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汐末徙》作者:咸蛋黄奶盖 文案:林白汐死心了,可韩默不放他走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现代 - 狗血 - 破镜重圆 韩默x林白汐 韩默养的金丝雀给他生了小雀儿 文案无能,一个狗血的渣攻火葬场罢辽 篇幅不会长 第1章 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公寓的防盗门传来了撬锁声。 动静很细微,金属撞击金属,磕磕绊绊几次,锁芯咔哒一响,门应声而开,晃进一个男人的身影。 个子高挑,宽肩窄臀,一双长腿笔直匀称,妥帖地裹在挺括的西裤中。 玄关靠近餐桌,韩默踩掉皮鞋,顺手将外套一丢,正好落在餐椅靠背上。 他烦躁地扯开领扣,只凭着多年的惯性,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卧室门口。 呼吸微促,脚步虚浮。 门被推开的时候,林白汐正枕臂而眠,清瘦的身子蜷缩着,只占了诺大双人床的一角。 他觉浅,在韩默进屋的一瞬就睁开了眼。 “韩默?” 林白汐揉了揉眼,迟疑唤道,人慢慢地坐了起来,目光落在对方模糊的面孔上。 夜色罩住了男人凌厉俊朗的容貌,却挡不住森冷的气场,以及一道破空而来的灼热视线。 像野火一抷,横冲直撞地蔓延开来,火舌喷涌,林白汐远远隔着,却已经被燎得满身刺痛。 他嗅了嗅,捕捉到空气里的一丝酒气,心底一沉,淡淡道, “你喝醉了。” 这无疑是个糟糕的结论。 醉酒的男人总是难缠又棘手。 脾气暴躁,话儿硬挺,只认准他身上那个洞,泄愤似地折腾,精疲力尽才肯放他一马。 于是他认命地下了床,绕开男人,轻轻合上卧室的门,又落了锁。 下一刻,一具滚热的身躯便贴上背脊,把他困在了胸膛与门板之间。 “去床上,好吗?” 他伸长脖颈,温顺地任由男人啃吮,柔声恳求道。 相识了七年,林白汐早将对方看得透彻,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最抵抗不住他的温柔逢迎。 或许不仅是他,韩默性格强硬,在风月场纵横多年,挑情人的眼光却一如既往。 模样要俏,性子要乖。 乖不是畏缩胆怯,唯命是从,而是审时度势,善解人意。 作为韩默唯一转正的情人,在后一点上,林白汐自认下足了功夫。 他在韩默这堵南墙上撞得鼻青脸肿,年年又岁岁,是条狗都该学乖了。 果然,韩默动作一顿,接着弯下腰,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迫不及待地迈向床边。 林白汐安下心来,环住男人的脖子,长睫低垂着,藏住了眼底晦暗的情愫。 他与韩默已经一周未见了。 一周,总共七个日夜,太阳要从黑夜的深潭里挣扎爬出七次。 他不知道韩默歇在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也无权问过,更无权干涉。 韩太太这个身份,不过是韩默随便赏给他的一个名头,就跟这间高级公寓,还有地下车库里的某辆豪车一样,无足轻重。 至于为什么唯独赏给了他,林白汐想,大概是念着一点稀薄的骨肉亲情。 韩默今年将近而立,但从各种意义上,名下却只有一个孩子。 身体落进一片柔软,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林白汐呜咽一声,像只任人宰割的绵羊一样,毫无反抗地被剥掉了睡袍。 接着被掰开腿根, 被指奸,被粗暴地进入。 隔壁房间还睡着他们的孩子,一个四岁的小男孩,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生得粉雕玉琢,像个雪娃娃似的,性子安静,模样甚是可爱。 可惜不讨韩默的欢心。 两条细白的腿挂在男人臂弯,被撞得不住荡晃,无助地颤。 他仰面凝望着天花板,身子一耸一耸地往床头上撞,额头覆了层细汗,眼尾潮红,目光却是麻木空洞。 身体被填得越满,心就空得越发厉害,像被凿开一个破洞,呼啦啦地漏着风。 “叫出来。” 韩默捏住他两颊,从贝齿下解救出两瓣软红的唇。 “唔...” 林白汐立马抿住嘴,摇了摇头,拿手背去捂,却在半途被人截下,强势地将他的腕子摁在了耳侧。 “我让你叫出来。” 男人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身下攻势更猛,粗长的阴茎次次直捣黄龙,把一口干涸的穴操得汁水丰沛,水花四溅。 响亮的肉体拍击声中,渐渐多了压抑的喘息和低吟。 林白汐性情清冷,叫床声也是隐忍的,囫囵在喉咙里,偶尔闷闷地逸出一声。 身上的男人更加激动,一口咬在他锁骨上,眼角烧得赤红,精瘦的腰杆急速挺动,犹如狂风骤雨,在软烂的穴里捣进捣出,猛力抽送,干得林白汐神魂颠倒,离水游鱼般张着嘴,指甲深深抠进了手掌心。 天光大亮的时候,韩默终于在他身体里交代了最后一泡精。 疲软的阴茎从红肿的穴口滑出,带出了一大滩淅沥的白浊。 韩默拧腰一翻,松开了对他的钳制。林白汐趴在床上,胸口起伏不定,伶仃的蝴蝶骨情迹斑驳,几欲飞出。 缓过了神,林白汐挣扎爬起,一瘸一拐地往浴室里走。 他心神俱疲,连一根指头也不想动弹,只是这具身体矫情,被人玩了这么多年,还是难以忍受精液残留在体内的黏腻感。 拖得时间一久,那东西在甬道里结了块,最终受难的只有他自己。 等清理完身体,林白汐换了身衣服,衬衣扣上最顶端的一粒,才勉强遮住了青红交错的吻痕。 时间刚过六点半,他先去了趟韩朵的房间。 小家伙睡得香甜,浑然不知房间里多了个人,正坐在他床沿,温柔地凝视着他。 韩朵长了双肖似韩默的眼睛,瞳仁黑,眼尾长,镶嵌在这张肉嘟嘟的娃娃脸上,没有男人的深沉冷漠,只保留了最初的精致灵动,并不显得违和。 这会闭上了眼睛,能从五官间依稀瞧见自己的影子。 林白汐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替他掖好被角,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卧室,他开始收拾一地的狼藉。 捡起韩默的衬衫长裤,他从衣柜取出一个衣架,层叠挂高,仔细地抻平每一处褶皱。 摸到西裤口袋时,林白汐眉心微蹙,从里头掏出了韩默静置一夜的手机。 屏幕甫一点亮,便被纷至沓来的信息淹没。 其中大部分都发自于同一个发信人,语气嗔怪又暧昧,想来是韩默的新宠。 林白汐静默片刻,摁灭了屏幕,面无表情地放回手机,继续整理衣摆和袖口。 同一处细褶被反复拂过,却仍固执地陷在平滑的面料上,嚣张又碍眼。 林白汐指尖一蜷,慢慢地垂下了手,他转过头,落寞地望着床上熟睡的男人,眼神复杂黯淡。 七年了,他已经倦了这样的生活。 第2章 林白汐和韩默结识于七年前,在东城区的一家高级会所。 不体面的初见,悬殊的身份差距,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仰望韩默的视角。 他出身平凡,不过在个山清水秀的小乡村,离这座大都市要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再转乘一个小时的大巴。 大巴会停在村口的小卖部前,他从小卖部左拐,沿着坑洼不平的黄土路走上十分钟,就能找到一间简陋却洁净的水泥民房。 里面曾住着他婶婶一家人,也装载了他的童年,少年,乃至他十八岁前的全部回忆。 十八岁那年,林白汐考上了省会城市的重点大学。 他父母早亡,好心的婶婶一家接纳了他,供他念书,抚养他成人,虽然日子并不宽裕,却至少没有让他挨饿受冻。 林白汐很知足,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他几乎亲手绘出了梦想的蓝图。 他成绩不错,念书用功,以后可以申请奖学金,贫困生补助,甚至可以边打工边攒钱,供自己念完四年的大学。 等毕业了,他就找一份朝九晚五,薪水尚可的工作,赡养叔叔婶婶,安安稳稳地过他的小日子。 可这样简单的一幅愿景,却在命运的玩弄之下,被一次次地践踏摧残,直至支离破碎。 在他考上大学的同一年,婶婶在干农活时突发脑溢血,当场就被送进了县医院抢救。 叔父与婶婶感情笃厚,哪怕砸锅卖铁,四处借钱,也不肯放弃变成植物人的婶婶。 手术费已经是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住院费,营养费,五花八门的收费项目叠加起来,不过几日就耗光了本就单薄的家底。 林白汐就是在那时离开了家乡,来到这个纸醉金迷的大城市。 他可以不念大学,却不能不顾他婶婶的死活。 可他只有高中文凭,履历空得离谱,既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曲意逢迎,正经公司不要他,散工零工又来钱慢,在人才市场泡了几天,他四处碰壁,一挫再挫,焦虑到了夜夜辗转,难以入眠。 直到有一天,在经受了不计其数的拒绝后,他终于心灰意冷,无助地蹲在了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崩溃痛哭。 在他意志消沉时,有个女人过来拍了拍他,和善地问他有什么难处。 那女人约莫四十,身形稍显富态,脸上敷着层细腻的脂粉,唇上一抹艳丽的红,穿着很是考究。 林白汐走投无路,又是连日来第一次被人关心,心理防线不击自溃,对方才打探几句,他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全部底细。 那女人听完,并没有安慰他什么,而是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她伸出一只手,端住他的下巴,把他泣涕横流的脸慢慢抬了起来。 “弟弟,姐姐这有个法子能帮你,你愿意吗?” 女人端详着他,眼底精光流转,露出了一副颇为满意的神情。 林白汐就像个落水之人,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女人抛的无论是橄榄枝,还是荆棘条,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抓进手里。 于是,他成为了“珐琅”的一名少爷,而那女人成为了他的老板。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顺理成章,他卖酒,陪酒,把提成和客人的小费一分不剩地汇到了医院账户。 在这样的声色场所中,林白汐仍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坚持自己的底线,不肯易皮肉,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千防万防,小心翼翼,某天还是落入了某个色迷心窍的大老板手里。 他被人灌了催情酒,软着手脚,被几个壮汉在地板上拖拽。 趁最后一丝清明未散,他奋力抓住了某个擦肩而过的男人的裤管。 这便是他与韩默的初次见面。 韩默衣冠楚楚地站在他跟前,而他,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死死攥着那片布料,像只狗一样冲着男人摇尾乞怜。 最后的结局不可谓不令人讽刺。 韩默诚然大发慈悲地救下了他,却也在同时把他拐上自己的床,代替那位老板给他开了苞。 事后清晨,林白汐羞愤欲绝,却在韩默丢来一沓钞票的时候,把读了多年的礼义廉耻都抛到了脑后。 他咬牙挣扎一番,拖着酸软的身子,把四处散落的纸钞一张张地捡了起来。 百元大钞有多鲜艳,他的脸色就有多苍白。 韩默对他的身体还算满意,不久就向他展露出了包养的意向。 韩默有钱,林白汐缺钱,再加上已然失身于对方,林白汐便破罐子破摔地答应了他。 第二天,他被韩默的助理送去医院体检,接着又被人送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高层公寓。 从此这一方天地,就成为了困住他羽翼的金丝笼。 他用韩默的钱一次性还清了医药费和叔父的债,但是小县城医疗资源有限,耽误了太久,婶婶最后还是撒手人寰,而叔父积劳成疾,在第二年也相继过世。 韩默大概调查过他的事情,在婶婶葬礼结束的那天,男人难得地来了一趟。 不为性爱,只是单纯地把他搂在怀里,纵容他伏在肩头恸哭,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偶尔吸上一口,由始至终不发一语。 林白汐原以为自己会像个玩物一样,只需要张开双腿,随时等候韩默的临幸。时日渐长,他会在性爱的浸淫中,保持着肉体的光鲜,精神的麻木,以及灵魂的糜烂。 但是韩默供他上学,为他摆平了已经错过的注册登记,给了他重新迈进校园的机会。 在被韩默包养的三年中,林白汐没有体验过宿舍生活,他每天在两点之间往返,有时被韩默压着做到了凌晨,闹钟一响又得洗漱收拾,只为了不错过早课的点名。 韩默若是心情好,或许会亲自载他去学校,若是有了烦心事,他便只能请假在家,老老实实地尽一个情人的本分。 不仅如此,在韩默的干涉下,他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穿衣打扮皆是名牌的应季新款,大学同学们以为他是某个富二代,独来独往只因不屑与他们相交,便愈发地疏远他。 作为金主而言,韩默无疑是完美的。他高大帅气,又出手阔绰,带他看画展,听音乐会,手把手地教他餐桌礼仪,见识异域的风土人情,让他在短短几年间脱胎换骨。 他留恋于男人偶尔的温柔缱绻,却始终保持着一分清醒。 韩默予他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绮梦,情欲浮欢皆作不得数。 等韩默厌弃了他,他便会识相离开。 林白汐陪过酒,还被人包养过,并不奢望以后有人能心无芥蒂地接受他。 他要一点点地拼回曾经的梦想,找一份普通正经的工作,自食其力,一个人平平淡淡地过。 然而,在大三结束的那一年,林白汐怀孕了。 他是个隐形的双性人,明明拥有毫无残缺的男性身体,腹部之下却多出一个女性的子宫。 他出生在落后的小山村里,从未做过任何正规的体检,这个秘密在体内埋藏多年,直到被韩默破身的那一晚。 硕大的阴茎用力撞开了他的宫口,插入宫颈,肆无忌惮地灌满了精。 韩默格外注意避孕,他们睡了三年,每回不是戴套就是吃药。 大概是某次疏忽,才不小心在他肚子里闹出条人命来。 林白汐知道韩默不会留下这个孩子,所以他并未告诉对方,而是直接去医院预约了人流手术。 但他低估了韩默的能耐,在手术的前一晚,男人风尘仆仆地闯进了公寓。 在那晚之前,他们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见了。 毕竟包养了三年,韩默多少腻味了他。 事实上,韩默的情人名单永远比他的衣橱更新得更快。韩家从商,姻亲从政,韩默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如今在商界也是发展得风声水起,年纪轻轻就掌管了两家上市公司。只要韩默勾勾手指,风情万种的美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床。 他们拥有更加年轻紧致的身体,更加美艳精致的皮囊,林白汐哪有抗衡的资本。 但是韩默罕见地跟他发了一通火,恼他自作主张,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林白汐嗅着空气里的花果甜香,默然不语。 告诉韩默的结果,不过是换家更高级,更昂贵的私立医院动手术罢了,对他而言无甚区别。 大抵是瞧出他不想要这个孩子,韩默被激出了逆反心理,强硬地要他把孩子生下来。 林白汐惊惧不已,虽然他被韩默包养,却从未想过为韩默孕育子嗣。 诞生于这样一段畸形的关系中,他的孩子注定是不幸的。 林白汐凝视着韩默,无声地反抗,不肯退让。 鸡飞狗跳一整夜,事情的最终结果是他休学一年,在家里养胎待产。 林白汐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欠韩默太多,只能用这个孩子偿债。 可直到他生下韩朵,韩默来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一个人做产检,一个人上手术台,浮肿,阵痛,孕吐,胎动,妊娠所有的痛苦和惊喜,都由他一个人独自品尝。 他们的结婚证跟韩朵的户口登记在同一天办理,就好像在直白地提醒他,他和韩默的婚姻有且只有一个可悲的目的。 而在拥有韩朵以后,韩默的生活状态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依旧流连于各色的情人之间,下了床便投入于公司事务,总是把林白汐丢在这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他留给了他一个聊以慰藉的孩子。 他总是透过韩朵,遥望着另一张相似的面孔。 他跟了韩默的时候只有十八岁,从来不识情滋味,第一次遇见这样英俊强大的男人,在他最无助茫然的时候,为他遮风挡雨,给了他崭新的希望,带他领略这世间的万千风景,他该如何不动心?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只是这份爱才刚被点燃,就被韩默冷漠地踩在了脚底下,像掐灭烧剩的烟蒂一样,被碾了又碾,哪怕后来挣扎着摇起了火星,也早在经年累月的霜冻雨打中,彻底熄了干净。 第3章 韩默醒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一条薄被铺展在他身上,仔细地盖住了肩头,地板和床单已经整理妥当,床脚处的衣物也被捡起熨好,平整地挂在墙壁的挂钩上。 洗漱完,韩默从衣柜取出另一身换上,宿醉导致的头疼还未消退,男人揉着太阳穴,面色不虞地走向客厅。 餐桌上摆着几道清粥小菜,林白汐正坐在韩朵的隔壁,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拈着瓷勺喂饭。 等韩默走近一些,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韩朵几乎是由林白汐一手带大,与韩默的接触少得可怜,小孩子又生性敏感,隐约能察觉到两个父亲间的异样,对韩默一直是惧大于亲,从不敢撒娇任性。 韩默在父子俩的对面落座,林白汐垂下眼帘,神色淡淡,而小家伙不安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又挪了挪屁股,凑近了他。 “爸...爸爸...” 韩朵怯怯地唤了一声,音量不大,林白汐教导过他,见到长辈得主动问好,这样才算礼貌。 林白汐把勺柄靠在碗沿,轻抚上韩朵的背,设法让小朋友放松下来。 “嗯” 韩默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把面前一碗汤端到了手上。 瓷白的碗,浅棕色的汤,倒映出男人冷峻硬朗的面容。 伸手捧住碗身,还能感受到偏温的热度。拿勺子一搅,山楂和橄榄肉颠颠浮起,在水涡里漂摇打转,不断散出酸甜的清香。 韩默只尝了一口,皱起的眉头蓦地舒展开来,连头痛都被缓解许多。 宿醉后的一碗解酒汤,是林白汐用七年时间在他身上塑造的习惯之一。 韩默身处高位,最忌讳被人拿捏掌控,他反抗过,疏远过,却无一不是惨败而归。 他戒不掉这碗汤,也戒不掉林白汐这个人,在外头晃荡久了,总得抽空回来见他一两面,这颗心才能踏实。 韩默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林白汐舀了勺玉米粥送到嘴边,吹散了袅袅的热气,用下唇试过温度,才把汤匙掉了个方向,最终喂到韩朵嘴里,细致得像在伺候什么似的。 韩默心头掠过一丝烦躁,看那小东西也不顺眼起来。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此刻林白汐早就站在他身后替他按摩了。 “他几岁了?要你这样喂?” 男人突然发了话,林白汐一怔,刚递出的汤匙定在了半空。 韩朵轻颤一下,悄悄地往他怀里缩,转了半圈脑袋,抬起一双水亮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林白汐把汤匙收回碗里,安抚地摸了摸韩朵的发顶,轻声解释道,“他平常自己吃的。” “今早粥太烫了,时间又紧,所以我才...” “那他不会自己吹凉吗?” 韩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冷沉,语气刻薄, “林白汐,你不会把我儿子养成废物吧?” 话音落下,林白汐的脸色便苍白了几分,微微张了嘴,却没有辩驳。 他了解韩默的脾性,并不想同他争执,抿了抿唇,低声下气地求道, “抱歉,以后不会了。” “但现在就剩下几口了,可以让我喂完吗?” 男人紧盯着他,忽然冷哼一声,低头喝起了汤,算是某种默许。 吃完早餐,林白汐稍微收拾一下,便牵着韩朵到玄关换鞋。 韩默起得晚,他们父子俩临近出门,他还在餐桌上解决半盘蒸饺。 他转过头,正要开口捎他们一程,衣袋里的手机却抢先震响。 韩默掏出手机,瞥见显示为“霍向欢”三个字的来件提醒。 他刚包养的小明星向他发出了共进午餐的邀请。 而在韩默转移注意力的几秒钟里,林白汐已经带着韩朵离开了公寓。 小区坐落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交通出行自然便利。 在对面的公交车站等了片刻,常搭的那一班便缓缓刹停在站牌旁。 林白汐刷了两次交通卡,牵着韩朵走到公交后排,如往常一样选了靠窗的空位。 工作日的早高峰时段,不断有豪车驶出小区的地下车库,汇入逐渐庞大的车流之中。 林白汐熟视无睹,把额角抵上车窗,远观着加速倒退的街景行人,目光有些涣散。 韩默以前给他报过驾校,但课还没有上几节,男人又改变了主意,不肯他再去学车,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车库里还停着韩默那会随手买的一辆,几年没见过天光,想来也是落了一身的灰,白白占了个地方,倒不如送给别人。 林白汐摇了摇头,大约是忽然生出了点惋惜。 韩默太过自我,对物,对人皆是如此,疼宠也好,厌弃也罢,凭的全是他一时兴致。 可物到底是幸运一些,它没有灵识,也没有知觉,就算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搁个三年五载的,也不会难过,不会怨恨。 若换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怕是要坐看年华空逝,熬得血也凉了,心也死了。 林白汐靠着车窗,杏眸半阖,在公交偶尔的震荡中,微微晃动肩颈,脆弱得像张一戳即破的纸。 默然间,腰上传来了一点重量,透过单薄的衬衣,温暖地烘在了肌肤上。 林白汐眼珠轻转,目光落在韩朵凑近的小脸上,慢慢地有了些生气。 “爸爸,你不舒服吗?” 韩朵抱住了他的腰,满脸担忧地盯着他。 林白汐坐直了身体,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他顺势轻揽住小家伙的肩,温声安抚道, “爸爸没事。” “昨晚睡太晚了,有一点困。” 小孩子心性单纯,不疑其他,又同他挨紧一些,脸蛋贴在他的小腹上,依恋地蹭了蹭。 “朵朵抱爸爸睡一会。” 林白汐莞尔,把手放在韩朵的发顶,温柔地轻抚着,面露欣慰。 其实林白汐并非没想过带着韩朵离开。 但他又比谁都清楚,若是没有韩默的同意,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空中楼阁。 一旦韩默与他争夺韩朵的抚养权,在权势的碾压下,他必输无疑。 林白汐瞻前顾后,无法冒着失去韩朵的风险与韩默抗衡,倘使他不幸惹怒了韩默,那么在韩朵成年以前,他大概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孩子。 至于逃跑,得不到韩默的授意,就算他带着韩朵远走高飞又能如何? 在这个大数据时代,他无法抹除自己的活动痕迹,以韩默的人脉和手段,想找到他们父子俩易如反掌。 左右都逃不过韩默的掌控,久而久之,林白汐也只能与现实妥协,乖乖地呆在男人身边,也只有这样,韩朵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才能享受到最好的条件与资源。 林白汐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他希望他的孩子可以。 公交车稳稳地停在了某一站,林白汐拍了拍韩朵的背,与他一起下了车。 韩朵上的是本市有名的贵族幼儿园,生活费不算,单是最基本的学费,一学期就能抵得上林白汐大学一年的全部开销。 伫立于公交车站,抬眼便可望见不远处的一方塔尖,间夹在水泥森林中,隐约透出几分庄严的气魄。 幼儿园建在山脚下,门前修了一条宽阔的车道,便于那些达官贵人的孩子们乘车通行。 林白汐牵着韩朵的手,静静地走在坡道上,两侧的石壁探出茂密的枝叶,随风摇曳,筛下斑驳的影。 韩朵低着脑袋,抬脚往细碎的光斑上踩,像只活泼可爱的小奶猫。 身旁的名牌车络绎不绝,掀起一阵又一阵干热的风。 父子俩目不斜视,专注地走着脚下的路。 韩朵虽然年纪小,却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许多。 比如他从来没有问过林白汐,为什么他的同学们都是坐车上学,而他却要每天早起赶公交。 为什么他没有妈妈,只有两个爸爸,而他的另一个爸爸,又为什么从来没有参加过他的家长会,没有抱过他,也没有哄过他。 韩朵从来不抱怨,也从来不问。 可他还这么小,怎么会不好奇呢? 林白汐知道,韩朵在用一种不让自己难堪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认识这个世界。 一路走到顶,入目即是一片气派的欧式建筑群。 林白汐正要再往前一步,停在大门口的一辆卡宴在同时打开了车门。 一个与韩朵年纪相仿的小男孩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挥舞着小胳膊。 “爸爸,是小焱。” 韩朵抬起脸,眼睛也绽出了光彩,像落进了一颗颗闪亮的星星。 “嗯,去找他吧。” 林白汐笑笑,又摸了摸韩朵的头,不舍地松开了手。 韩朵像只兴奋的小雀儿,扑腾着翅膀飞到了伙伴身边,蹦蹦跳跳的,充满朝气。 林白汐站在原地,目送着韩朵离去,进入幼儿园时,韩朵忽然转过了头,冲他摇着小手告别。 林白汐也举起手,轻轻转动手腕,直到韩朵消失在视野里许久,才迟缓地转过了身。 第4章 原路返回公交车站,等待片刻,又有一辆车即将到站。 公交减速靠边,林白汐盯着车顶的头牌,直到看清显示屏上的数字,才往前走出几步,准备登车。 早晨八点出头,本该是最繁忙的交通时段,但由于韩朵的幼儿园地处近郊,附近也没有居民区,因此搭乘这班公交通勤的人并不多。 林白汐环视一周,就近捡了个空位坐下。 他抬腕看了眼表,确定时间充足,心也安定了些。 半个小时后,公交驶停在二环某个商场前,林白汐跟着几名乘客下了车。 商场的左侧是一栋写字楼,十几层的高度,墙体通灰,外嵌茶色的窗玻璃,大概是上了年头,玻璃光泽暗沉,边角都淤着垢,似乎鲜少擦洗。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楼里,径直穿过通道,电梯前已经聚了一小群人,其中有几位是他的同事,林白汐躲不过去,便对她们笑了笑,客气地道了早。 门框旁的液晶屏半新不旧,上头跳动的数字正在匀速递减。 写字楼的电梯在两年前换了零件,运行已经灵敏了许多,原先的那部因为年久失修,出过不少次故障,最严重的那回,电梯一下猛坠了四楼的高度才险险停住,困在里头的职工个个被吓丢了半条命,那次以后几家单位的工会联合闹了一场,开发商才不得不组织修缮,好迅速息事宁人。 电梯降下,强白的光线投在入口接缝处,人群擦着他的肩陆续涌进去,林白汐深呼吸一下,随即抬脚跨入。 他的工作单位在十五楼,向来要比旁人多等一会,电梯一路升停开合,拥挤的空间也逐渐宽忪,直到门板最后一次开启,入目才变成“祥源水务”四个广告字贴,暗红的色,平整地贴在这一层的内墙上。 林白汐先找考勤机打了卡,再到工位取了水杯,去茶水间接水。 他独来独往惯了,私下与同事联系甚少,关系仅止步于工作上的交集,因此就职了这么些年,他跟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只是点头之交。 路上遇到一位同事,喊了他一声“林会计”,他也礼尚往来地用职称唤对方,两人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祥源吃公家饭,水比私企只深不浅,走关系进来的混子不在少数,林白汐虽然默默无闻,却是单位里为数不多的高材生之一。 事实上,林白汐主修会计这种绿牌专业,大学又在本地鼎鼎有名,就业前景本该相当广阔。 但他毕业的那会,韩朵才一岁大,正是最需要人看顾的年纪。 韩默没有当父亲的自觉,只偶尔来看他们几眼,从未搭把手过,也没好心地雇个保姆帮忙。 林白汐指望不上他,只能亲力亲为,日夜颠倒地照顾着羸弱娇气的婴儿。 他忙得像个陀螺,要哺乳,要换尿片,琐碎的事务没完没了,好不容易小憩一会,还随时会被响亮的啼哭闹醒,他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更别提再给自己找一份工作。 等韩朵长大一些,林白汐也错过了应聘的黄金期,履历上空白一片,哪有什么大公司肯要他,林白汐向来有自知之明,在求职一事上也是如此。他出身名校,目标又放得低,碰壁几次后,就遇到了现在这家自来水公司。 虽然规模小了些,薪水也不高,但多少是个国企,工作稳定,加班少,还给包五险一金。 林白汐对物质没什么追求,再者,韩默每月都会按时打来生活费,他没有经济上的顾虑,面试完就跟人签了长期合同,踏踏实实地成为一名小会计。 打完水,林白汐捧着杯子回到工位。 祥源的客户群固定,基本是钢铁厂,冶金厂一类的化工企业,用水量大又稳定,每个月下的单子都差不离,倒是方便了他们财务做账。 除了报税的那几天,林白汐平常的活不多,甚至可以算得上清闲。 前两天刚提交了季报,财务处卸下一大重担,人人都松懈下来,比如他隔壁位的出纳,昨天到下班为止,就逮着张报销凭证磨洋工,手机都不知道充了几回电。 工作环境如此,林白汐也没必要特立独行,反正他们的工资就跟水费一样,几年也没涨它半毛钱,干多干少没什么差。 林白汐打开电脑,先调出一份数据表,接着拿起手机,慢悠悠地喝了两口水。 幼儿园的微信群里,赵老师刚上传了一段视频,内容是小朋友们在室外做早操。 林白汐找了耳机戴上,专心致志地看完全程,再拉回到韩朵出现的画面,循环播放了几次。 视频里,一个软白的小团子在努力地伸展肢体,两手举过头顶,胳膊夹着小脑袋,小脸憋得红彤彤的,林白汐瞧着瞧着,不自觉就弯起嘴角,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摸鱼摸了一上午,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 韩朵的幼儿园是半托制,午餐和午睡都不需要他操心,撇开了孩子,林白汐对自己并不大方,他们单位有员工食堂,味道一般,但好在实惠方便,他不挑食,通常是随便对付一顿,能填饱肚子就行。 午休就在自己的工位上,林白汐从办公桌下拉出一个纸箱,里头堆着零零碎碎的杂物,他直接拿起最顶上的护颈枕,往脖子一套,又用脚尖推回箱子,带着椅子往前挪了挪,才放松地趴在桌面闭目养神。 下午上班,经理那边来了两张发票,抬头是某家铁路公司,要找他报销上次出差的交通费。 林白汐掐着时间,正好忙到了下班的点。 五点半一过,林白汐保存好文档,关上电脑,准备赶公交接韩朵放学。 但进电梯的那一刻,他突然收了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是韩默,对方说自己在他单位楼下,顺路来接他下班。 林白汐一怔,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一楼的电梯口。 往外走几步,出了写字楼,竟真的在路边看见一辆黑色宾利。 林白汐反复确认了车牌号,才狐疑地上了那辆车。 “你怎么来了?” 他瞄了眼驾驶座的男人,稍微放心了些,便关上车门,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下午刚好在附近办事。” 汽车被重新发动,韩默把着方向盘,扫了眼倒车镜,面不改色地说道。 这句解释合情合理,林白汐对韩默的事业知之甚少,也不会再自作多情,只点头应了声,语气平静,又提醒对方记得绕去幼儿园一趟。 行至半途,碰到一个交通路口,汽车刹停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灯跳转。 韩默侧过头,发现林白汐仍在望着窗外出神,从上车到现在,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两腿并拢,垂臂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带着几分拘谨,就好像在尽可能地压缩自己占据的空间。 韩默蹙起眉,指尖轻敲着方向盘,心底那股躁郁又蠢蠢欲动。 吃完早饭起,韩默就觉察出不对劲了。 那仅仅是心底的一种异样感,微妙,古怪,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某处地方超脱了他的掌控,无声无息,同时无法遏制,他找不到任何痕迹,也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 和霍向欢用完午餐后,韩默才后知后觉地抓住了线索—— 早上林白汐没有看他。 除了他出现,以及故意刁难的时候,林白汐根本没有专注地看他一眼。 以往的林白汐虽然也是寡言少语,但只要两人处于同一个空间中,他的视线永远只会跟随自己移动,如影随形,不炙热浓烈,却藏着欲诉还休的依恋,清洌而缠绵。 可今天早上,不对,或许在更早以前,在他未能注意的时候,这样的眼神消失了。 这个认知让韩默陷入了恐慌,他无法接受,又急于求证,所以找了顺路的借口,特意来接林白汐下班。 “发什么呆?” 手背忽地一沉,林白汐回过神,转头便对上韩默探究的目光。 他垂下眼,盯着覆住手背的那只大手,轻轻挣了挣,反而被抓得更紧。 “怎么了?” 韩默注视着那人平静的面容,从眉梢落到唇角,只为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好辨明他此刻的心绪。 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绿灯了。” 林白汐抬起脸,平视前方,声音和表情都淡淡的,像天际丝薄的云彩,快被夕阳照透了一般。 “韩默,开车不要分心。” 韩默摆正了脑袋,眉头皱得更深。 他一脚踩住油门,手却不肯松开,只冷硬地呛了一句,“不用你来教。” 林白汐抿了抿唇,脸色白了几分,终是一路无言。 幼儿园的放学时间,接送的名车堵满了山道,一辆衔着一辆,有序地龟速前行。 大门已近在眼前,但不知道前头哪辆车出了岔子,十分钟才挪了几米远,韩默按了两下喇叭,耐心即将告罄。 林白汐见状解开安全带,提议自己去把韩朵接回车上。 男人瞥了眼大门口,目测一下距离,点头同意。 林白汐快速下了车,穿行到内侧的人行道上,熟练地往前方赶去。 等他到目的地时,老师正牵着韩朵,逐个送别班上的其他小朋友。 “朵朵” 林白汐一出现,韩朵便挣开老师的手,举着小胳膊扑进了他的怀里。 “爸爸!” 林白汐抱起韩朵,小家伙顺势搂住他的脖子,笑弯了眼睛。 “小焱,老师,明天见!” 韩朵奋力挥着小手,同小伙伴和老师告别。 林白汐顺着韩朵的视线,在老师身边瞧见一个小男孩,头发黑密,五官稚嫩,眉眼却俊得很,正是他早上见过的那位。 除此以外,小男孩的身后还站着一位男士,大抵是他的父亲,与韩默身型相仿,穿着传统的西装三件套,斯文而儒雅。 两人视线交汇,对方点头一笑,林白汐怕韩默久等,简单地回了礼,忙抱着韩朵匆匆离去。 没学过财会知识,专业问题勿细究 第5章 父子两往山脚下走去,韩朵打开了话匣子,每天放学都要拉着他分享今天的见闻。 诸如老师教了什么歌,和小伙伴玩了什么游戏,午觉后的小点心是布丁还是曲奇饼。 小家伙正讲到兴头上,却见林白汐停下脚步,抬腿转向山道上的某一辆车。 “爸爸,为什么不往那里走?” 韩朵趴在他肩头,指着他们往日通行的人行道,面露疑惑。 林白汐摸了摸他的脑袋,解释道,“今天爸爸开车来接你,朵朵不用坐公交了。” 虽然称呼一样,但韩朵自有一套区分两个爸爸的办法。 就拿开车来说,两人只有一个会,所以林白汐指代的一定是韩默,而不是他自己。 推出结论后,韩朵立马就蔫了下来,比起与韩默近距离接触,他更愿意和林白汐一块挤公交。 林白汐拉开后车门,把韩朵抱到座位上,自己也坐回副驾驶座。 从幼儿园一路开到公寓,林白汐与韩默依旧没有任何交流,韩朵成长于这样压抑的原生家庭,察颜观色也变成了骨子里的本能,一发觉车里氛围不对,便闭紧小嘴,只怕漏出声响来,吸引了韩默的注意。 回家以后,林白汐先带着韩朵去洗了手。 韩默站在洗手间门口,透过洗手台上的挂镜打量一大一小。 林白汐揉开泡沫,将韩朵的两只小手拢在掌心里,仔仔细细地搓了一遍。 “晚饭要吃什么?” 他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泡沫,仍然低着头,眼皮也没抬。 “随便。” “那我看着做了。” “嗯。” 林白汐从挂架上拉下毛巾,给韩朵擦干净手,牵着他往外走。 韩默堵在门口,单手插着裤袋,面色郁郁,见他走到跟前也没有让路。 “怎么了?” 林白汐困惑地看向男人,心里不禁开始复盘起近日种种,反省自己是否无意得罪了对方。 韩默对上他的目光,努力想找出些什么。 可林白汐眼中一片空茫,与他对视几秒,只浮现出些许不安与惧意。 “没事。” 韩默后撤一步,转身往客厅走去。 男人中途脱掉了外套,随意搭在小臂上,又扯开一粒领扣,深呼吸了一下,然而胸口的憋闷感却毫无缓解。 这顿晚饭,林白汐按例做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搭配蛤蜊豆腐汤。 韩默家教严格,有他在的时候,林白汐和韩朵不会主动在饭桌上开口。 为了方便韩朵夹菜,林白汐找了个小碗,给他单独装了些虾仁和牛肉,摆在他的手边。 韩默反观自己,冷冷清清地独占一排,连加汤都没人帮忙,心里一下就不痛快了,绷着一张脸,筷尖指向那盘姜丝牛肉,挑刺道, “林白汐,你不知道我讨厌吃姜吗?” 林白汐一怔,微微张了嘴,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了歉。 韩默不吃姜吗? 林白汐自问,倘真如此,那他每次感冒时,眼也不眨地把姜茶当水灌又算什么呢? 他跟了韩默七年,对韩默的喜恶如数家珍,不可能会在这种小事上出错。 韩默一点也不讨厌姜味,他只是在找借口发作而已。 林白汐承受惯了男人的无名之火,至于这一场是何时埋下的因,他既无头绪,也早已无力探究了。 他放下碗筷,起身去厨房里取来一只小碟,把姜丝一根根挑了出来。 韩默本以为林白汐会出言反驳,再不济也该为自己辩解两句,却不料他认错认得这样痛快,浑然不在乎似地,便愈发气闷。 当见到林白汐为他拣出姜丝时,韩默咬了咬牙,只冷笑一声,任他白费功夫。 晚饭散场,韩默下了桌,韩朵还捧着小碗,担忧地望向他。 林白汐刚挑完姜丝不久,随意扒了两口饭,也没了食欲。 “爸爸没事。” 林白汐揉了揉韩朵的头发,扯起嘴角,转过头时,目光恰好落在那盘牛肉上,除了匀给韩朵的部分,几乎没再被人碰过。 许久,林白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移开视线时,眼中的晦暗也被藏妥了。 收拾完厨房,林白汐照常陪着韩朵玩了会积木。 客厅的阳台被设计成封闭式,摆了两盆南洋杉,原来还放着一套矮脚桌,供房主闲暇时在此品茶看书。 韩朵学步后,林白汐怕他磕到桌角,就找人撤了矮桌沙发,改铺了张手工羊毛毯,随他在上头打滚玩耍,现在韩朵不闹腾了,毯子平常就用来堆放些玩具。 林白汐盘腿而坐,耐心地与韩朵一起搭积木。 电视放着晚间新闻,韩默坐在沙发上,余光却瞟向了林白汐那边,可惜只窥见个后脑勺。 韩朵捏着块方形积木,犹犹豫豫的,像是无从下手,林白汐俯身同他低语几句,这小子便茅塞顿开,欢喜地抓着积木,要往某个缺口上放。 可惜没控制好力道,哗啦一声,建了一半的小高楼瞬间被夷为平地。 瞧着韩朵泫然欲泣的小脸,韩默勾起唇角,心里竟隐隐觉出了几分快意。 但想到这蠢货也是自己儿子,韩默面色一僵,顿时又没了嘲笑的心思。 林白汐倒是好脾气,温声安抚了韩朵一会,再亲自动手,陪他一点点地复原了半途夭折的作品。 小城堡落地,韩朵终于能安心去洗澡。 客厅只剩下韩默一人,他站了起来,瞥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等了几分钟,这才慢腾腾地踱到那堆积木前。 男人伸出脚,用拖鞋抵住小城堡的地基,略微往前施力。 大厦将倾,顶端的三角积木晃了晃,坠在鞋面上,随即被弹向一边。 韩默如梦初醒,收回了脚,皱眉凝视着偏斜的积木模型,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与韩朵过不去。 晚上九点,林白汐泡了杯热牛奶进屋,韩朵已经乖乖在床上躺好。 “朵朵,该喝牛奶了。” 林白汐把韩朵抱坐起来,递过奶杯,从书桌上取回故事书,翻到昨晚没念完的部分。 韩朵喝完牛奶,把空杯伸到他眼底下,露出期待的表情,嘴巴上方还糊着一层奶沫。 “朵朵最棒了。” 林白汐展颜轻笑,抽了张纸巾,替他仔细地擦干净,又捧着肉嘟嘟的小脸亲了一口。 他翻开故事书,韩朵自觉地钻进被窝里,躺得直挺挺的,只露出那一双眼,湿漉漉地望着他。 林白汐心神一恍,别开了目光,将被子往下拉了拉。 “今晚给朵朵讲阿拉丁的故事。” 林白汐抚上韩朵的脸,指腹贴着眼尾,温柔地摩挲。 “阿拉丁是谁?” 韩朵睁大眼睛,兴味盎然。 “阿拉丁啊......” 林白汐重新捧起书,侧坐在韩朵床沿,将一个奇幻瑰丽的童话娓娓道来,语调温软,吐字轻柔。 讲到阿拉丁被诈走神灯时,林白汐顿了顿,从书后抬起眼。 不知何时,韩朵已经闭上双眸,沉沉地陷入了梦乡中。 他合起书,顺手放到床头,再掖好被角,俯身吻了吻韩朵的额心。 “晚安,宝贝。” 林白汐拿起杯子,轻手轻脚地站到地上。 这时候,他才发现了倚在门口的男人。 韩默换了身睡衣,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上,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眸光深沉。 林白汐心头一跳,屏住了呼吸,呆呆愣在原地。 空气在一瞬间好似凝固,两人静静对望,林白汐心跳如鼓,攥紧了手,五个指头在玻璃上捏出了印子,长睫颤颤,无措地垂落下,阻断了交汇的视线。 再抬眸时,门口已是空无一人。 卧室没有开灯,林白汐进了门,只看见床上隆起一团薄被,占了中央的位置。 他摸黑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躺了进去,面朝床外。 韩默转了个身,猛不防瞧见一堵背墙,顿时心火一蹿,直接扣住了林白汐的腰,将人一把拖进怀里。 “不想看我的脸?” 韩默凑到他颈后,嗅了嗅,便拽下后领,报复似地咬了上去。 男人咬得不重,但林白汐还是吃痛,用力地皱了下脸,才柔声解释道, “没有,我只是怕吵到你。” 韩默冷哼一声,松了牙关,改用舌尖舔舐起自己的齿痕。 林白汐颤了颤,慢慢地翻了个面,同韩默正脸相对。 僵持片刻,见男人威势不减,林白汐略一犹豫,试着回抱住了对方,脸贴着胸膛,轻轻蹭动,一副小鸟依人的眷恋模样。 韩默这时才缓了脸色,手脚并用地拘住了他。 两人相拥着,久久无眠,夜深人静,林白汐睁着眼睛,细听韩默的心跳,一声声地数着,没有一丝睡意。 脑子里乱糟糟的,走马灯似地,过了一遍白天发生的事,又过了一遍前天的记忆,一幕接着一幕,抽丝剥茧,开始回溯起这漫长的七年。 他和韩默之间,既没有情人的温柔小意,也没有夫妻的相敬如宾,他就像是韩默养的一只宠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疼宠与虐罚,只凭主人心情好坏,除了诞下一个孩子,他在韩默眼中,和一只猫,一条狗,并无什么区别。 当然,韩默帮过他,替叔父还清了债,有这份恩情在,不说雌伏人下,就算是当牛做马,林白汐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可若有选择的机会,他宁愿当牛做马,为韩默典身卖命,也总好过把一颗心,鲜血淋漓地捧出去,任人糟践碾压,日复一日,直至千疮百孔,连自己瞧了都嫌恶。 “睡不着?” 韩默的手搭在他背上,顺着突出的脊骨,上下地擦动起来,力度轻柔。 或许是因为临近入睡,脑子昏昏沉沉,白日的清醒与克制不再,纷杂的心绪也趁乱作祟。 “韩默” 林白汐嗫嚅着,悄悄攥住了男人的睡衣衣角,鼓起勇气问道,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 “你可以把韩朵让给我吗?” 男人沉默片刻,只答道,“不可能。” 三个字铿锵落地,砸得林白汐心头发颤,眼眶也酸胀发涩。 下一刻,男人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夜色无边,透过万倾黑暗,林白汐撞进了一双幽冷的眼,眸色深重,眸光寒厉。 韩默审视着那张清绝的脸,将那人的惶恐,忐忑,尽收眼底。 离开他? 林白汐休想。 男人俯低了身体,同他鼻尖相抵,鼻息交缠,眼神却冷如寒潭。 “林白汐” 韩默唤他,口气冷淡更甚,一只手却探进了他的睡袍,从前胸游移到后腰,一路往下。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的孩子。” 韩默一顿,指尖刺入了某处湿软,嘴角随即划过一丝讥笑,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不如我让你生个够?” 第6章 云销雨霁。 韩默从他身上下来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大半,云层褪至青白,一团浑浊的稠色,熹光穿隙而过,落在了窗沿,浅浅的一束。 林白汐中途短暂地失去过意识。 迷蒙之中,他被人掐着腿根,承受猛烈又密集的撞击,交合处“噗嗤噗嗤”响个不停,男人的阳物半嵌在他腿心,每每拔出半根,再狠狠地捅进去,插到底,肏得臀波荡起,汁水四溅。 有什么东西抽离了身体,漂浮在上空,悲伤地垂视着交媾的两具肉体。 颠簸了许久,耳边传来一声低吼,那孽根一举破开了宫口,抵着内壁,畅快淋漓地射出了精,一切喧嚣才重归于寂。 林白汐缓缓睁开眼,腰椎像被撞散了架,节节断开又被胡乱拼回,棘突好似错了位,浑身酸麻不已。 他轻轻拉开韩默的胳膊,撑着床板,吃力地爬了起来。 地板上丢着两人的睡衣内裤,林白汐一一捡起,再去衣柜里取了新的衣物,软着腿往浴室方向挪。 折腾二十几分钟后,林白汐清理完身子,洗漱换装,重新回到卧室。 韩默仍旧未醒,阖着双眼,神情餍足,周身的气势都弱了下来,全然不设防。 林白汐坐在床边,凝视着男人俊朗的五官,眸底幽晦。 半晌,伸了手,隔空抚过男人的眉梢,慢慢落下腕,替他理好了被子。 他倾向床头柜,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瓶药,又回头看了眼韩默,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几乎在房门关上的一瞬,床上的男人便抬起了眼皮,探究地望着门口,眼中一片清明。 韩默坐起上半身,扒住床头柜,开始检查抽屉里的东西。 几盒避孕套,一支人体润滑剂,还有一盒未拆封的药。 韩默拿起药盒,仔细浏览了盒身上的说明,认出这是某种长期避孕药。 服药或者戴套,韩默对所有的情人一视同仁,特别是在韩朵出生后,韩默在床事上更加谨慎,只怕自己再留了种,平添一段孽缘。 他将药盒丢回抽屉,重新关紧,人也躺回床上,准备睡他的回笼觉。 可辗转两下,韩默却没了困意。 避孕是情人间的例行公事,韩默亲自下的命令,从来无动于衷,但林白汐做得如此自觉,韩默却无端觉得不悦。 昨晚也是如此,明明被他肏得神智不清了,林白汐还在喃喃着, “不生...我不生了...” 他四肢酥麻,连腿都无力合拢,却仍执着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迷乱,压着一抹绝望的戚色。 韩默被激起了心气,一巴掌掴在臀肉上,骂道, “不给我生?那你想给哪个男人生?!” 之后更是发了狠,回回都要肏进他的子宫,把这具身子奸了个透,等泄了精,还不肯抽出疲软的性器,非得堵着穴口,不给漏一滴。 林白汐挺着微鼓的小腹,难受地呜咽着,身上汗涔涔,脸上湿淋淋,像被暴雨打落的白蝶,一身泥泞,被阴茎贯穿再钉死,不得解脱。 早饭时间,韩默依旧压轴到场。 今天林白汐给韩朵炖了牛奶蛋羹,配搭一份三明治。 韩默口味传统,偏好中式早餐,林白汐下了碗小馄饨,佐上紫菜和虾皮,汤汁清亮,口味鲜香。 父子俩安静地进食,韩默坐了下来,瞧了眼韩朵手里的三明治。 足足几层厚,抹了紫薯泥和芋头泥,以及不知名的果蔬泥,五彩斑斓的,像夹了彩虹进去。 而林白汐呢,面前仅摆了一只碗粥,泡着胀发的燕麦片,还装不到一半。 韩默皱起眉头,正想叫他去换一份,又想到对方刚承欢过,的确不宜食用油荤,思及此,男人心生一丝歉疚,随即没了声响。 三人用完餐,林白汐先站起身,收拾手边的餐具碗碟。 “今天我送韩朵上学,你歇着吧。” 瞥见林白汐眼下的一点乌青,韩默思索半刻,临时改变了行程。 “不用了。” 林白汐动作一滞,随即继续忙活起杂务,那人低着脑袋,语气平和地拒绝了他。 但再谦柔的口吻,也掩盖不了“拒绝”这件事的本质。 “为什么?” 韩默有意补偿一二,却碰上对方不识抬举,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 “你的公司离幼儿园太远了,没必要绕路。” “而且我也得上班,送不送都免不了出门,没必要的。” 林白汐又重复了“没必要”三个字,端起一摞碗碟,返身走进了厨房。 “上班?” 韩默被这几个字眼激怒,即使出于善意,但说的话却背离了初衷,硬巴巴的,叫听的人心寒。 “林白汐我缺过你生活费没有?需要你出去挣那两个钱?” 话音落下,厨房里的人身形一僵。 林白汐背对着韩默,呼出一口气,指尖扣紧了碗沿,稳着腕,将余震中的脏碗浸到水槽里。 “每个月两三千,你衣柜里随便哪件都不止这个数,孩子都这么大了,现在跟我玩自强自力,有必要吗?” 气性一上来,即使韩朵在场,韩默一分薄面也不给林白汐留。 这些话一直都藏在韩默心里,他有钱有势,别说一个林白汐,就算林白汐给他生了十个八个的,他也照样能锦衣玉食地养着他们。当年送林白汐念大学,一则是不忍他抱憾终生,二则是韩默自知不是长情之人,他希望林白汐能有个文凭在,以免哪天两人一拍两散,他至少能够找到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当个小白领,挣点工资,安逸又体面。 然而时移世异,林白汐竟然和他有了孩子,从韩朵出世的那一刻起,他们两的关系这辈子都断不干净了。 更何况,他后来也跟林白汐结了婚,虽然没有公之于众,但也算是名正言顺,有了这双重保证,林白汐早该高枕无忧,安安稳稳地当他的韩太太,到底有何不满,非要找这么个破工作,起早贪黑地自找苦吃? 而韩默最不愿承认的一点是,他不放心,他怕林白汐在花花世界里迷了眼,翅膀硬了,心也野了,处处想挣脱他的牵制,好跟哪天半路杀出的某个男人远走高飞,双宿双栖。 他绝对不容许。 林白汐面色苍白,攥着海绵,在水流下擦拭碗筷,反复地冲洗同一处污垢,对男人的话恍若未闻,手却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几乎快抓不住湿滑的碗壁。 林白汐有两张卡。 一张是他的工资卡,另一张,或者另外无数张,是韩默的信用卡副卡。 除了给父子俩花的钱以外,日常流水,以及个人开销走的都是他的工资卡。 林白汐被折断了傲骨,只剩下这一点可怜的坚持,但他从未告诉过韩默这件事,哪怕到了这一步,也不愿借此为自己正名,反正,他已经当了婊子,又何必大张旗鼓地立起牌坊,为韩默再添一笑柄。 见林白汐沉默,韩默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重了些,但他呼风唤雨惯了,拉不下脸面道歉,只好找了新的话题,潦草地揭过了这一篇。 “反正你今天请假休息,韩朵我来送。” 韩默武断地做了决定,目光却一直黏在林白汐的背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直到那人平淡地应了一声,韩默才如释重负。 关门声传进厨房,林白汐将洗净的碗碟沥干水,分类收进橱柜中。 做完这些,他才艰难地回了头,看着空荡荡的玄关,眼眶湿红未褪。 林白汐太疲倦了,卧室里脏污的床单亟待清洗,他提不起打扫的力气,只好先偷会懒。 打电话向单位请了半天的假后,他借了韩朵的屋子,在小家伙的床上补了一会觉。 再次醒来时,竟已到了正午。 林白汐先去清理了卧室,再给自己煮了碗汤面,收拾一下仪容,出门上班。 这天过去后,韩默又消失了两日。 下一次见到男人是在周末,林白汐先前答应过韩朵,下午要带他去附近的公园玩。 林白汐做了报备,但韩默似乎把这当成了邀请,沉思了几分钟,最后答应陪他们一道出游。 林白汐正要解释,但见韩默兴致不差,权衡一下,便决定将错就错。 公园离小区不远,林白汐原本准备徒步过去,但现在多了韩默的加入,他和韩朵只能乘车前往。 周末午后,城市公园多了不少游客,林白汐牵着韩朵,韩默手揣在兜里,悠闲地跟在父子俩身后,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 时至初秋,天高气爽,公园两侧杏叶金黄,凉风打了个旋,翩翩地铺了一地。 林白汐走到喷泉边,那里有一个宽敞的草坪,设了围栏,附近养狗的住户时常过来遛狗。 “爸爸,是辛巴!” 韩朵指着远处一只金毛,摇晃他的胳膊,兴奋得蹦蹦跳。 那金毛犬听到韩朵的声音,在草坪上调了个头,兴冲冲地扑到了他们面前,后腿直立起,前爪扒着木栏杆,热络地吠了一声,吐着软红的舌头,眼睛乌亮湿润。 金毛飞奔而来的那刻,韩默揽住了林白汐的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林白汐当他是怕狗,转过头来安抚道,“没关系的,这只狗狗很乖,不会伤人。” 韩默瞥了眼金毛,韩朵正隔着围栏摸它的脑袋,那狗全然不怕生,仰头去舔韩朵的手心,一人一狗互动亲密,玩得不亦乐乎。 “你很熟?”韩默的目光转回林白汐脸上,充满审视的意味。 “之前带朵朵来碰上的,和狗主人聊了会,算是认识。” 林白汐别过脸,伸手摸了摸韩朵的发顶,看着他们玩耍,嘴角微扬。 “哪个狗主人?” 韩默面色骤冷,脑子的弦立马绷紧了。 林白汐正要回答,抬头时不知见到了什么,竟然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他来了。” 韩默心底一凛,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眼锋凌厉。 然而在看清来者形容时,韩默却愣了下,突然哑了火。 一位鹤发苍苍的老先生走到围栏后,身子略微佝偻着,手里拿着牵引绳,面容慈善。 “李爷爷” 韩朵礼貌地打了招呼,林白汐也尊敬地唤他“李老先生”。 金毛见到主人,激动地吠着,不断往老先生腿上扑,尾巴摇得欢快。 老先生弯下腰,就势将牵引绳扣上金毛的项圈,扯了一扯,金毛就安静下来,温驯地蹲在他的脚边。 “是我们小朵啊。”老先生笑道。 韩默松了口气,静静地站在一旁,听林白汐与老人寒暄。 没过片刻,裤兜里头忽然震了震,韩默掏出手机查看信息。 发件人是他的助理,这周公司刚接了个项目,繁琐得很,上上下下都在加班,这会找他八成和项目有关。 唐磊做事干练,三两句就说清了情况,他们要的许可证卡在审批上,住建局的熟人透了口风,让他们重新修改材料再申报,而最关键的数据储存在韩默的电脑里,需要他过去授权。 韩默回了信给他,林白汐也跟人聊完了天。 他重新牵好韩朵,往前走了几步,在发觉韩默没跟上来后,又立马站定,不安地转过身。 韩默将手机揣回兜里,解释道,“公司有点事,我现在得去一趟。” “你逛完和韩朵打车回家吧。” 林白汐微微张了嘴,望着韩默,又慢慢地闭紧了,然后点了点头,面色如常。 韩默最欣赏林白汐的一点,就是知情识趣,从不像其他的莺莺燕燕,分不清轻重,满脑子都是情爱纠缠,拿了他的钱,又图起了他的心,碰上这些小事,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小嘴撅得老高,红着一双眼,不哭不闹地瞧着他,比撒泼打滚还厉害。 太矫情。 交代清楚,韩默便背朝着他,沿着来路大步向前。 林白汐站在原地,目送男人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一次也不曾回过头。 秋风肃杀乍起,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林白汐垂下眼,敛起了眼底的落寞,自嘲地笑了笑,也面向与韩默相反的方向,牵着韩朵缓步前行。 他被韩默丢下了太多次,已经不会追,也早就追不动了。 第7章 下周末是幼儿园一年一度的秋游日。 为了保证幼儿安全,秋游只有中班以上的孩子才能参加,并且需要家长全程陪同。 韩朵今年刚升了中班,第一次接触这类亲子活动,再加上先前认识了新的朋友,因而对这次秋游格外期待。 从老师宣布这个消息时起,小家伙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计划这天该带的零食和点心,临行前一晚更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折腾到后半夜才总算合了眼。 一辆辆大巴开进园区,由远及近地驶向隔开的几拨人。 某群人之中,林白汐掩着口鼻打了个哈欠,又屈指拭去眼角泌出的泪。 秋游的目的地是邻市一座植物园,园方安排了专车接送他们,每班一辆,有各自的上车点。 为了方便管理,他们都跟在班主任后头,带着自己的小孩排成一列。 韩朵昨晚没睡饱,这会困劲上来,站得东倒西歪,两只手抓着小书包背带,脑袋一靠,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林白汐腿侧。 林白汐也背了个登山包,里头装着他们今天的午餐,以及纸巾,免洗洗手液一类的日用品。 大巴停在队伍面前,“呲”的一响,折叠车门缩向一侧,以待乘客光临。 在老师的指挥下,前头的队伍动了起来,林白汐拍了拍韩朵的背,提醒他打起精神,“朵朵,再坚持一会,到车上就可以睡觉了。” 韩朵呆了几秒,又点了点头,努力撑开眼皮,像反应不过来似地,模样好玩得紧。 林白汐忍俊不禁,赶忙牵紧了小家伙,只怕他一不留神栽到地上。 这里的家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年赞助幼儿园的经费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园方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待遇上亏了他们,自己断送自己的财路。 租来的大巴干净整洁,空间宽敞,一排仅有四座,由过道两两隔开,座椅都是崭新的,套了最好的皮料,又做了去味处理,空气中只能闻到一点清新剂的淡香。 上车后,林白汐找到两个空位,让韩朵先坐进靠窗的位置。 他将背包放在脚边,又拿过韩朵的小书包,和自己的靠在一处。 座椅的扶手可以自由移动,林白汐拉到最顶,韩朵便自动靠了过来,身子一歪,半躺进他的怀里,脑袋就势枕在他一条胳膊上。 林白汐调整一下坐姿,脱了韩朵的鞋子,将他横抱在腿上,面朝着自己。 过了一会,同排另外两个座位也坐了人。 林白汐侧过头,见到了两张眼熟的脸孔。 原来是上次偶遇的那对父子。 小男孩坐得规矩端正,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眼神不断往他怀里瞟,似乎是想和韩朵打招呼,又怕打扰韩朵休息。 小男孩的父亲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也看了眼酣睡的韩朵,又将目光上移一点,对他温和一笑,脸上透着几分无奈。 林白汐心领神会,礼尚往来地回以微笑,表明自己并不介意。 大巴开得平稳,小朋友们有家长在一旁管束,比平常要安静不少,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林白汐眼皮渐沉,不久后也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大巴已经出了高速,正在繁华喧嚣的市区中穿行。 林白汐坐直身体,轻轻摇了摇韩朵的肩,将小家伙唤醒。 韩朵从他胸前抬起头,睡眼惺忪,嘴角糊着口水,两团奶膘被挤得红扑扑的。 “朵朵,快到植物园了,醒一醒。” 林白汐弯腰拿起包,翻出湿纸巾,抽了一张给韩朵擦嘴巴。 听到“植物园”三个字,小家伙眼睛一亮,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坐在他腿上左顾右盼。 “小焱!” 一看到隔壁的小男孩,韩朵立马挥起了手,笑容灿烂。 被唤“小焱”的男孩闻声转过头,与韩朵对视一秒,又别开眼,板着小红脸,矜持地应了一声。 下了大巴,两个孩子自然地凑在一处,林白汐与小男孩的父亲也就自动捆绑在了一起。 “您好,我是沈焱的父亲,沈清庭。” 温文尔雅的男人向他作了自我介绍,林白汐也礼貌地报上姓名。 植物园有自配的导游,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显眼的工作服,在入口处等待相应的班主任与他们接头。 点清人数后,班主任领着大家进入园区。 先逛的是仙人掌园,广袤沙砾地里栽着品种丰富的仙人掌,由低至高排列,小的像抹布墩似的,圆滚滚胖乎乎,一团团地连着一片,再往后一些,仙人掌的高度就蹿了起来,瘦长的一条,笔直地伸向天际,比寻常树木还要再高上一些,葱郁成林,煞是壮观。 小朋友们瞪直了眼睛,指着仙人掌连声惊呼,一派天真烂漫。 他们走在中央游廊上,两侧都建了玻璃防护栏,既不碍观瞻,又保证了游客安全。 林白汐一边与沈清庭聊天,一边留神着韩朵。 两个小朋友相处融洽,悄悄话讲个不停,沈焱牵着韩朵的手,一直走在他们身前,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像怕他们跟丢了一样,对韩朵也是,从进园时,沈焱就主动站在了外侧的位置,还会低着脑袋,注意韩朵的脚下。 可见这是个稳重又可靠的孩子。 “小焱平常就爱把韩朵挂在嘴上。” “不是今天和朵朵玩了什么,就是明天要给朵朵带什么。” “朵朵长朵朵短的,我以前还以为韩朵是个小姑娘呢。” 沈清庭失笑,头疼地看着自家儿子,与他调侃道。 “小焱看起来不像呀。”林白汐讶然。 “这小子端着呢,在家里和在外头两个德性。” 沈清庭盯着沈焱的背影,向林白汐打报告,眼里透着一分揶揄。 林白汐也会心一笑。 虽然他与沈清庭的相识纯属偶然,但闲聊了会,林白汐就发现他们的缘分不止于此。 原来两人还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沈清庭大他两届,学的专业相同,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直系学长,不过林白汐大学时形单影只,没参加过任何社团,也不曾交过一两好友,自然没听说过这号风云人物。 沈清庭为人亲和,谈吐大方,聊天的分寸也把握得恰到好处,是个很容易让对方心生好感的人。 他们分别回忆了校园生活,又因为重合部分太多,而频频引起对方的共鸣。 暖阳温煦,天朗云疏,在早秋的和风中,枯燥平面的记忆渐渐变得生动而立体,无不令人怀念。 闲庭信步,让人身心都松弛了下来。 两个人聊得投机,林白汐也没了最初的拘束,便好奇问道, “沈大哥,平常也是你带小焱吗?” 这个称呼是折中的结果,沈清庭纠正了几次,林白汐才不再客套地喊他“沈先生”。 “嗯” 沈清庭默了默,道,“小焱的妈妈生下他就走了,所以一直是我在带。” 林白汐一怔,连忙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参加秋游的家长几乎是母亲一方,像他与沈清庭这样的男性寥寥无几,林白汐原以为是小焱的母亲另有安排,不过随口一问,竟无意戳中了对方伤处,一时内疚不已。 沈清庭并不介怀,不仅神色如初,还反过来宽慰自责的林白汐。 他与他的亡妻是商业联姻,女人在世时,他们就没什么感情,沈焱的出生也只是为了两家传宗接代,后来女人因难产去世,沈清庭总归存了些惋惜与愧疚,但逝者已矣,他只能尽数补偿在沈焱身上。 接着又逛了玫瑰园,雨林园,一直到正午,班主任将大家领至湖边,宣布了之后的安排。 湖是人工湖,湖畔竖起一圈围栏,里头养了几只天鹅,有黑有白,半数栖在湖面凫水。 脚下是一片草坪,修得低矮齐整,嫩青带黄,一眼望不到尽头。 为了配合秋游的主题,午餐该露天席地地吃。 班主任给大家发了用品,红白格子的防水油布,四人一块,两家一组。 沈清庭主动与林白汐搭伙。 铺开餐布后,两大两小一道坐下,林白汐和沈清庭都背了包,分别由内取出一样样打包盒。 林白汐准备得简单,两份鸡肉三明治,一盒混合果切,以及昨晚烤好的小饼干,蛋挞,韩朵的小包里也装着巧克力棒,薯片这类垫胃的零食。 沈清庭的包是家里阿姨收拾的,拉开了拉链,他才知道他和沈焱的午餐是什么。 像拆盲盒一样,沈清庭接连拿出了肠粉,虾饺,卤味拼盘,最后甚至摸出来一盒寿司,韩朵眼睛都看直了,咽了咽口水,又偷偷瞧了林白汐一眼,见他的爸爸心无旁骛地吃着三明治,韩朵也收回视线,乖乖咬他的面包片。 “白汐,我准备的太多了,你和朵朵可以帮我们分担一点吗?” 沈清庭把包装盒逐一打开,摆到了两人中间,以便他们父子能够得着。 林白汐犹豫不决,沈清庭又趁热打铁道,“这些都带不走的,吃不完丢掉太浪费了。” “我们可以交换着吃,小焱很喜欢饼干点心,我正好没带呢。” 沈清庭低眉浅笑,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林白汐没了推拒的理由,只得牵起唇角,真诚道,“那多谢了。” 突然被改了喜好的沈焱抬起头,愣愣地望着沈清庭,虽然不知男人打了什么主意,但做儿子的总不好拆老子的台,沈焱马上拿过一个甜甜圈,咬下一大口,面不改色地咀嚼着。 “小焱,你喜欢吃甜甜圈呀。” 韩朵凑了过来,柔嫩的小脸贴上了他的胳膊,软绵绵的。 沈焱心猿意马,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那这个也给你吧。” 韩朵把手上的甜甜圈递了过去,“这个是蓝莓馅的,更好吃,我最喜欢啦。” “那你怎么不吃?” 韩朵绽开一个笑,不假思索道,“因为小焱喜欢呀。” 韩朵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儿,在视野中闪闪发光,沈焱蓦地涨红了脸,慌忙低下脑袋,端起一盒虾饺,挡在两人中间,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们一起吃。” “我最喜欢这个虾饺,你也尝尝。” 不知不觉,两个小朋友又黏在了一处,分享着各自手中的食物,氛围和睦融洽。 中途班主任还过来拍了几张照片,称是之后要贴在班级的展览墙上,林白汐不习惯面对镜头,笑得略显僵硬,不过瑕不掩瑜,一点表情缺失并不妨碍两组高颜值家庭的强强联合,班主任显然颇为满意,捧着手机反复欣赏,还把照片单独传给了两人。 为了方便以后交流小孩的情况,他们两也互相加了微信好友。 日薄西山,观光了一个下午,一行人终于打道回府。 上大巴时,林白汐取出手机查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已经自动关机。 他出了一天远门,又忘带充电宝,电量撑不住是正常情况。 今天是周末,不会有同事叨扰,韩默也极少打电话给他,林白汐没什么网瘾,手机最大的功能就是通讯,既然无人联络,便索性放任不管。 一两个钟头的车程结束,抵达幼儿园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林白汐本打算带韩朵坐公交,但抵不过沈清庭的盛情邀请,再加上一整天舟车劳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地搭了顺风车。 卡宴驶进小区,缓缓停在他们那栋楼前,林白汐下了车,又俯身将韩朵抱了出来,与沈清庭道谢告别。 进入一楼,恰好有一班电梯正在下行,林白汐数着显示屏上的数字,耐心地等待。 “叮” 两片钢板门应声而开,林白汐抬起头,瞳孔一缩,怔怔地定在了原地。 韩默站在电梯中,煞神一般,面容阴沉,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8章 林白汐是被韩默拽进电梯里的,男人攥紧了他的手腕,力道蛮横,让他几乎生出一种腕骨要被捏碎的错觉。 韩默目光如炬,咬着后槽牙,声音像藏了冰似地,一字一顿,质问他道, “你去哪里了?嗯?” 林白汐喉咙滚动一下,颤颤地开了口,“韩默...你弄痛我了。” “你松开,我跟你解释。” 话音未落,一旁的韩朵忽然飞扑到韩默腿上,脸色惨白,身子打着抖,大抵是被吓过了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爸爸和我去秋游了...” “爸爸,爸爸不要生气...” 小东西尾音带颤,抖抖索索的,神似他的那双眼漫上了水汽,眼尾红,睫根湿,衔着一把晶泪,将将欲坠。 韩默这时才注意到韩朵的存在。 男人移开视线,俯视着那张神情惊惶的小脸,不由皱起了眉。 哭哭啼啼的,又吵又没用,不像样。 但那再如何也是他的儿子,韩默多少顾及一些,冷哼了一声,随即松开对林白汐的钳制。 “没事,朵朵,爸爸没事。” 手腕隐隐作痛,林白汐也顾不上去揉,立马蹲了下来,将韩朵拉到自己怀里,一手护着他的后脑,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林白汐亲了亲韩朵的发鬓,柔声安抚。 电梯上行,韩默转正了身体,一瞬间,林白汐撩起眼皮,由下至上地剐了男人一眼,眸光森森,冷若冰霜,不过转眼,又迅速垂下睫帘,不着半点痕迹。 韩默再低头时,林白汐已与往常无异。 进了门,林白汐刚安顿完韩朵,就被韩默拉进了两人卧室。 门一甩即合,男人将他往墙上推去,自己也压了上来,用身体困得他无路可退。 林白汐不敢挣扎,手虚虚抵着男人胸口,抢先一步出声道, “今天是幼儿园的秋游日,我和韩朵在淮市的植物园呆了一天。” “你不信的话,随时可以联络老师求证。” “我们一直到傍晚才回来,我上车后发现手机没电,但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人找我,所以我也没去管它。” “不是故意关机的,如果给你添了什么麻烦,我向你道歉。” 林白汐平静地解释完一切,始终直视着韩默,眼神坦荡,毫不躲闪,只是语气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冷淡。 韩默神色一松,仍探究地注视着他,半晌,冷声道,“那是谁送你回来的?” 天知道他两个小时前踏进这间公寓的心情。 一个法定休息日,公司休业,幼儿园停学,可就是在这么一天,他的太太和小孩齐齐失踪。 屋子是暗的,静的,空无一人。 韩默呼吸一窒,掏出手机打给了林白汐。 垃圾桶被清理得干净,冰箱里也没有中午的剩菜。 关机,关机,冰冷的机械音一遍遍地冲击他的耳膜。 韩默心脏猛跳,在调头冲出门前又拣回一丝理智,快步走向他们的卧房。 拉开衣橱,在看到满柜齐整的衣物,以及确认了角落里的行李箱仍在,一颗心才慢慢地沉回胸腔。 韩默转踱至阳台,点燃了一根烟。 他半倚在玻璃窗前,心不在焉地搬弄着打火机。 舌尖裹湿了滤嘴,嘬着吸了一口,吸进喉管深处,憋着,直到肺被闷出了灼烧感,再缓缓地吁出去。 烟气自唇缝袅袅升空,男人的脸在白雾中忽隐忽现,褪去了平日的冷冽,透着一丝罕见的迷茫。 两指捉着烟嘴,轻轻地敲着窗沿,夜风穿指而过,掌心的濡湿感又清晰了几分。 竟像劫后余生一般。 “是朵朵同学的父亲,顺路载我们一程罢了。” 林白汐虽未料过韩默会在意这点,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向他交代清楚。 “这么好心?” 韩默边说边凑近了他,撑在墙上的手落到他肩头,顺着手臂而下,滑至他的腰间,一把揽住了,摁在身前。 两人下体相撞,顿时贴得严丝合缝。 “林白汐,你让我很不高兴。” 韩默顶了一顶,眸底如漆,嗓音沙哑。 林白汐面色一变,怔怔地,指尖渐蜷,耳根蹿起一抹绯色,被硌疼了才羞恼地喝道,“韩默!” 这夜,林白汐早早地哄了韩朵上床,只屈腿挨着床沿,不敢坐实。 韩朵见他面色潮红,念起故事来字不成句,立马觉出了异样,不由关切起来。 林白汐窘然,瞬间夹紧了腿,以免泄出什么奇怪的声响。 在韩朵的追问下,他只好谎称受了风寒,等人一睡着,便迅速回了房。 过了许久,床上的小男孩缓缓睁开眼睛,眨了一下,又翻了身,盯着黑暗中的一处,漫无边际地发起呆来。 白天睡得太长,把晚上的份也一并补了。 翻来覆去多次,韩朵犹豫半天,终是撑肘坐起,抬腿下床。 虽然惧怕韩默,但对林白汐的担忧依然占了上风。 抱着悄悄看林白汐一眼的想法,韩朵站在了主卧门口,踌躇不前。 或许爸爸已经睡着了? 韩朵竖起耳朵,静静听了片刻,在隐约捕捉到什么后,又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嗯...嗯啊……” 卧室内,两个男人正在颠鸾倒凤。 韩默压在林白汐身上,疾速挺动着精壮的腰杆,两个卵蛋沉甸甸的,铆足了劲拍打穴口,每一下都干得又重又猛,不遗余力。 林白汐被肏得烂熟,断断续续地呻吟着,眼神涣散,口角流涎,全身都绵软无力,腿也勾不住韩默的腰,滑落到两侧,又被人握住膝弯,往前压折在胸口,摆成门户大张的姿势,任由一根烙铁似的肉棍在臀眼来回抽送,插得穴肉外翻,汁水喷溅。 今晚的韩默格外凶狠,林白汐招架不住,被那柄粗硬的肉刃干得高潮迭起,什么媚态都给肏了出来,勾得人血脉贲张,欲罢不能。 韩默正到了紧要处,全身肌肉鼓起,腰杆都耸出了残影,快感即将登顶之时,身后的房门却倏然一响。 电光火石间,韩默眼疾手快地抓过被子,将两人兜头罩下,勉强遮住了大部分的裸体。 夜色茫茫,韩默又反应及时,因而韩朵闯入时只见到一团高高隆起的被子。 薄被之下,两具身体紧密相连,韩默的男根还嵌在林白汐的小穴里,蓄势待发。 韩朵听见林白汐的呻吟,心里着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还意图走到床边一探究竟。 “爸爸,爸爸......” 韩朵的呼唤近在耳畔,林白汐猛地清醒过来,屁股一夹,把韩默绞出一声闷哼。 危急关头,林白汐瞬间慌了阵脚,还未想出任何对策,胸口就传来一阵凉意。 韩默稍微抬起上身,从被窝里钻出脑袋,朝韩朵怒吼一声,“滚!” 没有哪个男人会乐意被人打断好事,更何况是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 韩默强忍着抽插的冲动,掐紧了林白汐滑腻的腿根,额上青筋突起,恶狠狠地盯着韩朵,双眼被情欲灼得赤红,英俊的面容也显得有些狰狞。 即使身处黑暗,韩朵也能感受到韩默的愤怒,仿佛他再往前一步,男人就会暴起将他剥皮抽筋。 小男孩被震慑在原地,表情像凝固了一般,胸脯在上下起伏着,僵持几秒后,韩朵倒退一步,总算回了魂,眉眼一皱,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朵朵!” 林白汐心口一绞,连忙扯下一点被子,也露出了自己的脸。 然而只来得及瞧见一个小小的背影,从房门口一闪而过,跑得跌跌撞撞。 “韩默!” 林白汐心急如焚,挣扎着要推开身上的男人。 “韩默!你让我去看看他!” “韩默!” 推拒之中,湿热的肠壁从四面八方挤压,将胀痛的阳具紧紧裹住,像张软嫩的小嘴似地,要命地嘬着,韩默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气恼于林白汐的反抗,直接攥了他两只腕子,死死摁在脑袋上方。 阴茎退出些许,带着粘腻的体液重重地干了进去,龟头一下就撞到花心的嫩肉上,肏得林白汐呜咽一声,两眼噙泪,连腰都直不起来。 “乖一点。” 韩默俯下身,说完这句话便吻住了他的嘴,只管加速冲刺。 舌头在口腔里搅动,堵住了涌至喉间的所有言语,痛苦的,无奈的,辛酸的,囫囵化作源源断肠水,自最高点崩解而下,倒灌入腹。 看吧,他永远只在乎他自己。 林白汐认清现实,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把腿张得更开了一些。 韩默的阴茎劈开了他的身体,在凿他的心。 一颗泪划过眼角,渗进了棉质枕套,与斑驳汗渍混在了一处,再无处可寻。 第9章 待一轮情事告结,原本紧致的穴眼已被捅成一个糜红的洞,足有鸡蛋大小,在空气中可怜地蠕动着,闭也闭不拢,穴周挂着甬道溢出的淫液,又稠又热的一股,顺着腿根蜿蜒而下。 韩默摘掉阴茎上的避孕套,熟稔地打了个结,随手抛进床边的垃圾桶。 林白汐仰面朝天,有气无力地喘息片刻,并拢了腿,艰难地爬坐起来。 韩默刚从盒子里拿出一枚新的,包装袋还没撕开,林白汐就自作主张地下了床。 “怎么了?” 韩默不由蹙眉,下意识捉住他的手,轻轻一拽,把人又给带了回来。 “我还没结束。” 林白汐小腿麻软,随之跌坐在床沿,背对着韩默。 歇了歇,他便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我去看看韩朵。” 韩默闻言沉下了脸。 不止此刻,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视已经持续多年,打从韩朵出生起,林白汐就把大半的关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不再事事以他为先。 韩默自小就是众星捧月的人物,示好者络绎不绝,巴结迎合还不够,只怕让他有一点不如意,哪一个敢像林白汐这样,不仅三番两次地怠慢他,如今还变本加厉,竟然在他还没尽兴时就想抽身而去。 “他多大了?不会自己睡吗?” “你过去干什么?” 林白汐默然静坐,执拗地不肯躺下,韩默等得失了耐性,直接扣住那人的肩,将他转向了自己。 视线交汇,近在咫尺之人抿着唇,眼尾泛红,长睫一颤,眼眶就簌簌地滚下泪来,却是悄无声息。 韩默猛怔住,眼睁睁看着那颗泪滑到林白汐的下巴尖,一时手足无措。 “可是韩默”,林白汐喉头哽咽,全身微微发抖,“韩朵哭了啊……” “你听见了吗?他哭得很伤心......” 林白汐抬起眼,目光越过韩默的肩膀,散在了虚空中,像撒开一张破口的网,空荡又寂寥。 韩默乱了心绪,手劲一松,林白汐轻而易举地挣开了他,自床边缓缓站起,捡过一件丝袍披在了肩上。 “韩默,我们的孩子才四岁。” “不任性,不吵闹,也学会了看人眼色。” “他已经在努力长大了,你为什么不可以...好好地和他讲一句话呢?” 踏出房间前,林白汐哽声问男人道。 他握着门把,始终没有回头,所以韩默永远也不会知晓,在这个寂静幽深的夜晚,林白汐的眼中蕴着怎样的哀伤与沉痛。 韩朵,韩多。 不是多多益善,多子多福的多,是多余的多。 韩默打从心底不欢迎他的孩子,林白汐只好连带另一个父亲的份,倾尽所有地爱他的小男孩。 所以在户籍登记的那天,他擅自改掉了韩默定下的名字,以“朵”替“多”,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林白汐孑然一身,历尽艰辛才得了个骨肉至亲,在这世上真正扎下了根,如何不捧在心尖上? 就算韩默将他摔进泥里,踩断脊骨,他也会将韩朵举高了,托牢了,不让他溅到自己身上的半点污秽。 他可以是韩默的狗,是蝼蚁,贱如草芥,但韩朵绝不能是。 同居七年,两个人第一次分房而睡。 翌日清晨,林白汐端出早餐,刚走到饭厅就瞧见了韩默。 男人坐在餐桌边上,神情一贯的严肃,嘴角下撇,眉目间笼着几分倦色。 他斜对面的韩朵已经低下了头,捏着手里的餐具,如坐针毡一般,听到声响就求助地望向了他。 韩默也跟着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一撞,眼神闪了闪,又不约而同地错开了眼。 林白汐将粥碗放到韩默面前,替他摆好勺,自己也坐了下来,只是没再撩起过眼皮。 像在演哑剧一般,三个人无声地用完了一顿饭,韩朵半张脸埋在碗里,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两位父亲,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米粥都快没到鼻尖。 林白汐和韩默吵架了,韩朵想。 更准确一点,林白汐是在和韩默冷战。 送走了韩朵,在开往单位的公交上,林白汐细细回忆了他同韩默为数不多的几场不和。 林白汐性情隐忍,绝不会轻易忤逆韩默,连所谓冷战也不敢闹得太过,除了闭口不言,该做的事他一件不落,韩默起了兴致,他照样得配合地张开腿,顶多咬破了嘴唇也不叫唤一声,毫无威胁地表达自己的抗拒。 七年来,他们统共只吵过三回。 第一次是韩默丢弄了他亲手做的戒指,却浑不在意。 第二次是他意外怀孕,在手术前夜与男人的僵持对峙。 第三次是在他签完公司以后,刚告知韩默就被对方逼着违约辞职。 一桩桩一件件,皆历历在目。 前两次是韩默赢,先断了他自不量力的念头,再绝了他全身而退的希望。 可韩默付出的代价太小了,一句软话,一声威吓,就能举重若轻地主宰他的命运。 最后一次他险胜一筹,却不得不极尽淫辱之事,在床第间百般逢迎,摇臀求欢。 一个恩客,一个娼妓,结了婚又如何,不过是多了薄纸当遮羞布,他与韩默之间,从来就没有平等而言。 林白汐看开了,也就认命了。 下班的时候,果然收到了韩默的信息,男人不言其他,只说自己顺路去接韩朵,提醒他不要白跑一趟。 这便是对方先服软的意思了。 林白汐握着手机,眼神飘渺,半身沐在余晖中,快消融了一般,平静的脸上有种透明的颓败。 良久,他把头转向了窗外。 远方,一轮残阳徐徐沉坠,在天际铺开半幅血色,壮阔而凄美。 扶手箱上传来震响,一只玉手拿起手机,直接递到了驾驶座的男人面前。 “韩总,你手机响了。” 霍向欢摇了摇手机,韩默扫了眼屏幕,瞥见林白汐发来“好的”二字,心里总算安定下来。 这表示那人接受了他的和解要求,昨晚的一点不快也就翻了篇。 “看见了。” 韩默把关注转到路况上,手机随即被霍向欢放回原处。 “韩总,你真的有儿子啊?” 霍向欢唇逐笑开,半揶揄地打趣道。 韩默目不斜视,坦然应了声。 他虽然刻意隐藏了韩朵的身份信息,但未曾遮掩过韩朵的存在,旁人大多只知他育有一子,却不知其形容样貌,年岁几何,更不论诞于谁者腹中。 他如此大费周章,仅是以防有人心术不正,蓄意接近韩朵,不料此举却引来了众多猜测,其中最说服力的,是他一夜风流,被某位露水红颜偷了种,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便带着孩子赖上了他,妄想母凭子贵,就此飞上韩家的高枝。 血浓于水,韩默自然不会弃置不顾,但他身居高位,打从心底里瞧不上这对母子,更觉其辱没了韩家门楣,所以才不愿示人,几乎雪藏了他们。 对于这种无稽之谈,韩默虽然有所耳闻,但也只当听了个笑话,从未出面澄清过,无人干预之下,这个谣言日嚣尘上,在他们这层圈子里愈演愈烈,最后竟成了一桩众人心照不宣的韩家辛秘。 霍向欢身为韩默新欢,一向进退有度,知晓什么该问,什么时候该闭嘴,但这不等于他没有好奇心。 美艳的青年慢慢揉着耳根,在心里计较一番,眼尾一扬,故作轻曼地调侃道, “那你等会准备怎么介绍我呀?” “员工?朋友?” “还是......”霍向欢小幅倾过身,一只手搭在了男人腿上,缓缓往腿间滑去,动作充满了露骨的性暗示。 韩默依旧把着方向盘,端得八方不动,霍向欢即将得手之际,男人才懒懒地分了个眼神给他,墨瞳森寒,冷得像结了层冰壳,对他未尽的话讳莫如深。 霍向欢是韩默公司新签的代言人,虽说两个人关系非同寻常,但他能在一众候选者中脱颖而出,韩默倒不曾帮衬过一二。 韩默经商,商人自当以利为先,市场部做过调研,从公众形象,代言数据,以及粉丝消费潜力等多方考察,近来崭露头角的霍向欢位列候选人榜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韩默不会将私人感情带入工作,只要能为公司盈利,不说只是一个小情人,哪怕对方曾经与他有过龃龉,他也能心平气和地照用不误。 下午去摄影棚视察了一趟,收工的时候,霍向欢甩掉了工作室的人,抢先溜到停车场蹲守自己。 他一出现,对方便黏了上来,神情掩不住的欣喜,人却仍规矩地站在一边,只询问能否跟他同行,丝毫不敢僭越。 韩默本想派人单独送他,但霍向欢报出的地点恰巧在韩朵幼儿园附近,霍向欢又是个懂得分寸的,不会乱嚼舌根,韩默略一思量,也就顺便载他一程。 但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的判断似乎出了些偏差。 不过无妨,霍向欢够乖巧,也够机灵,一个眼神就足以领会自己的意思。 果然,霍向欢笑容一僵,灰溜溜地收回了手,又坐直了身体,后半程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冒险试探。 韩默出现在幼儿园门口时,韩朵先是惊诧了一瞬,又立马转起脑袋东张西望。 “就我一个。” 韩默猜出他心中所想,冷淡地否定道。 闻言,韩朵瞬间蔫耷耷的,像泄了气的皮球,但他不敢使小性子,立马乖乖跟着韩默上了车。 落座后,韩朵才发觉副驾驶座还多了一个人。 那人转过头,冲他和善地笑了笑。 “漂亮哥哥。” 韩朵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就今天之前,他还在动画片的广告片段中见过对方。 霍向欢笑意更浓,柔声向他搭话,“你好呀。” “哥哥好”,韩朵奶声奶气地答道。 霍向欢仔细端详着韩朵的容貌,又悄悄与韩默作了对比,最后由衷叹道, “韩总,小朋友长得可真像你。” “尤其是眼睛。” 霍向欢与韩朵对视一瞬,挽着唇角补充道。 韩默抬起眼,漫不经心地瞟过后视镜,不置可否。 “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 霍向欢在韩朵身上找到了突破口,试图套出点信息来。 不过问题一抛出,他就接收到了韩默警告的目光,似乎他再多问一句,就会被男人毫不留情地丢出车外。 “我叫韩朵。” 韩朵可看不懂大人间的暗流涌动,大哥哥是他的长辈,又是韩默的朋友,按道理他也该报上自己的名字。 得了答复,霍向欢见好就收,绝不敢在韩默眼皮底下造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花生糖,递给了韩朵。 “小韩朵,哥哥请你吃糖呀。” 韩朵记着林白汐的教导,不敢轻易收下别人送的东西,只咽了咽口水,上下转着眼珠子,视线在糖果和霍向欢的笑脸间梭巡,纠结地捏着两只手。 霍向欢了然,转头对韩默撒娇道,“你快说句话呀,小朋友想吃糖呢。” “哪来的?” “工作人员给我的,我已经吃了一颗,不会有问题啦”,霍向欢保证道。 韩默这时才允许,说,“吃吧。” 韩朵总算肯接过霍向欢的糖果,礼貌地道了谢。 霍向欢温和一笑,又坐了回去。 有小孩在场,他也没法再厚着脸皮撩拨韩默,霍向欢在心里惋惜一下,也就拿过了自己的手机,转而开始应付经纪人的狂轰滥炸。 车行片刻后,后座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霍向欢往后瞄了一眼。 霎时间,青年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其他。 “韩默!韩默!快停车!” 霍向欢表情惊恐,攥住韩默的胳膊,拼了命地摇晃,眼睛还在死盯着后座。 “你疯了吗?!” 韩默猛不防被他一干扰,方向盘都差点滑出手,只好紧急停在了路边。 “韩默!快看你儿子!” 韩默闻言扭过头,然而在看清韩朵的一瞬,连心跳都差点骤停。 第10章 重症病房统一安排在仁爱医院五楼。 这里有年至耄耋,恶疾缠身的,也有突遭横祸,花了大价钱吊着半条命的,对于此地的大部分人而言,生死只在瞬息之间,他们的魂在阳世徘徊,一条腿却已然踩进了鬼门关。 死亡每日都在上演,因此这一层格外地冷清,走廊宽敞空荡,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淡而刺鼻,偶尔经过几个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都提着脚跟,压着嗓交谈,唯恐惊扰了不知哪间病房里的玻璃樽。 电梯迟延,林白汐一鼓作气爬上五楼,前额后背都出了一层汗,冷热交织,豆大的汗珠往下滚,淌过了鼻骨,又被他草草抹净,几颗滑进眼眶,激得眼球愈发酸胀,源源不绝地泌出泪液来中和。 水雾朦胧中,他按照韩默提供的门牌号,在门口吃力地张望,辨认,一间间病房地摸了过去。 相似的楼层布局,统一的室内装潢,还有病床,氧气罩,点滴瓶,一张张或苍白或枯槁的人脸在视野中晃过,一切的一切,伴随着沁入肺腑的氨臭味,将记忆陡然拉回到两年前的一个雨夜。 他几乎要失去韩朵的那一夜。 两岁大的小团子,被他喂了一小勺花生浆,不过几秒钟就冒出了一身可怖的红斑。 他的孩子还那样小,连呼痛都不会,难受得皱起了脸,拼命挠着斑驳的脖子,呼吸道像被什么卡住似地,哭不出声,气也喘不上来。 林白汐心神俱乱,连忙背起韩朵,取了手机和身份证就往门外冲。 楼道内雨声沥沥,林白汐一咬牙,立马回公寓抓了件外套,抖到了背上,将韩朵从头到脚地紧罩住。 电梯落地,他奔出一楼,冒着大雨直冲向小区门口。 雨天路滑,地坛里的土被冲成了泥水,汩汩汇至路面,林白汐疾步如飞,恨不得能再长出双翅膀,全然不顾地扎进雨里,几次脚底打滑,人趔趄一下,只将背上的孩子圈得更紧,堪堪稳住重心又拔腿飞奔起来,几乎是豁出命在跑。 小区毗邻商圈,附近设了个临时停车点,常有计程车在排队候客,大雨浇花了视野,林白汐甩了甩头,脸上已分不出雨和泪,嘴里仍在喃喃重复着,“朵朵,没事的,爸爸在,爸爸在。” 泼天雨幕中,一辆黄绿的的士减速驶停,里头的乘客刚踩上地面,林白汐就挤开对方一头钻了进去,急急关上车门,颤声朝前方呼救道,“医院,医院,师傅,送我去最近的医院!” 后座的皮垫渗开大片水渍,的士司机本欲赶他下车,但听到这句话,也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就换档踩油门,往医院飞驰而去。 林白汐全身湿得像刚从湖里捞出来,衣裤紧贴着皮肉,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滴在鼻尖,滑进领口,彻骨的冷。 他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外套。 在看清韩朵的一瞬,林白汐瞳孔巨震,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浑身痉挛似地狠抖起来。 外套有防水内衬,小孩并未沾到水汽,但仅仅几分钟的间隔,他的脸迅速浮肿,红斑遍布,连五官都变了形,几乎是面目全非。 “爸爸...” 韩朵费力地撑着眼皮,半闭半阖,甚至瞧不清眼前何人,只是无意识地动着唇,气若游丝。 刹那间,心头痛似千针刺入,林白汐倏然崩溃,泪水漫过眼眶潸潸而下。 他咬着手指,死死堵住口中啜泣,又抓起手机,将电话拨给了远隔重洋的男人。 韩默这阵子在国外考察项目,已经许久未来看望他们父子,算上时差,那边现在该是深夜。 即便不愿打扰对方,但在这一刻,在他最惊惶无助的时候,林白汐却不由自主地期盼韩默能从天而降。 韩默,韩默,哪怕被冷落了五年,他依然把那人当作绝境中唯一的依靠。 何其可悲。 “您好,您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忙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冰冷机械。 不知拨到第几回,那根脆弱的支柱轰然崩塌,林白汐一把将手机摔在脚垫上,狠狠地薅了两下湿发,抓着揪着拉扯着,神情痛苦悲切,连嘴唇都咬出了血,却难敌心中凄怆,终是双手掩面,失态地放声恸哭起来。 有谁来救救他的孩子。 谁来帮帮他。 “先生!医院到了!” 司机猛地刹住车,急忙往后排喊道。 “先别给我车费!救人要紧!” “谢谢,谢谢”,林白汐眼噙热泪,立即拿外套裹住韩朵,改背为抱地冲进了医院大楼。 虽然送医及时,但韩朵体质孱弱,这一夜注定惊心动魄。 从进抢救室起,病危通知下了两次,一直折腾到天光大亮,医生们才艰难保住了韩朵一条小命。 风雪一夜满怀,林白汐伫立在重症病房外,透过墙上的玻璃窗,凝望着病床上苍白瘦弱的孩子。 林白汐就那样站着,望着,形容憔悴,眼珠爬了细红的血丝,半干的棉衣挂在身上,瘦条条的,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去。 最后一次,他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话记录的第一栏。 “嘟—嘟—嘟” “喂,哪位?” 停顿几回,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陌生却年轻的男孩声音。 调子轻软,带着一点沙哑与慵懒,像纵欲过了头,尾音还透着股未散的娇媚。 林白汐已尝情事,又皆是拜同一人所赐,听了这一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位?” 对方打个了哈欠,大抵以为是某人无意拨错的电话,等了几秒后便主动挂断了。 屏幕跳转闪灭,林白汐仍维持着一分钟前的姿势,握着发烫的手机,像一座冰冷干枯的石膏像。 许久,一行泪夺眶而出,无声地淌过面颊,林白汐慢慢侧过头,看着空寂的长廊,微陷的眼窝像两个黑不见底的深洞,空空荡荡,一双灵动的瞳仁散了光亮,如同地摊上成色最次的玻璃珠,浑浊暗淡。 那一夜,林白汐明白了两件事。 韩朵患有严重的花生过敏,以及韩默的寡情薄意,他的渺小轻贱。 这正是因为无足轻重,所以无需挂念,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一无所知的人最狡诈,也最无情。 朝暮间,那些隐秘的,难以诉之于口的情愫,消融进狰狞的心头创处,沉淀成了一块扎眼的痂,在以后每个心潮萌动的瞬间,化作刮骨的剃刀,将那些自作多情的旎念一一剜了干净,连血带肉,半点不留。 进入医院的那一刻,林白汐很想问上天,为什么他步步退让,不争不抢,连韩默的一分偏爱也不再奢望,却依旧要受此灾厄。 一墙之隔,他再次站在了病房外,看着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孩子,无能为力。 经过初步的脱敏治疗,韩朵已经褪了风团疹,只是咽喉处仍有些肿胀,在药水的镇静作用下,韩朵陷入了沉睡,一手露在被子外,手背埋着针,面容不复痛苦。 韩默坐在床头边,背对着墙,忽然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颇有默契地回过了头。 “我不知道韩朵花生过敏,给他吃了一颗花生糖,抱歉。” 韩默带上房门走到他身旁,轻声解释道,声音满含歉意。 他对韩朵的过敏体质毫无所察,林白汐也未曾提醒过,一个漠不关心,一个便闭口不谈,才导致了今天这番阴差阳错,险些造成难以挽回的惨剧。 韩默虽知这并非全由他一人而起,但韩朵出事总归是他的疏忽,若不是他携霍向欢同乘,又允许他投喂韩朵,韩朵本无需遭此一劫。 韩默于理有亏,在林白汐面前也矮了一头,更重要的是,他宁可把事情都揽在自己头上,也不想让林白汐知道霍向欢的存在。 即使两人都心知肚明,韩默在林白汐面前也从未提过其他情人的名字,一开始他只当自己戒心过重,但在数年磨蹉中,韩默渐渐领悟到,林白汐是不一样的,正是因为独一无二,所以他才下意识地将他与那些声色犬马隔绝开来,圈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受俗世纷扰,永葆纯粹,干净如初。 “白汐,抱歉,我以后会注意。” 韩默往前一步,轻揽住林白汐的肩,安抚地揉捏着肩头。 突然接到韩朵入院的消息,林白汐定然心神不安,韩默意欲抚慰他的情绪,便渐渐收紧了手臂,试图将他面对面地拥进怀中。 林白汐顺势转过身,却抬起一只手,格开了两人逐渐相贴的胸膛。 “韩默” 林白汐仍垂着脸,眸中神色难辨。 “你骗不了我。” “韩朵不会吃陌生人的东西,你也不可能随身带着一颗糖。” “那么...这颗糖,究竟是谁送给韩朵的?” 林白汐抬起眼,定定地望向男人,目光似哀似痛,却有种界临解脱的悲壮。 韩默哑然,为了不节外生枝,他早早就将霍向欢打发走,不料林白汐洞若观火,仅凭一句话就能听出端倪,又反常地紧抓不放。 “韩默,是谁?” 沉默片刻,林白汐重复问了一遍,眼睛始终直视着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追究到底。 韩默本可以随便扯个谎搪塞过去,但在林白汐犀利的目光下,他无法再自若地瞒天过海,也不敢痛快地挑明来龙去脉。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只要他开了口,一切都不再有转寰的余地,林白汐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答案,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至于说服的内容,韩默额头一跳,猛然有了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他握紧了林白汐的胳膊,眉心拧在一处,明显不安至极。 此情此景之下,他依旧强势的一方,用不容挣脱的力气拽住了林白汐,可韩默清楚,这一刻两人之间的主导权已经转移到了林白汐手上。 等不到回应,林白汐自嘲一笑,眸底乌沉如夜海,一颗心早已在无言中被戳得千疮百孔。 在韩默的注视下,他将扣住肩头的手一点点地扯离,艰难却又坚定,随后松开掌心,垂下了手。 “韩默,我累了。” 林白汐看着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把什么话都说尽了。 没有学过医,专业知识勿细究 第11章 两人擦肩而过,韩默猝然回神,忙不迭攥住了林白汐的腕,急声道, “他不是故意的。” 听到这个代称,林白汐轻嗤一声,明明早就猜到真相,但在韩默亲口证实的这一刻,他的心才是真正死透了,冰冻三尺,切肤之痛也不及于此。 “韩默” “我们离婚吧。” 林白汐背对着男人,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韩朵给我,其他的我都不要。” 霎时间,万物静默,身后是一片凝固的死寂,连尾音都像有了巨大空洞的回声。 想到接下来的内容,林白汐叹了口气,商量的口吻不得不带上几分祈求。 “韩默,以后你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但我不会再有了,所以拜托你不要和我抢。” “当年你送的公寓和车子,我都没办理过户手续,现在依旧记在你的名下,处理起来也简单。” 话至于此,对方依旧没有反应,林白汐顿了顿,又继续说, “我这两天会去找房子,等韩朵出院,我们就...” “林白汐!你在说什么蠢话?” 一声暴喝陡然炸响,韩默的手猛力收紧,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强行打断了他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语言,明晃晃的威胁。 “你要和我...离婚?” 两个字像从嗓子眼蹦出来的,被刻意压低了,又沉又涩,哪怕出于自己之口,韩默也仍旧觉得无比刺耳。 过往无论他们吵得多激烈,林白汐都绝不敢用这件事来要挟他,可就是这样温顺的人,今天却像长出了一身反骨,每一句话都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与决绝。 韩默咬了咬牙,拧着林白汐的肩膀,强行将他扳至身前。 手再难控制力道,韩默不敢置信地瞪着林白汐,急切地在那张脸上寻找丝毫破绽,好证明这只是他一时的意气用事。 林白汐被捏疼了,他蹙起眉头,垂眼看着男人微颤的指尖,两唇张开一线,又慢慢抿住了。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先结束这段关系的资格,即使真走到了那一步,离婚这一筹码也该掌握在韩默手中,而不是他这个见不得天光的小角色。 可世事难料,现在韩默尚未厌弃他,他却主动提出了分手,实在是造化弄人。 但那又如何,他不想过了,不想再将心力与时间耗在一个没有意义的人身上,去历经数不胜数的失望,绝望,只剩下一颗遍体鳞伤的心,在黑暗中孤独而倔强地一跳,又一跳,一日又一日。 岁月呼啸,往事迢迢,只赠与他一场无人问津的荒芜。 一生就这么长,他还有多少个七年来挥霍,来如履薄冰地,心如死灰地继续蹉跎。 “韩默,我不想陪你过了。” “我们散了吧。” 林白汐覆上男人手背,一根根地去掰开他的手指,试了几次,却徒劳无功。 “你到底在闹什么...” 对上林白汐的眼,韩默瞳孔一缩,剩下的质问便通通梗在了喉头。 林白汐抿着唇,长睫在眼廓投下一片阴影,不知不觉间,睫梢已挂满了剔透的泪珠子,接二连三地往下砸。 啪嗒啪嗒,像砸在了韩默的心口上,熔浆般地烫化了血肉,灼得那活物生疼。 韩默平时不喜争风吃醋之事,养的那些小玩意知晓他脾性,唯恐自己触了霉头,连过问都没胆子,更不可能拿着其中某位向他发难。 可林白汐总归是不同的,韩默愿意为他作出退让。 “我答应你,不会再见他了,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不要闹了好不好?” 韩默当林白汐吃味,心里定了定,又莫名生出一丝欣喜来,语气更缓和了些,用指腹去拭他的泪。 霍向欢与林白汐,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他可以多给霍向欢些资源作为补偿,但没必要为了他跟林白汐闹到劳燕分飞的地步。 这次确实是他的过失,他主动搭好了台阶,林白汐也该顺坡下了。 “韩默,我不是因为那位给韩朵糖果的先生,或者小姐才要和你离婚。” “不是因为任何人。” 林白汐平静地注视着他,眼里的泪却像山洪决堤,怎么压抑都收不住,连带着唇也在微微发颤。 “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没劲透了,没有感情的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算什么?以前我总想着,你照拂了我这么些年,我该心怀感激地报答你才是,可后来我发现,我为你做的那些实则可有可无,你找佣人,找床伴都可以满足你的需求,而且他们做得比我更好。” 林白汐叙叙地剖白,韩默心头钝痛,下意识想否认,可一见到那张泪流不止的脸,他的大脑就搅成了混乱的一片,根本组织不出半句条理清晰的话。 为了遮掩哽咽,林白汐话音一顿,又放轻了声音, “再然后韩朵出生了,我想我待在这里,至少他可以安然无恙地长大,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哪怕这个家庭结构怪异,有两个爸爸,一个是不男不女的怪物,另一个...又吝啬得不肯分一点点爱给他。” “可现在来看,好像是我错了,原来我的坚持并没有任何意义。韩默,离开了你,韩朵的确会失去现在这样优越的生活条件,但我想,他至少会是平安的,快乐的。” “以后...以后他不会怪我的。” 林白汐抬眼望他,眼尾似揉开一抹红脂,竭力稳住了声调,却抑不住泪涌如注。 “我们不能好聚,就好好散了,好吗?” 其实他已经不如何伤心了,只是一开口,泪水就违背了他的意愿,争先恐后地往下肆虐,好像要把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和苦闷尽数发泄。 韩默一时错愕,怔茫地捧着林白汐的脸,泪水接连不断地飞坠而下,滚热地划过他的手背,徒留道道湿痕交错。 过了半刻,韩默绷紧唇角,面色顿时变得凝重,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一回的争执不同往日。 林白汐早就对他们的感情倦了,淡了,想要彻底地结束这一场名不副实的荒唐婚姻。 林白汐要离开他了。 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上心头,叫他无法再维持理智与从容,韩默突然发了狠,一把将人按进怀里,恶声道,“你休想!” 话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韩默咬紧牙关,逼得眼角赤如泣血。 没有他的允许,林白汐怎么敢先抽身而退?! “不想离婚吗?韩默。” 男人死死圈着他,林白汐被勒得难以喘息,他像被折断头颅的天鹅,温驯地垂靠在了谋杀者的肩膀上。 泪水模糊了视野,顺着眼角滑过鼻骨,林白汐睁着眼,轻声道,“可我已经不爱你了,韩默。” “放过我吧。” 埋藏了多年的心意,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痴情人讲烂了的三个字,他也曾向韩默在心底念过千千遍,只可惜这漫长的枯寂的七年光阴,最终将这一点点可怜的痴心妄想碾至于尸骨无存。 “我欠你的债,用七年的青春也该还清了,韩默,我们一笔勾销,好吗?” 这句话不知刺激到了哪处,韩默掐着林白汐的肩,将他推开一些,气急败坏地逼问道,“一笔购销?你上了我的床,还生了我的儿子,你要怎么一笔勾销?” “你不爱我,那你想爱谁?” “你要爱谁?林白汐你告诉我!” 爱谁呢? 林白汐想,总归不能是韩默,爱他的话,太苦了。 要习惯长夜漫漫,孤枕独眠,要矬去一身傲骨,任他亵玩狎弄,待云销雨散,又得摆出一副光风霁月,冰清玉洁的模样,不能两相依偎,不可胡搅蛮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与旁人浓情蜜意,面上却依旧端得云淡风轻,水波不兴。 太苦了,爱别离,求不得,日日都是煎熬。 韩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林白汐动了动唇,将视线投向了玻璃墙之后,那个熟睡的孩子脸上。 “韩默,我求你,放我们走吧。” “我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再光鲜了,你该找位与你相称的人当这个韩太太。” “我太蠢笨了,做不好。”林白汐望着韩朵,面上的泪痕被风干成薄薄一层,贴在细腻如瓷的肌肤上,他的声音是轻的,神情是淡的,像三月的水烟,一用力抓就要散了。 林白汐怎么会做不好呢? 他不浮不躁,从容自持,一人也把韩朵养育得这般伶俐乖巧,将大小琐事操持得井井有条,只有踏进他在的那间公寓,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将那具温热的身体拥入怀中,韩默才真正实现了关于家的所有向往。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他怎么会做不好呢? 韩默深深地凝视着那张脸,哪怕七载已逝,林白汐的容貌却几乎与初见无异。 从他的一颦一笑,眉梢眼角,韩默都能窥见当年那个满身狼狈却负隅顽抗的清丽少年。 瑟瑟地匍匐于地,领口滑到了肩膀,人也不甚清醒,却仍固执地攥着他的裤脚,几个大汉都掰不开他的手。 以韩默的身份地位,救下对方不过随口一句话的事,但他不是什么善人,更无意给自己招惹一个来路不明的麻烦。 后来,他的确扯开了少年的手腕,可在那人仰起脸的那一刻,他破例地改变了主意。 这个人会是他的,韩默头一次有了这样奇异的预感,于是下一瞬间,他便改推为拉,顺势将少年揽进怀中,把一时起意变成了攥在手里的现实。 林白汐注定属于他,哪怕这一刻那人口口声声说要斩断前尘,韩默也有自信,无论如何兜转挣扎,林白汐最终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就凭在他穷追不舍之下,那人却始终无法直视着他,坦然地说出“不爱”两个字。 林白汐只是当局者迷,一时糊涂罢了。 他再稍稍纵容一回也未尝不可。 男人沉默许久,不知是想通了什么,忽然松了手,后撤一步,面沉如水地望着他,前一刻的疯狂转瞬即逝。 “你想好了吗,林白汐?” “到时候别来求着我复合。” 林白汐闻言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韩默这是同意让他带着韩朵离开了。 “当然。” 林白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松快的表情,却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寞。 他的七年青春,果然像曾经无数次想象的那般,仓促而潦草地落下了句点。 但唯一不同的是,这把笔竟握在了他的手中。 “也希望...韩总不要出尔反尔。” 林白汐笑笑,眼里没有过多的情绪。 而在男人因这个久远的称呼失神时,林白汐已经迈开脚,目不斜视地经过了他。 第12章 药水的安眠效果持续到了深夜,床上的小男孩闭目沉睡,如同一具做工精细的人偶,皮肤苍白,面容恬静,只有病号服下的胸膛在平缓地起伏,将其与后者区别开来。 林白汐守在床边,轻轻捂着韩朵输液的手,韩默找人搬了另一张凳子,坐在林白汐的斜后方,盯着他的后脑勺和一点侧脸出神,心中思绪纷杂。 两人刚刚一刀两断,眼下正是最尴尬的阶段,林白汐冷冰冰地背对着男人,脊梁依旧挺得笔直,透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 韩默被当成空气晾了会,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他瞧不见林白汐的表情,一颗心像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地吊着,几次忍不住张了嘴,话题还没找到,又回想起自己不久前放的狠话,只好继续气闷地装哑巴。 目光在病房里游荡一圈,最后落在了韩朵安宁的睡脸上。 在今天之前,韩默不少次后悔过当年的意气用事。 林白汐预约人流的那天,他刚到外地出差,正在从机场前往子公司的高速上。 接到手下来电时,助理还在拿着平板跟他一项项地核对这几天的行程,然而一通电话结束,他就立马叫停了后续所有待办事宜,又无缝衔接地订了最近一班返程的机票掉头赶回。 明明是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韩默那时也没想过,他为何要兴师动众地往返两趟。 但他清楚,在得知林白汐怀孕的消息那刻,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 他想见到林白汐,现在,立刻,一分一秒也等不及。 韩默生性冷漠,对婴儿与幼童几乎避之不及,再加上他身后还站着庞大的韩家,在子嗣一事上就不得不比旁人更加慎重。 玩玩可以,但他的婚姻,他的继承人必须得是利益的结合体。 然而一朝不慎,林白汐竟怀上了他的孩子。 想到林白汐的腹中正孕育着两人的血脉,韩默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困扰与厌恶,但权衡一下利弊,他仍旧决定让林白汐打掉这个孩子,不过手术的地点该换成更加正规,更加专业的医院。 可出乎意料的是,见到林白汐之后,他发现对方想堕胎的意念比自己更坚决。 他们为此绊了两句嘴,他甚至在林白汐的脸上捕捉到了不加掩饰的抵触,韩默一时气极,什么考量都抛到了脑后,只拧着一股劲,威逼那人答应留下肚子里的种。 此事既定,他便再难出尔反尔,只能设法混过韩家耳目,先保证林白汐平安地诞下腹中胎儿。 而有了孩子以后,林白汐花在他身上的心思一下就被分走大半。 韩默几次动过要丢掉韩朵的念头,但林白汐拿这小东西当个宝,他不愿因此生了嫌隙,才按耐着没有付诸行动。 如今看来,这一步倒是走对了。 只要他控制住韩朵,林白汐就被他捏住了死穴,吵架也好,闹离婚也罢,有没有一张纸的问题而已。只要他仍是韩朵的生父,他们两就不可能轻易决裂,等林白汐过了气头,他再使些小手段,让林白汐明白择木而栖的道理,之后哪怕那人再不甘愿,也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更何况,林白汐生性心软,他多花些精力哄哄,一切迟早会恢复如常。 且从长远看,短暂的分别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等林白汐识得世事险恶,再回来向他低头的时候,他就能永永远远地拥有这个人了。 他不会失去林白汐的。 韩默想得通彻,萦绕在心头的惶恐也渐渐消散。 两人静坐无言,直到敲门声打破病房里将近凝滞的氛围。 林白汐侧过头,瞥见韩默的一名助理正站在病房门口。 韩默助理不多,但胜在个个精明能干,相互之间分工明确。 林白汐只接触过眼前这位,也即当年遵从韩默吩咐安顿他的人。 王淼年纪不大,性格却老练沉稳,口风严密,处理韩默的风流债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无论对方身份高低,他皆是不卑不亢,一视同仁。 王助似乎提前接到指示,来时两手各提着一个礼盒袋,见到他也不惊讶,只微微一笑,接着恭敬地唤韩默一声“韩总”,将东西送到男人跟前。 病房的角落摆了一张小台几,韩默瞄了一眼,王淼会意,麻利地将台几移到了两人旁边。 简单收拾完,王淼从袋子里依次拿出打包盒,在桌面上排开,一一掀了盖,再摆好餐具。 “白汐,该吃饭了。” 韩默总算找到个借口,他挨近林白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边向王淼使了个眼神,对方便自觉离去。 “无论怎样,你总不能不吃饭吧?” 见林白汐置若罔闻,韩默皱了皱眉,直接捉住他一只手腕,将林白汐扭向自己。 “你吃吧,不用管我。” “我不饿。” 林白汐总算开了口,表情和语气都很冷淡。 韩默贴了冷屁股,心情多云转阴,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劝, “别闹了,哪有饿了才吃饭的。” “而且你想想,如果等会你下楼吃饭,韩朵碰巧醒了怎么办?” 林白汐瞥向了韩朵,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所以他并不打算吃晚饭。 不饿是其次,没胃口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订的都是你爱吃的,不饿也陪陪我吧。” “你已经看了韩朵很久了。”韩默难得地说了软话,也是他不曾表达的真心话。 从韩朵夹在他们两中间时起,林白汐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陪过他了。 一开始是孩子太小,不放心一个人丢在家里,只好推掉了所有的外出约会,韩默好不容易等他长大一些,变成个四肢健全,能跑会跳的小兔崽子,韩朵又黏得像块牛皮糖,走到哪都要跟在他们两屁股后头,活脱脱一个甩不掉的拖油瓶。 又爱哭鼻子又胆小,还随了他的长相。 怎么看都烦人。 韩默收回视线,掂着劲捏了捏手里的一截皓腕,无声地催促,却莫名有种撒娇的意味。 或许剑拔弩张之后,片刻的安宁最容易让人卸下防备,韩默心墙高筑,所以只能露出一小块柔软的地方,恰好是一个人的轮廓。 林白汐闻言扫了眼桌上的餐盒,从酒酿圆子一路瞧到珍珠肉丸,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哪里爱吃这些。 不过无所谓了,他和韩默已经没剩下几顿饭可吃,没必要再纠结这些细节。 林白汐拣起筷子,意兴索然地用起晚餐来。 他出生的那个小山村,由于地处阳坡,光热充足,家家户户都会种植辣椒。 他婶婶家的后院就栽了好几株,每到辣椒的熟季都能摘下一大盆。 吃不完的剁成泥,拌入蒜末和佐料一起翻炒,放凉后就是鲜香爽口的辣椒酱,保存得当的话,吃上一年也不会坏。 在他的记忆中,婶婶家的饭桌上永远都会有那么一罐辣椒酱。 山里人靠天吃饭,他们家境一般,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 婶婶总是先把菜留给他,条件困难时也不例外,几碟时蔬填不饱三张嘴,为了让他们爷俩多吃一些,她伸筷的次数寥寥可数,每顿几乎只就着一点辣酱配白饭。 林白汐懂事得早,明白了婶婶的用心也开始抢着吃辣酱,拿到饭先舀进两勺辣酱拌开,等吃一半了再开始夹菜,还得吃出津津有味的模样,好在让婶婶安心的同时缩减自己的伙食。 不单是他们家,湘县的辣椒价廉多产,无论在丰年还是荒年,每户人家的饭桌上都少不了一点鲜红,林白汐生于此长于此,味蕾早已习惯了辛辣刺激,再回头吃些清汤寡水的总觉得没滋没味。 但韩默的口味与他截然相反,饮食永远以清淡为主,不食辛辣,不喜油荤,从包养他时起,男人带他去过的私房菜馆基本主打的是养生药膳。 林白汐为了迎合韩默,不仅戒了辣,还悄悄给自己报过烹饪课,学习怎样煲汤,熬豆沙,怎样捏出精致迷你的水晶饺。 他的厨艺突飞猛进,韩默只看见了结果,又联系到他的出身,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他熟能生巧,触类旁通。 可韩默只要再多调查一下,就会知道他少时虽然生活清苦,但婶婶与叔父为了让他专心念书,从未让他为家务琐事所累,更不论洗手做羹汤。 说到底,韩默只是不曾对他上心过罢了。 “尝尝这个。” 韩默夹了一片桂花糖藕给他。 深红色的藕片填满糯米,外壳浇了一层薄薄的桂花糖浆,色泽晶亮诱人。 林白汐夹起藕片,没有立即送进口中,而是小幅转动筷尖,漫不经心地观赏起来,像第一次瞧见什么新奇玩意一样。 “怎么了?我记得你喜欢的。” 韩默见林白汐迟迟不吃,以为他今时变了口味,问他的话也带着几分犹疑与不确信。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露出了一个难以下咽的表情。 只是没等他再询问,林白汐便将糖藕送到嘴边,一口口地吃了下去。 糖藕用蜜汁煨至入味,口感软糯多于脆爽,在嘴里多停一会,就能从桂花香中品出一丝莲藕的清甜。 林白汐机械地咀嚼着,舌尖的苦味一直蔓延到了心间,五脏六腑都像被黄莲水泡过一般,涩得令人反胃。 看着林白汐一声不吭地进食,韩默的心又慢慢往下沉,像吞进了一大块铅,钝重地压着心口。 他们第一次冷战的时候,林白汐也是这副样子。 不过那回的事情小一些,起因是他无意弄丢了林白汐送的戒指。 凭心而论,韩默从来没见过那样寒酸的戒指。 更准确地说,那是一枚纯银制的戒圈,除了打磨光滑以外,毫无可圈点之处,设计平凡不算,连戒面的花纹也刻得歪歪扭扭,若不细看,只会让人误认为是剐蹭留下的划痕。 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可林白汐没见过世面,不知被哪冒出的奸商诓得掏了腰包,还当成宝贝似地藏着掖着,想送给他又碍于脸皮薄,只敢偷偷摸摸地打量他,眼神躲闪,欲言又止,没壮起胆子就开始打退堂鼓。 最后还是他寻了个破绽,当场“人赃俱获”。 他拿起戒指端详的时候,林白汐紧张得连脖子都红成一片,讲话也结结巴巴的,却仍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别扭地嘴硬道,“我随便买的,不喜欢可以扔了。” 他瞧林白汐这模样可爱得紧,忍不住就生了别的心思。 他将戒指套进了无名指,伸手揽过林白汐,在他红透的耳根上亲了亲,唇流连至耳孔,呼出的气息暖烫,坏心地往耳道里钻。 “喜欢”,他柔声诱哄。 不出所料,他们度过了火热难忘的一晚。 意乱情迷的时候,林白汐还不忘抱着他的脖子,边坐在他胯上摆腰,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轻蹭,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孩,本能地依恋着与自己肌肤相亲之人。 他嫌林白汐动得太慢,一把将人摁到床上,掰开了腿根,对着媚红黏滑的臀眼就是一通猛干,林白汐被弄得受不住了也会哭,滴滴答答地掉眼泪,求他慢一点,轻一点,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却还不知死活地往他腰上缠。 第二天醒来,两人是十指交扣的,林白汐被干昏之前,迷糊地摸向了他戴戒指的那只手,将指尖穿过他的指缝,被某个微凉的硬物一硌,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可惜一语成谶,仅仅间隔几天,那枚戒指便不翼而飞。 韩默并非故意弄丢戒指,大抵是他在某次洗手前随意取下,却忘了戴回,或者是在赴某人之约的路上,临时将它放在了某个角落。 戒指这样寓意深刻的东西若是出现在他手上,只会引来诸多猜测议论,徒增他的烦扰。 再兼林白汐的戒指过于简陋,做配饰都不够格,他没多注意,连戒指失踪也未在第一时间发现,等察觉到这一点时已是于事无补。 林白汐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多大反应,就好像他丢的只是一支笔,一把伞,抑或是别的什么无足轻重的东西。 “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不是值钱的东西。” 那人说话时正在厨房里切菜,他背对着自己,语气平静,刀也落得又稳又准,却比先前慢了些,似乎有些气力不足。 韩默松了口气,当真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 而在接下来几天里,林白汐突然惜字如金了起来,和他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无一不是他主动挑的话头。 韩默这时再迟钝也顿悟了,原来林白汐在生他的气。 所以吃饭时才低着脑袋,睡觉时才背对着他,做爱时才不肯发出声音,也不会再趴在他身上,趁他睡着后偷偷地亲他下巴。 后来的后来,韩默赔了林白汐一枚戒指。 那是他在某个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买下的珠宝名匠之作。 对于这份迟到的赔礼,林白汐只笑笑,道了谢,转身将戒指盒锁进了某一个抽屉里,看似珍重,不如说是束之高阁。 自那一天起,韩默再也没有得到过一个小心翼翼的早安吻。 他弄丢了林白汐的戒指,也弄丢了林白汐全无保留的赤忱爱慕。 第13章 林白汐做了一个梦。 睁开眼,时光倒流回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夜,大雨倾盆而下,雷声轰鸣作响。 他背着幼小的韩朵,在雨中急得团团打转,但这一回,那辆救急的的士却未如期而至。 风啸雨号,电闪雷鸣,背上的呼吸越来越弱。 来不及,来不及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加速倒计时。 冷雨淋湿了林白汐的眼,他几乎无法视物,却在直觉的牵引下,开始朝某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起来。 可脚下的路像是延绵不绝,无论他怎样奋力奔跑,都逃不出周围静止一般的景致,雨势渐小渐缓,道路两侧随即泛起了雾气,丝丝缕缕卷着漩儿,汇成了浓厚的雾浪,像流动的乳浆,一团接一团地涌到他的身前,将路遮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天连着地,地衔着天,所有方向都失去了意义,林白汐蒙头猛赶,一个不慎摔在了地上,背上的孩子也从肩头滚到了地面。 “朵朵!” 挡雨的外套被震落一旁,林白汐哭着扑了上去,急忙把孩子搂进怀里,一边拍着他背上的湿泥,一边撕心裂肺地号啕起来。 远方的天空降下一记雷火,白光一现,照亮了茫茫雾霭中一对狼狈的父子。 小男孩双臂垂落,瘦弱的身体被紧拥住,一张脸搭在抱他的男人肩上,五官浮肿难辨,眼皮耷拉下来,露出了一线涣散的瞳孔。 “朵朵!” 林白汐猛颤一下,满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他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两手攥紧了被面,喘息急促不止。 心脏撞得胸口发疼,林白汐从床上坐起,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韩朵的病床边。 夜深人静,小男孩侧蜷着手脚,正睡得香甜,全然不知他的父亲刚刚历经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 林白汐方寸已乱,他掀开韩朵的一角被子,小心翼翼地躺了进去。 他伸开手臂,引着熟睡的孩子来到怀里,轻轻地抚过他的面庞,从额头摸到嘴角,再顺着下颌,捧住了他的两颊,哆嗦着凑上去吻他,指尖是颤的,贴在额心的两瓣唇亦然。 韩朵被扰醒,意识仍是混沌的,但即使闭着眼睛,他也知道这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属于谁。 循着本能,韩朵嘟囔两声,又往林白汐的怀里挪了挪,小脸直接埋在了他的胸前,依恋地轻蹭一下,像只没断奶的动物幼崽。 温热盈怀,林白汐的三魂六魄这一刻才归了体。 韩朵两年前刚出事的那一阵,他曾无数次地像今夜这般,在梦魇中痛失所爱,尝尽人间至苦,哪怕挣扎转醒,也会因心有余悸,惶惶不得安寝。 额上冷汗淋漓,他好像重回到了那段恍惚的日子,时光为自愈所做的努力,在一朝一夕间前功尽弃。 林白汐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茫然地睁着眼睛,他望进墨色的夜,目光空洞,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从左眼淌过右眼,在枕套上洇出一片扩大的湿痕。 一夜难眠。 韩默早上来的时候,林白汐正端着一碗南瓜粥,耐心地小口吹凉,再喂进韩朵嘴里。 病房只配了一把折叠床,意味着只需要一人留下陪夜。 韩默本想将功补过,但林白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韩朵,他多劝了两句,那人便起身开始铺床,显然心意已决,韩默只好作罢。 为了哄林白汐消气,韩默又特意起了个大早,到城西的老字号买了他爱吃的早点,热气未散就送到医院,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我给你带了早餐。” 男人挪开床头柜上另一碗未拆的粥碗,将自己拎的打包袋放了上去。 林白汐舀起一勺粥,瞥了眼袋子里的几样糕点,轻轻吹开粥面上的热气。 “我买早餐了,你自己吃吧。” 他把勺送进韩朵张开的小嘴,喂完后将勺沿没进粥里,一圈圈地研起了碗底。 林白汐垂着眸,脸上没有面对韩朵时的一丝柔和,连余光也懒得分给他。 韩默敏锐地察觉到眼前人的情绪变化,不由拢起眉头,心也揪成了一团。 一夜之间,林白汐对他的态度又冷漠不少,温润的眉眼像结了层霜,浑身都散发着风雪的冷冽,他不曾看韩默一眼,却让韩默有了种被冬浪袭面的错觉,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韩默站在林白汐身后,忽然变得坐立难安。 “我买了很多,吃一点吧。” 为了打消这种焦虑,韩默从袋子里拈出一块鸡蛋糕,体贴地递到了林白汐嘴边。 林白汐微微侧过脸,唇角刚好抵上软热的糕体,他不解地望向韩默,又把目光落到占据视野一角的澄黄上,蹙了蹙眉。 “你...” “凉了就不好吃了”,韩默干咳一声,往前送了送。 林白汐心情复杂地注视着男人,拒绝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又想到或许现在就是他和韩默最后一点温情时光,比起不欢而散,不如平平淡淡地结束。 于是林白汐放下碗,从韩默手里接过鸡蛋糕,客气地道了声谢。 蛋糕脱离指尖,韩默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心里也随之涌上几分难以名状的失落。 林白汐掐下一小块,先喂给韩朵尝了尝。 韩朵乖乖张开嘴,边嚼边眨巴着眼睛,在两位父亲间来回打量。 韩朵刚刚恢复身体,饮食务必清淡,林白汐不敢多喂,只让他尝了个鲜,就把剩下的鸡蛋糕放回桌面,抽了张餐巾纸垫着,自己一口没碰。 “你怎么不吃?” 韩默不依不饶,非要亲眼确认林白汐吃他的蛋糕,哪怕咬一口也行。 男人紧追不放,林白汐不愿在这点小事上和对方拉扯,便拿过桌上的半块糕点,当着他的面吃了干净,韩默这才消停下来。 韩朵发的是急性过敏,来得凶去得快,挂完今早的吊瓶,再做个全身检查就可以出院。 林白汐担心韩朵恢复未全,又在幼儿园的班群里向班主任请了三天病假。 这边他刚发完消息,退出群聊界面就收到了沈清庭的私聊提醒。 “朵朵生什么病了?严重吗?” 这是秋游结束后他们两的第一次交谈,上一条还停留在两人的好友验证上。 林白汐感念对方的善意,略去前因,只简单地说了说韩朵过敏的事情。 沈清庭随即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与问候,又主动询问他是否需要相关方面的医生。 韩朵这会正在接受体检,韩默也因为某个来电走到了不远处接听。 林白汐闲来无事,就和沈清庭聊了两句。 与韩朵的情况有些相似,沈焱同样也是过敏体质,每年换季都免不了一顿折腾,沈清庭为此认识了几位研究免疫系统的专家,在抗敏方面也算积累了一点个人心得。 两人交流完经验,沈清庭自然地问他,这个周末是否方便让沈焱去探望一下韩朵。 林白汐犹豫不决,对方又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沈焱被一大堆玩具重重包围,小男孩四肢着地,右手挎着个小篮子,似乎在认真挑选着什么,他的左手已经抓了只小熊玩偶,但眼睛却看着其他的玩具,眼神充满了纠结。 “小焱也很担心朵朵。” “如果不方便的话,让他下周一去幼儿园就好了,不要为难。” 林白汐略一思量,转头望向仍在通话的韩默,指尖无意识地敲起了手机侧缘。 他咬了咬唇,再抿成一条线,低下头,回复道, “方便的,不过我的住址这几天会有变动。” “等确定下来再告诉你们。” 回到公寓时已近中午,家里没备新鲜食材,林白汐便下了一大把挂面,摊上三个荷包蛋和细碎葱花,又给韩默那份单独做了浇头。 吃完午饭,林白汐先将韩朵哄睡,关好了卧室的房门,才放心做接下来的事情。 “笃笃” “进来。” 韩默从电脑后抬起脸,门把拧转,林白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封皮鲜红的小本子。 在瞧清封面三个烫金字后,韩默目光一凛,诧异地望向来人。 “韩默,你的结婚证还在吗?” 林白汐站在书房门口,姿势有些拘谨。 小红本衔接了两只手,林白汐捏着两个角,微低着脑袋,用指腹轻柔地拨了下夹页,没有打开。 “你要做什么?”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但在林白汐开口的那刻,韩默却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林白汐要做什么都好,只要不是...... 不是... “离婚,我们昨天说好了的。” “啪” 书桌后的男人骤然站起,由于起身太急,桌面的文件被一肘扫向地面,纷纷扬扬地四散开来。 “林白汐,你就这么急?!” 韩默大步流星,跨过了不知哪份会议报告,径直走到林白汐跟前,眉心拧了起来,凤眸迸出明显的怒意,像燃起了一团黝黑的焰火。 “早晚都一样,早点办掉,不耽误你时间。” 林白汐垂着眼帘,泰然地顶着一道凌厉的视线,仿若未觉。 指尖却吃了劲,封皮沿着指甲盖被掐出弧形的褶。 哪怕随手养了一条狗,七年的感情也做不到说弃就弃,面对韩默这样一个有血有肉,还是曾经给过他光和热,陪他跋涉过无尽悲欢的存在,林白汐诚然没法无动于衷。 但长痛不如短痛,只有亲手剜去了这块盘亘心口的腐肉,他才能真正地重获新生。 韩默答应离婚本就只是缓兵之策,谁料还没等他徐徐图之,一转眼林白汐就做好了所有准备,杀得他措手不及。 韩默冷着脸,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那本证不在这里。” “过几天找到了会通知你。” 林白汐漏算了这桩,闻言一怔,又点了点头,只说,“好,麻烦了。” 的确不必着急,反正在他和韩默之间,结婚证和一张废纸无异。 它既不能铲除韩默养的花花草草,也无法将韩默绑在自己身边,现在更不该成为他离开的拦路虎。 韩默从未正视过这纸婚书的效力,他若是紧揪不放反而像在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林白汐不疑有他,得了韩默的答复便回房,一秒也不愿多待。 韩默注视着那人的背影,眼皮阵阵发紧,心底五味陈杂。 这之后,林白汐注册了几个租房的app,呆在卧室里挑了一个下午的房子。 他的手头并不宽裕,但这些年也攒了一小笔钱,足够他带着韩朵暂时换个安身之处,不过各方面条件自然比不上现在住的公寓。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林白汐过过饔飧不济的日子,这几年虽然生活优渥,但他却从未在这些过于丰厚的物质中得到过零星安全感。 他穿的华服锦衣,吃的珍馐玉食,好像只等韩默一声令下,这些五光十色就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像海市蜃楼一样,一朝情倦,万事成空,他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林白汐。 七年来,他战战兢兢地抓着韩默的一点宠爱,身处金屋美景,却知南柯一梦终有醒时,无时无刻不在患得患失,他怕极了这种无根之萍般的虚浮飘渺,几年的时间也没能养出一副养尊处优的懒骨头,可见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而他唯一抱歉的,是他的孩子。 由合至分,韩朵才是这段爱恨纠葛最大的受害者。 对于此,林白汐只能在以后加倍努力工作,尽量减少韩朵生活上的落差感。 入夜,林白汐侧躺在床上,脑子里仍在回想着下午挑中的几套公寓。 从房租到地段,以及几样大型家电的配置,林白汐凭着记忆一户户地比较起来。 他思索得入神,连腰上多缠了一条胳膊都未曾发觉。 韩默略一施力,贴着林白汐的背将他拘进怀里。 林白汐被打断思绪,身体一僵,他感受了一阵从后背和小腹传来的体温,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对于一对即将分道扬镳的夫妻,这样亲密的睡姿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韩默?” 林白汐试探地唤了声。 半晌,身后毫无动静。 林白汐覆上韩默的手腕,轻轻地扯动了下,那胳膊又收紧一些,纹丝不动地环住了他的腰。 男人的呼吸洒在他的后颈,暖热,绵长,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林白汐不愿扰人清梦,只好接受了对方的束缚,毫无挣扎。 在他的视野死角中,男人眼皮微颤,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注视片刻后,阖上时带起了唇角。 往后的几日,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林白汐照旧上班下班,为他准备三餐,打理日常琐碎,“离婚”两个字也不再提起。 而就在韩默以为风波平息的时候,林白汐却离开了。 带着他们的孩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空荡整洁的公寓。 夕阳西斜,橘红的余辉透过窗户,边缘犹似锋刃,在米色的羊毛地毯上划开一刀。 搭了一半的积木城堡被切作两半,平直的一条线,隔着这道楚河汉界,背阳面都隐没在了阴影之中。 韩默站在餐桌边,眸底幽深,一如古井无波。 桌面上,摆着两把钥匙,一个信封,以及一个黑色天鹅绒的戒指盒。 信封里装了一摞卡,是这七年间他断断续续给过林白汐的信用卡,消费卡。 “啪哒” 推开盒盖,盒子里的宝石戒指暴露于昏黄中,流光溢彩。 玛瑙红,菱形切割,椭圆的宝石晶莹透亮,纤瑕难现,岁月亦无法让它的光华蒙尘。 可林白汐一次也不曾戴上过。 男人攥紧了戒盒,指节突起,陌生的痛楚浮漫而上,浓得快要从眼里淌出来。 把情节推进到火葬场开始了,之后小白会过上好日子的(๑•̀ㅂ•́)و✧ 但同时也要和大家请个假,我得准备考研了,考完会继续更新的 微博@咸蛋黄奶盖波波茶,留个老家地址,不会跑路的,放心吧 第14章 新公寓只有原来住处的一半大,不过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拎包即可入住。 距离上一任住户退租仅隔一个月,家具都没积什么灰,但林白汐出于卫生考虑,还是花了一下午把屋子里里外外刷洗一遍,拖了地板,擦了门窗,阳台上晒着新买的枕头和棉被,被午后的阳光烤得又暖又松软。 一切都象征着崭新的起点,干净美好,充满希望。 林白汐倒掉最后一盆擦洗用的水,抹布浸在水中,已经不会再涤荡出灰黑的肮物。 收拾妥当,林白汐刚摘下塑胶手套,门铃就感应似地响了起来。 沙发上的韩朵转过脑袋,嘴里咬着一片饼干,愣愣地盯着玄关。 他见林白汐忙不迭地过去开了门,接着,他就见到了他的另一位父亲,正面色沉郁地站在大门口。 “为什么不告而别?也不接我电话?” 韩默上前一步,直接攥住了林白汐的手腕,说话间还带着微喘。 林白汐租在了韩朵幼儿园同片区的一个老式小区,公寓位于五楼,并未配置电梯,韩默是一步跨着三两级台阶爬上来的,连口气都来不及歇。 林白汐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我刚刚在打扫,手机静音了。” “我给你发短信解释过的,你没看到吗?”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特意调出了信息栏,却发现自己几个小时前发出的信息竟然传送失败。 “好像是这里的信号不太稳定,抱歉。” 林白汐把手机界面展示给韩默看,证明自己并没有撒谎。 韩默瞟了一眼,那段未成功送达的信息的确交代了林白汐的去向,但在查到林白汐新住址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林白汐的意图了。 “不是说等办好手续再走吗?” “你急什么,快点跟我回去。” 韩默往外扯了扯林白汐的腕子,急切地想把他带离这个鬼地方。 林白汐被扯得往前晃了晃,努力站稳了,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他转头看向沙发上的小男孩,温声道,“朵朵,先去房间里玩一会,爸爸聊完去找你。” 韩朵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过韩默时闪烁了下,马上乖乖跳下沙发,抱着一袋小饼干离开客厅。 听到关门声响起,林白汐才回过头正视韩默。 他举起自己被攥住的那只手,唇边绽开一个很淡的笑,充满讽刺的意味。 “韩默,我们两之间什么时候在意过那张纸了?” “你抽不出空的话,晚多久办都行,这对我的生活造不成影响。” “反倒是你,别再和我这么个人搅在一起了,对你和韩家的名声不好。” “什么叫你这个人?”韩默被这句话激起了肝火,眉心拧紧,一把扣住了林白汐的肩膀,动作和情态都透着一股子凶狠劲。 当年他自作主张跟林白汐领了证,事情败露后被老爷子罚跪了一整夜,不知道挨了多少下龙头拐,硬是犟着不肯让步,才勉强保住了林白汐的身份,什么叫做他这样的人?什么叫搅在一起? 林白汐不仅在轻贱自己,更是在侮辱他韩默。 林白汐垂眸不语,良久后轻轻挣动,只说,“你答应过,会放我们走的。” “不要骗我。” 他抬起眼,眼眶有些湿润,目光明明是坚定的,韩默却读出了几分脆弱与乞求。 “韩默,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林白汐抿了抿唇,凝视着那人熟悉的眉眼,片刻便转开了视线,眼尾不受控制地发红。 林白汐后怕,韩默不止一次骗过他。 说了喜欢,却不是只喜欢他,也不是最喜欢他,和“爱”之一字更沾不上边。 说了会珍惜他的戒指,会牵他的手,会在圣诞夜给他堆一个小小的雪人。 却一次次地让他失望,放任他坐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里,孤独地进食。 预定的双人套餐太过丰盛,他连自己的那份都吃不下,索性放下餐具,看着附赠的姜饼屋出神。 等呀等呀,一直望到了打烊时,一名服务生出现在对面的空座上。 韩默的承诺就和他的甜言蜜语一样,徒有其表,像吊在驴子前的那根胡萝卜,看似唾手可得,实则远隔千里,只能诓他这个两眼抹黑的傻子不知疲倦地往上撞,往前扑,摔疼了也不敢声张,只懊悔自己愚不可及。 林白汐摔聪明了,但他怕韩默的手段也精进了。 韩默呼吸一窒,忍着心口的阵阵闷痛,强撑道,“我答应你了,不骗你。” 他偏开眼,目光越过林白汐,在屋子里转荡了一圈,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白汐,我可以同意分开住,但你不能带着韩朵住在这。” “我再找人买一套,离你,或者离韩朵的幼儿园近的,这里太破了,还没有电梯...” 韩默自顾自地讲到一半,林白汐便出声打断了他,“不用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和韩朵住得惯的,真的不用了。” 林白汐拂开了韩默的手,后退一步,脸色有些冷。 “白汐...”,韩默还想再劝一劝,林白汐就下了逐客令。 “你还有别的事吗?” “天快黑了,没有的话早点回去吧。” 韩默知道现在不是劝人的好时机,只好先暂时略过这件事,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来。 “那你收着这个。” 林白汐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留给韩默的东西,这七年间韩默送他的卡。 “还你了,就是不要了的意思。” “我有手有脚,可以自食其力。” 韩默无言地注视着对面倔强的人,指尖把信封又攥出了几道褶。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查过这几张卡的银行流水。 副卡和他的信用卡绑定,可他几乎没有收到过扣款的信息提醒。 而这其中有一张储蓄卡,是刚包养林白汐的时候,韩默叫助理给他办的,密码是林白汐的生日,之后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会打进这张卡里。 可比起林白汐没有转走钱款这件事,更让韩默出乎意料的是,卡里的余额尽然达到了两百多万元,也就是说在这四年时间里,林白汐基本没有动过这张卡里的钱。 认识到这件事,韩默的心里除了涌起无名的恼火,烦躁,更有种被剖开了的痛楚。 他抓着银行卡,无数次地想质问林白汐,想问他到底在装什么清高,到底在坚持什么。 但一对上那双澄澈的眼,他便明白,其实他一直知道答案,只是在自欺欺人。 他想圈养林白汐,想剪掉他的羽翼,让他离开自己就再不能活。 可林白汐却从未真正改变过。 哪怕他放下了身段,被自己训成百依百顺的模样,也不过是用柔软的皮囊藏住了坚硬的脊骨,塑造出了柔弱无依的,让他甘愿受惑的表象。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林白汐对他的忍耐绝非毫无底线。 “里面只有一张卡,这些钱不是给你的,而是给韩朵的生活费。” “我也是他的父亲,该尽到抚养他的责任,你就当替韩朵收着了。” 林白汐看了信封一眼,又望向他,动了动唇,没有立马说出拒绝的话。 韩默继续劝,“况且生活里总有些意想不到的状况,如果韩朵以后有什么急事,需要用钱,你手上得备着这么一笔。” “这是救急的,不算多。” 韩默把信封往前递了递,林白汐还不肯动,他便拉过林白汐的手,强硬地将信封塞进他手心。 “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别死撑着,知道吗?” 林白汐默然不语,垂眼瞧着两人相连的手,试了几次后,慢慢从韩默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钱我替韩朵收着了,其他的就不需要了。” “谢谢你,路上小心。” “没别的事,我就关门了。”林白汐握着门把,半个身子隐在了门板后。 “自己住注意安全。” “有问题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话音落下,韩默仿佛听到门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轻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你会接我的电话吗?” 韩默语塞,他想不到林白汐会问这么浅显的问题。 正要开口回答时,门后又传来林白汐的一声叹息。 他说,“韩默,错过的电话不会再打来第二遍了。” “早点回家吧。” 打开一半的门在韩默眼前缓缓合上,彻底阻绝了林白汐望他的最后一眼。 夜幕降临,林白汐和韩朵吃完晚饭,给韩朵开了动画频道,自己在厨房里冲洗碗筷。 整理干净厨房,林白汐拎着厨余垃圾出门下楼。 底楼不远处摆着两个大型的绿皮垃圾桶,每天都会保洁员定时清理。 林白汐丢完垃圾,转身时在花坛的拐角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车型和韩默那辆有七八分相似,但车标和车牌号都刚好被花坛挡住。 林白汐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确认。 等看清车牌上的数字,渐急的心跳才缓了下来。 幸好,不是韩默的车。 林白汐吁出一口气,双手捂着两颊,轻轻拍了拍,看似不在意地笑笑。 等倒完垃圾的人返身上楼,花坛的斜对角驶出了另一辆黑色轿车,车标犹似一双展开的鹰翅。 这一晚,韩默没有回城西的别墅,也没有见任何一个情人。 他把车开回林白汐昨天还在住的小区,像往常无数次那般,从地下车库坐电梯直达公寓,掏出钥匙,解锁开门。 黑暗从四面八方袭向了他。 他关上门,径直走进了黑暗之中,没有开灯。 暗透了,静得能听见心跳和隔膜的每一次收缩,韩默在沙发上仰面躺倒,茫然地睁着眼睛。 他像濒死的鲸鱼,下坠着沉入暗不见底的深海。 窒息,屋子里的氧气被一点点地抽干,他被禁锢在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没有风,没有光,一种沉重的感情勒着他的咽喉,将他孤寂地,死死地锁在冰凉的皮革上。 韩默闭上眼睛,从一种黑暗浸入更深的黑暗,他听见血液流动的沙沙声,他开始轻轻地喊,“白汐。” “白汐。” 他的骨头在震颤,但他终于可以呼吸了。 第15章 隔日沈清庭如约带着沈焱来访。 虽然两人已经事先联系过,但林白汐开门迎接两位客人时,还是不免生出些忐忑与局促。 他现在的居住环境和先前有天壤之别,任谁见了都会心存好奇,少不得要话里话外地打探几句。 他与沈清庭相识不久,还没到能讨论这些隐私的地步,对方若是问出些令人困窘的问题,他只怕要一筹莫展。 林白汐一开门,沈焱便抱着个小果篮站到沈清庭身前,举高了两条小胳膊,做出递给他的姿势。 “叔叔搬家快乐。” 沈焱礼貌地和他打招呼,奶声奶气的。 林白汐担心沈焱累着,立即半蹲下,接过了小朋友手里的果篮。 “谢谢小焱。” “不客气叔叔。”沈焱边说边拉回滑到胳膊的书包肩带。 “人来就好了,怎么还带了东西?” 林白汐抬起眼,目光和沈清庭撞了个正着。 男人沉稳地站在小男孩背后,手里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正安静地俯视着他,嘴角缀着一个浅笑,并不给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乔迁之喜,当然得给你讨个好彩头。” “这是我和小焱的一点心意,礼轻情重,还希望不要嫌弃。” 沈清庭揉了揉沈焱的脑袋,语气温柔。 对方言语真诚,林白汐也没了推拒的道理,只好接过两样礼物,摆上拖鞋,招呼他们进屋来坐。 “朵朵,快出来看看,小焱来找你玩了。” 房子小也有小的好处,林白汐只喊了一句,不一会韩朵就兴冲冲地跑到了客厅。 小家伙来不及换衣服,就穿着他的小熊连体装飞出了卧室,等跑到沈焱面前时,拉到下巴的拉链已经被震到胸口的位置,露出了底下儿童秋衣的印花,是一只粉红可爱的小草莓。 “小焱你来啦!” “哎呀...叔叔好。” 韩朵乖巧地和沈清庭问好,说完便瞧着沈焱,两只手腕扣在背后,白软的小手指绞在一起。 沈焱眼看韩朵由远及近地奔向他,小脸不知何时又变得红扑扑的,等人站到跟前,却故意避开了韩朵的视线,两手揪着自己的书包带子,憋了半天才说了两句话。 “我来看你了。” “......你秋衣露出来了。” “哦哦。”韩朵低下头,认真地把拉链拉到最顶,这下看起来更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熊崽了。 林白汐在厨房里处理沈清庭带来的水果,剥皮摆盘,别致地码在大小两个碟子上。 “朵朵,带小焱去房间玩吧。” 林白汐走了出来,把小一圈的碟子交给韩朵,“朵朵端得动吗?” 韩朵两手接稳,点了点头,沈焱在一旁伸出手,虚虚托着果碟底部。 林白汐弯起眼睛,摸了摸韩朵的头发,道,“记得谢谢小焱,去房间里边吃边玩吧。” “太好啦爸爸!” “谢谢叔叔。” 见两个小孩走远,林白汐引着沈清庭在沙发落座,顺道将另一只水果碟放到茶几上。 “我给你烧点水。” 林白汐坐不安稳,屁股刚挨到沙发,人又拿着烧水壶站了起来。 等灌满的热水壶坐上底盘,不过片刻,林白汐再次在“扑噜噜”的滚水声中心如悬旌。 沈清庭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和他聊起了最近幼儿园发生的几件趣事。 例如两个小朋友穿错了对方的鞋子,家长不得不在群里四处打听。还有这周美术课要学做书签,老师布置大家带树叶上学,有人选银杏,有人选红枫,而其中一位小朋友特立独行,竟然抱了一大片芭蕉叶来,把老师都给吓到了。 两人都当了父亲,对孩童趣闻的感触比旁人更深,交流起来也更容易形成共识。 话题由此展开,林白汐很快便放松下来,开始和沈清庭自如地交谈。 聊及搬家这件事,沈清庭既不问缘由,也不点评他的新公寓,只夸奖他将公寓收拾得井井有条。 “房子变小了,打扫起来也彻底了些。” 林白汐笑了笑,讲得很坦荡,没有什么自贬或者自嘲的意思。 “是这个理,小一点也更有人气。” “房子过于大了,晚上会很冷清。” 沈清庭又给他补充了两个优点。 林白汐嘴角噙着笑,端过桌上的一杯热水,拇指贴着杯壁慢慢摩挲。 “是啊,很冷清。”他轻声说。 蓄在骨缝里的寒凉又渗了出来,林白汐含了口热水,一点点咽下。 “对了,你最近是有换工作的打算吗?” 沈清庭问他,像来自普通老友的关心,询问的方式并不让人反感。 “嗯,有个想法。” “不过你怎么猜出来的?”林白汐不解。 “这个你忘了收起来。”沈清庭点了点斜对角一份就业中介的宣传册。 册子就垫在水果篮下,露出了胶版纸的一角,恰好印着“找工作,上XX”的醒目标语,让人不想注意都难。 林白汐握紧了水杯,为自己的疏漏而懊恼。 沈清庭巧妙地安慰道,“幸好让我瞧见了。” “现在的中介机构都不太靠谱,惯会忽悠没什么经验的人,介绍的工作很少能符合预期。” 林白汐垂下眼,手指头蜷起,轻轻抠着杯子。 “可我不太了解这些...” 从决定离婚时起,林白汐就准备给自己换一份工作,现在这份工作虽然稳定,但房租已经占了薪水的一半以上,剩下的钱实在不够他和韩朵生活。 沈清庭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托,温和一笑道,“你忘了我是你的直系学长了吗?” “啊....”林白汐望向沈清庭,反应有点迟钝。 “如果你想就本专业就业,我就是你最好的咨询对象。” 沈清庭思索一会,认真同他商量道, “你可以把心仪的公司告诉我,我帮你分析一下利弊。” “如果还没确定的话,你提提要求,我给你推荐几家可靠的,一定事半功倍。” 凭心而论,沈清庭担任林白汐的就业指导实属大材小用。 他先林白汐一步毕业,之后又去了美国念商科,中间考掉了CPA和ACCA,一回国就进了四大所之一,一路顺风顺水,这两年又和几位老友一起办了个公司,研发新能源,正是势头最强劲的时候。 换句话说,若是林白汐去应聘岗位,按沈清庭的资历,面试他绰绰有余。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林白汐犹豫不决,一方面他不喜欢欠人人情,但另一方面,确实如沈清庭所言,像他这种情况,能有个前辈来指点一二再好不过。 “没什么麻烦的,举手之劳而已。” 见林白汐态度松动,沈清庭又换了种不让他感到负担的说法。 “我刚回国那会,还有开公司的时候,也给过不少学弟学妹建议,算是攒了点经验。” 知道自己不是独一个受到关照的,林白汐的压力感顿时小了许多,他点了点头,诚挚地道了声谢。 沈清庭真心实意地劝道,“白汐,不要急躁,最好给自己做一个职业规划。” “如果工作遇到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 “好,谢谢沈大哥。” 将近中午的时候,沈清庭看了眼腕表,不得不起身和林白汐告别。 按照两家人的约定,下午沈清庭得带着沈焱去见他的外公外婆,老人家退休后开始享受田园风光,平日里都住在远郊,照车程算,现在该动身出发了。 林白汐带着沈清庭来到韩朵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 门打开,韩朵和沈焱先后走了出来,沈焱手里抱着个小熊玩偶,看了看沈清庭,得到鼓励的眼神后,侧身面向林白汐,郑重其事地问道, “林叔叔,您可以收养我的小熊吗?” “朵朵说,要叔叔同意了,他才能要。” 林白汐挽起嘴角,伸手摸了摸沈焱怀里的泰迪熊,和那张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好,叔叔会好好照顾它的。”林白汐保证道。 沈焱松了口气,兴奋地和韩朵相视一笑。 送走了沈家父子,林白汐开始准备今天的午饭。 早上在招待沈清庭,林白汐抽不出空处理食材,就从冰箱里取了蔬菜和鸡蛋,用来炒昨晚的剩饭。 他清洗蔬菜的时候,韩朵跑回房间取了样东西,兴高采烈地要跟林白汐分享。 “爸爸,爸爸。” “你看,这是小焱帮我做的书签。” 林白汐腾不出手,大概扫了一眼,两片透薄的玻璃纸封缄了一朵七瓣的干花。 花芯绒绒的,像簇成一团的百香果籽,乳白花瓣往边缘过渡成了浅紫色,梦幻而优雅。 是林白汐没见过的花,很美丽。 “不是树叶书签吗?朵朵的怎么变成了花朵书签呀?” 林白汐在水槽里抖掉菜叶上的水,嘴角微翘着。 和沈清庭深谈一番后,林白汐对自己的未来又有了更加明晰的认知,闷在心里的郁气被疏导排空,几日来低沉的心情也开始放晴。 “啊咧,可小焱给我的就是小花朵的呀。” 韩朵翻看他的漂亮书签,挠了挠脑袋。 “叮咚”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父子俩同时望向玄关。 “朵朵,去开一下门,可能是沈叔叔东西忘带了。” “好的!” 韩朵接到任务,撒开脚丫跑到了门口开门。 林白汐继续做饭,把洗净的蔬菜摆上砧板,均匀地切断切碎。 半晌,身后都没有传来沈清庭或者沈焱的声音。 林白汐纳闷,停下动作,转头往门口瞧。 “咚” 不锈钢刀具将砧板撞出钝响,林白汐瞪大眼睛,立马转了个身,背抵着料理台。 他看见韩默靠在隔断玻璃门上,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秘密:沈焱的秋衣是哆啦A梦的图案 第16章 “你怎么来了?” 林白汐草草打量男人一眼,仓促地别开了脸。 韩默的视线仍停在他脸上,像一捧滚烫的赤火,点燃了眼窝,隔着衣服和一层软薄的人皮,林白汐的心被燎得皱缩起来。 “你喝酒了?” 林白汐嗅了嗅空气,却未捕捉到一丝酒味。 “没有。” “那你来是?” 林白汐避开他的直视,单薄的身体瑟瑟地抖,声音和气息俱乱。 几平米的厨房窄得可怜,两个成年人做什么都施展不开。 林白汐与韩默之间仅隔着一跨步的距离,只要韩默伸出手,就可以将面前的人扯进怀中,让昨夜的虚缈美梦化出温热鲜活的实体。 男人握紧掌心,压制住了拥抱和亲吻的欲望。 来见林白汐之前,韩默打好了各式各样的腹稿,关于如何哄他消气,如何劝他回心转意。 以前也不曾日日相见,久些的时候,他甚至一个月也没找过林白汐。但不知为何,昨日一别,不过差了寥寥数个小时,他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如隔三秋”。 他坐在空荡死寂的公寓里,一根接一根地燃起香烟,尼古丁的毒素麻痹了神经,时序极速混乱,扭曲成一个汹涌漆暗的漩涡,他站在漩涡的中心,超脱风暴之外,什么都环绕着他,却也什么都抓不住。 他回想起这七年间的点点滴滴,林白汐是怎么从窝在他怀里酣睡,到悄悄勾着他的手指,与他并肩,再到小心翼翼地蜷缩在大床的一角。 他买的房子这么大,夜深人静时,连说话都能隐约听见回声。 水龙头没有拧紧,“滴答”“滴答”地漏水,很小的响,像眼泪从脸上滚下来,连绵不绝。 城市里的风穿堂而过,窗玻璃被震得簌簌地颤。 林白汐会害怕吗? 他会觉得冷吗? 韩默枯坐了半夜,不曾思考过的问题密密麻麻地挤进脑海,如倾巢而出的蜂,势不可挡的涨潮。 熬到天际泛白时,他靠着沙发依稀做了一个梦。 时光倒流回某年盛夏,他和林白汐刚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 林白汐背对着他,蚕丝薄毯只盖到了腰,一对突出的蝴蝶骨上布满了紫红的吻痕与齿印。 梦里,他挨近了林白汐,从背后拥住他,温柔地啄吻他的肩颈。 林白汐颤了颤,在他怀里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青涩未褪的面孔。 一双杏眼微微睁圆,像受宠若惊,又像不可置信,最后弯成一条又甜又窄的月牙儿,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韩默,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呀?” “一点点就好了,我不贪心的。” 梦醒时,耳畔回响起两句呓语般模糊的话,像晨曦间柔软的风,从遥远的过往跋涉而来,掷地成灰。 韩默抹了把脸,却抹出了一手的水痕。 “来见你。” 打好的腹稿都在瞬间作废,两片嘴唇一碰,只能吐出最简单,最直击心底的三个字。 林白汐狐疑地盯着他,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但似乎无心再去计较他的把戏,又转过身去继续切菜。 “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白汐...” 韩默呼吸困难,正要再上前一步,林白汐便牟足劲剁掉了菜梗,像摔碎了一块铅。 “韩默,我们已经结束了。” “白汐,我们之间还有韩朵,怎么会结束?” 韩默心焦,极力想要扭转林白汐这样决绝的语调。 “对,你永远都是韩朵的父亲,我不会试图抹消这个事实,但我们不会再产生除此以外的其他交集了。” 林白汐深呼吸一下,冷着声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干涉过你,以后,你也无权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对我来说,你只是韩默,韩朵的生父,不会再是我的什么人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白汐重新拎起刀具,心乱如麻地切菜,把一堆菜叶剁得七零八碎的,惨不忍睹。 一刀刀劈在砧板上,瞧得韩默胆颤心惊,只怕林白汐一个不慎伤到了自己的手。 “白汐,你别生气。” “我看看韩朵就走,你说过的,我也是他的父亲。” 闻言,林白汐停下动作,连讥笑一声都懒。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 韩默涨红了脸,却无可辩驳。 “韩默,我问你,韩朵的生日在哪一天,幼儿园在哪一个班?” 林白汐异想天开地抛出了问题,像往大海里投进了两枚石子。 泥牛入海,意料内地没有收到任何答复,林白汐又笑笑,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现在应该在房间里,你去看他吧。” 林白汐把碎菜叶归到一边,拿过一个瓷碗磕开鸡蛋,拎着筷子,叮叮当当打散蛋液,像心无旁骛地准备午餐。 韩默沉着脸走出了厨房。 下一瞬间,清脆的撞瓷声戛然而止。 林白汐像被人抽去了力气,颤颤放下碗筷,站不稳似地扶住了一方灶台。 等炒好了饭,已经过去了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可韩朵的房间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林白汐放不下心,厨房也顾不上收拾,擦干净手就要去找韩朵瞧瞧情况。 然而一迈出厨房,他便发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林白汐不由蹙起眉,“韩默,你......” 韩默应声转过头,手里捏着一个玻璃杯,目光尖利,咄咄逼人,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狮,眉宇间的暴戾几乎难以克制。 “还有哪个男人来过?” 韩默站了起来,指着角落里的茶叶礼盒,一字一顿地,厉声质问他道,“谁还来过?” 林白汐腿一软,后撤了两步,被桌脚一绊,正好跌坐在餐椅上。 韩默一步一步地逼至他身前,猛地伸出双臂,重重撑在了桌沿上。 男人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在一刹那席卷了他,林白汐被困在韩默的臂弯之间,与他鼻息交缠,四目相对时,一颗心疼得像被揉成一团的纸。 “是朵朵同学的父亲,来探望朵朵而已。”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人?” 韩默咬着后槽牙磨了磨,忽然间灵光一闪,又阴沉地问道,“是上次秋游送你回来的那个?” 察觉到男人周身止不住的杀意,林白汐心中警铃大作,凛声道,“不关你的事。” “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交际圈。” “交际圈?” “不关我的事?” 韩默冷哂一声,瞬间绷紧了下颌,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想到在他的眼皮底下,林白汐可能跟别的男人暗渡陈仓,韩默连呼吸都梗在了胸口,像被一根淬了毒汁的刺扎入,被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最柔软的心脏,撕心裂肺般地痛。 两人僵峙片刻,韩默突然收了手,林白汐一怔,下一刻就觉察到一只手从上衣后摆钻了进去。 大脑只空白了几秒,林白汐回过神,立马拼命挣扎了起来,却顾忌着一墙之隔的韩朵,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韩默,韩默,你放开我。” “放开我!” 韩默尽力压抑着血液里的暴虐因子,钳住林白汐挥舞的两只手腕,保证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乖一点,你让我看一眼就好。” 看什么? 林白汐忽然明白了韩默的意图,鼻尖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滑下眼角,低哑的叫骂声带上了抽泣。 “韩默,你就是个混蛋。” 韩默心如刀割,却躲开了林白汐泪湿的眼,往更深处探去。 他撩开厚实的毛衣,急躁地扯开一粒粒繁杂的纽扣,手心贴着光裸白净的肌肤一寸寸地摸过去。 触感细腻,干燥。 韩默检查得仔细,恨不得将林白汐剥开了,展平了,将所有陌生的痕迹都一一剔除。 等确认了林白汐的身上没有任何异常,韩默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 “啪!” 一撤开手,一个响亮的巴掌便落在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林白汐打这一掌尽了全力,连手心都被震得发麻,他揪紧了自己的衣襟,两眼通红发肿,衔着一颗欲坠的泪,冷冰冰地说道,“滚出去。” 韩默如遭雷击,连吃了一记耳光都没反应过来,睁眼瞧着那些泪溢出林白汐的眼眶,争先恐后地滑过颊边,像一场落不尽的雨。 “白汐...” “滚出去。” 林白汐又重复了一遍。 “没看够的话,我让你上一次,韩总可以走了吗?” 林白汐勾起一个冷笑,开始解韩默扣错的两粒纽扣。 韩默面色尽失,攥紧了拳头,低声下气地道了声“抱歉”,便离开了公寓。 门一关,林白汐立即瘫坐在了餐椅上,艰难地大口喘息着。 亟待愈合的伤口又被粗暴撕裂,血沥沥,骨森森,可林白汐已经疼到了麻木。 祝大家新年快乐~下章虐韩🐶哈 第17章 残霞燃尽,月上枝头,林白汐像往常一样下楼丢垃圾。 拧开门把时,一股阻力抵在了门的底部,林白汐顿了顿,不得不用更大一些的力气将门彻底推开。 走到门外才发现,原来是有两个塑料袋顶住了门板。 林白汐略一犹豫,还是弯下腰,拨开袋口粗略瞧了眼。 一袋新鲜蔬果,一袋油盐米面,饱满暗红的车厘子成排嵌在礼盒里,外面系上漂亮的缎带,一盒垒着一盒,叠到了他小腿的高度。 林白汐心神一恍,下意识就想到了某个人,继而回想起不久前才受过的侮辱,眼眶便不受控制地发酸发胀。 他挪开地上的东西,也同时移开了目光,揪着手里的垃圾袋,视若无睹地转过了身。 第二天早晨出门,那两个大袋子还被丢在原地,原封不动。 “爸爸,爸爸。” “快看,这是什么?” 韩朵惊奇地跑去查看,指着袋子问他。 林白汐牵走了小家伙,语焉不详地搪塞道,“不知道,不是我们家的东西。” “这样呀。” 韩朵好奇心不强,得到林白汐的否认也不再追问,下个楼的功夫就把两个从天而降的袋子抛到了脑后。 走出居民楼,林白汐打开手机地图,准备带韩朵到最近的公交车站搭车。 两人刚跟着导航走出几步,身后一辆黑色的宾利就发动了引擎,蜗速行驶到一大一小的身旁。 韩默摇下车窗,局促地唤了林白汐一声。 比起昨日,男人眉眼间又多了几分疲态,身上的西服仍是一天前的那一套。 “白汐,我送你和韩朵去幼儿园吧。” 韩默把握着说话的语气,小心地遣词用句,不复往日的随意与强势。 “爸爸...” 韩朵弄不懂眼前的情况,看过了韩默,又把视线转到林白汐冷淡的面孔上,不安地摇了摇林白汐的胳膊。 除了最初隔窗对望的一瞬,林白汐再也没把目光分给车里的人,就差在脸上写“谢绝交流”四个字。 “没事,朵朵,爸爸带你坐公交。” 林白汐安抚地摸了摸韩朵的头,攥着手机,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辨别方向上,脚步一刻也不歇。 韩默第一次低声下气地讨好人,却被对方驳了面子,心里的滋味哪能好受。但他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林白汐有理由不买他的帐,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哄。 林白汐不为所动,不仅加快了脚步,还刻意往狭窄的单行道走。 劝了几次无果以后,韩默便不再浪费口舌。 惑人心神的声音终于在耳畔消失,林白汐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不久,那辆紧跟不舍的黑色轿车加快了速度,在下个路口调头转弯。 林白汐收回余光,扯了扯嘴角,面色平静如初。 “爸爸,不要伤心。” 韩朵仰起脸,小手扣着他的手指,表情有些难过。 林白汐怔忡,抿了抿唇,别开眼道,“没有,爸爸没有伤心。” 韩朵静静地仰望着他,并未接话,只将林白汐又牵紧了一些。 到了公交车站,消失半晌的人去而复返。 韩默再次出现时,已经把车丢在某处,独自站在他们两身后,似乎是打定主意要送到底了。 五分钟后,一辆公交车减速靠站,林白汐确认过头牌上的号码,牵着韩朵上了公交,韩默紧随其后。 今天赶早高峰的人不多,车厢内松散地坐着几个高中生,耳朵塞着耳机,眼睛半睁半闭,公交停下时才掀开眼皮扫了眼电子屏上滚动的站名,个个都顶着没睡饱的倦容。 林白汐习惯性地刷了两次卡,抬脚往靠窗的空座走。 韩默虽然没乘过公共交通工具,但还算具备基本常识,马上就打开了皮夹,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往投钱箱里塞。 一旁的司机大哥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投币口,急斥他道,“找不开,找不开,你换个零钱再来。” “没关系,不用找。” 韩默一心想到林白汐身边占座,哪有功夫去在意这点小钱。可公交司机是个老实的中年汉子,连连摆着手,无论韩默怎么坚持都不肯让他花冤枉钱。 “滴” 两人正僵持不下,刷卡区忽地响起一声提示音。 韩默转过头,看见林白汐收好了公交卡,面无表情地说道,“帮你刷了。” 说完就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把脸转向了车窗外,全然将他当成了陌生人。 韩默顾不上失落,赶忙跟了过去,在父子俩身后捡了个空座,但仅能瞧见林白汐的侧脸。 公交缓缓起步,两排的橙黄色吊环均匀地摆动起来。 车窗半开半合,冬日清冽的风从窗外扑到脸上,像敷了层霜似地冻人。 阳光并不温暖,但好在平稳,且余味悠长。 林白汐靠着窗框,漫无目的地瞧着转瞬即逝的景,形形色色的人。 他迎着日光,口鼻呼出暖柔的白气,似寂寂消融的雪,隔绝了周围的喧嚣,寒伧又凄清。 林白汐是脆弱的。 韩默第一次直截又强烈地认识到这件事,这件早该在他第一次咬住林白汐的后颈撒气,践踏他尊严,辜负他心意时就得明白的事。 他的林白汐,本是口被捧在手心里万般珍爱的瓷,却不幸遇上了他,被毫不怜惜地摔碎,淬上最灼烫的烈火,浸入冰寒刺骨的水,锻造成了一块无坚不催的铁,碰不坏,砸不烂。 他凝望着那人,透过不可追溯的光阴,细数他身上浮现出的条条疮疤。 拼拼补补,裂隙遍布。 似乎他轻轻一碰,这个人就会散作万千细渺的光点,在澹澹青空下,薄薄日光中,水溶于水般地消失不见。 韩默心一绞,猛地伸出手去握,却赶上林白汐从座位上站起,与他失之交臂。 公交到站,林白汐带着韩朵从站台走到了山道的起点。 韩默站在与林白汐几步之遥的地方,脑袋在一瞬间空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他知道林白汐每天接送韩朵,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林白汐会打车出行,从不曾想到他是怎样辛苦地辗转两地,挤着公交,在日晒雨淋中艰难攀登。 这一路,三个人都走得无比沉默。 将韩朵送到老师手里,林白汐沿着原路下山,不过刚走几步就被韩默拉住了手肘。 “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白汐问男人,语气里多了一分无奈,却不愿回头。 韩默又一次和他说了抱歉,而令人讽刺的是,他们分手后的短短几天里,男人道歉的次数竟然比七年间加起来的都要多。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每天是这样...” “这样坐公交,这样爬山,还是这样早出晚归而被你责怪?” “韩默,我第一次爬这条坡道的时候,真的很累,很累,可你那时只关心我几点回家,有没有准备好你的晚餐。” 林白汐转过身,如愿以偿地在男人脸上找到了愧疚的情绪,可心里却毫无报复的快感。 “韩朵上幼儿园整整一年了,但你对这件事毫无所觉。” “韩默,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只是不在乎,懒得关心而已。你今天跟着我,站在这里道歉,既不是出于喜欢,也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你不习惯。” 林白汐牵起嘴角,眼底的零星温柔像藏进了一万句哀沉的悲鸣。 “这七年啊,我总是围着你转,像只小狗一样,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 “你从没有想到,有天这只小狗也会离开你,所以不甘心,对吗?” “不是!不是这样!”韩默下意识地否认,急得眼圈发红,抓着林白汐小臂的那只手甚至在发颤,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 “那是什么呢?” “总不是爱我吧,韩默?” 林白汐反问,平静地等着男人的讥讽,可韩默咬着牙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爱林白汐吗?韩默自问。 对他而言,“爱”这个字眼,更像是哲学课本上一个冷僻的论题,有种不切实际的隔阂感,雾里看花的虚无。 他从出生起就承载了太多的期待,无论是出身名门的母亲,还是严厉古板的父亲,所有人都想将他培养成一个完美无缺的继承者,就像在组装流水线上的玩具,每一项都要达到拟定的标准,要训练出敏锐的商业嗅觉,出色的经营能力,学会及时地规避和化解风险,除此以外的都算多余。 他对林白汐的感情可以拆解出保护欲与破坏欲,怜惜与埋怨,种种混乱而矛盾的情愫,以及绝对不容许他人觊觎与染指的占有欲。 韩默虽然不明白这种感情名为何者,却至少能笃定,它绝非是林白汐所以为的自尊心作祟。 林白汐见他沉默许久,也就不再等下去了。 “韩默,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两年前,我出过一场电梯事故。” “在下坠的一瞬间,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韩朵该怎么办?” “我的孩子还这么小,又不讨你的喜欢,我不在了的话,他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吗?” 林白汐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覆上了韩默的手,将它一点点地扯了下来。 “你看,我没有想到你了。” “我啊...”林白汐哽咽,却直视着韩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所以无论你对我抱有什么感情,请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白汐说得轻巧,却字字诛心。 韩默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心脏疼得像被一刀刀地剜了,和着血剁了,脑袋也在嗡嗡地响。 他张开了嘴,可是胸口太疼了,疼得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看着林白汐一步步地后退,像一只翩然振翅的白蝶,轻飘飘地飞进了他的生命里,透支他全部的心动和热情,离去时将他的心也连根拔起,连灵魂都在颤栗疼痛。 第18章 林白汐故意将话说至毫无转圜的余地,他知晓韩默心气高傲,绝非什么死缠烂打之辈,被他这样一激,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下身段来苦苦挽回。果然,自山道一别,男人便在他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连日来自说自话的问候短信也如丘而止。 日升月落,时间昼夜不息地向前飞驰。 林白汐过上了预想中规律而安宁的生活,他的适应力一向不差,几天之内就摸清了附近的公共设施,带着韩朵逐一走熟通往地铁和公交站的几条线路。 周五放学,父子俩在车站前的麦当劳里打包了一份儿童套餐,经过花店时,林白汐还挑了一束应季的三色堇。 花朵像猫儿脸似的,紫得发乌,只有花芯一圈是牛乳一般的白,娇小玲珑,用豆青色的包装纸细细捆成一束,迎风而招展。 韩朵戴着连帽围巾,脑后垂下一对白白软软的兔耳,一手牵着他,一手捏着附赠的皮卡丘玩具,满脸藏不住的欣喜,走路也蹦蹦跳跳的,带着他的胳膊一晃又一晃,开心得像只捡到胡萝卜的小白兔。 林白汐含笑注视着他的孩子,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安定与满足。 他才二十几岁,就已经在一个男人身上尝过了百般滋味,年轻的肉体盛着一颗垂垂老矣的心,不囿于过往,不怨天尤人,跌宕起伏之后,此刻平凡而简单的幸福,正是他从前求而不得,却一直心向往之的美好。 哪怕生活清苦一些,林白汐也甘之如饴。 离去若是一种幸运,他愿永不归来。 韩默消失一周后,某天深夜,林白汐被一阵敲门声从卧室里惊醒。 他穿着睡衣,匆忙披了件棉服,屏住呼吸悄悄来到玄关。 透过猫眼,他看见对门的邻居大姐站在公寓门口。 刘兰神色焦急,两手插在羽绒服的袖管里,寒颤打个不停,眼睛却还盯着地上瞧。 林白汐一下松了口气,马上将门打开。 “小林,快看看。” “这人是你亲戚不?大晚上的怎么躺你家门口啊?” 刘兰先声夺人,林白汐门一开,她就急忙将他从门后拉了出来,指着过道墙脚不省人事的男人给他看。 “我男人下夜工回来,说你家门口躺了个醉汉,让我明早提醒你。” “我一瞅这天气哪能放心得下,要是结结实实冻了一晚上,铁打的人都得去掉半条命。” 刘兰是这栋楼里出了名的热心肠,林白汐住在她对门,年纪与她弟弟相仿,还独自拉扯着一个半大小子,让人见了怪心疼的,她平常就将他当成半个弟弟看。 刚刚听了她男人的话,刘兰更担心这醉汉或许是林白汐某个亲戚或者朋友,怕时间拖得久了,把人冻出毛病来,赶紧套了件羽绒服出门喊林白汐。 林白汐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别扭地答道,“嗯...算认识。” 刘兰没发现他语气里的不自然,听到林白汐承认,立马就催促上了,“那赶快扶进去啊,这么冷的天。” “要姐给你搭把手吗?” “没事,我能行,谢谢刘姐了。” “哎,客气啥,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姐。” 刘兰冻得受不住,摆摆手就钻回自己的公寓,哐当带上了门。 林白汐踌躇几秒,慢慢蹲到了韩默的身边。 楼道里的气温将近零下,韩默只穿了西装和羊绒大衣,林白汐拉过他的手,像捂住了一块硌手的冰。 刚才站在一边的时候,他就已经闻到韩默身上浓到刺鼻的酒气,现在凑得近了,那股味道便直冲鼻腔,熏得他头昏脑胀,也像被人强行灌了一大杯酒。 “韩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林白汐抚上他冻僵的脸,捂了一会,又将他的手拢进自己两掌间,一下下地摩擦搓热。 黑暗中,他依稀瞧见男人的眼皮动了一动,胸膛也有了明显的起伏。 “我知道你不喜欢陌生人碰你,所以没让刘姐帮忙。” “我现在会把你扶进去,但你也要用点力气,我一个人很辛苦。” 话音落下,被握住的那只手蜷了蜷指尖,僵硬地屈起指节,缓慢又吃力地抓住了他。 林白汐知道韩默听明白了,便小心地抬起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上,憋着一股劲,咬牙将韩默从地上拉了起来。 韩默趔趄两下,努力想保持平衡,却控制不住地往林白汐胸口撞,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林白汐肩膀上。 林白汐费力将他扶进公寓里,等关上了门,韩默的脑袋已经滑到了他的胸前,整个人像滩烂泥一样,下一秒就要往地板上栽。 林白汐及时抱住韩默的腰,连拖带拽,耗尽力气才把人搬到了自己床上。 他打开屋子里的暖气,帮韩默除了鞋袜,脱掉大衣和西装外套,连领带也摘了下来,又担心他胸闷,把靠近脖子的几粒纽扣也一同解开。 韩默面色坨红,皱着眉,一只手攥着林白汐不放。 林白汐不打算哄人,他拉过自己睡暖和的被子,单手铺到韩默身上,试图与他讲道理,“我就在这里,走不了,你把手松开。” 而这样温和的说法显然不起作用,韩默不仅充耳不闻,还得寸进尺地将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牢牢扣紧。 林白汐无奈,只得用严厉一点的口吻威胁道,“你再不松开,我就把你丢到外面去了。” 韩默大概听懂了这句话,不情不愿地抽出手,把身体缩进了他的被子里。 林白汐叹了口气,先找了个脸盆摆在床边,再去厨房里给他泡了杯蜂蜜水。 回到卧室的时候,韩默把脸露出被子,睁开了一条眼缝,虚虚地瞧着他。 男人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早就乱了,下巴也冒出了一层短硬的青茬,一米八几的个子蜷缩在他的素色棉被里,像只可怜兮兮的大型流浪犬,哪还有以往意气风发的潇洒模样。 林白汐从未见过这样潦倒的韩默。 在他眼中,韩默虽然风流成性,却拎得清孰轻孰重,将感情和现实分得彻底。 他冷血无情,杀伐决断,哪怕韩家明天就要垮台,韩默也能保持十二分的冷静,将后续事宜一一部署,以待来日东山再起。 可就是这样理智到可怕的人,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白汐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反正,这个人怎样都与他无关了。 林白汐把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在了床沿。 韩默醉得厉害,视野里有无数个林白汐在晃,他随手抓过一个,喃喃道,“别...转了,头晕...” 林白汐瞧着两人又连在一起的手,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以前韩默一醉,二话不说就摁着他操,干得又凶又猛,恨不得死在他身上一样。 哪里像今晚这么好对付。 “白汐...白汐...” 韩默有气无力地喊他,把他的手也拖进被窝里,拿脸贴着他的手背,要枕着睡才能放心。 林白汐看完他的一系列动作,脸上流露出迷茫的表情。 他试着抽出自己的手,韩默随即撩起一线眼皮,不满地望向他。 又或许不是在注视他,毕竟在酒精的干扰下,产生什么幻觉都不算奇怪。 林白汐俯下身,轻声问道,“韩默,我是谁?” 韩默把眼睛睁开一点,努力地辨识了一会,然后又闭了起来,全然安心地贴着他的手,呢喃道, “老婆。” 林白汐心尖一颤,忐忑地问道,“我叫什么?” 这回韩默闭着眼,直接回答道,“林...白汐...” “白汐...别走....” “白汐.....” 韩默陷入了梦乡,嘴里还在不住重复他的名字,仿佛在念一个神奇的魔咒,足以驱赶所有的噩梦和阴霾。 林白汐呼吸着月光,平静背后蕴藏着刻骨铭心的伤痛,如同一个饱经风霜之人,沧桑过后仍有葬花听雨的温柔。 他轻叹一声,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却也只能是到此为止。 第19章 睁开眼,入目是粉刷过度的天花板,白得僵硬,死板,和墙壁衔接的地方已经起了壳。椭圆形灯具嵌在屋顶中央,灯罩淤了一点黑色的焦垢,给人一种老房子独有的陈旧感。 这里不是酒吧,也不是他的卧室。 韩默又闭上了眼睛,手背抵着额敲打,习惯性地忍受宿醉带来的不适感。 身下垫着柔软厚实的被褥,他被包进了一条温暖的棉被中,四肢都被妥帖地裹起来,把鼻子深埋进去,就能嗅到一丝淡雅的无比亲切的香气。 支离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韩默在剧烈的头痛中慢慢回想起昨夜的某个片段——— 林白汐。 对,他把林白汐面对面地搂进了怀里,抱着他的腰,头抵在他的肩上,像乘着一艘破浪前行的小船,晃晃荡荡,天旋地转...... 令人耳热的画面到此中断。 韩默缓过一阵头晕,撑着床板费力地坐了起来。 他把这一周的夜晚都托付给了酒精,有时是在家藏酒窖里喝,昂贵的红酒被接连取出,没有精细的啜品,只有浇愁的牛饮,橡木塞混乱又狼藉地滚了一地,像菜市场收摊时丢弃的烂菜叶。 家里太冷清了,佣人们犹如悄无声息的幽灵,战战兢兢地替他收拾残局,每天太阳升起时,被破坏一通的别墅又会完美地恢复原状。 有时也会去酒吧里喝,以为找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心里头就没那么空了。 可踏进纸醉金迷的夜场,他才真正明白,原来热闹都是别人的热闹,留给他的,不过是一场灯红酒绿的荒芜,和熙熙攘攘里刺人的孤寂。 白天工作的时候,他几次漏查下属发来的汇报,就连开会也频频走神。 那日林白汐的诀别之语扎进了心底,沉睡在身体里的本能因为刺痛而渐渐苏醒。 他控制不住地思念林白汐,午夜梦回,总能见到那人坐在身旁,面容或青涩或端庄,一语不发地注视着他,秋水般的双眼里,有潺潺流淌的温和与纵容,有隐于无形却久久不散的忧愁伤感。 他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韩默起步得太晚,他开始学习如何去爱一个人,了解忠诚与爱护的真谛,可林白汐不会再奉陪到底。 他们乘着婚姻这列火车,徐缓地驶近人生的地平线,他才刚找到自己的目的地,而林白汐已因路阻且长而挥手下车。 韩默后知后觉地明白,当林白汐颤抖着,红着眼,说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时候,他该上前将他拥进怀中,虔诚地向他忏悔,而不是手足无措地,像块木头似地一动不动,甚至还自负以为自己仍然掌控着全局。 直线流逝的时光不会破例为他调一次头,林白汐也不会。 他只能借着醉酒的名头,像无家可归的弃犬一样,可怜地窝在离林白汐最近的地方,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以稍稍排解无法相见的愁苦,隔靴搔痒亦是聊胜于无。 韩默环视四周,灰蓝色的窗帘掩住了光线,屋子里蒙蒙的暗,他思索着模糊的心事,似醒非醒,恍如隔世。 大衣和西装平整地挂在墙上,墙钩是鸭子形象的卡通人物,长而扁的嘴恰好能支起衣架,韩默盯着熨平的衣服发了片刻的呆,指尖颤了颤,开始在附近寻找自己的手机。 很快,他就在床头柜上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以及一碗浅棕色的汤汁。 韩默怔怔地捧起汤碗,偏温的热度从碗壁透进了手掌,心脏像挨了一记闷拳似地,疼得绵长,钝重。 他小口饮尽这碗酸甜的解酒汤,含着嘴里细细地品,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出了火,又燥又痒,但他舍不得痛快闷下,舍不得再拿昔日的轻率,去对待如今不可多得的奢侈。 “嘎——” 门自外打开,一个纤长的人影逆光而来,无声中已胜过世间所有温柔。 林白汐拿了个杯子走到床边,依旧板着一张脸孔,韩默却觉得好看极了,连蹙起的眉头都如春山苍苍,别具一番娴静秀美。 然而说出口的话就没有那么动人了。 “醒了就早点回去吧。” 林白汐端走空碗,把玻璃杯放了上去,杯子里装的仍是一种棕色液体,还热腾腾地冒着气。 “煮了点姜茶。” 林白汐垂着眼,指腹贴着光滑的釉面,心不在焉地磨了下。 “你昨晚受了凉,这两天容易得风寒,最好喝点姜茶预防。” “不过不喜欢姜味就算了,随你。” 韩默听了最后这句,忽然就想起了他先前在餐桌上故意刁难林白汐的事,心里的内疚无限膨胀,撑得一颗心满满胀胀,苦不堪言,他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我喜欢的。” 韩默急忙拉住了林白汐的手腕,语无伦次地承认和道歉。 “没别的意思,怕你冻坏了韩家找我麻烦罢了。” “下次不会管你的。” 林白汐挣开韩默的手,既不问他酩酊大醉的缘由,也不关心他为何深夜躺在自己门口,不好奇,也像不在乎。 韩默抑不住心间一阵失落,几次开了口,却不知该从何剖析最近的心路历程,只赶得及在门合上之前,急忙将萦绕心头多日,最为要紧的那一句话喊了出来, “白汐,我很想你。” 即将闭合的房门倏然停下,掩在门后的人眼皮一跳,咬了下唇,指尖抠着门把,却淡淡说道, “你以前没兴趣的时候,一个月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韩默,你怎么会想我呢?” 林白汐问完就笑了,唇角一扬,眉眼舒展,像嘲笑自己似地。 “你觉得无聊了吗?还是暂时没找到称心的新情人?” “下次喝醉酒,让司机送你去哪里都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很麻烦。” 不等屋子里的人出声,林白汐便迅速带上了门,又跟着后退一步,如释重负般地喘过了气。 之后到中午为止,卧室里没再传出过声响,林白汐有事要忙,也懒得去催促。 自从上次与沈清庭聊过一回,林白汐又认真思考了一遍自己对将来的规划,两人后来约了个时间,用通讯软件就此进行详谈。 林白汐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打算竞聘的都是些应届生挑剩的小公司。这样的企业虽然薪水高了点,但晋升空间有限,加班严重,也不利于未来的发展转型。 沈清庭帮林白汐做完分析,大概也摸清了底,干脆自己做主,给林白汐推荐了几家有名的金融公司,还细致地帮他审了简历,为他牵线搭桥。 林白汐受了这般照拂,也清楚自己多少倚仗了沈清庭的面子,无法再抱着以往听天由命的心态,决心全力以赴,为自己挣一个光明的前程。 几家公司的笔试都集中在下周,林白汐这几天忙着重拾专业课本,复习资料都背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缅怀什么旧人故事。 门铃响起的时候,林白汐还趴在小茶几上苦算甲乙丙环节的应缴或免缴税额,用废的草稿纸都堆成了厚厚的一叠。 他放下笔,快步走到玄关开了门,刘兰站在门外,一见到他就激动地拉过他的袖子,压低声音焦急道,“小林,你那亲戚还在这吗?” 林白汐脑袋空了一秒,下意识就瞟了眼卧室的方向,支支吾吾地答道,“嗯...他,他还在。” 刘兰又挨近了他,神情关切地问道,“小林,你那亲戚和你没什么过节吧?” “我男人今早才想起来,他之前已经见过那兄弟,就在咱小区附近,他偷偷摸摸地跟在你和朵朵后面,看你们两上楼了才走的。” “还有一回,他开了一部车在咱们楼下,我男人那会刚好经过,碰上他在抽烟,两个人还互相瞧了一眼。” 林白汐听着听着就失了神,刘兰等不到回应,又扯了扯他的袖管,紧张地追问道,“小林,小林,你那亲戚真的没什么问题吧?” “哪有正经人这么鬼鬼祟祟的。” “啊...”林白汐被她猛地一晃,随即敛起了心神,憋着一股不知哪来的气,随口掰扯道, “他前阵子赌瘾犯了,欠了人家一屁股债,现在当然没脸见我。” “哎呀?你那兄弟看着这么人模人样的,怎么会......” 刘兰没什么心眼,立马就信了林白汐的胡诌,一时间唏嘘不已,看向林白汐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悯。 林白汐心绪纷乱,只好转开话题,再陪着她聊了两句家长里短,这才送走了对门热情的邻居大姐。 韩默恋恋不舍地穿戴整齐,从卧室几步就走到了客厅。 林白汐正坐在沙发前的小马扎上,一手支着下巴,目光散漫地盯着面前一沓资料,嘴里还咬了个笔杆子。 同居的几年里,韩默从未见过林白汐在家里工作,这会见了自然觉得新奇。 “白汐” 韩默唤他的名字,吐息轻柔,像雾漫山野,风吹星垂。 林白汐闻言扫了他一眼,并不答应,旁若无人地放下黑色水笔,拿笔帽扣好。 韩默不气馁,反而走到林白汐身边,将空玻璃杯放上茶几,自己盘腿坐了下来。 “白汐,对不起。” 他真心诚意地补上了这句亏欠多年的歉语。 “过去是我没有好好珍惜你。” “所以你现在不理我也好,恨我也罢,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着的。” 韩默仰头看着林白汐,目中微光闪动,就像林白汐曾经无数次仰望他,臣服于他一样。 “这一周,我和那些你不喜欢的人都断干净了。”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以后我都只有你一个。” “想你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对不起,我明白得这么迟。” 林白汐刻意不去看他,心神不宁地玩着手里的笔。 “咔哒”“咔哒” 他拔掉笔帽,又一下用力扣住,循环往复,直至韩默说出他曾经连肖想也不敢的两个字,细长的黑笔便从两指间砸在了茶几上,骨碌碌地越滚越远。 林白汐转过头,双目乌沉地俯视着韩默,眸底深不可测。 两张相同的面孔在眼前缓缓重合,脑海里适时响起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讥讽。 “林白汐,你配吗?” 这篇文依旧没有大纲,写一章想一章,所以在提笔之前我也不确定下一章的内容是什么,大家有想法都可以提,我会考虑_(:з」∠)_觉得不够虐的话,程度和时长都可以调整,没有意见的话,我就按照自己的思路来了。 这阵子比较闲,虽然更新时间不太固定,但我会尽量早点完结的,多评论有催更的效果唷(•̀ロ•́)و✧ ~~ 第20章 “韩默,我配吗?” 林白汐望进他的眼睛,嗓音发沙,唇角牵动,像坐在针毡之上血淋淋地笑。 光阴在刹那间逆转,他看见七年前的林白汐坐在眼前,似笑非哭,似哭非笑,像举着张面具挡在脸前,纤细白皙的手腕在细微地颤。 那一年正是他们情浓的时候,在他的温柔彖养下,林白汐终于卸去了初见时的满身防备,开始无意识地依赖他,半遮半掩地掏出一颗真心,像上演一出反复排练的剧目,笨拙而窘迫地向他撒娇。 “你轻一点弄....我不舒服。” 林白汐第一次在床事上向他提要求,全身都是软的,粉的,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很小声地埋怨了一句,羞得连睫毛都在颤。 猎物上钩,埋伏多时的猎人得偿所愿。 韩默筑起一方风柔日暖的温室,将这颗过早采撷的青果一点一点地催熟,汁水从果皮裂开的隙缝淌出来,花蜜似的黏稠甜润,香气甘洌而醉人。 他捧着这枚熟透了的甜果,像饿极了般,凶狠地,急不可耐地吞吃入腹,连皮带肉,流到手心的汁液都舔得干干净净。 然而丰收的成就感并未持续多久,他得手太快,也弃置得太随意。 某日情潮涌起,他把林白汐抱到床上,急躁地扯掉两人身上衣物,将脸埋进他的侧颈动情嗅吻着。 林白汐被他揉得浑身酥软,一边轻哼,一边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眼见氛围逐渐旖旎,韩默正要下一步动作,怀里的身子却蓦地变僵,连攀升的体温也在瞬间退了下去。 “韩默,这是什么?” 林白汐抚上他锁骨处一个不显眼的牙印,全身都开始发抖,指尖也在抖,像一片被狂风卷落枝头的孤叶。 “啧,别管它。” 韩默皱起眉头,捉住了林白汐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又凑过去吻他。 这回林白汐偏过了头,韩默的吻不巧地落在了鬓角上,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林白汐又挣开了交握的手,推拒着不断下压的胸膛,强烈地挣扎起来。 “韩默,韩默,你是不是和别人做了?” “是不是?!” 林白汐穷追不舍地逼问他,鼻尖泛红,眼泪一股股地涌出眼眶,沿着两侧脸颊往下流,汇到下巴,滴到胸口,白花花,湿漉漉的裸体在他的怀里激烈地扭,像尾搁浅的鱼,扭得韩默下腹绞紧,邪火更盛。 “是又怎样?” “现在不是只和你做了吗?” 韩默一下钳住林白汐的下巴,凑上去堵住两瓣软唇,把舌头伸进去吮。 林白汐呆愣愣地盯着他,目光中有不可置信,有伤心欲绝,泪水在睁大的眼睛里滚动,像断线的珠链,扑簌簌地掉个不停。 大床上,两具赤裸的身躯交缠在一起,韩默一手锢着两只伶仃皓腕,一手掐着一截柔韧的柳腰,从下往上地用力挺动。 滚热的狰狞肉刃在穴眼里急速抽送,雪白的臀尖也被胯骨撞至通红。 林白汐坐在男人的胯上颠簸,蜷着脚趾绞紧了床单,迷离的双眼渗出清泪,两瓣唇被咬得血迹斑斑。 快感在四肢百骸堆积流窜,身体的反应比语言诚实。 腿心的绛红花蕊被滋润惯了,经不住刺激,男人一奸进去,便绞着那杆粗硬的阳具饥渴地嘬,在抽插之间被肏出了粘腻的淫水,没干两下就喷得到处都是,最浪荡的妓女也不过如此。 一场强迫性质的交欢结束,林白汐侧卧在床,把背对着韩默,白浊的精液满溢出穴口,蜿蜒交错地从腿根滑下。 “你怎么了?说闹就闹。” 韩默吃饱喝足,也有了哄人的闲情逸致,懒洋洋地将林白汐扳了过来。 “怎么生气了?不喜欢我和别人做?” 林白汐抿着唇,害了风寒似地抖,眼睛也哭肿了,睫毛被泪粘成一簇簇,眼尾犹如化开了一粒朱砂,红得刺目。 韩默能读出林白汐涌到嘴边的质问,心里已是方寸大乱,却偏要用充满恶意的语气堵他,说, “林白汐,你配吗?” 讥讽的话语如平地惊雷,往事历历在目。 “韩默,我配吗?” 林白汐咬着字又问了一遍,笑得张扬又乖戾。 韩默静望着他,这时才真正懂得,原来后来林白汐每一次视而不见,不是不在意,而是咬碎了牙齿和血咽。 那些伤人的试探,不成熟的挑衅,从未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殆尽。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埋进林白汐伤痕累累的冻土般的心口,往后余生,他给予的任何一点光热都将变成一把锥心利器,冰清始融,而芳华不复,所有惨烈的痛苦终将再次鲜活。 他和林白汐走进了无解的死局。 “白汐,对不起……” 韩默倾身抓住了林白汐的手,舌头像打了结一样,深重的歉疚泰山压顶般地袭向了他。 林白汐垂眸瞧着那只微颤的大手,感受了一会从掌心传来的温暖与湿意,像一个严谨的科学研究员,只为记录体验和采集数据。 “韩默,如果是在以前,你愿意这样牵着我,就算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万死不辞。” “可现在看,不过是手贴手,两块肉碰在一起的事,也想不通我当初到底在心动什么。” 林白汐嫣然一笑,覆上韩默的手背,像撕开一块胶布那样,残忍地将男人的手揭了下来。 “我曾经啊,真的很爱你,真的很爱。” “我的心,我的命,你想要哪样都随你。” 回忆起过去,林白汐的目光变得悠远,不自觉就红了眼眶,又屈指拭去,笑道,“韩默,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你尝过孤枕难眠,辗转天明的滋味吗?” “你知道下雨牵挂一个人有没有带伞,天凉惦念他有没有添衣,在他一次又一次地拒接你的电话,还要担心他是否一切安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林白汐肆意地笑着,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地淌,像裂缝布满一触即碎的碗。 “幸好都结束了。” 他轻快地说道,连颊边的泪也不屑去擦。 “韩默,你听着,现在我不爱你了。” “所以不要再来演这种浪子回头的戏码,不适合你,'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听腻了,再诚恳也没用,过去的七年不会因此重来一次。” “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就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了。” 即使到了分道扬镳的这一刻,林白汐也必须承认,韩默是他自小以来见过的最俊朗,最优秀的男人,所以不怪他暗自倾心多年。 不过现在那人深邃的眉眼,更像一口蓄满水的深井,不再暗得摄人,水面涟漪激荡,仿佛有什么要随时涌出来。 是痛苦吗? 韩默在为他而痛苦吗? 林白汐瞧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即将离婚了,男人才匆忙扮演起他缺位七年的角色。 这场独角戏已经进入尾声,林白汐如今只等着谢幕,没有精力再陪他的新人搭档磨练演技。 “韩默,我要放下你,去开始新的生活了。” 林白汐拿起手边的资料,在韩默眼前轻轻扬了扬,洒脱道, “你也忘掉我吧,去找个真心喜欢的人,好好地爱一场。” “我就无福消受了。” 韩默整装坐在林白汐跟前,却像袒胸迎接万箭穿心,就算流泪也无法让剧痛减轻半分。 这是他第一次听林白汐的示爱,也是他最后一次。过于内敛的深情,拿捏得当的分寸,林白汐将他的爱永远藏在了那些糟糕的前尘里,任何人,任何岁月也触及不到的距离,再不见天光。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要先把最好的东西糟践了,然后在某个瞬间幡然醒悟,却已是覆水难收,时过境迁。 他对林白汐,从细水流长到风月情浓,从日积月累到相思情重,一个人轰轰烈烈,一个人悬崖勒马,心如死灰之木。 终是爱不逢时。 韩默瘫坐在地上,头低垂着,肩膀轻颤不止,他用发抖的双手遮住眼睛,没有一点儿哭声,只有咸涩的泪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有个狗血的情节一直想写,不过还早着 ps.听说有人想让沈清庭出来?🧐 第21章 这一周林白汐忙得应接不暇。沈清庭给他投了两家券商,一家私募和一家基金,每隔一个工作日就是一场笔试,私募和基金公司的排在周五上下午,林白汐答完题交了卷,又得马不停蹄地赶到大楼附近搭公交,掐着时间接韩朵放学。 在车上时,林白汐几乎要站着睡过去,这段时间他每晚都在抱佛脚,不仅睡眠不足,精神也高度紧张,猛一放松下来,整个人累得连手指都懒得动,只想赶紧接了孩子回家补会觉。 不一会,沈清庭给他发了消息,关心他发挥得如何。 虽然做不到尽善尽美,但林白汐准备许久,对大部分的题目还算有把握。 他吁了口气,疲倦地给沈清庭打下“尽力了”三个字。 没过两分钟,沈清庭便回了电话给他。 林白汐歪头靠在自己举高的胳膊上,松松抓着手机,从车窗远眺天际的瑰色霞彩。 沈清庭大抵不想给他压力,口吻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问他这个周末是否有空。 “小焱这个星期天过生日,要不要带朵朵过来玩?” “他会很高兴的。” 沈清庭低低地笑了声,因笑意而起的震动传过手机,像咬着耳朵厮磨,撩人却不自知。 林白汐拿远了点手机,揉着发痒的耳根,像个思维迟钝的人,慢吞吞地答,“嗯......好的。” “那不见不散。” “...嗯。” 林白汐挂断电话,又闭上眼睛,脸贴着手臂内侧,犹如一株随波飘摇的海草,随着车厢的微震而轻摇慢晃。 从幼儿园接回韩朵,走进小区,林白汐照旧在花坛边瞧见一辆黑色宾利。 这一周以来,韩默没有再出现在他眼前,却狡猾地换了种方式侵入他的生活。 每天傍晚下班,拐过圆形花坛,总能看见男人的车停在某个固定的角落,正对着他住的那栋居民楼,风雨无阻。 所幸车玻璃做了防窥处理,眼不见心为净,林白汐干脆置之不问。 公寓门前,又有一个白色纸袋挂在门把上。 林白汐不动声色地取了下来,随手放到楼道地上,从口袋掏出钥匙开门。 一周下来,韩朵多少也明白了些什么,他跟在林白汐身后,进门前忍不住往纸袋内瞄了瞄。 今天袋子里装的是两块奶油小方,糕体乳白,肉眼可见的软绵细腻,顶上缀着一粒鲜红的草莓,艳得诱人。 韩朵咽了咽口水,用极大的意志力扭开了小脑袋。 这样的纸袋每天都会送来,但里头放的东西却毫无规律可言。 有时是一副质地柔软的小羊皮手套,有时也会是街边五元一斤,填了满满一袋的雪山楂。 昨天的旧纸袋已经被人处理干净,但韩朵依旧记得乍见之下的惊艳绝伦。 古旧的铜把手开出一片盛大的蝴蝶兰,绚烂华贵,花枝纠缠攀绕,掩住门扉半扇,骨朵儿团团又簇簇,似紫蝶寻香而来,高栖枝头而展翅欲飞。 林白汐只比平日多怔了几秒,接着便上前一枝枝地拆下来,胡乱塞进纸袋里,再远远地丢到了某个犄角。进屋时他连韩朵的手都忘了牵,脚步杂乱匆忙,像躲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吃完晚饭,林白汐站在水槽边洗碗。 水槽上方是一扇推拉窗,为了通风排油烟,林白汐平常会特意打开一点,但后来他无意发现,这个角度恰好对着黑色宾利所在的方位。 韩默虽然到得比他早,离去的时间却不一定,快的话只待到他丢完垃圾上楼,迟的话,有次直至他拉窗关灯,那辆车仍然执着地驻守小区一隅。 林白汐凶过,赶过,绝情话都说尽了,可他限制不了韩默的人身自由,韩默接不接受也不在他的控制范围。 如今他想开了,管他是糖衣炮弹,还是痴情苦守,韩默一时心血来潮的事,长久不了,哪怕真的能坚持,只要不妨碍他正常生活,他自不必放在心上,以后两个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 转眼周日已至,林白汐携韩朵参加沈焱的生日宴。 沈清庭前一晚已经将地址发到了他的手机上,在城西的别墅群,又一个达官显贵的云集地。 这片别墅区当年一招标就刷新了沪市的地价记录,开盘时更是被炒出天价,哪怕在泡沫时期也只升不降,当属不折不扣的地王。 别墅傍海而建,主打闹中取静,为了保证环境清幽,开发商在选址时专门避开了商圈和交通枢纽。 住在这的人物出行自然无需倚靠公共交通,但对部分普通访客而言,这样的地理位置却是极大的不便。 林白汐不愿耽误沈清庭的筹备工作,收到地址时便婉拒了对方驱车来接他的打算。 他先带韩朵转乘了两次地铁,到最近一个站点后再打的直达。 沈清庭与沈焱在小区门口等候,的士一刹车,韩朵先背着小书包从后座跳下,林白汐从另一侧车门跨出。 “小焱!” 韩朵眉开眼笑,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两手抓着背带,甜甜地喊了一声,“生日快乐!” “嗯...嗯...谢谢。” 沈焱看着韩朵,讲话忽然结巴起来,却仍要板着一张高冷的小红脸。 “小焱,叔叔也祝你生日快乐。” 林白汐缓步走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手里提了两个体积相当的方形礼盒。 “怎么有两个?”沈清庭上前接到自己手里,掂了掂,两个礼盒都有些份量,一个包了红底的烫金纸,系着米色的印花丝带,另一个直接能从外包装上瞧见品牌名字,沈清庭记得这是家专门做家居用品的工作室。 “朵朵给小焱的生日礼物。”林白汐点了点纯手工包装的那份,又揉了下韩朵的后脑勺,笑道,“我们两一起包的,是朵朵裁的纸,系的蝴蝶结。” 闻言,沈焱立马从沈清庭手里接过了自己的礼物,两只手抱着,奈何人小盒大,只能从礼盒后露出一双黑玉似的眼睛,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说道,“爸爸,我来抱着吧。” 沈清庭虽然宠爱沈焱这个独子,但不会一味娇惯他,反而很早就开始锻炼他的自主能力,沈焱愿意分担,他也乐得自在。 “这个是给你的,第一次拜访的小礼物。” 林白汐扫了眼沈清庭手里剩下的礼盒,抬眸望向他,真诚道,“是一套香薰蜡烛,我挑了几种香味,听说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谢谢白汐,有心了。”沈清庭霁颜一笑,看起来心情不赖。 漫步穿过林荫步道,沈清庭和林白汐走近了一栋四面凌空的三层别墅。 沈焱展臂抱着一个枫红色方盒,走在前头带路,虽然小男孩步子走得平稳,但从后面看,像极了一只灵活纵爬的小螃蟹。 林白汐和沈清庭显然想到了同一种比喻,两人对视一眼,林白汐先绷不住地笑出来,明眸皓齿,笑音泠泠,随即又自觉失礼,补救似地抿住了嘴。 “确实很像。” 沈清庭扬了扬眉,表明跟他站在同一战线,形状优美的菱唇轻启,牵起一点上弯的弧度。 林白汐这才放心,也不再纠结于礼节,转头提醒沈焱注意脚下,唇角的笑意许久不散。 汀洲云墅的每栋别墅皆是独门独院,私密性都提到了最高级别,四个人从侧方绕过草坪和玻璃幕墙,风雨连廊的中点是一扇已经打开的装甲门。 林白汐和韩朵在玄关换了拖鞋,沈清庭把礼物交给家里的阿姨,吩咐道,“放到卧室里去吧。” 沈家雇来的阿姨四十岁上下,话不多,见到林白汐这个生人只是和善地笑,笑容里带着一点腼腆,接过了沈清庭手里的礼盒,温吞地答道,“哎,好,先生。” 林白汐从进门时便开始疑惑,因为沈家清静得不像在为一个四岁小孩准备生日宴。 不说没有制造气氛的装饰品,受邀的人也单单只有自己和韩朵。 沈清庭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惑,主动解释道,“沈焱每年的生日要过两次,我帮他过一次,他外祖家再过一次。” “不过第二场邀请的多是亲戚和一些有商业往来的伙伴,小焱不爱热闹,真正也只把今天当作生日过,邀请自己的好朋友就够了。” 沈清庭边说边将父子俩带往了餐厅,八人位的主餐台上已经摆好了各式料理,正中央是一个精美的翻糖蛋糕,欧洲古堡的造型,灵感来源于某部举世闻名的魔幻小说,蛋糕上一共插了三个骑着飞天扫帚的糖皮人偶,都捏得栩栩如生。 “哇塞!” 韩朵不由惊叹一声,捉着沈焱的手,崇拜道,“小焱你好厉害!” 蛋糕是沈焱挑的,虽说从制作到付款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这不妨碍小男孩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还、还好啦。” “也没有很厉害...”沈焱勾着韩朵的手指,说话却不敢直视身旁的人,可劲地盯着蛋糕上的装饰瞧。 餐桌上除了主角蛋糕以外,还有几碟精致的冷盘,和一口未沸的小火锅。 中西结合得甚是巧妙。 沈清庭在主位落座,两个小孩并排坐,林白汐坐在他们对面,离沈清庭最近的位置,他的手边就是那口小火锅,里头还没下菜,棕色的汤面浮着花椒干椒,以及化了一半的牛油。 “我家阿姨和你是同乡,手艺很地道,我不确定你还吃不吃得惯家乡菜,就先让她准备了一些。” “这火锅的底料是用你们湘县的辣椒炒的,味道确实不错。” 沈清庭莞然,使了个眼神,阿姨会意,开始给大家上热菜。 考虑到有小朋友在场,阿姨今天备的菜肴品种丰富,清蒸鲈鱼,黑松露虾仁滑蛋,几道高蛋白的海鲜放在小朋友面前,方便他们伸筷。 大人的口味重一些,阿姨也烧了自己的拿手菜,特意把辣子鸡丁,剁椒鱼头这几盘摆到林白汐这边,再给每人上了一小盅虫草花胶鸡汤。 林白汐以为已经结束了,阿姨又从流理台上端了两个调味碟出来。 她把料碟分给沈清庭和林白汐,起身时轻声说了句,“拌了咱们那边的辣酱”,眼睛看着林白汐,淳朴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一刹那,故土万物浮现眼前,耳畔响起跃动的小调,三月的艳阳天,婶婶牵着年幼的自己站在坡顶,漫山都是红艳艳的辣椒树,暖风一吹,红浪滚滚涌起。 林白汐忽而鼻酸眼热,但顾及场合,立马平复了下,吸吸鼻子,哽声道,“谢谢阿姨。” “以后想吃家乡菜就过来。”沈清庭剔下最鲜嫩的鱼脸肉,夹到了林白汐碗里,弯着唇角道,“吃火锅还是人多点才好,我也喜欢的。” “嗯,谢谢沈大哥。” 沈清庭对他如此体贴,林白汐也领悟到对方是真心拿他当朋友看,而非表面客套,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只好以茶代酒地敬他一杯。 竹蔗马蹄水熬了一早上,入口甘柔,沈清庭坦然应了他的敬辞,唇角牵出一抹苦笑来。 对于小朋友而言,生日宴最不可或缺的环节就是唱生日歌和许愿。 沈焱是个有点酷的小朋友,他的生日会只留下了最必要的这两项。吹完蜡烛后,大家普普通通地吃了一顿午饭,蛋糕正好充当饭后甜点。 午饭散场,沈焱兴致勃勃地领着韩朵去房间拆礼物,林白汐无事可干,沈清庭便带他去露台观光。 私人露台面积宽广,修了个小型的玻璃温房,栽满乔木绿篱,又因地处半山,视野开阔,随便一眺就是一片无垠的海,在午后阳光下粼粼闪光。 沈清庭沏了壶花茶,和林白汐闲话家常,后来临时起意,两个人做了一对一面试模拟,沈清庭扮演HR,帮他熟悉了一遍流程,捋一捋思路,再传授一些问答时取巧的话术。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室外光线转柔,露台风大且冷,林白汐搓了搓胳膊,两人从椅背上拿起外套,一起下楼找小朋友。 韩朵和沈焱大概玩累了,作为生日礼物的乐高玩具才搭到一半,剩下的零件散乱落在地毯上。 两个小家伙睡得正香,头抵着头蜷在一块,身上盖着沈焱的几何印花小棉被。 林白汐坐到床沿,轻轻拍醒了韩朵,柔声道,“朵朵,该回家了。” 韩朵揉着眼睛,慢腾腾地坐起来,脑袋一歪倒进林白汐怀里,又把眼给闭上了,软乎乎地撒起娇,“爸爸,朵朵困...” “宝贝,我们回家再睡。” 林白汐就着这个姿势将韩朵抱了起来,韩朵自觉叉开两腿,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往颈窝里埋。 “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晚饭?” 沈清庭恰到好处地抛出邀请,但林白汐不愿叨扰对方太久,寻了个由头婉言拒绝。 “那我送你回去吧,这附近没有公交站,打车也要等上一会,你抱着孩子不方便。” “这...” “开车不费时,我也刚巧要出门取件东西。” 沈清庭把话讲得圆满,林白汐不好拒绝对方两次,索性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再补声谢。 沈清庭去车库取车的时候,林白汐就抱着韩朵,在别墅前的一块公共区域等待。 韩朵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乖乖趴在他肩膀上,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他和沈焱一下午的“丰功伟绩”。 正讲到他们如何给乐高树屋搭梯子时,身后传来一阵引擎声,林白汐想当然地以为是沈清庭,转头却撞见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迎面驶来,先急后缓地刹停在他们面前。 “白汐,你们怎么在这里?” 韩默摇下驾驶座的车窗,眼中惊疑不定。 林白汐心头一跳,转而环视起周围,不安地敷衍道,“有事。” 他抱紧了韩朵,漫无目的地往某个方向走,逃似地,不断在加快脚步。 “爸爸...” “爸爸,是爸爸哎。”韩朵眨了眨眼睛,盯着驶近的小轿车,如实陈述所见。 “白汐,白汐......” 男人焦急的呼唤声不绝于耳,林白汐深呼吸一下,正要回头制止。 “滴——” 前方同时响起一声鸣笛,林白汐抬起眼,姗姗来迟的卡宴终于出现在视野中,而他抱着他的孩子,被堵在了两辆迎头相对的名车之间。 紫色蝴蝶兰花语:我爱你 第22章 车载音箱在放一首舒缓的提琴乐曲,弦声轻柔,似月落清辉,水漫溪石,旋律悠扬婉转。 沈清庭的余光离开后车镜,静静注视前方的路,若有所思。 车尾依旧随着一辆黑色轿车,半掌大的倒影像贴上去似地,牢牢扒在镜面一角,与他保持着最近的安全距离,跟踪得明目张胆。 “是认识的人吗?” 沈清庭忽然开口,林白汐晃过神,像被人拍了下肩膀,从另一侧后车镜收回视线,神情透着些恍惚。 “嗯......” 他揪着斜勒胸前的安全带,食指尖无意识地轻抠起带面防滑纹路,几次欲言却止。 就在刚才,他无视韩默的召唤,当着他的面将韩朵抱进这辆车的后排,自己也钻进了副驾驶座,争分夺秒,动作一气呵成。 关好车门时,他瞧见对面的宾利下来个人,一把甩上驾驶座的门,急急忙忙地往他这里赶。 “沈大哥,我们走吧,快走吧。” 林白汐抓着沈清庭的胳膊,尾音发颤,心跳如雷,甚至没勇气去看那人的表情。 韩默虽不见得有多钟情于他,对他的占有欲却一直强到了病态的程度。 当年两人因为他工作的事起了争执,吵着吵着又滚到床上,韩默被伺候爽快了,孽根在他身体里顶撞,还要咬着他的耳垂,狠声威胁,“要让我听到你跟别的男人拉扯不清,以后你就别想下这张床!” 林白汐向来有做金丝雀的自觉,人际关系更单纯得像张纸,韩默心里头比谁都清楚,所以尽管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也还是不甘不愿地依了他。 而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那段羞于启齿的包养关系,还是后来苍白敷衍的婚姻生活,林白汐都和韩默走到了尽头。 他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和新生,但现实很快就给予他重重一击。 在上述前提之下,仅因茶几上多出了一个杯子,韩默就被激得怒气滔天,对他胡乱猜疑不够,甚至为了求个心安而将他扒光了摁在冰凉的餐桌上,里里外外地,一丝不漏地检查过去,全然不计后果,疯得让林白汐既心痛又心悸,却一如蚍蜉撼树,毫无反抗之力。 他在那一刻意识到,在韩默甘心放手以前,不论分与不分,他始终困在男人的股掌之间,韩默为刃,他为板上鱼肉。 因此,这阵子林白汐已经尽量避免与对方起冲突。 在他眼里,现在的韩默就像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孩,愤怒有之,悔恨更甚,所有情绪都在当下的一瞬达到了峰值,但万物盈满则亏,盛极则衰,再浓烈的感情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爆发之后便会在或长或短的时间跨度中走向消亡,如同奔涌的海水缓慢退去,露出平滑空旷的沙岸,以及丑陋光秃的礁岩,无声地讽刺那须臾的激昂澎湃。 上善若水,至柔则刚,林白汐不比韩默强势,但在忍耐和等待这两件事上从未屈居人下。 两人较着耐性,皆不敢轻举妄动。 韩默之于他,如一座久攻不下的城,一头桀骜不驯的兽,林白汐不曾想,有天这座城会为他城门大张,这只兽会收起尖利的爪牙,袒露出柔软的肚皮,对他摇尾乞怜。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甜蜜的陷阱,只为诱他奋不顾身,自投罗网。 但林白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的真心早被韩默一点点地作践没了,哪里敢再以身试险。 他算准了韩默沉不住气,亦在等着对方知难而退,败兴而归。 可此时此刻,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在韩默的狂热消退之前,他堂而皇之地上了别的男人的车,林白汐不敢想象,以对方如今的偏执,下车之后会对他做出怎样过激的举动。 “安全吗?” 沈清庭并未刨根问底,语气却充满担忧。 林白汐身上藏了太多谜团。 以他的经济实力,不可能供韩朵上学费如此高昂的贵族学校,最开始时,沈清庭以为林白汐娶了一位家世显赫的太太,但后来他仔细问过沈焱,得知韩朵并没有母亲,又理所当然地以为林白汐与他同样丧偶,并且这个女人给林白汐留下了一笔相当丰厚的遗产。 现在看来,这些推论似乎要被重写一遍。 林白汐孤身带着异姓的孩子,他的配偶是何方神圣?为何要突然搬家?他与尾随他们的这个男人间又是什么关系? 沈清庭如何能不好奇,但良好的教养制止了他继续往下探究。 他不喜欢勉强,等林白汐愿意向他敞开心扉的时候,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 “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沈清庭待他宽厚一如往常。 林白汐犹豫一下,道,“没事,沈大哥,我可以解决的。” 他和韩默之间已是剪不断理还乱,不能让沈清庭也蹚这趟浑水。 再退一步说,如果当真让沈清庭掺和进来,韩默只怕才是要发疯。 林白汐不了解沈清庭有多大能耐,但对韩默的狠辣手段却深有体会,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沈清庭不该为了他受此无妄之灾。 “他不会对我怎样,你别担心。” 林白汐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又把脸转向车窗外,攥着安全带的手到下车也没有松开过。 两部车前后进入小区,沈清庭把车停在楼下,目送林白汐牵着韩朵上楼。 那辆黑色宾利在不远处熄了火,与他隔着一个小花坛,似乎打算久留。 沈清庭等到林白汐公寓的灯具亮起,对方给他报了平安后才放心驶离。 卡宴在后车镜里逐渐缩成一个黑点,韩默打开车顶灯,瞥了眼车窗上的倒影,径直撞进一束阴狠的目光,他合起眼皮,压制了一下心底翻江倒海的怒气,再抬眼时总算没了那股骇人的威势。 这一整周,他每天都变着法儿地送林白汐礼物,却无一不是吃了闭门羹。 韩默与林白汐结发数载,虽然没做到心意相通,但至少能笃定林白汐绝非重物质的人。 他送林白汐这些东西不为讨好,单纯出于想送。 林白汐体质虚寒,冬天时手脚比冰棍还凉,今年他不能再亲自捂暖,就想送他副手套,送点保温用品。 驾车驶过某条老街,听见路边的小贩吆喝,又忽然想给林白汐买些零嘴,打打牙祭,经过某家花店,一下记起林白汐怀里那束紫莹莹的三色堇,又流连半日,只为给他挑一束更相称的花卉。 看到好吃的,好玩的,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买给林白汐,韩默活了二十余年,头一次有了这样新奇的体验,就好像把这个人的重量加在了自己身上,自己的心却藏到了对方身上,于是处处都成了牵挂,铜墙铁壁也有了不堪一击的软肋。 傍晚,他带着今日份的礼物离开住所,没想连小区的门都没出就碰上了林白汐。 住在这片辖区的都不是些好惹的角色,林白汐过去七年一直活在他的管束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了野男人? 他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做了吗?林白汐爱他吗? “砰!” 韩默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扯开领扣,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他像一把熊熊燃烧的枯枝,妒火燎得他五内俱焚,连呼吸都裹挟着灰烬的余温。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缠斗,一个告诉他,林白汐品性端正,绝不可能婚内出轨,另一个又反驳道,林白汐被他冷落这么多年,耐不住寂寞,故意报复他也说不准。 韩默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贸然去动林白汐,哪怕他此刻恨不得立马将那人绑到床上狠狠惩治,他也得咬牙忍下。 他和林白汐之间的关系已经摇摇欲坠,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韩默深呼吸几个来回,从裤袋掏出手机,拨给了自己的助理之一。 “帮我查个人。” 男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声音,话里却透着几分隐怒。 “是,韩总。” 对方答得恭敬,韩默掐掉电话,编辑了一串车牌号码发过去。 另一边,林白汐在公寓里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可具体在等些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只是直觉认为韩默不会善罢甘休,心里忐忑得砰砰乱跳。 他现在已经和韩默断了关系,和谁往来都是他的自由,更别提他和沈清庭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龌蹉可言。 林白汐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也不想应付韩默的胡搅蛮缠,把自己折腾得身心俱疲。 不知坐了多久,门铃在寂静的公寓里响起,林白汐抖了抖肩,慢慢回过头去。 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要来。 林白汐叹了口气,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走到玄关,拧开了门。 而出乎意料的是,门外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林白汐往外走出一步,照旧在门把上发现一个白色纸袋。 取下袋子,摊开袋口,里头放了个水晶球音乐盒。 水晶球内嵌两个雪人人偶,黑眼睛,胡萝卜鼻子,树枝插在上层的雪球里,相对笑望,一个大些,一个小一些,仿佛在牵着手,将底座拧上一圈,水晶球内纷纷扬扬地飘下雪花,两个雪人绕着中心缓缓旋转。 八音盒音质清澈,轻快地吟唱起一首欢乐的圣诞歌,音筒转动,凸点从音板边缘划过,发出空灵曼妙的声音,像把一颗心敲成玻璃一样闪光的碎片,亲手揉进了跳动的音阶中。 这哪里是节日庆歌,调子哀转久绝,悲伤得像用眼泪把音符给泡发了。 林白汐慢慢蹲了下来,再拧了圈工艺繁杂的金属底座,捧着内旋的水晶球,默默地怔怔地发起呆,像从周围的世界抽身而出,穿越回了某一个时间节点。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But the very next day you gave it away” “This year to save me from tears,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慵懒的蓝调在耳边循环,一晃神,他好像又坐在了人潮熙攘的餐厅里,窗外立着巨型的圣诞树,树梢缠满了五彩斑斓的小灯泡,树顶一颗澄黄的塑料星星,在夜空孤零零地发光。 他低下头,面前的餐桌铺了雪白的桌布,垫着金灿灿的烛台和陶瓷串盘的点心架,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他望着对面空荡的座位,微微张开唇,用口型跟着黑胶唱片默吟,泪水悄无声息地淌过了眼窝。 “Now I know what a fool I've been” “But if you kissed me now” “I know you'd fool me again......” 八音盒走走又停停,楼道里重复响起脍炙人口的旋律,如泉涌叮咚,没有尽头一般。 “爸爸,帮朵朵洗澡吧。” 韩朵走到客厅,在身后远远地唤他一声。 “嗯,爸爸来了。” 一曲毕,林白汐搓了下眼角,把八音盒装回纸袋,丢到墙根底下。 他拍了拍膝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撑着发麻的腿关上了门。 歌:《Last Christmas》 文中节选部分的中译版: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去年的圣诞节,我把心给了你 But the very next day you gave it away 但隔天你就将它丢弃 This year to save me from tears 今年,我在泪水中重新振作 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我会把心交给一个特别的人 …………… Now I know what a fool I've been 现在我才知道当初真傻 But if you kissed me now 但如果你现在吻我 I know you'd fool me again 你可以再次愚弄我 第23章 周一接到了三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四进三,林白汐对这个结果已经十分满意。他的学历只到本科,毕业后空档一年,之后便在那家小国企混到现在,按理该迈不过几家公司的门槛。但不知沈清庭是否有从中周旋,他得到了参加笔试的资格,并也不负对方所望地进入了最终面试。 晚饭后,林白汐整理完厨房,先带韩朵洗了澡,把小朋友和自己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定了时间,才在干下一件家务之前挤出了一点空闲。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放松地倚着靠背,一边阅读资料,一边在脑子里复盘沈清庭给他做的面试模拟。 正投入其中,门铃忽又响起,林白汐刚搬家不久,知道他新地址的人屈指可数,再加上昨晚发生的小插曲,起身时他便有了预感。 打开门,果不出所料,韩默衣冠齐楚地站在门口,身形挺拔,脸色虽然谈不上多好,但看起来还算冷静,眼瞳在注视他时亮了亮,余下尽是疲倦。 “什么事?” 林白汐捏着门把,语气淡漠,目光落到男人提着的一袋东西上。 “白汐,我来看看韩...朵朵。” 韩默差点顺嘴喊了全名,末了别扭地改口,扯起一个自以为亲和的笑容,温声补充道,“我给他带了积木玩具。” 他把手里的收纳袋拎到两人中间,晃了晃,态度诚恳,“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不会打扰你的,看一眼儿子就走了。” 儿子? 林白汐默不作声地听完,在心里冷笑。 他打量着男人唇边僵硬的笑意,脸上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韩默倒是厉害,无论从法律还是伦理角度,他确实不能剥夺他作为生父的探视权。 于是林白汐侧过身,给他让出一条道,似善解人意地允诺,“好啊,他就在卧室里。” “但你这次得小声点和他讲话,不要再吓到...” “你儿子了。” 林白汐刻意加重两个字的发音,说完后自觉有趣一般,轻轻嗤了声,唇角往上扬,眼底未掀起一丝波澜。 韩默本做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心理准备,却不料林白汐妥协得这般轻易。他还没来得及感受惊喜,就先从林白汐的神情里读出了几分嘲弄,又在对方的隐晦提醒中,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怒喝韩朵的不良事迹。 “抱歉,以后不会了。”韩默汗颜,说话的底气也弱了些。 林白汐敛起虚假的笑,面容沉静,周身笼着轻淡无形的寒气。 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几秒钟后,林白汐一言不发地走回沙发,背对着门口,看似专注地翻起资料。 他没打算刁难韩默,不论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能多个人关心韩朵总是好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何况韩默是韩朵的血亲,他斩不断这层关系,也不会自私地希望因为他的婚姻问题而让父子俩反目成仇。 韩默总算能正大光明地进入这间公寓,心底一片澎湃,但碍于自己先前所言,为了取信林白汐,他必须得收起一家之主的威严,尝试着去扮演一个牵挂孩子的慈父角色。 这也是他刻意逃避四年的责任。 “笃笃” 韩朵打开门,见到是他以后,下意识地躲到门板后面,只露出上半张脸,怯怯地望了过来,用细小的声音喊他爸爸。 和那双小狗般晶亮的眼睛对视几秒,韩默把积木袋子拿起来,像在展示一样,别扭地哄道,“给你带了积木,爸爸能进来吗?” 韩朵点点头,侧身让韩默进了他的卧室。 韩朵睡的是这套公寓的次卧,面积比林白汐的房间要小一些,放了床和一套桌椅,基本没剩下什么空间。 韩默环视一圈,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韩朵以前的房间至少有现在的两倍大,还能再摆上衣柜和玩具架。 “爸爸,木头。” 韩朵随地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袋子里的积木玩具,小声地提醒,软软的手指绞得发白,却不敢大着胆子向他索要。 小孩屁股底下垫着一块羊羔绒地毯,铺在床边,整体是一只小白狗的形状,看起来还算新,想来是林白汐自己添的。 韩默犹豫片刻,盘腿坐在了韩朵对面,顺势将收纳袋放在自己膝盖旁。 “韩...”韩默打住话头,清了清嗓子,生硬地模仿林白汐的语气,诱哄道,“朵朵,想要爸爸陪你玩积木吗?” 韩朵一愣,随即将视线转到他的脸上,咬着唇纠结一会,最终诚实地点了点小脑袋。 血缘亲情与生俱来,哪怕韩默对他严厉多于亲近,也从未照料过他,韩朵仍会在心底悄悄地希望,有天这个高大冷淡的父亲也能牵牵自己的手,陪自己玩一次玩具。 韩默松了口气,又换上一副微笑的面孔,循循善诱道,“那爸爸和你玩个小游戏吧。” 他摊开袋口,抓出一把形状各异的积木,在两人之间横向排开,接着,拿起其中一块绘着窗户图案的半圆形积木,递到韩朵面前,作出邀请的样子。 “爸爸问朵朵问题,只要朵朵诚实回答,就可以从爸爸手里拿走五个积木。” “答得好,可以拿十个。” “如果朵朵能把这些积木都赢走,爸爸就陪你玩一会,好吗?” 韩朵盯着积木块看了两秒,抬头望向他,试探般小心地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像第一次接受人类投喂的小动物,眼里混杂着一点不确信,迷茫,以及明晃晃的欣喜与信赖。 “朵朵不骗人,爸爸陪朵朵玩吧。” 圆钝的积木块还残留着男人手心的温度,韩朵握在手里捏了捏,朝他腼腆一笑,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瞳仁闪闪发亮,像只讨赏的小狗崽子。 韩默俯低身体,奖励似地把手移到韩朵头顶,轻轻拍了拍,但动作生疏,不得要领。 他干咳一声,心虚地瞟了眼身后闭紧的门,凑到韩朵跟前压着声问道,“朵朵,你昨天和爸爸去干什么了?” “送你回家的叔叔是谁呀?” 这才是韩默此行真正的目的。 在昨晚到家之前,助理已经把那个男人的身份背景发给了他。 本只是随手一翻,但扫到某个关系人时,韩默的眼底闪过一丝诧色,立马靠边停了车,由头至尾地察阅起来。 啧,难搞。 竟然是沈千重的孙子。 在本市的名流中,能跟韩家相提并论的也只有沈千重一脉,老头子靠金融发家,年纪大了野心不减,又开始涉猎科技产业,而韩家办的是军工,手底下的核心实验室刚跟对方达成了合作项目。 他若是动了沈清庭,两家的合作势必告吹,损失一个项目事小,得罪一个潜在盟友才是最不值当的。 韩默又重头读过资料,捋清了时间线。 根据记载,沈清庭的独子今年九月才跟韩朵同班,由此可见,林白汐和沈清庭最早结识于三个月前,甚至可能要更晚一些。两人似乎没有多深的渊源,但感情的事难用时间衡量,如今他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林白汐和他离婚是否与此人有关,韩默无法下定论。 唯一能确定的是,沈清庭就是那位顺路载林白汐回家,又趁韩朵生病登堂入室的“某位同学父亲”。 “嗯......”韩朵短暂地回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爸爸是说沈叔叔吗?” “对,沈叔叔。” 韩默咬牙切齿地念出三个字,笑容有些瘆人。 “小焱昨天过生日呀,爸爸就带我去小焱家里玩了。” “爸爸,小焱家可大啦,还有一个玩具房,有好多好多玩具咧,还有大蛋糕,鱼鱼,虾虾...” 韩朵举起手臂,在空中画出一个大饼,努力将胸口打开到最大,兴奋地向他描述昨天的情形,满脸的不可思议,两只眼睛像安了小灯泡一样亮。 韩默端详着手舞足蹈的小东西,手背闲闲支着下颚,开始考虑在别墅里也给他装一间玩具房的可能性。 沈清庭儿子有的,他韩默儿子怎么可能没有,笑话。 韩默把面前的积木推给韩朵,又掏出一把补上。 “下一个问题,爸爸和沈叔叔在干什么?” 韩朵正讲到兴头上,却被韩默出声打断,他委屈地扁了扁嘴,但为了不讨韩默嫌,还是很乖地停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地回忆。 “唔.....吃饭。” “还有呢?” “嗯.....聊天。” “还有呢?”韩默急躁追问。 “哦!”韩朵拿小拳头砸了下另一只手的掌心,像猛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沈叔叔给爸爸夹了菜,他们还一起吃了火锅!” “火锅?” “你爸喜欢吃火锅?” 韩默诧异,狐疑地打量起韩朵,对后一句话的惊讶甚至盖过了对前一句话的不悦。 和他在一起以后,林白汐吃的都是些清汤寡水的食物,他以为对方同样口味清淡,没想过是为了迎合自己的饮食习惯。 “对的呀,爸爸喜欢吃辣辣的菜。” 韩朵舔舔下唇,掰着手指头给韩默数,“辣鱼头,辣肉肉,辣...”他挠了挠头发,想不出具体的例子,干脆做了个概括,“反正就是辣辣的,红红的。” “但朵朵不能吃太多,舌头会疼。” 韩朵嘶嘶吸了口气,扬手在嘴巴前扇风,仿佛真的被辣椒刺激到了味蕾。 “还有呢?爸爸还和沈叔叔做什么了?” “朵朵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韩默忍不住挨近韩朵,盯着一张一合的小嘴,焦灼地等待下一个答案,目光炯然。 “唔.....” 韩朵闭上眼睛,冥思苦想,韩默的心紧缩着,跳得又快又痛,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只怕扰乱了韩朵的思绪。 “不知道...” “朵朵和小焱去玩了,爸爸也和沈叔叔去玩了。” 韩朵收着下巴,无辜地眨了眨眼,为自己模糊的答案而揣揣不安。 韩默猛地喘出一口气,几乎想瘫倒在地毯上,不幸中的万幸,他没听到最坏的结果。 探望完韩朵,韩默便没了留下的理由,他走到客厅,林白汐已不在此处,茶几上放着两份打印纸的装订本,一本摊开,一本合起,封面印着某家证券公司的名字,厨房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水流声。 韩默扫了眼茶几上的资料,循声向厨房走去。 “看完了?” 林白汐正在准备明天的早餐,他把一干豆类浸入盛水的大碗里,用手揉搓几下后沥干,问话时仍低着头,面朝半开的窗户。 “嗯。” 韩默站在隔断门旁,望着林白汐忙碌的身影发痴,进一步无勇,退一步不舍,进退两难地扎在了原地,在心里期盼这一刻的时间无限延长。 林白汐在忙手上的事,难得没有赶人。 他把杂豆混米倒进电饭煲,没过适量的水,细白的手指在控制板上跳动两下,“滴滴”一响,预约完毕。 “你在和昨天那个人交往吗?” 韩默没忍住把折磨他一夜的苦恼问出了口。 林白汐似乎在等着他先提起,也似乎准备好了答案,反应称得上平淡。 “那位沈先生,我和他只见过三次面,他是一位待我很好的前辈,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发展出超过友谊以外的感情。” 林白汐转过身,神情专注地想了想,又补充道, “他是我的贵人,也是我的朋友。” 韩默得了答案也难以放心,急声道,“才三次?你就敢去他家...” “韩默”,林白汐打断他,眉头轻蹙,眸底犹似积着一抔未化的雪。 “你大概没弄清楚,我向你解释这些,不是因为抱歉或者内疚,只是想告诉你,我在这段婚姻里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作为你的妻子,我已经尽可能地履行了义务,虽然不能让你满意,但我问心无愧。” “现在我们分手了,我和谁交往都是我的自由,不需要向你报备,你也无权干涉或者阻拦。” 韩默一言不发,垂在两侧的手攥掌成拳,脸上的血色随着话音消失殆尽。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我把自己的私事摊开来讲,不过信不信由你。” 林白汐后腰抵着水槽,一条腿伸长,一条腿支着身体。他转过头,徐徐拉上漏风的窗户,抬手按灭顶灯,像终于做完了一整天的家务,疲倦而松快地吐出一口气来。 “以后不会再这样交代了。” “你不该来问我的。” 他迈开脚步,往厨房外刺眼的光亮走去,与韩默擦肩而过。 “白汐......” 男人喊住他,话哽在喉咙处,眼底的悲凉漫进了黑暗中。 “我...我以后还能再来看韩朵吗?” “让我远远看一眼就够了。” 韩默望着林白汐的背影,声音变得沙哑,“我很想他,工作也想,吃饭也想。” “做梦也总是梦见他。” “他站在我面前流眼泪,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可梦里的我却无动于衷。” “他一直很好,是我没做好,对不起他。” “对不起。” 掏心窝子的话要摸黑讲。 林白汐脚步一顿,定了许久,又大步向前。 “随你的便。” 干涩的声音毫无起伏,细听却似乎也染上了几分哑。 参加完三家公司的面试,林白汐心里稍微有了点底。 私募的基本没指望,面试官问了他前一份工作内容后就兴致缺缺,跟着用几分钟结束了面试。 剩下的东洋证券和朝日证券要好上一些,至少把常见的几个问题过了一遍,特别是东洋证券,坐在角落的那位面试官始终笑眯眯地观察他,甚至在另一位面试官故意为难他时出来解围,面试到了尾声,还问他是否能接受高强度的加班以及期望的工资待遇。 果不其然,三场面试结束,只有东洋证劵一家联系他,并通知了报到的时间和入职所需的材料。 林白汐把邮件反反复复看了几次,仍然不敢相信,他居然延迟三年实现了当初半途放弃的目标。 沈清庭接到消息比他还快,林白汐盯着邮件出神,对方的声音通过扩音孔传进耳里,比朝雾轻柔,像用最轻暖的雪棉裹住了他。 “白汐,去开始新生活吧,去认识新的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祝你前路浩荡,万事胜意。” 现实中进券商基本要硕士以上,本文是私设,勿细究 登堂入室采字面意思 第24章 从辞职到入职都很顺利,宽阔明亮的直梯里,林白汐身旁站着一名年龄相仿的女性,他被安排进了东洋证券的研究所,对方作为首席的助理,负责帮他办妥入职的若干手续。 轿厢后壁由一块镜面不锈钢制成,全高镜,光滑锃亮,女人的黑色漆皮高跟鞋,毫无褶皱的套裙下摆,以及他们脚下的黑金花大理石板,皆清晰可见,不染微尘。 林白汐目光发散,脑海里浮出那台老式电梯,灯光昏黄,人挤人,肩撞肩,他缩在角落里,倒影晕成一个人形轮廓,混沌的亮。 “白汐,你的工牌。” 李芸把一个灰色卡套递给他,同色的挂绳垂过女人手背,在灯下微微泛光。 林白汐回了神,接过定制的工牌,视线落在职位那一栏——— 助理分析师 指腹贴着五个字,摩挲了下。 “谢谢。” “不客气。”李芸勾起一点嘴角,笑容优雅且疏离。 “手续都办完了,我现在带你去研究所,和团队的同事认个脸,不用太紧张。” “欢迎加入东洋。” 她伸出一只手,林白汐虚握住她的手指,晃了晃,两人相视,友好一笑,几秒后各自收回了手。 研究所的同事刚开完晨会,陆陆续续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无精打采的,哈欠连天。 林白汐被分到石油化工组,工位在靠窗的一角,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低头可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其他组员很快接纳了他,或者说,在高负荷的工作之下,加入和离开已为稀疏平常,大家报了名字,添加完联系方式,便投入到今天的工作之中,对他的隐私信息并不多问。 林白汐也不爱在工作中交友,他习惯孤军作战,热情比冷漠更令他难以消受。 隔壁位坐了个年长他一些的男人,名叫王韬,大概是北方人,身量颀长,说话字正腔圆,带了点口音,对他十分友善。 王韬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但一笑就多了分憨气,典型的老实人面相。 他帮林白汐打开电脑,介绍了桌面几个软件的用途,又热心地教他怎样操作。 之后组长也来露了个脸。 那是一名年逾四十的职业女性,姓赵,踩了双恨天高,脸上略施脂粉,留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身材娇小但气场强大,讲话也简练。 赵组长给他布置了工作任务,同时交代王韬作为前辈提点自己,随后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 “白汐,我好久没看见组长这么和蔼了。” 王韬上半身倾向他,掩着口鼻嘀咕,眼睛还在往门口瞟。 “组长平常不是这样子的吗?” 林白汐初来乍到,待人接物还无法自如,一时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 “当然不是。” 王韬又把声音压低一度,透露道,“你身后那个位置坐的人,上个月刚进来的。” “组长当时就和他说了两句话,剩下的全靠他自己摸索,哪里讲得像刚刚这样细。” “就怕你听不懂,不习惯一样。” “这样吗……”林白汐垂下脸,捏着手指,声音越说越小。 在收到邮件时,他也怀疑过入选的正当性,沈清庭为了让他心安,干脆把事情始末都讲清楚。 他了解自己性子要强,因而仅在开始时举荐了他,为他争取来笔试资格。 至于后来的面试,沈清庭并未出手干预过,竞聘成功是自己与东洋相互选择的结果,没有什么所谓内幕。 听了沈清庭的解释,林白汐这才如释重负。 所以,组长会对他和声细语,是因为今天心情好吧? 林白汐猜想。 中午,王韬带他去公司食堂用餐,回来后,办公室的遮阳窗帘都被放了下来,屋内暗蒙蒙的一片,工位外的空间摆上了数张躺椅,各位同事正蜷在躺椅里午休,讲究点的还自己带了眼罩,再拉上一条小毛毯。 “习惯就好,大家都是这样的,将就一下。” 王韬见林白汐一脸诧异,拍了拍他的肩膀开解。 “嗯...我有心理准备的,工作压力的确变大了。” 林白汐笑笑,转瞬就恢复如常。他们提着脚跟走回工位,王韬也拆出了自己的躺椅,往座位后的过道一铺,一躺,头枕着胳膊,几分钟就安然入睡,比磕了安眠药还神。 林白汐打开手机,也下单了一把折叠椅,随即趴在桌面闭目养神,意识迷糊的时候还在想着,幸好他离职的时候把护颈枕也一起带走了。 下午上班,林白汐继续写早上的报告,组长在他的电脑里拷贝了报告资料和估值模型,变量都已整理清楚,林白汐在王韬的点拨下,渐渐熟练于用“CTRL+”在数据间来回切换,并琢磨出了些许规律。 熬到下班时间,林白汐伸了个懒腰,保存好文档,正要点击关闭,转眼一瞥,却发现大部分的同事都还在对着电脑打字,手在键盘上飞舞不停,看不出有要下班的意思。 隔壁的王韬也是如此,这人一脸苦相地盯着电脑屏幕,时不时薅一把后脑勺,可他打开的文档只写了寥寥几句话,似乎憋不出来,遇到瓶颈了。 “王韬,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呀?” 林白汐看了眼时间,悄悄地问王韬,声音泄出一丝焦灼。 算上车程,他现在得去赶公交接韩朵了。 “你活干完了就能走,我手头有个行研报告要交,基金经理催得紧,明早前得给他搞出来。” “今晚又要加班了。” 王韬搓了把脸,快把屏幕盯出一个洞来,不住地叹气。 “对了,组长早上让你写的那篇,后来催你了没?” 林白汐摇了摇头,不确定地答道,“没有吧.....” 他边说边检查了一遍邮箱和通讯软件,组长确实没有催过他。 “我记得她走之前说,让我在三四天内写完...” “三四天?” 王韬瞪圆了眼睛,举起大拇指,叹道,“萌新,牛。” “好吧,你可以下班了,不放心就再多待一会,我得继续肝报告了。” 王韬转向电脑,手搭在键盘上一会,又开始薅头顶掉得可怜的几撮毛。 林白汐第一天上班,不好意思走得太早。 他观察了一圈周围的同事,只好再老老实实地坐回去,接着写未完成的报告。 屏幕右下方的时间一次次刷新,林白汐坐立难安,先给幼儿园的老师提前打了招呼,告诉他晚些来接韩朵的事,随即打开文档,敷衍地敲下几个字,一脸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等到三两同事起身,附近的座位空出几个,林白汐才迅速收拾好东西,急忙往电梯赶。 出了商业大楼,他正要掏出手机查询公交,一辆银色迈巴赫就驶到路旁,减速与他并行。 “白汐?” 韩默摇下车窗,成功吸引了那人注意。 “你怎么在这?” 林白汐停下脚步,看了眼车,再去打量车里的人,满腹的疑团。 “公司就在对面。” 韩默随手指向一栋气势宏大的“H”型地标建筑,正巧对着东洋证券所在的商业写字楼。 冤家。 林白汐咬着唇,暗暗骂了一句。 “你的新单位也在附近吗?” 林白汐不愿多说,含混不清地“嗯”了下,抬腿就公交站走。 “白汐,你去接朵朵吗?” “我送你去吧,现在已经很迟了,公交本来就发车慢,你再辗转一下,朵朵该等着急了。” 韩默低速行驶,跟在林白汐身旁,坚持不懈地劝说。 林白汐两耳不闻,用手机软件搜索了一下,他要搭的这班公交目前有三辆在运营,一辆已过站,一辆刚发车,剩下一辆还在总站维护。 最近那辆开到这里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林白汐心一凉,转而点开了打车软件。 韩默似乎猜中了他的打算,又温声劝道, “白汐,这里是中央商务区,别说现在这个点,就算到了三更半夜,你打车都是要大排长龙的。” 林白汐不信邪,点击了“叫车”的呼叫键,屏幕跟着就显示,前方还有112个人在等待上车。 “白汐,我也是韩朵的父亲,接送他同样也是我的责任。” “我醒悟得晚,但我是真心想补偿朵朵的,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韩默锲而不舍,一次次地放低姿态,显示出一片拳拳之心,林白汐咬咬牙,终于走向了那辆银色轿车,恨声道,“开门。” 这篇文原来预计7-8w字完结,现在看估计要超过10w,越写越心累,该早点完结了 另外,韩默对韩朵的感情确实没什么变化,他心里现在只有林白汐,对韩朵的感情转化要在之后的相处中慢慢实现 第25章 “新工作还顺利吗?” 韩默调了下挡风板,输出的暖气改道扑向林白汐,温度正好。 “嗯。” 林白汐在回老师的信息,低头看着手机,他第一回 迟到这么久,韩朵等得心焦,借了老师的手机给他发语音,问他什么时候来接自己,话末还带着几声吸鼻涕的啜泣。 “朵朵,爸爸今天下班晚了,抱歉宝贝。” “现在在路上了,再等一小会就到。” “爸爸今晚带你吃麦当劳好不好?” 林白汐接连发了三条语音,柔声细语地安抚小家伙。 韩默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的酸水冒个不停,像口沸腾的汤泉,也更加确信自己找对了方向。 对面秒速传来一则语音讯息,韩朵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爸爸,朵朵想吃草莓圣代。” “好的宝贝。” 林白汐语音回复,再跟了一个小猫咪的表情包,哄得小朋友破涕为笑。 见他关上手机,韩默见缝插针地表示,“白汐,你现在在券商上班,加班会很经常。” “我的时间表比你灵活,你抽不出空的话,我可以先去接韩朵,等你下班了再送过去。” “我们就隔着一条马路,走路几分钟的事,不麻烦。” 林白汐听完沉吟不语。 他虽然尽量避免与韩默直接接触,但并不反对韩朵与韩默加深交流,只要男人不伤害韩朵,这对韩朵的成长有利无弊。 况且,未来的日子还长,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不会是小概率事件,韩默提的建议也有可行性。 林白汐平视前方,未接受也未严辞拒绝,换了个话题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证券公司上班?” 韩默顿时语塞,灵光一闪,淡定答道,“你不是学会计的?” “就你今天出来的那栋楼,前两年搬进了几家大型券商,国泰,东洋什么的,都在里头,我猜你应该是入职了其中一家。” “对吗?” 这番解释还算合理,林白汐勉强接受,点了点头,仍然保持沉默。 “哪家?” “.....东洋。” “挺好的。” “嗯。” 两人的交流又陷入僵局,韩默绞尽脑汁地想了各类话题,但见林白汐把脸偏向窗外,没有要与他攀谈的意愿,只好悻悻作罢。 开到幼儿园时,班上未被接走的小孩只剩下韩朵。 老师抱着他站在门口,拍背轻哄,小家伙眼巴巴地盯着汽车驶近,车灯亮起,韩朵透过挡风玻璃看清前排两人的面容,立马伸出了胳膊,扬声喊道,“爸爸,爸爸...” 林白汐迈出车门,急忙走上前,“朵朵,爸爸来接你了。” 他刚要伸手,韩默不知何时也下了车,紧跟在他身后,先一步把韩朵接进了怀里。 老师几乎没见过韩默,犹疑地瞥向了林白汐,韩朵也懵了,目光在林白汐和韩默之间打转,脸上还挂着风干的泪痕。 韩默第一次抱这么大的小孩,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总之先把韩朵固定在怀里,姿势极不熟练。 “你这样抱得他不舒服,给我吧。” 林白汐面色不改,试图从韩默手里引回韩朵。 “你教教我,我多练习练习就好了。” 韩默抱着韩朵颠了颠,一手穿过腋下,一手托住韩朵屁股,反复调整,韩朵头一次被韩默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任他摆弄也不吱声。 几步的路程,林白汐懒得跟韩默争,转身和老师道谢告别。 “朵朵,爸爸今晚带你去吃...” 韩默回忆半秒,续上道,“草莓圣代。” 林白汐正要抬腿走,闻言立马面向韩默,冷声拒绝,“我没说要跟你一起。” 韩默虽然预料过林白汐的反应,但直面时又是另一码事。 男人一边神伤,一边厚着脸皮打圆场,“我也想去买点东西,顺路而已。” 满口谎言。 大少爷怕是连快餐店的门都没跨进去过,林白汐哪里蠢到会信他的鬼话。 可这个节骨眼,他偏偏搭了人家的车,想甩也甩不掉,林白汐心里憋屈,大步走到韩默跟前,带着一点强硬地把韩朵抢了回来,径直走向轿车的后排,头也不回。 韩默怀里一空,随即听见车门的闭合声,心脏也像干涸的水池,一眼见底,空荡而落寞。 林白汐找了离公寓最近的一家麦当劳,回家只需十五分钟的脚程,正好能陪韩朵散步消食。 韩默将父子俩在店门口放下,自己去附近找了停车位,等他进门时,林白汐已经点完餐,带着韩朵坐在某个角落,他一出现就撇开眼,转而拿起桌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对他视若无睹。 韩默从小没吃过快餐,更别提进快餐店自己点单。 但好在他学习能力强,店里又不乏刚来的顾客,花几分钟观察一下,也就明白了用餐的流程。 他用自助机给自己点了份儿童套餐,因为在界面中,这款套餐的旁边画了一个小黄人图案,似乎为随餐附赠的礼品。 韩朵大概会喜欢这类怪奇的小玩意。 韩默下单付款,随后走向了与林白汐平行的隔壁桌,坐在他对角线上的位置,以保视野毫无遮挡。 林白汐先取了餐回来,托盘上放着两个汉堡,一杯可乐,一杯圣代,还有一盒小食拼盘。 他剥开塑料纸,把其中一个汉堡递给韩朵,又叮嘱他吃饱了再尝冰淇淋,自己则拿起剩下那个,捏着面包片,面无表情地啃起来,始终不肯抬眼看韩默。 电子屏跳出一排新号码,韩默对了下小票,起身离座。 取餐时,他果然从服务员手里拿到一个小盒子,和那份儿童套餐放在一起。 把东西端回来,韩默从盒子里拆出了一个行李箱模型。 按下手柄,行李箱感应开启,一只小黄人摇头晃脑地挪了出来,边走路边抖,机械得像上了发条一样。 韩默用食指摁着小黄人的脑门,弹出一声微响。 他着实不明白,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为何会在幼童中大受欢迎。 玩了两回,韩默抬起头,正对上韩朵发痴的目光。 小东西也不避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桌上的玩具,手里拿着咬过几口的汉堡,嘴角粘了乳白色的沙拉酱。 好蠢。 “朵朵,专心吃东西。” 林白汐提醒道,再抽出一张面巾纸,伸手轻轻扳正韩朵的脸,替他擦干净嘴巴。 之后偷偷用余光去瞧时,韩默的桌上已经不见小黄人的踪影。 韩朵沮丧地垂着脑袋,连草莓圣代都觉得没那么甜了。 吃完晚饭,林白汐牵着韩朵散步回家。 韩默安静地跟在父子俩身后,双手揣在口袋。 他垂眸看着地上细瘦的两条影子,主动走进了较长那条的阴影里,两只脚像被圈住一般,脚跟贴着轮廓边缘,却始终不越过,步调轻缓。 夜色温柔,树影摇晃,街灯在林白汐的身上投下一圈光晕,橘子黄,温暖又明亮。 韩默注视着林白汐的背影,无数次地想上前搂住他,想把他裹进自己的身体里,胳膊环过腰,下巴抵着肩,耳鬓厮磨,缠绵,呼吸间,鼻腔盈满那股令人放松的清冽香气,全身无处不舒畅。 然而,可望不可及。 韩朵忍不住回头望他,走路绊到了脚,被林白汐小小地批评了下,马上乖乖转回脑袋。 韩默想,林白汐看了那么多年他的背影,看他越行越远,苦守原地,直至再也看他不见。 那个人和自己赌,和命运赌,赌他回一次头,却输得一败涂地,终于有一天心灰意冷,黯然离去。 他欠林白汐良多,所以这一次该换他来等,由他来守,让他尝尽别离之苦,求不得,放不下,日日夜夜像被架在火上烤似地,难过得要命,才算公平。 林白汐不回头,他就走在他的背后,无论他走向哪个地方,他都为他保驾护航,披荆斩棘,余生只护他一人周全便足矣。 送到公寓楼下,林白汐停住了脚,背对着他。 “朵朵。” 出声的一刹那,林白汐的肩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韩朵转过头,韩默蹲到他面前,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一只大掌握着,在他眼前晃了晃。 韩朵悄悄地观察林白汐,推测他不反对以后,才转过身,按着韩默的暗示伸出一只手,摊开了掌心。 接着,一个薄荷绿的行李箱模型就被放了上来,正是他在麦当劳眼馋的那个玩具。 “送你了。” 韩朵眨了下眼,一对招子亮得像水葡萄,韩默笑笑,拍了拍小孩的脑袋,站起身来。 “快上去吧,早点休息。” 林白汐用行动代替回答,牵着韩朵往楼梯上走。 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身后传来一声晚安,林白汐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背影融进了漆黑一片的拐角。 第26章 乌鸦嘴。 林白汐下意识望向对面大厦,暗骂某人一句,简直气得牙痒。 临下班十分钟,他准时接到了组长的加班通知。 高层办公室里,韩默突然打了个喷嚏。 男人皱皱眉,调高了空调温度,重新投入于手中工作,不以为意。 林白汐入职后的第一周,已经连续加了三天班。 随着他逐渐熟悉业务,组长对他也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心慈手软”。 每天都要做大量的数据处理,读报告,写报告,开盘前一场例行晨会,听各组组长和首席滔滔不绝,林白汐在这里干两天活,耗死的脑细胞能抵上在旧单位的一个月。 难怪男同事们个个像擦亮的葫芦,脑袋光光。 下午刚整理完几家公司的招投标数据库,林白汐连口水都没喝,机构就踩着尾巴来电催稿。 而实际上,他昨天刚交了对方要的报告,但基金经理当场给打了回来,二话不说叫他重写。 林白汐一个小小乙方员工,哪里有话语权,只好忍着生理性的反胃,再次打开文档,修改那些读起来味如嚼蜡的文字,一晃眼便过了饭点,最后只能赶着时间买了个三明治填胃。 饿,且累。 可对比其他挑灯夜战的组员,他又已经算是幸运。 不用跑路演,哪怕加班也只待到八九点过,组长还允许他把未完成的工作带回家里,下班时间也基本不联系他。 据说赵组长有一个刚上初中的女儿,从小由保姆带大,林白汐以为她将心比心,所以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第一次请韩默帮忙时,林白汐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含糊其辞地发给对方一句,“今晚好像有加班...” 发完不到一分钟,林白汐又因为自厌马上撤了回来。 但韩默的反应出奇地快,几乎在他撤回的同时,男人的答复就接踵而至。 “我来接朵朵放学,你大概要加班到几点?” 提醒撤回成功的灰白小字下方,紧挨着这么一句话。 林白汐像个弄巧成拙的笨蛋,脸上腾地烧起了一团火。 他故意冷了韩默几分钟,才回他道,“不清楚。” 对方又来了信,考虑得周到,“如果比较久的话,我带朵朵吃晚饭,你安心工作,结束了再联系我,好吗?” 林白汐思索一会,实在找不到更佳的解决方案,也就勉为其难地同意。 “你的晚餐在哪里吃?” “食堂。” “等会下来和朵朵一起吃吗?和食堂一样近。” 林白汐几乎要恨上韩默的狡猾了。 对方问他要不要和韩朵一起吃饭,却绝口不提自己,可他一旦应了,就等于同时答应让这人也加入。 林白汐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身不由己的处境,不想再被韩默牵着鼻子走,果断地拒绝道,“不必了,你们自己吃,我下班接他。” 韩默也不强求,依他道,“好的,待会见。” 像只顽猫似地,用爪子挠你一下,招惹完又跳回原地,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佯装无事。 蔫坏。 林白汐被猫挠了,捏着手机,忿忿地捶了下椅子,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晚饭时间,林白汐在食堂买了份红豆粥,杯装加封口,跟奶茶一样,喝起来很方便。 为了早点加完班,他把粥打包拎回办公室,准备边干活边喝。 刚坐回座位,韩默就传了一张图片过来。 林白汐点开一瞧,照片的背景大概是间办公室,韩朵坐在L型的真皮沙发上,捧着一只放草莓蛋糕的纸碟,两只小脚丫像剪刀一样岔开。 小家伙的视线集中在草莓上,嘴里还咬着个塑料叉,对拍摄者毫无所觉。 “吃晚饭了吗?”韩默问他。 林白汐放下手机,单手撑着脸,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敲。 吃晚饭了吗?吃什么?好吃吗? 林白汐已经能想象出后续的连环问,无聊的话术,只有刚被包养的自己才会因此而受宠若惊。 可韩默用这般熟稔的语气和他聊天作甚?难不成以为他们两重修旧好了? 林白汐才不理他,翻过了手机,继续写枯燥的报告。 下班以后,韩默带韩朵来接他。 韩默换回了送去保养的黑色宾利,停在靠近大厦的马路边上。 韩朵坐在车后座,从窗口探出小脑袋,挥着胳膊叫他。 林白汐见状走到车门前,敲了敲,韩默随即降下身旁的车窗,提议道,“太晚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现在不到九点钟,还不算晚。今天谢谢你了。” 林白汐婉言谢绝。 韩默不好强送,只得解开车门,任由那人将韩朵抱出车外。 韩朵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林白汐当是韩默送给孩子的礼物,视线在上面停了两秒,转开了脸,往公交车站走去,终未强制韩朵把东西留下。 韩默没有气馁,林白汐不让他送,他便跟着公交车开到了他们小区,目送父子两上楼。 林白汐准备早餐时,不自觉地往窗底下瞄了眼,黑色宾利亮起车灯,倒车,调头,提速驶向小区门口。 “爸爸。” 韩朵在身后唤他,林白汐转过头,见他拎着小纸袋,略不自然地走到自己跟前,神情羞赧又掺着点紧张。 “爸爸,朵朵送你的礼物。” 韩朵两手抓着袋绳,把纸袋举得高过头顶,歪着脑袋,脸从袋子后露出来。 天真无邪的幼儿,饱含期待的眼。 一时间,林白汐气得差点心梗,指甲都抠进了掌心,却不得不强压住火气。 他蹲到韩朵面前,拿过纸袋摊开,里面放了两个白乎乎胖滚滚的雪媚娘,用透明的塑料小盒分装好。 “朵朵,这是你送给爸爸的吗?” 林白汐拿出雪媚娘,脸上却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语气也透着一丝莫名的烦躁。 韩朵抓着衣角,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林白汐深呼吸一下,把雪媚娘随便一放,拉起了韩朵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尽量用温和的口吻教育道,“宝贝,爸爸说过,小朋友不可以撒谎。” “袋子里的东西,真的是朵朵送的吗?” 在他不信任的目光下,韩朵咬着嘴唇,沮丧地垂下了头。 “爸爸买蛋糕的时候,朵朵选的,爸爸付的钱。” “一个蓝莓味,一个芒果味,爸爸工作很辛苦,朵朵想买给爸爸吃。” 小家伙小声地坦白,眼眶含泪,泫然欲泣,“爸爸,朵朵是不是做坏事了?” 林白汐了解完事情原委,才明白自己误解了韩朵的好意,心里也后悔莫及。 他跪在地上,把韩朵搂进怀里,轻轻摸着他的背,柔声道歉,“朵朵没有做坏事,朵朵是好孩子,是爸爸的小天使。” “爸爸以为朵朵在帮忙送东西,所以才没有马上相信朵朵,对不起宝贝,你可以原谅爸爸吗?” 韩朵点点头,张开双臂环着他,认认真真地说道,“爸爸也是好孩子,朵朵最喜欢爸爸了。” “朵朵就一点点难过,一点点,没关系的,朵朵原谅爸爸。” 林白汐不愿在孩子面前失态,将唇抿成一条线,忍着眼眶热胀,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瞧。 他搂紧了韩朵,努力想牵起一个笑,试了几次,嘴角都掉了回去,眼眶随即滑下一行泪。 韩默送他最珍贵的礼物,早就在他的怀里了。 那晚入睡前,林白汐主动给韩默发了一条信息——— “如果你真心想补偿韩朵,想好好爱他,我不会干涉也不会阻拦。” “但如果你只是想利用他,把他当成讨好我的工具,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韩默,韩朵是我无价的宝贝,不要让他难过,不要伤害他。” 后来当他加班结束,韩默便会带着韩朵在大厦楼下等他。 有时牵着,有时抱着,动作依旧不太熟练,像个新手奶爸一样,但多少有了点进步,至少韩朵趴在他肩头时,身体状态是放松的。 一大一小站在门口的行道树下,男人英俊矜冷,小孩软糯可爱,眼眉却惊人地相似,惹得路过的女生频频回头。 林白汐加过一个撇开组长的小群,某天下班前竟然刷到父子两的偷拍照。几位女同事在群里热烈地讨论这对父子在等谁,甚至锁定了五位嫌疑人,每个都是公司里艳名在外的美女。 林白汐那天硬着头皮出了大厦,翌日上班时,周围同事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微妙,或暧昧,或揶揄,但碍于林白汐与这里的大部分人私交甚浅,也没有谁敢直截了当地打听他的八卦。 林白汐接过韩朵后,韩默会跟在他们后头,陪他们一起坐公交回家,保持着一座之隔,一步之遥的距离,一路无声相随。 没有加班的日子,韩默照旧会在花坛边等他,与以往不同的是,公寓门口多出了一份小礼物,给他的用白色纸袋装,给韩朵的用五颜六色的彩纸包。 糖果,玩具,绘本,韩默开始研究幼儿园小朋友的喜好,在他第一次送出英文字典被老友嘲笑以后。 林白汐意志坚定,韩默送什么都不为所动,但他不拘束韩朵的选择,喜欢就收下,不喜欢就拒绝。 监护意味着责任,而非独裁的权利。 他的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于世,不是他的傀儡,也不是他的附属品。林白汐不欲用自己的人生绑架韩朵,将他的爱憎加诸其身。 接不接受韩默,韩朵自有一番定夺,孩子对善恶的直觉比成年人更敏锐。 分与合,终究只是他要面临的问题,无论未来如何,韩朵都有资格获得两份完完整整的爱。 每个周末,韩默会在晚饭后来探望韩朵,听小朋友分享见闻,或者陪他玩一会玩具。 林白汐默许了这个惯例,或者说,他做出了妥协,允许韩默继续在他的生活里占据一角,一点份量,远离重心,也不再起决定性的作用。 就像是旧城改造,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的时候,总归要保留一点古色古香的老式建筑,随着时代更迭,或成为点睛的名胜古迹,或因格格不入而被夷为平地。 后浪杀死前浪,时间会做减法,为他留下最有价值的人和物。 不破不立,但亦不可操之过急。 没有结束,两人要解决的问题不少,林白汐心态已经变了,复合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 韩默后头还有一场毒打要挨,下一章沈清庭上线。 第27章 一个月后,沈清庭出差回国,两人约了一顿饭。林白汐不了解餐厅,怕订了家虚有其名的,干脆把选择权交给沈清庭,自己只管买单。 这顿饭在他入职的第一周就该请了,但那时沈清庭在国外忙项目,两人隔着十四小时的时差,正常聊天都困难,更别提跨洋见面。 请客吃饭虽然还不清人情,可也没有比它更直接的方式来表达谢意,沈清庭一闲下来,林白汐就“预约”了对方回国后的第一场饭局。 沈清庭细致入微,既知林白汐独身育儿,便主动提出让两个小孩也见一面,就当是家庭聚餐,林白汐带上了韩朵,也能安心享受美食,无需紧赶慢赶。 于是两人敲定这周末晚上见面,沈清庭选了一家会员制的日料店,以自己的名义订了包间。 餐厅在近郊的风景区,地点较偏,沈清庭开车来接他们。 出发前,林白汐给韩默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与韩朵今晚外出,避免对方白跑一趟。 一个月未见,沈清庭比记忆中清减了些,但依旧温润如玉,眉眼含笑。 在车上时,林白汐问起他在国外的见闻,沈清庭便用一种诙谐轻快的口吻倒起苦水。 林白汐听得笑逐颜开,和沈清庭在一起时,他永远也不用担心冷场。 这个人拥有让沉默也变成一种舒适的魅力。 驶出了市区,视野顿时开阔起来,窗外远山田野,车头落日熔金,风光无限。 沈清庭似乎是这家店的熟客,轿车抵达后直接开进了露天停车场,下车后又带领他们找到通往正门的路。 从外观看,餐厅所在之处更像某个景点,瓦屋面,石台基,檐角如飞燕。 檐下一名女侍者颔首而立,身着二尺和服,妆容素静,盘发精致,一尾流苏垂在鬓间,随步轻摇。 沈清庭报了名字,她盈盈一笑,欠身将他们请入内部,招来另一名打扮相似的女侍者,负责为他们引路。 走廊一面是墙,一面由几间和室拼成,笔直地延伸到底,光线像纱一般柔和。 女侍者停在其中一间前,玉手抚上隔扇边框,为来客缓缓开启。 “请进,客人请把鞋子留在门口。” 闻言,大家一齐弯腰脱鞋,林白汐正要进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他转过头,竟看见韩默站在不远处,身旁还跟了位年轻男士。 林白汐猛怔住,他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俯着上半身,目光掠过韩默,定在了那位同伴的脸上。 在看清的一瞬间,林白汐像雷劈中一般,骤然睁大了眼睛,又快速望向韩默,拧着眉头,投去诘问的眼神。 男人的表情也精彩得很,从初见的惊诧,到冷静后的不满,再到此时此刻,强装镇定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韩默身后的人,赫然是那天替他解围的面试官。 霎那间鸦雀无声,林白汐的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爸爸” 韩朵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接着与韩默同行那位,名叫叶泓祺的高管率先反应过来。 这人硬扯出一个假笑,尴尬地向林白汐打招呼,“哎,白汐,你也来吃饭啊。” 说完又僵硬地拍了拍韩默的肩,演技浮夸地感叹道,“阿默,原来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能打酱油了吧?哈哈...哈哈......” 殊不知此话一出,无异于不打自招。 韩朵跟他站在一处,哪怕朝韩默喊了爸爸,正常人也会认为韩朵在叫自己。 叶泓祺怎么能凭一句话就断定,韩朵是韩默的儿子? 如果他事先知情的话,是不是等于叶泓祺从面试时起,就知道自己跟韩默之间的关系?念着这一层关系,所以东洋才会对自己破格录用? 一条线串联了重重疑点,所有异样都得到了解释,原来拨开迷雾之后,真相竟是满目疮痍。 “白汐,我们进去吧。” 沈清庭碰了碰他的手肘,林白汐触电般地回过神,迅速脱掉鞋子进门,像避瘟神一样避着门外的男人。 “白汐!” 韩默急欲解释,却强迫自己止步于门口,不敢闯入。 林白汐充耳不闻,蒙头往里走,连捉住了沈清庭的手腕都未曾注意。 和室装潢清雅,采用半开放设计。正对隔扇的墙被打通,衔接了柱廊,往外是一个日式庭院,造景精妙,潺流,白砂,苔藓浑然一体。中间修了圆形的鲤鱼池,潜两尾龙鲤,一通体银白,一三色杂花,足有杯口粗,儿臂长。 池边架着一管鹿威,待竹筒蓄满流水,倏地往下倾倒,尖端敲在浅处岩石上,发出“笃”的一声脆响,弹起,再落下,循环往复,其妙无穷。 大人们在点单,韩朵和沈焱坐在柱廊上,双手撑在背后,悬空荡着脚丫。 “朵朵,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 沈焱收回脚,盘腿坐着,上身倾向韩朵。 韩朵点了点头,眺着那管竹筒,两手搭在腿上,慢慢地扣在了一起。 水流徐徐注入,筒身已有倾斜之势。 韩朵看向面前的男孩,右手攥着左手,弱声问道,“小焱,如果我有两个爸爸.....” “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沈焱怔了怔,随即陷入了思考,目光飘向远处。 水流不止,韩朵的心也像系在了竹筒的一头,随时可能沉没。 “笃” 一声坠响回荡于幽幽庭院,沈焱转过了脸,望进他潮湿的眼睛,目光专注,语气笃定, “不奇怪。” “因为朵朵是好孩子,好孩子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上帝怕林叔叔太累了,所以才会让朵朵多一个爸爸来分担,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日落西山,沈焱的眸底被余晖映出几分暖意,盛着天边的霞,和眼前的人。 夕光慢下来,铺开一片柔淡的金色,竹筒落了,起了,池面被风吹起涟漪,像开出了一朵花。 和室内,林白汐与沈清庭相对而坐,两人隔着一张木桌,林白汐跪坐于蒲团上,盯着光滑的釉面,两只手掩在桌子底下,攥紧又松开。 沈清庭向女侍者点完餐,将菜单递回,女侍者双手接过,颔了颔首,面朝他们缓步后退,到门外重新拉上隔扇。 林白汐对日料毫无研究,点单的事全权交给了沈清庭。 男人翻起菜单簿,指尖拨过雪白的胶纸,优雅得像在读一本诗集,每挑一样都会征询他的意见。 林白汐情绪低落,那些菜名在耳边滚了一遭,没听进去半道,嘴上却仍配合地应和。 和室重归于静,两个小孩在檐廊上讲着悄悄话,沈清庭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润唇。 他不出声,林白汐便不知该作何回应。 算上今晚的偶遇,韩默已经在他们面前出现过两次,可自己却从未给过沈清庭一个解释。 沈清庭待他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白汐不是没良心的瞎子,他感激沈清庭,视其为今生知己挚友,自然也愿意同他交心。 再者,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林白汐了解沈清庭的为人,对方行事磊落,又守口如瓶,他若以诚相待,必不会被辜负中伤,林白汐思量一通,觉得现在就是坦白的成熟时机。 林白汐捻了捻指尖,调节一下呼吸,抬起脸来望向眉目温润的男人,忐忑地问道, “沈大哥,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沈清庭注视着他,目光像平和宁静的雨,有种悄然渗透的力量。 “嗯。” 话落,沈清庭的唇角缓慢地翘起一点,眼神温和纵容,却淌出一股浓稠的感伤,深于一切语言。 倏忽之间,他想起了大学毕业前的那个夏天。 绿荫掩映,蝉鸣聒噪,护栏网围起的篮球场上,年轻的男孩们恣意挥洒汗水,跳跃扣篮,女孩们在远处松散围成一圈,为心仪者呐喊助威,面皮被暑气蒸得通红。 每周五傍晚,沈清庭常来这打一会篮球。 大学的最后一学期,他忙碌于实习与留学申请,一周剩不了多少空闲。 最初单纯是替一位校队的朋友救场,后来觉出了些趣味,就渐渐变成每周一次的放松。 沈清庭家境优渥,却没有那些富家子的骄纵跋扈,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又生了副清俊的好皮囊,因而一直备受学弟学妹的仰慕,送水搭讪的人不计其数。 但沈清庭一向克己守礼,不愿惹上莫名其妙的情债,索性回回自备水饮,好借此推拒,既能划清界限,又尽量维护了女生的脸面。 他的背包放在球场的角落,两面护栏网的衔接处,里外视线无阻。 下了场,沈清庭从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往喉咙里灌。 刚喝了几口,眼前忽然走过一个男生,微低着头,侧颜清丽秀气。 一不留神间,喉管突然呛了水,沈清庭扶着护栏剧烈咳嗽起来,视野都蒙上一层雾,等平息了胸腔内的震感,那人早已消失不见。 这再正常不过,人的一生本就会遇见许多人,其中的大部分只有匆匆一瞥的缘分,擦肩即诀别。 那男生显然属于过客之一,沈清庭莫名觉得有些遗憾,却不至于放在心上。 而巧合的是,在下一周周五,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沈清庭再次见到了那名步履匆忙的男生,这一回他没有喝水,所以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那人肌肤白皙,目若水杏,五官单看不够出挑,搭在一起却和谐而秀美。 头发是最自然的黑色,迎光走来时像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飘逸灵动,气质纯净,身形挺拔如竹,俨然是高岭之花一般的人物。 后来的一周,沈清庭偶一出神,眼前总会晃过那人的面孔,他想,若下次再遇见的话,定要设法向对方讨个联系方式。 于是,第三周他提早结束了球赛,准时守在那个角落,屏息以待。 可当那人真正经过的时候,一个篮球从天而降,刚巧砸在他的后背,沈清庭被痛感分走了注意力,回过头便知自己错过了机会。 老话说事不过三,沈清庭不信,可一直到毕业那天,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生。 周五下午的6:08,他们萍水相逢,他们后会无期。 夏愿未了,人间已秋。 沈清庭十足理智,他的人生轨道早已定形,就算认识上对方,或许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从不思考没有意义的如果,错过便错过了,不论好坏,人都要往前走,步步回头,抑或昂首向前。 他很久没再记起那张脸了,直到有一天在幼儿园门口,林白汐抱着韩朵望向了他。 沈清庭并非什么圣人,他对林白汐好也不是无缘无故,大抵是抱着年少的遗憾,总想多为这个人做些什么。 可迟来的机缘改变不了结局。 林白汐讲述他和韩默的往事,沈清庭静静聆听,神色如常。 木桌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住杯身,缓缓收紧,顿了几秒后,终是一根根地松开了手指,欲触而不触。 应该没人猜到,就直接说了_(:з」∠)_ 林白汐突然消失是因为意外怀孕休学了,时隔一年才重返校园。 沈清庭从开始到放弃都是悄无声息的,林白汐不知情,两人以后也不会尴尬。 第28章 “如果我有办法帮你摆脱他,你需要吗?” 林白汐的叙述由过去式发展到了现在进行时,沈清庭静默听完,偶尔呷一口茶,不评不判,唯独问了这一句。 男人摘下眼镜,双眼微阖,两指捏着方布,轻柔拭去镜片上的雾气。 没了遮挡的眼眸温涟如海,坐落中央的琥珀色瞳孔幽深而神秘,一息间显出了锐利的暗芒,随即被架上鼻梁的金丝眼镜巧妙平和,看起来斯文贵气。 林白汐松松握着茶杯,闻言指尖一蜷,抿了抿唇,垂头不语。 沈清庭无形中读懂了答案,唇角微挑,眸光沉沉。 他拿过一旁的细瓷茶壶,又伸出手,从林白汐掌中勾回茶杯,垂腕斟满,声音和动作不疾不徐, “也好,放不下就再试试吧,以后心肠硬一点,别太让着他了。” 有道是当局者迷,忽然听到沈清庭这番类似劝和的话,林白汐喉间一堵,像出老千被人揭了底,认了憋屈,不应心虚,思来想去择不出最优选,顿时心乱如麻。 “总之不要委屈自己,有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 沈清庭失笑,把茶杯放回他手中,杯身汲取了水温,暖手正好,林白汐不自觉屈指拢住,脑袋又低了些,含糊吐出个“嗯”来,借着喝茶掩住了脸上的窘迫。 所幸沈清庭点的餐品随后就到,两人的谈心暂告一段落,林白汐唤回两个小孩,把桌上的熟食相应挪了位置。 韩朵和沈焱入座后,沈清庭换了个话题,开始和他聊工作上的事。 等一桌子菜吃得七七八八,外头天色已晚,庭院内的石灯笼亮起烛光,暖黄柔和,在砂地投射出短而直的影。 四人一道起身,林白汐召来侍者准备买单,却被告知餐费已从沈清庭的会员账户扣除,无需再付。 林白汐讶然,正打算把钱转给沈清庭,后者就用三言两语驳回,“这次是家庭聚餐,就让给我吧。” “等你领到第一笔工资再单独请我。” 沈清庭系好鞋带站起,对他清浅一笑,林白汐无奈又动容,只得应下。 一行人出了餐厅,林白汐牵着韩朵,刚要往前竟听见韩默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他转头看去,男人背靠着出口处的墙,长腿交叠,下巴略仰,指间夹着半燃的香烟,待白雾散尽,那人的脸浮现眼前,眉目冷峻,高鼻薄唇,下颌线清晰而锋利,在灯下有种不近人情的冰冷。 见他出来,韩默吐掉肺里的烟气,捏着烟嘴轻轻一碾,反手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我送你们回去。” 韩默走到他身前站定,顺手揉了把韩朵的发顶,又警告地睇了沈清庭一眼。 沈清庭报以一笑,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从容地折回林白汐身旁,对他道,“没关系,看你方便。” 林白汐有话要问韩默,与他同乘不用另约时间,当即点了点头,对沈清庭展颜笑道, “沈大哥,我有些事要处理,就跟他一起走了。” “今晚谢谢你,下次请你吃饭。” 韩默每听一句脸色便冷下一分,尤其在得知林白汐仍会与沈清庭继续纠缠后,韩默的心情瞬间差到了极点,却只能像块背景板似地干站一旁,按耐住心头的不甘和怒火。 两人告别完,沈清庭带着沈焱先走一步,林白汐敛起笑意,望向面色铁青的男人,冷淡道,“不是要送我回去吗?走吧。” 韩默心中郁结,几乎忘了自己久候在此的目的,林白汐前后态度落差太大,韩默本就忿忿不平,被他冷言一催,心里又酸又恼,气得直接闭了嘴,长腿一迈,闷声走在父子俩前方引路。 找到轿车时,韩默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硬梆梆地说,“不要请他吃饭。” 不是祈使句,而是底气不足的命令句。 男人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情绪似乎也已平复完毕,声音却诡异地泄出了几分委屈。 林白汐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眉心一蹙起,就听韩默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一遍,委屈的意味更浓了些,完全压过了余下的烦躁。 林白汐凑近一闻,果真在韩默身上嗅到一丝酒气,眉头皱得更紧,“你喝酒了怎么开车?” 韩默指了指驾驶室,解释道,“前阵子雇了司机,已经在车上等我们了。” 说完又不死心地复述第三遍,不过这回倒变成了服软的祈使句。 林白汐冷笑,一眼不看也能准确捂住韩朵的耳朵,讥讽道,“你凭什么管我?” “你以前陪情人们约会的时候,难道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韩默被怼得哑口无言,抿了下唇,却仍固执地挡在车门前,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以前林白汐拿韩默没办法,现在风水轮流转,他收拾韩默一治一个准,动不动往死穴戳,韩默还打不还手。 “你不想送的话,我就自己打车了。” 林白汐作势要掏手机,韩默立马侧身打开车门,先把韩朵给抱了进去,再走到他面前,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瞧,神情执拗,那股子缠人劲又上来了。 林白汐虚晃一枪,指尖探进口袋停了几秒,又利落抽出,大步绕过韩默上车。 后排空间宽敞,三个人坐也足够舒适,韩朵夹在两个父亲中间,眨巴着眼,看看左边,瞧瞧右边,已经不像以往那般拘谨,不过仍不敢主动找话。 林白汐瞥见扶手箱上的文件,目光一凝,又把脸转向窗外,让人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韩默身负重担,如何都做不了甩手掌柜。他背后还站着诺大的集团,几万名辛苦谋生的员工,公司不会因为他的感情停业一天,他的竞争对手也不会因此而高抬贵手。白日事务繁忙,一件堆着一件,他每晚见完林白汐,回去就得加班加点,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时间,他便雇了个司机,把通勤一程也用作办公。 “没陪他们约会过。” 汽车驶进城区,水泥森林里藏了万家灯火,林白汐神游外空,听到韩默没头没尾地讲了一句。 他回过头,见男人捂好了韩朵的耳朵,才漫不经心道,“那陪过他们吃饭吗?” 韩默低下头,手移到韩朵脑袋上揉,识趣地不给自己找补了。 司机将车停在公寓楼下,林白汐拉开车门,跨出一条腿,扭头道,“你上来一趟。” 韩默听不出他心情好坏,但心知这一遭早晚要来,为免火上浇油,他吩咐完司机,接着就跟随林白汐上楼。 进门以后,林白汐换好拖鞋,先去安顿韩朵。 韩默晚餐喝了点清酒,这会后劲上头,又一连爬了五层楼,嗓子干得发痒,他在餐桌上瞧见一个冷水壶,便自动坐过去,给自己倒杯水喝。 开窗理论不无道理,中国人的性情喜欢调和、折中,这一个月间,韩默在这张餐桌上蹭过茶,水果,还蹭过夜宵,如今反客为主,厚着脸皮给自己倒了水,但在林白汐眼里只是这人又蹭了一杯水而已,他见多不怪,直接在韩默对面落座,等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我工作的事,是你安排的吗?” 林白汐问道,声音无波无澜,两手交扣在一块,轻碾着指骨,眸底暗沉翻涌。 韩默放下玻璃杯,把领口松开一点,摇头道,“不是。” 两个字掷地有声,林白汐虽不表态,周身的气场却沉静下来,韩默察觉后心头一松,再诚恳地把事情和盘托出。 “你应聘东洋时,我的确去找了叶泓祺,他是我高中同学,在东洋还算能说得上话。” “但我不是在面试前找的他,而是在面试结束后。” “我问了结果,那时你已经在入选名单上了,不需要我插手。” “我只是告诉他,你性子软和,吃了亏也不会声张,如果哪天跟同事闹了什么不愉快,要多护着你一些,别让那些爱搬弄是非的欺负了去。平常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能照顾就尽量照顾一点。” 韩默敢作敢当,没必要编这一出骗他,林白汐信了八九分,气也消下大半,又面不改色地问他,“还有别的吗?” 韩默顿了几秒,心声道,“还说了你是我老婆,防着那些淫棍惦记。” 但他不想提起这茬,转移视线般地拎过水壶,给空杯子灌满了水,边饮边含糊道,“其他的也没什么。” 林白汐撑着下巴打量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眸子黑润静谧,半晌才淡淡说,“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言下之意是不跟他计较了。 韩默顺着台阶下,连忙表态。 林白汐从座位上站起,带着餐椅往后移出些许,准备离开,“喝完水就回去吧。” 他刚说完,韩默的手就伸了过来,不松不紧地圈住他的手腕,像往上系了个绳套,怎么甩都不掉,但稍微用点力却能挣开。 林白汐垂眸瞧了眼,静静等韩默开口,而韩默料到自己提什么都会被拒绝,干脆装聋作哑,就这么抓着林白汐,硬把人家留在原地。 “说吧。” 再耗下去非得挨到天亮,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谁吃亏不言而喻,林白汐扯了下手腕,提醒韩默自己的耐心所剩无几。 韩默松了劲,指尖搭在他腕面,正色道,“不要答应他。” “不要答应什么?” 林白汐纳闷,沈清庭又没向他提过要求,哪来的答应不答应。 “什么都不要答应。” 韩默绷着脸,稍微露出了些骨子里的强势,同时把控着不至于令林白汐反感。 几秒钟的空档后,林白汐听明白了,这人又在瞎想一通,乱吃飞醋。 他以前觉得韩默像个实心铅球,油盐不进,无隙可乘,但现在看,这分明是个糊了水泥灰的气球,热胀冷缩,一刺即破。 他可以是热源,也可以是根置之死地的针。 韩默晃了晃他的手,像发出某种示好的讯号。 林白汐忽然想到了韩朵,小朋友拜托他帮忙的时候,也会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晃。 不得不承认,一个素来持重的男人做出孩子气的举动时,杀伤力十足强大。 林白汐抽出自己的手,平静说道,“我和他只是朋友,不会在一起。” “不要胡思乱想。” 韩默心中一乐,还没来得及得意,又听林白汐悠悠说完后半句, “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不要多想。” 林白汐看不清自己对韩默的感情,但他确定,他绝不愿再回到过去仰人鼻息的日子。 燕雀不隳鸿鹄之志,他当腻了韩默的金丝雀,若无两全其美法,林白汐便只能壮士断腕。 脚步声渐远,韩默独坐于客厅,搓了搓指头,指尖隐约残存着皮肉之下起伏的震颤。 隐于无形者,已无所遁形。 韩默闲适一笑,把杯底的一点水饮尽,起身推回餐椅,熄灭顶灯,漫步至门外,最后看了眼室内的陈设,轻悄悄带上了门。 开窗理论:一屋子太暗,你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第29章 辛苦操劳月余,第一笔工资到帐,林白汐才像枯木逢春一样活了过来。 沪城沿海,冬季湿冷彻骨,风拍在脸上跟刀割肉似地凛冽。 韩朵在长个子,去年的棉服穿在身上,不是露了一截手腕,就是腋下发紧,再来一件毛衣打底,抬胳膊都嫌费劲。 林白汐交完房租以及物业费,又兑现了和沈清庭的前约,盘算着用剩下的钱先给韩朵添几件新衣。 周五晚上韩默来探望韩朵,小家伙藏不住事,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抖出周末计划,掰着指头给他列。 韩默不擅长与小孩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韩朵在讲,他在听,贡献出耳朵就行,好在小东西自得其乐,并不会因为缺少互动而倍受打击。 日程表进行到明天下午,韩朵要和林白汐一块逛商场,购置衣物和生活用品。 韩朵讲至兴处,从时间到地点,样样交代得事无巨细。 韩默眼皮一抬,瞌睡顿时无影无踪,眸底似有精光流转。 周六午饭后,林白汐收拾完厨房,照计划带着韩朵出门。 最近韩朵手上多了一块儿童手表,韩默某天送的,有通讯和一键报警功能,表芯还装了追踪器,由林白汐和韩默共享韩朵的定位。 两人搭公交去市中心,最末几站途经曾住过的小区,林白汐透过车窗,一眼望见典雅恢宏的入户拱门,廊柱、雕花,乃至轮廓线条,无不精细考究,足见造价之高昂。 公交一往直前,拱门瞬息退至视野边缘,林白汐回过眸,还能忆起初次踏入时的诚惶诚恐,在那间装修高档的公寓里,第一次承欢,第一次动情,从抵触到沦陷,从毫无保留到嫌隙渐生,心神恍惚间,竟觉这七年像隔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结为连理,做尽了世间最亲密之事,灵肉相融,骨血交织,若不是伤到极处,林白汐也不会痛定思痛,将韩默强行剥离出自己的生命,宁可伤筋动骨一番,也不愿在慢性的折磨中走向崩溃。 韩默的风流多情,就是抵在林白汐心尖上的一把匕首。 他怨韩默朝秦暮楚,恨他独断专行,不容抗拒地将自己拖下情海,却放手弃置不顾,冷眼看他沉浮起落,挣扎求生。 他只尝了一点甜头,却苦了很多年,他回味着那一丝甜,像望梅止渴的旅人,熬过了最苦的日子,最难眠的夜,他的心脏终于变得麻木,对万事不再抱有期待,无悲无怒,一年年地苟延残喘,犹如一座活着的孤坟。 由爱生忧,由忧生怖,林白汐斩断情丝,说到底不过是以自戕的魄力,来逃避刀刀凌迟的蚀骨剧痛。 他以为离开了韩默,一切就将到此为止,然而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在韩默身上付尽青春,耗空心血,爱恨嗔痴皆不由已。 明明已经吃够了苦头,受够了罪,但只要这个人追上来,低一下头,半真半假地说上几句漂亮话,他便动摇了心志,情难自禁地想要原谅。 可他也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理性与感性同台对擂,每当理性落了下风,过往受过的伤痛便给他当头棒喝,将感性的反扑之势一举击溃,打得感性再无招架之力。 他仍然会对韩默心动,所以推开那人的手一次不如一次坚定,分手也像抽刀断水,不能干脆利落地划清界线,反而混日子似地跟他纠缠下去,得过且过。 成年人的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他对现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等于他重新接纳了韩默,准备与他摒弃前嫌,同归于好。 离了韩默,他活得比以前更轻松,但韩默愿意多陪他一程,不添乱不添堵,他也没必要拒人千里,自己过得舒心就好。 七年前,他接受过韩默的雪中送炭,七年后,他也经得住他的锦上添花,说不定求仁得仁以后,他才能真正地放下,释怀,与过去和解。 商圈中央百货林立,公交到站后,林白汐就近选了一家逛。 童装在百货四楼,林白汐带韩朵乘扶梯上行,走一段搭一段,从一楼螺旋升至四楼,两人刚一抵达,就见斜对角的直梯在同时打开,现出一位仪表不凡的男人,迈着长腿款款走向他们。 “爸爸!” 韩朵惊喜地睁大眼睛,一手牵着林白汐,一手举过头顶,朝男人的方向挥舞胳膊。 林白汐只诧异了一瞬,他扫过那块随手腕左右摆动的电子表,又抬眼望向从容走近自己的韩默,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哪能猜不出其中关联。 “好巧。” 韩默停在他跟前,俯视着兴高采烈的韩朵,伸手轻轻掐了下韩朵的脸颊肉,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白汐神色自若,并未表现出他预想中的惊奇,韩默产生了一刹那的心虚,但依旧镇定地按照剧本走。 “来给朵朵买点冬装。” “你也是的话,就一起吧。” 话音落下,林白汐尚未回答,韩朵就主动牵住了韩默的手,仰着小脸看他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嗯。” 林白汐摸了摸韩朵的头发,不打算拆穿这出拙劣的偶遇。 三人按顺序逛起商铺,林白汐负责挑,韩朵负责试,就剩下韩默一个大活人,像误串场次的演员,既登了台,不能半途而弃,又实在不知正确的台词和走位,只能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白汐身后,看似不慌不忙,实则手足无措。 “跟这么紧,看得了衣服吗?” 林白汐从展示架上取下一件鹅黄色羽绒服,手伸进衣摆捏了捏,试过充盈度又拿起另一件藏青色的,举在一块比较。 “和你一起挑,我不会看。” 韩默的视线随着林白汐的动作移动,答得理直气壮。 林白汐没什么反应,他把手臂伸远些,端详着两件同款不同色的羽绒服,口吻自然地问道,“哪件好看?” “这件吧。” 韩默指了指藏青色那件,补充说,“喜欢可以都买。” 在附近闲晃的导购员耳尖,闻言立马凑了过去,奉承赞美道,“这款羽绒服是我们的新品,又轻便又保暖,两种颜色都卖得很俏。” “您先生对小朋友可真好。” “先生”二字传入耳朵,韩默先心口一烫,偷摸着观察林白汐一会,见他神色平平,没有要澄清的意图,喜便像滑坡一般,彻底掩埋了那点忐忑忧虑,如同三九寒天里一碗热汤下肚,心肺暖胀,每一个毛孔都超常地熨贴。 韩朵走出试衣间,换上了假两件的麻花毛衣,拼接圆角的衬衫领,浅驼撞奶油白,慵懒又柔和。 林白汐脱下那件藏青色羽绒服,抱在怀里,弯腰与韩朵齐平,“很好看,朵朵喜欢吗?” 导购员引韩朵到试衣镜前照了下,小家伙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有些踌躇,手轻轻抚过袖口和下摆。 林白汐知道他中意了,便上前递出羽绒服,“朵朵,试试外套。” 韩朵接过来穿上,在原地转了一圈,给林白汐展示背面。 “嗯,毛衣和外套都要一件。” “麻烦你了。” 林白汐对导购员微笑示意,又拍了拍韩朵的背,“去换衣服吧,爸爸在这里等你。” 到柜台结账的时候,韩默手上已经拎了四五个盒子,林白汐拿出不同店铺的单据,刚放到柜台上,韩默就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信用卡,压在那几张单子上,往工作人员的手边一推。 林白汐不抢着买单,低头摸了摸韩朵的脸,问他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韩默在收据上洋洋洒洒签了名,口袋里“叮”地响起两声,与扣款信息一块到的,还有银行的汇款提醒,林白汐在半分钟前给他打了一笔钱,数额不多不少,正好是所购入商品总价的一半。 “不用算这么清楚。” 韩默摁灭手机,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心情复杂难言,脸色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林白汐背对着他直起腰,面容平和,想了会答道,“那你请我们吃个冰淇淋吧。” “芒果味的花筒,可以吗?” 林白汐指了指旁边一家快餐店,求人的话说得不卑不亢,就像借过,帮忙递个物品一样坦然。 韩默从这种平等的交流中尝出了一丝甜蜜。过去由悬殊地位衍生出的两段关系,虽然意味着他对林白汐的绝对支配,但切断了林白汐对他的情感诉求,这种独裁式的相处模式,就好比只蓄不泄的大坝,他在下游平湖烟雨,岁月静好,而林白汐在上游激荡不息,水浪滔天,直到决堤的那一天,他才知道这股洪流是如何猛烈暴虐,滂沱四方。 无论恋爱还是婚姻,都不是一个人的自娱自乐,只有建立起稳定,长久有效的双向沟通机制,才能疏通矛盾,修补罅隙,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扫净满地鸡毛。 林白汐迈出了第一步,对他有所求,没什么比这更让韩默振奋。 男人毫不犹豫走进了人潮拥挤的快餐店,在他以前从不涉足的地方,为一个劣质奶油打出的冰淇淋,规规矩矩地排队等号,忍受着周围人群的浑浊气息,学语孩童的聒噪吵闹。 当韩默拿着两个黄色花筒出现时,林白汐今天第二次产生了一种类似做梦的荒诞感。 韩默把冰淇淋递给韩朵,又手上剩下的那个给他,拎起放在他们脚边的购物袋,语气没有半点不耐,“走吧,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白汐慢慢回过神,摇了摇头,跟在韩默身后安静地品尝。 走到扶梯口时,韩默突然记起了什么,边乘边转头和他说话。 “今年我们的冬装也做好了,但你换了地址,我就让他们分开寄,这两天应该会到。” “你收到试试,有不合身的可以改。” 从同居的那天起,林白汐的四季衣物都由韩默来选购,他对穿衣只有得体和保暖的基本需求,简单就能满足,韩默的审美标准高,也不会挑什么奇装异服,林白汐既是无所谓,也没有资格挑剔,便任由对方按照心意打扮自己。 他搬家时带走的衣服,全是韩默去年这会更新的。 “不用了,现在的衣服还能穿,我以后可以自己买。” 林白汐一身旧衣,拒绝的话也少了几分底气。 “那以后再说,这一次的先穿着。” 这些衣服按他的身材定制,只能改不能退,林白汐知道这一点,所以无法拒收。 他抠着蛋筒的包装纸,思索片刻后,说,“那我把钱转给你。” “不过分期行吗……” 林白汐抿着嘴,一脸为难的模样像个被奸商坑害的消费者。 韩默无言以对,他理解林白汐想独立的心情,又着实不愿意和他变得这么生分,一毛钱也要计较谁欠了谁。 他和林白汐之间唯一存在的一种债,只能是情债。 下了扶梯,韩默转身面向他。 林白汐纠结一路,手上的甜筒已融化许多,淡黄的奶液从顶端淌下,即将洇进蛋筒边缘时,被一截舌连着糕体一起卷走。 韩默冷着脸完成了咀嚼和咽下的动作,丝毫不觉得夺食林白汐的甜筒可耻。 平滑的坡面突兀地塌下一块,林白汐握着蛋筒,盯着那处凹陷发愣,又听韩默一本正经地提议道,“请我吃饭吧。” “我给你买衣服,你请我吃饭。” 韩默完整地重复一遍,覆上林白汐的手握住甜筒,在他舔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解释一下,韩默会给林白汐买衣服,但没有给韩朵买的习惯,以前都是给林白汐钱,让他自己去买。 先让韩默开心几天吧 第30章 百货地下是个大型连锁超市,从底楼出口乘扶梯即可直达。 林白汐答应了韩默的要求,请他吃顿饭,日期和地点相应由对方决定。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从四楼降到一楼的几分钟内,韩默已经拿好了主意,林白汐问他心仪哪家餐厅,韩默故作高深地笑了下,翩然走到门口,才道,“底下有个超市,我们去买点食材,我想吃你做的饭。” 林白汐没想到他的选择是这个,目光在门外超市的广告牌上晃了一圈,又重新聚到韩默脸上,眉尖略蹙,神色有些古怪,“我做的?” “嗯。”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韩默抬脚前行,步伐稳而坚定。 在储物柜寄存完,林白汐取了个购物车推着,韩默得了闲,却没悠哉地把手揣兜里,进门后不久,车柄就悄无声息地换到了韩默手上。 生鲜区设在最里头,要再走上一段,他们不赶时间,可以慢慢逛。 林白汐先补充了一些生活用品,例如家里快见底的调料,抽纸,洗碗用的清洁海绵,韩默看他从货架上取下商品,检查了包装上的生产日期,确定保质期充裕才购入,有些相似的还要比较一下,才选出更合意的那样,心里不禁觉得新奇。 韩默常年雇人打理家务,极少自己进超市,若放他一个人来,也是缺什么买什么,直接拿个最贵的,至少质量不会太差,哪里有闲情去管性价比。 但这些曾在他眼中无聊透顶的事,林白汐做起来却别具一格,看久了连心情也神奇地沉淀下来,平和得像止息的风,定波的海。 韩默观察完全程,不仅没产生一丝厌烦,反而饶有兴致地在暗中帮忙参谋,隐隐期待着两人心有灵犀,所见略同,最后还因林白汐忽略自己而抱有微词。 “我们又不在一起住,为什么要问你?” 韩默的幽怨根本毫无道理,林白汐发觉他越活越倒退,现在还有了点小孩心性,喜怒形于色。但鉴于他已经养了一个儿子,不至于父爱泛滥到这个超龄儿童身上,于是任由那人在一旁黑着脸,自己继续选购,还往推车里丢了一袋吐司,面包片上嵌着韩默最讨厌的葡萄干。 “换一个。” 韩默果然把那袋吐司拿了出来,示意他放回货架,“你以前都不会买这个。” “所以现在特别想尝尝。” 林白汐接过吐司,重新放进筐子里,不理会韩默的抵触。 经过零食货柜时,林白汐让韩朵去挑几样回来,他也好趁空思考一下今晚的菜色。 “你想吃什么?” 韩默仍在盯着那袋提子吐司,像瞧眼中钉似地,巴不得凭空化出一只手,把这玩意扔得远远的,听到林白汐问自己,只用鼻子冷哼一声代替回答。 林白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无奈道,“不是买给你吃的,你介意什么?” 韩默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绷起一张俊脸,像个泄漏的冰箱。 适逢韩朵抱了几袋薯片回来,垫着脚尖一股脑地放进推车,仰面瞧他们,林白汐伸手摸摸韩朵的头,心说还是小的更懂事一点。 “走吧,等会再换。” 林白汐叹了口气,算作出让步,韩默也见好就收,和他有问有答,仿若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最后结账时,购物车里的商品装满了三个袋子,其中不少是被韩默偷塞进去。 收银员一样一样扫码计价,林白汐数着突然多出的陌生物品,忍不住瞟了身旁泰然处之的男人一眼。 若不是两人知根知底,他说不定以为自己患了间歇性失忆症。 牙刷,剃须刀,漱口水,为了不让他发现,挑的尽是些小件好藏的,林白汐摊开购物袋,逐一清点韩默的战利品,唇角隐约抽搐了下。 打包完最后一袋,林白汐拍了拍鼓胀的袋身,皮笑肉不笑地望向某个始作俑者,送去一记眼刀。 奈何韩默脸比城墙厚,不仅置身事外,还假模假样地评论一句,“你买挺多的”,把自己撇得干净,半点羞愧也无。 男人刻意忽视了那道锐利的目光,面不改色拎走塑料袋,意图轻飘飘地揭过,“还行,不重,回家吧。” “朵朵该饿了。” 韩默晃了晃装满新鲜食材的那袋,震荡间,最顶上的黑色礼盒露出一角。 他一瞥,原来是某人指名要吃的奶油草莓。 林白汐被气笑了。 到家后先让购置的一干用品各就各位。 林白汐将塑料袋放在地上,拿出易碎或较沉的几样,韩朵围过来,帮忙把剩下的东西补到相应之处。 韩默得了启发,也蹲在林白汐身边,悄悄挑出自己买的东西,再麻利地摆到瞄准的地方。 “你买这些,是准备留宿还是怎么?” 韩默把牙刷藏进洗脸池上方的收纳柜,刚关上柜门,林白汐的声音就冷不丁在背后响起。 韩默不露心惊,淡定答道,“不是我买的,是你买的。” “我帮你放一下,以后好找。” 林白汐明白韩默为什么不抢着买单了,当即哂笑出声,也懒得听他强词夺理,在这睁眼说瞎话。 “明天我就给你丢掉。” 他与韩默,就像一对跳探戈的舞者,一退跟着一进,快慢错落,相互试探。 眼下舞曲转缓,韩默却冒险抢拍,多越出一步,林白汐被打乱节奏,重心不稳,只能以攻为守。 他撩下一句狠话,直接转身离开。 韩默踩了雷池,一个字也不敢争辩,立马追着人伏低道歉。 晚餐的主菜是一道参鸡汤,得用细火慢熬几个小时,才能将鸡肉烹至烂软脱骨,汤汁鲜醇香浓。 林白汐烧了一锅水焯肉,韩默赖在他身旁,把一盒奶油草莓转移到沥水篮里,按照林白汐的指导,用水流冲过一遍,撒盐浸上几分钟,再摘掉蒂头装盘。 韩默将毛衣挽至小臂,埋头处理草莓,手腕和指节都沾着水,他第一次了解清洗水果的麻烦,做得生疏却细致,林白汐陪在身旁的时候,他的耐性好像被扩容了一样,解决琐事也能心平气和。 偶然抬眼,韩默从窗户两指宽的隔缝望见了某物,他瞥过林白汐专注的身影,悄悄换了几个角度,实地勘察半天,得出了一个结论,又移转视线,凝视着林白汐的后脑,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眼底有万千柔情。 “尝尝。” 鲜草莓洗净,韩默端着盘子,一手绕过林白汐的肩,拈了最红那颗递到他嘴边,两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却形成一个状似背后抱的暧昧姿势。 林白汐就着韩默的手咬掉了草莓尖,嫣红发紫的一点果肉被齿列碾出甜美的汁水。 “挺甜的。” 林白汐拣出发白的鸡肉,用冷水搓洗一遍,开始切姜蒜,调配煲汤的药材。 韩默虚环着他,一连喂了两三颗草莓,林白汐才察觉到不妥。 “你自己吃吧,给朵朵留几个。” 林白汐干咳一声,拉开了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 “买给你吃的,反正我送的你又不肯收。” 韩默新挑出一粒,依样递了过去,“不是喜欢草莓吗?” 林白汐回忆了一下,其实谈不上多喜欢,纯粹是因为他以前见识少,刚来韩默身边时多尝了些,图个新鲜,但韩默产生了误解,后来的每年都成箱往家里搬,自以为投其所好。 以此类推的还有车厘子,山竹,他既然没兴趣,也懒得动手,韩默若是得空,便自顾自地剥了喂他吃,偶尔还会玩些情趣,少不得要荒唐一场。 经年累月的习惯刻在骨子里,变成像本能一样可怖的条件性反射。 所以在毫无戒备的状态下,韩默送出草莓,或其他食物的一瞬,他能不假思索地用嘴接过,自然得就像自己进食。 “还行...没有很喜欢。” 林白汐犹豫着吐露了心声。 韩默愣了愣,如同被打通了某根筋络,追问道,“那喜欢车厘子吗?” “还行...” “喜欢山竹吗?” “.......” 林白汐一心两用,边答边洗了几颗红枣,从切半到剖核,已经听韩默列完了常买的水果,最后语气复杂地问自己道,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砂...”,林白汐受惯性影响,即将脱口而出时,立即打住话头。 “自己猜。” 林白汐抿了抿唇,没由来地郁闷。 有一年韩默心血来潮,大半夜拉他去登山看日出,林白汐窝在副驾驶座打盹,车开到半山腰,韩默随便找了个空位,把迷迷糊糊的他从车里抱出来,套上自己的羽绒服,开始拽着他往山顶爬。 天地混沌,树林漆黑,一只大手始终牢牢地牵着他,那么温暖有力,掌心相贴,血液沸腾起舞,心脏滚烫燃烧,黑暗让月色黯淡,可他抓住了独属他的几尺光明。 天光微亮,他们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韩默靠在石壁上,从口袋掏出一只砂糖橘,剥了皮,撕去橘络,一瓣一瓣地喂到他嘴里,气未喘匀,却笑着问他累不累。 雾气渐薄,天边撕开一道金色的裂口,炽芒大盛,云海翻腾,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那张微汗的脸在日晕下像温润的玉石一般,光华灼灼,一双眼盛满熹微晨光,如寒冰乍破,雪融春回。 嘴里的酸甜清香,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草莓连盘被放回了流理台,林白汐刚投去目光,半边肩膀便一沉。 韩默从背后圈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上,叹息道,“对不起。” 林白汐正欲挣开,忽然听到一声道歉,也忘记了动作。 “我以为自己懂你,可好像连皮毛都没弄清楚。” 错愕转瞬即逝,林白汐心脏纠紧,慌忙去扯腰上的手,韩默又继续说,声音压得很闷。 “我试过放下你,但每一次都失败了。” “一想起你,心里就发疯地难受,非要再见你一面。” “可一旦见到你,又会得寸进尺地想要抱你,吻你,想吃你做的饭,听到你的声音,想每分每秒都和你待在一起。” “白汐,我已经尝过了彻夜难眠,牵肠挂肚的滋味,你罚我的,我都受着,你喜欢的,你讨厌的,我会努力摸索。” “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那些东西你等会就可以丢掉,别生气了,好不好?” 韩默抱着他,小心翼翼地扣住两只手,把他锁在胸前,坚实的臂膀支撑着他的背,像筑起一堵风雨不侵的高墙,他停泊栖息,又彷徨迷失,有一种久违的依恋和短暂的归属感。 感性蠢蠢欲动,卷土重来,理性镇压不及,竟放心绪混乱的人点了头。 “那我等会给你打下手,你教教我好吗?” 韩默柔声问道,试探地去碰林白汐的手,掌心虚覆着,指尖似触非触,小一圈的那只手退缩了下,却没有挪走,韩默深受鼓舞,抑着心头狂跳,万分轻柔地贴了上去,像怕惊动了哪一方神佛,不愿作美。 “爸爸!” 将将拢住之时,厨房门口传来一声重喝,林白汐骤然回神,一把推开韩默,恍若大梦初醒。 韩朵人未到声先行,实际并未瞧见什么,反倒是林白汐过度反应,一时露了马脚。 小家伙扒着隔断门,探出一张小脸,好奇地往厨房里张望。 “爸爸,你们在干嘛?” 林白汐理智回笼,拿过灶台上的盘子,神情闪烁地遮掩道, “爸爸在做晚饭。” “朵朵来得正好,把草莓拿去吃吧。” 韩朵心思单纯,找林白汐也没有要紧事,得到零嘴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林白汐松了口气,一转头又见韩默靠着水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看破不说破。 “洗菜!” 林白汐暗恼,丢了一袋青蔬过去,韩默稳稳接住,拿在手里晃了晃,眉目飞扬,像抢到了心上人掷出的绣球,眼角含情,喜难自禁,温柔又快活。 祝大家除夕快乐!新春快乐! 猜猜,韩默发现了什么 第31章 春节将至,年味愈浓,研究所从除夕前夜开始休假,算算日子,林白汐忙完这个月,还得勤勤恳恳熬上两周,交过工作总结才挣一段闲。 月末按惯例该办年会,东洋人多事杂,行政那边稳妥起见,操办这类大型活动只求无功无过,因此仍订了去年同一家酒店,主持的流程也差不离。 林白汐不在筹备组的人员之列,又躲过了表演节目的苦差,白捡一份清闲,年会不过带张嘴蹭饭的事。 王韬没他这么好运,研究所须出两个表演节目,少说要十来号人,而年底诸事繁忙,大会小会不断,几乎找不到活少的,只能借助摇号来抓壮丁。王韬就不幸撞上了这十分之一的几率,光荣地肩负起给研究所撑场子的任务。 他和几位同命相连的同僚一合计,两天内速成了一首诗朗诵,选舒婷的《致橡树》,名耳熟能详,词雅俗共赏,既没有生僻字,又凑得够时长,口齿清晰地念过一遍就完。 年会当天,林白汐提早交代了韩默,托他准备韩朵的晚饭。 以往韩朵放假在家,林白汐上班不好两头跑,会给他报一个夏令营或者冬令营,让他在老师的监护下与同龄小孩交流。至于覆盖不了的时段,林白汐只能牺牲午休时间,来回奔波,给韩朵安排餐饭。 但东洋所在地和新公寓相距过远,林白汐通勤不便,也不愿过多叨扰对门的刘兰,于是每天起个大早,提前做好韩朵的午餐,教他使用微波炉加热,饭后将碗筷放进水槽,等自己下班回来处理。 可一碰上加班等突发状况,韩朵的晚餐就成为一个没着落的问题。 除此以外,寒假期间,韩朵时常独守一屋,活动仅剩下阅读,习字和看电视,他不得不多倚仗韩默一些,希望对方能抽空陪伴孩子。 韩默正愁与林白汐接触有限,两人不温不火地处着,进展已陷入了瓶颈,韩朵的事对他无疑是天赐良机,哪里有不积极表现的道理。从林白汐拜托他时起,韩默就拿出了平生最大的耐心育儿,带韩朵吃饭,逛花园,来去之间,韩朵对这个幡然醒悟的父亲渐渐生出了孺慕之情,一大一小的相处也日益融洽。 反观两位主角,情况就不尽如人意。 林白汐虽默许了韩默的接近,却又刻意保持距离。他们之间像隔着无形的沟壑,厚重的玻璃罩,韩默跨不过去,撞不开来,无论怎么奋力呼喊,林白汐都漠然地站在对面,像被咒术定住了,或者被什么东西魇住,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 心结易结不易解,解铃还需系铃人。 为了陪林白汐走出过去的阴影,韩默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林白汐做饭,他凑在一旁帮忙洗菜,饭桌上才能多出一双筷子。 林白汐熬夜加班,他就主动哄韩朵睡着,为他倒杯水再走。 上次碰上林白汐头疼脑热,工作到一半,人已累得趴在茶几上犯瞌睡。韩默看了打开的电脑文档,发现林白汐在逐个调整表格转化后的字体,难度不大,便擅自作主替他加完了班,把睡熟的人抱回卧室,忙到半夜才下楼离开。 下一回他再来的时候,无意间咳嗽了几声,林白汐破天荒地给他煮了一碗梨汤润肺。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一切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滴水穿石,聚沙成塔,柔情似水也能波澜壮阔。时间化腐朽为神奇,铁树尚可开花,他一点点地变,一件件地改,青丝许白首,情百炼而弥坚。 终有一天,他会成为林白汐所期许的丈夫,他们的感情也会迎来柳暗花明,脱胎换骨的质变。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领导嘉宾致辞结束,接着表彰优秀员工,林白汐入职不久,这一环节与他无关,等几拨人上台领完奖,团圆饭才正式开席。 王韬坐他隔壁,手边摊着今晚的朗诵稿,该吃吃,该喝喝,从容淡定,仿佛等会要表演的另有其人。 “你多待两年也皮实了。” 王韬爽朗地笑笑,起身盛了两碗鱼翅羹,分给林白汐一份,“把这个喝了,垫垫胃,等会没那么难受。” 林白汐捧着汤碗,舀了一勺咽下,闻言面露不解,茫然地看他,懵懂得像只误闯狼窝的羊羔。 王韬责任感顿生,仰脖一口闷完汤,抓起靠椅挨近林白汐,椅面抵着,低声给他讲酒桌上的那点事。 果然,菜品上到一半,同桌几名前辈蠢蠢欲动,喊服务员开了红酒和白酒,让在座的各位自便,喝时却开始拉人作陪,劝酒的说辞天花乱坠,林白汐初来乍到,在里头资历最浅,立刻就成为了群起攻之的目标。 王韬当新人时也经历过这一遭,这群老菜头能说会道,擅长小题大做,哪位都得罪不起,只能全数接下。 他自诩酒量不错,当年也被整得扶墙大吐。 林白汐不胜酒力,被灌了两杯就满脸通红,轻微地头晕,反应也变得迟钝。 王韬眼看不妙,立马挺身而出,把剩下的酒都挡了回去,上台前还叮嘱他,能推则推,别傻乎乎地谁敬都应。 “嗯,我明白。” 林白汐眼神飘忽地保证道。 然而等他回来时,十分钟前还能点头的人已经趴在了桌上,脸埋进臂弯里,醉得人事不知。 “刘博,你这不厚道了吧,这么快就把小朋友喝撅了。” “可得负责送人家回去。” 旁边的同事用玩笑的语气谴责了两句,却也无力阻止。 被点名的叫刘长伟,是一桌人里职位最高的那个,平时老爱在后辈面前拿乔,身量不高,官威却挺大。 刘长伟没存心针对林白汐,但这么快就放倒一个,也有些意兴阑珊,“小林这一杯倒的酒量得练起来。” “这才喝到哪?现在的年轻人太不顶事。” “都进社会这么久,还以为自己是学生仔,搞搞学习就能混日子。” 直到王韬重新入座,刘长伟才打住推责的话,赶紧抓冤大头帮忙善后, “那什么,王韬啊,你和小林交情好,等会散场送送他。” “晓得不?” 王韬应下,俯身拍了拍林白汐的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关切道, “白汐,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默数十秒后,回答他的只有沉重均匀的呼吸声。 王韬这下犯难了,林白汐醉后太过老实,他将信将疑,猜测对方随机应变,装醉躲酒,若是所见非虚,那他又该如何问出林白汐的住址。 正难以决断时,投行的副总绕到了他们这桌,正好站在林白汐后头。 “叶总?” 研究所和投行交集甚少,两个部门的员工都认不熟脸,叶泓祺在东洋的决策层,和他们这桌金融民工更是八杆子打不着。 一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几个老滑头反应迅速地起身敬酒,但无人能窥出叶泓祺的来意。 “抱歉,我要开车回去,就不碰酒了。” 叶泓祺微笑婉拒。 他只推了一句,却叫那几个人噤若寒蝉,哪里敢端刚才的前辈架子。 刘长伟豪迈地自饮一杯,笑呵呵奉承道,“叶总大驾光临,我们肯定得表表敬意,您随意就好。” 叶泓祺青年才俊,在公司里却是笑面虎一样的人物,看着好说话,对谁都和颜悦色的,治人的手段比蝎尾针还毒,谁敢触他的霉头。 叶泓祺垂腕搭在林白汐的椅背上,摩挲了下横杆,温和道, “一杯不够吧?” 纵使缘由不清,但显然来者不善。 领导发难,做下属的只能自认倒霉,刘长伟等人相互瞄了一眼,当即痛饮三杯,以示敬重。 叶泓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唬得刚才还作威作福的人赔酒赔笑,敢怒不敢言,在场被欺压过的后辈无不暗暗叫好。 王韬看这群人吃瘪就解气,心里舒爽不已,下一秒又目瞪口呆。 叶泓祺竟弯下腰,将醉醺醺的林白汐从座位上扶起,状似随意地介绍道, “这位是我朋友,既然他喝醉了,就由我来送他回去吧。” 如雷轰电掣一般,所有人都愣愣钉在座椅上,木桩子似地,待反应过来后,看向林白汐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忌惮和妒羡。 王韬一如既往地憨厚,真诚替林白汐向他道谢。 叶泓祺换上笑脸,点头示意,在众目睽睽下将林白汐带出宴客厅。 二十分钟后,韩默到达富瑞酒店的大堂。 叶泓祺在会客区等人,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年会前韩默就跟他打过招呼,请他帮忙照顾林白汐,奈何他今晚也是琐事缠身,应付了这个总又要和那个总虚与委蛇,好不容易腾出空,过去一瞧,还真就出了幺蛾子。 “对不住啊,今晚实在太忙,没拦成,但人一醉我给你送出来了,这一点放心。” 叶泓祺站起来,韩默一眼瞧见了他身后的林白汐。 那人紧闭着眼,面颊坨红,向后仰倒在沙发上,手脚软得像被抽筋了一样,实在一塌糊涂。 “嗯,谢了。” 韩默嘴上应他,目光却没离开过林白汐,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叶泓祺拿手肘撞了下老同学的胸口,朗笑道,“谢什么,这么多年交情了。” “改天再叙旧,快带你老婆回家吧。” 叶泓祺功成身退,把时间留给这对鸳鸯独处。 韩默走到林白汐跟前,抚上他红润潮热的脸,轻声唤道,“白汐,我来接你了。” 林白汐休息许久,已经恢复了些意识,听见韩默的声音,竟慢慢抬起眼皮,迷离地望着面前的人。 “你......” 晃动的视野中,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分裂又重合,他瞧不清面容,却觉得颇为熟悉。 “你是谁...” “我是韩默。” 男人报出姓名,林白汐反复嚼着这两个字,忽而轻笑一声,失落地闭上了眼睛。 “不...你不是韩默...” “韩默才不会来接我...” “不会的......” 林白汐转过身,侧蜷在沙发里,喃喃着同一句话,犹如梦中呓语。 “为什么不会?” 韩默心尖抽痛,半蹲在沙发前,仰头注视林白汐。 喝醉的人坦诚许多,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没有平日的瞻前顾后和虚张声势。 “他不爱我啊...” 林白汐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虚虚睨着空气,像个被遗弃的孩子,难过地分享他的秘密, “他都不来见我。” “只会把我丢在一边,去接别人。” 韩默胸口闷疼,一颗心像被捏得稀巴烂,哽咽道,“他怎么会不爱你呢,没有别人了,只有你一个。” “你摸摸,他真的来接你了。” 韩默单膝跪上沙发,捧住林白汐的脸,轻轻摆正他的脑袋,使他能近距离地看清自己。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那双水光洌滟的眸子盯了他一会,慢慢伸出一只手,摸骨似地,从下颌一点点往面中移动,用指尖描过他的唇峰,鼻梁,眉骨。 然后眉目舒展,像等到了某种奖励,迟缓而雀跃地说, “你来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韩默搂住林白汐的背,下巴抵着肩窝,在他看不见的盲角红了眼眶。 回到公寓后,韩默将林白汐抱上床,替他换衣服。 为免人受凉,韩默只脱了林白汐的外套外裤,拿棉被盖住,去衣柜找他的睡衣。 转过头时,韩默瞳孔骤缩,手里的衣物坠到了地上。 床边的地板堆着衬衫和毛衣,林白汐窸窸窣窣地继续动作。 被面停止了起伏,接着被撩起一角,一条内裤从缝隙里掉出来,刚好落在他脚边。 韩默只扫了一眼,顿觉气血上涌,腰腹酸胀。 林白汐喝得太醉,混乱的记忆模糊了时间,今夕也退作旧年。 在酒精营造的幻境中,他仍是那个被韩默包养的小情人,供他消遣泄欲,韩默来脱他的衣服,便是要跟他做爱的意思。 床上的人神情迷醉,眸子像含着一汪水,从被窝露出半边香肩,春光乍泄。 “做什么,把衣服穿上。” 韩默极力把持住,捡起地上的内裤,跟睡衣一块放到被子上。 可林白汐似乎听不懂他的话,两眼发怔,一言不发。 “乖,自己穿上这个,我再给你穿睡衣。” 韩默把内裤塞进被缝里,像捡了个烫手山芋,不敢在手上过多停留。 他还没抬头,被窝里就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想和我做吗?” 林白汐咬着他的耳朵,声音失落,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侧,比任何一种勾引都高明。 林白汐想,韩默一个月都不来看他,难道是对他的身体也失去兴趣了吗? “想。” 韩默喉咙干渴,答得斩钉截铁。 从林白汐柔若无骨地贴上来时,韩默就生出了绮念,身下胀得又硬又疼,快把裤裆撑破了。 他禁欲了近半年,连动手纾解都极少,林白汐身为自己心爱之人,他如何做得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但你会后悔的,白汐。” 韩默温柔地拨开林白汐的额发,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林白汐得了这一个字便放下心来。 还好,他还不算一无是处。 “那做吧,好吗?” 林白汐压低了韩默的脖子,在男人的喉结上舔了一下。 补充说明:林白汐喝醉了,以为自己活在过去,所以才会主动,这不等于他放下芥蒂了,两人之间还有问题没解决,所以下一章不太平,没有糖。 关于上一章,我稍微修了一下,韩默是渣男但不蠢,追了林白汐这么久不至于几句好话都不会说,算他有一点长进,不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32章 撞击带来的震感持久且显著。床头柜上放着一包抽纸,因柜身颤动而不断发出摩擦的细响,时而剧烈时而轻微,走走停停地,从里侧被震到了边缘处,破空调转两回,开口朝下砸到地面。 旁边一团衣物,裤管压着衣摆,分不清是谁的西裤谁的内衫。 素被翻涌,如海浪奔腾不息,拍岸之声不绝于耳。 一只春雪似的纤手倏然探出,指尖绷紧,床单被攥出无数细褶,犹如中心放射的河网。不多时,另一只修长劲瘦的大手悄然覆上,用绝对强势的力道,将底下的五指从床单上抠下来,重新拖回了绵暖黏腻的黑暗之中。 娇吟婉转,满室旖旎。 残月冷彻,白露滋地,轻风吹散漫天星辰,云色淡去,泄出一线拂晓天光,从窗玻璃透进卧室,将夜色温柔驱逐。 约莫又过了几小时,白昼清朗,天空一碧如洗,阳光像折芒的毫针,浅浅地刺进眼皮,床上的人睫羽微颤,揭开半双晶润瞳孔,慢慢适应室内亮白的光晕。 “唔......” 心肺烧灼,口干舌燥,林白汐动了动,后知后觉地从眼下的情状反应过来。 某个男人正从后方抱着自己,前胸贴后背,手搭在他腰前,胯蹭着他的臀,皆不着一缕。 霎那间心跳骤停,林白汐惊恐地睁开眼,像被人猛扇了一巴掌,脸色唰一下褪至惨白,放松的身体僵直如木。 他屏着一口气,艰难而小心地转过身,像把手伸进某个装有未知生物的黑箱里,一点一点探索,忐忑地用余光描摹身后之人的面容。 是.......韩默。 横梗在胸腔里,那口淤血似的呼吸在瞬间化开,通畅地呼出了口鼻,全身的筋骨活络起来,复又变得松弛。 不幸中的万幸。 林白汐倒进枕头里,脖子枕在一条胳膊上,几个吐息之后,被宿醉屏蔽的记忆陆续浮出脑海。 桩桩件件归结为一句,他和韩默酒后乱性了。 还是他主动撩拨。 林白汐心乱如麻,几乎想人间蒸发,或者干脆再睡死过去,好逃避近在眼前的尴尬局面。 他捉住韩默的手腕,轻轻从自己腰上拉开,而刚一松手,那条胳膊又嚣张地缠回了原处。 “醒了?” 韩默搂住他,滚热的胸膛压得更紧,嗓音慵懒带沙,透着一种情欲宣泄后的餍足与愉悦。 林白汐股间湿黏,腰椎酸痛,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提醒他昨夜的鱼水之欢,一时抑塞,便没好气道,“放开。” 床第之事讲求你情我愿,昨晚虽是水到渠成,但韩默到底钻了林白汐酒醉的空子,于理有亏。 他不敢火上浇油,只得压下那些温存的心思,恋恋不舍地撤回了手。 林白汐坐起身,掀开半边被子,检查两腿之间。 腿根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不是粘着风干的精斑,就是烙着绯红的吻痕,穴口周围肿得嘟起一圈,但无强烈的痛感和撕裂伤,大抵因使用过度,他一挪屁股,一泡淅沥的精液就从私处挤了出来,在床单洇开一圈,和失禁一样,不堪入目。 林白汐有了判断,并拢双腿,转而找起蔽体的衣服。 两人昨晚那一身都堆在床边,缠得不分你我,他从中挑出自己的衬衫,随意披到身上,软着脚下了地。 “你去哪?” 韩默立马跟着起来,担忧林白汐摔倒,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 “想要什么东西,我帮你拿。” 林白汐拂开韩默,挺直腰杆,残留体内的白浊随动作被牵出,争先恐后地滑过大腿内侧,滴滴答答,在双足间积成浅浅一洼。 他指了指那滩污秽,面色铁青,也不管韩默脸上异彩纷呈,跛子似地继续往前挪,仿佛在同谁较着劲。 “我...我帮你。” 林白汐挨到浴室门口,韩默急忙追了过来,想扶对方的手肘却被不加掩饰地避开。 “帮我?” 林白汐一阵好笑,顿了顿,收起语气中的轻鄙,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韩默,你会清理吗?” “知道第一步该做什么吗?” “如果清理不干净,我会发烧,肚子疼,你能替我遭罪吗?” 一连串的质问毫不留情地砸在心上,像用坚船利炮轰开几个血洞,韩默无法回答,脸色逐渐惨淡,挺拔的脊梁似乎也弯了下来。 “你从来只管杀不管埋,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真好。” 林白汐笑笑,嘲讽的话偏用羡慕的口吻讲,直往人肺管子戳。 浴室的门在眼前合上,韩默却找不到任何阻止的理由,也没有脸跟进去。 他守在门口,清晰地体会着负罪感摧枯拉朽般地压下来,天塌一样,他挣不脱,放不下,只能扛。 同性交媾后的清洗,韩默并非不懂,只是他作为金主时,不可能纡尊降贵去做这种事,也没必要深想,数年的角色一朝转换,思维的惯性让他再一次忽略了责任,只顾着享受,而叫林白汐失望。 门打开,林白汐围了条浴巾出来,周身水汽缭绕,眼角湿润殷红,像暗地里哭过一场。 韩默把衣服递给他,抓紧机会道歉,“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 林白汐接过,一声不响又关上了门。 两人穿戴整齐时,林白汐也收敛好了情绪,从浴室径直走到玄关,转头平静道, “我昨晚喝醉了。” “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上了床又如何,两个性器官的苟合而已,不代表任何深层次的意义。 林白汐不希望韩默由此产生他们已冰释前嫌的误会。 “可我没醉。” 韩默跟了林白汐一路,想讨个说法却不敢开口,拖延到最后,等来的竟是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结果,哪里能甘心。 “那你更不该陪我胡闹。” 林白汐拉下面孔,一双杏眸清凌凌的,霜似地冷,刀似地利,用眼神威逼韩默打消了争辩的企图。 韩默自知对昨晚的事处置不当,但他拒绝不了林白汐,禁不住这个人的一点诱惑,就像海洛因之于瘾君子,欲望排山倒海而来,理智一败涂地。 “这件事由我而起,我不怪你。我们两睡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次,没什么区别。” 林白汐换掉拖鞋,弯下腰系鞋带,韩默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毛茸柔软,他曾揉乱过,亲吻过,却不知头发软的人心肠原是这样硬,像金刚钻一样,怎么都捂不化。 “你要去哪里?” 韩默情急之下捉住了林白汐的胳膊,唯恐他钻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 林白汐低头,在小腹上瞥过一眼,面无表情说道,“你射进去了,家里没有药,我要出门买。” 韩默张口结舌,神色既是尴尬,又是心虚,半晌没回转过来,直至握着的胳膊挣动了下。 虽然暂无协商的资格,但他依旧试图争取,“白汐,吃药伤身,别买,怀了我们就生下来。” “我会好好照顾你们。” 林白汐睫毛狠狠一抖,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勾起唇角反问道, “伤身?” “韩默,我第一次吃避孕药,是你给我买的,你忘了吗?” 俗话说少时荒唐老来偿。韩默年少薄幸寡情,见异思迁,伤了不知多少痴男怨女的心,林白汐也难逃其害。 他若真要翻旧帐,随便拎出一件,都能让现在的韩默痛彻心扉,追悔莫及。 林白汐不愿提起,不为宽宥,而是因为能刺伤韩默的刀就插在他的心上,他想以牙还牙,势必要亲手拔出凶器,再受一遍利刃割肉的酷刑。 杀敌一千却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事实如此,韩默无话可说,只能真诚忏悔道, “白汐,我那时候没把你当成爱人,做了很多混账事,是我对不起你。但现在我是真心实意地追求你,爱重你,自然舍不得你再受一点委屈。” 韩默放开手,上前扣住林白汐的肩头,掌心压着肩峰,像拢着一方稀世宝玉,指尖都掂着劲。 男人前倾一些,平视他的眼睛,以道歉的名义来许诺, “白汐,对不起,我改变不了过去,但我可以把将来赔给你。”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对你负责到底。” 林白汐沉默许久,垂视着男人脚上的灰色棉拖,几天前新添的,和自己那双一对,忽然轻笑一声,抬眼望他道, “韩默,你清楚生一个小孩有多难吗?” “犯恶心的时候,吃什么都吐,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能逼着自己干吞。韩朵五个月那会儿,我开始失眠,整宿地睡不着觉,焦虑,躁郁,好不容易等到你来,只得了一句水多好肏的夸奖。” “我当时多恨你啊韩默,把我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却视若无睹地袖手旁观。我怀的是别人的野种吗?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林白汐终于拔出了那把刀,用一种平缓的语调揭开往事,连质问都刻意控制着音量,眼眶却漫出一层水光,不断有眼泪在打转。 “八个月,我小腿浮肿,抽筋,半夜痛醒,只能自己揉开,自己按摩,我平躺在床上,连下半身都看不见,你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吗?你知道吗?” 他抓住韩默的小臂,压抑着抽泣,只用气音倾诉,每抛出一个问题,指甲就往肌肉里扎进一分,仿佛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气,攥得骨节突起,手腕摇颤。 “生下来?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 “我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痛得想杀了你再自尽,你该谢谢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在产房里出现。” 什么放下看淡都是骗人骗已,肉体凡胎哪能超脱七情六欲。爱是真,恨也是真,痴心被当作一场钱货两讫的消遣,谁又能做到宠辱不惊,第一句诘责问出了口,理性从此崩塌,一发不可收拾。 韩默垂头站着,心脏的地方一阵痛楚,犹如万蚁噬心,从手臂传来的刺痛也相形见绌。 四年前,林白汐生产的那一天,他其实来了。 他守在产房门口,双掌合十,惶恐不安地为里头的人祈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恐慌的感觉将心脏盈满,胀破,可在尘埃落定以前,韩默先接到了消息,林白汐怀孕产子的事不知被谁泄给了韩家,紧接着,手机接连响起父亲母亲的来电,老爷子盛怒之下,已经派人赶往医院,要抢走那个即将出世的婴儿。 手术灯赤如鸽血,韩默从长椅上起身,不舍地瞥了一眼,攥着手机,背对紧闭的门阔步离去。 男人的脚后跟消失在走廊尽头,下一秒钟,手术灯熄灭,一张隆起白被的病床缓缓推出。 韩默脸色灰败,呼吸紊乱,高大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他艰涩道, “对不起。” 眼眶衔不住泛滥的泪,林白汐无法再忍回去,就这么颤抖着,无声地哭了出来。 “韩朵两岁那年,第一次花生过敏,我打了你一整晚的电话,可你没接,也没回。” “韩默,你要怎么照顾我们的孩子?” “你根本就不喜欢小孩,你只是想用一条无辜的新生命来绑住我,或者借着怀孕这件事表现自己,弥补遗憾,我猜得对吗?” 旧事化作利爪,将灵魂残忍撕裂,韩默如五雷轰顶一般,不可置信地怔在了原地。 “白汐,我不知道.....我....” “那你现在知道了。” 林白汐怆然一笑,格开韩默的手,用手背粗鲁地抹了下眼睛,拧开门把往外走。 小区附近有个小诊所,早八开始营业,药剂师刚换上白大褂,两个男人就一前一后跨进门。 “紧急避孕药,谢谢。” 药剂师干这行有几年了,从没见过两男的一块来买这东西。更奇怪的是,面前的两人一个红着眼,一个白着脸,怎么看都像小情侣闹矛盾,打架打到床上去,可男人又揣不了崽,这药得是给谁用的? 她纳闷着从陈列橱里取出一盒,往前一推,“28元。” 个头矮一截的那个拿了,另一个抢着付完钱,又紧跟在对方身后,寸步不离,仿佛把人当了导向标,一脸的失魂落魄。 啧,吃太饱撑的,药剂师摇了摇头,准备给她的药材柜补货。 回到公寓,推门时韩朵立马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揉着眼跑向他们,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玩偶,嘟囔道,“爸爸,你们去哪里啦? “家里都没有人。” 林白汐一愣,飞快擦了下眼睛,把药背到身后,下一秒,手心一空,韩默抽出药盒,藏进口袋里。 “爸爸出去办了点事。” “我们现在吃早餐吧。” 林白汐拍了拍小家伙的背,韩朵得了指令,迷迷糊糊地去洗手间洗漱。 厨房里,林白汐拎着筷子煎鸡蛋,韩默进来时拉上了隔门。 “对不起。” 他把药片和一杯水放上台面,接着站在一边,任打任骂,寂静得像一座孤岛,在海天之间漂泊无定,孤立无援。 林白汐关掉燃气,拿起杯子,和着温水咽下那一粒橄榄形的白色药片。 他扬起脖颈,眼睛眺向了清晨的天空,日光躲进窗檐,流金泻玉般地落下来,他汲取一点暖意,静候着,捱过体内深处的一场矿难。* *化用书名《避孕药与春山矿难》-理查德·布劳提根 第33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埋心底的怨气久酿成灾,爆发过后余威不减,两人间暧昧的氛围急转直下,又一次跌破冰点。 韩默打记事起,从未对谁怀过如此深重的愧意,往事浮于目底,如刀剑加身,剖心摧肝,然岁月岂可回首,他在无涯的自责与悔恨中挣扎煎熬,解脱无法。 而这一回换林白汐作壁上观,不肯渡他。 所谓因果报应该是如此。 岁末寒潮来袭,林白汐不幸染上流感,请了病假在家休养。 韩默起早打包了不少东西过来,进门也顾不上关,踩着脚后跟脱掉皮鞋,一口气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上餐桌,搓了搓麻木的指根,返回门外拔下钥匙。 前阵子为了方便照顾韩朵,林白汐分了一把给他,到现在也没收回去。 就像接受脱敏治疗一样,增加与过敏原的接触频率,由低至高,进而产生免疫耐受,避免对目标进行攻击和消灭,以痊愈种种不良反应。 林白汐在试图淡化对他的抵触情绪。 韩默拥有了随意进出的资格,却不敢滥用权利,反而每次登门都会提前告知林白汐,征得对方的同意再上门。 但自从上次失控之后,林白汐跟他单方面冷战,五句话能应一句已经算好的,遑论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 韩默猜测他感染风寒只能从症状判断,再找叶泓祺帮忙求证。 林白汐只字未提,等于变相拒绝了他的关怀,事急从权,韩默只好不请自来。 早上近九点,林白汐和韩朵仍在睡梦中,韩默打开塑料袋,逐个拿出里头的保温盒,在餐桌上排开,又把一袋水果提进厨房,浸水清洗。 他已将噪音减至最小,但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良,韩朵被外头的动静扰醒,循声晃到厨房,睁着惺忪的睡眼奇道,“爸爸,你来得好早呀。” 韩默在切脐橙,顺手拿了一瓣给韩朵,“今天爸爸带你,我们小点声。” “尝尝甜不甜。” 韩朵伸手去接,指尖触及时,韩默忽一撤手腕,橙子被放回砧板。 “先去刷牙洗脸。” 男人搁下水果刀,冲掉手上发黏的汁水,捏着小孩的肩,轻轻将他推出厨房。 “这个是早餐,等会过来吃。” 韩默从桌上的一大堆里挑出一个纸袋,摆到小孩能够着的餐椅上。 趁韩朵去洗手间的功夫,韩默又从橱柜里找出一袋奶粉,泡了一杯热牛乳,配他买的糕点给韩朵当早餐。 林白汐一觉睡得头昏脑胀,几次错过了闹钟。 醒来时拿过手机一看,比他平常起床的时间晚了一个多钟头。 林白汐披了件羽绒服,晕晕乎乎地进浴室洗漱,拖着发沉的手脚,准备去做早餐。 韩默先一步打开了卧室的门,他没想到林白汐就站在门后,两人乍一相见,不约而同地呆在原地。 林白汐先回过神,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开场白谈不上友善,还挟着浓重的鼻音。 林白汐说完掩着口鼻咳嗽了两声。 韩默顾不得会不会被传染,走上前强硬地将林白汐又扶回床边,按着他的肩膀躺下去。 “朵朵吃完早饭了,现在在客厅看电视。” “你好好休息,别担心。” 林白汐头重脚轻,浑身无力,韩默轻而易举就剥了他的外套,把他重新塞回被窝,掖好被角。 他知晓林白汐不欲与自己多谈,便拣紧要的话说,随后出去端了一只瓷碗进来。 “喝点粥,等会吃药。” 韩默拿汤匙搅了搅碗底,从表层舀起一勺,吹开热气,送到林白汐唇边。 林白汐习惯性地张嘴,唇缝微启,下一秒又闭上,“我自己来吧。” 韩默手腕一顿,徐徐落下来,雪白黏稠的米浆淹没了瓷勺,心情也像沉船坠海,暗不见天日。 他将匙柄靠在碗沿,立起枕头,单手搂着林白汐靠上去,“碗有点烫,我来拿着。” 韩默递出汤匙,却坚持端着碗。 林白汐脑子像填了浆糊一样,转一下都费劲,他已经逞强过一回,懒得再和韩默争,便就着对方捧在手里的碗,捏着细柄,慢吞吞地喝起粥。 “你别看我。” 林白汐顶着一道强烈的目光用餐,错觉自己像橱窗里供人观赏的玩偶,别扭又怪异,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韩默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炙热,给林白汐造成了负担,立即转开眼,改盯起被子上的一处印花,“抱歉。” 林白汐撇了撇嘴,加速吃完早饭。 粥碗见底,韩默接过汤匙,将用过的餐具收拾清楚,再次出现时,手里的东西也换掉了。 “喝完药睡一会,午饭了喊你。” 韩默监督林白汐喝完冲剂,放平倚靠的枕头,扶着人缓缓躺倒,给他拉上被子,轻悄悄离开房间。 床头柜上摆了一只果盘,黄澄澄的,切瓣的脐橙围成一圈,里头是几只剥了皮的砂糖桔,饱满圆润,丝白的橘络被撕得干干净净。 林白汐凝望许久,挪开了目光,他翻过身,脸埋进被子里,蜷缩着手脚,像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另一边,韩默拉上厨房隔断门,准备大展身手。 不过宏图虽广,本人却连糖和盐都分不清,厨艺堪称灾难。 韩默也不愿折磨一个病号和一个儿童脆弱的胃,午饭让家里的阿姨做了半成品,下锅炒熟即可食用。需要精准掌控火候的,阿姨送佛送到西,帮他办掉最后一道工序,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上桌。 林白汐睡到中午自然醒,也许是药效初显,头痛竟减轻了几分,呼吸也畅通了些。 来到客厅,男人仍在厨房里忙碌,桌上已经摆了几盘热菜,色香俱全。 韩朵坐在餐桌边上,一见到他便跳下椅子,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表情担忧。 “爸爸好多了,没关系。” 林白汐抚上韩朵的小脑袋,压住了喉间的咳意。 “吃饭吧。” 韩默走出厨房,恰好看到这一幕,于是折到父子俩面前,拎开了黏在林白汐腿上的人形挂件。 “你搂这么紧,爸爸要怎么走路?” 韩默揶揄道,刮了下韩朵的鼻尖,韩朵害臊地笑,露出一排糯米似的乳牙,不见往日惊弓之鸟般的惶然。 林白汐说不惊讶是假的,但很快就想通了。韩默若要讨一个人欢心,便有千般手段万般计策,花样层出不穷,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尚且招架不住,更何况一个懵懂无知的稚童。 可不公的是,韩默引人入局却独善其身,像角斗场里高坐看台之上,欣赏困兽殊死一搏的奴隶主贵族,清醒到了冷血的地步,感情也能收放自如,手腕高明得很。 如果公司破产,他可以改行去当演员,林白汐在心里评判道。 中午的一桌饭菜都很清淡,多以素食为主,中间一锅竹荪鸡汤,香气扑鼻。 可惜林白汐什么味都闻不着。 韩默给林白汐和韩朵各盛了一碗,三个人开始用餐。 主食分别是一碗白粥和两碗米饭,但由于韩默掂不清添加的水量,导致米饭蒸得又湿又黏,口感奇异,韩朵抓着筷子下半截,扒了几口就可怜巴巴地望向林白汐,用筷尖拨米粒,小鸡啄米似地吃进嘴里,林白汐不忍,又起身给他换了碗粥。 韩默摸了摸鼻子,头次领悟到他曾经想当然的事,实践起来有多大的落差,他批一早上文件都不如准备一餐辛苦。 遂勉强吃下半碗饭。 韩默连米都焖不好,又如何能变出这一桌佳肴,林白汐只要不傻就能猜到他请了外援。但无论如何,韩默第一次下厨,总归有了长进,思及此,林白汐尽管胃口不佳,却尽量把粥和鸡汤都喝完了。 午饭结束,林白汐进厨房洗碗,被韩默及时拦下。 “我好多了,可以用热水洗。” 林白汐恢复了一些体力,洗几块碗碟还是够的。往深了说,他和韩默现在的关系不尴不尬的,没个定论,什么都让对方来的话,总有点吃人嘴软的意思,他不理韩默在先,没法厚着脸皮坐享其成。 林白汐想表现得强硬一点,故意板起了脸,韩默不敢针锋相对,在口舌上落了下风,索性直接把人打横抱起,速速送回床上,被子一卷,硬给他裹成一个茧,只剩脸露在外头。 林白汐挣扎一下,韩默隔着被子抱他,巧妙地用体重反制。 “还病着呢,别沾水,等康复了再来找我算账。” 林白汐被紧紧搂着,对韩默突然的霸道束手无策,刚戴上的面具不知丢到哪去,只得同意。 “你不用这样。” 男人的一只脚踏出卧室,林白汐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鼻尖一酸。 “虽然这么讲不好”,韩默摩挲着门柄,一瞬间竟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数不清的欲诉还休,局促藏着悸动,眼波也缠绵。 “但我很高兴,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照顾你。” 他背对着林白汐,低声说道。 窗帘挡住了午后阳光,黑暗滋生困意,在流感病毒的侵扰下,林白汐心事重重地陷入昏睡。 梦境如一面魔镜,所忧所怖,所爱所念,不曾思索过的,刻意回避的,在虚无的世界里放肆宣泄。 某一年冬天,他感染了风寒,烧得迷迷糊糊,家庭医生给他打了点滴,透明的玻璃药瓶高高挂起,垂下一根塑料软管,细针刺进手背的静脉,冰凉的药水顺流注入血液。 韩默轻捂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安静而担忧地注视着他,久久未动。 醒来时,视野一片昏暗,床边已无一人。 林白汐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浑浑噩噩地往卧室外走,客厅里空空荡荡,夕阳西下,窗几明亮,一束光穿过玻璃,在地上映出一个金色方块,散开的光柱中,尘埃影影绰绰地沉浮。 风声飒飒,寒鸦凄切,林白汐的心也像空了一块。 他落寞地往回走,拖着瘦长的背影,经过韩朵房间时,却像灵光一闪,顿住了脚步。 推开门,韩默背对他坐在地毯上,陪身旁的小男孩还原一幅拼图。 听到声响,父子俩同时转过了头。 韩默愕然,一眼瞥见林白汐光着的双脚,眉心拧紧,随即上前圈住他的腰,一下把人举离地面,面对着面。 林白汐惊呼一声,本能地用腿夹住韩默腰侧,也从梦境中彻底醒了过来。 “嫌病得不够重?” 韩默像抱着小孩似地,一手护着他的背心,一手兜着他的臀,轻颠一下,对瞧傻了的韩朵说道,“自己先玩,爸爸等会回来。” 林白汐赧然,立马偏过头去,固执地不肯看韩默的脸,也不肯趴在他肩上,两只手却一直搭着,指尖揪住了衣料。 “做噩梦了?” 韩默柔声问他。 林白汐看着倒退的视野,寂然不语,心头已百转千回。 韩默把他抱回床上,自己坐在床尾,手伸进被子里,拢住他失温的脚,捂暖了,轻轻地搓起来。 “睡吧,我在这呢。” “就休战一会,好吗?” 男人笑笑,眼底全然是纵容,林白汐拉过被子,扯到脸上,隔开了任何窥探的视线,好像小朋友拗不过家长,无可奈何的烦闷,却没把脚抽出来。 平平淡淡的过渡章...再来个狗血烂梗就完结了,预计还剩下2-3章。 最近拖延症犯了,欢迎大家(温柔滴)催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啦 第34章 放假前最后一个周末,组里的几位同事组织了一次团建,去近郊野炊。 聚会由王韬发起,喊的都是私下聊得来的组员,不止于点头之交,人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林白汐也收到了邀请,若放在以前,他十有八九会谢绝这类社交活动,但现在他刚跳槽不久,还在适应职场人际交往的阶段,郊游总强过喝酒应酬,参加一下也无妨,权当作散心。 早上九点钟在中心市场集合,一共来了七人,分乘两辆轻型越野。 林白汐和王韬上了同一辆,和他们一车的还有程莉和刘淄文,一男一女,年岁相差无几。 汽车驶上马路,年轻的小白领们絮絮闲聊,先是抱怨加班,工作压力,场子热起来后,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同办公室的几位前辈,三十好几的人,平日里惯会拿腔作势,纸糊的老虎。 林白汐话少,偶尔附和一两句,始终望着车窗外,安静地神游天外。 天际弥漫起浓白的云,密而厚的几朵,隐隐发乌,早晨淡金色的阳光又浅了一度。 今天大概会飘些毛毛雨,林白汐下意识摸了摸腿上的背包,里头已经放了一把折叠伞。 “白汐,你怎么看?” 不免其俗地,话题一旦深入展开,迟早要歪到情感生活上去。 程莉比林白汐还要大一岁,性情却截然相反。 她这几天正在和男友闹别扭,满肚子牢骚没处发。林白汐走神中留了一耳朵,大概记得她在抱怨对方不够温柔体贴,也不够热情浪漫,一根筋的呆头鹅,木得不得了。 小情侣吵架,最忌讳顺着哪一方讲,省得人家床头打架床尾和,就剩自己里外不是人。 刘淄文因开车幸运地躲过一劫,王韬又直爽有余,细腻不足,程莉连考虑都不用,直接把问题抛给了林白汐。 “啊.....我觉得,真诚就够了。” 他思忖一下,含糊说道,“我有一位朋友,曾经也遇到过你所憧憬的那种男人,可故事和结局并不美好。” 林白汐抿了抿唇,音量渐渐小下来,短暂地失神后,绕回了原来的话题。 “所以我觉得他能从一而终地爱护你,就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哪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 林白汐朝着程莉的方向莞尔一笑,目色温和,神色淡淡。 茂山暂时只开发到半山腰,上山靠一条铺了石板的小道,两辆车开到盘山公路的尽头,停在一排凉亭附近。 亭子有些年头了,木构黛瓦顶,单檐四角,两列实木柱,都未漆过,檐下的长廊笔直坦阔,间隔设三个石砌的烧烤台,内嵌碳炉,供游客免费使用。 一行人下了车,打开后车厢搬运用具和食材。 重新汇合的李寻赵旬去安置炭火和烤架,林白汐擅长烹调,便拣了从市场买的几样海鲜和蔬菜,装在不锈钢盆里,准备清洗后腌制。 离凉亭远些的地方修了个立式水龙头,细而长的一根水柱,齐膝高,青灰的镀层上布着一块块雨水腐蚀的痕迹,锈迹斑驳。 林白汐蹲到一旁,把盆清空盛水,食材都用塑料袋装好了,丢在地上也沾不着泥。 王韬随后跟过来,挨着他蹲下,说是要帮忙搭把手。 林白汐正在剥娃娃菜,见他加入,放了一袋土豆到两人中间,王韬拨开袋口,随意拿出一个,把水流拧成细细一条,两手握着土豆两头,凑到水龙头底下搓洗泥垢。 “怎么了?” 王韬性情耿直,一点心事全写在脸上,俊毅的眉眼笼着一大片愁云,几次开了口,余光睨着他,像个为情所困羞于启齿的大姑娘,林白汐想忽略都难。 “你也和小徐吵架了?” 林白汐心思玲珑,扫一眼便猜出大概,只好善解人意地替对方挑明。 难言之隐被一语戳中,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停下手里的活,背压得更低,胸膛贴着膝盖,郁闷地叹了口气。 “她在和我冷战。” 王韬有个从大学处起的女朋友,叫徐艺娴,沪城本地姑娘。 两人从校园携手步入职场,爱情长跑多年,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小打小闹却免不得。 “她说我对她越来越敷衍,每天只有工作,没完没了地加班,周末都没法约会,和我闹着呢。” “我想哄她,就买了件礼物道歉,哪料她反而嫌我没诚意,更不高兴了。” 王韬不是讲究的人,一发起愁来,直接拿沾水的手薅头发,发梢湿蔫蔫的,瞧着就无精打采。 “白汐,哄媳妇怎么这么难啊?” 林白汐指间正捏着一层脆嫩的菜叶,“啪嗒”一声,根茎被拦腰折断。 语塞时,他忽然想到了前天早上醒来,出现在他床头柜上的一枚戒指。 简单的款式,毫无美感的纹路,和当年他亲手做的那枚像了六七成。 可韩默早记不清原物上的图案了,勉强去仿,又如何能还给他一枚别无二致的。 被拒收以后,男人注视着他摊开的掌心,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自我调侃道, “很丑吧。” 韩默低下头,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把戒指轻而珍之地放进去,指腹磨了磨,扣上盒盖。 “我回去再改一改,下次会好看的。” 韩默仰起脸看他,重新振作了精神,语气轻快,眼波温热,像阳春三月泻下的一缕光,那一闪而逝的失落已经无影无踪。 他垂下视线,在韩默右手某个指节上找到了一圈胶布,七年前他受过同样的伤,在同样的位置。 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某人自找苦吃,复刻他所遭遇过的一切,林白汐总能从今时今日的韩默身上窥见当初自己的影子。 痛快?愉悦?他扪心自问,可心头只有淡淡的哀伤爬过,以及一点感概,一点枯涩。 林白汐的少年、青年都过得匆忙,他总是被迫在一夜间学会长大,长大成人,去承担责任,交付身体,庇护后代。 人们常喻时光如水,似山涧溪流一般,从一个阶段汇向下一个阶段,偶尔湍急,终年潺潺。但对林白汐而言,时光如刀,刀剑无情,切割一切柔软,浴着鲜血,撕裂灵魂,将他颠覆再颠覆。 生活予他以痛,而韩默是掌刀的刽子手。 他代替命运捉弄他,在他全无防备时给了致命一击,云端谷底,天堂地狱,不过一念之间。 他溺于苦海,咸水灌鼻,呼吸剥夺,沉浮着在生死间几度摇摆,待逃出生天,已被涤荡了稚气,浸软了棱角,徒留满身疮痍。 星星点点的,干透了的水渍,如附骨之疽,覆盖他,成为他,在情迷时刺痛他。 他恨韩默,恨他玩弄人心,恨他浪子回头,三番两次来打扰挽留,更恨自己心念不坚。 他在伤他最重的人身上得到过最温暖的慰藉,如倦鸟归巢,叶落归根。 他因亲人去世而悲痛欲绝时,是韩默陪了他一天一夜,纵他伏肩恸哭,替他擦干眼泪。 他第一次踏入大学,心生忐忑,是韩默牵着他的手,教他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校园那么大,窥探的目光如影随形,韩默挡在他身前,事无巨细地打点了一切,亲手将他送进了明亮宽阔的教室,帮他重圆旧梦。 第一个生日蛋糕,第一支钢笔,第一捧玫瑰,第一次被人搂在怀里耳鬓厮磨,如珠如玉似地捧着,穷尽三千柔情。 朝夕轮替,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该被捂暖了,林白汐又岂能自持。 春花琳琅,纸鸢初飞。夏蝉夜鸣,沙堤烟火。秋深露重,赏月对酌。 寒蜇满地,人走茶凉。 他那么多的第一次都给了韩默,倾之慕之,宽之忍之,却连一个完整的四季都不曾得到。 他以为韩默是他的归宿,以为自己苦尽甘来,误打误撞逢一良人,不是善始也可得一善终,哪料到头来,一切竟是镜花水月,指间烟云。 花花公子闲来无事的一场游戏,害他痴心错付,洋相百出。 明明都是精心设计的烂俗桥段,偏偏一套一个准,哄得他个傻的五迷三道,误把薄情郎当成真命天子。 他有多爱韩默,就被伤得有多痛,有多深。 可饶是如此,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也磨灭不了扎根在骨子里的那分恋慕。 或许是雏鸟情结作祟,林白汐无法否认,时至今日,他依然会对韩默心动。 恨不能恨,爱不敢爱,林白汐被两种情绪不断撕扯,只觉心力交瘁,疲倦不堪。 趋利避害是人类本能,逃避可耻却救近火。 “韩默,我不想要了。”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用冷漠和疏离竖起了一道墙,死守着虚假的宁静,挡住了冷风骤雨,也挡住了万丈星河,只为任何箭矢都无法再伤他半分。 四目相对,男人乌黑湿润的瞳沉淀了墨色,眉宇间浮动着凝重的哀伤。 林白汐又一次推开了他。 “白汐,我们中就你结过婚,你以前怎么哄朵朵妈妈的?” “快给我支支招吧。” 王韬求到他头上来,大概真的是黔驴技穷,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林白汐的情况无法与一般人相提并论,他隐私意识强,仅透露过自己有个儿子,至于其他的内容,便任凭别人自行想象。 他回忆了下自己和韩默的相处,模棱两可地答道,“做点她爱吃的吧……” “唉,哪那么容易,她也羡慕同事男朋友天天给做爱心便当,觉得人家体贴,但干我们这行的,自己按时吃饭都够呛。” 王韬重重地叹了口气,拖长音节道,“难啊......” 林白汐嗫嚅一下,不知还能再安慰什么,于是选择做一个安静的听众,继续掰他的菜叶子。 实际上韩默这段日子在学煲汤,每天傍晚给林白汐捎一桶,巧舌如簧地塞了,拿韩朵当幌子。 第一天玉米排骨汤,淡得像白水,第二天虫草花瘦肉汤,林白汐尝出了膻味,第三天鲫鱼豆腐汤,他喝两勺便吐出一小块乳色鳞片,像塑料膜一样附在舌尖上,异物感强烈。 但第四天,桶里换成了板栗乳鸽汤,清甜适口,温和滋补,卖相味道俱佳,连他这个久浸庖厨的也挑不出一点错处。 韩默很闲吗? 即使是他们刚认识那会,那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纡尊降贵地讨好他过。 韩默将商人的逐利性延伸到了感情中,凡事只求效益最大化,能砸钱了事的决不多动一根手指,生怕浪费一点心力,做了亏本买卖。 若非第一口就尝出异样,林白汐如何也无法相信,韩默肯踏踏实实地为他下厨,而不是随便找家星级酒店投机取巧。 可迟来的忏悔与道歉于事无补。韩默幻化出了太多的海市蜃楼,林白汐望着美好的虚影,曾不知疲倦地奔赴,跌倒,几乎葬身沙暴之中,就算现在将他领到真正的绿洲前,他也因心有余悸而驻足不前。 林白汐不敢去赌。 午间,一行人生火烧烤。肉串均匀铺在烤架上,被火舌燎出滋滋细响,泌出的油脂积在纹理中,随着翻面而缓缓滴落,浇得火苗直往上蹿。 林白汐拿细刷抹上椒盐辣酱,翻烤刷油,同事们在一旁闲聊,他看着灶,默默思索心事。 不一会亭子里肉香四溢,铁丝网上的肉串鸡翅焦黄油亮,色泽诱人,大伙早已没了唠嗑的心思,饿狼似地盯着烤架,馋得频咽口水。 林白汐笑笑,招呼他们过来吃。 五花肉肥瘦相间,被烤得外酥内嫩,辛香浓郁,牛羊肉串不腻不膻,肉质鲜美,几样蔬菜也别有一番风味。 大快朵颐后,几位男士主动来清理收拾,大家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亭子打扫干净。吃剩的食物,纸巾竹签,用大号垃圾袋装了两袋,系上结后靠在木柱边上,准备下山了带走。 吃饱喝足,倒也不赶着回去,大部分人都倚着美人靠,懒洋洋地摆弄手机,打游戏,或者刷社交软件。 程莉兴起,提议大家联机打一款竞技手游,林白汐不玩游戏,王韬也无意参与,剩下的人数正好能凑五人排位赛。 游戏开始后,除了未参加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林白汐无所事事,王韬悄悄过来拉了他,递出自己的手机,示意他看界面。 原来这山上还建了个月老祠,就在山顶,王韬找到了相关信息,迫不及待地分享给林白汐,想邀他陪自己一块上去拜拜。 林白汐闲着也是闲着,其他人游戏打得正投入,还要好一会功夫,于是他告知了某个同伴,只说和王韬一块上山观光,不久会回来,若他们更快一步结束,可以打自己的电话。 第35章 山路逶迤,天然多于人工,前一段砌了石阶,后一段用黄土修的,很窄,容不下两个成年人并排。 路两侧枯草丛生,高低错落,路面还算平整,几处土块因缺水而皲裂,生出龟板一样狭长的裂纹,踩上去硬梆梆的。 到山顶约二十分钟的脚程,拐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峰顶植被萧疏,像削了脑袋露出白芯的木头,沙地上坐落着一座龙钟古寺,门扉半掩半合,屋角飞檐都蒙着尘,似乎鲜有人打理。 林白汐和王韬踏入大殿内,一尊巨大的月老塑像跃入眼帘,一手拈红绳,一手执姻缘簿,摆在正对门口的底座上。 不知经过多少岁月洗礼,塑像的一些外皮已经脱落,右边脸色彩斑驳,难掩陈旧,神态却依然深蕴慈悲。 佛案上一个石雕的香炉,竖着许多长短不齐的线香残梗,插在厚重的一层香灰里。 再往下是供品,选三样不同种的水果,苹果、雪梨,一只缀着青色霉点的丑桔,拿朱红色塑料碟盛着,都不甚新鲜了。 林白汐不敢放肆打量,微微垂着头,跟着王韬走至大殿中央,而奇怪的是,到此处为止他们仍未见过任何工作人员。 祭神之事讲究颇多,得不到具体指导,两人只能简单地拜一拜。 佛案前摆着两个金色蒲团,王韬率先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三叩首,再直起脊背,闭上眼睛双掌合十,向月老像祈愿。 林白汐对鬼神敬而远之,此行虽为作陪,但站着旁观总是不妥。 他犹豫一会,也慢慢跪在王韬旁边,规矩地磕了三个头,合起双掌,作出许愿的姿势。 掌世间姻缘的神灵近在眼前,聆听他的心声,林白汐却不知该求些什么。 红尘颠簸,他的煎熬挣扎,他的窥不破脱不开,哪怕是藏在心里讲,也怕污了神佛的耳,贻笑大方。 不久后,隔壁的王韬起身。 放空的大脑接收到讯号,林白汐松下胳膊,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大殿里有卖许愿牌的地方,在西南方向的一个角落里,木桌上堆着一沓系了红绳的木牌,穗子柔顺垂坠,红艳艳的像鲤尾。 王韬按照标在桌面的价格,往自助箱里投了一张纸币,拿过最顶上那块木牌,用配备的毛笔写下自己和女友的名字。 “白汐,你要来一个吗?” 王韬把木牌举高,轻轻吹干上头的墨迹。 林白汐正盯着王韬的字迹发呆,脑海里忽地闪过韩默的脸,木牌上的一对姓名瞬间变作了另外两人。 他连忙摆了摆手,慌张拒绝道,“不、不用。” 林白汐想,他和韩默间的感情还没深厚到要向上天昭告,祈求祝福和保佑的地步。 但王韬会错了意,以为林白汐婚姻美满,家庭和睦,无需像自己一般求神拜佛以求心安,随即露出一个羡慕的表情。 从入口到大殿要经过一个庭院,寺庙香火冷清,院墙内仅栽了一棵红豆树,时逢冬日,树木枝叶稀疏,枝头寥寥系了几块木牌,一根红丝带迎风飘扬。 天上的云更厚了,灰得发暗,像用抹布水拭过,一团团挤压着天空,沉沉欲坠。 不一会儿,冰凉的雨丝飘下来,落在发顶,坠在鼻尖,屋檐处响起了细碎雨声。 雨雾升腾缭绕,视野逐渐朦胧,林白汐拿手挡在头顶,水珠打在手背上,力道渐重。 他耐心等王韬系完牌子,随其一同退回殿内避雨。 预测天气的手机程序昨晚还显示多云到阴,此刻一查,竟已更新成了阴转小雨。 林白汐和王韬相互看了一眼,在对方脸上找到了同样为难的情绪。 正要商量时,手机突然跳出了新的来电提醒。 林白汐一愣,接通后举到耳边,扩音孔传出熟悉的声音: “白汐,下雨了,你回家了吗?” 韩默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远山,脸上忧心忡忡。 林白汐走到门口,往外瞧了一眼,庭院中小雨淅沥,地面被淋得变了色,蓄着浅浅的积水,在高强度的冲击下滚起雪白的气泡。 “还没。” 他停顿片刻,又生硬地补充道, “我...我和同事在山上的寺庙里躲雨,不知道要多久,我没事。” 林白汐抿着唇,指尖在手机壳上划拉,但说完这句话,对方像掉线了一样,迟迟没有任何回应。 林白汐疑惑地放下手机,发现因为信号问题,通讯已经自动结束。 而在另一边,韩默的手机断断续续传出了一句话,伴着滋啦的电波干扰声。 “我...同事...山上..庙...雨......” “救我。” 通话至此中断。 第36章 一场急雨从天而降,水凝的针细密地织成网,苍穹之下是一座巨大透明的囚笼,雨幕缈缈,檐角的雨如珠帘垂落,画地为牢,两人止步于蔓湿处,不得不暂时搁置回程的计划。 林白汐最初在包里装了伞,却因事出突然未随身携带,暗暗懊悔自己大意。 王韬在殿内搜索一通,没能找到一件替代雨具的物品。他把目光对准了佛案前的蒲团,只盘算两秒,往上望见一派庄严的笑面神像,慈和透着威压,想想自己还挂在树上的许愿牌,小信徒后背一凉,马上打消了念头。 “白汐,咋整呐?” 王韬走到林白汐身旁坐下,两个人挤在门槛上,林白汐一手环着膝盖,一手举着手机调整方位,反复检查界面后,他摇了摇头,放弃道, “不行,这里信号太弱了,电话拨不出去也接不到。” 各种法子都解决不了眼下的困境,王韬叹了口气,歉疚地说, “这雨来去匆匆,我估计再下一会就停了。咱们在这等等吧,幸好淋不着,连累你了。” 林白汐知天灾不可预,见王韬因为拉上自己而自责,立马体贴地安慰对方, “没关系,谁也没料到会出岔子。” “多坐一坐,听听雨也挺好的。” 王韬苦笑一下,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两个人又枯坐半天,林白汐斜倚门框,脑袋抵着,盯着地上涟漪激荡的水洼出神。 “白汐,你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长时间的沉默让王韬无所适从,试图找个话题活络气氛,但问完又怕唐突了人家,便连忙找补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觉得...” 王韬挠了挠后脑勺,在脑中搜罗合适的字句,结结巴巴地,好像在难为情。 “觉得你很温柔,也很有耐心,和我们这些糙老爷们不一样。” “嫁给你会很幸福的吧。” 屋外雨声繁密,雨丝被风刮到脸上,湿润的凉意渗进肌肤。 林白汐慢慢转过头,看着王韬脸上钦佩的神情,有些好笑,“你见过他,是个很差劲的人。” “我见过?” 王韬瞪大眼睛,脑海里卷起了一场记忆风暴,开始筛选排查有印象的女性。 “嗯。” 韩默在公司楼下等过他数回,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两关系非常。但王韬是个不敏锐的直男,到现在仍以为韩默与他是哥俩好的关系,两个大男人一块下班,虽然有点奇怪,但尚在情理之内。 林白汐担心他排斥,不打算解开误会,微笑着撇开眼,淡淡道, “见异思迁,蛮横霸道,不照顾孩子,把家当旅馆,去留随他意。” “这些还不够差劲吗?” “啊.....” 听完林白汐的描述,王韬脑内迅速浮现一个身材火辣的夜店美女形象。 放浪不羁,四处招蜂引蝶,每天喝得烂醉如泥才喊林白汐来接她回家。 难怪林白汐脾气好又会照顾人,王韬在心中惋惜,却不敢直白地认同对方的说法。那位女士再如何也是林白汐的太太,他没有评头论足的资格。 “那你图她什么啊?” 或许神游多了会让人卸下心防,林白汐想了想,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简明扼要地袒露了这段过往。 “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伴侣。”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陪在我身边,帮我摆脱伤痛。我对他的感情,无非从感动到心动,从心动到心死。” “后来我试过分手,但你知道的,我们之间有一个孩子,即使离婚,我也希望他能得到双亲的疼爱,能开开心心地长大,所以只要那个人打着见孩子的旗号接近我,我就没法拒绝他。” “我是不是很优柔寡断啊?” 林白汐垂下眼,轻声问道,一阵风吹起他的头发,在耳边萦绕呜鸣。 他此时明白了,为何有那么多人用社交软件向陌生人倾诉秘密。 向不甚熟悉的对象剖白诚然会让人感到轻松。当局者迷,与其自己钻牛角尖,不如找个无利害关系的局外人分析解惑,他需要一双眼睛来看到本质,一针见血。 王韬摇了摇头,不赞同他的想法,“白汐,你不是优柔寡断,你只是责任心太重了。” 话音落下,王韬搓了搓脸,像做了一会心理斗争,才再次转过身,直视着林白汐的眼睛,发自肺腑地劝道, “你希望朵朵幸福,所以选择委屈自己,但父母子女的爱是双向的,朵朵何尝不希望你也得到幸福?” “我八岁时,我的父母离婚了,我爸不是什么好男人,好赌,酗酒,喝醉了就会打我妈。他们分开的时候,我甚至是庆幸的,我很高兴我妈终于离开了那个火坑。” “这二十年,即使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我也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过,因为我妈给了我足够的爱。” 王韬顿了顿,委婉地表示道,“白汐,只要你好好养育朵朵,他就会如你所愿地快快乐乐长大。” “你要明白,有时候一加一不一定会产生大于一的效果。” “所有一切的前提是,你愿意接受对方吗?作为林白汐而言,而非以朵朵的父亲。” 他愿意再度接纳韩默吗? 林白汐心尖一震,抿紧了唇,平静的假象在无声中崩解开裂。 他点头,是背叛了过去所受的苦难,他摇头,是故意无视那些曾在心底悄悄描绘过的未来生活图景。 “我不知道。” 林白汐的手在裤面上慢慢攥紧,像找不到别的发泄渠道一般,指尖掐进肉里,尖锐地痛,他却浑然不觉。 一直以来不愿直面的问题被赤裸地丢到眼前,不以韩朵作挡箭牌,他永远无法说出真正的答案。 “我不知道。” 林白汐又重复了一遍。 “你还爱她吗?” 王韬步步紧逼,每抛出一个问题,就像往他的灵魂上狠狠敲了一记,打得林白汐丢盔弃甲,毫无反击之力。 事到如今,哪怕他决意断情绝爱,韩默的一言一行却仍旧牵动他的喜怒哀乐。 那人出现,他便恼他厚颜无耻,死缠不放。 那人不出现,他又恨他用心不专,虚情假意。 韩默宛如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横竖都是个错,可多年过去,这根刺早已扎在他的肌骨里,被血肉层层包裹,他拿刀剜,用火熔,丢掉半条命也没能将残余彻底剔除干净。 他与那人注定要纠缠到底,不死不破。 许久等不到回答,王韬再怎么也粗神经也心中有数了。 “你刚刚说的那些缺点,她现在改了吗?” 从分开以来,韩默的转变历历在目,林白汐无法否认。 “朵朵喜欢她吗?” “嗯。” 今天出门之前,韩朵还眼巴巴地问他,韩默什么时候再来,父子俩的感情的确与日俱增。 “那为什么不再给她一次机会呢?重新开始不一定会重蹈覆辙。” “你也说了,不一定。”林白汐抓着一只胳膊,把脸别到一边。 “万一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如愿以偿就故态复萌了。” “我不想再赌一次。” “再赌一次又何妨呢?”王韬反问道。 “若她再让你失望,你也就有了彻底离开的勇气,犹豫不决不正是因为放不下吗?” “你看,你现在有一份薪酬可观的工作,足以供养自己和孩子,朵朵又健康懂事,不给你添麻烦。白汐,你不受制于任何人,就算赌输了,最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王韬虽然不够细腻,却十足理智,分析起别人的情感纠葛头头是道。林白汐起初还能争上两句,渐渐地就不回答了。 “退一步说,就算你不去赌,你这一辈子就能释怀了吗?”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无论你的选择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留下太多遗憾。” 作为朋友,王韬言尽于此,再深入的已不便去谈。 林白汐听得出他的良苦用心,也明白对方是好意为自己考虑,动容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他冒犯。 思索片刻后,林白汐心里隐隐地有了主意,礼貌感谢道, “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害,你不嫌我多嘴就好了。” 王韬回以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容透着几分憨气。 第37章 半晌后,雨势不减反增,雨点相互敲击,密密麻麻地砸向地面,犹如天河倾泄。 屋外狂风闯进大殿,袭人面门,像个四处劫掠的强盗,狠狠撞在墙上,陈旧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摇。 林白汐越等越心焦,王韬的神情也渐渐凝重。 偶发性大量降雨极易引发山体滑坡,林白汐不敢再冒险观望,踌躇片刻后突然站起,提议道, “这雨可能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我怕会有泥石流。” “我们刚才上山只用了二十多分钟,下山还要更快一些,不如拿外套挡一挡,速速返回吧。” 王韬也在担忧这件事,林白汐的打算与他不谋而合,男人立马跟着站起身,脱掉身上的外套,往头上一罩,道,“我看行,咱们赶紧的,趁雨还没下得更大。” 林白汐点点头,依样遮住了自己的脑袋。 两个人不敢再停留,相互对视一眼,深呼吸一下,不分前后一头扎进了茫茫大雨中。 暴雨滂沱而下,冷风从四面席卷大地,雨线被刮得倾斜仄歪,混乱而粗暴地抽打着屋檐,树叶,以及两人头顶迅速湿沉的棉服。 下山的小路泥泞不堪,黄土混了水,乌黑软绵地连成一片,踩出的那点起伏被冲刷夷平,彻底变成光滑直下的一处坡面,走路都没了摩擦。 王韬在前探路,林白汐在后,他一手撑着衣服,一手扶着岩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情势紧迫,他几乎没有判断落脚点的时间,幸而王韬留下了鞋印,他只需要重合和覆盖,已然避开了大部分的危险。 行至半途时,雨声轰鸣,如瀑布飞溅,野马奔腾,斜雨淋花了视野,天地蒙上白纱,一滴水淌过额角,没入眼眶,林白汐目力有碍,用劲甩了甩头,刚巧踩在一处湿泥上,一个趔趄失去平衡,惊叫着往前方砸去。 “啊!” 两个人紧挨着走,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林白汐栽倒,王韬也难逃一劫。 万幸路没修在悬崖峭壁上,不靠山体的另一侧是一个像梯田一样层层递进,约半层楼高的小土坡,又因降水持久,土地松软,坡底堆了些野草枯叶,起到了不小缓冲作用。 王韬猝不及防被撞出山道,在土坡上滚了几圈,最后坠进一块冰凉光滑的叶垫中,身上未有大碍。 林白汐运气要差些,前方再没了阻挡,他像刹车失灵的汽车,滑着泥飞速俯冲。 耳畔风声呼啸,他慌乱中去抓山壁,几次脱了手,擦痕累累的掌心火辣地疼,又被哪里冒出的石块绊了脚,膝盖一压,整个人失控地往下摔。 天旋地转,林白汐心里一咯噔,预感自己一场大罪逃不掉,下意识抱住了脑袋,团起四肢,像根疾速下坠的滚木,横着身体碾过脏污的泥地,肩膀和腰侧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磕伤。 但才痛了两下,一双大手便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林白汐只觉自己撞到了某样难以名状的东西,不够柔软,也不够坚硬,被他连带掀翻过去,在泥地里狼狈地打了几个滚才堪堪停住。 “嘶......” 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脑,将他紧紧按进一片结实的温暖中。 林白汐睁开眼,倒抽着气,发现自己原来压在一副健壮的男性躯体上。 韩默面色苍白地皱着眉,脸上雨水纵横,溅了星星泥点,一条手臂环着他后腰,像一条坚不可摧的钢索,将他牢固地系在自己身上。 刹那间,大雨倾盆,而风雨无声。 雨滴滑过他的眼角,下颚,在下巴尖涓涓汇成豆大的一颗,欲落而未落。 韩默撩起眼皮,一汪水轻柔地覆住了眼珠,没有雨的寒凉,带着微微的温度,清晰的人像被晕得朦胧失真。 “你...你怎么来了?” 林白汐轻轻解开腰上的胳膊,吃力地撑起身体,翻到一边。 韩默忍着手臂剧痛,闭眼缓了会,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挪到林白汐身旁,抬手给他挡雨,用目光上下检查。 “有没有受伤?” 林白汐感受一下,摇了摇头。 他穿得厚,只有裸露在外的部分受了些皮肉伤,没伤到筋骨。 “等会我们去医院确认。” 韩默半跪在林白汐面前,脱下身上的大衣,单手抖开后罩到他头上,“站得起来吗?” 挡雨的棉服早已不知所踪,林白汐的毛衣被泥水蹭得又脏又湿,他在冷雨中染了寒气,突然间被温暖包围,身子忍不住打起颤来,激出一声喷嚏。 韩默又将外套拢了拢,向林白汐伸出一截手肘,示意他把手搭上来借力。 林白汐犹豫片刻,指尖一蜷一展,最终顺从了对方的心意。 起身后,韩默不动声色地站在外侧,牵起林白汐的手,五指裹着五指,不留一丝缝隙。 “你没.....” 林白汐正想关心对方,却被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打断。 “白汐...我...我还在这呢……” 一只手掌从凌空的山路旁乍现,接着是一条男人的胳膊,使劲抻直了,在路面上拍打摸索。 林白汐猛然记起消失的王韬,急急忙忙过去帮忙,刚要弯下腰,韩默就抢先一步握住了地上的手腕,卯着最后的劲将那人拉了上来。 王韬彻底瘫倒在地上,仰面朝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口地喘着气,“累...累死我了……” 他一抬眼,正好瞥见突然出现的韩默,与林白汐并肩而立,手拉着手,猛不防被空气呛得咳嗽起来。 “是白汐的同事吧,先别介绍了,这里距离山腰还有一段路,我们抓紧时间下去。” 韩默冷静地发号施令,迅速掌控了局面,面色有些发青。 十分钟后,三个人一同抵达目的地,半山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在凉亭等待的同事,还有刚刚赶到的救护车和一批山林搜救员。 韩默怕林白汐在人前不自在,主动松开了手,勉强维持着表情,“这些是我找来的人,我去和他们解释情况,等你忙完我们一起走。” 林白汐收拢掌心,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一瞬间竟不知所措。 他胡乱点了头,仍然心跳不已,人却不再像刚才那般惊惶无助。 解决完同事这边,林白汐与他们先行告别,刚走出几步,王韬忽然喊住了他。 “白汐,那啥...” 王韬站在他跟前,局促地薅了两把头发,才鼓起勇气问道, “你在山上说的那个人,是他吧?” 林白汐愣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是哪里出了纰漏,迟钝如王韬都能瞧出端倪。 “嗯。” 既然被看穿,林白汐不愿遮掩,索性坦然承认。 “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歧视这个,你别担心,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王韬轻轻拍拍林白汐的肩膀,表达自己的友好,拍完意识到什么,又心虚地瞄了一眼韩默所在的方向。 王韬的赤诚与善良让林白汐松了一口气,他衷心感激对方。 “那哥们看起来人挺好的.....如果方便的话,帮我道声谢吧。” “手劲还挺大的。” 王韬揉了揉仍有些酸麻的手腕,咧开嘴角,笑容和以前一样爽朗。 林白汐走出凉亭,韩默撑了把伞在边上等候,见他出来,随即倾斜伞檐,妥帖地将他接到了伞下,滴水不沾。 林白汐这时才发觉,拭去了雨水,韩默的脸色依然惨白如纸,虽挺直脊背,却软绵绵地垂着一条胳膊,像一具松了螺丝的人偶。 “你的手怎么了?” 林白汐本能地担忧起来,又不愿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紧张,只关切了一句就不再追问,语气也控制着不至于外泄过多的情绪。 “可能脱臼了,接一下就好,没事。” 韩默语气如常,脸上不见痛苦之色。 林白汐盯着他的胳膊,蹙起眉心,“那我们现在去医院。” “嗯。” 林白汐伸手去够伞柄,韩默故意举高了一些,避开他的碰触。 “这只手没问题。” 韩默故作轻松地笑笑,打趣道,“你把大衣的扣子扣上,就是在帮我的忙了。” “当心感冒。” 林白汐披着韩默的外套,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竟也依了他,将纽扣一粒不落地扣到了最顶。 “走吧。” “好。” 笑意从男人的唇角蔓延进了他的眼里。 到达医院,林白汐先陪韩默去骨科接了胳膊,再一同做了全身检查。 等报告单的时候,两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基本是韩默问,林白汐答。 “你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和那位同事单独去山上吗?” 化险为夷后,从离家时起不断积攒的危机感井喷般地奔涌,韩默吐出一口气,尽量用一种温和的口吻询问,避免闲聊往审讯的方向发展,徒惹林白汐不悦。 林白汐未多思索,简化了起因经过,坦白交代道, “他和女友吵架了,想去山上的月老祠拜拜,其他人在打游戏,只我有空。” 有“女友”作保,韩默稍微安心了些,又斟酌着劝道,“以后不要单独和别人去荒郊野岭好吗?” “像今天这种情况太危险了,我很担心。” 林白汐闻言转过眼,注视着韩默忐忑的神情,并未立刻给出答复。 半年以前,他主动提出离婚,原打算与眼前之人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但由于韩朵的存在,以及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因素作祟,他逐渐认识到,只要韩默锲而不舍,他就永远无法摆脱对方,便退而求其次,在他无限的未来里为韩默划定了一块有限的活动空间,最大程度地压缩两个人的交集。 自此以后,他们俩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然而事实证明,他在异想天开,试图用羊圈困住一头狼。 韩默能爬到今天的地位,既有投胎的运气,也有与之相匹的手段和谋略,他认清了对林白汐的心意,又如何能坐以待毙,放任两人渐行渐远,允他转投他人怀抱而无动于衷? 于是这头野心勃勃的狼,开始寻找最脆弱的那块栅栏,一次次地发起进攻,或温柔试探,或猛烈出击,依次破坏掉第二块、第三块,不断向外扩张,当设禁之人如梦初醒地着手修补时,这头狼已经重新标注了领地,看似温驯地困于囹圄。 而后故技重施,屡试不爽。 可依理而言,狼能逃出羊圈不全因其狡诈,另一层根本原因在于,为何有人选择用毫无威慑的木头对付残暴嗜血的凶兽? 这本就是个不可能成立的前提。 林白汐对韩默在心底深处存了一分不切实际的期望。 嘴硬逞强,或许是自尊心作祟,也或许是在等着某个人揭穿他的脆弱,给予他怜惜与依靠。 林白汐斩断前缘,不是不爱韩默,而是经年累月的爱而不得积重难返,让他从此失去了爱的勇气,被爱的底气,像个怯懦的胆小鬼,束手束脚,畏缩不前。 韩默是那头搅乱一池春水的兽,是他年少时欲触难及的梦,年长时梦垂浊泪的痛。 他不敢多迈出一步,便负手而立,设下重重禁制。 他要韩默突出重围,翻山越岭,血肉穿过荆棘,将一颗玩世不恭的浪子心千锤百炼,伤他所伤,痛他所痛,奉上全部的虔诚与爱。 但从山道滚下,被拥入怀中的那一刻,林白汐更想和韩默相爱到老,天长地久。 岁月寒冬,一个人热闹,不若与心上人取暖相拥。 “嗯。” 林白汐略一点头,在韩默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澜。 走出医院时,风驻雨停,天地又明亮起来,地上依旧湿漉漉的,挂在屋檐上的雨落下来,砸得水洼碧波荡漾。 “先去超市一趟。” 韩默以胳膊疼为借口,哄林白汐搀着他走,远看像亲呢地挽着臂。 “要买什么?” “买条筒骨吧,晚上炖汤。” “好。” 被支撑的手臂慢慢后撤,直到掌心贴上底下的那只手,五指扣进指缝,十指交缠。 总有一天,漫长的时间会吹散一切彷徨,林白汐在等,韩默也在等,他们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向对方靠近,虽然前路曲折,但因为尽头的人是他,一切便充满了希望,一切都值得等待。岁月悠悠,所有的不安终将隐去,所有的猜疑终将释怀,行到坎坷处,一马平川始。 林白汐和韩默的故事还在继续,但我的讲述到这里就结束了。 文笔不佳,还请大家多多包涵。谢谢一直以来追更的朋友,特别是每章都给我留言的朋友,谢谢你们的鼓励与支持,很高兴能通过这篇文认识你们(。・ω・。)ノ♡ 我们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