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关系》作者:北境有冻离 简介:十几年前,陈以灼在N97这个垃圾星遇到了一个小孩,小孩的眼神倔强、清亮。他没说话,小孩也不说话。陈以灼看着跟在身后的小孩,默认了这么个干儿子。 十年前,言虞强硬的改变了他们的关系,陈以灼头疼不已,最终选择回避了那双写满爱意的眼眸,他默许了言虞的行为,也默认了这段感情走到另一条轨道上…… 可直到十年后,陈以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他的逃避与寡言之下,言虞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一段双方都默认的、随时都能结束的、注定没有结局的情人关系。 【一个把揣着崽的老婆气跑了才发现老婆居然以为我们只是情人关系说分就分的傻眼攻】 已完结,小两口把误会解开甜甜蜜蜜在一起的故事。 第1章 “恭喜。”医生看着着面前苍白得过分的男人,将检查报告推了过去,声音平淡如水,“言先生,您已经怀孕十周了。” 言虞拿起那张纸,指尖泛白,手腕轻轻颤抖着,许久之后,他哑着声音问道:“医生,有没有可能是出错了?我是个男性beta,怎么会怀孕呢?” 医生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言先生,虽然说beta受孕几率很低,但您的伴侣应该是一位S级别以上的alpha,在这种情况下,怀孕也不能说是不可能的。” 言虞捂着小腹,尽失血色的唇颤抖几番,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来:“……谢谢你。” 他拿起那份检查报告,将它折成一个很小的方块,胡乱塞进裤兜,站起身匆匆离开了医院。 这怎么可能呢? 或者说,这怎么可以呢? 陈以灼是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言虞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也许,他离开陈以灼的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阴云笼罩在帝都星的上空,半点儿阳光都看不到,同样也沉甸甸地压在了言虞的心头。 一出医院门口,便有人走上来为他披上西服外套,言虞分辨不出气味来,侧头看了下才认出是杨副官:“言哥,将军刚刚打电话过来,问你检查结果呢。” “没什么事。”言虞神色寡淡,尖瘦的下颌微微点了下,“医生说是肠胃的老毛病,养几天就好了。” 杨副官闻言沉默,他知道当年陈以灼和言虞一起打拼时,过得都是苦日子,言虞身上一些病根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N97号星地处偏远,资源匮乏,是帝国中几乎最偏远的一个星球,在百年以前曾是罪犯的流放地。在这样一个地方,是连蓝天都看不到的,每个人的生活都好似覆着厚厚的一层阴云,未来连一点光都见不到。 就是在N97号星球第26条街,陈以灼将几近冻死的言虞捡回了家。 两人从南街起家,从收拾混混打架圈地,到占据N97星成为首领,说来也就用了短短几年。这之后,帝国发生内乱,为了镇压叛军,帝国将陈以灼招安,陈以灼是天生的将才,没过多久就一路晋升成为将军。而言虞则从他身边退了下来,去军校里做了教官。 在这十年里,言虞一直是陈以灼的枕边人,但却并不是他的伴侣。 言虞知道,陈以灼是还没有遇见倾心的人,所以无论他陪伴陈以灼十年、几十年,他终究只能是陈以灼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车门“咣”地一声关上了,言虞窝在后座,脊背弯成了弓状,双手搭在尚未隆起的腹部,无意识地抚摸着。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怀孕,陈以灼也是。 几年前,曾有人劝过陈以灼多参加些晚宴,结识名流家中小姐,若是能娶到一位世家的omega,那么未来必会平步青云,地位固若金汤,不过这些提议都被陈以灼一再拒绝。 那个时候,言虞是有过一些幻想的——他曾以为,陈以灼是为了他,才会拒绝这些变相的相亲。 当某一次陈以灼出差回来,连军装都没脱干净,在黑夜中在抱着他说道:“小虞,我才不要那些omega,你看,beta多好,不会有标记,我们随时都可以从这段关系里抽身,beta的生,殖腔也就是个摆设,你不会怀孕,不用考虑那么多,我们也更尽兴……” 言虞对陈以灼所有的期待,都是在那时候破灭的。 他终于明白,对于陈以灼来说,他只是个可以随时抽身离开、不必负责的小玩意。 “言哥,到了。” 言虞望了眼窗外,一栋威严的黑色建筑森然屹立于高墙之内,在乌压压的天空下像是破土而出的利刃。言虞知道,陈以灼现在就在这里面,也许他正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公文,也许他正在用光屏视察军队里的训练情况,又或者,这种天气他总是昏昏欲睡,也许早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总而言之,他应该没有时间理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回去吧。”言虞闭上眼,他觉得膝盖处又起了钻心的痛,几乎让他双腿发抖,“送我回家吧,小杨。” 腿伤是在N97的时候落下的,那时候他们和领主抢地盘,几番摩擦下来,对方恨毒了他们这群野崽子,誓要把他们挫骨扬灰。在一次交火中,他为了掩护陈以灼先离开,不慎落入敌网,被对方百般折磨泄恨,把他双手吊住,让他的跪在雪里,用各种刑具对付他,打得他昏厥又醒来,下身连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三天,他等了陈以灼三天。 第三天的夜里,陈以灼终于带人闯了进来,他已经神志不清,发起了高热。 冷,太冷了——冷到言虞甚至觉得身上流出的血都是烫的。 陈以灼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包住言虞,而后跪在地上,颤抖地抱住了言虞。 直到今天,言虞都不知道,流进他颈窝的,到底是陈以灼的血,还是陈以灼的眼泪。 自那以后,言虞的腿就落下毛病了,每每到了雨天,都会像是有蛇咬在膝盖,连骨头缝里都是疼的,常常令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不过雨天,也总有alpha抱着他,用略高的体温捂住他的膝盖,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你瞧,陈以灼这个人就是这样,他看似有心,实则无情,总会时不时给他一点温暖,用这么一点温暖吊着他飞蛾一样地乱飞。 言虞回到家,却发现家里开着灯,他刚踩着拖鞋向里走,就见陈以灼从卧室里走出来。男人头发微湿,全身只有下身围了块浴巾,应该是刚刚冲过澡。 “回来了?” 言虞顿了一顿,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来:“嗯。” 陈以灼挑了挑眉,走到言虞身边,用拇指指腹轻轻揉擦着言虞的嘴唇,几番下来,他的唇瓣终于被揉出点血色来。 还没等男人说点什么,言虞就一把捉住了,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果然听到了陈以灼略紧的抽气声。 “来交公粮吗?” 第2章 陈以灼去南部巡视边防,一走就是一个月,前两天刚回来,说起来两人也有段时间没见了。不过陈以灼的反应倒是很诚实,以言虞对他的了解,这么快有感觉了,应该是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疏解过…… 让言虞没想到的是,陈以灼闭了闭眼,竟然拂开了他的手,淡淡地吐几个字来:“今天不了。” 言虞眉头一动,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陈以灼的手腕,不让男人走。陈以灼腰间的浴巾只浅浅掖了个角,一拽就掉了。 “我帮帮你。”言虞凑近了,温热的鼻息熏蒸着陈以灼,“灼哥。” 陈以灼眼神暗了暗,一股热流涌向下腹,令他失去了最后一点离开的理智。 言虞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他灼哥了。 陈以灼还在愣神之中,言虞却顾不得这么多…… 言虞在这方面一向放得很开,因为他知道自己于陈以灼而言,最具吸引力的也不过就是这事儿,所以他从不扭捏作态,任陈以灼怎么尽兴都可以。 可这一次,他不过刚准备开始,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就从胃部直冲而上,言虞几乎是反射性地推开了陈以灼,扶着一旁的桌子剧烈地干呕了起来,他脊背夸张地折了起来,像是一只受惊的猫。 “小虞?你怎么了?”陈以灼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他过去看了看言虞的脸色,声音也沉了下来,“走,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言虞眼眶红了一圈,眼底蓄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胸膛起伏不定,沙哑地叫道:“我不去!” 说完连言虞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他长睫抖了抖,盖住一双乌溜溜的眼珠,而后慢吞吞地道:“我就是今天胃不太舒服,我已经吃过药了,睡一会就好了。” 陈以灼定定地看了言虞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言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室内显现出一种死水般的沉静,只有言虞轻微的喘息声,陈以灼抿着唇,连一丝声息都没有。言虞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皮筋,一头被陈以灼扯着,另一头又系着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而他在这中间越绷越紧,濒临崩断。 “没有。”言虞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怎么会有事瞒你。” 一股烧灼的疼痛从胃里腾了起来,言虞的身子斜斜地向一边倒,正好靠在了墙上——他没有看到身后那只陈以灼伸来的手。 言虞很少对陈以灼说谎,他总觉得两个人能走下去信任是很重要的,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因为他和陈以灼也马上走到终点了。 陈以灼在半空的手捏紧成拳,最后无力地垂在身侧,他抿了抿唇,上前托着言虞的屁股将他抱了起来。 “陈以灼!” alpha臂力惊人,抱着他向前走得飞快,还故意坏心眼地颠了颠。言虞坐在男人的手臂上,两手下意识环住陈以灼的颈子,脸上涌起一阵阵的热意,臊得都不敢去看陈以灼的眼睛,垂着眼含混不清地说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陈以灼这时心情才好了些,眉间的褶皱总算松开了些许,他有些得意又幼稚地道:“偏不。” 等言虞被抱上二楼、放进了被窝,陈以灼的脸上已是阴云散去,他在床头抽出暗格,将里面的药油拿出来,倒在手心捂热,紧接着贴上了言虞的膝盖。 “今天外面下雨,你膝盖又疼了吧?”陈以灼嘴上这么说,手下的力道却是放得更轻了,“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疼,你以为谁都是我?” 言虞有些不自然地向后缩了缩,细瘦的双腿合拢,脚趾都紧张地蜷了起来。 他的腿是老毛病,药油是医生特意配的,里面止痛剂量都是加倍的,怕对孩子有什么影响,于是道:“你不用做这些,放那里我自己来就行。” 陈以灼动作没停,道:“还是揉一揉吧,明晚你还得和我一起去参加宴会,不然你明天可站不住。” 言虞眼神黯淡了些许,他撇开目光,不再同陈以灼多作争辩。 言虞不说话,陈以灼也不再开口,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也许是膝盖的疼痛得到了缓解,也许是房间里太过安静,或者是alpha的气味让他感到安心,言虞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等陈以灼终于揉好了膝盖一看,言虞已经睡熟了,陈以灼给他盖了条毛毯,然后躺在他身边,无声地用目光描摹着言虞的五官。 他伸手拨开盖在言虞眼皮上的碎发,思绪渐渐飘向了遥远的星球。 言虞胃不好这事陈以灼是知道的——他捡到言虞的时候,这小孩瘦得皮包骨,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袄,在垃圾桶里翻吃的。 那阵子陈以灼刚在N97星有了点名气,收了几个小弟,开始有暖房住、厚衣穿,只是想要干净的水和食物,还是要靠抢的。 这一天他刚和人打完架,手臂被人划了一刀,他不怎么在意,拿着绷带边走边缠,没注意踢到个人。 男孩被踢到也不喊痛,一骨碌爬起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陈以灼,瞪得他都有点后背发毛。 一旁的小弟上去踹了他一脚,大声嚷嚷起来:“看什么,臭小鬼!滚一边去。” 男孩很快就又爬了起来,他站在原地,仍是不说话,不过眼神更凶狠了些。 陈以灼这就来兴趣了,他蹲下身,捏着男孩还没巴掌大的脸来回打量了一番,咧嘴问道:“你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不是。”男孩的声音很沙哑,一双眼却亮的像是星子,“给我吃的。” “我说你这小鬼可别……” 陈以灼抬手,打断了小弟的话,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甜甜圈,塞进了男孩的手里,轻声道:“这个算赔罪了。” 陈以灼一看就知道男孩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可在N97星上,这样的孩子数不胜数,有些父母连自己都没有一口饭吃,干脆就让小孩自生自灭……就连陈以灼自己都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实在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给这男孩。 他刚站起身要走,就被男孩抱住了腿,向下一看,对上一双倔强的眼:“带我走。” 陈以灼想也没想就回绝了:“我不收童工。” “我什么都能干!我一定会报答你……”男孩咬咬牙,终于小声地示弱,“求求你,带我走吧。” “……随你。” 陈以灼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带这个小麻烦精回家,不过回家把人一洗,倒是露出个美人胚子。言虞其实是个长得很漂亮的beta,他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好像会说话一样,陈以灼有时被他一看,就开始头脑发晕了。 言虞靠翻垃圾桶过活,自然是饱一顿饥一顿,久而久之胃病也就落下了。他小时候营养跟不上,个头也长得不高,堪堪过了一米七,总是喂不胖,陈以灼一手就能将他拎起来。 陈以灼的思绪回笼,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这些旧事来。他看着言虞苍白的脸色,在言虞瘦削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哼了一声道:“就这样还敢撩拨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第3章 言虞是被一阵热粥的香味唤醒的。 他掀开被子,悄声下了楼,屋子里安静得很,就显得粥米在砂锅中沸腾碰撞的声音越发清晰。腾腾水汽携着鲜香从边缘溜出,氤氲着一股湿润的热气,给厨房中那向来冷漠的背影增添了一丝暖意。 言虞还有点犯迷糊,他踢着毛拖蹭过去,靠着男人的背,声音闷在喉咙里,显得字眼有些含混:“什么粥?” “栗子鸡肉。”陈以灼掀开锅盖搅了两下,粥里的鸡肉都是他撕成细丝的,经过长时间煲煮已经非常软烂,“洗手,吃饭。” 言虞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敷衍地沾了沾水就抽回了手,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有股寒气从指尖扩散开来。 “不知道洗手要拧到热水那边?”陈以灼皱了皱眉,拧动水龙头,捉住言虞的双手重新伸到温热的水下,细细搓洗着指缝,嘴上半点不饶人,“你是野猫吗?这么不爱碰水。” 言虞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哗啦啦的水流,心里却在想着——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帝都星的深秋很冷,但贴在他身后的Alpha身上却很热,连喷洒在他后颈的呼吸都是炙热的,让言虞有一瞬间的恍惚。 陈以灼是一团火,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一直妄图将这团火攥进手里,以此来取暖……很显然,他失败了。 不仅一败涂地,还被烫得满手灼痕。 陈以灼盛了两碗粥放在桌上,言虞在他对面坐下,拿着瓷勺心不在焉地在碗里搅了搅。陈以灼炒菜做得很一般,但煮粥的手艺却格外好,能把米炖的软而不烂、稠而不粘,这都是一次次练出来的。 言虞想起他们还在N97的时候,陈以灼晚上也常常给他煲粥,甚至有一回,陈以灼和人打架,打到一半就收手往回走。别人问他干什么去,陈以灼说家里还坐着砂锅,得赶紧回去看火,走得跟落荒而逃似的,被小弟笑了好久。 如果陈以灼不曾对他用心过就好了,这样他也不会傻乎乎的把关照错认成喜欢。 来到帝都星后,陈以灼给他煲粥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上一次吃到陈以灼这门手艺,还是去年他发烧的时候。 他也是傻,都烧得一塌糊涂了,心里却还在想,要是能多病几次就好了。 “怎么不吃?” 言虞舀了一勺粥往嘴里送,半天才道:“有点淡。” “有吗?”陈以灼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有点疑惑起来,“这个淡吗?” “没事,我也想吃点清淡的,这就挺好的了。”言虞连忙喝了两勺,拄着下巴说道,“陈将军能给我煮粥喝,外人都羡慕不来吧。” 陈以灼垂下眼,状似不经意地道:“你喜欢,以后可以再给你做。” 言虞淡淡地笑了笑,没把陈以灼口中的“以后”当真。 ………… 隔天晚上,陈以灼带着言虞参加了宴会,他们俩都是野路数,对这样礼节繁琐、觥筹交错的晚宴一向不怎么适应。 但这回与以往不同,皇后亲自在皇家花园操办的宴会,指明是邀请军部众人来庆贺授勋,言虞知道陈以灼推脱不掉,既然陈以灼要他一起来,那他就只好陪着了。 言虞从不多想,对此他的理解是——大抵上流社会都喜欢身边带个小玩意,来彰显他们的地位和财富,而陈以灼已是局中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陈以灼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是帝都百年难遇的将星,自然是众人的焦点,他一进场就有四面八方的人端着酒杯来奉承,言虞理了理袖子,很坦然地把位置让了出来。 言虞自己走到一旁挑了两块小蛋糕,然后要了一杯热水,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啜饮。 在这种时候,言虞就很庆幸他自己是个Beta,对于宴会里形形色色的A和O的气味都不敏感,不会引起他的反胃。就算是陈以灼的信息素,他也是在跟了陈以灼五六年以后才开始可以隐隐闻到的。 陈以灼的信息素到底是个什么味道,是言虞琢磨了很久的一个问题,直到前几年他才找到了答案。 那时候陈以灼还不是将军,所以他的时间并不宽裕,他们去N24星旅游的计划一再搁浅,陈以灼终于在他生日这天请了假出来,要和他一起去N24星。 那天下了暴雨,但陈以灼还是强行驾驶飞行器起飞了,言虞兴奋地在后座计划着旅程,甚至连老天也在帮他们,飞行过程中风雨渐收,云边似乎有太阳探头的迹象。 一条突如其来的军令打断了言虞的快乐,陈以灼面色沉冷地看完了光屏上的信息,然后走到他身边说:“言虞,我去不成了。” 言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军部的消息都是要保密的,但那一天,他就是不想要放陈以灼走:“你要去哪里?如果要走的话,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陈以灼抿着唇,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只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行。” 还不待言虞说些什么,陈以灼就揉了揉他的头,然后回到座位上,将飞行器降落在一片茂盛的森林里。 “你在这里等着,待会会有我的下属来接你回去。” 这是那一天,陈以灼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言虞眼睁睁地看着陈以灼的转身,飞行器的铁门合拢,也将那道决绝的背影彻底隔绝在他的视线中。 他坐在石头上,见着亮银的飞行器起飞,迅速地消失在天际,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森林里冷风吹过,树叶簌簌发抖。言虞抱住自己的肩膀,开始了漫长而孤独的等待。他有些呆滞地想,这里怎么到处都是陈以灼身上的味道。 躲也躲不开,忘也忘不掉。 这里虽然都是Alpha的味道,但言虞却清楚地知道,他走了,不会回来。 也许这里也没什么值得陈以灼留恋的。 就是在那时候,言虞找到了答案——陈以灼的信息素是下过雨后,森林里泥土的味道。 “蔓斯公主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说了起来,渐渐的,会场中的贵妇人都开始谈论起这位国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来。言虞抻着脖子向门口看了眼,一个穿着粉白纱裙的少女站在门口,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手里还拿着把小巧的羽毛扇。 她是个Omega。 蔓斯刚进来,皇后就从主位上站了起来,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向陈以灼走去。言虞心下了然,这宴会也不过就是场精心设计的相亲罢了。 不过想想也是,陈以灼年轻英俊,是一个样样都顶尖的Alpha,又一直单身,也难怪皇后会看上他。 哪里还有比将军和公主的婚姻更加般配的呢? 言虞收回目光,不由嗤笑一声,这位公主也是蠢货,难道她就没事先调查一下陈以灼的喜好吗?——陈以灼对羽毛过敏。 他笑着笑着,喉咙里又泛起一股恶心。 他恶心的是,自己这副被妒忌扭曲的丑陋面孔。 第4章 陈以灼抿了一口红酒,眯着眼看着走到他面前盈盈浅笑的少女,极力忍住鼻腔里的不适,向她点了点头就算作是打招呼了:“蔓斯公主。” 蔓斯从小长于宫廷,很少看到陈以灼这样高大又英挺的Alpha,不由脸蛋一红,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嚅嗫着道:“将,将军好。” 陈以灼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但这笑意却没抵达他的双眼:“没想到公主也会来参加这种宴会,我还怕我们这些军部的粗人会吓到您呢。” 蔓斯公主将羽毛扇打开,在颊边快速地删了几下,试图驱散些脸上的热度:“怎么会呢?将军,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皇后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先行离开了,陈以灼眼见着皇后走远了,终于将一直压抑的喷嚏打了出来,他揉了揉鼻子,眼角都有些红了:“殿下,可以将你的羽毛扇收起来吗?” 他一边说,又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一旁的杨副官见到蔓斯的脸色都变了,连忙走上前去解释:“公主殿下,我们将军对羽毛过敏的,不是故意对您失礼。” 陈以灼又退了两步,扶着杨副官的肩膀喘了几口气,声音压抑得有些沉闷:“殿下,我先去外面透口气,失陪了。” 他快到门口的时候,又有个少将举着酒走了过来,陈以灼只想出去透气,与他敷衍地喝了一口,只听那人说道:“恭喜将军,应该很快就能听到您的喜讯了吧。” 陈以灼烦死这种说话拿腔作调的人了,他听不懂这话里拐弯抹角的深意,等人走了就扭头问:“小杨,他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杨副官额上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他瞥了一眼远处的言虞,又看了看面前一头雾水的上司,最终还是决定明哲保身:“将军,这,我也不太明白。” 其实杨副官好想说,将军,您可长点心吧。 陈以灼走到会场外,皇家花园门口有一处喷泉,他在边上坐了一会儿,觉得颈子和后背越来越痒,掬了把水往脸上扑,也没能压下这股痒意,于是打算回去带着言虞先离开。 喷泉建的很大,其中有一座人鱼女神的雕像,陈以灼正是坐在这尊雕像后。他刚要站起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言虞两个字,陈以灼皱着眉想了想,又悄无声息地坐下了。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交谈的内容也逐渐清晰起来:“欸,你说今天陈将军带来那个Beta算怎么回事啊?” “要我说,就是个小情,人呗,也做不了什么数。你看他跟在陈以灼身边那么多年,陈以灼给过他什么名分吗?这不,今天还是来参加这场相亲宴了!” 相亲宴? 陈以灼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位少将在“恭喜”他什么,顿时一股火气就窜了上来。 另一人语含讽刺地道:“毕竟也就是个Beta,除了有几分姿色,其他的他还有什么?又没有子嗣,又不能被标记,还干巴巴的……哈哈哈。” 陈以灼垂在身侧的手紧捏成拳,额上暴起几根青筋,他扭了扭脖子,从喷泉后缓步走出,在漆黑的夜色中像一只蛰伏已久的豹。 “不知道几位帝国的军官舌头还这么长,你们说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传出去不要被笑死?”陈以灼啜着一抹冷笑,眸中寒意深深,“看来几位实在是闲得很,要不,我派诸位去P系星排解一下寂寞?” P系星是帝国最边缘的星系,那里无人居住,只有几支军队驻扎,如果让这几位在帝都星高官厚禄的军官去P系星,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流放了。 还不等他们说什么,陈以灼就继续说道:“参加晚宴,有家室的军官都会带着夫人参加,我自然也是如此。你们的脸我记下了,如果再有下次让我听到这样的话,那我也只好是从源头整治一下帝国军队的风气了。” 说完,陈以灼便大步离开,他的军装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鞭子抽在脸上的声音。 ………… 陈以灼带着一身火气回到宴会,找到坐在角落里发呆的言虞,发现他正出神地看着不远处草坪上嬉闹的一对姐弟。 “想什么呢?”陈以灼的语气有点烦躁,抓着言虞的手腕将他带起来,“回去了,这里的人真聒噪。” 言虞仍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两个小孩,他的目光出奇柔软,像是一泓月色下的湖泊,沉静而温柔。 “你不觉得那两个小孩很可爱吗?”言虞被拽得一个踉跄,几乎是下意识将手护在小腹前,“睫毛长长的,脸蛋圆圆的……” 陈以灼觉得身上愈发痒了起来,他加快了步伐,冷漠地打断了言虞未完的幻想:“不觉得。他们还没你小时候好看呢。” 很快人群的熙攘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轿车停在外面等候,言虞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陈以灼,打开另一边的后门上了车。 住在帝都星的人们共享着帝国最好的资源,这里的天永远是明澈的,无论在哪个夜晚,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闪烁的星辰,不会有厚厚的雾霾,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电线。 可是言虞却更喜欢N97那被雾霾遮得连月光都只余几丝的天空,因为在那样漆黑的天空下,无论他流再多的泪,只要不出声,就不会被陈以灼发现。 “陈以灼,你有想过要一个孩子吗?” 陈以灼嗤笑一声,道:“我养你一个还嫌不够麻烦吗?” “不是。”言虞顿了很久,将额头慢慢抵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眼前模糊一片的天空,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我是说,你自己的孩子,和你有共同血脉的那种。” “……我讨厌小孩。”陈以灼揉了揉眉心,没有看到车窗上映出的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共同血脉这种东西我并不看重,小孩对我来说,只是累赘罢了。” 第5章 陈以灼这些天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当言虞起床后看到床上凉透的被窝,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奇怪。 言虞不知道陈以灼具体是忙什么,但军校和军部多少是有些关系的,他大致知道是联邦和帝国又起了摩擦,在P系星周围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几起冲突。 他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坐在沙发上慢慢喝完了,窗外的阳光大把洒进来,晒得他身上暖融融,发顶都开始热了起来。 现在是早上的九点钟,以往这个时间,言虞已经在军校训练新兵了——这是他自上任教官以后,第一次迟到。 言虞换上了教官军服,站在镜子前往头发上涂抹发蜡。他的发丝天生软而顺,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且脾气很好的样子,于是他每次去军校前都会整理头发,用发蜡将额前的发丝梳上去,露出饱满而光洁的额头。 这一次和从前一样,他做得一丝不苟,哪怕他只是去辞职。 从家开往军校的路言虞走过许多遍了,没有一次是令他这么想要逃离的,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意味着他离开陈以灼的路,再不能停了。 言虞其实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他在军校里并没什么教官朋友,和学生们也一直保持距离,还因为训练毫不留情,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被学生私下里叫“冰美人”。 言虞刚一进门,就有个身板修长,只穿了件白色背心和军裤的青年凑到他面前,笑得两眼弯弯,同他打招呼:“言教官,早啊。” 言虞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贺疏,刚想说话就闻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面色顿时苍白起来,忍了又忍还是扶着一旁的柱子干呕了起来。 贺疏有些吃惊,走上前想为言虞顺一顺背,还没摸上言虞的后背,就被言虞一把打开:“你……离我远一点。” 贺疏刚做完晨间训练,热汗将背心都打透了,他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汗味让言虞不适,也不敢再靠近言虞,担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言虞身上。 “言教官,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背你去医务室?” “没事。”言虞眼前发花,额上都是冷汗,他知道这是因为贺疏的汗水里有巨量的Alpha信息素,孕期中的他排斥其他A信息素,所以才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用再叫我教官了,很快你们班就会有新教官了。” 贺疏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贺疏是今年刚进军校的新生,也是个S级的Alpha,短短几个月就展现了他的才能,成为这批新生中成绩最好的。这人和其他学生不太一样,比起其他人的敬而远之,贺疏好像一点都不怕言虞,无论言虞对他的态度有多冷淡,他都能笑嘻嘻地跟在言虞身边,一个人自说自话。 “我今天来,是来辞去教官职务的。” “为什么?”贺疏更焦急了,声音也不由得抬高了不少,“是有什么困难,还是我们让你失望了?或者说……” 言虞淡淡地笑了一下,打断了贺疏的话:“我怀孕了。” 说罢,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也不管贺疏那呆滞的神情,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离职手续办得很快,领导也知道他的Alpha是谁,二话不说就给他走了特殊通道,为他特别审批了离职申请。 言虞收拾好东西的时候,大校站在门口,先是说了声恭喜,而后又说随时欢迎他回来。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言虞将东西抱在怀里,向他敬了个礼,然后独自走出了军校的大门。 ………… 陈以灼回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他今晚都在开会,甚至到了这个时间,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当看到门口那盏为他亮着的小夜灯时,陈以灼觉得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缓慢地松弛了下来,他靠在墙上用力地揉了几下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的疲态不要那么明显。 陈以灼蹬掉军靴,一边向里走一边叫道:“小虞?” 他连着喊了几声,客厅沙发上那皱成一团的毛毯里才有很小声地回应:“嗯……” 陈以灼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把人从毯子里抱了出来,在言虞脸上亲了两下,然后将脸埋在言虞的颈窝里蹭来蹭去。 言虞被他弄得有些痒,却又不舍得推开陈以灼,只一下一下在陈以灼的后背轻拍。陈以灼难得流露出几近示弱的神情,言虞知道他八成是遇到难事了。 “晚上吃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下点面条?” “你吗?”陈以灼放开言虞,抻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算啦,这么晚折腾干什么。” 陈以灼目光突然扫到了角落里的一个箱子,他走过去翻了翻,发现都是军校里的用品,于是问道:“你怎么把东西都带回来了?” 言虞“唔”了一声,捂着小腹慢慢坐直了身体,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今天去辞职了。” “辞职?你不是很喜欢做教官吗?”陈以灼拍了拍裤脚,笑了两声道,“难不成你终于想通了,要来做我的副官了?” 言虞也跟着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像是一层朦胧的纱,将他真实的情绪一层又一层地掩盖住了。他转开目光,看向窗台上摆着的那盆永不凋零的玫瑰,声音放得很轻:“再喜欢的东西,将来也有可能不喜欢的……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呢?” 陈以灼被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很快把心底那点不适压下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起了别的话茬:“后天我要出趟远门,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言虞长睫一颤,嘴唇蠕动几下,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那你注意安全。” 陈以灼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他总觉得言虞这句话没有说完,只是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几番思索过后也只好作罢,抱着人上楼去睡觉。 不久以后,当陈以灼失去唯一一个愿意在夜里等他回家的人时,他才意识到缺的那半句是什么—— “我等你回来。” -------------------- 火勺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先别开骂!!给他个机会!!! 第6章 行李箱拖在地上,轱辘滚动间碾压着地板,在客厅里发出刺啦啦的响声。 言虞的脚步停了停,最终还是走过去,将窗台上那盆玫瑰花抱在了怀里。 陈以灼只送过他一次花,哪怕只是朵假花,他也很珍惜。 很多年以前,他们还在N97星,在一片破砖烂瓦里的小平房生活。N97连干净的食物和水都很少,更不用说是鲜花这种需要人花大量时间心力培育的东西。 从出生起就生活在N97的言虞,当然是没有见过的,直到有一次他从废墟里刨出来的诗集里看到了玫瑰这种东西,他抱着书去问陈以灼,玫瑰是什么?陈以灼回答,是一种花。他又问花是什么,是可以吃的东西吗?这一次陈以灼没有回答,只是摸着他的脑袋沉默了许久。 又过了几天,陈以灼抱着一盆“玫瑰”回了家,那是用透明晶体包着一片片红色陨石,以铁丝缠绕固定,做出来的一朵玫瑰假花。它被人小心地埋在铺着碎石的陶土盆里,然后捧到了少年的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 言虞摇头,半晌有些为难地道:“……看起来不能吃。” 陈以灼被他逗乐了,叉着腰嘲笑起言虞来:“你脑子里怎么只有吃的?” 言虞双手往兜里一插,不服气地顶嘴:“灼哥,你要是过过几年在垃圾桶里找食物的日子,你也不一定比我好到哪去!” 陈以灼这回没有再出声,盯着他看了许久——言虞回想起来,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里面缠绕的各种情绪,他一直都没有读懂。 “你也是这里的人,怎么知道玫瑰花是什么样的?不会是随便做做糊弄我的吧?” 陈以灼瞥了一眼言虞,捏了捏言虞后颈那块软肉,轻声道:“……我在我妈的裙子上看到过。” 陈以灼很少提起他的母亲,他不提,言虞也不多问,这么多年来,仿佛已经形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那盆玫瑰花其实做的很精巧,没有花点心思是做不出来的,以至于等言虞看到真正的玫瑰花后,他也没有感到很惊喜。 因为他已经收到过,这世界上最美的玫瑰花了。 还是一支常开不败、独一无二的玫瑰。 言虞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房子,这里小到一个摆件,大到家具电器,每一样物品都有着他和陈以灼在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它们生出了万千条无形的线,牵绊着他离去的脚步。 他当然舍不得。 陈以灼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妄想,如果不是有了这个孩子,他哪里真正下得了决心离开。 言虞抿了抿唇,其实他很难想象,未来这间房子的新主人会是什么样的——陈以灼也会给他煮粥喝、跟他披着一条毯子看电视、抱着他在每个角落都留下相爱的气息吗? 言虞想到这,脸色几近惨白,他趔趄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转身拉起箱子夺门而逃。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起码不要让他知晓吧。 不要让他知道,即便他走了,陈以灼还是能过得很幸福,生活一点变化都没有。 ………… 陈以灼自打从帝都星来到P系星,他就一直心里发慌,具体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他原本想打电话给言虞,但这次的任务保密是S级别的,在巡视边防期间他不能和外界有任何的联系,哪怕是给亲人打电话,也是不被允许的。 他只好将事情的章程一再加快推进,连着十几天高强度地工作,终于将事情大半都安排好了,独自驾驶飞行器赶回帝都星。 陈以灼第一时间赶回了家里,一打开门就发现玄关处的地板已经积了一层薄灰,他按开廊灯,一边向里走一边叫道:“小虞?” 没有人回答他。 他又跑到客厅,将所有的灯都点开了,声音提高了许多:“小虞你在哪?小虞出来好不好?小虞……” 陈以灼站在亮得刺目的灯光下,连着叫了很多声小虞,没有一次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复。 他转身向二楼走,一边走一边将路上的所有开关按开,他走到一处,灯就亮起一段,直到最里面那间门扉禁闭的卧室。 陈以灼看着门板,忽然有些不敢伸手推开它。 万一推开了,他的小虞不在里面怎么办? 陈以灼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被吓得手脚冰凉,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发软地靠着门缓缓地滑坐了下来。陈以灼敲了两下门,同一片虚妄商量道:“小虞,你在里面吗?不要吓我了好不好……我很想你。” 水晶灯散着雪白的光,令陈以灼的慌乱无所遁形,混乱之中,陈以灼又用惯常的那套说法来安慰自己——不会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会离开,言虞也不会抛下他的。 言虞可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他们陪伴彼此多年,在被人说成是“垃圾星”的N97都相依为命地活下来了,现在已经过上了和美的日子,言虞怎么还会要离开呢? 想到这里,陈以灼又生出了点勇气,他站起来,一把推开了卧房的门。 没有。 这里也没有。 除了被风吹得鼓胀的窗纱,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小虞……?” 陈以灼忽然想到了什么,几步冲到衣柜前,猛地拉开了柜门,在看清里面的瞬间,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又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衣柜里空了小半边,那些小了他两码的衬衫、西裤已经都空了,只留下两套教官服叠得整齐,放在了衣柜的角落里。 陈以灼的头脑一片空白,他像是个没有休止键的玩偶,一遍遍地重复着两个字眼,一遍比一遍沙哑痛苦:“小虞,小虞,小虞……” 整栋房子沉默得可怕,宛如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恶兽,将陈以灼的神经撕扯啃噬,让他躁郁得几乎要发狂。 这里,已经没有人会等他回家了。 陈以灼心里生出一种巨大的茫然,他想,言虞凭什么要走?凭什么每次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由言虞来主宰? 从一开始就是言虞缠着他,使得他们的关系变质,而现在言虞想要走,就真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陈以灼跌坐在床上,掏出通讯器给言虞打电话,在等候拨通的那几秒,他嘴里全是自己咬出来的血。 终于,电话拨通了,是他熟悉的声音,但是这只是一段留言—— “陈以灼,我知道现在给我打电话的人只会是你了,你一定很生气吧?” 那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言虞轻笑了一声,他道:“你生气也不能怎么样了,如你所见,我只是想结束这段关系而已。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无论是哪方面,我受了你很多恩惠,今后我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还有,我希望你能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你来人间一趟,好歹也得尝尝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呀,不然多没意思。”言虞说到这,又顿了一下,“希望他比我做得好。” “……灼哥,是我没这个福分跟你在一起,我放弃了。” 嘟……嘟…… “如果您需要留言,请按九号键,如果需要重复收听,请按……” 陈以灼握着电话,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疼痛,缓慢地侵蚀着他的心脏。 什么叫,“我放弃了”? 第7章 言虞像是人间蒸发了。 陈以灼派了各种各样的人,甚至动用了军方的力量寻找,都没有找到言虞的音讯。陈以灼一度猜测,言虞会不会是去了联邦,于是他也托人暗中在联邦处寻找,但消息总是有去无回。 这三个多月以来,他一直在反复拨打言虞的手机,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号码不会被接通。 他就是想多听听言虞的声音,哪怕是诀别之词。 陈以灼变得越来越不想回家,或者说回到那栋房子,他从来不知道,房子里少了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大,大到令他感到孤单。 夜晚开始变得很漫长,陈以灼躺在冰冷的被窝里,一秒一秒地数着流逝的时间。他无可救药地思念起身侧躺着的清瘦身影——那个他一伸手就抱得到,低下头就能闻到颈窝里散着的淡淡幽香的人。 这些天来同样跟着受苦的还有杨副官,陈以灼心情不好,周身气压极低,这种状态自然会带到工作上来。这几个月来,杨副官感受到陈以灼的龟毛程度连连升级,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简直要被这些工作折磨得咽气了。 当杨副官看到陈以灼军装里那件皱巴巴的衬衫时,他第无数遍向主祈祷:让言哥赶紧回来吧。 “小杨,通知主管F46的将领来一趟军部,我有事要问。”陈以灼整理着手中的材料,看着杨副官离开的身影,忽然叫道,“小杨!” 杨副官转身,看着陈以灼,只听他道:“小……言虞,有消息了吗?” 来了来了,每日地狱一问还是来了。 杨副官咽了口口水,强自定下心神,小声地回答:“将军,没有。” 见到陈以灼脸色骤变,杨副官哆嗦了一下,感到生死只在一线间,连忙道:“但是将军,我们今天收到的消息,军校里有个叫贺疏的学生,在言哥辞职后不久就办了退学手续,离开了军校。” 陈以灼猛地站了起来,手臂扫到了摆在一旁的瓷杯,杯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陈以灼连看都没看,只死死盯着杨副官,一双眼烧得血红,声音比碎瓷还要尖利:“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不早说!” “一开始我们也注意到这个信息,派人去调查了一下,军校那边给的理由是贺疏回家养病了,我们就也没多想……直到最近有人发现他在N系星附近出现。他的档案中写到,他的家庭住址在K系星。” N系星…… 陈以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拔步向外走:“小杨,人不用找了,帮我划几天假,我要出趟远门。” 杨副官欲言又止地看了陈以灼一眼,还不等说什么,陈以灼又补了一句:“我走的这几天,军部事物由你代劳。记住,A级以下的消息不用知会我。” 杨副官内心哀嚎了一声——007的工作,终于要开始了吗? ………… 陈以灼有一种极强烈的预感,他觉得言虞就在N97号星球上。 至于为什么去N97搜寻的小队没有回复……陈以灼眯了眯眼,他想,应该和这个叫贺疏的逃不了干系。 飞行器很快从军部升起,化作一道银色闪电消失在天际,穿梭在绚烂的各色星云之间。 陈以灼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看着操控台发呆。他想,其实他和言虞之间,一直是言虞把控着方向盘,如果言虞说想要离开,他还真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做。 就连当年和言虞开始这段感情,也是言虞主动的。 十几年前他捡了个小孩回来,一开始他是真把言虞当儿子养的,那帮小弟都嘲笑他养Beta养得比Omega还精细,整天不是煲粥就是炖汤的,冷了热了都得操心着。 后来言虞长大了,个子抽条,五官长开,邻里开始有很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陈以灼就算神经再粗,也察觉到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很奇怪,于是把言虞收做小弟,亲自教他拳脚功夫。 那时候言虞和他还没有那么多隔膜,无论有什么心事都会和他说,两人在寒冷的夜晚里时常挤在一个被窝里,小腹和小腹间夹着一个暖乎乎的热水袋,共享着这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暖。 他们挤在一间屋子,同寝共食,也不知是哪个瞬间冒起了小火星,将这份感情催化成了更复杂的那一种。 言虞第一次和陈以灼说喜欢的时候,是在一个很黑的夜晚。他们刚抢完东头那一片地盘,陈以灼不幸挂彩,肩上被人用刀划了道小口子。他受伤都成了习惯,自己没怎么在意,倒是言虞跟在他身后,沉默了一路。 回到家里,言虞一声不发地拿出床头的医药箱,拿起一瓶酒精就往陈以灼肩上倒。 酒精哗啦啦地洒了陈以灼满身,陈以灼疼得呲牙咧嘴,在疼痛中后知后觉地发现——嘿,这孩子生起气来了。 他一把拧开床头那盏破旧的台灯,嚷嚷了起来:“我说你小子要造反啊?你这是要疼死你大哥还是要……” 话说一半,他突然哽住了。 “唉,你这算怎么回事?”陈以灼一下就慌了神,笨手笨脚地给面前人擦眼泪,“别哭了,这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言虞的目光黏在他肩上,那里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他的眼中含着一层水雾,里面掺杂着心疼、愤怒还有些不可言说的情感。 “灼哥,我们不干这个了好不好?”再苦再痛也不会掉泪的言虞,在这一刻泣不成声,“我不想,不想再看你受伤。” “你说的倒轻松,不干了吃什么喝什么?你养我?” “我养你。”言虞伸手握住了陈以灼的右手,眼中烧着一团烈火,那是属于少年人独有的孤勇,“我喜欢你,灼哥。” 陈以灼根本没当回事,他“噗”地笑了出声,在言虞的脑袋上拍了拍:“小屁孩,你懂什么叫喜欢?” 就算是言虞想,他也从来没把言虞当做小情人来看,更不想破坏他和言虞之间的兄弟情谊。 他曾经以为,言虞只是把对他的依赖和敬重错当成爱情。 之后言虞的每一次告白,陈以灼都拒绝了,只是他被人这么一直追着说喜欢,次数多了,心里也难免有些动摇。 毕竟言虞是唯一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直跟在他后面说喜欢的人。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十年前的一个夜里,言虞骑上了他的腰。 那天是一个跟了他很多年的手下结婚的日子,他心里高兴得很,喝了太多的酒,醉得满脸通红。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天还是新娘子叫言虞把他给背回来的。 陈以灼喝糊涂了,躺在床上哼哼,喘息都是滚烫的。迷蒙中,陈以灼感到好像有个人一直坐在床边看他,还没等他把眼睛完全睁开,就感到腰间一凉——有人把他裤子给脱了。 床头柜那盏破台灯偏偏在这时候掉链子,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就“啪”地一声熄灭了。 屋内重归黑暗,但这片黑暗并不代表着终结,反而是一场疯狂大戏拉开序幕的征兆。 言虞站在床边,像是一朵玫瑰,一片一片剥开了外层的花瓣,最后露出中间包裹着的那脆弱而敏感的内里…… 即便只有微末的月光,他的皮肤也被映得雪白。 陈以灼头痛欲裂,他极力想要向后躲,可言虞的手劲也很大,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不许他有任何想要逃脱的念头。 “灼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言虞一边说,一边俯下身献祭一般吻住了陈以灼,在唇齿间用气音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小虞,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做,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陈以灼有点恨言虞,又有点恨自己,“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复杂!” 言虞没回答他,伸手一把捏住了陈以灼的……声音里满是挑衅:“陈以灼,什么时候你的废话这么多了?你还是不是个Alpha?” 陈以灼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崩断了,他震惊又无言地看着言虞就要弓着脊背往下坐,急得大声骂道:“你真是不要命了,敢就这么弄?!” 言虞不理他,咬着牙硬来,一张艳丽的脸都被冷汗打透了,到后来也分不清那上面是汗还是泪。 Alpha有天生优势……言虞又不像是Omega那样,即便他已经做过准备,那程度对于陈以灼这种显然还是远远不够的。他这样铁了心地硬来,很快就吃到了大苦头…… 陈以灼终于崩溃了,他满额都是暴起的青筋,一拳砸在言虞脸侧的枕头上,低吼道:“真是冤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虞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他却一点一点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令陈以灼现在回想起来还心痛—— “灼哥……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要负责。” 陈以灼从这段并不美好的记忆里回神,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捂住了眼睛。 说好的负责,他到底是把人弄丢了。 -------------------- 有删减…… 第8章 经过两个小时零八分的飞行过后,陈以灼的飞行器降落在了N97星。 一个他已经阔别多年的星球。 陈以灼面无表情地从飞行器上走下来,踢开脚边铝皮易拉罐,那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最后撞得发出闷响来。 下一秒,有人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哎哟,怎么这么大的火气?”青年笑了笑,将罐子紧攥在手里,一把捏成薄薄的铁片,“能在这种边缘星上还能看到帝国的将军,也真是件奇闻了。” 陈以灼冷笑一声,声音又沉又冷:“我怎么觉得,阁下是早就在等我了?” 贺疏将铁罐装在身后背着的塑料袋里,笑得愈发人畜无害:“怎么会呢?将军,如您所见,我只是在捡废品,为了养家糊口罢了。” 陈以灼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青年并不是凑巧出现在这里,只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将人抓来拷问,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回家的路他已有十年没有走过,事实上,他离开N97的那天,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回来。 N97里,存着他太多的噩梦。 这十年里,N97也发生了不少变化,这颗星球被政府正式收编,对地域重新规划改革,建起绿植和粮食,房子也都是按照计划新盖的。虽然这仍称不上是一个干净富饶的星球,但比起十年前实打实的垃圾星,已经好上许多。 陈以灼穿着一身深绿笔挺的军装,和满是积水的小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起了许多人好奇的目光。平房前面那条街口早餐摊的老板还认出他了,激动得手里那碗豆浆都泼出去一半:“陈爷!” 小摊上还坐着几个中年男子,正在唏哩呼噜地向嘴里倒热汤,发出的响动让陈以灼皱了皱眉。他努力辨认着袅袅雾气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老张?” 说起来,老张的早餐摊一开始还是陈以灼帮着开起来的。 那是他离开N97的前一年,N97已经大部分都收入陈以灼的囊中,在他的管理下已没有那么混乱,这座星球缓慢地调养生息,人们也开始做点小买卖,不再只靠打打杀杀来抢夺食物……老张就是那时候找他在附近划个小地方,开了个早餐摊的。 “是啊,真是很久没有见到您了。”老张看着面前男人肩上的勋章,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许,“这是来给小言买甜豆浆的?在N97很久不见您二位了,倒是电视上常看到……我老了,您和小言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这些日子一起回这里,是为了叙叙旧吗?” 陈以灼喉头一哽,冷风萧萧中,他手心里竟然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老张,你是说,言虞也回来了?” “是啊,有时候还会来打豆浆喝呢,他打小就好这一口。前些天我还和他说,叫他别往豆浆里放那么多糖,回头被你发现了可不是又要说他!” 陈以灼手脚发麻,一泵泵的热血从他心脏涌出,流到四肢百骸,让他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言虞在这里。 陈以灼闭了闭眼,将心底那些翻涌咆哮的情绪压了下来,从兜里掏了掏,发现空空如也,于是将手腕上的表摘了下来,搁在有些油腻的铺子上,说道:“老张,来两碗甜豆浆。打包。” 当陈以灼拎着两袋豆浆走上回家的路时,他由衷地感到了快乐,他望着头顶被交错电线割成一块块的天空,终于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脚下这片土地,有没有言虞踏足过,于他而言是这么的重要。 离那间平房越近,陈以灼就越是有一种恍惚的剥离感。在某个刹那,他感觉自己和过去重叠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这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他拎着早餐回家,等言虞跑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种感觉在看到老房子的时候终于被打破了——经过岁月变迁,平房的外砖已经发黑,外面刷着的彩漆被冲刷掉,变得格外斑驳。 每一块剥落的彩漆,都在无声地告诉他:你抛弃这里,已经有十年了。 陈以灼走上前,屈起食指轻轻地在木板门上扣了两下,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吓跑了里面的人:“小虞,你在吗?” 一片寂静间,陈以灼又敲了两下,抬高了声音:“我知道你在的,烟囱里还冒着烟,你是在准备午饭吧。” 想了想,他又有些无奈地补充道:“你还是赶紧让我进去吧,待会儿你把厨房烧了怎么办?” 里面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陈以灼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正准备强行破门而入的时候,身后有个声音突然喝道:“陈将军,你要干什么!” 陈以灼回头,发现来人正是刚刚遇到的青年。 他眉目间迅速覆上一层阴云,冷冷地盯着来人,每个字都在冒寒气:“你到底是谁?” “我是贺疏。” 陈以灼的目光更冷了些,他现在可以确定,言虞就是被这家伙给藏起来的。 贺疏将肩上的袋子卸下来,随手往墙角一丢,“你怎么在这里?” 陈以灼听了这话,几乎要发笑——这人真是贼喊捉贼,怎么还敢抢了他的词,问他怎么在这里? 然而,还没等陈以灼笑出来,贺疏便冷淡地开了口:“这里是我家,请你出去。” 陈以灼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他和言虞住了无数个夜晚的房子,什么时候就变成贺疏的家了? -------------------- 修罗场!烧起来! 第9章 陈以灼气得咬紧了牙根,连多看一眼贺疏都不想,转过身就继续敲起门来:“小虞,你出来。我们俩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是皮鞋鞋底踩过枯枝的声音,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陈以灼身侧伸了过来,持着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齿轮咬合扭转,门开了。 贺疏伸手将门从外打开,好像看不到陈以灼黑如锅底的脸一样,脸上流露出一丝嘲讽般的笑容:“将军,我住在这里已经有段时日了,你口中的小虞我真是从来没见过。家里凌乱,就不请您进去小坐了,我还赶着做午饭……” 陈以灼不等他说完,便一把推开他,几步拉开大门,犀利如鹰隼一般眼来回扫了几下,确实空无一人,只有些许被风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翻飞。 “将军,我都说了家里没人,一直是我自己在住,您到底要找谁啊?”贺疏耸了耸肩,双手抱在胸前,倒退了一步,“您总是赖在这不走,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事先声明,我们都是Alpha,我可不喜欢和A在一起……” 陈以灼额角暴起几根青筋,他忍无可忍地吼道:“闭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混小子嘴里就没几句靠谱的真话! 言虞和他在一起有十几年了,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如果言虞有心要躲他,像是今天这样贸然来找肯定是不成的。 陈以灼倚在门边,无声地叹了一声,对着满是米香的空屋道:“小虞,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也起码要给我个理由吧?你今天不想见我,我以后也会来的。” 他说完这些,刚要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到了窗台角落里的一个陶土花盆。 那花盆实在太眼熟,不由得令陈以灼想起一些往事来……他再眯着眼仔细瞧了瞧,那上面种着的“玫瑰”,即便有风吹,花瓣也一动不动,显然是朵假花。 还是朵非常熟悉的假花。 那是他对着图纸,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出来的……N97星上,第一朵玫瑰花。 陈以灼收回目光,嘴角绷不住地微微弯起,顿时觉得喉咙里夹杂着酸涩的怒火被冲淡了。陈以灼把手里的两袋豆浆往贺疏怀里一塞,淡淡地瞥了眼贺疏,说了三个字:“给他的。” 这个他,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是谁。 贺疏眉毛一竖,刚要反驳些什么,就见陈以灼已经转身大步离去,只好把未完的话咽了下去。 ………… 在陈以灼离开的四十分钟后,言虞悄悄回到了小平房里。 贺疏已经炒好了一个菜,正要把菜端上桌,抬头就见到言虞鬼鬼祟祟地站在门边不敢进来,笑了笑道:“言哥,进来吧,他早走了。” 言虞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再次确认道:“他走了吗?” “走了。”贺疏点点头,顺手解下围裙,从一旁的筒子里抽出两双筷子摆齐,“过来吃饭吧。” 言虞这才放心,扶着肚子小心地跨过门槛,踩着拖鞋走到饭桌前。 贺疏炒的是一道西红柿鸡蛋,卖相一般,味道也一般。不过他一个从军校里出来的Alpha,能做成这样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言虞也不好挑剔什么。 “言哥,你不舒服吗?” 言虞皱了皱眉,好像极力隐忍着什么,他用筷子尖拨弄着米饭,好半天才轻声答:“我没事,谢谢……今天多亏你了。” 就在几十分钟前,他收到了贺疏的一条急讯——陈以灼来了。 他原本还在毛毯里抱着肚子昏昏欲睡,看到消息吓得瞌睡都没了,套了件毛衫就往外跑,连鞋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一路跑进巷子里去。 对言虞来说,现在的陈以灼是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的存在——他知道陈以灼最近在各个星系找他,但越是如此,言虞越不敢想象陈以灼知道他怀孕之后的模样。 言虞打的主意就一个字:拖。 等这小崽子生下来了,陈以灼就算是发现了,再愤怒再狠心,也拿他们父子俩没办法。 只是生下这孩子之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躲过陈以灼。 言虞看着面前的青年,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小孩什么心思,他又不像陈以灼那个呆瓜,连别人喜欢自己都看不出来。 自言虞在军校辞职,离开帝都星后,没过几天贺疏也办理了退学手续,在N97上找到了他,言虞至今都不知道,贺疏是用了什么方法。 贺疏找到他的时候,正是言虞孕吐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整日吃不下东西,又要想办法躲开军部的信息网,人瘦得厉害,把贺疏都吓了一跳。 贺疏抓着他的手,一张脸写满纠结,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最后他只小声地讲:“言教官,让我帮帮你。” 言虞的目光在贺疏脸上流转许久,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贺疏,我已经不是教官了,以后就叫我言哥吧。” 贺疏不愧是这一届最优秀的学生,他的侦查和反侦查能力都是拔尖的,在之后躲藏的日子里,言虞也为他的机警和手段而暗自吃惊。不夸张的说,贺疏的能力甚至比一些军官还要强。 贺疏善用计算机,他利用网络监控追踪着军部信息网的消息,以便能更早地了解搜寻队的动向,从而避开他们的路线。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没有被发现的原因。 除此之外,贺疏平时会出去满城走,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收废品,实则是为了收集信息。他住在不远处一栋公寓楼里,平常顶多也就来平房和言虞一起吃吃饭而已。 而陈以灼这次来到N97,应该是突发性的行动,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告知军部,所以贺疏才没有预测到。 言虞很感激贺疏为他做的一切,他现在确实很需要贺疏的帮助。同时,他也明白情感上的事情是不能蒙混过关的,所以不止一次想找贺疏把这事说清楚,但贺疏似乎明白他要说出口的拒绝,一再逃避装傻,弄得言虞也有点开始头疼了。 言虞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了指丢在餐桌一角的两袋豆浆,有气无力地说:“那是豆浆吗?买了怎么不倒出来喝?” “哦,那个啊。”贺疏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在路上捡的,看起来就不像好东西……别喝坏肚子,我待会去丢掉。” 言虞“哦”了一声,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面色有点发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眼角泛起点潮气来。 他实在是被小崽子折磨得没力气了。 言虞不知道陈以灼到底来这里待了多久,怎么会到处都是那个Alpha的味道? 腹中的孩子也像是被另一个父亲的信息素吵醒了,在一方天地里激动地伸展手脚,几乎是贪婪地渴求着另一个父亲的亲近。这弄得言虞很不舒服,只得一下又一下地揉着腹侧,以求孩子能安生一点。 他哼了一声,低下头闷闷说道:“好臭,你去把窗子打开,放点新鲜空气进来。” 贺疏闻言立刻去开窗,言虞顺着窗子望出去,看到乌云黑压压地聚集在天边,莫名其妙地生气起来。 贺疏坐在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言虞有些烦躁地说:“贺疏,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言哥,你是真的不打算和他回去吗?他……他就是孩子的父亲吧?” 言虞愣了愣,不情不愿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来。 “那你……” “贺疏,我不会和他回去的。”言虞眸色黯淡,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因为,如果他看到现在的我,是不会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他不喜欢。” 不喜欢孩子,也不喜欢我。 第10章 夜半时分,N97下起了一场罕见的大雨,雨珠粗而密,打在屋外铁栏杆上,发出杂乱的脆响来。 言虞被这场大雨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烦躁地在被窝里蹬了蹬腿,忽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他小腿抽筋了。 只一瞬间,言虞额上就布满了冷汗,他肘部撑着枕头,缓缓坐起身来,伸手在小腿上顺着经络来回推揉。 过了许久,腿部的抽搐才渐渐有了停歇的意思,小腿处的皮肤都被搓热了。言虞满身是汗地靠在床头,胸口起伏不定,似乎还在疼痛的余韵中挣扎。 在此之前,言虞从来没想过怀孕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早期不停的孕吐让他回想起来都怕,近来又很容易被胎动和抽筋弄得睡不着觉……言虞忧郁地盯着身前拱出的弧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房间里一片漆黑,言虞掀开被子,拿起一旁的毯子披在身上,摸索着走到了窗边。 不得不说,他其实很寂寞。 这样的雨天里,他膝盖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药油了,只能咬着牙硬熬……如果可以,言虞也希望有个人能把他抱在怀里,用温热的掌心捂着他的膝盖,让他能免受些折磨。 一个人的黑夜,远比两个人的要长。 言虞伸手拨了拨花瓣,既像是同这朵陨石玫瑰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并不在意他,又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寻找他?明明是陈以灼自己说过的,他作为Beta,最大的好处就是两人都能随时从这段感情里抽身。 已经过去了几年,言虞想起来这番话,却仍然还是会难过。 言虞知道陈以灼是个什么样的Alpha,这人很难理解弯弯绕绕的情感和话语,说话也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就像从前在N97星,他们还是大哥和小弟的关系时,他暗示过很多次,陈以灼都没有看懂过。 陈以灼身边就从不缺乏对他示好的男女,无论是在N97,还是在帝都。换言之,只要陈以灼愿意,有大把的人愿意嫁给他,他根本不需要找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他像一根幼苗,依附着陈以灼这棵大树长大,从来都是他需要陈以灼,而陈以灼只需要轻轻一脚就可以把他踢开。 言虞正发愣出神,忽然听到窗子被敲了几下,他抻着脖子趴在窗户上看了看,只见到窗外站着个模糊的人影。但雨下得太大,窗子上只有冲刷的痕迹和雾气,言虞很努力地看,也辨认不出来人的面容。 他咬了咬下唇,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还是决定把窗子打开——万一这个人只是想进来避避雨呢? 在窗子被第三遍敲响的时候,终于被屋里的人一把向上拉开了,由于拉得太快,又有风雨的加持,站在屋外的男人被兜头泼了一脸一身的雨水。 陈以灼:…… 言虞:…… 就在窗户要被拉下来的瞬间,陈以灼眼疾手快地向下一把托住,他抹了一把脸,嘴角不禁上扬,语里上扬的语调任是谁都能听出他的愉悦和自得:“小虞,你果然在这里。” 言虞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陈以灼会用这种方法来诈他,一时间头脑嗡嗡作响,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打开窗户。 他真是追悔莫及,想死的心都有了…… 什么叫前功尽弃啊!什么叫功亏一篑啊!! 言虞气急败坏地去掰陈以灼的手:“放手!” “小虞,你先听我说!”陈以灼显然也是没想到言虞会这么直白地拒绝他,他急得恨不得翻窗进去,“如果你有什么话,我们今天说清楚好吗?你总不能判了我的死刑,又一点原由都不告诉我吧?” 言虞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的男人,陈以灼紧紧皱着眉,锐利的眉目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这使得他的轮廓变得柔和,眸中也流露出了些许平时没有的温软。 言虞的嘴唇颤抖几番,最终慢慢说道:“好,那你先松开手,我和你说。” 陈以灼心下一松,闻言松手,接着,只听“啪”的一声,窗户关严的瞬间带出的强风,又裹挟着冷冷的雨水,扑了陈以灼满脸。 陈以灼:…… 言虞现在管不得那么多,他如一只惊慌失措的鸟,拼命地想要掏出猎人的手心。他离开窗边,冲到衣柜前把衣服装进箱子里,开始谋算着下一个藏身之地。 言虞实在是太害怕了。 以至于他说不清,自己害怕的到底是陈以灼,还是面对陈以灼的无情。 窗外传来哗啦啦的雨声,弄得言虞心烦意乱,几番思索过后,言虞抓起通讯器,哆哆嗦嗦地按出贺疏的号码,问道:“贺疏,怎么办?他没有走。” 那边沉默了一阵,随即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贺疏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刚睡醒沙哑:“言哥,你在家等我,我现在过去。” 言虞将必要的衣物一股脑收进了箱子里,坐在床边等待贺疏来的时候,后知后觉发现小腹有点疼,他咬牙忍过这一阵闷闷的胀痛,颈子里全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言虞学聪明了,他先是问了是谁,听到贺疏的声音才把门打开。 外面云雨初收,地上还是湿漉漉的,雨后潮湿的味道缠绵地飘在空中,一时间,言虞有些恍惚。 他分辨不出这是不是某个人的信息素。 言虞小腹处冰冷一片,隐隐有坠胀的感觉,但他不敢在这时候多作停留,只想和贺疏先离开再作打算。 言虞刚拎着箱子和贺疏走出几步,就见浑身湿透的陈以灼站在不远处,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 在言虞的记忆中,陈以灼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的发梢、军装都在向下滴水,长而密的睫毛挂着一排水珠,看上去随时将不堪重负地流下来。 陈以灼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一般: “言虞,你连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就是为了急着和他一起走吗?” -------------------- 我说有些人,别太醋了 第11章 言虞看得出,陈以灼是生气了。 很气很气的那种。 言虞抿了抿唇,决定继续挑战陈以灼的耐心,他希望陈以灼最好是被气得掉头就走,发誓再也不理自己这个烂人:“用不着你管。” 他脚下有点发软,台阶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言虞不得不扶住了贺疏的小臂,以保证身体的稳定。 殊不知,这个动作看在陈以灼眼里,更显出一种言语所不能及的暧昧亲昵。 “言虞。”陈以灼再次喊了他的全名,言虞感觉陈以灼的愤怒几乎要化成实质萦绕在他身边,“我再问你一次,你真要离开我?” 这要让他怎么回答? 言虞捂着冰冷的小腹,那个肯定的“是”字被他含在嘴里,久久不能吐。 陈以灼的目光宛如一把尖刀,轻易地就把言虞强装出来的勇气挑破,露出里面掩藏的脆弱。 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无论它被上了多少层彩釉,都无法改变它易碎的本质。 这一刻,他再也不能逃避,必须亲口来斩断他和陈以灼的所有关系。 言虞浑身都痛的厉害,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他甚至在想,只为了一个孩子,就这样做,值得吗? 贺疏站在言虞的身边,眼中满是充满攻击性的怒火,他声音沉冷,同往日总是带笑的声音大不相同:“陈先生,够了没有?他已经不想选择你,都是成年人,有必要把话说出来,闹得这么僵?” 言虞的耳畔越来越不清楚,他觉得冷,冷到骨缝里都是冰凉的,他又觉得痛,说不清哪里痛,但是胸口最痛。 这让他有种剥离感,就好像他一直小心翼翼藏着的宝贝要被人夺去了。 最终,他松开了扶着贺疏的手,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匆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言虞沉睡了很久。 他陷入一个又一个的梦境,迟迟不愿意醒来,连绵的梦中,他感受到似乎有一只微凉的大手,一直在他额上轻轻抚摸。 言虞在一片黑沉之中睁眼,骤然面对刺眼的阳光和四面雪白的墙壁,他有点不适应地闭上眼,眼球前都是一片橘色的光斑。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似乎输液管中液体滴答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嘈杂。言虞知道,这是N97星最好的医院中,一间格外珍贵的单人病房。 言虞熟悉这里,在十年前,他曾经在这间病房待过足有一个多月。 他被敌方阵营的人捕获后百般折磨,陈以灼第三天才找到那群人关押他的地方,其实言虞知道,陈以灼心里是很内疚的。 言虞晕倒在陈以灼的怀里之后,他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时手术早已经完成了,麻醉劲也开始消退了,只是脑中还一片混乱。 他感觉到右手被人紧紧握着,于是费力地转动脖子,转过过了一个很小的幅度,这个角度总算让他看清了床边坐着的男人。 那一瞬间,言虞不由自主地想笑,他为自己感到骄傲——你看,只要是他想护着的人,就能护得周全。 陈以灼一双眼里全是血丝,头发乱糟糟的搭在额前,他神色复杂地盯着醒来的言虞,开口说话,沙哑得让言虞都吓了一跳:“疼吗?谁让你逞英雄的?就算你不引开他们,我也有办法带你回去……” 言虞眉头微蹙,一张血色全失的脸瘦得凹陷下去,显得他那双招子愈发亮得吓人。他虚弱地咳了两声,打断了陈以灼的话:“灼哥,我好不容易挺过来……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 陈以灼愣住了,许久,他捧着言虞的手,一向高傲的头颅慢慢弯了下来,脊背压得很低,强撑出来的坚强在这一刻尽数碎裂。 他额头抵着言虞的右手,那姿势看起来像是信徒对着他唯一的主神祈祷:“以后别做让我担心的事……算我求你的,小虞。” 言虞唇角微弯,干燥的嘴唇扯得生疼,但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想,重回人间,真是件好事啊。 言虞住院的那段日子,陈以灼每天都会在这间单人病房里陪床,哪怕他在外面处理事宜再晚,也会到病房里那张临时支起来的弹簧小床上睡觉。 好几次言虞看着陈以灼眼下深青的凹陷,他都想开口和陈以灼说:“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又没怪过你。” 但是他没说出口。 原因挺丢脸的,因为他想要每天都能见到陈以灼……后来言虞也想开了,反正大夫一直跟他说,病中要保持心情的愉悦,他天天看到陈以灼,也不过就是保证愉悦的一种办法啊! 再后来,等言虞快出院的时候,陈以灼告诉了他一个很突然的消息——陈以灼不准备在N97过这种日子了,他准备接受帝国的招安,去帝都星重新开始。 其中原由,言虞并不清楚,这些年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几回,陈以灼都用乱七八糟的理由给糊弄过去了,言虞也只好作罢,不再继续探究。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即便陈以灼不能给他爱情,也给过他非常非常多的温暖,多到足以让言虞仅靠着这些回忆,孤独地度过余生。 陈以灼不喜欢他,又哪里是做错了?这世上有明文规定过,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对方就一定要回报相等的爱情吗? 没有。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一厢情愿”这个词。 言虞从回忆中回神,一扭头就见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以及一件搭在椅子上的深色外套。这让他不禁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他吃力地坐了起来,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抚摸着沉睡的孩子,小声地念叨起来:“还好你还在……”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人推开。 言虞抬起眼,目光在半空中与陈以灼撞了个正着,瞬间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来。 陈以灼拎着一张单子,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指了指那张薄纸,淡声问:“言虞,你不觉得你应该有个交代吗?” 言虞有些木然地转动眼球,看清了那张纸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张B超单子。 言虞抿了抿唇,正色道:“……不是你的。” 第12章 陈以灼都快被气笑了,他不知道言虞是不是故意的,说这话到底是在鄙视他的智商还是蔑视他的能力? 他又凑近了些,伸手指了指单子上的数字,嗤笑一声,道:“大夫说你妊娠23周,据我所知,五个多月以前,你还在帝都星和我一起生活。” 言虞眼角耷拉了下来,他丧气地垂着头,小声说道:“那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可能有别人。” 陈以灼:…… 陈以灼盯着言虞,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好啊,那你说,这个‘别人’是谁?” 他倒是想看看,言虞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言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一时间还真没想到什么借口,于是支支吾吾地道:“要你管?……反正,反正不是你就对了!” “小虞,我发现你要气人的时候,真的是很会气人。”陈以灼怒极反笑,他深吸一口气,将胸口那阵灼烧感尽力压下去,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不过,你怀孕,这件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这让陈以灼想起了一个秘密—— 十年前那场浩劫,不仅让他差点失去了言虞,还让他失去了和言虞的孩子。 Beta不像Omega一样能在与Alpha结契之后,很容易就能怀孕。Beta与Alpha之间,没有起到约定的标记,而男性Beta的生**也大多都是个摆设,藏在极深的地方,大多终其一生都没有被用上的机会。 但言虞是可以的,或者说,至少以前可以。 这个秘密压在他心底太久,以至于哪怕过去了十年,伤疤处已盖上一层薄痂,他想起时还是会感到撕扯的痛楚。 他们第一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他还那么小,又怎么受得住那么冰冷的雪地、那么重的刑具折磨呢? 奄奄一息的言虞被送到医院抢救,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意识非常微弱,早分不清哪里最痛了。在将近十个小时的手术中,陈以灼签了两次病危通知书,他坐在长廊里,真怕医生下一次走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他:我们已经尽力了。 走廊的灯无比惨白,将陈以灼孤单的影子拉得颀长,像是鬼影。 那时他还说不清对言虞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也第一次开始痛恨这种把命吊在刀尖上的生活。 最后言虞被推出来,他也被医生请去了诊室,只听医生说:“陈先生,很抱歉地通知您,病人被送来时已经流产,大概是两个月左右的妊娠期……我们为他做了手术,他是Beta,原本流产的伤害就会比Omega更重,再加上他身上的那些伤,我们只能尽力保住他的性命……生**受损这么严重,恐怕他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陈以灼是怎么说的? 半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谢谢您,没关系。” 这件事陈以灼悄悄地压了下来,没有告诉言虞,他太怕为言虞的伤痛再添一分了。 有些痛苦其实是不能分担的,如果说出来只是让两人都加倍痛苦。既然如此,又何必叫言虞和他一起在泥沼中挣扎? 如果伴侣之间真有契合度这一说的话,陈以灼想,他可能真的不算言虞的良配。 陈以灼想到这里,语气也不由得放轻了许多:“小虞,你是因为这个孩子才离开吗?” 言虞不答话,无声地垂下眼,雪白的颈子也弯了下去,试图做一只鸵鸟来解决问题。 陈以灼叹了口气,将B超随手丢在柜子上,走到床边压了过去。他膝盖抵在床边,双手撑在言虞身侧,俯身在言虞耳边说道:“说谎的小朋友,是要被打屁股的。” 言虞一听,耳朵根腾地升起一股热意,他整个身体都被环在陈以灼的怀里,根本连半点挪动的地方都没有。他所能呼吸到的空气,全都掺着陈以灼浓重的Alpha信息素,这使得腹中的孩子也渐渐苏醒了过来。 “你是不是有病!”言虞气急了,伸手推了推陈以灼的胸膛,瞪着眼骂他,“到现在还想着那种事!” 陈以灼:…… 显然,他想的打屁股,和言虞理解的那种床上打屁股,是两码事。 陈以灼松开了对言虞的桎梏,坐回椅子上,他的目光言虞小腹那团隆起停留许久,心里的一角软软地塌陷了下去。 片刻后,陈以灼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小虞,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言虞勉强弯了弯唇角,眼中满是湿漉漉的雾气,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捏紧成拳,积攒了许久的勇气,才轻声道:“我只是想生下这个孩子。” 陈以灼顿住了。 还不等他说话,言虞又开了口:“陈以灼,不是你说过的,孩子对你来说是累赘吗?其实我那时候,很想问你……那我呢,我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个缠了你十几年的累赘?” 陈以灼眉头紧拧,他摇了摇头,急急开口道:“不是。这怎么可能呢?我……” “不是吗?”言虞长睫抖动,宛如一只濒死的蝶,“那你说,我对你而言,是什么人?” 这回轮到陈以灼被问住了,他揉了揉隐隐发涨的额角,终于要面对这个他已经逃避了十年的问题。 言虞轻笑一声,用指腹快速地擦去了眼角溢出的那点泪,他耸了耸肩,状似轻松地说道:“灼哥,我知道你说不出来,我也没有要逼你的意思……这个孩子以后会姓言,我保证,他和帝国中最年轻有为的将军,不会扯上一点关系。” 陈以灼听到这番话,只觉得头痛欲裂,多年前在医院长廊中那种撕扯感又重上心头。 这么多年来,他默认言虞在他身边,默认这段关系是伴侣,默认言虞将会是陪他走过余生的人……但现在他才回过味来,好像言虞并不是这么想的。 “言虞,你听好了,你问我把你看做什么人,我从来……” “哒哒哒——”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陈以灼的话,病房瞬间寂静了下来。 门外传来贺疏的声音:“言哥,你在里面吗?我给你带了鸡汤。” 陈以灼和言虞对视了一眼,言虞抬起手背迅速抹了一把眼睛,抬了抬下巴示意:“还不去开门。” 陈以灼面如土色地站起身,一把将门打开,果然看到满面春风的贺疏。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贺疏,从贺疏身边走过去,故意用力撞了下贺疏的肩膀。 贺疏没在意陈以灼幼稚的举动,他拎着保温桶大步走进了病房,刚坐下还没说话,就被言虞也冷冷地瞪了一眼。 贺疏:? -------------------- 火勺不要崽的浅层原因出来了 第13章 陈以灼并没有走远。 他见到贺疏进去后,便又大步折返了回来,靠在墙上,安静地听着从未合拢的门缝里传出的声响。 “言哥,这个是我照着食谱煲的鸡汤……可能也不怎么好喝,实在不行你就放下吧。” 言虞的声音与之前不同,添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还行,我觉得能凑合。” “你倒下去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贺疏的声音有些发紧,似乎仍有些不安,“我真怕你出事,那我……” “就算出事,也和你无关。”言虞打断了他的话,语里笑意加重了些,“贺疏,你帮我到现在,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贺疏叫道:“言哥,你明知道我不想要你的感激!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不在意你是一个Beta,不在意你比我大,也不在意你有了别的Alpha的孩子……只要你愿意,我随时站在这里等你。” 陈以灼烦躁地摸了摸胸口,手指压得泛白,那里压着一块重石,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言虞的最优解……难道,贺疏就是了吗? 贺疏年轻帅气,能力出众,应该是个会有很多人喜欢的S级Alpha。 可是一想到贺疏和言虞站在一起的模样,他就无法控制心口的火气,甚至连头都开始疼了起来。 陈以灼用力地按了按眉心,拔步离开,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应该叫嫉妒。 ………… 说来今年N97星的气候也着实有些奇怪,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早都开始下雪了,然而前几天下的还是雨。 言虞缩在一件蓬松的羽绒服里,掌心的热水已经渐渐丧失了温度,然而他还是一口没喝,只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发呆。 他知道坐在床边的陈以灼在看他。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病房里就显得格外安静,只偶尔传来两声沙哑的咳嗽声。 前些日子的夜里,陈以灼淋了场雨,几天里忙着处理军部的事情,晚上过来照顾言虞,就是铁打的人也有些熬不住了。又过了两天,那些积压的寒气反冒上来,陈以灼中了招,开始出现咳嗽的感冒症状。 有一回言虞半夜起夜的时候,还看到陈以灼在医院的走廊里,用光屏和下属开临时会议,廊灯打在他消瘦不少的脸上,将Alpha眉眼间的疲惫照得清清楚楚。 到底还是陈以灼先开了口,打断了言虞漫天神游的意识:“中午想吃什么?” 言虞看陈以灼眼窝深陷,满脸病色,喉结滚了滚,勉强压下了那些即将倾泻的关心:“贺疏定好了,待会他会拿过来。” 陈以灼深深地看了一眼言虞,随即像是自嘲般笑了一声:“哈,也好。我这个病人就不在这里碍你和贺疏的眼了。” 言虞瞥了眼陈以灼紧攥的双拳,仍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他既不出声挽留,也不理会这直白的讽刺,只当刚刚吹过一阵耳边风。 陈以灼终于站起来,铁脚椅子被推开,在瓷砖地上发出非常刺耳的刺啦声。 接着就是“啪”的一声,门被关上,任谁都能听出关门人的恼火。 言虞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收拢手指,握住掌心最后一点余温。 阴雨天对言虞来说是最难熬的,他吃过了医院一点味道都没有的营养餐,向护士讨了个热水袋,捂在骨头凸起的膝盖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自己乐了起来,这笑声在空荡的病房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又和陈以灼撒了谎——贺疏表白的那一天,言虞冷淡地拒绝,并且叫他下次不必再来送饭了。 以前他的谎言从没骗到陈以灼,没想到现在说起谎来倒一点破绽都没有了。 言虞苦中作乐地想,这算不算是他的长进啊。 腹中的孩子开始了今天的活动,轻轻地顶了顶父亲的肚皮,言虞眉眼漾着温柔,也伸出细白的手点了点肚皮,算是和孩子打招呼。 言虞微蜷着身子,手搭在腹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像是抱着颗珍珠。没过多久,一股困意就席卷而来,在最后即将陷入昏沉之际,他迷迷糊糊地想,也不知道陈以灼回去后,有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一觉醒来,已是月上梢头。 言虞长期畏寒,身子内里很虚,睡醒时意识不太清楚,他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伸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听到旁边有人叫他: “言哥。” 言虞惊讶地望了过去,果然见到贺疏站在一旁,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皱得跟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一只袖子还被扯破了。青年的嘴角也挂了彩,只是,言虞皱着眉想,那伤看起来不太像被打出来的……倒是更像被人咬出来的。 “言哥,我有点事要离开N97一趟,很急……等我处理好了就回来找你。” “哦。”言虞其实想告诉他,你不回来也没事。 贺疏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压低声音说了出来:“我处理伤口的时候,好像看到陈以灼也在输液。” 短短两句话,一下就揪起了言虞的心,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被冻得打了个颤,又迅速地倒回温暖被窝里做废物。 言虞目送着贺疏离开,独自在床上斗争了许久,才艰难地做出去看看陈以灼的决定。 他一边往身上套厚毛衣一边想,也就是陈以灼了,不然就这么阴冷的天气,谁能让他拖着作痛的残腿,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 言虞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Alpha——陈以灼烧得有些厉害,浑身无力地躺在角落里的病床上。因为病床有点小,他高大的身子微微佝偻着,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点滴才刚刚挂上,药效还得等一段时间才会发挥,陈以灼的头脑不怎么清醒,隐约感到有人盯着他,于是费力地抬眼去寻那道目光。 怎么会是言虞? 陈以灼摇了摇头,还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 言虞伸出手去探陈以灼的额头,被陈以灼一把握住了。只听他别扭地开口:“你来干什么?这么撇下贺疏过来,不怕他生气?” “我怕你病死,行了吧。” “你一定要这样吗?”陈以灼胸口憋闷,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明明你和贺疏在一起,都是有说有笑的。” 言虞沉默着,刚想起身离开,就听陈以灼惆怅地说:“小虞,如果你真的想要自由,我是不是不该再绊着你?” 言虞愣住了。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几乎每床都有家属陪同,使得输液室格外嘈杂。言虞看向陈以灼,似乎想在那双墨海一般的眼里找寻些不甘心的痕迹。 言虞垂下眼,他咬住下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双手紧攥在一起。 只听他缓声说道:“灼哥,我不想要自由……其实,我只想要你。” 他这一辈子,所求不多,握在手里的也不过就寥寥几样。 现在,他只希望能再多一样就好。 -------------------- 小贺同学去追他的命定之O了₍˄·͈༝·͈˄*₎◞ ̑̑ 第14章 陈以灼其实很少生病,他不像言虞那样天生瘦弱多病,就算是小时候住在破旧漏风的房子里,吃着掺沙的稀饭和烂菜叶,他也不怎么感冒发烧的,给他妈倒是省了不少药钱。 这样毫无预兆的病倒,倒还真算是第一次。 天光大好,阴云四散,久违的阳光落在陈以灼的眼皮上,烫得眼皮抽搐了几下。接着,长睫微微一掀,露出下面那对不甚清醒的黑色瞳孔。 他的耳边阵阵嗡鸣,识海里却响起一句话来—— “灼哥,我不想要自由……其实,我只想要你。” 陈以灼猛地坐了起来,他急切地用目光在四周寻找,却发现病房里的人都是陌生面孔,并没有言虞的踪影。 病房里尽是些他参与不了的喜怒哀乐,陈以灼第一次感受到,如果孤身在这个世界上过活,连一个牵挂都没有,原来是一件很可怜的事。 陈以灼垂下眼,有些呆滞地看着手背上的针孔,想,难道昨夜都是他烧糊涂做的一场梦? 不是吧…… 男人沮丧地撑了下额头,失落地想到,如果真是场梦,那也有点儿太美好了吧。 片刻过后,陈以灼决定挥刀斩乱麻,是不是真的,只需要去问一问就好了,在这里苦苦纠结终归是没有答案的。 想通这点后,陈以灼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他洗漱过后,特意找人借了个剃须刀,站在镜子前把自由生长多日的胡茬刮干净了,露出一张年轻了许多的俊脸。 S级的Alpha身体素质非常不错,这是古时在战争年代就为他们留下的良好基因,烧退了就基本好了,没有病去如抽丝的恢复期。 当陈以灼精心拾掇了一下自己,确保即便遇上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也不输的情况下,他终于推开了言虞病房的门。 单人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士,床上除了一团凌乱的被褥,什么都没有。 陈以灼的脚步僵住了,他感到舌下隐隐有股腥甜,骤然间,胸口一片空荡,无论是喜悦还是痛苦,都好像一点都感受不到。 “这里的病人呢?” 护士被陈以灼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才说道:“言虞是吗?他今早就办理手续出院了。” “谢谢。”陈以灼麻木地张开嘴。 言虞走了。 陈以灼难受地喘了两口气,忽然大步离开,他叫了辆车去那栋小平房,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迅速后掠的景色在他眼里只剩下扭曲的色彩。 由于他不断地催促司机再开快些,司机笑着问他,赶这么急,是家里有人在等吗? 陈以灼眼圈泛红,咬肌在颊边隐隐浮现,许久过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陈以灼忽然明白,他不想弄丢那个无论多晚,都为他留一盏灯的家里人。 他甚至不敢设想那栋房子里没有言虞,该怎么办。 当陈以灼跌跌撞撞地走到平房的门口,看着紧锁的大门,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堆破碎的痛苦。 他攥紧拳,在门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敲打,喉咙里像是被硬塞进一团棉花,嘶哑费力地喊道:“小虞,小虞你在不在?小虞,小虞!” 陈以灼简直伤心极了,因为他弄丢了这辈子本该最珍贵的宝贝。 “小虞,你怎么能这么走了呢?”陈以灼眼圈全红了,他唇角颤抖,花了好半天组织语言,对一块铁门板痛哭,“小虞,你真的走了吗?” 他捂着脸,崩溃地自语道:“你是和贺疏一起走了吗?为什么不愿意等等我?昨晚真的只是一场梦吗……全世界的人里,难道你最讨厌的就是孩子的父亲?” “咔哒”。 门被从里打开了。 穿着一件奶白色毛衣的Beta站在门口,扶着后腰震惊地看着满脸是泪的陈以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 陈以灼几步跨了过去,一把将失而复得的人揉进怀里,脆弱又小心地喊:“小虞,小虞,小虞……” 言虞跟了陈以灼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的眼泪,无论是多大的伤痛,陈以灼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像从不把这些当回事。有时候这个Alpha还反倒来安慰他,说自己痛觉丧失,一点感觉都没有。 陈以灼似乎看出了言虞的不知所措,他双手轻轻捧住言虞的脸,在那微张的唇瓣上吻了下去。 十几年前,陈以灼从垃圾桶边上把小孩捡回家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他会如此需要一个人的陪伴。 陈以灼学了很久爱人是什么,言虞教了他很久什么是喜欢,似乎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等陈以灼重新找回爱与被爱的能力。 “老婆,不走了好不好?”陈以灼又嫌不够,在言虞眉心、鼻尖和下巴又亲了亲,抱住被脸上满是红云的言虞,“小虞,我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言虞不由愣了愣,迟钝地抬起头,很久才意识到陈以灼在说什么。 他等了陈以灼太久,以至于真正要拥有这个人的时候,他又怕被这团火给灼伤。 “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没骗你!”陈以灼急得又捧着言虞的脑袋亲了几口,好像狗崽子急着做标记一样,没了章法地讲,“小虞,老婆,我喜欢你,也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如果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去结婚好不好?R99星上的结婚登记处是星系里营业到最晚的,现在过去应该也赶得及,我会让杨副官把证件都带来,我们……” 言虞看着陈以灼,噗嗤一声就笑了,笑着笑着,他的眼眶也慢慢红了。 他打断了陈以灼的碎碎念:“灼哥,你这算求婚吗?” 言虞扭了扭身子,在陈以灼怀里寻了个舒服的角度,他慢悠悠地接着说:“这可能是最不浪漫的求婚了吧?” 就在陈以灼开始心头发慌的时候,言虞弯着一双红眼睛,伸出双手,环住了陈以灼的脖颈,踮起脚在陈以灼嘴上亲了一下,颤声说: “怎么办?但我是真的很想答应你。” 第15章 “可是我现在又不想叫你答应我了。” 陈以灼弯起唇笑了笑,他一把抱起言虞,使得言虞坐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稳稳则是稳稳地扶住言虞的腰背,看起来毫不费力。 这个姿势,陈以灼就势必要仰着头看着言虞,这使得他的眼珠被阳光照得格外通透:“我的夫人,配得上全世界最好的——等我筹办好一场足够好的求婚,你再给我答复。” 言虞微微弯下腰,掐了掐男人的脸颊,笑着道:“那你要表现好一点。” “请问陈夫人,怎么样才算表现好?” 言虞大脑到现在还是一团浆糊,完全没反应过来陈以灼的话已经把他绕进去了,他摸着圆鼓鼓的小腹,想了一会儿,而后认真地说道:“你只喜欢我一个,就算是表现好。” 陈以灼坏心眼地逗他,挑了挑眉,故意道:“哦?那要是我以后变心了,你要怎么办?” 言虞骤然被告白,心绪不定,情绪跟坐过山车一样,此时是最容易被刺激到的。只见Beta微微垂着头,表情黯然了许多,声音也跟着放轻了:“若你以后真喜欢上别人,那我也没法子……自然是我让开,不做那个绊脚石。” 陈以灼知道言虞说的这是真心话,言虞向来不是个爱勉强的人,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欲望和需求,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自己,估计是言虞坚持最久的事情。 也正因为是真话,陈以灼有些慌乱了起来,他将人放了下来,抓着言虞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拍:“我错了我错了,你看我竟说浑话!我是胡说呢,你都是陈夫人了,我哪里还敢出去多看别人一眼?” 言虞哪里舍得真打他,在空中挥动时,手指立即就卷了起来,最后落在陈以灼脸上只是轻轻一碰,像是被猫爪垫踩了一下似的。 他也没怪陈以灼,只小声又委屈地道:“这种玩笑怎么能乱开。” “我以后再不说这种话了。”陈以灼想了想,又央着言虞,道,“快点和我结婚吧。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要让全帝国的人都看到谁才是陈夫人,叫那些Omega都看看,他们根本连我夫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叫全帝国的人都知道,我眼里只有你一个。” ………… 陈以灼开始了一段在帝都星和N97星来回折腾的日子。 他先前和言虞商量过,让言虞跟他一起回帝都星,可言虞执意要留在N97星,他说这里更让他感到安心。 言虞是个极恋旧的人,他总是想抓住一切能抓住的,而很少放弃些什么。 陈以灼看着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一件脱线的红毛衣,以及桌上不知年龄的水杯,以及墙角那一排空玻璃瓶,不由感到一阵头大。 “小虞,你恋旧也要有些限度,不能什么已经破了旧了的东西还摆在家里吧?” 言虞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他月份大了,有事在沙发上倚着也就睡着了。但一听陈以灼这话里有要扔掉他东西的意思,立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头发被静电炸得噼啪作响。 “灼哥,你别乱动我的东西!少了一样你都赔不起。” 陈以灼发出短促的一个笑音,他指着那些东西,道:“你这是要把家里堆成垃圾堆吗?” 言虞小声地挨个反驳:“哪里是垃圾?那件毛衣是你给我找的,之前每年过年都要穿呢。那个杯子也是我们一起捡到的,你还说过这可能是古董,叫我好好收着。还有!还有那些玻璃瓶,都是我喝过中了奖的……” 陈以灼无声叹了口气,为自己以前糊弄小孩这件事感到有些良心不安,但他还是坚持道:“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把这些收拾出去。” “不行,你动一下试试!”言虞大声地反驳道,“我就是恋旧啊,恋旧又有什么不好?我要是不恋旧,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 陈以灼:…… “我不想看见你!”言虞倒回毯子里,把脸往里蹭了蹭,口是心非地嗅着Alpha留在上面的信息素。 陈以灼干咳了两下,而后转身离开,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 半小时后。 陈以灼正准备拿木勺搅一搅锅里的粥,最后再调一下味道,余光瞥见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躲在门边,不时地向里探头看。 他会心一笑,只当做没看到。 粥米的香味氤氲在屋中,里面还掺着虾鱼的鲜香,闻到的人都不难想象其鲜美的程度。 又过了一会,倒是那人自己先按耐不住了,慢吞吞地蹭了进来。 陈以灼看着言虞那眼珠子都快掉进粥里的模样,就知道他是饿了,又不想先跟他低头,便先起了话头:“这位先生,刚刚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 言虞转开眼珠,他有点尴尬地蹭了蹭脚,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儿子饿了,怎么办?” 他抱着肚子,又有点底气了,便仰着脸问:“你管不管?” “管,管。”陈以灼哭笑不得,他一边拿起碗盛粥,一边笑着说道,“这就给我们家小鸭子开饭。” 言虞听到开饭,就心满意足地去摆筷子了,只是,他摆着摆着,才慢慢回过味来—— 好啊,陈以灼这是变着法说他嘴硬呢! 第16章 黑暗的房间里,有一处半透明光屏散着幽幽的光线,映照出前面那张轮廓如刀削般的脸。 倚在床头的男人叹了口气,伸手往身旁一按,熟练得跟打地鼠似的:“快睡。” 他身旁是隆起一大团的蓬松被褥,不一会儿,一个毛茸茸的小脑瓜又从里面钻了出来,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往光屏上瞄去。 “不是说好了不熬夜吗。”陈以灼有些无奈地说道,伸手将光屏的亮度又往下调了调,“从九点半到现在你已经和我说了六次晚安了。” 言虞挺了挺腰,用肚子尖碰了碰陈以灼的腰侧,理直气壮地甩锅:“不是我不睡,是你的崽不让我睡!” 自从言虞发现,很多事只要用肚子里这个当理由,陈以灼就会无理由地顺着他之后,言虞就开始了无休止的甩锅行为,毕竟崽还不会说话,也不能为自己辩解。 尚未见到天日却整日背锅的崽:…… 陈以灼把手伸进被窝,摸了一把言虞隆起的小腹,里面传来轻轻地踢动。在他知道言虞怀孕以后,读了很多关于男性孕产的书籍资料,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动静只是怀孕后期正常的胎动,却为了配合言虞,睁着眼说瞎话:“是,都怪他太淘气了,等他出来我一定替你打他的屁股。” 尚未见到天日就欠了一顿打的崽:………… 言虞噗嗤一声乐出来,极没良心地道:“就这么说定了。” 陈以灼转过头去,盯着光屏上的内容,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来。 言虞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冷下来的氛围,他慢慢地伸了个懒腰,还没等想好要说点什么,就听男人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小虞,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帝都星?” N97的夜晚总是漆黑一片,月光总被厚厚的云雾遮挡,只剩几颗零散的星子,在夜幕中艰难地散出一点微弱的光。 言虞那一瞬间的错愕也被黑暗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灼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以灼默了默,光屏荧荧白光照得他眉目间森冷一片,许久他才重启薄唇,吐出几个字来:“恐怕帝国要和联邦开战了。” 在陈以灼离开帝都星之前,曾嘱咐过杨副官A级以上的军情再向他终端发,然而这些天来,他终端收到的消息越来越多,而且一封比一封紧急,其中大部分,都有在结尾催他回帝都星总军部。 帝国和联邦一向不和,在人类在星系间定居后,帝国一直是拥有最多人口的国家。星系也需要人类来开垦,所以占据了人力的大头,自然也就占据了宇宙间绝对的话语权,帝国成为了最大最繁荣的国家。 在几千年的岁月中,也有一小部分人不满帝国蛮横的统治,带领一群人在星际周边星球自立为王,这些零散的小国家慢慢地凑在了一起,推行民主制度,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联邦。 联邦虽然没有帝国这样雄厚的战力,但他们的科技一直都非常先进,这也是帝国不轻易与联邦为敌的主要原因。 只不过这些年来,联邦的手伸得太长了,恐怕今年N97到了这个时节还在下雨而非下雪,也是联邦的手笔。 据帝国中央的消息,联邦已经开始在P系星周围部署军队,帝国与联邦的战争正在蓄积着最后的能量,在边际星球,两方的军队已经有小规模的交火,到处弥漫着火药味,只待一点小火花,便将掀起熊熊战火。 这些事情言虞也是明白的,他先前在军校做教官,总不可能连形势都不清楚……只是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讲,他并不愿意陈以灼去战场。 在N97拖了这么久,也是尽可能拖着陈以灼不再参与军部的事情。 “你会去前线吗?”言虞翻了个身,他垂着眼,好似睡着了,但紧接着,轻得只剩一线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可以不去吗?” 陈以灼用力地抿着唇,一挥手将面前的光屏关闭了,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抱紧了瘦弱的Beta,叹息般地说道:“小虞,你明知道答案。” 言虞眼眶有些发酸,他知道自己这样说有多自私,多冷漠。可是他原本拥有的东西就少得可怜,帝国的人需要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他就不需要一个枕边人吗?他的孩子就不需要一个父亲吗? “帝国的将军和我,你选哪一个?” “当然是你。” 还不待言虞激动,陈以灼便微弯着身子,将自己的胸膛完全贴紧了言虞的后背,脸埋进言虞的颈窝里,枕着他单薄的肩膀说道:“可是帝国的人民和你,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Alpha那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虽然陈以灼的体型比言虞大了一倍,可他这样蜷着身子,看起来却像是无比脆弱地依靠着身前的人。 “你干脆直说你要走好了。”言虞试图掰开搭在他腹上的手,声音却染了几分颤抖的哽咽,“陈以灼,不要去送死行不行?帝国的机甲比联邦落后了一百年,联邦这次一定会大规模出动三型机甲,以帝国机甲的质量和数量,根本没办法抵挡……” 言虞吸了吸鼻子,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样无力,他急着抛出一个又一个诱饵,想尽一切办法挽留陈以灼:“灼哥,你不是说要和我去结婚吗?我们结婚好不好?结了婚,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就去度蜜月,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反正帝国总会有人顶替你的,我们就……” 陈以灼开口打断言虞的话,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痛楚与无奈,听得言虞眼眶里盈着的泪一下就流了满脸:“小虞……如果开战,我们是不可能有地方度蜜月的。” 一瞬间,屋子里又变得很安静,陈以灼摸到了言虞满脸的濡湿,心也跟着拧了起来。 “小虞,你知道吗,其实我对有个孩子这件事,一直有点害怕。”言虞从陈以灼的声音里听出了自嘲,“我害怕我没那个能力,我怕教不好他,尽不到我应尽的义务。” “我有和你提过我母亲吗?其实,我都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因为她是得梅毒死的,死前全身皮肤都溃烂了,我没有钱,也没有药,只能静静地看着她一天一天衰弱,一点一点变烂……” 陈以灼顿了一下,似乎在尽力吞咽下情绪,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仍带有微微颤抖:“你知道她是为什么染上梅毒的吗?其实你猜得到吧,她是做了……才染上这种病的。 “但你猜得到她为什么去做这行当吗?……我父亲死的太早了,在我还没有学会说‘父亲’这个词以前,他就被撞死了。可悲的是,我母亲是真的爱他的,她也真的爱我,所以为了在N97这个垃圾星上养活我,她只能选择这种来钱最快、且有很多空闲时间照顾孩子的腌臜活。 “我是听着母亲和各种男人的调笑长大的,我甚至都数不清有多少个男人。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责怪她呢?我吃着她出卖,身体换来的食物,跟着她的恩客识字读书,我也根本是一个脏透了的怪物,是她最大的拖累……有时候我看着那些东西,我都感觉我在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言虞听得心都要碎了,他从没想过陈以灼的童年是这样的,他感觉得到,这对于陈以灼来说,一定是他心底最大的阴影。 “她被查出梅毒,我们家连食物都没有,又哪里有钱买药?她只能躺在床上苦苦熬日子,那段时间我们家里都是死人的味道。她快死了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那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嗬哧嗬哧地喘气,可是我看到了她眼里的笑意,我觉得那对我母亲来说,应该算是一种解脱吧。” 言虞眼圈全红了,他睫毛都被眼泪打湿了,他翻过身,紧紧地盯着陈以灼,哑声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小虞,我不和你结婚,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陈以灼在他眉心郑重地吻了一下,轻声道,“如果我能回来,不缺胳膊也不少腿,我们再谈结婚的事。” -------------------- 火勺不想要崽的深层原因出来了 第17章 言虞睁开眼,望着屋顶,眼神流露出几分迷茫。 这是陈以灼离开的第几天? 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孩子要出生了。 而他的Alpha不在身旁——陈以灼在遥远的边际星系之间,他们之间的距离,用帝国最快的飞行器穿梭,也需要一百九十八分四十五秒。 不,他甚至不知道,他的Alpha是否还活着。 一阵绵长的阵痛从腹部传来,言虞咬紧下唇,挺着腰独自熬过了这次疼痛。 在垃圾星和陈以灼并肩作战的那几年,言虞吃过很多苦——他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但没有哪一种像是现在这样,似乎腹中有一柄尖刀,要将他由内而外活活生剖开来。 “额……呜……” 言虞甚至连痛都喊不出来,冷汗浸透了他的面容,被打湿的额发一缕缕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那双桃花眼也像是被雨洗过似的。挨过一阵漫长的疼痛过后,言虞勉力支撑自己坐了起来,试图伸手去够床头柜的通讯器。然而只这一个轻微的动作,牵扯到那沉重且紧绷的腹部,他便不得不停下来,轻颤着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连呼吸都是破碎的、被浸透的,显然他已经被产程折磨了太久。 一个月前,帝国将军陈以灼带领军队将联邦军团击退的好消息便占据了新闻头条,所有的电台都在反复播放着来之不易的胜利,但陈以灼却没有回来找言虞,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 等待,向来是言虞最擅长的,他曾在原地固执地等了陈以灼十年。 然而这一次,就算言虞仍能等待,他的孩子也无法再等下去了……孩子被他的父亲保护的太好,以至于迫不及待要来这个人间看看,即便此间充满灰尘与鲜血,满是呻吟与叹息。 “你这性子……嘶……怎么跟他一样急……” 言虞挣扎着拿到了通讯器,他第无数次尝试向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拨打,然而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机械的女声再次宣告着他的失败。 N97作为一颗资源匮乏的星球,自然不会是联邦与帝国的主战场,但波及是不可避免的,星球上的基建也因为战争的关系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其中最严重的就是通讯系统。大概在半个月前,N97上就已经收不到任何一点通讯信号了。 此时的通讯器不过是一块废铁,并且战时医疗资源吃紧,言虞很可能叫不到任何的医护人员来为他接生……他知道,接下来的路程,只能靠他自己了。 为了这次,言虞做了许多功课和准备,然而这场折磨却远超出他的想象。作为一个beta要勉强顺产,在准备周全的医院都已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然而言虞并不知道他的生,殖腔曾因流产受损,这必然会导致他的生产更不顺利,在长达六个小时的折磨后,言虞终于意识到他可能难产了。 “呜……陈以灼……你,你这个……王八蛋……” 言虞被漫长的产程折磨到崩溃,他双眼红透,狼狈不堪地低声抽泣了起来。 人在病痛之中,往往是最孤独的——光是要独自面对一切苦难的恐惧,就已经足够压垮一个人。 言虞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恍惚间他甚至生出一丝放弃的念头,他想,要不然就歇一歇吧,歇一歇,在他一直向前的路途上…… 然而这个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声巨响打断了。言虞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大门向内倒下,飞起了一阵灰雾,而有一个人,在灰雾中逆着光向他走来。 那人身材高大挺拔,英俊的眉眼间反着兵器般的冷光,正是消失许久的陈以灼。 “小虞,你有没有事?” 陈以灼的语速非常快,他几乎是扑到言虞床前,急迫地说道:“刚刚我一直在外面叫你的名字,你都没有答应。” 等陈以灼看清言虞的状况,他就彻底说不出话了——言虞形容狼狈,任谁都能看到他已经被产痛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别害怕,小虞,我现在就带你回帝星。”陈以灼的眉目低垂着,他似乎顿了一下,而后向外喊道,“杨副官,你来把言虞抱上飞行器!” 言虞被抱上飞行器,飞行器上早有医师待命,见状为言虞做了简单的处理,并且给他迅速推了一剂止痛针,余下的就是要尽快赶回帝星做手术。 过了一会儿,止痛针生效了,将言虞从那种过度磨人的疼痛中拯救了出来,他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陈以灼为什么要叫别人抱他上飞行器? 刹那间,一种极不好的预感爬满了言虞的心头,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咬着牙竟是硬生生坐了起来,一双汗湿的眼睛不住地往陈以灼身上瞧,那巡视的目光简直让陈以灼紧张到喉咙发干。 “陈以灼,你出事了对不对。” 陈述句。完了。 陈以灼这边顿时警铃大作,他那准备了一路的说辞一下都糊在嗓子眼里,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不……不是……” 言虞大怒,一双美目瞪圆了,他怒吼道:“你还敢骗我?!” 吼这一声几乎是把言虞剩下的气力都耗光了,言虞现在承受不住这样的情绪波动,他低吟一声就往后倒去…… 陈以灼吓坏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言虞床前,一把将人捞进怀里,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在言虞后颈上来回抚摸,看起来更怕的反而是他自己。 不过,也正是这几步,言虞就看出问题了——他与这个人朝夕相处了十年,恐怕他是比陈以灼自己还了解陈以灼的人。 “你……你的左腿,怎么了……”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陈以灼其实掩饰的很好,但那点转瞬即逝的痛楚却还是被言虞捕捉到了,“不用担心。” “陈以灼……你不是想跟我和好如初吗?”言虞瞪着男人,那目光几乎是在拷问陈以灼,“那你至少要对我坦诚一点。” “……” “而且,比起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你的事……我更想听你亲口跟我讲。” 言虞抱着陈以灼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腰间,用手在他腰后轻轻地拍打了两下,这很好的安抚到了面前的男人,片刻后,在飞行器启动的轰鸣声中,陈以灼开口了。 “在联邦撤退的过程中,他们仍不死心,进行了猛烈的反扑……” “是帝国军队太大意了,中了他们的埋伏,我亲自带着人员进行支援时,机甲被打穿了……” “剩下的事,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是在三天前才恢复了意识……听医生的意思,我的左腿大概是这辈子都要落下毛病了。” 陈以灼感到腹部的衣服被液体打湿了,莫名的,这些眼泪抚平了陈以灼焦灼不已的心绪,这使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听到他的爱人这样说: “灼哥,我养你。” 是啊,即便他不能再像以前行动自如,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在前线作战,他也不是一无所有。 他已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他的小虞。 第18章 言虞在帝都星生下了一个男孩,他和陈以灼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取名为陈熙,音同“晨曦”。 他们希望这个孩子能如同晨曦一般照亮帝国的未来。 陈以灼也是个病人,那日去找言虞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他的伤显然还需要更长时间的治疗与复健,他不在言虞的病房里,就在医院的治疗室中进行复健。 反倒是言虞恢复得更快些,虽然言虞有难产的迹象,但好在手术十分成功,并没有对言虞的身体带来太大的损伤,生**也没有撕裂。他躺了几天就能下地去看小熙了,顺便去观摩了一下他那瘸子Alpha的复健过程。 陈以灼见到言虞,眉毛都扭成两个黑黢黢的毛毛虫了,他不赞同地打量着言虞:“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休息。” 言虞有些心疼地看着陈以灼额上晶亮的汗水,但他却没有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现在的陈以灼需要的不是安慰、同情,而是一个能够陪在他身边支撑他走出这场伤病的人。 “我的Alpha,我还不能来看看吗?”言虞靠在墙上,笑着看向陈以灼,“你别偷懒。” 陈以灼仍是很担心,以至于他今天复健训练都做得飞快,就是为了早点把言虞赶回去。他清楚的知道,他是拗不过言虞的脾气的。 说来有趣,他和言虞之间,看起来总是他更强势,实则真正拥有主导权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言虞…… 等复检结束了,言虞也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条毛巾给陈以灼擦汗,擦净他被汗浸湿的眉目,而后在陈以灼脸上“叭”地亲了一口,那响声让还未离开的医护人员都红了脸,只言虞还毫不在意地捏了捏Alpha的脸颊,轻声道:“做得不错。” 陈以灼的脸一下就红了,他难得的结巴了起来,小声道:“小虞……你,你这是在哄我吗……” 言虞没答话,只是俯身过去,在陈以灼耳边轻声说道:“这才哪到哪……你再努力点,我好好哄哄你。” 陈以灼阴郁的情绪已经被复杂的心绪所替代了,他笑了一声,脑子里想了一百种“被哄”的姿势…… …………………… 言虞出院后,回到N97星系,摘了一束野花。 说是野花,其实是他种在院子里的花,只不过当时是随手要了些种子,不抱希望地撒在了院子的土壤里,谁也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春天里,有几支野花竟顽强地从土里站了出来。 在这片贫瘠的、无人在意的土地上,熬过了一整个严冬,倔强地生出了几支不被期许的花。 言虞觉得,这和他的感情一样,即便无人理会,也要执拗地扎根、为陈以灼绽放出他所有的颜色来。 这些花都不算什么名贵品种,言虞甚至叫不出名字来,可言虞就是觉得,他想把这束珍贵的花朵送给陈以灼。 那个他曾经拼尽一切追逐的人。 言虞带着这束花回了家,小家里有一盏为他而留的等,而那个轻易就能牵动他所有情绪的男人,正缩在沙发里小憩。在暖色的灯光下,那一向锐利的眉眼似乎也被照得融化了,呈现出一种暖融融的沉静。 真好,言虞想,这个人终于也学会了等待他。 “醒醒。” 陈以灼被从纷乱的梦境中叫醒,他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地揽住言虞,将人抱在自己身上。 “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言虞一手勾住陈以灼的脖子,一手将那束五颜六色的野花举到了Alpha的面前,小声说道:“给你找礼物去了,你还这么凶……” 已经被驯服的孤狼立刻趴下身子认错:“不是凶你,我是怕你出事,去哪里至少跟我说一声,嗯?” 又是深深一声叹息:“我实在是怕极了你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言虞也知道陈以灼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搂紧了陈以灼,凑上前像是某种小动物取暖一样,轻轻蹭了几下陈以灼的侧脸以示安慰,而后轻声道:“那时候,我以为我们只是情人关系……但现在我知道,这里是我的家。你也知道我是个很传统的人,我不能离开家太久的。” 还没等陈以灼接话,言虞就将花拿近了些,压在陈以灼嘴上,示意他先听自己讲。 “灼哥,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敢鼓起勇气来说这些。我要的是你的真心,也要一个承诺……一个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只能和我一起面对的承诺。” 言虞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白净的脸上已经布满了迤逦的红霞,一双眼中盛着千万情意,那是陈以灼见过最美的星河:“陈以灼,你愿意娶我吗?” 他这话看似问得不经意,实则差点把手中的花茎都捏碎了。 言虞说完这番话后,察觉到揽在他腰上的手忽然收紧,而后,一声滚烫的叹息流入他的耳中,那叹息里有无奈、感动,更多的是懊悔。 “怎么连这件事,都要被你抢先?” 陈以灼将怀里的人放在了一旁,而后消失在大厅之中,在言虞揪掉第三朵花的所有花瓣时,终于传来了他回来的声响。 Alpha走得很慢,他回忆着这些年来和言虞走过的路,每一次他们的关系,都是由言虞主导改变的。 这么多年,他的小虞在感情这条路上,走得太勇敢,太执着,太辛苦,才教会他爱人这件事。 言虞走了九十九步,而这最后一步,就让他们一起向前走吧。 “言虞,请你嫁给我。” 陈以灼半跪在言虞身前,打开了那个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盒子,里面是他半个月前便制作完成的戒指,那戒指上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石,而是一颗深邃的晶体。 “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的那颗星球上,星心位置的晶体。” “花了点功夫才拿到手……抱歉,是我迟了。” 陈以灼仰头望着坐在沙发上的言虞,很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这场求婚仓促且不够浪漫,但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因为,我爱你……” “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陈以灼此心安处。” 言虞想,他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追逐。 而这段关系的结局,将由他亲手写就。 “我答应你……我的Alpha。” 【END】 -------------------- 完结啦!会有不定期番外掉落! 欢迎催催和收藏(☆∀☆) 番外征集 突然发现多了好多人看这本,那就征集下番外写什么吧! 大家可以把想看的番外情节评论在这章下面,我会看着挑几个写哦♪(´∪`●)ゝ 如果可以的话,宝贝们顺便帮忙点点收藏本文和关注作者哈~也可以收藏下隔壁正在填坑的《掌中》,古风年下ABO,辣的很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