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妇 作者:爇之 简介: 这是一篇描写心理变化及斗争的微小说。 故事讲的是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不切实际的追求,很多人会经不起诱惑,拿最纯的心去做不等价的交换,一旦觉得上了当便悔不当初,痛恨那个诱惑自己的人;但嫉妒与怨恨最根本的根源是自己的内心。若说别人引诱,不如说是自己有欲求。 故事以“鼠妇”这一形象为主,半人半兽,性情也是如此。因为“换生”,交换了自己最纯真的心,但事有特殊,人与鼠仙各自占有一半的对方,即为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心里都会住着一个“邪恶的仙”。当历尽千辛到达被欲念堆积而起的“白石山”(谐音“白试”)时,本来觉得对错清晰,慢慢地在辩论中各自都失去自我,二者相知相杀,就是人内心根本的矛盾,最终胜利的是那归于平静的内心。 中间穿插二小鼠作鼠妇生活的调料,后有下山寻“不完美”继续换生的大鼠,喻指寻找机会重新做自己的人,但方法是错的,他仍旧是以牺牲别人为代价来换回自己生活,最终的顿悟,亦是明白做回自己;又有老者,即指生活中善意长辈,他们再踏上这个路就是现身说法,甚至愿意舍己救彼;其他的多是衬托作用。 此文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到则写到。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鼠妇,鼠仙 ┃ 配角:胖灰,倔灰 ┃ 其它:贪恋换生正果 一句话简介:一半人性一半兽性,矛盾与斗争。 鼠妇吟 凌乱而匆匆的脚步声惊吓了躲在荷塘中的鼠妇。 她一头钻进水中,在浑浊的水中用力蹬爬着,搅动了身边的柄柄绿荷,株株红菡萏,那就像是一阵夏风吹过般,摇曳多姿。 水越来越浑浊,越来越肮脏,鲜红的卍字红被,被染得像一摊污泥,跑过这个排水沟就安全了,就安全了,就没人可以轻易找到了! 耳边,朦胧回响着尖利手脚触碰石壁的“咯咯”声,那半边鼠嘴里的长鼠牙,痛痒难忍,总要在木头上打磨半天才能安息…… 水越来越浅,明月珠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它就像地下升起的月亮。鼠妇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爬出来,身上污浊的水滴不停地滑落,卍字红被像是打了死结,不知何时就披在自己身上,像那一身鼠毛,出水抖抖便干净利索。明月珠的光芒在灰暗的墙壁上投下了鼠妇的身影,她禁不住伸出毛爪,轻轻抚摸着那仅剩的半边人脸,还有那一髻儿垂在肩头的乌黑长发,那眉眼粗略地看去,就知道,这鼠妇前身也定是一个绝色的女子…… 影子里,一半人性,一半兽性。鼠妇似是想起什么,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皮毛,卍字红被依旧解不下来,像一层铁甲,卡在背上,尖利的四肢,很快便将自己折腾得皮开肉绽,鲜血顺着鼠毛,那灰暗的鼠毛,慢慢地滴下,怪异的哀嚎声,连洞里的蚊蚋都吓跑了——没人会伤得了她。 这一身令人厌恶的鼠皮囊,亦是自己的血肉之躯。那半张鼠脸,狰狞地左转右转,忽而抬头,忽而低头,忽而抖动了胡须,忽而像叩首一样不停捶碰地面; 明月珠越发明亮,吸引着她。像是一颗可以随意吞咬的鲜荔枝果肉般,鼠妇一跃而去,抱着明月珠不停地歪头啃噬起来,明月珠像是一味药,医治着她心里的痛痒。短暂的平静后,她嚎啕大哭,拥抱着明月珠,把身子蜷得更紧了。 东方有鼠妇,怀抱明月珠, 深深地下住,不伤人和畜; 本是窈窕女,再作他人妇, 妒心生邪念,鼠仙诱迷途; 半生如鼠辈,日月光不复, 卍字红被身,咯咯难再福; 常隐塘中荷,半面夜窥路, 犹记纪生马,玉带缠金络; …… 胖灰和倔灰 时光像是在一念间攒射出去,跑得很远。 不知是一年、是十年、是百年,还是千年之久,鼠妇一直躲身地下。像那两只一大一小、不知何时就来到她身边的幼鼠一样,渐渐地,对热光就惧怕了,唯有那明月珠的光芒,像一条潺潺的溪流缓缓流入她的心田。 “我觉得,外面的花儿这时肯定开得很美,”小一点的胖灰,挥动着肉肉的胳膊,两只眼睛黑得像花椒籽一样,可爱极了,“摘一些放进这里,红衣娘娘肯定会开心得不得了!呵呵~” “有什么好看的!”大一点,稍瘦一点的倔灰,恶狠狠地向胖灰低声而厌恶地吼着,“这里——不应该有那些妖媚的花!妖媚都是邪恶的!!懂了吗?!” “啊——”胖灰像是被长者训斥了,委屈地耸拉下耳朵,爪尖不停地绕着,惧怕地,慢慢地,向着更阴暗的角落,慢慢委身下去,静静地趴着,委屈的小眼睛,黑溜溜的,像黑宝石一样,忽闪忽闪。倔灰决不会同情他,因为从来没有同情这回事,有时候或许会收到他那忽明忽暗的,像是温情的眼神,但还不等胖灰兴奋起来,倔灰就果决地跑开了。 干等着,对于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胖灰来说,无疑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啦。但是他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跟着倔灰还有脾气多变的红衣娘娘。他打心眼里想他们开心起来,似乎,只有他们开心了,自己才会开心。 “哗哗哗——”胖灰一听到水声,立刻像机灵的小狗儿般,竖起了耳朵,立刻精神起来,那是红衣娘娘划水的声音,她经过了温泉旁,过了石乳花,就要来啦!胖灰不等自己是否看到红衣娘娘,就撒开四肢,飞也般地扑进温泉,就像出门迎接妈妈的孩子,没有顾忌! “啪!”胖灰刚在雾气缭绕的水面痛苦挣扎,接着就被一下子甩了出来,一直滚得自己五脏具裂——温泉对于胖灰来说是热了点,他还是那么的幼小,炙热是不会同情他的,早晚落进去,出不来了,就要彻底被烫死在里面,然后被温泉吐出的钙质覆盖,成为泉底一块白石头罢了! “红衣娘——”胖鼠挣扎着趔趄地跑过来,浑身湿哒哒的,还冒着蒸汽,他刚喊红衣娘娘,还未喊完,就被那个从温泉中爬出的,浑身像是覆盖了一层白石的大白鼠发出“咯咯”的磨牙声吓唬住了! “什么娘娘?说了多少遍不要喊了。”大白鼠慢慢地爬出来,蒸腾的白茫茫的热气,似乎也消耗了她的体力,她缓缓地趴到地上,这个全白的洞穴,不知是多久形成的,在这山里,安静极了,也安全极了,更是干净极了! “有吃的吗?”倔鼠听到声音,从后面出来,似是压抑着欢喜,冰冷地说道,他比胖鼠大了,可以去觅食,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足以去觅食,似乎,等着吃现成的就是最好的鉴证,至于鉴证什么,却是自己不想去想的,即使想了也想不起来的,每次干等着食物下肚,他内心也会升起无限的悔恨和自责。 为鼠,亦有不可名状的情感。 “这么温暖的水里,是什么都不缺的,唯独缺你喜欢的谷米,哈哈哈!”红衣娘娘一个翻身,露出半张极其美丽的女子的容颜,然后半张花白的鼠面,狰狞地笑了下,“拿去找找吧,或许,有哪一个落地的果子上,沾上了草种,或许,哪天路过收割完的庄稼地,麦垄里还有逃过饥民眼睛的粮食!哈哈哈!!” 这笑声,有揶揄的笑,亦有心酸的笑,亦有无奈的笑。胖灰拖着食物袋子给倔灰,因为,这是习惯,不知道为什么,倔灰打开食物袋子,冷冰冰地,随手挑了两个什么就低着头钻到后面躲起来。 第一个挑,因为是第一个,不管挑了什么,自己却因为第一个而自责; 胖灰看着倔灰就这样躲了起来,他立刻没精打采起来,加上红衣娘娘——鼠妇的笑声,让他极其地心疼起来,一边是倔灰没吃到什么,尤其是他喜欢的谷米,另一边是红衣娘娘,千辛万苦只能找到这些。 “吃饱了给我捶捶身上的石灰皮,膈应得让我难受——”红衣娘娘舒服轻声地说着,没有了暴躁,像是商量请求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天性中,既有暴戾,也有宠爱。不自觉地夜间觅食,不自觉地带回来,不自觉地伤害,不自觉地爱护,不自觉地心疼,不自觉地后悔…… 太多。 “板栗的壳太硬,还是娘娘吃吧。”胖鼠轻轻拖过袋子,捡出熟得极其饱满的小板栗,轻轻放在鼠妇面前,鼠妇不曾抬头,胖灰小心地观察着,即使是不作回应,他也开心万分,赶紧的,他扭过头去,抓起袋子里的浆果,胡乱地吃了起来,这些并非是充饥最佳食材,但他很享受——他肥胖,并不是因为他吃得多好,就像是内心有一颗善良的种子般,一直滋养着他,让他感觉不到委屈,反而很幸福。 “啪啪啪啪”轻轻的捶打声,伴随着颗粒块状白色石灰的坠落; “今年又是一个颗粒无收的年头,”鼠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他们聊天,面无表情的倔鼠不想理会,兀自地轻轻捶打卍字被上的白石灰,直到白石壳碎落,那一片朱红映入眼帘,那一个个金色的卍字闪现出来,像是赎罪般,这时候的倔鼠会异常的开心,眼睛里迸发出喜悦,“在大地行走的人,没了粮食,倒不如躲在黑暗中的我们。南山新长出的榆树叶,不两天就被吃光秃了……” 胖鼠听着便悲伤地停下来,他扒开口袋,挑拣着,挑拣着一些可以储藏起来的,但是不敢当着红衣娘娘的面,只能将嘴里塞得满满的,然后快速溜开,他知道,拐角的拐角,再往里,有一个他的秘密仓库,这儿有他平时留下的食物。他想,哪天倔鼠和娘娘恰巧饿了,没有现成的食物,他就可以喂饱他们,他们定会夸奖他;而今看来,这个小仓库指不定还有大用处呢! 他开心地把满嘴的种子什么的吐进那个小小的白洞口,这白洞就像是一个幽远的迷宫一般,很久很久,才似乎能感觉到食物到底的声音。胖灰永远不知道,拿出来远比储藏进去要困难的多。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宝贵的粮食才真正储存了起来。 胖灰每完成一件事,都兴奋异常,这点跟倔灰倒是很像的。胖灰激动地飞奔着,左转右转地滑下,就像颗种子一样,叮叮当当的,一直滑到下面! “我也可以捶背!”胖灰来不及停下自己飞奔的脚步,一头扎进红衣娘娘的怀里,像是受宠若惊的孩子般,倔灰看到这一幕嫉妒万分,那本有成就的脸就阴沉了下来。 这时,红衣娘娘轻轻抓起胖灰,放到了身后,那手爪没停下,轻轻地,像是极柔的春风,掠过倔灰的头上,暖暖地停留了两下,胖灰捂着嘴看着倔灰,两只小老鼠,难得的相见一笑。 红衣娘娘轻轻地吐出明月珠,在漆黑的深夜,就成了他们明亮的白天。 等待,愈来愈久 隔着蒸腾的水面,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是什么色彩。 按照红衣娘娘说的,那外面的阳光也是不甚刺眼的,也没什么好惧怕的。稻田与麦垄遗留下的粮食,本就是自然之主馈赠给万物生灵的。它们不像是驯化的家畜,可以犁田耕地,看门守院。家畜是财富的代表,是赖以生存的手段,而自然还有千万生灵,与人信念等同,都是在想方设法征服与支配。两个王国因为方式不相同而相斥罢了。 这一方温泉,藏匿在山体断裂处,就像是谁掰开的面包,让奶油直溢出。四周长满了青翠的植物,生满了随风而来的小花小草儿,他们就像是大大小小的人儿,团团围住温泉边,伸着头往里看着,你若不从天上看下,任你在丛林里怎么找,也找不到这绝美、绝隐蔽的地方。 “水温又升高了!”胖灰蹲着正要打盹儿,听到“咕嘟咕嘟”的水泡爆破声,着急地跳了起来,抱着头,大呼,“怎么办?!怎么办?!” “还没到红衣娘娘回来的时候,你急什么。”倔灰表面强装淡定,但看着水面也不安定起来; “以往这个时候早就来了!”胖灰含着泪狡辩着,对,他的感觉是对的,以往这个时候,红衣娘娘早就来了。 “红衣娘娘说过,食物越来越难找,”倔灰冷淡地说,“那么,她要寻找的范围会越来越大,回来也会越来越晚,有什么要担心的,还是管好你自己,别滑进滚烫的水里去,烫死了自己负责。” 胖灰听到“烫死”这两个字,赶紧连滚带爬地到倔灰的身旁,似乎,这个恶狠狠的不可依靠的倔鼠,会给自己依靠,当然,有个事情胖灰是不知道的,那就是,倔灰早就做好了随时赴死救他的准备,因为似乎,有时候看来,自己有点儿多余了。 就这样,他们静静地等着,看着布满气泡的水面,慢慢地,也很神奇,那泡儿越来越少,越来越咕嘟不起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也飞不出水面。 他们一直压抑着这种兴奋,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等到他们再也不觉得饿了。 “外面的月色一定很美丽,红衣娘娘一定在花丛中睡着啦!”胖灰禁不住幻想,“红衣娘娘是那么美丽,在我心里就是最美丽的仙女,你说呢?” “是很美丽,越来越美丽,”倔灰迷迷糊糊地跟胖灰靠在一起,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似乎,红衣娘娘只属于他,怎能不美? “你说星星是什么样子?”胖灰直接仰面躺着,肥肥的爪儿挠着大肚皮,他心里不曾贮存悲伤,总是那么的乐观,“一定像红衣娘娘的眼睛,最美丽了!” “快睡吧,否则饿到自己眼冒金星。” “额呵呵呵!”胖灰一边捂着嘴笑着,一边一点一点地挪到倔灰的旁边,他小心翼翼地靠着倔灰,心满意足地睡了。 黑夜来了,可以安抚一切。在梦乡中,黑夜馈以温馨。 感激用什么来偿还?胖灰用最简单的方式——无条件的陪伴。 红衣娘娘很早以前因为救他们,用尾巴卷飞他们,躲过了巨石崩砸,但红衣娘娘从那以后便没了尾巴,使她更像一个怪物,没了尾巴,就连记忆也像是受到了冲击,断断碎碎的,又像揉乱的麻线,一会儿人性一会儿兽性。 至于怎么来到这里,这个绝佳的美丽的安全的地方,是胖灰最温柔的回忆。红衣娘娘将卍字红被镀上了一层白石灰,卡在背上,胖灰他们就是躲在里面,进入这个洞穴。 趴在红衣娘娘的背上,软软的,就像人间天堂。 胖灰在梦里笑着,回忆着支离破碎的美好瞬间,他的嘴不知道是馋了什么东西,挂着口水,有时候猛一下的吞咽,胖灰就会傻傻地被口水呛醒,他只是迷糊地站那么一会,便美满地瘫软在地。 开心就好,哪需要管什么渊源,什么来龙去脉。 红衣娘娘轻轻出水面,一天的觅食让她精疲力竭。她轻轻地放下布袋,深深地舒了懒腰,冬天越来越近了,是要储存食物的,否则,怎么过上太平的生活?胖灰的肥嘟嘟的肚皮起起伏伏,哈喇子顺着嘴角仍旧挂着,四肢肥短的小胳膊忽而在空中抓挠着,忽而慢慢垂下,就连那尾巴,还不时地骚动着,比起来,倔灰比他老实多了,像个听话的小伙子。 红衣娘娘突然觉得很充实、富足。 虽不知自己为何这副面孔,但自己还是很快乐,区别也就是副皮囊。想到这里,像是星辉长河中最美的月儿般,她笑了。 明月珠点亮了星辉长河,洁白的洞穴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和两个可爱的孩子,相拥在一起。 “美丽”的冬季 要问最美的季节是哪一个呢,那当然是冬季。 因为啊,在冬季,人自然地缩小了自己的活动圈,自然百兽也就顺理扩大了自己活动的版图。 想一下,那只要一到了冬季,大雪倾其全力,将花花世界沾染纯洁;雪之上,是人的视线边缘,雪之下,是分割下来,给予百兽觅食的空间。 自然,都是合理的。 冬天的神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原本沸腾不绝的温泉,到了这一季节,像煮开了的白米粥般,断了电,再“咕嘟咕嘟”也没有那种灼热感觉。冷和热相互拥抱,换来特有的宁静。 冬天,是他们出游的季节,是拥抱自然的时刻。 胖灰总是盼着雪飞起来,那片片雪花,就像在天空旋转的大魔□□般,释放着无限的威力。是啊,这威力遏制了温泉,这威力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春天般的欣喜。 就要出发了! 出发去踏雪。 红衣娘娘不急不慢,外出,对她来说多是辛劳。她的那份喜悦,或是见到什么东西还能开心起来的话,那种悸动,早就没有了。 “好美丽的雪啊!”胖灰又胖了,尽管他没有吃多少东西,大家也都没吃多少东西,但是老天爷总没让他长得受屈。就像是一颗懵懂的小福星。 “非得出去吗?”倔灰总是很压抑悲观,他只会说,也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似乎,即使是顺从地跟着,也要说上那么两句。 “出去嘛,这事儿就像我长了肥肚儿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胖灰害怕变卦,便飞奔到倔灰面前央求着,然后拉着倔灰的胳膊,“那外面一定是个美丽的世界,比这里要广阔的多,就说天上的星星吧,也一定比明月石明亮——想看看嘛——” “呼哧——”倔灰斜着眼瞪了下胖灰,不再说什么,他们就像两颗不急不慢的磁石,慢慢地滑到一起,然后再慢慢地,像两根树桩一样,并列站着,等着,红衣娘娘来了那个即刻出发的尽头,会像是捡松子那样把他们扔上披着卍字红被的背上,然后泅渡过水波不惊的泉面; 果真,红衣娘娘飞奔出来,像是轻松捡到松子般,一甩,便在空中滑出那一道粗一道细的灰色弧线。 出发喽! 只消十个眨眼的时间,迎面便不可思议地亮了起来——刺得眼睛酸胀! 那空气像是从雪山流出的清泉般凌冽,洗净了脑海洗净了心灵。 冬天,果真如胖灰期待的那样,是一个雪白美丽的季节,比明月石要光亮很多。 “沿着太阳的方向走,”红衣娘娘轻轻放下他们,他们就像是两颗灰石蛋,嗖的一下便陷进深深的雪里,任你怎么扒拉,净是打得雪儿翻飞,“记住了,最容易留下脚印的地方,是最不能回头的。” “不回来了?”胖灰跳跃着,闪耀着宝石般的眼睛,既好奇又失落,仿佛扫地出门般; 倔灰也是满脸的迷惑和失落。 “走吧。”红衣娘娘在前面带着路,断尾刚好摆动,清扫着深雪,“等春季到来,绿草铺地,我们再回来。” 胖灰走在最后,他一边欢呼雀跃一边昂着头观看这世界——无疑,世界是那么的美好。就像是待在一个很大的蛋壳里般,那上空,不知是谁多上上面,施着魔法,吹下这么多美丽的雪花。 为什么不回来?雪不是覆盖了脚印吗?多好的一个庇护所,家一般的温暖。 愈前愈是高山崎岖,但也是景色多变。树儿啊都光秃着,白花花的;山泉呢,也呜咽着,断断续续的; “我们去白石山。那山上都是白石。像明月石一样。”红衣娘娘不知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些,但也情不自禁地说了这些; “那边的春天来得早吗?”胖灰忸怩着,小心问到,似乎,春天来得早才会让他有奔跑的动力; “那里啊,传说是个解迷惑的地方。那里,没有明显的四季,全是白花花的白石头,冬天的太阳晒到白石头上,再躺一躺,非常的暖和。”说到暖和,红衣娘娘把被子里的两个小家伙裹得更紧了些,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让心里着了慌。 困顿、疲惫、饥饿、恐惧……随着黑夜和白天交替而愈发浓烈。 美丽与期待,都那么的接近死亡。 巧遇白石山鼠 去探知一个未知的世界,你特别希望遇到一个那个世界回来的人。 经验,可以成为你心灵的伙伴。 但经验,也并不适用于任何一个人。 大雪与低头的枯草,恰好密闭成一个天然的暖巢。有经验的生存者,都会在雪面小心翼翼地寻找美丽的凸出弧面,只要稍微扒开一个口子,钻进去,那里指不定还有遗落的未被其他野兽收入腹中的野果或是草籽。 大雪难以行路。红衣娘娘千挑万选,仔细慎重,找到一个美丽的弧线。北风将草儿梳理到了一个方向,雪做了屋顶,封了门。轻轻地扒着,轻轻地敲着,指不定,是敌是友,都要说上两句话儿。 这严冬的季节,还是先活命后再厮杀吧。 多少次避风雪,红衣娘娘竟也遇到过这样的暖巢——洁白的蛛网,层层密密,固定着草的姿态,像是修建的拱顶般,让内心温馨——最欣喜的是什么——是那蛛网,竟锁住了春天飘下的那一瓣淡粉的桃花瓣! 又是一间不错的暖巢。能暂且休息,亦或是有幸补充食物,都是值得欢呼的。 就这样,他们蜷缩在一起,在自然巧置的茅草屋里。洞口像是一面透明玻璃,纷纷扬扬的白雪飘落而下,在这一画框里,留下如此轻盈的身姿。 “雪不停了吗?”倔灰终于忍不住问了,在他看来,大雪真是无聊至极的东西,将前进的步伐阻隔了。 “都挺好的哦,要不是下雪,哪里会有这么美丽的屋子,这么暖和的草丛,草种就像是埋起来的宝石,好开心呐——”胖灰总是那么的活泼,蹦跳着,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我敢打赌,所有的,几乎所有的草丛,凡他所能扒拉的,他都仔细搜索了一遍,在某一处,他留下的种子远比假装吞下去的要多。 “咕噜噜——”像是饥饿的号角,在大家肚子里招摇着,还敲锣打鼓的; “有一点远比一个都没有强哟!”胖灰不等大家开口,便像变魔术般,扒拉身边的草丛,一颗颗饱满的草种便呈现在眼前; “哼哼——”红衣娘娘微微笑了下,轻轻抓起胖灰,放到更温暖的角落,然后轻轻抓起一小把草籽,放在他的脚边,这一笑,对胖灰来说,像是一缕阳光,直照得心潮荡漾; 草籽是那么不起眼的事情,但是胖灰做到了,他总是那么心心念念地为大家想着。倔灰对自己很是失望,但很快,这件事他便不屑一顾。 时间过得极其的慢,像是上了年纪跛脚的老奶奶,拖拖拉拉。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安静的让黑夜都不好意思起来。 “咕噜噜——” ——是谁的肚子在叫唤?大家面面相觑——胖灰忽然躲到倔灰身后,慢慢移到红衣娘娘身边——那个不大的洞口,有一双像蓝色夜明珠般的眼睛,正瞪着他们,无声无息的。 白石山是个好地方 “你是从白石山来的?”红衣娘娘镇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全身像披满白雪的鼠吃完剩下的草籽,“白石山是个怎样的地方?” “白石山?——”这只鼠低语了好久,却也不曾说下去; 白石山,一座承载希望与绝望的地方。这也只是个传说。要去白石山的鼠儿,或是从白石山下来的鼠儿,总是有那么一下经历。白石山,是换生的地方。是鼠仙清算账务的地方。身披鼠皮,那必然是与鼠仙做了交易了,具体是什么交易呢,那只能扣问自己的心了。 鼠仙,是个善做生意的商人。 “白石山只是个传说,你们不要去了。”这只蓝眼白鼠冷静下来,毫无新鲜感地说到; “白石山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么?”红衣娘娘轻轻拍睡二灰,不放过去探寻白石山的秘密; “那就是一堆白石头垒砌的山,没有传说,没有什么神秘,倒是也遇到了几个类似我们这样的——”蓝白鼠顿了下,定睛再次朝鼠妇看去,披着卍字被的她一直侧着面,不挪动半分; “知道了,谢谢。”鼠妇就地轻轻地趴下,龚起的身儿正好挡住风寒。 “你如何成这般?”半天,蓝眼白鼠自言自语,“这般的不值得。” “你又如何成这般?”鼠妇在黑暗的角落,反击着,“我并未觉得不值得。” “彼此吧,都不知道实现了什么,交换了什么。既然遇到,我可以陪你们上白石山。”蓝眼鼠不知为何,提供了帮助,“白石山,是个吃人心的地方。” 鼠妇不再说什么。多了一个向导,即使有诸多的不便,也不会觉得多余。 大雪还是那么的矫情,飘飘扬扬。 那双蓝眼睛在黑夜中,如炬般,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 白石山凶险?白石山热闹? 只有去过白石山的才会知晓。此番去,像是去当铺赎回自己的东西。拿什么去赎,还要等鼠仙开价。 蓝眼白鼠很清楚,白石山是那样的热闹!踩死的老鼠四处都是,鼠仙总是想看到你们惊恐惊慌而又贪念不断,入了圈套,她会把你连骨头带肉吃了。 但鼠仙也是个讲理的人,协议达成,便放你下山。终究,不管行走多远,在那个簿本上,交易永远存在,鼠仙计较起来,就是万劫不复,所以,不要欺骗她,她可以看透心里。 厮杀,总是当局者的伤痛,旁观者的游戏。 生存,点燃了每一点心窍,激发了每一个细胞。 白石山为什么叫白石山?为什么如月般洁白?那是累累骸骨堆积的。白石山就是个白骨山。像是一个充满圆满的地方。鼠仙的每一笔生意都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随心随欲。或许,也只有在夜半时分,清算一笔笔账目时,她老人家才会梦中惊坐起——完美有缺。 岭上风紧 雪在恰好的时候停下来,阳光在恰好的时候露出来。 鼠妇低转着头,将一大半的脸全部掩藏在卍字被里。白皮鼠儿深知,可以聚成一类,结伴而行,于双方,都是不孤单。况且胖灰和倔灰,在外人眼里又是极其可爱的小鼠。 渐渐,雪躲藏进大地,初春不远不近的,就在脚下。 春云像是灵巧的姑娘,编织山翁的锦帽;山涧或是小溪,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微吹着,尘缓缓地飘,落红婀娜戏舞……青青草色沾染了眼角…… “哈哈哈哈!我就说外面的春天很美啊!!跟红衣娘娘一样美~”胖灰不顾旅途的疲惫,来回奔跑欢呼着! 五彩缤纷的世界冲击着他,让他情不自已。 “哼。”倔灰不屑地从鼻息里发出一声回应,“倒不如在洞里。” “走吧。”鼠妇停下脚步,轻轻抚摸了下倔灰和胖灰的头,然后推着他们快速向前走去,那谨慎的余光扫了结伴同行的白皮鼠。 “过了前面的大风岭,就要到白石山了。”白皮鼠无欲无求,淡定从容,就连自己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还敢回到九死一生的白石山,是真的活得腻歪了!亦或是赌上一把,有,总比没有来得强。 “白石山——”鼠妇轻声念叨着这句话,慢慢放慢了脚步,愈是逼近大风岭,愈是让人举步维艰。邪风卷起砂石,像是吹飞蒲公英般容易。 “趴在地面走。”白皮鼠朝他们喊着,大家立刻匍匐前进。 尘土迷了眼睛,飞沙刮破皮肤,石块撞破额角。为什么要去那白石山——再次扣问着每个人的心。但事已至此,颇有骑虎难下之事,必要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方可。 冥冥中,希望你到的,你一定是准时到达,不希望你到的,你必定会兜了上百圈还要回到老巢。岭上的风,耍的是凑热闹的脾性,它一次次有力地掀开鼠妇的剩下半边人脸的面纱,一次次印证白皮鼠儿的幸运。他在心里祷告了千遍万遍,如愿了,倒是毫无顾忌地盯着自己的筹码去与鼠仙交易了,这回,他要将所有的协约全部解除掉,这回,他要借鼠仙的成全,换生脱胎而活! 白石山“合簿日” 风岭,那就是白石山关闭的最严实的门。 都进了大门,那不多远就会到院子里了。 果真,风骤然停了,眼前是白如白骨的白石山,山上嶙峋,却不见一粒尘土一寸草芥,一条弯弯曲曲的石路,紧容他们鱼贯前行;路的尽头,隐隐约约,是一所破败的白色殿堂,白石山的神儿,就端坐在哪儿——是地上还是地下?谁知道呢。 “白石山,丁点都不热闹——”胖灰饥渴困顿,挨着鼠娘娘。 “我们要不回头吧。”倔灰一路以来,极其介意白皮鼠,在他心里,提防着每一个人。但此话一出,白皮鼠最先惊慌起来,一路以来,他把自己压缩到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就像是同行的陌生人,各有目的地。而今,殊途同归般,内里藕断丝连。 “山上,就有你们要的秘密。”白皮鼠用着激将法,激发着他们的好奇心,鼠妇闭眼神思,一切的一切,在劫难里,既然已经在劫难里,回头,不过是重复过往——这不是她想坚持的。 “先休息下,不急着上山。”鼠妇轻轻趴在原地,白皮鼠终于松了口气,也停下休息。胖灰和倔灰来到未知的世界,不知道要做什么,紧紧挨着鼠妇,不作声。 “白石山倒是不如传说中来得热闹。”鼠妇轻言慢语; “现在是‘合簿日’,鼠仙不开门做生意。”白皮鼠凝望着白石山,深蓝的眼睛发着光芒,像是攒射出来无限的希望般; “你得以下山,许了鼠仙什么?”鼠妇不知为何,自己竟然突然问了这句话,像是自己很了解鼠仙一般; “啊——这——”白皮鼠瞬间吃惊起来,“你已经上过白石山了——你想要干什么?!” “何须惊慌。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不是你说的,鼠仙是个生意人,跟她相关的,总是有关联的。”鼠妇淡淡地笑着,无关痛痒,“你与鼠仙做了什么生意,白石山只能上来一次,一次的机会去换生,你怎么可以第二次上白石山?” “有些事情没完成,鼠仙恩我下山。”白皮鼠直言不讳; “换生,不生则死。这是白石山生长的秘密,许你下山的代价是什么?” “找到不完美的交易。”白皮鼠不再隐晦,“进了鼠仙的门,也休想再出去。” “你可知道,”鼠妇一个转身,将那极美的一面侧对着白皮鼠,这么美丽的人儿,怎么会去与鼠仙做交易呢?那一颦一笑,让白皮鼠心碎着,痴迷着,不舍着,突然间,他就不明所以地后悔了,还未等他说出,鼠妇便极其邪魅地笑了下,自信满满地说,“你可知道,不完美的交易是怎样的?” “是怎样?”白皮鼠此刻没有丝毫幸运之心,比起换他所谓的生,眼前似乎是值得他珍惜的,“让你还留有昔时的面容吗?” “这是我的印记,亦是她的耻辱。”鼠妇极其镇定而有把握,“没完成的交易,她中有我,我中有她。大风岭是她的山门,亦是我的山门。白石山既是她的神庙,亦是我的圣土——你将我带来,亦是我将你带来。” 白皮鼠刚想再问什么,但精神恍惚间,如梦一场,鼠妇依旧趴在那边,不曾挪动。 他以为,大风岭为他的交易而打开,但“合簿日”是进不去出不来。此刻的白石山,安静的像是沉落在山心的玉石,不是他离开时的那般喧闹诡异;他为何可以在惊奇诧异诡谲的目光中下白石山,又为何再次回到白石山——越是思考越是头脑发胀。 敲开鼠仙门 白石山,无阴无晴,无昼无夜。那种光芒,千万年一直保持着,不热不冷。 你走到山脚下,就像是到了阎王那里一样的心境,鼠仙,比阎王任性得多了,她的人事组织简单至极,在这白石山上,她说了算。 白石山的光芒,让他们觉得熟悉,但是如此大规模,倒是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上山,胖灰向前一步后退两步,倔灰始终在他后面。白皮鼠既有喜悦的癫狂,又有不可名状的忧心。鼠妇只是淡淡地抬头看了看白石山,看了看那座破庙宇,脚步坚定地登上白石台阶。 这白石台阶踩在脚下,不温不寒,但是抬起脚便觉得每一寸骨头都在燃烧,崩裂声竟可听的一清二楚,像是踩断拧碎的干柴——此刻他们才真真体会到,到了白石山,为什么下不去——因你已经把命与山石交接在一起,一刻也不可分开,换不得生,便是死! “红衣娘娘——好难受——”胖灰转眼间便瘫软在地,倔灰亦是满脸的强忍。白皮鼠干干地看着这一切,就如他第一次贸然上山一样,这段路撑不过,鼠仙怎么知道你的坚强意识。他此次下山又上山,像是故地重游般轻松,至于鼠仙给了他什么法宝,自己也闹不明白。 但是鼠妇却受得了,像是自己给自己刑罚之路般,痛亦是要承受忍耐的。 “牵着手。”她轻轻拉起胖灰和倔灰的手,像是来了魔法般,他们不再惧怕。 “白石山的石头会生长,看好脚下,新生的石笋总是又细又尖。”白皮鼠讲着经验之谈,但上白石山,不流点血来祭拜这条路,那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身后的斑驳血迹,总是在眨眼间,就被白石吸纳得一干二净。 “你们——回去吧。”白皮鼠终究受不了良心的考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慷慨赴死的鼠妇他们,“你们这样义无反顾,让我于心不忍。”虽不知自己前生是什么,但是总有一丝善意尚存。 “你做你的交易,我们换自己的生。”鼠妇轻轻地说着,毫不放在心上,“不矛盾。此时劝我们下去,我们只能蹲在山脚。” 是啊,白石山为何会有生死,那是因为上了白石山就再也下不去了。多少人愿望苟且,坐定白石山,可鼠仙心里明白得很:白石山,地方有限,要活命就厮杀,活下来是王道。死了,就堆成累累白骨,被踩在脚下,垫着白石山的根基。 但前来换生的远比战死的多。饥饿、猜疑、压抑、恐惧、厮杀,在白石山就是一场热闹的戏,每逢开簿日,白石山便如前线,脚下踩得永远都是湿哒哒的血,软绵绵的尸骨。 鼠仙总是很愉悦。看着闹剧,轻视着死生。一天下来,队伍在山上绕着几圈,可鼠仙有时一天谈几百个生意,有时几百天只谈一个生意。因为,每一个生意,她总要往“多了去”地赚,这似乎成了她生活的爱好,她也特别喜欢看到,求生本能下,一个人的贪念到底能支配你做到什么程度的事。 鼠仙自己会说,但凡有点良知与自我,不至于个个都挤着往白石山送死。 鼠妇与白皮鼠他们慢慢登上了白石山,他们站到庙前。门开着,又像是闭着。看是一个尖尖的山顶,上来后才发现,四周竟望不到边,多么奇怪的地方。 森森的神庙,空荡荡,更像一个山洞,什么神庙不神庙的,连个凳子都没有。白皮鼠也惊于眼前的景象,仿佛是过了几个世界萧条下来般,或是又被谁洗劫一空了。 “我想回去。”胖灰再也经受不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不要下山。”白皮鼠懊恼地说道,“下山了,命送得就快些啊!” “开簿日快到了。先歇歇吧。”鼠妇不再说什么,没人敢往神庙里面去看看。白皮鼠惊颤着,他再也不想经历开簿日,那场面再也不想经历了! 但,在山顶,总比在山下好。 意外的开簿日 “轰轰轰轰——”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四面地动山摇,四周黑压压的一片! 定睛一看——妈呀! 是各色的鼠儿奔向白石山,瞬间,白石山从山脚到半山腰,像是被黑墨汁浸染般,黑压压地,一重重,还有不停地滚落撕扯撕咬打斗之声!! 像是抽走了玻璃罩中的氧气般,瞬间窒息! 白石山在震颤,也许下一瞬间,白石山就要被鼠群鲸吞。 “啊——”白皮鼠最先惊慌,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躲到后面来。”鼠妇轻轻地拉过胖灰和倔灰,卍字红被此刻像是护身符,白石山的光芒映照在卍字红被上,千万朵卍字金光伴着如血的霞光,一圈圈向外攒射,刚还是临近山顶的鼠群,此刻像是退去的黑潮——白石山再次出现在面前,光洁如玉。 “鼠仙不开簿,名册就登记不上,底下爬上来的任何一鼠都能抢夺我们的首位!”白皮鼠看着再次涌上的黑压压的鼠群,不断向后退缩,神庙依旧是空荡荡,阴森森的,鼠仙没有丝毫想出来接生意。 为什么? 其实鼠仙正在暗处切切自喜,她特别想知道,拥有欲望贪念后,可以激发多大的“潜力”。是什么潜力?当然是厮杀的潜力。她总是在计划着,怎么在换生的簿本上加上自己的筹码;怎样,才能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怎样,才能让你失去理智,厮杀成瘾…… 当白石山厮杀如战场,四处是踩死的鼠儿,大的小的,灰的白的;亦或者是被生生扒下皮,还在骨头连着肉颤滴着血的;那尸首分离的瘦鼠,不经两下,就被扯断头颅,丢在了白石山脚下,未死妥的眼儿扔不放弃地盯着山顶,盯着那越来越模糊的神庙……一路踩上去,还会以为白石山铺了曾灰不拉几带毛的毯子,这毯子一脚踩下去还水啦啦的,温温的…… 每一滴血都在给养了白石山,每一条命都在增强鼠仙的胜算。越是强大的鼠儿,手刃的生命就越多,就越有机会攀到山顶,鼠仙会一 一记下,这些挂在鼠儿头上的命啊,在鼠儿换生的时候是要拿东西来偿还的,无辜枉杀人性命,这是没道理的—— 就这样,鼠仙一边登记着战果,一边啧啧可惜,一边又切切大喜——不亏就好。 再也不能不面对一哄扑来的、急红眼的鼠群,鼠妇与白皮鼠单肩相靠,形成犄角之势,护着胖灰和倔灰。 “不要杀取性命,否则——”白皮鼠话未说完,便被一全身发黑、又胖又壮的鼠扑住,这人生前不是屠夫就是伙夫了——白皮鼠自嘲怎么上来就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儿,倏忽间起脚用力,将这副假皮囊踢出九霄云外,“这不算杀死。”像是自言自语,又煞有介事地回头看了看那依旧空档的神庙。 可想而知,鼠仙在他的头上刚要起笔画“正”字第一笔,看到这个结果,也只能极其不情愿地草草涂掉,好一个聪明的家伙! 鼠妇自然没有白皮鼠儿利索,毕竟还有两只小鼠儿跟着,不一会儿,白皮鼠便在混乱血腥的鼠群见不到他们的踪影——那可是自己换生的砝码! 落在身上的脚和拳头像雨点一样,卍字被真是成精了,像一个空心石,佑护着他们。 又是一片血流成河,尸体遍地的场面,总有那么一群鼠儿,是摩拳擦掌,蓄谋已久般。这时鼠仙满意了,终于满意了——敞开的神庙门内,却传来“吱呀吱呀”的木门转动声,像是揭开的谜底般,一束光线慢慢地揭开了这层纱——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伴着燃烧的灯油味,扑进每个人的鼻孔! 开门营业,丝竹声渐远渐进—— 定睛看去,血红的神庙,中间垂着一块血红的大红布,大红布的后面隐约一个案几,红布的两边,两支夸张大的大红烛,烛火灿然,突然,红布后一盏小煤油灯的火苗像游动的金色小鱼般,摇曳起来,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儿,便投在了红布上—— 开簿了! 乱开的价码 大家不争不抢,一字排开,白皮鼠跳到鼠妇旁边,排在不长不短的位置,也许今天鼠仙连一笔生意都做不完,也许鼠仙一天能做完所有的生意。 “来来来,上前——过来过来——”一个像是在忙别的事情,又看到了前面的那个黑鼠,慌忙而又无所谓地招呼着的声音传来,在招呼中,簿本被像是被一阵风翻过,算珠儿拨得“咚咚”干脆,总是刚拨上一个停下来不久,然后又拨上一珠,或者是退下四个珠子,拨下一个珠子,鼠仙给自己的毛利,再多也显得少了点—— “啊,算出来啦,算出来啦——”狡邪而欣喜,末了,还是忍不住,又拨了一个珠子上去,“第一嘛,代价就惨重点,你前生是屠夫,手上也沾了不少命,第一回拿人形换生,这回拿什么换?啊??嘿嘿……” 黑鼠空有蛮力,听完后立刻怂了。 “哎——啧啧——带来了吧?嘿嘿~这生意不亏的,你做回你的人,我拿服务费——拿来拿来吧~”鼠仙一边啧啧嘴,一边不停地嗅着鼻子,像是感冒般,而后又像是不耐烦般,亦有手拍脸儿的轻轻“啪啪”声儿传出。 “能不能少点?”黑鼠像是赴死般,“披着这身皮囊,生存下去尚且苦难……” “没有退让了哈!”鼠仙“啧啧”不停,“你虽经历了人人喊打的窘境,但也有了‘便捷’是吧,哎哎哎,生意嘛,总要不亏的好,是吧,呵呵~”那鼠仙的声音,一会儿如老妇低垂,一会儿到激动处却又像少女尖利,一会儿又如老翁狡邪—— “便宜点吧——”黑鼠完全怂了,蛮力斗不过智力,简单斗不过狡猾,“纪家虽已破败,但是纪家书房确实去不得的,那里一直有人在,你要的珠子我偷不到,不是说好的,只要尽力,你都会帮我换生——” “——”幕布后的鼠仙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你所做的,远没有你想象中好。” 还未及任何鼠儿反应过来,那健壮的黑鼠就在鼠仙的愠怒中化为一摊血水,慢慢侵入白石山,直到不留下一丝痕迹,完全祭奠了白石山。 话说回来,鼠仙总是出那么高的价码。白石山的开簿日,总是没有几个能顺利换生,回到那与鼠仙交易的起点。归来自以为可以换生的鼠儿,不过是用自己累累白骨,祭奠了这神庙和山。 白皮鼠窥探着前方,抖抖呵呵的,今天鼠仙生意做得很随意,是啊,就这样的无情还是很随意的。他见过那种精神和□□的摧残,然后再杀害。对鼠仙来说,其实第一次交易完之后,变成鼠的人儿价值就不大了,那些觉得可以做些事情的,无非是在充当鼠仙的走狗般,做些见不得光明的勾当。 鼠仙总是那么善于蛊惑人心,她的话语,可以撩拨的你心痒到死,就如坠入大湖而渴死的苍鹰——有水却难以解渴。 当你自暴自弃,她就会捉到毁灭你的契机。 当鼠儿排起队,就麻木到呆滞,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蜿蜒队伍中,估计没有几个清醒的。也似乎看不出来,那进去的鼠儿,总是没有出来,或许,在他们心里,那些“幸运”的鼠儿,已经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让一下。”白皮鼠还未回过神来,在他前面的一个佝偻的鼠儿大爷拄着悬壶天然藤杖,轻轻用倾斜发黄亮的葫芦儿碰了下白皮鼠,“我有几句话同鼠仙讲。” “跟鼠仙?讲什么——”鼠仙在哪里?不是在神庙里面的大红布后面吗,你这老头儿往后面来干什么?!未及白皮鼠转过神儿,扭过头儿,那老鼠不急不慢地拄着拐杖走到鼠妇面前,虚着眼儿,微笑着面容,仔细用心打量着着鼠儿仙—— “把珠子吞下去。我这儿有一味心窍药,一半赠予你。”鼠妇并不吃惊鼠老儿这突然的话,她轻轻地抬头左看看又看看,将藏在卍字被里的明月中攥着手里,直接拿到嘴巴,一口便吞了下去,这个过程,似乎只有鼠老儿与鼠妇知道。明月珠下肚,鼠妇只觉得一阵凉意滑过心中,然后停下来,直至温暖不再感觉到。 老鼠儿捻着断节的白胡子,微微点着头,一切似乎在他掌控之中,似乎,所有能参悟的鼠儿都有那么点意思——这个半张人脸的鼠妇,一定来头不小,是个不错的交易筹码! 但是白皮鼠却不愿意了,不是不愿意被别人拿去做筹码,而是鼠妇与两只小鼠儿,倒向躺在砧板上的鱼儿,任人宰割! “另外的一味药啊,就是你要在心里想,想啊你就是那庙堂里主宰生死的鼠仙,既然是你我共有,那就去控制她——要不,你那孩儿,你那亲人——嗯哼!”老鼠儿不屑一顾地丢下这些话,鼠妇并未害怕,来白石山,她应该是最明白的人。 鼠妇轻声低头的耳语,两只小鼠儿便听话地跑到一旁,远远地离开了队伍。白皮鼠愣在原地,鼠妇随着鼠群向前移动,是啊,这也是自己的神殿,也是奇怪,愈是靠近它,愈是神清气爽。转眼望去,各色的人儿在青翠山上蹒跚着前进,像是被施了魔般,在如白玉的苍穹映衬下,像是囚徒般——究竟是心成了鼠还是形成了鼠?心心念念想换回的生,或许就是转头看清自己,祛除心魔就行。 鼠仙,或许就是个魔法家,心术者,浑浊你的眼儿,颠倒是非,蛊惑人心的邪神吧。 窥见生死 能看清这些,是明月珠洗明了心智吧。 那白皮鼠儿,一身白衣,玉树临风,俊朗清秀,却紧缩双目,不明所以。 是什么关系?总是不知道的,就连不远处那两个孩儿,既是亲近的,又是模糊的。 有些真相就是隐藏在生活中的不经意的某一刻。真理可能就是老掉牙的奶奶随口蹦出的一句话。但是谁会在意?所以,真相对旁观者来说是那么的有吸引力,对当局者来说,意会到了,便足够了。时间足够充分来掩藏和冲淡,何必要追究前因后果。 对于鼠妇来说也一样。当真正按照老鼠儿的法儿,去内心窥探隐藏的两个“我”,一半是人,一半是兽。斗合不到一起,亦是残缺的。 此时,她才了然,白衣(白皮鼠)为何与他相伴,却又犹豫不决。 拿着鼠仙的一半真性与之做生意,鼠仙亦是拿着一半自己的真性与自己做生意。这笔生意,本身就是等价的交换,各取所得,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成了白衣的筹码,本是死地,却因老鼠儿的话而占得先机,心里明显知道,这老鼠儿——佝偻着背,拄着藤杖,悬挂的葫芦儿斜挂着,那里,似有救世良药。 把自己当成鼠仙,便逐渐承袭那仙儿的心眼儿,心头上,她似乎看到,簿本儿被“哗哗哗”极其残暴地打开,“啪”的一声到了那老者(老鼠儿)的名下,正字几乎勾画的满满呵呵的,不容半点儿缝隙——似乎——似乎看到——鼠仙儿那直勾勾充满杀气的眼神——直接能撕裂你的心肺! “啊!”鼠妇不由自主地惊颤出声,一回神方知鼠仙生意谈得神速——再有一个人,就是那个老者了——鼠妇轻轻触碰下老者的背—— “下山吧,我有办法带你出去。”几乎是恳求,也是报恩,没有老者,她至多九死一生。 “嗯——”老者不言语,似乎不把鼠仙放在眼里,对这场谈判,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就是这一点自傲,却让鼠妇看到了他断首跪在自己面前的画面! 原来自己与鼠仙,都是可以知道对方将要看到的东西。想到这里,她赶紧缩回到队伍中去,强迫自己不要再有什么猜测什么想法什么打算,鼠仙倒是个老成的仙,只让她看到了眼前,却丝毫没有让她看到猜到她的心! 震惊未定,这时一个如鳄鱼般大小的蝜蝂,缓缓从鼠仙的庙堂里爬出来,像是一个老实的机器般,面无表情地按照程序运动着,身上像是着了魔,比想象中要恶心残酷百倍——无数个鼠尸被粘在上面,却一滴血也没有。蝜蝂缓缓移动着,朝着山的一面爬去,不一会儿找到个凹陷的地方,抖落下鼠尸,只消一会儿功夫,便被吃得只剩下累累白骨,下一秒的时间,这白骨便也融进了白石山,成了山石。 然后,蝜蝂扭动着撑的浆硬的身躯,又躲到了神庙里。 不一会儿,老鼠儿便眼光呆滞地走了出来,边走便数着“七——八——九——”还未等他数到十,“哐当”一声,老鼠儿的头颅便如滚石,不知道滚到了山脚的哪里,手里的藤杖挂着摇摆的葫芦,就在身体倒下的一刻,他似乎用劲还要数着什么。 众鼠为之震颤,这白石山,不是求生的,是赴死的。 最后一单 “下一位下一位!”鼠仙突然像一位着急搓麻的老板娘般,不耐烦地催促着,似乎在这多操心就输的越多似的。 鼠妇慢慢向神庙走去,未进庙门,便知构造,很好,自己已经懂得在沉静中窥伺鼠仙的心了。走到门外,丝毫见不到里面有什么,只是空荡荡的一间石庙罢了。但是刚踏进一步,便突然觉得烛烟熏人,这一对如石柱般的大红烛,一边燃烧着一边流着血一般的烛泪,那泪滴像翻卷的小河,一直在神庙里流淌,而后保持最后的姿态慢慢凝固。红布遮挡后面,鼠仙似是睡着了,又似是凝神观察,听不到她着急算账翻开簿本的声音,也听不到算盘珠子上下不舍跳动的声音。 红布后的那盏灯火,飘飘摇摇,要说起先像只金红色的鱼儿,那此刻就是真的鱼儿了,只见它在红布帘后左右上下地轻轻游荡着,忽明忽暗。 那是鼠仙在红布后,猫着腰,虚着眼儿,把脸几乎贴到红布上,端着那小油灯左右上下打量个不停——但这一切都于事无补——那可怜的见不得光的眼神,配上八千度的近视镜也看不清楚一头大象的轮廓! 她所要搞明白的,就是在她那在那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心里、簿本上,把账目算清楚; 她啊,觉得不吃亏就好,相貌有什么要紧的!——但,这回估计不同了! 红布帘相对,各自不先言语。你想啊,她们心里难道不好奇——另一部分的自己到底寄居在哪里?!肯定是好奇的。 “这样——” “这样——” 几乎是异口同声,当下心就了然。 未及鼠妇再探索些什么出来,身后便传来闭门的声音——但事实,那门仍旧敞开着,不曾挪动一分。 这是合簿了。 鼠仙只做这一单生意了。 瞬间,外面便寂静下来。不知何时,蝜蝂充当坐骑,将出队伍的二小鼠背了进来。 “你想要换什么?” “你想要换什么?” 也几乎是同时,鼠仙跟鼠仙做起了生意。两个躯体里的鼠仙,机智对灵敏。 “回来回来,有话好好说——”帘幕后传出招呼声,不知这声招呼是否可以抵用。 “回去做什么?——有意思,我们自己来做个生意——怎样?”鼠妇彻底放出另一半的鼠仙,任他们针峰对麦芒; “哎哎,别闹,珠子在哪里?在哪里??”帘幕后的鼠仙开始不淡定,不知多大的脚掌,来回走得“啪啪”响,满口的商量语气,就差要冲出帘子; “在肚子里——”鼠妇用自己的意志压住了这一半鼠仙,此刻才知道,破肚取珠子,是双双灭亡的好戏。此刻的鼠妇才看到二小鼠呆坐在蝜蝂的背上,像被粘了上去,挣扎不得,开口讲话不得,但是她,并没有着急。 “好好,有话好好说。这样,都给你,这庙,这山——怎样?哎,多大的事情,都是好商量的,把珠子吐出来,我保证,保证,保证啊,跟你换生——你再想想——”鼠仙是一个张弛度很大的仙,是啊,没两把刷子,怎么能诱导这么多人出卖灵魂和□□。 “你说说,这生意能做吗?”像是一句轻轻的呼唤,鼠仙体内的另一个自己便慢慢出现,鼠仙不再贼理贼气, “她就是一只鼠,心灵龌龊的鼠——”还未等说完,鼠仙的气神便腾起。 “做不做生意?啊?来这边玩儿??你可是拖家带口的上山,想想——和和美美走下去,啊,是吧,最美的事情了,我只是要跟你换下就行,珠子吐出来,用下就行!不亏的,不亏的,你这单生意我绝没有赚些什么——如果你觉得我亏了,嗯,可以意思下——”话未说完,蝜蝂就将二小呆鼠驼进了红布帘后面。 “我只要原封不动的过去,从你诱惑我做生意的前一秒——”鼠妇坚定地说; “呵呵,你不会去的,你会后悔的,”鼠仙不停地抽啦着鼻子,“咱们都是能看清对方的人,你看清的是后面,我看清的是前面。你不会想回去的。”鼠仙言之凿凿,毫不退让地劝说着; “那只是你的感觉。”鼠妇坐到地上,低着头,想思考却也想不起来什么。 “凡事做完交易的都自己叫冤枉——这个啊没必要没必要——想想你们当时果决的态度,我怎好推辞,哎——哎,不要埋怨,但凡是有了不合理的欲望,我才有空可钻。”鼠仙毫无保留; 此刻,鼠仙倒是成了一个哲理满满经验满满的老者般,满嘴的说教。 自然,不合理的欲望正儿八经的神仙是不会接单的,你还偏要去做,那只能让歪门邪道领着你了。 鼠妇不再说什么,走到这一步,自身有自身的原因,她只想出去透口气。 做生意,牵扯的太多,不清不楚,怎么去选择。 各自筹码 一个神庙内踌躇犹豫,一个神庙外彳亍彷徨。 一半的自我成就不了另一半的自我。当你心里的两个我相互在较劲时,说明自己已经先动摇了。 鼠仙是极其灵敏的仙,灵敏到能立刻察觉到可以到哪里偷换到人性,用的什么法子呢?无非就是你一时心窍不开的愚钝。 那么鼠仙偷换或者说得好听点,做这些生意做什么呢,什么目的?那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人世间的种种不如意或从头到脚的束缚,对你来说是牢笼,对笼子外的来说或许就是天堂。 你所抱怨的所乞求的,局限于你的视野。有时候当局时的迷失恰也是反应了人性的弱点。邪仙像是无形中得到了来自人的内心的给养般,由无到有,由弱变强。强大到可以控制住你,甚至可以引诱你,出卖自己的□□加灵魂。 欲念总是飘忽不定的,模糊不清的。来来回回奔波的多了,看世看得不够多却也多,便看多了繁杂,心心念念的真便真的不存在了,看世看得透了,真的看开了,反而会有一份返璞归真。 鼠妇看着苍白而又寂静的白石山。向前,她看明白了。向生,她也知道活的道儿了。 白石山难得起风,难得有一丝生气。 鼠妇看着白石山的尽头,连着雾霭,巨大的山体,是靠什么爬起来的——如此的震撼,为什么每当开簿日还是前赴后继,如奔战场? “白石山或是自我来后就不再存在,或是——”鼠妇转过身子,那半天俊美的面庞,鬓云刚度香腮,“或是一直还存在下去。” “你改变不了别人的意志,即使你看着觉得很愚蠢。”白皮鼠不知道从哪里过来; “你谈的价码不合适了吗?要放弃了吗?”一个幽远而又真诚的声音从鼠妇的嘴里发出,是啊,她总是一想就明白前因后果; “总要有后悔的,就像白石山总会有风吹过,还会有雨水走过,甚至,会有来自远方的种子,在这边生根发芽,那东方,也会升起太阳,白天和黑夜也会一样在这里交替,星星和月亮也会挂在这星空——”白皮鼠将自然带到白石山,最起码在语言上充满了希望。 “——”鼠妇禁不住地笑着,白皮鼠见到这一笑,心恍然酸楚起来。其实他确实不知道,鼠仙换走的过去,确实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或者,从此刻重新开始,比回到过去要好得多。 “那鼠仙不是要换生,不是简单的换下彼此残缺的一半,她是给自己下山找个接班的。”鼠妇说出这些便不作声,谁来接替鼠仙,只能是鼠妇了。 “这白石山就是积怨山,谁在这坐住了,不是自己杀了自己,就是变得跟那个庙里的鼠一样毫无性情铁石心肠!”白皮鼠的愤怒不无道理; “这满山的怨气是要化开的,这皑皑白骨——”鼠妇看着白皮鼠,这个白衣少年,“你把我们带来,怎么不交易了,二小鼠就在神庙里,我就这里,换生好了你就回去吧。” “各自的目的和筹码你都看透了,”白皮鼠闭上眼睛,蹲在地上,任这一缕偷溜进来的风吹佛着自己,“不管怎样,我都是胜算的。” “世道现在一年不如一年,灾荒总也过不去。有的人活着还不如野兽来得尊严。”鼠妇不知为何评定外面的世界,“土地总不会亏待人,拿起锄头,耕种的粮食在北山头,北山有眼温泉,温泉里有种子。有种子耕种就能活命。” 这就像是一个故事般,北山的温泉哪儿,究竟有多少种子,大家都不知道,连那懵懂的小胖灰也不知道,多少,都是希望,是生的最大希望,就像是温泉旁藏着几座巨大的粮仓般。 “换生,这些记忆就都没有了。”白皮鼠笑了下,希望在心里总还是有的。 鼠仙真容 “不是催你们,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传来,神庙里的巨烛不知何时,焰火明灭将熄,烛泪婉转成河,像注满鲜血的河流。 盘虬的烛根,像断裂的山谷,千壑万壑。 这一声呼喊,像是悬挂断崖上的绝望之声。红布帘在风中飘扬,蝜蝂轻轻地在烛泪中游荡了过来,像是忠厚的仆从,昂昂头,放下二小鼠便匆匆离去。 这一 场面,让人举步维艰。 “那巨烛是 ‘吹熄烛’,跟命一样长,她灭了——就灭了——”这声音渐远渐弱,白皮鼠惊呼,慌忙撩起红布帘,帘子后面什么也没有,一张简易的木桌子,放着一盏婚庆用的长明灯,那灯火黄中带黑,帘子后游走的鱼儿估计就是鼠仙端着油灯儿打量外面人的。 鼠,总是害怕光亮。 鼠妇跟着白皮鼠,到后面一看,竟是四通八达的大洞穴。 去哪里找这个鼠仙?二小鼠像是明白他们心思般,手儿轻轻一指,沿着蝜蝂来的路找去,肯定有线索。但是呆滞的二小鼠指完路便分别爬上两边的红烛根上,傻傻地坐着。 鼠妇知道,鼠仙的用意。 那二小鼠只不过是彼此尚存善念幻化成的。此刻,他们端坐在烛根上,随时准备奉献自己的血肉来塑烛。但是我们也说过,鼠仙是个厉害的角色,总是擅长引诱人的内心,利用你对生的贪求,或者对欲望的强烈要求。 鼠妇推开白皮鼠,让他在这儿守着,她独自一个人沿着蝜蝂留下的印痕,向深洞里走着。这是怎样的一个鼠洞?只有真正踏下脚的才有资格说它的深浅。欲往里去,红烛流下的泪痕就越是明显。几乎,这狭窄的地面,被烛泪凝固着,红艳艳的。 可是啊,这洞口并不是黑黑的,总有那么一点儿柔和的光亮照耀着。 “你怎么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躲藏声,“不是出去了吗——” “我——”鼠妇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切都是已知的和熟悉的。 “你体验了你要的生活,该把我的生活还给我。”鼠仙此刻不再将自己往岩壁里躲藏——鼠妇转过转角,爬过崎岖的烛痕,这里——这里是燃烧了多少蜡烛才铸就此般场景——像是烛泪流过,洗刷过。 “还什么?不是你将与我换生??”明月珠使她心智明了,觉得鼠仙疯了,开什么玩笑。鼠妇大胆地向前走去—— 鼠仙——鼠仙竟是一蓬头垢面的女子,瘦削的身子,披缠红衫,满眼的绝望与委屈,不再似是夺取性命残忍的鼠仙,她缓缓抬起头来,泪珠儿点点滴下——剩下半边的鼠脸总是挂不住泪痕——这相貌与鼠妇正好互补着! “你果真是个大骗子。”鼠仙愤怒向前走了两步,而后一个趔趄,向后瘫倒下去,悲绝地无声痛哭——人去作兽性,那双手像是借走的凶器般,与灵魂相违背! “如何骗得了你?明明,明明是与你交易,让我披上这身毛皮,过着躲藏的生活。”鼠妇义正言辞,不会动摇片刻,她亦双眸噙着泪,讨伐着鼠仙,“怎么,你留下的这皮囊,没让你过上人的生活吗?哼,邪仙怎么会知足呢!” “为什么会这样?”鼠仙几欲崩溃,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交易中的交易,不是说好的吗,只要她守着神庙,做着鼠仙的事,一定的时候,鼠仙会还给她全部——现在,全部在哪儿? 眼前的鼠妇亦是疑惑不解,鼠仙为何有此言语? 是啊,当换生与偷生重叠,人性的转承,你与我还怎么好区别? 交易中的交易 古人的智慧总是很质朴的。 记得很多很多老人会口传一些瓜架下怪谈。 这不,在一个村子里,很多孩子围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妪,叽叽喳喳地等着老妇人讲着故事。这个老妪会讲些什么故事呢,这么有吸引力? 她会讲啊,讲那些善恶的报应。 比如,神仙啊,总是施舍给世上忠厚老实的人以财宝。这故事就要讲到一个财主家的事了。话说,这家财主姓纪,这不,又巧了,正是那城东的纪元外家。这个纪财主,坊间传言他就是那阎王的转世,专做生死之事,豆儿大点的事情,犯到他的手里,往往就是做生死的选择题。 人们惧怕,却还要与之打交道。这回,一个佃农交不起租了,纪财主就把佃农关了起来,放了一盆水在佃农面前,说,只要这盆水变成白银,就饶他不死。佃农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不是比要命还要命嘛! 不如拿命抵账干脆。 但是老天上的好神仙不这么想,佃农到底是淳朴善良的人,神仙就让这盆水全部变成了白银!哎呀,可喜坏了佃农,他也不想着藏个银块,回家生活,便咋咋呼呼地喊来了地主,纪财主一看,哎呀!这可不是真金白银吗! 但是刚一伸手拿,那一盆白银便化作清水! 财主气不过——是水也要喝下去,不让佃农得到宝贝,真的,端起水盆便牛饮下去。佃农被放了,赶紧逃回家里,准备逃到外乡生活,可是一家子包袱收拾好了 ,但是没有盘缠啊,就在这时,纪财主喝多了水,觉得肚子疼,便气那佃农——不如到他家去拉去! 纪财主火急火燎来到佃农家,也顾不得面子,解下裤子,便方便起来。说来奇怪,他看着就是臭大便,便离开了,但是佃农一家正坐在窗户边发愁,这时,月光洒满院子,突然院子里明闪闪的几处,出去一看——这不是水盆里的银锭吗,一家人开怀捡去,逃离了这里。 老妪讲完这个老掉牙的故事,便看着一溜的孩子,笑着说,没事啊,别贪想一些不是自己的东西。这心里,都是可以播种的,种什么也就长什么。一个念头啊,就是不同的路儿呐。 老妪总是想,这样的引导,这样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讲着,总不会让他们误入歧途。其实啊,万事都是有相反的一面的,这些邪恶与善良,都是种子,总有人听不全,或者特别在意了什么意蕴儿。被心里惦记的东西,总会外化成一股能量,改变你的生活。 鼠妇也许就是那千千万万孩子中的一个。听着故事,想着事情。 愿世间的美好与幸运,全部都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或许,是自我感觉,有了善良的特质,或许,是自我认同,有了财富的承担,亦或者,是自我贪念,乞求得到更多。 想得到更多,就会对自己不满意。 那鼠仙既然是仙人,就一定也布道施舍过,位列仙位,定然有自己的品格。 但是,鼠仙只是鼠儿的仙,当有人求于她,便是膨胀了她的心,让她生出贪念。 事物,总是相辅相成。 当鼠妇将人性与皮囊卖于那鼠仙,做出乞求的时候,就不该半道儿后悔。半道儿后悔了,就后悔了,为什么还要接受鼠仙的迷诱,互换了真性。 鼠仙外出去,在大千世界,尝试着生活。带着一般的人性,还偷走了明月珠。明月珠是什么,是鼠仙走火入魔前吐出的定仙珠儿。鼠妇呢,顶着鼠仙的名号,守着神庙。明月珠子不在身边,她才意识到,这笔交易,是让她变得如何嗜血,如何无情,想要延续性命,等待鼠仙的归来,就要不断地开簿,不断地生杀予夺,不断地浇筑红烛,不断地点燃红烛,那红烛像是流动的血脉,红烛灭了,自己也变真的代替鼠仙死去了。 而后方的省己洞,却是真正让她作为自己的地方,这个地方,使她懊恼忏悔折磨自己的地方,也是她乞求安宁结束噩梦的地方。这洞窟深不见底,却被红烛填满,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她感觉自己要坐到这洞窟的正中央,将自己点燃,像烛芯,点燃白石山,这罪恶的山。 万事无巧不成书。换生便是一半的你我。偷生,亦是一半的你我。 当鼠仙吞下明月珠,反而觉得自己就是个正常的人,来换取生的,鼠妇呢,像是真的变成了鼠仙…… 真真假假,曲曲直直,都变成了混沌,一场分不明白的戏剧,一碗看不明的杂粮糊糊。 胜利的谈判 有时候,孩子应该是最怕听老妪故事的,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千万别听。老妇人有时是善良充满慈爱的,又有时候像是故事的创造者,或者被故事创造着。 鼠仙知道过去,鼠妇只懂得未来。 鼠仙与鼠妇,她们也分辨不清楚。 “我到底是谁?嗯——”做了鼠仙这么久,此刻却胆怯下去,不敢面对这一神庙的凶狠——明明,明明自己就是那被胁迫的人儿——为何变得百口莫辩——连自己也怀疑? “你就是你。这个疑惑在我心里也有。”鼠妇淡淡地笑着,极其的柔美,又极其的诡谲,那一刻,像极了狡诈的鼠仙,“我们彼此拥有,善或者恶——” “不对,你不要花言巧语——你记得,你记得,那二小鼠是第二次我们交易的鉴证,不对,是我们两个铸成的小红烛——说好的,如果你我都换不回过去,就点燃那两支小红烛——”鼠仙像极了人,却也无情像极了邪。急于证明自己,却又暴露出本性的险恶—— “若说是红烛,那你就是真的残忍至极。”鼠妇不知怎么看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她是否回想起是否真的有这件事情,仿佛,在那一半的真性里面,自己也怀疑过,“那鼠儿,那两只小鼠儿,明明是两个孩子,不知如何得罪了您——大鼠仙。” “不是的,不是的,那是你我交易的见证——是见证——你颠倒黑白——你是那万恶的鼠仙——”鼠仙无力辩解,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痛苦地捶打着胸口,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何必这么责备自己——”鼠妇轻轻上前,温柔地拍了拍鼠仙的肩膀,“我相信,既然你为仙,也曾对人有所引导,或者是你瓜棚下的故事,或者是你半夜耳畔的窃窃私语,或者是你挑起的是非曲直——只是你一步步走到了远方,不属于你自己的地方,回来吧,回来好好守着这白石山,将一切都归为正常,做回你的仙。让敬仰不断,香火万世不休——” “骗子!”鼠仙一把打下鼠妇安抚的手,“你不敢,你要是敢的话,那就点燃那对小红烛,将交易退回去——再看看,谁是谁,谁撒了谎——”字字坚定恶狠狠,这样的日子,一个正常人怎能再坚持一秒,各自的心里,一半对一半,都在怀疑,都在探寻,都在徘徊。 有时候,蛊惑人心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自己的心。 “呵,杀生,对你来说就像呼吸一样寻常简单,还说自己是人儿,——果真,人儿狠起来,比仙邪还要狠上十分——”鼠妇轻轻抚摸了下红烛泪的地面,嘲笑着; “好啊,你既然有情有意,那把明月珠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在这个石窟里,自然你是你我是我。”鼠仙挑逗着鼠妇,是啊,谁是谁,让人缭乱。 “明月珠让我能安然无恙地进来和出去,我还有两只小鼠儿,吐出来,我就不是我了。”鼠妇怅然一口气,她不知道那个老鼠儿为何让她吞下明月珠,此时看来,那是好意了。 “哼,你本来就不是你。”鼠仙的声音比往常要更加苍老,更加无力,时间在她身上像急流而去的飞瀑,这种交易,对谁来说,都是不公平的,鼠妇不吐明月珠,那她就是要彻底以鼠仙的身份死去。死去后,那种些许的善意,残存在鼠仙身上,鼠仙化作自己,像是人间爱好讲善恶故事的老妪,教导着世人,也诱骗着世人。 “吐出明月珠可以,但是,放了那二小鼠,还有那白皮鼠。”鼠妇善良的像那个从前的女子,明月珠让她邪性的一半完全被压抑住了,放不放那二小鼠和白皮鼠,还是她说了算,毕竟她还是鼠仙,那个做了二次交易下山的鼠仙,那个充当自己是受害者的鼠仙,那个不知道自己是鼠仙的鼠妇。 “你我都可以翻开簿本,我们一同翻开勾画掉便是。”鼠仙装作愿意放了他们,“你放了他们,他们便是回去也不见得记得你——或者是——嗯哼,无所谓了——总比融化掉要好。” “让你的坐骑蝜蝂背他们下山。”鼠妇思虑的很周全,鼠仙蜷缩在那里,面色的惨白与红烛泪相互辉映,不住地点头赞同。 “那蝜蝂前生就是一个拉车的老牛,让他们一起带走吧。”鼠仙不会去计较什么,似乎,此刻,她是最明了的,老鼠儿是死在自己手里,但是老鼠儿却深谋远虑地帮了自己。 只要吐出那明月珠,一切恢复到原来,便一切清晰了。 各自回归 你也许会在白石山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一头老牛,拉着一个白衣书生,还有两个稚嫩的孩子,一个懵懵懂懂,一个双眉紧锁。 白石山是那么的大啊,老黄牛像是白石山的黄蚂蚁一样,一点点地向下走着,白石山没有嫩草,老牛也不饿,白石山没有山泉,老牛也不渴。 那白衣书生,越是往山下走越是记得住什么,这个姓纪的书生,不是别人,就是那老妪故事里纪大财主的曾曾孙子,也是听着老妪故事长大的孩子,他会像那纪大财主一样凶残? 不会不会。纪大财主那一夜的拉稀,将自己万贯家财全部留给了穷苦的佃农。纪家几世都是简朴生活。到了纪生这一代,善良的根生长出来了,财富便会回归。纪生啊年纪轻轻的就考取功名,高头大马,玉带金络,衣锦还乡。 那纪生与鼠妇有什么关系吗?看来是关系不大的,纪生只是万千闺楼女子向往的才子,那鼠妇,远远地生长在城的另一头。但是不管是城东还是城西的孩子,总喜欢听城中那老妪讲一些稀奇古怪的善恶有报的故事。 这样看来,他们或许还是有点关系的。 回过头来看那洞窟中,鼠妇扣着自己的喉咙,一个漾儿,便真的吐出了如明月般柔和的明月珠。一切东归东,西归西。 白石山风起狂卷。 鼠仙与鼠妇,各自一半遇上另一半。过去与现在,终于串成了一串,完完整整的。 “你们骗我!啊!!”鼠仙回归真我,一下子晓得真相,歇斯底里地嘶吼,怒目圆睁,切切索索,抖抖颤颤,“把珠子给我,你本应死在这洞里做烛芯,我代你好好地活着——” “这白石山本就是你自己掘的坟墓,大到足够掩埋你!”妇人恢复了容貌,本不想与一披着卍字被的鼠仙计较,这卍字被,不知道是何时披到身上,成为长生不绝,千年万代的符号。 “我不是鼠仙,我不是鼠仙,我不是鼠仙,为什么要我来祭奠白石山,我不是鼠仙,真的不是——”鼠仙披着卍字被,像受惊的孩子般,蜷缩起来,躲藏在卍字被后,那披在身上的鲜红的卍字被,与红烛相应,但是她的簌簌叨叨的确让人不解,看着可笑。 “再怎么争辩,你还是改变不了你与我做交易的事实。”妇人整理了忽略那么久的头发和衣着,“你说你不是鼠仙,为什么诱骗我——” “我真的不是鼠仙,我不是,鼠仙,鼠仙,真正的鼠仙与我换生下山了——呵呵呵——为什么这样,到了这个洞里什么都变了,这是烛芯?谁是烛芯?你要烧死我做烛芯?但是我不是鼠仙——” 这一番话让妇人不由得全身抖颤着,但是她不能迟疑,不能心软,鼠仙是那么的擅长引诱别人,她的嘴里,真真假假,谁辨别的清楚,但是,这眼下披着卍字被的鼠儿说得又是那么的真实…… “你不是鼠仙,你是谁?”她蹲下,端详着她的眼睛,她的内心跟自己一样,在这回归本我的洞窟里,流露出胆怯,难道又是鼠仙的一个替代品? 那谁是鼠仙?鼠仙在哪里?? “我记得我遭遇荒年,在逃荒时,我只是稍微地乞求,乞求能有一顿饱饭,乞求自己能挨过这个荒年——为此,我愿意付出所有,还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然后,自己就真的饱了,饱饱的,就把自己交易于鼠仙——” “你看我这身上的卍字被,针脚实在是密集啊,都是我一针一线地绣的,卍字,是乞求多福,长命百岁啊;我那婆婆,灾荒年便将我赶出了门,这辈子原本是孝敬她的,她是那样的无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里,怎么就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还有自己的心——” 鼠仙愈是说得恳切,妇人越是觉得发指,鼠仙是那么地擅长引诱别人,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都是她擅长的戏码,一不留意,就会掉进那漩涡,掉进那交易; “别说了。谁都有一时迷途的时候。”妇人慢慢远离那鼠仙,在思考着,鼠仙到底在哪儿; “别走——求求你,每一秒都是一年一年地过,我很快就老成一堆朽木,鼠仙说过,总是要不断地换人,不断地交易才能生存下去——但我不想交易了,就是想和你谈谈——”鼠仙乞求着,哀求着,临死人的哀求,时间果真是分秒如年,她很快衰老下去,越来越木朽;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连怎么到这儿都记不得——你不吞下明月珠,哼哼,你永远就无法知道。”鼠仙很快,即将奄奄一息,“换去完整的人生,才是你上山最值得的事情,吞下去,下山去,好好——生活——” “你没有珠子会怎样?”妇人不忍,上前问去,但是披着卍字被的鼠仙不再说些什么。 妇人总是心软的,她轻轻扳开披卍字被鼠仙的嘴,把明月珠放进去,这时,像是点燃了生烛般,烛油“噼里啪啦”四下飞溅,腾地一声,鼠仙在火心端坐着,在淡蓝而又透明的火心燃烧着,她轻轻睁开眼睛笑了,在烛焰长生,那恍惚的火影儿荡漾,似乎在告诉妇人:走吧,走吧。 鼠仙不会感谢,即使是代替的鼠仙。明月珠此时把鼠仙当做烛芯,点燃着白石山,不知浇筑了多少年的巨烛,此刻燃起,亦不知道何时燃烧完。 妇人以最快的速度追赶着下山,似乎,她想起来了什么,恨不得滚落到山脚下! 南山开田 山脚下,老黄牛散放着,老虎牛背上背着一个长得圆溜溜的孩子,孩子头上的辫子像被火燎过,烧的就剩下半截了,不远处,一摊燃烧完剩下的红烛油紧紧贴在石头上——白衣书生不见了! 妇人轻轻抚摸着地上的烛油,抑制不住泪水,一定是他,在最后的关头,扑灭了胖孩子的烛芯,他们一对,就是鼠仙与自己的烛塑,不管对方谁燃烧,都会一起消失,鼠仙真的燃烧了,她是那样的卑贱狡诈,当面自己死,背后却让别人也跟着默默死,到底,这鼠仙跟自己久了,总有那么一点儿善心,留存在自己的烛塑中。那个曾经的倔灰,总还是有深情的,有真情的。 “驾驾!老黄牛回家!!”半截辫子的胖孩子拉着牛绳,蹬着腿儿踢打着,“娘亲,回家,这个灾荒年,只要能种出庄稼,怎样我们都是愿意的!” 话未落音,妇人赶紧捂紧这小胖子的嘴巴,“嘘——别被鼠仙听到。” “鼠仙是谁?听到又能怎样?这么怕她吗?”小胖孩坐在妇人的怀里,一起骑着老黄牛,穿过风谷,越过高山,跨过草地。 远处,白石山似乎隐隐约约,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般,浓烟滚滚,血腥味似乎还在鼻尖萦绕。妇人将孩子好奇的头扶向前方,向着新的生活,向着未来。 也许会有遗憾,不知道自己怎么和鼠仙做了生意,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交易前的自己,生活的会是怎样的,或者有说不出的苦衷,或者呢是心甘情愿。 远处的生活在召唤,为何纠结于那忘却的过去,老黄牛“哞哞”两声,便卯足了劲儿,“咚咚”地向前奔跑着,风儿从耳畔“沙沙”作响,来时是冰雪封路,回去已是青草遍野。 又不是一个丰收的年头,野草总是比庄稼来得强壮。新长的榆树叶子像是遭遇了蝗灾般,被人摘得一片不剩,总是,没有机会,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老黄牛啃着疯长的野草,它很满意,不需要走很远很累,就可以吃得饱饱的,要是再能嚼上二升豆儿,那就更满意了。 太阳一会儿便昏昏沉沉,不像是那么的明媚想要生长庄稼,或是给予希望。饥肠辘辘,是每个荒年最嘹亮的号角,南山,犹如以前,光秃秃的,不再美到留下了凤凰。 南山,连野草也病恹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南山上,也挂着不少饿死的鸟儿,瘦死的叫再饿得眼红的人也不会向它们伸手。 “南山南,绿叶绿,花开遍野,飞凤凰……”曾经多么美的歌谣啊——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小胖孩眼神儿尖尖的,手一指喊道—— “有泉眼!” 可不是嘛,一米见方的泉眼,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儿,清清的,白石头的底,喝上一口,一会儿便又回到原来的水位,真是神奇啊! 泉眼边上,草儿还是长得不错的。 偶尔,还有那么一两棵像是麦子的青稞儿,妇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拾起手边最薄的石头,绕到泉眼后面,疯狂地刨挖着,一会儿便看到坚硬的石体——再使劲一下! “哗啦啦——”各种饱满的果实像是小瀑布一样涌泄出来—— “这里还有粮食?”小胖孩向前探个究竟,惊奇地感叹着, “是啊,这里竟还有粮食——”希望便点燃了,对于自己为何这样骑着黄牛走,为何在山泉后面找种子,妇人也记不清楚为什么。 但是有了粮食就是有了希望。 老黄牛也应景地“哞哞”地笑着。 山泉眼像是笑得不行了,笑到了哗哗决堤般,汩汩不停流淌,溢满水汪,顺坡流到山下,奔向沟渠,奔向农田…… “还有其他的故事么,婆婆?”一群孩子急着问那老妪,老妪笑了笑,不屑地摇着头, “故事有什么好听的,听多了,就不行了。” “婆婆,鼠仙抓到了吗?”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像疾驰的马儿奔来,白衣男子一个漂亮的下马,直接到了老妪旁边,笑着,二人复又相视一笑, “找不找得到她,你一样过得很潇洒——” “大家都是一样的,不是吗?”说完,白衣男子跨上白马,马身上珠玉叮叮当当碰撞着,引得一群人观看,妇人也是在人群中忘情地看着。 那些不经意的笑,藏住了很多东西,但是老妪低着头忙着塑一支大红烛,还有一半长长的芯儿敞在外面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