给你找一把更好的。” 步恬一只手扣住莫倾澜的双手,一只手放下床帐,道:“不过现在,我们先来做点别的要紧事。” “好。” 垂落的床帐上挂着两条剑穗,月亮和游鱼彼此依偎,随着床幔晃来晃去。 夕蘅花在门扉上静静盛开,甜香溢满寝殿。 …… 通天殿忽然传出两则消息。 一是莫倾澜当初引轮回台魂魄入幻域,诞生的新魂魄留在了里面,加上莫倾澜消耗的神力,使幻域凝成了一个新的世界。现在那个世界的仙庭就只有一个昭德仙君在管,各司都急缺经验丰富的老手进行运转。 这对于不少神官、散仙来说,不失为一个出头的好机会。一大批神仙涌入了隔壁的新世界。 二是天道要与莫倾澜缔结婚契。 神仙们对于这第二条反应就很平静了。通天殿也不是头一回传出婚讯了,天宫的神仙们早就见怪不怪。 婚宴这一日,他们做足了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提心吊胆前来赴宴,却真的只是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吃了个婚宴。 在神仙们的见证下,步恬向莫倾澜伸出手,莫倾澜珍而重之地执起她的手,和她一起缔结婚契。 契约最后一笔落成,化作流光飞入二人识海。 步恬与莫倾澜相视一笑。 莫倾澜轻轻按揉着自己眉心的契约纹印,眼睫毛如蝶翼般轻颤:“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真能与阿恬缔结婚契。” 步恬想起莫倾澜为了解开她心结给他自己安排的师父剧本,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捧起莫倾澜的额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笑道:“恭喜你,现实里的美梦会永永远远地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