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龙鳞抄 作者:荒熊 文案: 民国年间,路家遭遇仇家暗算,少当家伤重之余命令家丁卫戎护送小少爷与二小姐出门避难。途中二小姐被邑家山寨少主强抢作亲,也渐渐揭开一桩锻刀世家的秘史。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戎,路霜华,路云文 ┃ 配角:邑云枫,六儿,穆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时间已过傍晚,我擦完了最后的一副碗碟,将橱柜合好。灶边有一蝶吃剩的糯米糕,是路家老爷赏赐给主厨的零食。东厢房的伙食全部由一个叫做“老饼”的老头儿负责,我则是负责跑堂与打扫的伙计。我们毕恭毕敬地看着一家子吃完,才能回去吃我们的晚餐。路家的伙食待遇并不差,食材丰富到可以让我们忧郁每一顿该用哪一样料理,当然剩下来的也毫不浪费全数归我们自由处理。虽然路家家道中途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败落,却依旧可以看到从富有时期遗留下来的贵族传统。住地是老式四合院,天井有半个操场那么大,好像习武的庙廊,槐树绕着连廊围了一圈,风吹叶落,打扫起来并不轻松。北厢通过连廊可以望见一湾湖水,我时常能看见足不出户的二小姐枕着石梁在湖心亭里晒太阳的模样。 到了夜晚我们很早就睡,因为第二天老爷醒得早,我们必须二、三点起来生炉灶准备早餐。这时我已经走进了内屋,躺上铺子,点上油灯,边打着瞌睡边等老饼回来。 大约是睡到了半夜,油灯已经自然熄灭了,我听见巷子里远远地响起了鼓栅的声音。那是守夜人为了防盗巡游时敲响竹竿的声音。巷子里的人住惯了老宅,连同习惯也古板到从不加以改变,我被这一路由远至近的鼓栅声敲醒,神智有些清醒过来。 以前半夜也没有惊醒过,所以并不知道原来鼓栅是这般有节奏地一路敲击过去的,于是也没有细想。就听见一边的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老饼从门外疲惫地走进来,手里的烟草将他脸上的纹路照得异常清晰。我来不及问老饼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老饼已然朝着我命令式地说起来。 “醒了的话,去大堂,老爷有急事吩咐。” 我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懒懒地将脑袋移出了床沿。他见我没有起床的意思,就急躁地掀掉被子将我提了起来,怒喝了一声:“快点去,没时间了!” “啥事这么急?大半夜的冻得要死,就不能明早再说?” 我嘴里这么嘀咕着,但是还是不情愿地穿起衣服。老爷的吩咐自然不能不听,但我也不是一个在这儿久住的人,打算再过得一阵就回去老家当船夫,所以想着就算杵逆你又怎样,把我开除了正称我的心呢。反正在这儿过一日便是一日,平时并不十分循规蹈矩。路家的人做事都太死板,除了因为二小姐的病我经常要出巷子去抓药方,买菜要拉着板车来回集市,平时有些要去黑市做的差事我都会借口推脱,这点上老爷应该是心知肚明的。这还从来没有半夜把我叫醒去办事过。 我提着小褂一路小跑到了南厢大堂。屋外风声呼啸,板门内却一片灯火通明,今日大堂外点上了节日用的五盏大红灯笼,赶情二小姐要出嫁似的,映得玄关的地板一片通红。做了这个比喻后我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了,是二小姐要出嫁这档子事吧!只是不知这大半夜的难道要我当做证婚人?那提亲的会是哪一家阔少爷?如今墨守成规的富豪们可是不多啦。傍着大款的话二小姐这绝症也是能治愈了,要不拖一日便是离鬼门关更进一步,我心里是一半喜一半忧。于是我短促地敲了敲门,屋里老爷喝了声“进来”,我面带喜色地踏进堂里看热闹。 没想到这一踏进去我就傻了。偌大一个堂子里贵重的楠木桌椅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茶碗瓷器狼藉一地,老爷由旁边的侍人高嬷嬷扶正了坐在堂中心的摇椅上,兀自在不停地咳嗽。小少爷扶着二小姐正从堂内的屏风处碎步走出来,唯独不见少爷的身影。众人也就绕过那些东倒西歪的东西,好像不会去收拾似的,我连忙低着头收起笑容,摸索着这感情是刚谁在这里干过架,叫我来是打扫卫生的,赶忙想退出去找扫把。那该死的老饼怎么就没跟我说是这么回事害我在老爷面前出洋相?难道说是路家遭贼了?路家就少当家的一个人正值壮年,难道他不见了是去追贼了?但是不对呀,这点灯笼可是喜事一桩。 正自思索着,老爷已经看到我,把我叫住,挥手叫我过去他那边。 “戎子,”他用干哑的嗓子喊我,我估摸着明儿早要给他煮个水晶鸭梨泡冰糖喝了,只听他问,“今年多大了呢?” 这话怎么那么像在给压岁钱之前问的呢,可是离过年那还早得很,而且我跑堂三年来从来没在路家拿过一分压岁钱,难道老头良心发现要赏赐我了?不过现在是给压岁钱这当口么?这气氛也太诡异了吧?我压抑着要追问老爷这是怎么回事的情绪,毕恭毕敬地回他:“十六了。” 老爷瞥一眼扶着二小姐的小少爷,枯手微微露出褂袖外,使劲捏了捏我的肩膀,随后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神色。 “膀子硬着呢,你和阿陌同岁啊。” 我知道小少爷的名字叫路陌,在路家是长孙,二小姐路霜华是他妹妹,只是总觉得“路陌”这名字读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路家说这名字有点邪乎,于是在学堂里让小少爷用的名字都是“路云文”,只在家里称呼他“阿陌”。我不知道其中缘由,听到老爷提起小少爷,就朝他看去。 小少爷自我来这家就很讨厌我,可能是因为老爷总拿他和我比较有些放不下身段,平时总是对我冷眼相加。而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会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于是我们两人就一直保持着很明显的界限,井水不犯河水。这次也不例外,他站在一边给宝贝妹妹找张椅子坐下,就连眼皮子抬起来看我的念头都没有。 “老爷,这么晚叫我来是怎么回事?这大堂里出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出口询问,我想打扫完之后就立刻去暖暖的被窝里睡觉,明儿早还要给老爷煮水晶鸭梨泡冰糖呢,这儿发生的事,听完就算数吧。 “阿陌,你也过来一起听。” 老爷咳嗽了两声,招呼着小少爷走进。那人不情愿地踱过来站在我面前,背起手扭头观望大堂外的风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老爷接着从高嬷嬷手中接过一纸红色的信笺,上面大大地用毛笔写着“贺电”两个字,我暗想果然是提亲的事,只是不知男方是否故弄玄虚,常日里简单的书面非要用毛笔字体,而且写得极其难看。再看这满堂的狼藉,想不会是刚才来提亲被退回去结果恼羞成怒给搞成现在这样的局面的吧?我刚要问,老爷就郑重其事地摊开里面的信纸,给我看。 我看字的速度飞快,那是每晚闲着油灯下苦读训练出来的。小少爷没有凑过来看,显然已经看过了。我速读了一遍,结果很是莫名其妙。 信纸上不是什么提亲的事情,也根本不是贺电,这可能只是现代人荒唐的儿戏之言,只见白得透光的纸面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三日之内,便取龙鳞。”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想问这“龙鳞”是什么东西,随即看见高嬷嬷退出去准备打扫。老爷神态凝重地望着我,却丝毫没有想要跟我解释这字条上的意思。 “有仇家找上门来了,今晚就得动身去外地,不能耽搁。” 结果却是仇家?我相当意外。不过我现在真有点想知道这“龙鳞”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宝贝了,能让仇家搞这种荒唐的架势来下战书――恐怕这大堂外的红灯笼也是仇家点的吧。 “是什么宝贝你不必知道。” 站在一边的小少爷似乎看出我脸上的疑惑,出声道。我见他看也不看我,兀自在看着大堂外面,就有点儿纳闷。不让我知道是什么宝贝却要给我看字条,你们路家存心要吊我胃口嘛?接着又听到他说:“我都跟爷爷说了不用你一起跟去,但是他就是不听。所以你现在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阿陌!” 老爷蹬着地恼怒地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小少爷。我见老爷摇摇欲坠地站着,连忙过去扶住他老人家坐下消消气,却见到小少爷在一边“哼”了一声,朝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什么去不去?去哪儿?” 我没好气地问道。 “仇家找上门来,先去二叔家避避风头。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你们再回来。” 老爷喘着气,这时候我看见高嬷嬷和老饼一起进来了,在一旁默默地开始打扫。我朝老饼挤眉弄眼一番以示他刚才没跟我说实话的态度,老饼什么都没说,只是白了我一眼背过了身去,这时老爷指着这凌乱的大堂对我说。 “你看这大堂被他们搞成这样,还是我们没注意到的情况下。他们都能玩阴的,恐怕这次来的仇家和平常那些人不一样,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我知道路家之所以能够稳占京城一席之地,除了祖辈靠经商积累下来的声望和财富,还有一些私底下不为人知的交易。树大招风,而且老爷向来以强硬的做派闻名,为人处事上自然会得罪一些江湖人士,因此也结下了不少梁子。到得少当家这一辈,为人处事和老爷截然相反,近几年事业滑落得厉害,更是遣散了许多家丁。虽然不知道路家只凭着这几口为何这许多年都能化险为夷,但家到中途忽然败落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在路家这三年来都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因此已经习惯于这种太平盛世,听到老爷说要去避避风头,就开始暗自摇头。被卷进路家的事情里还不如现在就回家撑船去呢。老家那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说不定能遇到几个知音,成就一段姻缘,比在这儿被人当成仇敌追杀来得好啊。这么想着,我就偷偷地朝二小姐望了一眼。 可能是看到了我捉摸不定的表情,老爷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摸出了几块沉甸甸的东西,甩在了扶正的茶几上。 “戎子,你看看这些个够不够?” 我看见从老爷手里骨碌碌掉出三块砖形的金条,直直地滚到了我的眼前,看得我眼睛都瞪圆了。 “戎子,如果你答应陪阿陌和阿花去二叔家,那这些金条都是你的。我预付一块给你,剩下两块,让阿陌带着,到了那边就马上给你。你知道一块金条能在你老家买几亩地,造几栋楼吧?” 老爷语重心长地说着,这口气不像是在谈判,更像是在恳求。见我还没回过神来,以为我不肯答应这条件,于是微微地捏了捏拳头,小声询问道: “要不……先预付两块?” “爷爷,你不用跟这王八羔子讨价还价!没有他我都能好好地把阿花带去二叔家!” 小少爷在一边大喊起来,看这气势像是我答应了就会上来和我掐架,搞得我有些莫名其妙。刚才这小子不是说让我自己选的么?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了?况且我也还没做决定呢。老爷知道小少爷是个花拳绣腿,平时文气惯了从不和人动手,而我还比他好些,有些功夫底子,所以我跟着上路时万一有仇家派人来,打不过还能扛一阵。要只是他和二小姐两个人上路还真是前途多舛。 “老爷你还有少爷呢?你们不去二叔家吗?” 我担心地问着,但是老爷的态度却很出人意料。 “不,我们要在这里等三日后的交涉。” 这不是找死吗?我的脑内忽然闪出这个念头,只见老爷摆出了赴死的坚定表情,我一时之间也不敢表达我的担忧之情。或许路家人也有自己的应对之策,让小孩子先离开也是以防万一。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见房顶上出现了“咚咚”两声敲击的声响,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了屋顶。 顿了一阵,接着,”咚咚”的声音开始变多了,一开始众人还以为是下雨了,但是那声音的力度不对,更像是巨大的冰雹,我忽然感到一阵诧异的时候,大堂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只见少当家带着两个包袱闯了进来,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中,我连忙上去扶起了少当家。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少爷的胸口插着一支羽箭,箭尾已经被他折断,血兀自从伤口中流出来。我仔细一看这支羽箭是□□发射的,入肉很深,箭头呈十字形,还有倒刺,需要花时间取出来,不过并没有毒,因此少当家的精神状态还算好。我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内堂靠在躺椅上,屋顶上的“咚咚”声就开始不绝于耳。我这时候才知道这声音就是□□发射的箭的声音,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只听见少当家躺着时勉强地挤出话来。 “仇人来了,有一拨躲在……巷口的酒店上……我刚回来的时候被射中了……” 我感到万分奇怪,纸条上写的不是三日之后吗?难道说话不算话?不过看少当家的表情也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只是抓住了我正在给他胸口包扎的手,努力地吐出几个字来。 “来不及了,你带着阿陌和阿花……离开这里吧……” 他望了望站在一边关切地看着他伤势的老爷和孩子,抓着我的手还是没放下来。 “老爷和你说了吧,戎子?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你就答应我吧……”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少当家一直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疼爱,我不愿意帮路家去办事的时候也有他在一边帮我说讨饶的话,所以他的话我是不会不听的。现在他伤势这么重,路家这几口人再待在这里也只是徒增伤兵,离开的确是上上之策。可是我现在却十分担心他的伤势,我要是真走的话路家连个能打的人都没了。这世道暗箭难防,要是仇家真玩阴的路家被灭门都有可能。 “少当家,你伤得这么重,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你吧!” 我忍不住这么说起来。少当家却沉下脸来,有些生气。 “戎子,你是觉得阿陌他们,在你心中一点都不重要了么?”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 我左右为难,答应老爷陪他们上路,少当家的安危就难以保证;不跟着上路,小少爷和二小姐的安危又难以保证。我顿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少当家见我面露难色,表情顿时缓和下来,拍了拍我的肩头。 “先不管这些,我是个大人,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阿陌和阿花都很需要你,无论如何,路家都想得到你的帮助。我以前从来不求人,这次就算求你一次,戎子,答应我吧。” 路家这三年来没亏待过我,吃好的穿好的,就算是个跑堂的我的任务也并不重,每天闲着的时间占了大多数。现在有难,少当家的话也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轮不到我犹豫了,我想要是再不答应就太不够爷们了,所以我没有出声,利索地挑起少当家胸口的腐肉,两指夹住断箭“唰”地一声就挑了出来。 少当家闷哼了一声忍住了疼痛,我拿起酒精灯给他的伤口周围消毒,这才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的老爷说道。 “二十块金条。” 老爷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小少爷已经咆哮起来。 “你你你,卫戎我告诉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说过让我自己决定的。二十块金条我就跟你们走,先付十块,多一块不还,少一块不干。我卫戎说话算话,拿足够钱,就帮你们把事办得妥妥帖帖,舒舒服服的。” 第2章 第 2 章 小少爷气得直跺脚,老爷的拐杖也在我身后“笃笃笃”地频繁敲地。 我知道这要求对路家来说是故意为难。到了这个用纸币的年代已经很少用金条的多少来判断一个家族的资产强弱。但是拥有金条的家族一定在这个城市乃至这个社会有一定的影响力及历史。就像一般的小市民不会有格调鉴赏古玩字画一样,这都是社会阶层造就的。 “成交。” 老爷沉默了稍许片刻便回答了我,路家的执权者在这种节骨眼上表现出了他应有的风度。我内心窃喜,小少爷便不再反抗,只是在一边哀声叹气。 “不过,”老爷没有放过一丝查漏补缺的机会,再三地叮嘱我,“你要答应我,此去前路凶险,千万不要和人拼命,一切都以保命为最优先。” 我狠命地点头,这点我是十分赞同的。我当然会努力保护好二小姐和小少爷,如果保护不住的话,至少我自己撒腿就跑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个年代会舍身救主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拿钱办事的我永远不会成为传说中的那一个。 说定了之后,老爷命高嬷嬷拿了十块金条给我。少当家带来的两个大行路包袱需要我和二少爷背着带去二叔家,我顺便把金条都塞在了我这个包袱里。少当家说这里面行路的粮食、替换的衣物和生活必需品都已经备齐了,去二叔那里大概只要三天不到,不能坐车,不能走大路,需要徒步翻山抄乡间小道,路上会有二叔的人来接应。这其间一定不能让二小姐累着,要不然旧病复发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是我一听到不能搭车不能抄近路,就暗暗后悔这需要花大体力了,没有狠狠敲他们一笔只要了二十块金条真是便宜了他们路家。 这个时候屋顶上羽箭的声音稍微稀疏了一些,远远地能听见巷子里鼓栅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想是已经过了子时一点。我忽然觉得这鼓栅的声音可能是某些人接头的暗号,少当家已经在一边说起来。 “快,已经过了鼓栅的时间了,你们从地道出去,出口就是山道,上了山便没有人会发现你们了。这山有捷径,阿陌以前走过几次,他会给你们带路。” “少当家您……您也要保重。” 我郑重地说着,这事办完恐怕就和路家没什么瓜葛了,我这道别就像是和他们永别似的,充满了各种各样不安的情绪,说出口时无比地感触。 “这点伤,不碍事。你们去吧。” 少当家没有察觉我的用意,只是摆了摆手。我没有再跟他解释下去,只是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有没有包扎好,就垂下眼帘背起了行李,依依不舍地回头打起了火把,和小少爷和二小姐走进了地道里。 这包袱像灌了铅似地沉,背起来时我便觉得不对劲。刚才打开包袱查看过里面的物品,也无非就是一些日用品和食物,就连铲子、缆绳之类的东西都没放,显然是想尽量地减轻使用者的负担。但是这种重量明显已经超过了三十公斤,我背过二小姐知道她比这还要轻,心中不免产生了奇异的想法,想象这包会不会有个没发现的夹层,那夹层里会不会装着一个被肢解的女孩子尸体,顿时背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没有细想,小少爷在我背后推了推我让我快些走。路家的地道是从北厢隔间仓库的内壁推进去,地道起先一直往下,后来渐渐变为平坦,走了约二分钟便到了出口,面前横陈着一条小溪,地道口一面和小溪对面都是山坡,长着密密丛丛的杉树。残月透过树梢照在小溪上,泛出惨白色的粼粼水光。没有人,也没有鸟叫声,两岸的林子里静得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 我回头去本想问该往小溪上游走还是下游走,见小少爷正在帮二小姐擦汗,于是也停下来歇歇。二小姐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咳嗽,我几乎就没有和她正面交谈过。这两兄妹都和我没什么交集,我想扯淡或者套近乎似乎都没什么机会,只能这么默默地干等着。 背着超过三十公斤重的东西行路是个体力活,但是我看到小少爷似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想估计负重都在我这儿了,所谓多劳才能多得,不免暗暗咒骂。难道说少当家一早就估计到我会抬价所以在进门前就把物品多分进我的包袱里让我多负担的吗?这怎么想都是很难想通的事情。少当家之前出去应该是去拿包袱的吧,可是为什么要出门拿呢,行李这些东西不应该是在家里准备好的吗?想到这里我就来气,说到底路家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就拿些钱打发我上路了,我好歹也得有些知情权,于是我开口试探着问小少爷。 “咱俩换个包袱背背吧。” 小少爷似乎很意外,见我很吃力似地放下包袱,回问我:“怎么了?你那个很重吗?” “重死人了,没见过比人还重的包袱。不干了,背这么个东西走三天路简直就是活受罪。” 小少爷听到我说“不干了”就有些着急,他连忙放下自己的包袱就来背我这个,一提起来就“咦”了一声。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我在一边提起他的包袱,掂了掂是正常的重量。小少爷思考了一下,似乎闪过一个念头,对我说。 “换也可以啊,不过有个条件,你得背阿花。她不能长时间走路,水路、登山还是走难走的地方你都得背她过去。” 二小姐在一边听到他这么说,连忙用手摇了摇他衣袖,示意他不要为难我。 这其实是个不算要求的要求。二小姐身体虚弱,就算他不说我也会主动分担照顾二小姐的义务。要是这病秧子是个男的我也懒得管了,好在二小姐人长得很水灵,脾气也不像她哥哥这么怪,要我背着也能增加亲近的机会,背这死沉的不知道是不是装了尸体的包袱还不如背个温香软玉的妹子来得好是吧,而且听他的描述,还是要一直背着的意思。于是我屁颠屁颠地接受了小少爷这个提议,赶忙将我包袱里的金条移到了他这个包袱里。 小少爷把我的包袱背上后皱了皱眉头,而我则把他的包袱移到胸前背着,蹲下来让二小姐爬到我背上。二小姐向我道了一声谢就贴了上来,我顿时感到背上一阵酥软,内心不免有些窃喜。二小姐的礼节非常好,普通人被背着手会自然地掐在人胸前,而二小姐只是抓着我肩膀的衣服,没有让我感到一丝胸口憋闷的感觉。她的身体摸上去很柔软,脑袋虽然离我的脖子有些距离,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吹在我脖子上痒痒的感觉。火把由她拿着照前方的路,都感觉亮堂了许多。 “卫戎你听着,虽然你现在背着我妹妹,但不准你对她动什么歪脑筋。” 小少爷在一边严厉地对我说,我白了他一眼,心想要背你怎么不自己背?现在人都在我这儿了,我心里想干什么你还拦得住我?于是得意地吹起口哨来。 小少爷气不打一处来,二小姐在我背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能想象出她为了不笑得很大声尽量抿起嘴唇的漂亮模样,不禁心神荡漾起来,口哨吹得更大声了。二小姐发现我也很开心,因此开口对我说。 “戎子,给我唱支歌吧。” 这荒山野岭的又是大半夜,二小姐的雅兴倒是挺高,提的要求比他哥哥还要突然。好在我也是个会唱歌的人,不至于在她面前丢脸,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她。 我一边遵照小少爷的指示往溪水的上游寻找山路,一边哼着我家乡的小曲儿。为了以防万一,我哼的声音并不大,不过二小姐一直听得很认真,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的后脑勺,手抓着我的肩头一动也没动。 等我唱完,二小姐似乎没了动静,我以为她听得睡着了,侧头看了看在一边走着的小少爷。他背着大包袱已经大汗淋漓了,见我朝他示意,就回了我一个“还没睡着”的眼神。就在我思索着是不是该唱支安眠曲更加妥当的时候,二小姐忽然开口问我。 “这歌儿很好听,戎子,你的家乡在哪里呢?” 她大概是觉得我唱的全是方言她没有听懂,因此就老实回答她。 “湘水,就是枞山那儿的人。” “啊,那是一个水上城市吧。” “对,京城过去大概要走一千公里路呢。” 二小姐是个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才会不断接话的人,听到这里她只是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便又望了望在一边闷声不响的小少爷,见他也没有插话的意思,想话题总不能僵在这儿吧,于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歌是我小时候在河上撑船的时候听来的。我们那边的男人都要当船夫,女人就在岸上当织女,湘水人个个嗓门大,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唱歌,船夫还会和岸上的织女们飚歌。如果想要结识个姑娘,撑船的人会唱‘岸上姑娘在做甚?’如果姑娘听着撑船的人唱的好听,就会回一句‘牵着狗儿走马灯。’” 二小姐咯咯笑了起来,问我这姑娘是不是也在寻郎,我想二小姐听这样的对歌就能听出端倪来,果然是读书人,天资聪慧不可方物,点点头给她解释。 “这个时候,一般船上人觉得有戏了,但会装作不解,想这大白天又没狗又没马灯,这姑娘是在凭空捏造吧,于是就故意说‘只见俏影不睹物,未明镜月心浑噩。’这句对歌要看排词人的水准,一般就是表达看到姑娘后心神不定的情绪,同时也提出姑娘给他个明确交代的请求,是个双关句,俗称抖包袱,要对方想一想才能真正体会深层意思。如果姑娘真的喜欢他,一定也会回他句真心话的。” 二小姐越听越有兴趣,即兴作了个歌词把下句给补上了。 “你看那姑娘要唱成这样成不成,‘心若少壮本澄明,目辨十行难糊涂。’” 我觉得这句接得韵气不错,但是内容上姑娘的意图有些表达不清,看来这姑娘还得再跟船夫对上一回合才能见成果,而且口气上男子气概强了些,不像是姑娘家唱的词,因此委婉地给二小姐评了个“良好”。 二小姐不服气,想了想,再重新编了一句词想得到我的肯定。 “那这句呢,‘摇曳粼光双成影,你情我愿两相依。’” 我觉得这句有些太过直接。我们湘水的姑娘其实唱歌并不露骨,情意绵绵的词出现的几率非常之少,而多会用诙谐调侃的双关语来给对方暗示,一来毕竟是初遇并不是旧识,要表现出唱歌人的礼节和气度;二来就算拒绝对方也不会伤害他们的自尊,只会博得对方一笑。因此二小姐的这句词我只评了个“一般”。 二小姐觉得我有些严厉,而且我这个路家跑堂的还给了她这个读书人一个下马威,就越发不服气,想搬个救兵来对付我,就转头对身边一直在聆听我们对话的小少爷说:“哥,戎子家乡的对唱情歌,你给对个下句帮我灭灭他的威风。” 二小姐这较真劲儿让我差点要笑出来。小少爷一直在闷头走路,怕是包袱的重量把他累坏了都没顾得上想词儿,听到妹妹的求援,大感意外地“咦”了一声抬起头,似乎很不愿意参与我们的谈话,盯着二小姐露出“饶了我吧”的无奈表情。我很少看到小少爷对妹妹这么没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却惹来了他的一阵白眼。 “对歌可是一门学问啊,你们要是有空来湘水玩,可以坐船在大川上漂个两三个时辰,听听湘水人怎么对歌。不过得先学会湘水话,才能听得懂这歌词。” “那你刚才说故事的这词儿是自己串的吗?” 二小姐十分好奇,因为我之前唱给她听的全是湘水话,而后来解释给她听的歌词却是汉语,她忽然想到我会不会是第一个把湘水歌词改写成诗歌的人,这还真是创举了。我还没正面回答她,小少爷忽然在一边说上了话。 “有啥好得意的,我这有一句能接,你要听么?听后可别吓着了。” 他明显是想帮妹妹灭我的威风,刚才趁我和二小姐聊了一句的空档死命地想词儿呢,这不,我一个激将法把他的兴致也给激出来了。不过临时想出来的词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所谓时间久才能出精品嘛,湘水人的对歌可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极其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接呗,可别让我给你评个‘低俗’。” 小少爷听我讲话就来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一对话就会莫名产生极冲的气场,就像算卦的人说天生八字不合,我俩就是对方命里的克星。偏偏二小姐就是感受不到这个气场,还在一边笑着给我们煽风点火。 “哥你快接啊,让湘水的船夫早早地接姑娘回家去。” 小少爷看妹妹这么开心,叹了口气,慢慢地将词儿抑扬顿挫地吟唱了出来。他讲话语速不快,生气的时候会毫不客气地迸出高音,那声音很有咄咄逼人的态势,但是念书的时候就挺文静,有贵族少爷应有的范儿,和一般的纨绔子弟大相径庭。他一句歌词出口成章,听完我便大惊,这词儿就像是真正的湘水姑娘在面对船夫告白时的心情,毫不造作,显得那么贴切,而且根本就不像二小姐这样只将书本中的遣词造句堆砌起来、没有情感只有铺排的咏叹。明显是去过湘水的人、听过湘水对歌的人才会唱的词儿,内里透着朴素真挚的情怀。要打分的话,应该算作“上乘”。 ――可是,我转念一想,听出了他“包袱”里抖出来的料,不免又是一惊。这词儿怎么像是在唱拒绝交往的? “我说,你就接个喜庆点的呗,怎么姑娘就和船夫分手了,当船夫头脑发热泼他一头冷水啊。” 我表示了我的不满,二小姐也埋怨哥哥没给个好词,害她心情降到了谷底。不过我听得出来,小少爷这个词唱分手也唱得很巧妙,给船夫留了点活路,让他再接再厉去找更好的姑娘。想那船夫铁定听出来文化水准没岸上姑娘高,这回想攀亲是攀不成了。 “你可没说不准唱分手,就接个好句子,给几分?” 小少爷脾气倔得很,自命不凡地,我不知道该奉承他还是该损他。路家长孙要是没点学问被一个跑堂的问倒了,说出去自然会贻笑大方。好在他的确有这点学识,满腹经纶通天晓地并不算是吹嘘。我不想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转头望望天,装傻撒泼地感叹着。 “路家小少爷去过湘水,而且跟着湘水姑娘学唱求爱歌,自然能对出来。那是作弊,是作弊。” 第3章 第 3 章 话一出口小少爷就没了声响,我想这话肯定是把他给说倒了,不禁暗暗偷笑。没想到身边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他居然把包袱给摔在了路上。我和二小姐都是一愣,想他这脾气真是差得可以,居然这样就生气了,于是纷纷转头去看。 结果却看到他面色阴沉地朝我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眼睛向后瞥了瞥。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忽然听到不远处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声响。我浑身哆嗦了一下,本能地蹲了下来,迅速将二小姐放在了地上。 “二小姐,有东西跟着我们。我现在不能背你,你得躲到那边的草丛里去。” 我小声地说着,吹灭了火把,拉着她向不远处的草丛里钻,这边招呼着小少爷也过来躲躲。 小少爷没有带包袱就这么走了过来,我让他把包袱带上,但是他却问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说:“野狼。” “那就对了。就算只有一只,背着这么沉的包袱逃跑也会被它马上赶上,所以我只能丢掉它。” 小少爷毕竟是小少爷,丢个行李就跟吃个便饭一样,在我穷人眼中看来就像是暴敛天物一般残酷。不过他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妹子病弱跑不快,要是再加上个比妹子更重的行李怕是我们还没上山就被狼给吃了,更何况这狼恐怕在等待时机召集同伴,我们三个虽然皮单肉薄但也够它们吃一顿了。我听到背后有东西发出了低吼的声音,还有石砾被蹬得朝低处滚落的沙沙声,赶紧和他们一起迅速地绕过几颗大树,躲在了一块大石头的阴影里。 我偷偷朝着远处张望,发现路前方小溪深处,有一个影子背着月光在慢慢地朝这边移动。它每走一步都非常小心,似乎在探查着什么,一边沿着树林投射下的阴影向前挪动,一边伺机向同伴们发出援助的低吼。待得细看的时候就不难发现,这是一只极其干瘦的成年野狼,可能是一天都没有寻找到猎物而到现在还在溪边徘徊,它的两眼透出极其散漫而饥渴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朝着四面八方巡视着。 我直视着小少爷丢在路中央的包袱,转念一想,少当家把事情托付给我的时候是很诚挚的,这很重的包袱内藏玄机,要我背着一定有什么目的。如果就这么丢了肯定不妥,要是到了二叔家开始盘点货物的时候说这包袱也是个不可或缺的护送物的话,那我这剩下的十块金条可是晚节不保了。二叔是个很抠门的商人,他绝对会想着法子联合路家来对付我这个外人的。我这护送的路上万一有什么闪失都会酿成千古恨,虽然说打不过就逃是我信奉的原则,但俗话说帮人帮到低,送佛送到西嘛,能圆满的事儿,我肯定得做到两全其美。于是我想就算是空包袱也得安全送到二叔家,而且到时候还能趁路上休息的时候看看这包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至少能满足好奇心。这么想着的我,发现那狼在远处并没有靠近,就想偷偷出去把包袱给拿回来。 一动身子小少爷就明白了我的用意,连忙扯住我肩膀,朝我低声地喊。 “喂!你想干什么!” “出去把包拿回来啊。这个距离,那狼发现不了我!” “你不要命我和妹妹还要命呐!万一它把别的狼群都唤来了怎么办?再怎么拼命还是白搭。” “不会不会,我说了凭我这身手它绝对发现不了我!” 我拍了怕胸脯叫他放心,小少爷有些将信将疑,扯着我肩膀的手还是没松开。我觉得他这点上倒是跟他爸挺像的,于是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给他看:“你看你这操心劲儿,湘水姑娘要像你这样个个都要嫁不出去了!” 小少爷脸色一沉就大力甩开了手,我偷笑着跳出大石头外面,兀自能听见他在我背后骂骂咧咧,说什么再也不管你死活的诅咒话。我纯当没听见,学这狼沿着树梢阴影靠近包袱,提起来背在肩上就往回赶。 没想到我就这一下转身的功夫,只听见溪水那边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急促响声。那狼似乎看到了我的身影,原本还在踱步的闲散身影忽地变成一道利箭朝着我这边飞窜了过来。我发现事情败露,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朝高处跑去。那狼追得飞快,大吼着几步就蹦�Q到了我的身后,我能感到脚下被它溅起了一阵水花,预感到下一秒钟它就会张开嘴巴扑过来咬我的脖子,赶紧压低了身子朝着溪水的另一边一个翻滚。 死沉的包袱在我翻滚的时候将我的重心拉得朝斜前方倒去。只见背后的野狼没有预料到我的举动,直直地扑了一个空,兀自跑到了我的前方才转身。它一个扑腾又朝我这儿跃起,露出它长而可怖的獠牙,我没等它扑到我面前便拖着包袱朝它甩去,三十多斤的重量一股脑儿全甩在野狼身上,发出“啪”地一声巨响,直把它凌空甩出去四五米远。那狼一着地便生猛地翻身而起,仿佛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似地又扑了过来,我便再举背包招架。三个回合以后,那狼被打得一瘸一拐,直在一边抖腿,而我也开始喘起粗气。 我死命地拖起包袱,那狼在不远处站定,来回地趟着圈儿,似乎是觉得咱俩旗鼓相当,因此不敢再靠近我。听说在野外不要跟动物对眼儿,因为这样就意味着挑衅,是要战斗的前兆。但是我不争气地盯着狼的眼睛看了,发现对方也在盯我,要是我把眼神移开的话那会更不妙,于是我只是慢慢地绕开去,想找个机会逃跑。一边嘀咕着千万别再追过来。 我默默地数一二三,一闭眼撒腿就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那狼忽然双腿一并,将脖子高高仰起,朝着天长长地“嗷”了一声,我大叫不妙,知道这是狼群集结的信号,只见这一声之后小溪深处忽地传来踏踏的声音,又有两头狼飞奔而来。这会儿我都等不及回头细看,死命地朝着山脚的树林深处狂奔,一边跑一边朝小少爷藏身的石头处喊着:“快跑,该死的追上来了!” 小少爷早就望见我把事情搞砸了,咒骂之声一直没有停歇过,便扯着二小姐朝林子里跑。我朝着林子的另一头跑,故意将两旁的树枝弄得噼啪作响,引得三头狼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那些狼窜得飞快,想是饿极了,今夜一定要将我生吞活剥,一双双兽眼在月光下透出了血色,伴着呼呼的风声拖出长长的血红尾线。我只觉背后“唰”地一声,不知为何一只狼已经欺到左近,我猛一侧头见那狰狞的面孔已然张开血盆大口,忙甩包袱过去格挡。谁知那狼不但没有扑上来,反而躲过了我的包袱,跳上一颗小树枝,从另一方向袭击我。我连忙收住包袱的势头,这一下大力我手臂的肌肉忽然感到一阵绞痛,低头一望,赫然见到另一只狼从一侧扑上来咬住了我的手。 我痛得大叫一声,伸腿踢开身上的狼,那狼的尖利獠牙将我的皮肉撕扯下一块,疼得我浑身抽搐,血汩汩地从伤口流出来。闻到了血腥味那些狼更加兴奋起来,另两只发出了咆哮的声音,迅速地朝我夹击,这情势就像是在争抢一只幼鹿一样,我一边跑一边想要甩脱它们,但却被它们越追越紧,当我盘算着要怎样甩开那些狼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滑,我本能地伸手抓住一边的树干这才没有滑倒,低头一望,前面已经没有去路,只有极陡的山崖横陈在那里。有一道瀑布从不远处的巨石缝里流出来,在下面汇成小溪,一股流入林子低处,另一股坠下山崖,在地面形成深潭。虽然白日看那景色一定美得惊人,但现在我却无暇欣赏,那些狼分三边把我包围在了一个圈子内,逼得我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我的内心一下子如坠冰窟之中。早知道就不跳出来拿什么包袱了,十块金条其实算不上上值钱,再多的金条也只能娶一个媳妇儿,而不是十个八个,现在被些狼包围起来非死不可,再怎么家财万贯都是白搭,这下还真被小少爷给说中了。 我咬紧牙忍住疼痛,一边思索着逃脱的方法,但是无计可施。见到我人单势薄又负伤在身,这些狼更是增长了气焰,纷纷弓起背朝我发出了凶恶的吼声。左首的那只狼率先发起了进攻,我没有让它们的得逞,连忙抓起背包抵挡。这背包现在已经成为了我的防身盾牌,因为厚重的力道,拿来当锤子使倒是绰绰有余。但是还没有将这只狼拍打出去,背后风声又到,于是我伸脚扫开一只,第三只又窜了上来。眼看我已经腾不出任何手脚抵挡第三只狼的攻击,忽然自远处“哗”地飞出一只木棍,正中第三只狼的脑门,“啪”地一声将这狼打得嗷嗷直叫跌了出去。我想是哪个路过的好心人来救我,赶忙回头一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我直想倒入溪水里立即被石头磕死。小少爷怯生生地举着火把站在溪水里,气喘吁吁地作势要来帮我,这飞来的棍子就是他砸的,我大叫糟糕,我俩是冤家还是怎地?需要这时候回来看我出洋相吗?刚才没跟他说不用管我尽管朝远处跑,我死了也不用拖人垫背,反正都是卓然一身的。现在他倒好,回来铁定帮倒忙,一个花拳绣腿顶个屁用,到时候还不是死在一块儿,我可不想去见阎王爷的路上要这个家伙作陪。大叫不妙之余,那些狼见还有一个人,立刻被激怒了,迅速地改变了阵型,分两只围住我,另一只直朝着小少爷扑腾而去。 我嘴里大骂着,也没顾上这两只狼有没扑在我背上和腿上乱咬,就一鼓作气地奔向小少爷,一边奔一边大叫:“快躲开!” 小少爷并没有被狼吓倒,举起燃得猛烈的火把就朝狼的面门处扫过去,那狼“嗷”地一声倒退了几步没有再向前冲刺,显然是怕火在那儿犹豫,小少爷便头也不抬地冲我大喊:“别把那两只也引过来!” 我听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还兀自在那儿装好汉,不禁心情又是一阵紧张。只见他面前的那只狼听到他的讲话声仿佛通了灵性一般,知道他也在犹豫,于是发狠地叫唤了一声,张嘴朝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咬了过去,小少爷伸火把一挡,那狼虚晃一枪,将身子收回来便窜起老高,从另一个方向扑向小少爷。我暗叫一声不好,发现这头狼比其他两头都要狡猾,它就是刚才闪过我的包袱击打的那一只,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少爷根本没有料到这一招,火把就被顶了开去掉在溪水里熄灭了。那狼一个猛扑将小少爷按在了水里,眼看那血盆大口就要咬住他脖子,小少爷连忙用手臂一挡。只听他大叫了一声,我已经料到了什么事情的发生,奔到近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一把抓住了那只狼头顶的绒毛,狠命地朝上一扯。 那狼本已经咬住了小少爷的胳膊,我这样一下力道够足,那狼立刻被扯得松开口嚎叫连连,头顶绒毛掉了大片,兀自伸爪在空中乱舞。小少爷也十分机警,趁这个时候迅速地一个打滚抽出了身子。但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的两头狼“嗷――”地一声长嘶咬将了下来,我来不及躲闪,只偏了偏身子,就觉得背上一阵刺痛,那两头狼的足爪同时勾到我的脊背,整个人如扎入钢针一般痛得几欲昏了过去。 我使劲地咬紧牙关,都快咬出血来,这才能保持清醒,不停地转动身躯想要甩开背上的两头狼,小少爷拾起熄灭的火把想来帮我赶狼,我大喊着“不要过来”,他却不听。我只得竭力一个前空翻让两头狼自由落体。但这一下无数尖爪利牙从我背上抽出时的力道可有得我生受,眼冒金星之余发现小少爷举着棍子直将两头狼引得朝他那儿狂扑。我只听见小少爷的哀号声,想是他被狼咬到了,却已经顾不上他的状况。 那面前被抓落了绒毛的狼此时已经对我狠之入骨,怒目圆睁,弃下小少爷转而扑向了我,想要置我于死地。我眼见回天乏术,本能地抽手边的东西抵挡,却是一直没有离手的那只包袱。只见那狼疯也似地撞上包袱后兀自没有松口,尖利的獠牙倒勾入包袱中,扯着我朝着它的方向拖去。我虽然疼得五脏六肺都倒腾了一遍,但力气却不输给这头成年野狼,想这包袱要是被他拖去,便是连个防身的东西都没有了,今晚是必死无疑,因此拼了吃奶的劲儿拉住。 正当双方拉得难分难舍的时候忽然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那包袱竟然被我们撕扯成了两半,里面的随身物品全部掉落到了溪水里,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这下可好,我和那头狼全都朝着反方向跌了出去,而死命和小少爷搏斗的那两头狼这时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慌张地侧头看我们这儿的动静。我眼睛非常地尖,一瞬间就望见包袱里那撕裂的夹层中掉出一件金色的利器,直觉那是个厉害的家伙,忙伸手去抓。小少爷在一边大叫着“你等一下”,喊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我却没顾得上听,便“唰”地一声将那利器从水中抽出现出了它的原形。 这东西没细看倒好,一被我从水里摸起来便闪出一道金光,简直比白日里的太阳光还要耀眼,直刺得我的眼睛一阵晕眩。那狼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息,忽然如被雷给劈中一般发出了呜咽之声。我大感意外,提起这东西便向那狼走了几步。一举起来我便赫然发现这是一把上好的宝刀,刀身满布鳞状的金色纹路,俨然有着古时贵族兵器的霸气。刀背弯曲而浑厚,如游蛇一般形状崎岖。刀锋极其尖利,都不知这是如何藏在背包内而没有割裂夹层的。而最重要的,是这刀提起来相当之沉,我立刻知道了背包沉重的原因。原来这三十斤的重量,全部都在这刀的身上了。 我忽然想起了路家所谓的“龙鳞”这个词的意思。难道说这就是那张字条上所提到的“龙鳞”?路家的宝贝,难道是这一把上好的名刀? 我一边想着,小少爷忽然朝我奔了过来,那些狼本就荒了手脚,见他这么一动,纷纷向后退了好几步。我十分不解,以为这刀上沾着什么奇怪的味道,能够驱狼,便大胆地使劲晃了晃这把宝刀。果不其然,这些狼被我的姿势吓得没了刚才那些野性,“嗷呜”了几声撒腿就跑。我重重地将刀插在水中,发出“哗啦”一声巨响,那些狼吓得连魂儿都没了,越跑越远,一下子便消失在了视野范围之内。我见狼群不再回头,便立刻松了一口气,哈哈大笑了两声,却没想到一口气接不上,猛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双膝无力,一下子瘫倒在了溪水里。 第4章 第 4 章 小少爷连忙跑上来把我扶住,我摇手跟他说没事,想问他这把刀的事情,没想到他原本焦虑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扭头去找被撕扯开的包袱里的东西,想是要避开这话题。我见他也浑身是伤还在勉强硬撑,想这当口也不是问路家秘密的时候,便自个儿想撑起身子。可是伤口的血还没止住,进了水剧痛难忍,一动便让我痛得几乎昏阙,伤成这样我也顾不得面子,就放开了在小少爷面前哼哼唧唧想博得他的同情,没想到他却头也不回地说道:“老爷说你练过功夫,原来是假的。” 我跟老爷说自己练过功夫,可能和他们所了解的“功夫”有很大的差距。我在老家拜师学艺所学到的一些功夫,也无非就是一些扎马步、耍棍枪的基础活儿,都只是些皮毛,平日里用来防身倒是绰绰有余,但真正遇上凶险的却没有几回。到了路家以后跑堂打扫倒是很勤快,就把老家学来的这活儿给搁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天我在院子里拿扫把当枪耍着玩的时候被老爷看到了,以为我功夫了得想要委以重任,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一边摇了摇头,他也没有再说,只是找出了急救的外敷药,帮我涂在伤口上止血,又找出绷带纱布帮我包扎。我已经没了力气,想着任由他捣鼓总比没人照顾失血过多而死好。我一边疼得继续哼哼唧唧,一边仔细观察他。见他倒是有点急救常识,手脚比我还要利索,包扎起来毫不费力,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我给整服帖了,想这书呆子倒是没有白念书,这套手艺学精了将来肯定嫁得出去,便想调戏他一番。没想到他似乎看到我心怀叵测的眼神,猜到我正在想什么,冷冷地说道:“看什么看,这是我以前走这条路的时候二叔家的人教我的,也受过好几次伤了,笨蛋都练熟了。” 我见他表情认真,想笑赶紧忍住,故意说:“路家小少爷给跑堂的下人包扎伤口,不知道这道谢应该用什么词儿好?‘谢谢’好像太过轻率,‘感激涕零’又太过粗俗,是不是该说‘愿追随您一生’?” 他“啪”地一声将绷带扯断按在我手臂上,直痛得我嚎叫起来,这才说道:“路家对人都很平等,也不求回报。你说,路家亏待过你么?” 我嘿嘿笑着不置可否,他转身自个人也包扎了一下,就开始整理起包袱中的东西。想想不可能全部带走,把一些不要的丢了,剩下的掳进半个包袱,像布一样裹起来捧在胸前。我见他没来问我要这把刀,想也是腾不出手来了,便默默地提着刀跟在他身后。这刀重得离谱,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提着走一小段路便要停下来休息,小少爷时不时回头朝我白眼,想是懊悔刚才他搁下二小姐来帮我的事,现在肯定是心急如焚地想追上二小姐去的方向了。于是我赶紧问他。 “那二小姐现在在哪里?” “前面林子里有个山洞,我让她先去那里躲躲,等我们回来。” 我想这事不能耽搁,二小姐是个病秧子,什么时候病发都不知道,更何况在这深山老林里,万一再遇上几头野兽,我们就得全葬在这里了。而且小少爷能撇下妹妹来救我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我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一边努力赶路,一边问他。 “你怎么就没说这条路上原本就有狼出没?” “怎么,狼在山里出没很不寻常吗?” “这倒不是……” 他想了好一会儿,之后便说起来:“以前几次,倒还真没在这山上遇见过狼。只是被树枝绊倒、滑到深沟里受伤而已。这山,照理来说应该没什么野兽才对。”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狼是被谁训练好,伺机埋伏在这儿的?”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也不再问他。他没再搭理我,在前面走得飞快,我有好几次都差点跟不上他。 到了那个山洞的时候,我们发现二小姐躺在里面昏迷不醒。小少爷吓得手中的东西都掉落了一地,慌忙跑上去扶起二小姐。我也慌了,见他顿在那里浑身僵硬,想是二小姐出了什么事了,连忙凑上去看。 没想到二小姐只是做了个鬼脸就一下子坐了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看吧看吧,我说你过去帮戎子我们两边都会没事吧!” 原来二小姐是在和我们开玩笑,把我们给惊出一身冷汗来。小少爷在路家就经常被二小姐这装死的法子弄得没辙,这时候没处发泄,就板起脸冲我发脾气道:“还不是你把狼引来的!给我一边呆着去!” 我看着他俩一个嗔一个怒,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就连忙回答:“好好,我到洞口去守着,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我这么提议,小少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朝我白眼。二小姐看我手里提着把刀,脸色一变,就问道:“戎子,你干嘛拿着把刀?” 我听着就觉得奇怪,二小姐不是问“你手里怎么有把刀”或是“你手里的刀哪来的”,所以我估摸着她是知道这把刀的。我正想问这事,小少爷已经在向妹妹连使眼色,二小姐平时不说话,此时却相当心直口快,冲小少爷劈头就是一句:“哥,这刀怎么到了戎子手上了?” 小少爷大皱眉头,没有回妹妹的话就对我说着:“你给我去洞口守着,快去!”想要打发我走。我不知这刀是留给他俩还是带去洞口,于是杵在那儿进退两难。小少爷知道我的心思,瞪我一眼道:“还不去?刀我不要,你拿去洞口还能防狼!” 我想这话说得有理,这刀不知为何有驱狼的效用,于是拿着走到洞口坐下。只听两兄妹在洞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着什么,我平日里很少听见他们争执得如此激烈,于是竖起耳朵聆听。 “老爷说过不能给戎子看到,你忘了要遵守这个规定吗?” “这种东西不要也罢。跟老爷说过很多次了他都不听,还偏要带去二叔那里。都不知道有多么危险!” “你是想拱手让人吗?” “丢在路边随便让谁拣去都无妨,这样路家说不定就能度过这一劫了!这不是挺好吗?我明儿就叫戎子拿去丢在山谷里。” “你这个败家的哥哥!路家世代相传的宝贝怎么能说丢就丢呢!家里都乱成那个样子,爸爸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世代相传那又怎样?路家为此送命的有多少人,勾心斗角的场面还看得少吗?我早就说过了,人家要就送给人家,何必要搞到两败俱伤?这宝贝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用处?” 然后只听到“啪” 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想是气极的二小姐朝她哥哥打了一个耳光。 “你干什么打我!” “你这个没骨气的哥哥!路家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既然是路家的后代,就要遵守先人的规定,誓死守卫路家的宝贝!” “凭什么要遵守这种莫须有的规定?凭什么投胎在路家就得履行先人应尽的义务?简直就是强盗逻辑!” 说到这份上,想必二小姐听得心都冷了,只听见她小声地啜泣起来,我心中一凛,想这哥哥也忒狠心了点,居然惹妹妹哭得这么伤心,该当再打俩耳刮子,于是我忍不住唰地站起身来,直直地走到洞里,将刀亮给他们两个看。 “这就是‘龙鳞’吧,路家的宝贝。” 他们两个停止了对话,用期望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说,卫戎,这个时候来得真是个时候。我想难不成两个人都在暗示我帮对方说话?心里说不出的奇妙滋味,见没人答我,想是已经默认我知道了路家的秘密,于是咳嗽了两声,说出了我自己的观点。 “小少爷,你看,人女孩子家被你说得眼眶都红了,不管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这就是你不对;第二,这宝贝你说已经不要了,在我手上,就得归我使用;第三,作为路家跑堂的,也算是路家一份子,也有说话的权利,要我说,这龙鳞确是件宝贝,绝不能流为外人使用……” 我还没说完,小少爷就唰地站了起来,比我听到他俩斗嘴时站起来的速度还要快,立马二话不说一掌飞来,我急忙蹲身躲过,暗想他刚才被妹妹打那一耳刮子还没气消,要打在我脸上了,不由也怒了起来,伸手扭住他的衣领就推了出去。他没料到我这一手,腾腾腾地退后了几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洞壁上,发出了“啪”的一声闷响。 这一推出去我立马后悔了,他体重很轻,也受了伤,这力道怕是要再打出内伤来,我见他站也站不稳,便想上去扶他,没想他一下子格开我的手,伸脚踢向我小腹,我没有料到他还有这力气,被踢得一骨碌翻了出去,头差点磕在地面的石头尖上,只听他在一边厉声说起来:“滚开!不要像个自来熟一样和人说话,你才不是路家的人!” 这一句说得我心里着实像滴了血一般地难受,一气之下扔了宝刀就扑上去要和他拼命,他也毫不畏缩,抓住我膀子就要用头来撞我,二小姐见我们两个扭打在一起,在一边哑着嗓子喊:“你们不要打了!”刚刚擦干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不知该如何劝服这两个倔脾气的人,刚想用蛮力把小少爷撂倒,却忽然听见洞外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巨响,接着一道亮光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了洞口。我们三个被这个神秘的东西吸引,一下子停下了动作,纷纷转头朝洞口看去。 在这漆黑夜晚的荒山中难保不会出什么鬼事来,就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还没有胆大到不怕这种事的地步。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洞外的声音。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山洞之中,让我们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等了一会儿便不再有这样的亮光,我们好不容易长出了一口气来,这才发现我和小少爷一直保持着扭打在一起的姿势。二小姐这才想到要上来把哥哥给拉开去。 我忽然想到这当务之急是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龙鳞的秘密再多也于己无关,知道得多未必好,而且这龙鳞看来是个不祥之物,就这么一会儿便能让我头脑发热要去和小少爷干架,实在是有失体面。古人说宝刀宝剑因为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刀刃上沾染着冤魂的煞气和诅咒,现世之后一般人物并不敢配备,只有阳气够盛才能够克制并发挥出效果。我本来并不是个信邪的人,见这龙鳞刀煞气够重,既能驱狼,又能出挑拨离间之法,也渐渐迷信了古人的说法。 但我这时候气还没消,根本放不下身段来向对方道歉,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还是回去洞口守着”就扭头走了开去。小少爷没有说话,兀自在那生闷气,还是二小姐体贴,急忙补了句:“要千万小心,我们呆到天亮就动身。”这话倒还算有点良心。 我气到忘了把龙鳞带出来,直走到洞口坐下,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屁股还没坐热,忽地看见远处有一团幽幽的火光在那儿摇曳,不禁心中一惊。再仔细一看,那火光十分微小,简直就是火柴划出的芯子,在林子的树枝间轻飘飘地来回晃荡着,没有欺到洞口的意思。我摸不清那东西的来路,就将它和刚才掠过洞口那道亮光联系了起来。借着月光也看不清那是不是人为的,心下警惕,就盯着那东西看了一阵子。 傻傻地看了许久,只见那火光没有变弱的迹象,显然不是人划出来的火柴芯子,而且一直在那树枝间飘荡,就跟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一样,情形极其诡异,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想就这点距离,过去看看到底那是个什么东西。反正龙鳞也摆在二小姐那儿,有这护身符的话应该能防着很多东西,也不需要我多操心。 想到这儿我就站了起来,那火光似乎能通人性,见我朝它走过去就迅速地动了起来,摇晃的频率加快,似乎是要逃避我似地朝着树上窜去。我想这该不会是会发光的虫豸之类的吧?兴趣大增,便加快了脚步,朝火光的方向跑了过去。 没想我一跑它就发现了我的动作,先是停了停,接着便开始无规则地动了起来。我正感到奇怪,那光源忽地闪了一下就灭了,漆黑一片的林子里只听“哗”的一阵风吹树叶的声响,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远处飞奔了出去。 这下我看清了,那是个人影!我脑中反应极快,第一个念头便是追!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上去,心想不用追很远,就当向对方示警,如果追出百米对方不回头的话,那我就重新回去洞口守着,而且要边追边喊虚张声势,让对方知道我们这边有利害的角色。没想到我还没追出几米远,脚下忽地一滑,不知踩到了什么,立马全身重心不稳地朝天仰倒。而那仰倒之势居然没有因为碰到地面而收住,而是继续地下坠,我心中一沉,立刻知道是中了对方的圈套,暗骂自己疏忽大意之余,只见落叶纷飞之中地面忽地因为我的重量陷了下去,赫然露出一个极深极暗的大坑! 第5章 第 5 章 我不知道掉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当时立马就晕了。待到醒来的时候,我人身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一根粗大的麻绳绕到后背将双手反绑,又穿过裆部绕到身前在膝盖和脚踝都打上死结,我只能勉强直起身子,提起臀部和脚跟进行移动。这屋子不大,角落里堆满了伺马用的草垛子,还有一些风干后打包的杂粮,几个圆木桶贴着墙壁叠罗汉一般一字堆得老高,让人着实奇怪。虽然看着俨然像一个仓库,但梁上却七七八八地挂着许多绳索和铁钩铁链,人一不注意就会撞上去,倒像是个秘密的惩罚室。 这屋子里霉味极重,也不见打扫,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连连打喷嚏。窗子被陈旧的草帘挡着,有丝丝的残阳从外透进来,帘子没有卷起过的痕迹,想是这屋子已经很久不曾使用了。我摸不清楚自己晕了多久,是什么时候被搬运到这儿来的,又是谁干的好事,想到这儿头就痛得厉害,想是掉洞里的时候被磕到了,不由暗暗咒骂。自打路家出来后就不顺当,一路都碰到莫名其妙的事,你说这是仇家干的吧,又不像那杀人不眨眼的作风,是鬼怪作祟吧,也没自己人手上那把龙鳞刀的煞气够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下子也想不明白,不禁想要大喊大叫,但是这当口不是做这事的时候,我立马想到小少爷和二小姐的安危来,他们两个要是和我身处同样的境地那肯定非常不妙,比起我的性命,他们的性命和龙鳞那宝贝更加值钱,仇家要真是找上门来,说不定小少爷和二小姐此时已经命丧他手。我不敢再想下去,连忙想着法子准备逃出去。 我用眼睛搜寻着这屋子里有什么能断麻绳的东西,忽地听见窗外有什么奇妙的声音自远而近有节奏地传来。我竖起耳朵一听,那是乡间节日用的乐鼓曲子,由唢呐、锣鼓和人的吆喝声混合在一起,调子不那么准,拍子也是胡乱和的,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不禁听得大跌眼镜。这感情跟谁出嫁似的,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我连忙横着身子挪到那灰尘扑面的草帘前,三七不管二十一地用脑袋顶开帘子往外看。那窗子低得很,像是咱们湘水那立在河上的高脚楼的二楼眺台,人坐在地上也能往外看,只是窗子顶部又开得极高,已经高得快赶上了门,整体像是普通的门做了一道很高的门槛,又嵌着花玻璃,我内心起疑之余不禁暗暗称奇。 帘子一被顶开就出现一道刺眼的阳光,原来外面是个艳阳天,我被那阳光刺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连忙甩了甩脑袋,再定睛一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惊得我差点要缩回头来。原来窗子外面是个绿树林子环抱的圆形场子,只有靠我自己的这一面是几座木头空房,盖得比一层楼还矮,不知能不能住人。地面坑坑洼洼的全是黄土,正中央有个石头垒成的高台,沿着这高台的圆心围着几个高大耸立的木桩子,风吹不动,那木桩子上还画着奇形怪状的七彩图案。而最令我诧异的就是,那些将近十米的高木桩上,居然都吊着流干了血的死人! 虽然我见过尸体,但却没见过尸体被这么吊在十米高吹风的,不禁暗暗地乍舌。只听那锣鼓声渐渐地近了,一些穿着花里胡哨的人拨开了树丛走了进来,绕着柱子排开,锣鼓声不绝于耳,没有止歇的迹象,显然是有什么重量级的人物还没有进场。我赶紧压低了脑袋,不让那些人发现我正在偷看,想着这不会是个比武的地方?输掉的人要被杀了吊在木桩上示众?而那还没进场的正是要比试的人?想到这儿只听锣鼓声又强了几分,和着曲子唱山歌的那几个花衫子的壮汉兴致飚得老高,调子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还兀自在那陶醉。我暗暗地捏了把汗,就见那林子里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一头短发,约莫十来岁,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穿着条及地的黑长褂,唯独只有两袖染了嫣红的颜料,褪下来绑在同样是漆黑的腰带上。女的正好相反,盖着半透明的红色纱巾,穿着火红的长袖短裙,曼妙的身材和白皙的双腿尽显无疑,唯独只有脚上穿着双诡异的黑色绣花鞋,连装饰的花儿都是黑漆漆的,显得格格不入。男孩抓着女孩的手将她带进场子,女孩似乎有些害怕,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力气反抗,就一直被牵着走上了石头垒的高台。 我从来没见过着装如此离俗而不艳俗的场面,啧啧称奇,想这难道是异族的成亲仪式?可是为什么婚礼上要挂些死人?但见这女的身材好像在哪见过,很是熟悉不过,直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都来不及细想。却见旁边走来一个像是主持仪式的长者,口中叨念着我听不懂的异族文字,念完后便令那男的朝着女孩跪拜下去。那女的一怔,似乎更加害怕,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长者走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死死地按了下去。我想这女孩该不会是被逼着和那男的成亲?就见这女孩想要挣扎,旁边又跑过来几个汉子,联手将这女孩制得跪在那里不能动弹。这个时候锣鼓声忽地停了,那男孩低下头去,用额头在地面上碰了一下,像是朝女孩磕头,女孩摇头不答应,男孩见状立刻停止了动作,在那迟疑着要不要进行下一个步骤。我在窗边看得心切,想这女孩定是被抢来做媳妇的,正义之心和看好戏之心同时作祟,直想着有人去砸场子,将那不愿意的女孩子救出去了事。 这么想的我忽然见到女孩的纱巾被人扯了扔到了一边,头被按到了地上,咚咚咚地被迫朝男孩磕了三个响头。这个动作完成得很快,我只一瞬间就看到了女孩的脸。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像是晴天霹雳,震得我全身五脏六肺都怕给震碎了,浑身不停地抽搐起来。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路家的二小姐路霜华!我大惊之余就想翻身而起破窗而出去救她,可是全身都被绑着不能动弹,这难受劲儿直让我忍不住要去撞墙,却见远处那男孩似乎有所触动,朝着我这个方向偷瞄了过来。我心中一凛,连忙将头压低,想这人难不成知道我被绑在这儿?我无暇去想其中的缘由,满脑子都是二小姐被逼着成亲的模样,不禁恨得牙痒痒的,直想立马冲出去和那伙人拼命。 仪式很快就办完了,围观的各路群众都渐渐散去,那男孩似乎和主持的长者说了几句话,就拉起了二小姐的手朝仓库的方向走。我又是一惊,想这男的不会是要和二小姐在这儿洞房吧,这也忒随便了,于是想要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破口大骂。没想到门一打开,二小姐先一步跨了进来,我坐在地上正好能看见她短裙内的春光,不禁一口气缓不过来,涨红了脸大声地咳嗽起来,一句话憋在嗓子眼骂也骂不出口,真叫人好生难受。 二小姐不知道我被关在仓库里,进来看见我甚是惊奇,带着哭腔地叫了声“戎子”便奔过来看我。我见她没受什么伤,精神也挺好,先是松了口气,接着那男孩也跟了进来,我见他面色沉稳,不带任何表情,猜不透他看见我是不是早有预料,才刚想骂出来,就听他冷冷地对我说起来。 “才睡醒么,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了,事儿都办完了。” 他这话我倒听得懂,说的是大白话,但话里满是戏谑,我心中又怒又急,却没法还嘴,二小姐已经在一边帮我解起绳索。可惜这麻绳绑得太紧,凭她这细皮嫩肉一时半会也解不开,只焦急地对我说:“戎子,我马上救你出去!”倒让我很是惊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少爷呢?”我不解地问她。 “他、他们把我们抓过来,把你绑在这儿,把我……把我……” 二小姐没有说完便开始哭起来,我见不得她哭,直瞪着那男孩质问:“你们是不是逼我家二小姐成亲?这门亲事没得到路家长辈的同意,不能算数!小少爷他也不会答应的!” 我说得理直气壮咄咄逼人,那男孩却只是戏谑地冷笑了一下,继续摆着张阴沉的脸对我说:“你知道什么叫入乡随俗?这女的现在是我们这儿的‘坐山姑娘’,也就是俗话说的压寨夫人。是抢来的便是我的,管你们家的人同意不同意。” 我被他这话气得七窍生烟,这简直就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虽然早知道就是这么回事,但就是不相信现实,直想上去扒了他的皮泄愤,可怜我全身五花大绑手无缚鸡之力,直坐在地上毫无办法。但转念一想,这男的带二小姐来仓库见我,不知安的什么心,不禁暗暗提防。就见他不再理睬我,只轻轻一跳,就抓着垂下的绳索爬到了梁上,速度就跟游蛇一样快,再沿着屋梁蹭蹭蹭地奔到叠着圆木桶的那一面墙边,将双腿勾在横梁上,轻巧地将身子倒挂了下来。我看得睁大了眼睛,想这不就是少林寺的那套“倒挂金钟”的传统招式么?难不成这家伙是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只见他探下了一只手,正好够到了圆木桶,将盖子打开,另一只手伸进去掏什么东西。我内心不安,想这异族人该不会在桶内养什么毒物,要掏出来害人?而且他现在要害我,我还真是毫无还手之力,完全任人宰割。只听二小姐在一边说道:“他拿的是草药,可以治病,也可以治伤口。先前逼我服了两打,现在我的咳嗽好像止住了。” 我一听纳闷,怎么看那小子也不像是善类,怎么会拿草药给人治病呢?二小姐的病是先天遗传的,少奶奶也是因为这病英年早逝,路家给二小姐看了多少名医都没有看成,怎么可能只凭那小子的两打土鳖草药就治好呢?想到这里只见那小子已经从梁上跳了下来,手里捧着十余份的小方包,一只一只全朝我的脸上丢了过来。 我好不容易躲开,不想再被他戏弄,就朝他怒骂起来。 “干什么丢过来?本大爷虽然有伤在身,但却不要你这种货色来可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你不伤害二小姐!” 没想他听了我的话又冷笑了一下,直比刚才那几声冷笑更让我浑身不自在,说:“谁要给你用?这‘祸仙草’也是给你这种下人用的?你路上要盯着时间给你家二小姐冲水服下去,隔一个时辰服一打,用完十二打她的病就好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那么就是说要给二小姐服用?但是他刚才说什么来着?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他的意思是要放我们出去?把人抓来办完事就放人走,这我是十二万分的不相信。他刚才不还理直气壮地说抢来的就是他的么?怎么这会儿说要放我们走了?那他刚才那句话是在戏弄我么?戏弄我不要紧,这也太侮辱咱家二小姐的智商了啊。我转念一想,立刻问他:“要放我们走?那你把我家小少爷绑在哪儿?” 他听到我这么问便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外面高木桩上吊着的死人。我大惊失色,想难道这些死人里有一个是小少爷?难道我刚才眼花没看清?那小少爷是被当成了婚礼的祭品了么?连忙伸长脖子仔细去分辨。却听见背后有长布条被撕下来的声音,那小子把自己拖地的黑色长褂从膝盖处扯断,提起那扯下来的半截就围在了二小姐的腰间,正好给她遮住了裸露的双腿,一边围还一边在那儿嘀咕,说的是他们异族人的方言。二小姐本来就有点怕他,这时候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想问却问不出口,直在那儿扭扭捏捏。 我见高木桩上吊的都是些成年人,穿着打扮有一种奇特的统一感,想是一伙人,根本没小少爷这种年龄的,就急着问那小子。 “我说,你听没听我问你的话?小少爷在哪儿?” 他帮二小姐围好了裙子,不耐烦地蹲下来瞪我。 “你不认识这些人吗?” “我要认识还用来问你吗?快说!” “你们家小少爷不在我们村里,是被这群人的同伙带走,往山的北面去了。我们要绑你和你家二小姐的时候碰到他们,我们人手不够,打不过他们,只杀了这几个,救下了你们俩……”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感情他们在做坏事的时候碰到了另一群坏人,把他们的货给劫了,来了个两败俱伤。而且这群坏人很可能就是路家的仇人,是专门冲着龙鳞刀来的,因此我立马问道:“那你有没见到一把……一把……” 我刚想说“一把龙鳞刀”立刻觉得不对,二小姐在一边连使眼色,我马上改口道:“你有没见到我们的行李?” 那小子用方言骂了一句,站起来往角落的草垛子走。我正觉得奇怪,他唰地从草堆里抽出了一柄金光满溢的大刀。我一看便知道是龙鳞,原来被他藏在了这里,喜出望外之余,不禁暗暗责怪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龙鳞刀一被抽出来他就皱起了眉头,拿着走到我背后只轻轻一削,就将麻绳给割断了。我一被解放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反手一拳挥去,想象背后那小子毫无防备地被我一拳正中鼻梁,嗷嗷大叫躺倒在地上打滚的模样甚是解气,心中不免暗笑。但却没料到风声过后我那一拳居然打了个空,他只轻轻地一撇头就躲过了我的攻击,手上使劲抽那麻绳。也不知道是什么怪力将那麻绳抽得连带我的动作也偏离了方向,身子开始打转,一下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猛扑到了地上,吃了一鼻子的灰尘。这还没完,他只翻了一下手腕,那麻绳就像活物一样又开始转动,一下子卷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拉到那小子近处,直险些碰到了他的鼻尖。只听他面色阴沉地对我说道:“放聪明点儿,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 我想我脖子都被你掐得快要断气了,这哪像是在玩?却见他一脸正经,想这小子该不会是个一根筋吧,于是赶紧求他放过我。他也没有多说话,见我讨饶就松了麻绳。我一口一个“高人”、“大师”地夸他武功盖世,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厉声说道:“耍什么嘴皮子?再不走还要人家赶你么?你这把刀煞气够重,害我们寨子里许多人受了重伤,再不带走我就要折断它了!”感情他们受伤都是受这龙鳞刀的影响。我撇了撇嘴,收住了话头,尽量忍住不发作,转头望望二小姐,发现她正神色不定地低头挂念着什么,连忙正色了起来。 是时候去找小少爷了,我这么想着,提了龙鳞刀站了起来。那小子给我们开了仓库后门,带我们朝着林子深处走去。这其间没有其他人跟上来,想是他事先想了个法子瞒过了所有人。似乎二小姐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怯怯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放我们走?” 他怔了怔,没想到二小姐对他说话,就回问了她一句:“……你想当一辈子坐山姑娘么?” 二小姐答不上来,我在一边帮着二小姐说话:“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的,这刀害你们损兵折将,不放我们走你们恐怕小命不保吧!” 他在一边“�怼绷艘簧�,冷冷道:“要不是为了这丫头我才懒得保管这把刀,你也一样,现在也早该去喂狼了!” “什么丫头?管我们尊贵的二小姐叫什么?拜了堂成了亲就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么?” 他被我一句话呛得没了声响,过了老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二小姐:“姑、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二小姐正要答他,我在一边故意大惊小怪地嚷起来:“等下等下,就知道你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抢来做媳妇了,诚意何在?有种你自己去路家问啊!二小姐你别告诉这混蛋!” 他见我这个态度,也懒得追问了,就对二小姐直截了当地说:“姑娘,我们寨子里就这个习惯,男孩到了十七岁是要出去抢媳妇的,拜了堂成了亲了才算成年。我本来无心和你成亲,只是做做样子,给寨里迷信的老人们一个安心,请你不要介意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你以后出去也不用说有我这个丈夫,尽管随自己的心愿追寻意中人。” 他这话说得振振有词,我简直觉得可笑,就在一边说起风凉话:“娶了人家还不给名分,你这当丈夫的还真是逍遥啊。这成亲又没征得双方同意,分手怎地也该办个离婚手续补偿一下呀?” 二小姐听得不是滋味,在一边喊我住嘴,那小子叹口气,低下头不再跟我扯淡,默默地在前面带路。我想幸好他没顶嘴回来说我也不知道他名字,我这时候肝火还没下压,这要再扯下去止不住要动起手来,在这当口住嘴是明智之举,因此忍着把要骂的话乖乖吞回肚里。 我们走了一阵出了林子,到了一个深潭边。仰头一望,见头顶一束瀑布垂直挂下来,拍打在潭面礁石上,水花飞溅,阳光直射当中发出����彩光,彷如珍珠玉碎时的景象,甚是好看。潭水清澈异常,能见到许多鱼儿游走其间,四周鸟语花香,纵然比不上我老家的风景,却也算得上极致。再往远处看去,却见那高处座落着一块巨石,水流从巨石缝里流出来,汇成了瀑布,飞泻直下,这景象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仔细一回想我立刻猛拍大腿,这陡峭的山崖上面不正是我昨晚被三头狼围住的地方么?那时候天黑辨不清高度,手抓着的树枝就悬在山崖边,那位置当真惊险万分,从我这个角度看怕是超过了五十米,踏空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没有摔落下来当真是三生有幸。 正自这么想着,那小子居然伸指吹了一声口哨,只听山崖上有什么东西回应,一下子窜得飞快,自那斜坡的乱石中寻找着蹬脚的地方,折着曲线就蹦�Q了下来。我大惊中看清了那来的东西,天杀的那正是昨晚追我们的三头狼!其中最狡猾的那头狼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毛发漆黑,只有脑袋上一片光秃秃的,分明是在搏斗当中被我扯去了绒毛,现在还没长出来,再加上那对狰狞的双眼,样子十分骇人。二小姐一见到那些狼就吓得躲到了我身后,让我给她挡住。我见它们驮了什么东西,远远地看到了我就像见到仇人,想要冲过来咬我,幸好被那小子拦了下来,给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举起龙鳞挡在身前,想要吓唬它们。 “不许叫,大黑,阿凤,小米,给我安分点!” 我退后几步,发觉那小子居然能使唤狼,甚是惊诧。见他也没给它们喂食,也没变什么法术,这三头狼本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见到他立刻开始摇尾乞怜,绕着他打转儿,就跟狗奴才一般,不禁愕然。他解下狼背上的包裹,给我丢了过来,我见那包裹正是昨晚放在洞内的行路粮食,想也没想就知道了经过,而且那包袱里还藏着十块金条,不知道这些钱财有没被他翻整过,于是颇为尴尬地朝他点了点头。他也没要求我道谢,转头去又吹了一声口哨,那三头狼飞也似地离开他身边,窜回到了山崖上没了身影。整个过程风驰电掣,毫无拖泥带水之感,直看得人惊叹连连。 “……小子,这狼是你养的么?” “怎么,没见过把狼当宠物的么?” 他见我都有点看傻了,有些得意地说。 “这狼昨晚整得我们够呛,难道是你让他们这么干的?”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我催促道:“没时间了,你们走吧。我要回寨里了,这一程就送到这里。” “你说清楚点啊,本大爷差点被那三只兔崽子咬死!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不再理我,却偏过身子,朝我身后的二小姐摆了摆手,说道:“后会有期,姑娘。” “啊――”二小姐见他要离开,顿时一怔,似乎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地问:“我想知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一问我和那小子都颇感意外,我似乎一瞬间看到了那小子的嘴角上扬了一下,只是他没给人看清的机会,立刻就恢复到原先死板的面貌,淡淡地回答:“我叫邑云枫,都邑的邑,白云的云,枫树的枫。寨里称‘黑面顺风’。姑娘,后会有期。” 他也真的没问二小姐的名字,说了两次“后会有期”就转过身往回走。二小姐驻足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想再这么望下去保不准二小姐就真的喜欢上他了,这可真是件危险的事情,于是拼命催促她快点动身去找小少爷。可是二小姐这当口却根本无心理我,忽地朝远处快要消失在林子里的那小子大喊了一句话,直吓得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大声阻止着二小姐千万别做这种傻事。 她喊的是:“我叫路霜华,道路的路,霜叶的霜,华夏的华。我会记得你的,邑云枫,咱们后会有期!” 第6章 第 6 章 这一路上让我好生郁闷,小少爷被人抓去不知在哪,我和二小姐两人都不认识去二叔家的路,我问二小姐话,她却好像爱理不理的样子,像丢了魂一样自顾自地想着心事。虽然刚才那小子带我们出来前指过路,但眼前这山却是越走越险,怕是再走下去连路都没有一条。蜿蜒的泥地上满是滑人的青苔,我一手拿着龙鳞刀当拐杖,在地上扎出洞眼固定身形,一手拉着二小姐以防她滑倒。 我们从深潭那里朝着背阳的一面走了约莫五里路,其间走走停停,山势越高,坡度就越来越大,两边峭壁抖擞,苍峰林立。有时候,如刀削般的巨石从垂直的山体中突兀地长出来,挡住头顶仅有的一丝丝天缝;有时候,只有一人可过的道路另一面就是万丈深渊,脚底是茫茫林海,劲风呼啸而过,不知道下一刻人将在何处。越是一路美景不断,却越是让人心神不宁。我想这条路透着奇怪,明明上山的时候山路像是人工开凿的,而这条路却极其隐蔽,没有经过人的指点还真的不容易发觉,难不成是上山采药的人走出来的土路?我知道越是上好的药材就越是长在奇岩峭壁上,需要药农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找到。想到这儿,二小姐忽然说道:“戎子,时辰到了么?” 她主动和我搭话,却是说草药的事,我没好气地从怀里抽出一包,估摸着背包里还有水,就一起递给了二小姐。嘴上说道:“二小姐,我劝你别服这药。不知道那小子安的什么心,要是掺点毒进去,后果可不堪设想。” 二小姐白了我一眼,想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把药包拆开,将一粒粒药丸全倒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 “他不是坏人,之前服药,他怕我不相信,在我面前服了一打。如果这是□□,他刚才还能活蹦乱跳的吗?” “你这么相信他么?” “我的咳嗽止住了,这是事实。” 我本想说这可能像是麻药之类的缓解剂,只能治一时,待到病复发的时候,病情会加重,副作用极大。异族人治病擅长以毒攻毒,常常病人还没有排尽体内的毒素,就先被药毒死了。我们湘水那的巫术者还用奇特的香料来代替麻药使人昏迷,危险程度不比江湖医生那三脚猫的功夫低。但是路家的人倔脾气上来就是劝都劝不住,我叹了口气,将背包摆到一边,慢慢地踱进路边的草丛里去自行方便。 没想到我刚一踏进草丛,就觉得脚底不对劲。这情况我昨晚碰到过一回,这下子有了心理准备,唯恐下面又是个大坑,连忙将脚闪电般地收了回来,仔细瞧着地面的情况。只见那凌乱不堪的矮草堆下面铺着层枯树叶,拨开后里面似乎躺着个人,穿着撕得破烂的单薄短衫,脸朝下卧着,四肢撑开,身体一半陷入到了泥里,显然已经断气很久了。我觉得这衣衫好像在哪里见过,连忙喊着二小姐过来看。她到了近处已经哑然失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只叫了一声:“二叔!” 我大惊,以为是她二叔死在这儿了,尿意全无,去将这尸体翻过身来。结果这尸体面一朝上我就觉得不对,这脸瞧着也就二十来岁,是个打杂的小青年,怎么是二叔呢?于是不解地问二小姐。二小姐有些语无伦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朝我说着:“是、是二叔家的人,你看,他袖口缝着他在路家的称呼。” 路家的下人在进门时会有一套统一的服装,以袖子镶边的颜色来区分等级,而且要在袖口缝上自己的“小名”,也就是在路家的称呼,我的就是“戎子”,是灰色的镶边。我见这人袖口只缝着一个“青”字,是白色的镶边,想他应该是老饼级别的主管,因此顿觉蹊跷。难道二叔派了这么重要的人来山里接我们?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们不会走大路,而是改走了这条采药的土路呢?若我们没有碰到山寨抢亲的事情,这人走这儿不是白死了么?我仔细地检查了他全身,发现这人没有什么伤痕,不知是缘何而死,只是在手臂边的泥地里发现了几个微小的标记,似乎是临死前用小树枝划上去的,时日不长,痕迹还清晰可辨。 这三个标记,分别是一个机械状的十字,有梅花纹样的纽扣,和朝东走的箭头。 我和二小姐都立刻明白了他要表示的意思。第一个指的是仇家,因为他们善用十字弓,所以标记上是一个机械状的十字;第二个指的是小少爷,因为路家只有他的衣服上用的是梅花纹样的纽扣;第三个,很明显是去找小少爷的路线。这箭头直指对面斜坡上方的树林子,可见对方的地盘就在不远处。这三个信息,告诉我小少爷生还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这也许是一个圈套,是仇家在这人死后画上去诱敌的策略。此去营救必定凶险万分,敌暗我明,况且我们这里只有两个残兵弱将,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用阵势取胜。我仔细想了想,就对二小姐说道:“不如我们找处僻静的地方,你先去躲一躲,我去前方探查一下。”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一个弱女子,要是路上遇上他们,怎么逃脱得了?我一个人先去,还能设法查出点情况来。” “要是你也被抓住了呢?” “我们约定一个时间,要是到时候我还没有返回,你就知道我出事了。” 说到这里,二小姐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想想也别无他法,于是支支吾吾地喊我:“戎、戎子,对不起……”说着低下头去向我道歉。 “有什么可道歉的呢?二小姐,这礼节我可生受不起。” “我知道,戎子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跟你好好说过话……” 她这么一说我内心一阵激动,虽然在路家和她的交集非常少,平日里她深居简出,只能远远地观望她,这不,一路上这么多的机会,不都在好好说话吗?于是我安慰她道:“没有这样的事。二小姐能说会道,堪比才女,又天生丽质,任谁看了都会喜欢。” 话一出口我俩顿时都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这话出自我的肺腑之言,但在这当口说却并不是个时候,二小姐在另一头直说了一句:“那、那上路吧,不要误了时辰,哥在那儿一定是等急了。”这才把我俩的尴尬劲儿给一扫而空。 我草草地将那个男人用树叶掩盖好,也没时间挖洞给他土葬,就和二小姐找了一处隐蔽的藏身之所。说是隐蔽,也只是一处裂开的岩壁,找来一些茂密的藤蔓掩盖住洞口后,外人就很难察觉到这一处地方。我将洞内打扫了一下,把二小姐安置好,稍稍休息了片刻。之后,我们便商量了一下对策:我继续向林子方向走,无论有没有找到小少爷,到子夜十分一定要返回。如果没有返回,二小姐也不能独自前来找我,必须守在洞内直到天明。这么约定好了之后,二小姐从衣服里掏出了她带着的护身符,双手递给了我。 “这是老爷在虎年给我的护身符,能辟邪,你带着龙鳞煞气太重,这个护身符正好能够冲冲煞气。” 这感情像是在送信物,而且是双手奉上,我颤颤巍巍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欢欣鼓舞地盯着这护身符瞧了老半天。二小姐见我开心成这样,也有些意外,就道:“这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就当表表我一点微薄的心意。” 她这措辞听得我又一阵激动,连忙想让她千万别这么说,但是转念一想,我既然跟路家要了这许多金条来当盘缠,如果对二小姐太过谦让,势必会给她留下我很落落大方的错觉。我想坏人就当到底吧,于是也没有跟她多说,只是点了点头,带着龙鳞刀就出了洞口。此时已经差不多是日落时分,山道上已经全然没了阳光的踪迹,两边林立的乔木投下阴森森的树影,泥路弯弯曲曲地延伸到灰蒙蒙的雾气中。 一出洞口我就盘算起来。实际上我把二小姐独自留在山洞里也是极其危险的举动,但是看得出来她救小少爷心切,如果我不答应前去探查情报,指不定她脾气倔起来会把我怎么样。能救出小少爷的机会实在渺茫,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最好的办法,是在调查出情况之后与二叔家的人碰面,将实情告诉他们以便让他们派人前来。但如果连二叔家的人都遇难了,那可真是回天乏术了。 这么想着,我忽然看见了树林那头冒出了袅袅青烟,心中一惊,连忙猫下身子躲进灌木丛里。这已经是晚饭的时间,想必对方也正在进食当中,可能会放松警惕。于是我迅速爬上山坡,靠近那林子去看个究竟。 一走近那里我就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幸好出来前已经填饱了肚子,否则可是要被眼前这幅景象给馋死。只见林子空地上七七八八地扎着几个帐篷,有两个男人蹲在帐篷中央的地面上生火烤肉,火芯子在生柴上响起噼噼啪啪的清脆之声,也不知是哪里打来的一整只野兽,看不清样貌,正串在木棍子上被烤着。其余的地方不见人影,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帐篷外面插着的十字弓形的旗子可以证实这是仇家落脚的地方。 这个时候,其中一个烤肉的男人敲了敲手边的碗盆,帐篷的里的人就陆陆续续地出来用餐。我赶忙将头一低,从树叶的缝隙中观看他们的动静。只见所有人都身着相同的服装,与吊在山寨木桩上的那些尸体无异,一路数过去共有十来个,有些身强体壮,面目狰狞,有些人虽干瘦,却不失矫健。看样子个个都有功夫底子,并不好对付。在这些人当中我并没有看到小少爷,想是被绑在了帐篷里,没有一起出来用餐。或者已经死了,不知身首何处。想到后者就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再细细地观察那些帐篷的动静。 瞧了一会儿,忽地见人群里有一个男的站了起来,端了个小盘进到了最里面的帐篷。那帐篷离我的视线有些距离,又有很多物体间隔,我看不清那男人进去后做了什么。只是一小会儿功夫,他就空着手走了出来,无事一般地坐下和身边人继续吃喝。我心念一动,想这帐篷里该不会是关着小少爷,那人进去是单独给他送吃的?心下生起一股希望,于是匍匐下身子,慢慢地绕着灌木丛爬到靠内的帐篷后面去看个究竟。 那些人并没有发现我,我躲过他们的视线,溜到帐篷背后,抽出手中的龙鳞刀,就往帐篷上一划。这刀锋利异常,如若断丝,帆布被悄无声息扯开一道大口子,我连忙朝着里面望去。 天气阴暗,帐篷里黑漆漆地,似乎有个人被铁链绑着坐在地上背对着我,只有双手空出来,也没拿筷子,狼吞虎咽地捞盘子里的烤肉吃。一时之间我也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随手就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丢了进去,正好打中了他的背。 那人吓了一跳,手中的烤肉都掉回了盘里,朝我这个方向便是一句:“谁在那儿?” 我一听似乎不对,小少爷平时声音不是这样的,感情这里面绑着的是另外的人,忙缩回身子躲到帐篷一边,只觉里面那人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也没大声喧哗,只说道:“躲得倒挺快哈!你是路家的人么?” 我不答,满脑子都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只听那人又道:“你是卫戎?你来找你们家小少爷么?” 我听这人报出了我的名字,顿时一惊,想这人估计知道些什么,现在他被绑着,应该对我没多大危害,于是出声问道:“小少爷他在哪儿?” 帐篷里那人听我这么问,哈哈一笑,说道:“你真的是卫戎?” “你怎知道我叫卫戎?” “你们小少爷被抓的时候就说有个家丁叫卫戎,是你么?刀也带来了?拿着把破刀单枪匹马杀来想救你主子,你这不是寻死么?” 我更是惊奇,想他怎么会知道我有把刀?难道是我开的这个口子能看出刀的形状来?而且小少爷怎么把我也给供出来了,这不是拖我下水么?用心忒也狠毒。于是急着问:“快点说,小少爷他在哪儿?” 他倒一点也不老实,直说:“你以为你这么问我就会告诉你么?本大爷可没这闲工夫助人为乐,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一下又开始吃起烤肉来。我怒意顿起,想这人说话不着调儿,非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才能清醒,一下窜进帐篷里,“唰”地抽出龙鳞刀便架在他脖子上,道:“你说也不说?” 这下我看清了他的样子。他人长得很壮实,完全不像小少爷那种书生样,一看就是很能吃的类型,只是被整惨了,双眼凹陷,气色较差,身上还有横七竖八的鞭痕。我刀一架上他脖子,他便吓得丢了盘子,说道:“你你你,别拿这刀来吓我,你以为你有把龙鳞刀就了不起么?我我我,我才不会怕你!”直露出了胆小怯懦的本色,和他的身材相去甚远。 我想他怎么知道我这把刀叫龙鳞?难道龙鳞是很常见的大刀品种么?于是问道:“你怎知道这刀的名字?”口气有些恐吓的意味。 距离这么近,他直盯着这刀的纹路看,已然没了之前的畏惧之色,边看边激动地说:“没错,这花纹,这刀刃,是货真价实的龙鳞,你们真的是路家的人啊!” 我只感到莫名其妙,紧了紧手上的刀,对他凶道:“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点!” 他立刻道:“这是路家传家之宝龙鳞刀,是路家祖宗侍奉魏文帝时候锻造的贵重兵器,你看这刀背的纹路,是三国时期刀工的典范,就是供给皇室使用才能做得如此繁复,普通刀剑哪需要这么多累赘的花纹?况且江湖上的人用得起么?这纹路是现在的工匠穷尽一生都雕不出来的。你们路家祖宗怕是花了三代才搞出这玩意儿来,等到打造完的时候,魏文帝早就死了,魏国也早就灭亡啦!所以这东西才会一直保存在你们路家当镇宅之宝。这种东西道上的人一看就知道。” 我给他这句话吓得不轻,直看着手上这把金光满溢的大刀,想这难不成还是三国时期的老古董?这魏文帝,难不成说的是曹操的儿子曹丕?而路家以前是皇帝的御用铁匠?我以前的确在古书上读过魏文帝造龙鳞的典故,没想到这取名“龙鳞”的刀还真能和历史典故扯上关系。 他见我不答,脸色阴晴不定地,便道:“喂,小子,难不成你还不知道这破事儿?你们家小少爷把刀交给你的时候就没吩咐过你什么?他被抓的时候可是一直嚷嚷刀在你这儿呢!” 我脸色唰地变得铁青。这刀如此贵重,难怪仇家会找上门来,这东西要是江湖上谁都知道,路家早就变成众矢之的了,还能像之前那样优哉游哉地生活么?而小少爷是一整个想把这贵重的龙鳞给丢掉的不靠谱的主,简直就不符合路家老爷向来强硬的作风,想到这里心里就五味杂陈,便道:“他现在在哪儿?” “要我告诉你也行,只是我有个交换条件。” 这人说话透着什么都知道的气息,我直觉得提防着他,于是道:“你说说看。” “我看你这龙鳞能断金器,先帮我把这铁链断了吧。” 他一说出口我便知道会上当,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比我大个一两岁,但是虎背熊腰,身体结实得紧,刚才那胆怯的样子怕是装出来的,仇家估计就是知道这家伙用绳子绑不住才用铁链子的吧。要是我帮他斩断铁链,搞不好会和那山里抢亲的邑云枫一样施展出绝技,给人来一个下马威。这被戏弄的事儿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于是道:“你先告诉我小少爷在哪儿,我再帮你断铁链。” 他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立刻道:“你小少爷在隔壁帐篷,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 他话一出口我便立刻站起来直窜了出去。要救人就趁早,要是仇家的人吃饱喝足了回帐篷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一窜出去就听见那人在我背后嚷:“等下!你倒是先听我把话说完啊!”我没理他,想这当口救自家少爷要紧,哪管得到你这陌生人的死活,就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隔壁的帐篷。 第7章 第 7 章 一奔到外面我便抽出龙鳞刀来给隔壁帐篷划上一刀,只见帆布撕裂之处却是一片微弱的灯光,直可比上我当初在路家看书时用的油灯亮度。我手脚利索地跳了进去,正欢欣鼓舞地想象着即将要迎接一副狼狈模样的小少爷,却见一个约莫两米多高的巨人影子忽地从帐内闪现出来,手上似乎拿着什么武器,二话不说地就朝我的头顶劈落下来。 我大惊,危机之下想也没想,便本能地朝后一个翻身跳了出去,阴影之中也没有看清小少爷到底是不是在帐篷里,却见那巨人发出了低吼的声音,拿着武器便从帐篷的破口里走了出来。他身形巨大,走出来时自然将那原本只有一小道裂缝的帆布扯得稀烂。他比想象中要强壮许多,呼吸时全身肌肉不住颤动,走路时地动山摇,双手拿着巨斧乱挥,头发披散开来,就像一头直立行走的狮子。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气势上原本就输了一截,现在看到他直朝着我奔来,已然完全忘却了来时的初衷,不顾一切地撒腿就跑,却忽然听见帐篷里有一个声音喊道:“卫戎,我在这里!” 这声音干哑而气若游丝,但却能传到我这儿,想是拼了命在喊,我一下就听出来是小少爷的声音。这一喊打乱了我的步调,我立马停了下来回头去看,却见那巨人已经欺到背后,举起那虎虎生风的双斧便横着劈了过来。一瞬间我直觉这股劲道凭我手上的龙鳞刀是万万格挡不了的,保不定人都会被吹飞出去,于是连忙一矮腰就地匐倒,那巨斧便擦着头皮掠了过去,重重地砍在一旁的树干上。但是那股大力兀自还没停下,碗口大的树干“哗啦”一声断裂开来,被斧子的力道砍得歪到了一边。我只感到脑门上一阵凉意,怕是头顶毛发都被削去许多,要是直接砍在身上,还不是立刻被砍成上下两段?直惊得迅速窜起,拖着龙鳞刀朝着一边闪避。 那巨人虽然壮硕,格斗时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这时候转了个身便反手一斧要砍我下盘。我没法用龙鳞刀招架,便朝后一跳腾空躲开,接着左右闪躲,企图用灌木丛和帐篷遮掩身体。只听见那巨人一斧斧全砍在树枝上,直发出了齐唰唰的树枝断裂声,我忽地想起了什么,内心大叫“不妙”,已然来不及了,那离帐篷不远的人全都察觉到了我这儿的异常,纷纷将碗筷放下,跑过来看这里发生的动静。我想寡不敌众,这仗要硬拼铁定血本无归,于是就地一滚,朝着灌木丛深处逃去。那巨人无法矮下身钻进灌木丛来找我,直将双斧狠狠地插进树丛里翻腾。他的判断甚是精准,居然一斧斧都扎在我的身边,要不是我动作飞快全神贯注地闪避,怕是早就被他一斧子扎死,这下子当真惊险万分。 我背上早就吓出一身冷汗,想这厉害角色还是从来没有见过,似人似鬼,又有怪力,就像神话里被召唤出来的钟馗,不会说话只会吼叫,甚是可怕。可是还没等我逃出这片林子,仇家已然追了上来,只听见背后有个声音在低矮的树丛里窜得飞快,腰中似乎挂着串铃铛,在他奔跑当中震得“叮叮”作响,那高频率的震动光听就能判断出他功夫了得,凭我这逃跑的速度不出半会儿就会被他追上,于是想要吓唬吓唬他,抽出了龙鳞刀,朝后就是狠命一斩。 这刀锋刮过之处树枝立断,那背后追来之人受到一股气流影响,自然而然一个纵身朝后跳出了老远。我没有犹豫,继续回赶,却听见背后风声忽而又到,仿佛幽灵一般忽近忽远地尾随其后,显然是他在穷追不舍。我想他今天怕是不会放过我,要斗个你死我活了,却没来得及细想仇家为何只有他一个人跟过来,便又抽出龙鳞刀,照着刚才那样一刀横扫过去。 他果断地闪避开来,跳到了一边。我想这刀锋似乎夹带着一股妖气,会使得对方无法靠近自己,便大着胆子在那人面前一刀连着一刀劈将下去。没想到那人轻巧异常,毫不费力地躲过我的连砍,那腰间的铃铛不停地响着,似乎使人产生了幻觉,只觉得这不是在干架,而是在跳舞。我砍不到他,又听这铃铛烦人,气血上冲,想本大爷可是这么容易被你戏弄的?便下了狠手,刀刀使出我浑身力气,将这龙鳞刀挥得剌剌作响,就见对面那人并没有被惹怒,只是对着我淡淡地命令了一句:“停下!” 我不听,想这当口哪是你说停就能停的?这口气也忒傲慢了,仇敌当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相杀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就狠命地一刀下去,想要先占了上风。他似乎有些忌讳我出手如此狠辣,就说道:“再不停手,莫怪我无礼!” 我仍旧不理他,想这人说话怎么就和那山里抢亲的邑云枫一个德性,先君子后小人的?难道现在习武之人都学孔孟之道么?真是恁地荒唐。我没有听他,手中龙鳞刀挥得越来越顺手,更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没想他一个翻身便伸手来抓我衣领,我不知他的手何时穿过龙鳞刀的刀锋,诧异之下只觉手腕剧痛,十指神经顿时抽搐,已然握不住龙鳞,将那刀甩出老远。 我还没看清楚他使出的招数,一瞬间双脚凌空,已被那小子拽住衣领提了起来。我今天可是第二次被人掐住脖子呼吸不畅,不禁浑身涌上了怒意,伸脚便朝对方的腹部踢去。谁知这一脚踢了个空,下身已经飘了起来,面前忽地天旋地转,只觉自己头朝下倒栽在灌木丛里,背脊完完全全撞到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哐当”一声巨响。 这一下撞得好生厉害,只把我五脏六肺都倒腾了一遍,喉部辛辣异常,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这还没完,那小子又将我提了起来,想要摔第二次,我这时候空有一股怒意,力气全无,只是狠狠地盯着他想要朝他咒骂,却听见树丛外面有人“啪啪”地鼓了两下掌,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朝这儿说道:“六儿,够了!到此为止吧。”这才迫使他松开手,把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这时候脑袋嗡嗡作响,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地抬不起来,我心想这下完了,这不但没有打听到情况还被对方抓了个正着,只见几个壮汉过来将我粗暴地抬起,手脚上了麻绳,被押向了帐篷那边。刚才用斧子砍我的巨人兀自站在对面盯着我看,脸上没有一丝神色,双眼空洞异常,活像一句行尸。 这一下我就被押进了最大的一座帐篷里,只见里面正中央的蒲团上坐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眉目含星,神情肃穆,身着外裹软胄的短打,直盯着我露出警戒的神色,想必就是他们这些人的老大。接着,那戴着铃铛的小子和那巨人就带着我的龙鳞刀走了进来。这些人分为左右两排站在老大周围,带兵器的站在左首,空手的站在右首,那小子和巨人将龙鳞刀呈上后便退后和我站成一排。那小子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短打,长发沿着鬓角扎到脑后,用黑绳系好,露出颇有些清秀的脸庞,打扮倒是质朴,只有腰间挂的两个护身符般的大银铃着实醒目。若不说他是个习武的,倒真没人能看得出来。我这么一路看过去,高矮胖瘦一应俱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这儿,这么一路数来除我之外也就九个人。 那老大接过龙鳞刀来细细查看,小声询问了旁边一人几句,似乎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便直接道:“把他衣服脱了。” 我万万没想到他这时候能说出这话来,心下一惊之余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站在一边的小子反手一抽便解了绑我的麻绳,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我衣领就这么一撕。我本以为衣服会被他扯烂,只觉背脊一凉,也没见何时双手已脱出袖口,却见这身短打连着腰带完好地落到了他手中,不禁又惊又怒。那小子甚是邪门,没等我有逃跑的动作,便闪电一般甩起麻绳绕着我身子裹了几圈,我现在毫无抵抗之力,连反应能力也差他一大截,便是任由他摆布,脱得只剩下了一条裤衩。周围人没一个来插手,都站在原地暗暗偷笑。 那老大呵呵一笑道:“六儿功夫真是越来越利索,这以后姑娘们都得防着你了!”说着周围一众人都没忍住,哄堂大笑了起来。而那小子和身边的巨人却一脸漠然地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回话,那老大继续笑道:“六儿年纪还小,不懂咱说的意思。不过路家这小子应该懂的。”直把我说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好不憋屈。那小子也识趣,见老大这么开玩笑,便道:“大哥既然拿到了龙鳞,便可以让我和五儿走了吧。” 那老大听他这么一说,眉间一动,笑声立止,便道:“且慢,这事儿还没完呢。你穿上路家这小子的衣服去他们二叔家办事儿。办完了我就不再留你。” “可是……” “你可别忘了我们做过的协定,五儿的命还在我手上。” 那老大不知为何面色阴沉地说出狠话,那小子沉思片刻,最后不得以地回答道:“我知道了。”便低下头去不再发话。我见他刚才打斗时和我对话都是干净利落,招招都下狠手,此时却受制于人,说话思前想后,神情忧虑重重,似乎有着莫大的心结没有解开,想一山更比一山高,不禁感到大快人心。 那老大命人将龙鳞收好,就转头看我,说道:“不愧是经历过大世面的路家人,仇敌当前连个屁都没放,莫不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我戏谑地笑了一声,想这老大刚才没和我说话定是在察言观色,是个阴辣的主儿,身边这小子就是被他握住了软肋才会给他卖命的,可不要着了这仇家的道儿,于是想着要说反话来和他顶撞。 刚想开口,只听帐篷外面一声口哨,忽地四面八方响起了竹栅子敲地的声音。那节奏像极了三更时鼓栅的声音,只是数量庞大,声音杂乱,和着山间的回音就像是千军万马奔到近前的气势,直震得帐篷和地面都抖动起来。众人一听不知是哪来的鼓栅声,顿时心慌,那老大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大声喝令道:“五儿,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日之间发生了许多怪事,我已经没有了一惊一乍的心情,却见那巨人转身出了帐篷,外面立刻发出了刀剑相向的声音,混合着鼓栅的声音,听不清这一个巨人在和多少人搏斗。帐篷中的余人都没有抬脚的意思,仿佛帐篷外的事情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似的,全都固若磐石地站定在那儿。我想这巨人原来叫五儿,这会儿怕是以一敌十,要是帐外的人再不顶用点,怕是可以以一敌百,看帐内人气定神闲的样子,估计都对这巨人的身手很是放心。 不出一刻那鼓栅声停了,只听一个重物“哐当”一声落地,似乎是那巨人被打倒了,我顿时大惊,想这帐外难道有千百人之多,以至于连那巨人也招架不过来了?余人惊讶之中我身边那小子没等老大发话便立时掀起帐篷冲了出去,只听得一声尖利的铁器碰撞声,便听见双方同时大叫着跳了开去,刀剑声戛然而止。帐篷中之人都是一惊,纷纷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老大已经动容起来,厉声道:“帐外何人?居然能和六儿不相上下……” 我也大感好奇,却听见帐篷外面一个声音说道:“路家小女子前来拜见,望钟老前辈出帐一会。”却是二小姐的声音。我今日已被二小姐的事情吓到过一回,这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当真惊诧万分,想她哪儿找了援军前来营救我们,难道她已经遇上二叔他们家的人了?可是二小姐是几时变得如此有气势的?居然还学起了江湖上的那套打交道的话来,难不成二小姐也会功夫?可二小姐这病弱底子怎地练得起功夫?难道是装出来的?这简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姓钟的老大一听便觉得可疑,命人掀起帐篷朝外看。只见零星火光之中二小姐身着华服站定在那里,头顶金光闪耀,珠玉绸带自古典礼帽上垂下来,披散在肩膀四周。一袭白衣末至脚底,画满了栩栩如生的朱雀青鸟,风吹裙带飘摇,仿佛这些飞兽是从地面被呼出,直飞苍穹而去。二小姐此时美若天仙,我眼神片离不了她身,就像魂儿被勾去似地,兀自看得呆若木鸡,根本无暇去细想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钟老大一见二小姐这架势就觉不妙。他老江湖见多识广,见外面除了二小姐之外零零散散站着许多白衣男子,都围着帐篷摆着同一个站立的姿势,手上均拿着长长的竹栅子,只是周围太黑看不清长相,似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气氛。再一看,那叫五儿的巨人已然躺倒在地上□□,而那带着铃铛的六儿也似乎受了伤不再行动,于是面色一沉,便道:“只闻路家少奶奶早逝,路家便无嫡系女亲。来者何人,为何自称路家女子?” 二小姐听这话顿了一顿,似乎甚是疑惑,转头望了望身边的白衣众人,见众人并未现出疑惑,便大声道:“路家小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双名霜华,为路家嫡系二子。钟老前辈何出此言?” 我一听不对,这感情钟老大连路家家谱都没搞明白就要和我们作对,有点太失谋略,心下不禁闷笑。却见钟老大“哗”地掀开帘子迈开大步走出帐外,到得二小姐面前十米停步,用不紧不慢的音调说:“钟家与路家交往甚厚,承蒙路家老爷关照多年,却不知为何从未听说路家出过‘霜华’这女子名。路家少辈以‘云’字取中名,是为‘盟约’必须遵守之条款。路家决计不会破坏条款,若是姑娘名中带‘霜’,那只有一种情况。” 二小姐一听这话疑心大起,立刻追问道:“小女子不才,不知‘盟约’为何物,路家祖辈并未对我提过只字片语。前辈可否告知个中细节?” 那钟老大冷冷一笑,答道:“你不是路家的人,自然不会与你深讨其中细节。祖辈定下的规矩极其复杂,但如今的人并不一定会老老实实遵守。” 二小姐一听这话身形一动,显是受到了打击,脸蛋微微地涨红。她自小病弱,路家上下都对她呵护备至,没人对她说过重话,这钟老大一句“你不是路家的人”便着实侮辱到了她,连我也在一边听得要还起嘴来。想我昨天听小少爷一句“你才不是路家的人”一时气血上冲便要与他掐架,便是十分理解二小姐此时的心情。只听她厉声道:“小女子便不再与前辈拐弯抹角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此次前来就是让前辈放了路家的人,兄长见我便知真假,是不是路家的人,也容不得外人评说。若前辈不答应放人,也莫怪小女子出手无情。” 那钟老大倒是有些提防二小姐的脾气,这盛装不像二小姐平时的样子,且周围站着这么多功夫高强行踪神秘的白衣男子,不让人起疑也难。他手下两个得意门生都栽在二小姐手里,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干笑一声,答道:“放人可以,我即刻命人给路家公子松绑。不过……” 那钟老大顿了顿,想是在思考什么事,我已经按耐不住心情,冲着帐外大喊道:“二小姐,我在这儿,龙鳞这宝贝已经被他们夺去了,一定要想法子要回来!”此话一出二小姐立马扬起眉毛,显是料到我若是被抓,龙鳞定会落入他手,因此没等钟老大放话,便厉声道:“也请钟老前辈将龙鳞还予路家!” 那钟老大冷笑一声,便道:“路家公子已答应将龙鳞交予钟家保管,从此钟家与路家不起干戈,各得其所。既然龙鳞已入我手,我承诺保全路家人的性命,姑娘这便请回吧。” 二小姐听着脸色越来越差,却见小少爷被人推推攘攘地从对面走了过来,我也被赶着出了帐篷。小少爷满脸疲惫,衣衫褴褛,显是受到了非人的待遇,而我也好不到哪去,光着个膀子,兀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二小姐见状怒意已忍到极限,便道:“既然钟老前辈执意如此,我便不会多费唇舌。给我上!”伸手一打响指,那周围一群白衣人忽地全都动了起来,提起竹栅子便冲向钟老大这群人。刀剑声骤起,只见二小姐带来的这群人瞬间就与钟家的人扭打在了一起。 我大惊,想二小姐也忒急性子了,我和小少爷还在钟家人手上,她这一喊指不定让仇家撕了票,把我和小少爷给杀了。却见身边一个钟家人抽出刀就朝我的头砍了下来,我吓得连忙一个地滚躲开,一边一个白衣人已经窜到近前,乘其不备自身后将竹栅子捅进钟家人背脊。这时距离很近,映着月光我看见了白衣人的样子。他们脸上似乎蒙着一层雾气,整张脸惨白惨白,双眼空洞无神,皮肤干裂粗糙,口中呼出冰凉的气体,合着周围的空气,幻化出一团一团的白烟。钟家人被那白衣人捅穿了胸口,鲜血喷得我满脸都是,我平时除了杀鸡杀鸭的家政活儿就没见过这等杀人的场面,顿时惊愕万分,差点没有吓得闭上双眼晕阙过去。 却见那白衣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惊吓的表情,捅死了这个钟家人后转而去攻击别人,而那些被攻击到的人全都现出和我一样的惊吓表情。我感到双腿发软,想二小姐带来的人莫不是来自阴间?为何如此吓人?传说山间道士能借助法术召人魂魄,加以驱使,但却从来没见过路家人召过阴兵,心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朝着一边的灌木丛里躲去。 却听不远处一阵铃响,却是那负伤的六儿跳了起来,正扯下腰间的铃铛挂在匕首上,朝着一个白衣人挥了出去。那白衣人听见铃响,忽地如中了魔咒一般发怔地止住了舞栅的动作。就在这停顿的空档,那六儿忽地狠命地将匕首朝那白衣人挥落,刀光一闪,白衣人便人头落地。令人惊奇的是,那六儿的匕首虽然锋利,却丝毫没有砍出血迹,人头如竹栅子断裂般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便掉落在地上,化作一团白烟。余下的身子也慢慢变瘦、软倒,变成了一堆薄薄的叶片状物体,飘散在了四周的地面上。 我看得大惊失色,想二小姐带来的人果然邪门儿,难道是用竹子叶片做成的?便又躲得更远了一些,朝二小姐的方向看去。却见二小姐站在人群后面兀自没有动手,只是眉头紧锁,口中喃喃自语。我好奇心起,想难道二小姐是在念咒?再一细看,却见到她背后站着个男人,她其实是正在和这男人对话。月黑风高,这个男人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一身白衣,所以我一时并未发现他。此刻这男人似乎身形一动,将手放到胸口说了些什么,只听那山腰上忽地又想起了鼓栅的声音。这一下简直是震耳欲聋,一波接着一波响个不停,直震得人耳膜都快要出血,众人顾不得厮杀,都捂着耳朵如没头苍蝇般乱转,而白衣人却丝毫未受到影响,一时之间呼号声不绝,刀光反射中钟家人纷纷地败下阵来,被杀了个正着。 我想要捂起耳朵,无奈手被反绑着无法动弹,却见那六儿兀自在那硬撑,但那铃声早就淹没在这震天价响的鼓栅声中,对白衣人毫无用处,不由暗暗叫好。钟家人越战越少,到得后来,那六儿几乎以一敌十,而白衣人还在源源不断自山谷间涌现出来,仿佛杀也杀不绝似地,不禁令人骇然。那六儿已然浑身是伤,腹部伤口最深处鲜血如泉般喷出来,怕是再战不久就会失血过多而死。敌弱我强,这局面怕是我来探查之前做梦也没想到的状况,我忽然兴奋地想要喝彩,忽听那钟老大在人群中大吼了一声:“撤!”便跳将了起来,扯住那瘫倒在地的巨人五儿的衣领,便一阵挥剑乱砍,杀开白衣人的包围朝另一头狂奔。他那手下伤残无数,早就在等老大发号施令等得不耐烦了,此刻一听撤退,去意已决,撒腿就跑,纵然之前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此时也都抱头鼠窜,说不出的荒唐可笑。 第8章 第 8 章 钟家人落跑,二小姐想要命令趁胜追击。黑夜之中,却听小少爷忽地喊了起来:“不必再追了!”她身后那人听到小少爷这么说,似乎立刻做了一个动作,山谷里的鼓栅声霎时就全部停了下来,归为了死寂。 “不行,龙鳞还在他们手上!”二小姐急地喊了起来。 “把那个受伤的人绑起来,他们就有人质在我们手上了。” 小少爷吩咐着,二小姐身后的男人便指挥者白衣人将那六儿带到了二小姐面前。那男人伸指点了六儿腹部的穴道,将那流血暂时止住了,再将他五花大绑起来丢到一边。六儿没有说话,兀自在大声喘息,想必已经疼得只剩听觉尚在。二小姐此时已然站立不稳,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一个不稳瘫倒在了地上。 她似乎是早就吓怕了,面色惨白,浑身不住地打颤,正哆哆嗦嗦地抱住肩膀想要哭起来。而白衣人却并未作出任何动作,全部如没有生命的石像般杵立在那里。我赶忙跑出去想去扶起二小姐,但苦于手被绑着,奔到近前却什么也干不了。却听见黑灯瞎火之中,小少爷又自另一个方向喊了起来。 “穆青,快过来帮我松绑!” 小少爷这么一喊,二小姐身边的男子就一声不响地走过了我的身边,扬起一阵阴冷的风。我浑身一打哆嗦,想“穆青”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定睛一看,忽得看清楚了他的长相,不禁又是倒抽一口冷气。这家伙不就是我们刚才在山路上发现的那具尸体吗?当时我已经探过他鼻息,知道他早就气绝,只是全身没有伤口,不知缘何而死,还在死前给我们留下暗号,心里曾经有过一丝疑虑,却不知他根本只是假死。 冷风过去绑着我手的麻绳忽地松了开来,我想是那男人用了什么法术切了绳子,兀自将信将疑地抬手看了看那些绳子的末端。一看又是一惊,那绳子仿佛被刀切过一般,现出平整锐利的切口,而我的手腕处除了被绳子绑过的淤青就再也没有别的划痕,不禁暗暗佩服,想这男子的法术忒也精准。 那男人走远,白衣人忽地一个接着一个如烟般消失在空气当中,我心中惶恐不安,有些担心二小姐的安危,赶忙蹲下来挡在她身前以防万一,直到所有白衣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再出现了以后,这才转过身去把二小姐扶了起来。我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便低声地问二小姐:“这个穆青是刚才在山路上见到的那个吧?” “是的,”二小姐也压低了声音,生怕我们的对话会被那个男人听到似地,“他就是二叔家那个家丁。” “他……他怎么又活过来了?” “你刚才探他鼻息,真的确定他已经死了不是睡着了?” 二小姐此言一出,咱两顿时都沉默了。死人除了探鼻息,身体冰凉和皮肤紫黑症状就能确定其死亡的事实。当时只知他刚死不久已成事实,哪会想到还有许多蹊跷?更何况有哪个正常人睡着是不用呼吸的?二小姐这话虽然是询问,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直说得我暗暗懊悔自己不够谨慎。 只听她接着道:“他遇上我时说没有时间了,让我换上这身巫女装,赶紧来这林子救我哥。都是路家的人,我一时也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二小姐抓起裙子一角给我看上面的朱雀青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衣服……他说换上这衣服去和钟老爷子斗嘴就能胜,谁知到他居然会召出那许多白面鬼来,真是吓得我半死……” 二小姐回忆起来心有余悸,声音兀自发抖,我正想安慰她几句,只听小少爷又在一边喊道:“卫戎,你还在磨蹭什么,快带阿花过来!” 我想二小姐刚才定是在硬装,一个弱女子面对钟家众多高手要装出个狠角色的样子来定是折腾得她够呛,这做哥哥的人心忒地冷漠,要是善解人意就早该过来二小姐这儿嘘寒问暖一番了,于是我只得道:“二小姐,你身子还要不要紧?不如我背你过去吧?” “我没事,不用担心。”二小姐这么说着,朝我摆摆手,自个儿想要迈开步子。我还是担心她,不禁过去扶她的肩膀,她也不避让,径自挽住我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 那二叔家装死的家丁穆青已经点起了火把,和小少爷一边逐个地检查钟家的帐篷,一边在讨论着什么。我们一走到近前,小少爷就止住了谈话,头也不回地一句。 “用了巫术,你便已经破了盟约的第一道条款。不要忘了,就算是路家嫡系,破坏了条款也是要受到相同的惩罚的。” 这显然是在斥责二小姐。二小姐表情一动,那家丁穆青立刻来帮二小姐打圆场:“小少爷言重了。巫术本是我一人发起,与二小姐毫无关系。她只是换了一套华服,陪我演戏罢了。” “那么闭息的法术呢?这是生者大忌,你知道这功夫被二叔知道的后果么?不是逐出家门这么简单。” 小少爷此时和二小姐一个表情,莫可名状地瞪着面前这个油腔滑调的男人。只见穆青微微一笑,便道:“小人奉二少爷之命前来给大少爷解围,没想路途行到一半突遭变故,小少爷给钟家人抓去了,因此只得假扮死尸,出此下策。实有难言之隐。” “怎么,要施这巫术定要闭息么?” “这是去跟阎王爷借兵,不睡着哪能行?”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感激你么?” 小少爷板下脸来,显然知道了这施术的方法极其危险,也知道对方施术是为了救自己,因此不再发话。穆青嬉皮笑脸的表情还是没变,拍拍小少爷的肩膀道:“路家都是聪明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路家未来着想。所以,小少爷该当不会把我给供出去吧?” 小少爷眉头动了一下,只道:“让我考虑一下。”便不再说话,转过身去查看另一边的帐篷。我们确定帐篷里都没有人后,把那负伤的六儿带到最大的帐篷里安置好,再去之前藏二小姐的山洞里拿来了行李包裹,便决定在这里住一晚。我冻得慌,连忙找出包袱里的衣服穿上。想还好行李里装着替换的衣服,要是在路上连这衣服都给丢了,恐怕没到二叔家就先在这山上冻死了。小少爷也拿出一套新的衣服换上。二小姐则到空帐篷里换下了这套华丽的巫女服。我本想多饱饱眼福,但觉这夜晚寒气逼人,二小姐穿这身丝质的服装定会挨冻,便不再打这个歪主意。待到大家都准备熄灯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句:“糟了,忘了这里原来还有一个人!” 二小姐正在吞药,给我一句话吓得差点丢了水壶,抖着声音问道:“谁?” “一个大个子,来救小少爷之前在另一个帐篷里见到的。” “啊,是那铁链锁着的大个子。” 小少爷慢条斯理地说着,似乎这事和他毫无关系似的。我想既然那大个子之前就认识小少爷,定是和他聊过一些路家的事情,于是问道:“这家伙不会是自个儿趁乱跑了吧?刚才搜帐篷的时候没见到他。” “跑了呗。就他那力气十辆车都拴不住。” “这家伙装得也太好了吧!他是打哪儿来的?” “说是跑黑市的古董商,道上和钟家人撞了,就被抓起来跟着钟家人走了。这谎话打死我也不相信。”小少爷一边若有所思地说着,一边躺到一边的蒲团上阖眼打瞌睡,想是不愿和我们细说被钟家人抓的时候的事情。穆青见状便插嘴说道:“大家都睡了吧,今晚就我守夜,你们睡个安稳觉。”没征得我们同意,便径自走到帐篷外面坐了下来。我整个一不好意思,想按路家辈分来看也该当是我这个跑堂的在帐篷外面守夜才是,正想起身去道个谢,却见小少爷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不要动,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我只好重又坐回了原位。 屁股还没贴到地,他就让我靠过去说话。这个时候二小姐也在一边高的蒲团上趟了下来,六儿被点了穴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们给他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就没有再搭理他。 这个时候连二小姐也竖起耳朵开始听,小少爷便轻声问道:“那大个子叫祝晓寒,古董商的身份是假的,你有见过这个年纪就在卖古董的么?连老爷都没见过。我猜是从研究所的学堂里跑到山里来冒险的学生。京城里这种学生很多,一面打着不满现状的口号空想乌托邦主义,一面又想迫不及待体验生活跋山涉水。” 小少爷这么说,我反而有点不相信,便反驳他:“听起来这人有点不靠谱,但他鉴定龙鳞的时候可是说得有板有眼的。他应该是个道上的人吧?” 小少爷听我这么说,眉头一扬道:“他跟你说了龙鳞的事情了吗?” “说了龙鳞是魏文帝的工匠造的。” “除此之外呢?” “魏文帝的工匠就是路家的祖辈。” 我言简意赅地说完,小少爷便皱紧了眉头不再发话,二小姐在一边轻声道:“哥,既然戎子都听说了,路家的事也瞒不住他了,告诉他真相吧。” 小少爷叹口气道:“宝贝都送给别人了,还要知道那么多秘密干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朝我这边看。我被他瞧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二小姐提高了音量道:“谁说过宝贝要送给别人了?龙鳞这宝贝我是决计不会拱手让人的!既然都是路家的人,就得誓死守卫这宝贝一辈子!” 二小姐这话一出我预感到他俩的争吵又要开始了,而且这对话就跟在山洞里的情况一模一样,做兄长的要丢了这祖传的宝贝,而做妹妹的却要死守传统。这两人都是天生倔脾气,决计不会轻易让步,这要吵起来怕是吵到天明都没个结果,于是我赶紧打起圆场道:“好了好了,咱先把宝贝抢回来,拿去二叔家藏着,看看他怎么处置?” “你懂个屁!”小少爷也提高了音量,将怒意从妹妹这儿转嫁到我身上:“你们一个个地都想自作主张替路家出主意,没门儿!路家就这么丁点儿人,云字辈就我一个,还要怎么去和仇家对抗?人家要这把破刀,给人家不就成了?让他们拿去耀武扬威、腥风血雨,路家从此隐姓埋名,过遁世闲居的生活,这难道不好吗?” “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你以为仇家拿了宝贝就和我们天各一方了?仇家有了龙鳞有等于有了号令群雄的本事,到那时要对路家赶尽杀绝还不易如反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路家丢了宝贝还要挨人家一刀子,这就叫陪了夫人又折兵!” 二小姐这句重话一说,小少爷立刻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大声道:“什么号令群雄那都是扯淡!你见过路家凭这把破刀召来过皇亲国戚?召来过什么江湖高人?就连卫戎这三脚猫功夫的都是老爷拿十块金条留下来的!知道路家为什么要遣散那许多家丁?就是为了把损伤降到最低!仇家真要找上门来,大不了只有我死,与别人毫无瓜葛!如今你们还要跟着我,还要守着把破刀,这是何苦!” 话音刚落,二小姐“唰”地从蒲团上坐了起来,面色阴沉异常,冷不丁地问道:“哥,我看你是一直不把我们当路家人看待吧?我想起刚才钟啸天说的话了。他说我不是路家嫡系,这是真的么?” 小少爷似乎万万没料到二小姐会问出这一句,脸色霎时一变,支支吾吾道:“钟啸天这话……这话就是离间计,你可别信他!” “不是真的么?不会是你自己要让钟家人抓了去,送给他们龙鳞,然后要求他们放过我的?” 二小姐咄咄逼人地说着,想起身去小少爷面前质问他。我想这话题越说越危险,连忙拉住二小姐。却见她高挑着眉毛,怒目地盯着小少爷,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浑身不住颤抖,想是怒到极点,于是赶紧说道:“这话就到此打住吧,免得伤了自家人的和气!龙鳞的事咱去了二叔家再说,要是耽搁了赶路,再遇到几个仇家就不好办了!” “不行!今晚我一定要问个清楚!我到底是不是路家的人,路云文心里应该最明白!”二小姐叉起腰,直直地喊起小少爷的名字,我刚想上前打圆场,小少爷已然长长地叹出气来,说道:“路霜华,你本名姓顾!路家与顾家本是近邻,在道上就是合作伙伴,古早就开始联姻,将顾家子嗣过继给路家也是人之常情!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小少爷这话就如晴天霹雳,不仅是二小姐,连我都被惊得呆立在当地。只听小少爷接着道:“顾家已经几乎被灭门,只留你这最后一个子嗣给了路家照看。你那时还是婴儿,不知这杀戮的凄惨一幕。顾家少爷拼死将你送到老爷手上,却不知你已经在颠簸中染上风寒。如今你只当这风寒是我母亲的遗传……” 小少爷说完便沉默了,二小姐听得溢出了眼泪,已然激动得站也站不稳,只是不住地摇头。我扶她坐回了蒲团,却见小少爷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甩向了一边的包袱,发出了“磅”地一声沉闷的巨响。帐篷给他这一下击打震得晃了几晃,我吃了一惊,回头去看时,小少爷已然低着头快步朝帐外走去。 “哟,怎么出来了?”外面守夜的穆青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小少爷没有回话,只是低头走路。我想这穆青装傻充愣的个性倒是有一手,帐篷里吵得这么激烈,他连一点劝人的欲望也没有,只顾着在帐外守着,还真是个冷漠的人。 二小姐止不住眼泪,我只好安慰她道:“别去想这烦心事了,小少爷正在气头上,他刚才肯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明儿一早起来再去问问,他铁定不承认今晚说过的事情。” 没想二小姐背过身去哭得更厉害了,我心儿怦怦跳,不知哪里说错了,想这当口安慰肯定起不了作用,于是也不敢再多说话,只默默地陪她坐着。过了一阵,却听她抽抽噎噎道:“戎子,你相信我是路家的人么?”我连忙点头,说道:“当然相信了,二小姐怎么会不是路家的人呢?” “那你就是不相信哥说的话了?”二小姐这么一反问,我便转念一想,小少爷有什么理由说谎?如果他说谎,那钟老大也定是说了谎,但对二小姐说谎能有什么好处?路家自己人是绝对不能起内讧的,于是我想了想,便道:“不管二小姐生在哪家,现在就是路家的人。在路家长大,行路家的风范,怎么不会是路家的人?” 我这话出自肺腑之言,只觉得自己也融入到路家成为了一份子,直让二小姐听得安静下来,不再啜泣,只静静地说道:“戎子,其实你一直也是路家的人啊……” 二小姐这一句话说得我的心都暖了,不禁感动得有些热泪盈眶,只见二小姐转过头来盯着我看,夜色中见她面色如雪,擦干眼泪的双眼兀自显得楚楚动人,分外惹人怜爱,不禁想象她接下来要对我做什么。却听她柔声道:“戎子,我很担心哥的情况。他从家里出来后就一直忧心忡忡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我劝不了他,还是你去劝劝他吧。” 我万万没想到她会拜托我做这种事,不禁心下暗暗叫苦,嘴上却说:“劝人这事小事一桩。既然都是一家人,就该像一家人一样团结一心,再大的困难,也一起把它给克服了。我这就去劝小少爷,二小姐你今晚就安心地睡吧。” 第9章 第 9 章 走出帐篷,坐在门口的穆青已经朝我一比手指,示意小少爷去了隔壁的帐篷睡。我点点头,没问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来劝,便慢吞吞地走过他身边。心想这家伙倒是聪明,知道劝人这事儿定是个体力和脑力双重折磨的活,谁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么?可我现如今还真的没法搁下这两兄妹的事不管。路家处境本就水深火热,这关键时刻意见又出现分歧,帮哪边都不是个标本兼治的解决办法,唯独能做的就是调和矛盾,再想对策。二小姐没她哥哥那么执拗,女孩子家毕竟心思细腻,能瞧出些端倪,而小少爷这些天的不与寻常凭我这大老粗还真是没察觉到一分一毫,不禁心下惭愧。 我踱到隔壁帐篷,心下揣摩着这下进去该怎么说,却听见穆青在一边吹起口哨,我连忙朝他做了个静音的手势,小声道:“嘘,都睡下了,谁让你这时候吹口哨的!”他打了个哈哈便闭上了嘴,只听帐篷里面的小少爷不知什么缘故猛地咳嗽起来,我连忙掀起帘子进去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他只是翻了个身便止住了咳嗽,面朝里躺在地上,身上兀自没有盖毯子,只身合着衣服在睡。这帐篷没像刚才那个帐篷一样点着暖炉,待久了寒气逼人,我找了一圈只找到条破旧的羊皮,似乎是打猎打来的,还能闻到阵阵陈旧的血腥味儿,但总算能凑活着用,便给小少爷盖上,自己在他背后坐了下来。小少爷察觉到了我,却还是一声不吭,假装熟睡,我坐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下去了,便开口道:“小少爷,这里忒冷了,咱回去大帐篷里睡吧,那里暖和。” 刚说完就听到他“�怼钡剡�了一声,裹了裹衣服,没有听我的话,头朝里独自闷睡。我继续道:“二小姐她回心转意了,说你讲的没错,咱还是不要了那龙鳞,去过那隐居的生活来得安稳。” 他根本没有中招,头回也不回,还微微地装出熟睡的样子发出鼾声。只是身子不住发抖,掩饰不了他冻得睡不着的事实。我拿他没辙,便道:“你要是不回去,我就在这里陪你睡一晚。反正咱俩一起挨冻,谁也不会欠谁。”便躺了下来,拿羊皮一角盖到自己肩上。他动了动身子,显然是知道我睡在他边上有些难受,忽地说道:“你骗我,阿花不会说这话的。” 我一看有转机,连忙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唯恐不回话他又要沉默了:“是是是,我刚才是骗你。二小姐没说这话,是我觉得你说的比较对。” 他又“�怼绷艘簧�,慢吞吞地转过头来,见我就贴在他背后说话,不禁大皱眉头道:“你想证明什么?平时在路家没见你附和过我,一说到这种事儿上就变成墙头草了么?别靠得这么近,离我远点!” 他和我说话向来辛辣无比,我平时都懒得回应他,此刻为了他和二小姐这事却不得不想办法极力调和,不禁暗暗叫苦,答道:“平时是我不对,小少爷责备的甚是。” 我这么一说,他已经伸脚朝我这儿踢过来,我连忙起身躲了开去,猜不透他是觉得我假仁假义还是畏首畏尾,于是等了一阵子不敢发话,直在那揣摩他的心思。离他这么近,那羊皮又盖在他身上,只觉得大半夜的非但不能取暖,刚才那姿势还甚是不雅,想话不投机半句多,荒山野岭的还不能睡个安稳觉,气不打一处来,不禁暗暗咒骂。 没想这时候小少爷却掀开羊皮坐起身,直盯着我道:“卫戎,你别假惺惺了。你这样怎么让人睡得着?说实话,你想劝我听阿花的话对不对?” 我被他一句话打回原形,胸口像被压了重石,只好道:“我……我哪里假惺惺了?我这还不是为了家庭和睦?我在路家就是拿钱办事,要不是二小姐说我才不会巴巴地跑过来白现殷勤!你要独来独往那是你的事,别让二小姐挂心就成,要是她的病再复发,你也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我这话虽然直接,却也出自肺腑,小少爷知道二小姐是多亏了邑云枫山寨里的药才缓解了咳嗽病,一时之间没有还嘴。我见他倒有点自知之明,于是道:“你也知道二小姐这病是怎么好的。说来邪门,这一路上路家都是靠外人逢凶化吉,说出去怕真是失了路家的脸面。” 小少爷白我一眼,忽然道:“卫戎,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阿花?”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在那呆了半晌,他见我神色犹豫,已然心知肚明,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你这么为阿花着想,定是要被她利用,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路家的嫡亲,和我顶撞之心是万万不会根绝的了。” 我好不容易坐起身,心里有无数念头涌出来想要反驳他的话,却觉得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知从哪里开始辩驳,不禁涨红了脸道:“二小姐聪明机灵,任谁见到都会喜欢。路家也就只她一个女孩,又天生病弱,不是应该多照顾着她么?” 我越是解释,他越是觉得好笑,回我道:“你怕是被这感情冲昏了头脑,已经辨不清是非。我已经说过,龙鳞留着便是祸患,迟早一天会害死所有路家的人。既然会威胁到路家,那便让我一个人承担责任,让仇家只杀我一个人就好。你要保护阿花,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能做到和你们划清界限,把意见不合的人全都逐出家门。” 这大半夜的听到小少爷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一番话来,我听得背后的凉意增强了三分,不禁问道:“什么只杀你一个人就好?仇家找上门来,难道不会见人就杀?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挡得了他们全部吗?” 小少爷使劲摇头,道:“你刚才听到那钟啸天说的话了么?” “是说二小姐不是路家嫡亲的事么?” “不,在这之前的那句。”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钟老大很含糊地说了祖辈定下过什么“盟约”,但却没有和二小姐细说,似乎因为二小姐不是路家的人而诸多避讳,于是问道:“怎么,之前路家和钟家的祖宗还定过什么劳什子的约定?” “定过,而且要不是路家反悔了,合并了顾家,钟家也不会找上门来。我想那钟老大也不一定知道事情真相,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这……听起来挺复杂的。” 小少爷点点头道:“你要听么?听了可跟路家脱不了干系了。不过既然你要帮阿花,你也就不是路家的人了,给你讲讲也无妨。” 我想小少爷这逻辑有点儿不对头,他接下来要讲的怕是路家祖宗的惊天大秘密,怎么会让路家跑堂的知道了秘密还会气定神闲地划清界限的?想他在路家的时候就是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倒是见怪不怪,于是沉下了气,盘腿坐起来,认真地听他讲解。 “那钟啸天口中所谓的‘盟约’,其实涉及到江湖上几个大的锻造宗派。古时候战乱多,兵马耗损严重,皇帝会聚集全国的能工巧匠进行武器的冶炼,以备不时之需。冶炼之风全国盛行,到了三国时期更是达到了顶峰,但精益之作甚少,废铜烂铁层出不穷。山矿开掘严重,资源却得不到完全地利用,当时魏文帝曹丕见状,立刻下令精简冶炼人员,将上等工匠收编皇家,次级配给县市衙门,只会磨铁挖矿的,就打发回家种地养猪。这样一来,真正挖矿的其实都是皇家的军队,而从此废止了人人采铁锻铁的风气。但是很快就流失了一大批民间高手,那些人要么是没有被国家选中而埋没的工匠,要么就是不想为国家卖命的极端人士。真正在为皇帝锻铁的,只留下了很少的一部分人。” “那么路家祖宗就是留下来给魏文帝造龙鳞的那些人吧?” “是的,”小少爷见我问,点了点头,“虽然回乡的人已经被勒令禁止锻铁,但因为强烈的利益驱使,民间秘密锻铁的情况还是存在。而且这种势力逐渐发展壮大,在江湖上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魏文帝死后,这些势力便联合起来形成了所谓的同盟,制定缜密的规章制度与锻铁程序,将兵器流通于各种地下的贩售渠道,甚至通过丝绸之路、海上通路运送到国外。到了南北朝时期,江湖上已经形成了十大锻造门派。路家因为曾为魏文帝锻铁,地位显赫,积累了许多财富,已然成为了名门望族。但实际上从江湖路数来讲,路家也是这十大门派的其中一员。” 我眼睛睁得老大,连忙问:“你跟我说说,这十大门派到底是哪十大。” “按照锻造的武器种类,分八大明器与两大暗器。钟、萧、路、梁、郑、葛、易,皆为明器辈。造明器的门派中有一支非常奇怪,他不造兵器,只造防具,这就是第七世家顾家。暗器辈更神秘,至今为止只知门派,不知姓名,江湖上有称姓唐、李,也有称暗器辈早就绝迹,再无现世。十大门派为了相互利益不发生冲突,曾于京城萧家老宅定下‘盟约’,称门派之间不得相互冒犯,不得在交易中损害各自的利益,不得争夺代表各门派权力象征的世传武器;若进行争夺,并进行两家或两家以上的联合,则其他任何门派都可群起而诛之。自从定了盟约以后的几百年都相安无事,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早就不太记得祖宗当年定下的规矩,而十大门派到底还在不在经营锻造生意也是个无法证实的事情,毕竟这许多年改朝换代,经历了诸多兵荒马乱的年月,十大门派早就不如从前那样联系得紧密了。” “那顾家呢?你不是说顾家只剩下二小姐一个人了?”我问。 “这是个意外。”小少爷皱了皱眉头,回忆道,“顾家与萧家、路家各居京城一隅,且来往频繁。顾家因为自古造防具,于生意上最无兵戈之争,经营稳当,处世淡然,因此在势力上没有任何嚣张的气焰。别派窥见顾家如此自持,纷纷打起了合并的主意,其中以地处雁瓴的易家表现最为明显。但是这种企图在盟约中实为禁忌,易家居然不顾盟约的条款要强制合并顾家,在当时那个时代,是守规矩的人眼中看来非常出格的举动。那年是民初六年,顾家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了易家百余名身怀绝技之人的血洗。” 我听得心中一凛,想这破坏盟约之事古来王侯将相皆有之,所谓人善被人欺,这可是说书人最为中意的段子之一,指不定给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其中生灵涂炭的场面,于是赶紧问:“这易家破坏了盟约,不是要遭惩罚么?” “最诡异的就在这里。因为既然知道不遵守盟约便会遭到诛连,十大门派本就不会轻易动手。会对顾家下如此重手,想必也有不得不做的道理。但是易家人向来行踪诡秘,简直比那暗器世家更为奇特,其他门派在得知血案发生后立刻开始调查此事时,易家人早就销声匿迹了。从那以后,就没有再看见易家人出现在江湖上。” 小少爷一边说着,一边因为寒冷而将羊皮裹在了身上。我越听越不对劲,问道:“可这易家图的是什么?他合并顾家,只是杀了人,能得到什么?最后落得个隐姓埋名的下场,不是白忙一场吗?” 小少爷摇摇头,苦笑道:“卫戎,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易家为何以合并顾家为开端,以隐姓埋名为结束,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要是当事人不说,我们便完全无法猜测得准确。”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只觉得他这会儿言谈举止一反常态,开始语重心长起来,“卫戎,易家和顾家平白无故地消失,那你觉得,钟家和路家的下场,会是正义战胜邪恶这么简单么?” 我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时语塞,只觉得肩头如压重物,根本使不上力来,于是不自觉地朝肩头望去,却见他那只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还在微微地发颤,想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不禁问道:“那这事儿,二小姐她知道么?” 小少爷叹了口气,道:“卫戎,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阿花这些事情,也没对家里人坦白过我的想法。今天晚上是第一次对你说,对你这个外人……” 他眉头皱紧,慢慢地垂下眼帘,似乎不让我看见他踌躇的表情,接着道:“我自打知道过去的那些恩怨纠葛之后就在思考解决的办法。年纪小时不懂事,净想些和阿花一样的想法,以为有了龙鳞就能万事大吉,就能把那些仇家都吓跑,但是接触的事情多了,就会慢慢觉得要摆脱那些利欲熏心、勾心斗角的人和事并不是那么简单。”他说着,猛地摇了摇头,“就算我把这些事情坦白,你们也不一定会相信我吧?只有我一个人死的话不是很好吗?反正路家最后也只会剩下我一个直系。我想要路家的人都能活得更久些,尽量离是非远些,不需要与仇家相杀,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如果将这种想法告诉阿花她会听我的么?”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如果我是路家的一员,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会和小少爷共赴生死这样豪迈的话来,但是我的本性并不是这样。拿钱办事是我的原则,或许小少爷早就看穿了我的本性,才会断然地说出“你不是路家的人”这样绝情的话来。或许当时听到小少爷这句话的时候,我也是因为被他截中要害,才会恼羞成怒要与他干架的吧。 可是这当口我却根本放不下脸来拍拍屁股走人,于是也只好装作担忧至极的样子,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他道:“既然事已至此,也不用去多想以前的是是非非了。怎样想出万全之策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本想说的是能够想出所有路家的人都能存活下来的方法,但是小少爷却会错了意,忽地用手掩住了低垂的脸颊,不住颤抖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小少爷露出如此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免有些发慌,边想着该如何表达些安慰的话,边拍着他的肩膀。只听他哑着嗓子道:“不,我……我一直都很害怕……我死了,老爷、父亲,阿花,还会不会遭到追杀?那些已经成为仇家的门派,还会不会撕毁条约,对路家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路家还有二叔和三姨他们两家人,还有我啊!”我一时激动起来,使劲摇了摇他的肩膀,大声道,“小少爷,你不把我当路家人么?虽然我功夫底子不行,做事也偷懒,总是想着拿钱办事,可是路家没有亏待过我,我对路家可是一心一意的啊!你连我也不信么?” 小少爷被我摇得抬起头来,用迷茫的眼神望了望我。 “……你?” “二小姐说得对,这种时候就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抗仇家,说什么一意孤行的话,那就是对路家人的不信任!就算你死了,仇家照样会找上门来的!那你死得岂不是太冤枉了!” “卫戎你……” 小少爷睁大吃惊的双眼盯着我,我见他眼里布满血丝,双眼红肿,显然是忍住了没有嚎哭出来,想这小子也够坚强,换做是二小姐,早就扑到我怀里哭成一团泪人儿了,于是道:“你怎么决定那是你的事,但是我就算拼了九牛二虎之力都会把龙鳞抢回来,把你们都安全地送去二叔家!我卫戎在出路家之前就跟你们保证过了,拿了钱就一定把事情给办得妥妥帖帖,舒舒服服的!要是你再挽留一下我,指不定我哪天心情好了,就把那功夫学扎实了,一直呆在路家保护你们!” 小少爷一时之间怔住了,惊讶地望着我,忘了要抒发此时的感想,就直愣愣地坐在地上像一尊佛像似地。我以为哪儿的话吓着他了,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问道:“喂,你没事吧?” 我刚拍他的脸,他忽然“唰”地抽出手掌来,朝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我没防备他这一手,脑袋上、脸上和肩膀全被他用拳头甩了个遍,顿时眼冒金星,好不疼痛。这样还不够,当我吃痛睁不开眼的时候,他似乎甩了羊皮站起来,用脚死命踹我胸口和腹部,一边踹一边恶狠狠地说:“原来如此!拿钱办事是吧?打算这趟儿办完就跟路家一刀两段?我想你这几天怎么就这么卖命呢,打杂的都快赶上打铁的了!好一个兵临城下的卫戎!我算是知道你这混蛋的本性了!现在立马就弄死你!”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睁开眼睛了,肚子上吃痛,心里却越来越觉得好笑,见他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伸脚踢我,这时候却痛到压根麻木了,也没还手,就躺地上任由他踹。想想小少爷这反应有趣得紧,明显是不想让我送完这程就离开路家,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你,你笑什么!我弄死你!” 他见我躺地上没有还手,踹得累了,压我身上掐住我脖子。我一看不妙,他这是真在气头上,怕是有把我掐死的念头,连忙一个翻身抓住他手腕,将他扑倒在地上。我手上虽然没使力气,对付小少爷也绰绰有余,他被我压倒就大骂起来,直骂得让我捂住了他嘴巴。 “卫戎你、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能自我了断,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省得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我哈哈笑笑,道:“你这是激将法么?我不保护你也要保护二小姐,我偏不走,我偏要在你眼前转悠,让你难受得要死要活!” “唔唔唔唔唔……!” 他被我捂着嘴巴,难以发出像样的声音,我便更加得意起来,说道:“你都打不过我,还说什么承担起路家赴死的责任?你有能力保护路家人么?你脑袋好,书读得多,怎么不学学孙子孔明用计谋取胜?偏要自己去撞枪口,这和自寻短见有什么区别?” 第10章 第 10 章 “吵什么呢!” 我正捂着小少爷的嘴巴,帐篷外面的穆青忽然掀起帘子将头探了进来,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看到我们扭打在了一起,他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三更半夜地,你们在干什么啊!” “没……没什么……” 我尴尬地松开了手,将小少爷扶了起来。小少爷甩开我拉他胳膊的手,铁青着脸从地上坐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穆青似乎对面前的事态了如指掌,幽幽地说道:“你们俩当心点,半夜发出那么大动静,连隔壁二小姐的帐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一直都没睡着,刚还嘱咐我过来看看你们俩在闹什么。”觉得说得有失礼节,朝小少爷一个欠身,便拉着我走到一边,小声说道:“这不是我这个二爷家的人该管的事儿,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作为一个下人,就不该对自己的主子没上没下的。你这一晚上的举动我都看在眼里了,一直憋着没敢和你说,实在憋不住了这不是?你要是在二爷家这样子没规矩,早就被二爷扎上十根手指的竹栅子了,哪还像现在这般逍遥度日?” 穆青瞅着比我大上四五岁,身板硬朗,风度翩翩,平时出入厅堂一定惹得年轻女子多看几眼,这刚才那番话的确像是一个邻班的成年人会说,想这小子旁观者清,早就把路家的事儿瞧得通透,儿戏之事更是理都不想多来搭理,和他一比自己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禁窘得低下头去。 穆青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出了帐篷说话:“你也甭把这事儿放心上。二爷家就是家规多,下人窝在大院里久了,难免会喘不过气来,所以都想出来透透风。” 我想像二叔拿着竹栅子检视下人们干活的模样,下意识咋了咋舌。一走出帐篷,这凉意还没驱散,就看见二小姐也走出了帐篷,站在幽幽的月光下,袖子挽到手肘,手里揣着什么正在摩擦。我一个激灵,心下想着完了,没把小少爷劝得回心转意,连二小姐也被吵醒,连忙跑过去向她谢罪。但见二小姐手上“嚓”、“嚓”有声,兀自有火星从手掌中冒出,心下疑惑,穆青已经在一边喊起来:“窜天火蛇,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啪嚓”一声轻响,二小姐的手心如灯笼般亮了起来,接着“唰”地一声,那亮光便飞一般朝着天空窜出去,好似烟火一般在高空中炸裂开来,发出“哗啦”一声啸音。我大吃一惊,朝二小姐望去,却见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望着天空的余光露出期待的眼神。一边的穆青又问了一句:“这是哪来的东西?路家还藏着这种通风报信的暗器么?” 二小姐撇了撇嘴,兀自没有回头望他,只淡淡回答道:“新婚丈夫给的东西,算是路家的还是算邑家的?” 这时候连小少爷也走出帐篷,听到这话,不禁脸色一变,怒道:“什么新婚丈夫!” 二小姐一笑,说道:“拜过堂成过亲便为夫妻。那山寨的邑云枫有恩于我,治好了我的病,我也想着报答他。” 我心里轰隆一声巨响,又被雷给劈中似的预感到什么不妙的事情。山寨抢亲之事本就荒唐,邑云枫已经表明这事一笔勾销,小少爷知道了以后也当这事从没发生过一样,现在重又被二小姐提起,且说得有模有样的,真不知道她在盘算着什么。我急得抓耳挠腮,想跟小少爷解释这件事,却听二小姐说道:“走之前他扯了黑服的裙摆给我系上,那裙子里放着三支火蛇,我当时怕他,没有推却。他跟我说了他们异族的方言,我听不太懂,或许大意就是,如若有难,敲击响石,火蛇窜天,他不管在万里之外见这火光即刻赶来救我。” 二小姐的臆想病有些严重,邑云枫跟她说话,咱们又听不懂,哪来这般雪中送炭的好事?况且现在是搬这种救兵的时候么?却见小少爷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二小姐的胳膊就往大帐篷里走,一边走一边吼道:“看你干的好事!大半夜的是要把仇家重新召回来么!” 二小姐还嘴道:“路家的人都不顶用,我找邑家的人,有什么不对吗” 小少爷一听勃然大怒,抡起一巴掌就往二小姐脸上打,忽见远处飞来一团黑影,“啪”地一声便打在小少爷举起来的那只手上,将他打得仰天一跤摔在地上。我心中一凛,想难道有人在附近埋伏?便赶忙四下里张望。见远处山坡上兀自闪出火光,似那鬼火在树林之间幽幽地亮着,我心中一个激灵,忽地想起这亮光和我掉下深坑前看到的鬼火样子一模一样,警觉之心顿起,奔过去扶小少爷起来,在他耳边道:“不可大意,附近有很多盯梢的人!” 小少爷本已怒极,这时候听我这么一说,嘴里咒骂道:“什么小人,只知躲在暗处伤人!”便想起身去和对方拼命。我连忙将他按住,他手臂似乎已然受伤,被我一按便“哇”地一声叫了出来,想是伤的不轻。我连忙挽起他袖子一看,见他手臂表面浮现出碗口大小的水泡,兀自由青变紫,渐渐从上臂处扩散开去。这伤口没有尖锐之物划过的痕迹,显然并不是暗器所为。我慌了手脚,抬头对二小姐道:“你既然已经放了火蛇,那邑家的人怎么还不来?为什么还有人要暗算我们?” 二小姐不答,脸色铁青地望着远处山坡的点点火光。穆青也若有所思地叉起双手,低头沉思起来。我正想说些什么,忽见穆青冷笑一声,人如鬼影一般迅速地欺到二小姐身边,一手扣住她腰,一手便要指她喉管。我大惊失色,还没想明白这事儿,忽觉耳边风声顿起,一团黑影直直地飞了过来,便要击打穆青的手部。那风力道够劲,吹得人身子向后倒去,我连忙回头护住受伤的小少爷,待得再转头去看时,却见那黑影一把拉过二小姐,伸脚踢向穆青架起的姿势,似要与他拼命,竟是一个人影! 穆青哈哈笑了两下,一个翻身朝后退去,双手收回袖里,背转身后,只侧个肩膀将吹来的劲风一一化解,显是并不想与对方干架。那黑影见穆青这等态度,显然已心知肚明,也想立刻收手,便拉二小姐一个转身。穆青见有机可乘,伸袖一抽,袖中齐唰唰一道竹栅子便朝那黑影飞去。月光下我看得分明,那竹栅子分上中下三路杀去,数量密集,就算那黑影能够躲过,二小姐在他身边如此之近也决计会被打个正着。这状况当真凶险万分,不知穆青安的什么心,吓唬对方也就算了,居然不怕自己人也伤到?二小姐之前口气是重些,但毕竟也是在为路家盘算出路,还不到一棍子打死的地步,穆青这下子下手忒也鲁莽,直惊得我跳了起来。 谁知那竹栅子还没杀到近前,忽地黑暗当中风声大作,似有无数黑影扑来,迎面将那竹栅子一根根全格挡开去,甩在了地上,直没入土里三分。穆青似是早已预料到这一状况,收住笑容,袖子一卷,连忙拉住我和小少爷迅速朝后退去。我只觉一股大力将我整个人拉离原地,却见那一簇黑影已然欺到我们原先站立的位置,“啪啪”几声,释放出不知名的烟雾。黑暗中难辨颜色,只觉这东西稍纵即逝,难以捉摸,却说不出的危险。待得再定睛看时,那烟雾已然连同黑影一并消失无踪了。我心下有些惶恐,直抓着侧靠在穆青身边的小少爷的手腕定神,暗自佩服穆青的大胆举动。小少爷似乎受伤不轻,已然没了念我的脾气,兀自在那儿紧皱着眉头哼唧。 这时候穆青在我耳边道:“看见没有?路家少爷就是被这毒物伤到的。” 我有些明白过来,穆青已提起嗓子,朝着对方喊道:“路家二小姐既然诚意求援,邑家少侠为何还对路家出此重手?莫非巫蛊世家早已入邪,变得是非不分了么?” 穆青一说我便已知道攻击我们的人就是抢亲的邑云枫一行,但却分辨不出黑暗当中他们到底躲在那儿,不敢乱动,只睁大着眼到处搜索。却原来穆青知道对方是巫蛊世家?待得一阵,那对面山谷的幽幽火光忽地亮了起来,近处的树丛中有人呵呵冷笑了两声,开口说了起来。 “邑家何时归过正邪之派?是非本是市井俗人所定,于我隐居山林之辈何干?邑家与路家二小姐订了终身之契,虽非两厢情愿,却已在仪式上发誓守卫她至死,便是不得外人欺近她身边半步。如此解释,身为明理之人能够明白么?”听口气嚣张跋扈,没半点软弱之意,很容易分辨出就是那个抢亲的邑云枫的声音。 二小姐被那黑影抓着手,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之中,这时候却说:“邑少侠,此次不得已释放了火蛇,实为急事相求。小女子性命浅薄如纸,本也不需要少侠出手相救,只为了路家那一脉相承的传家之宝。路家强则不与世事争端,弱则负于他人志不可短。如今只为这传家之宝而孤立无援,小女子心下难免焦虑不安……” 那邑云枫显然已经听出二小姐话中之意,立即回答道:“路家二小姐所言甚是。即已释放火蛇,无论何事,作为丈夫当倾力相助。”听口气像是立马答应了二小姐的求助。 “什么丈夫不丈夫的?这门亲事是暗箭伤人的家伙能攀的么?我说什么也不会承认的。路家还没有沦落到要陌生人接济的地步。阿花,你让他放手,回我们这儿来。” 小少爷在一边有气无力地嚷,二小姐正色道:“强敌当前,路家人单势薄,当与邑家联手共度难关。我既已释放火蛇召来邑家,若是有反悔之意,岂不是对邑家忠信之意的侮辱?你不想与邑家有所瓜葛,那便留你在这里好了。” 我对邑家抢亲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听二小姐这么一说,感情是想跟小少爷划清界限,差点想说我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小少爷看出我的心思,立刻说道:“你找谁不好要找邑家?我不同意,卫戎你说,你同意么?” 小少爷知道我喜欢二小姐,这一声问得颇有心机,我随口“嗯”了一声,说出口就懊悔自己不经大脑。在路家得保持中立态度,哪边都不帮,这么着才能保持兄妹和睦,才能让事态顺利发展下去。果不其然,二小姐见我顺风倒向小少爷,眉头一皱,便对邑云枫道:“事已至此,看来劝也是劝不进了。我跟你回你寨子谈这夺回传家之宝一事。你命人将我哥和卫戎绑了一起带回去吧。” 我听二小姐口气颇有威严,俨然一副邑家少奶奶风范,给惊得背心冒出了冷汗。邑云枫居然应了一声,黑暗中只觉他给对面山坡上打了个手势,便只见山坡上一个个人影都浮现出来,就连我身边也忽地多出了几个人,一把将我们擒住就开始五花大绑,作势要抬将起来。 我知道邑家对我们没有敌意,只是二小姐吩咐不得不听,内心正自矛盾着,因此也没有抵抗。小少爷身上有伤,再加执拗,被绑时兀自大吵大嚷。穆青见周围有人上前,早就一个翻身让了开去,只说道:“邑家既然佛心要帮老爷家的人,于我这二叔家的外人就不要绑了。我自己跟去便是,免得多生过节。”听他言下之意却是暗示邑家没人能绑得了他,请他们不要再做伤人的事儿了。邑云枫刚和穆青过招,知道此人非等闲之辈,心下识趣,便打了个手势,命人不再冒犯穆青。 邑云枫到现在才松开二小姐的手,从黑暗之中踱步出来,命人将小少爷放下,自个儿蹲在地上,查看他手臂的伤口。 邑云枫穿着一身黑衣,领口开到腹腰,长褂披到脚踝,赤着脚,穿着单衣,和当初在山寨里相比也没有多大变化,在这寒夜居然一点都不嫌冷,想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他一蹲下小少爷就开始骂骂咧咧,邑云枫笑道:“读书人口出诳语,成何体统?该当受这惩罚。” 小少爷怒道:“奸诈小人!笑里藏刀!对你这种暗箭伤人的鼠辈,用上好听的字眼都会辱了文字的气节!” 邑云枫摇摇头,抓住小少爷手臂便是一阵揉捏,小少爷全身被绑,不能动弹,被他大力一捏,直痛得惨叫连连,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小少爷性格本来刚烈,在路家做了错事被老爷教训时也没见他红过眼,这时却受不得这等疼痛,忍不住痛哭失声起来,想是邑云枫用了什么妖术,才迫使他露出原本不该露出的柔弱一面。我在一边看见小少爷叫的如此凄惨,忍不住对邑云枫呵斥道:“你搞什么鬼!你这般虐待我家小少爷是做甚!” 邑云枫连头都没有抬,便道:“邑家人以德报德,以冤报冤,泾渭分明,从不做过分的事。他要打我结发妻子,是为过错第一;他对我恶语相向,是为过错第二。儒者不以礼相待,偏要伤了和气,受这惩罚,便是让他记一次教训。” 我想这邑云枫咄咄逼人,倒是没把小少爷放在眼里,胸口憋闷,就想着尖酸的字眼挖苦他,于是道:“这么说你倒还是礼贤下士,先君子后小人了?送我们出寨说什么和咱家二小姐从此不再是夫妻,怎么看到一支火蛇就巴巴地跑来再叙旧情了?既然结拜夫妻,那咱家小少爷便是你兄长,没见你礼貌地喊一声兄长,怎的还对他大打出手?这是做路家女婿应有的态度么?你这分明就是欺软怕硬!” 邑云枫不想与我争辩,低头盯着小少爷的手臂,便对我道:“住口!中这毒不死已是他大幸,这毒无药可解,我用五魂散将他内毒逼出,最后可否痊愈得靠他自己造化!” 我大感不妙,听这“五魂散”的名字像是一种很厉害的毒药,邑云枫居然下此重手伤害小少爷,还要用听起来更毒的药给他治病,心肠忒也歹毒,不禁想要破口大骂,没想到穆青在一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说的是‘笑断肠’?” “是五魂散。”邑云枫一本正经地纠正穆青的说法,没想穆青已然捧腹大笑地弯下腰来。二小姐见势头不对,连忙拉了邑云枫的衣角道:“兄长只是一时怒起,并非有意冒犯,路家平日里也是这般口舌往来,做妹妹的早就习惯了这种争辩的气氛,也生受得起。只是兄长没有功夫底子,受不得毒烈之气攻心,若是兄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我也……”说着便有些内疚地低下头去。邑云枫见二小姐这样,心肠也软了,淡淡道:“原来如此。”便一甩长褂站将起来,喝一声:“回寨里救人!” 话音未落,四周围的人又围了上来,抬人的抬人,组队的组队,毫不拖泥带水,浩浩荡荡地开路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大半夜的着实热闹。我想起来那六儿还在帐篷里昏迷,喊了一声二小姐,二小姐兀自走在前头,见我询问,便说道:“那个人已经自行走了。” “走了?那么重的伤,还被穆青点了穴,别说走,连醒过来都很困难吧?”我不禁迟疑。 二小姐停下脚步等我跟上来,便道:“习武之人既会封穴,亦会解穴。他功力不比穆青弱,在我们争吵时已然全醒,等你出了帐篷,他便对我道歉说他听见了路家人的私事,这并非有意。如若放他走,他便会保守今次听到的秘密。我想一来龙鳞之于钟家人早已不是秘密,又见他态度谦卑,面相俊秀,不像大奸大恶之辈,倒是有一些心事难以释怀,言谈之时忽而低头沉默,便问他是不是要去救那称为五儿的巨人。” 我想这六儿也非等闲之辈,放他走便是放走一个祸患,对路家现在这处境也并非好事,想二小姐有时英明过人,当机立断,有时又妇人之仁,听信于人,便是暗自叹气。二小姐见我神色有变,解释道:“你知道么,他和那巨人五儿是兄弟,只因钟老大给五儿下了毒,那五儿才会如此身形巨大,面目狰狞。那五儿自下毒之日起便不会说话,如一具行尸走肉。钟老大定时会给五儿解药,并以此要挟六儿帮他办事,待得事情办妥才给五儿治病,但剂量甚少,解不了他周身剧毒。六儿另想他法,想要脱离钟老大,帮五儿寻遍各种名医,却始终治不了他的病……” 二小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有些懊悔,眉头皱了皱。我半信半疑,便问:“他居然会和你说他的事儿?” 二小姐苦笑,朝四周望了望,放慢了脚步,避开了邑云枫和小少爷,命人给我解了绳索,和我走到了队伍的最后,这才小声说道:“他话少,人死板得紧,这都是我旁敲侧击盘问出来的。我知道他被绑着也能自行断绳,便和他说了邑家人治病的事,想要多挽留他一阵。没想他面色一变,沉下脸来让我勿再提起邑家,就起身要走。我一时心急,想试试这法儿,就出来点亮了火蛇。但是他去意已决,等火蛇飞起,他人早就不见。我有些懊恼,偏又看见哥朝我呵斥,于是就和他顶起嘴来。”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二小姐点那火蛇不是只为路家求援,而是主要因为那六儿!这误会闹得够大,覆水难收,更是伤了自家和气,暗叫糟糕之余,想她说起六儿听到邑家时的反应,不禁心中一寒,暗想那六儿莫非也知道邑家的事?若说六儿为人向善,为何不要邑家给五儿治病?为何听见邑家两字便改变神色?这邑家果然是凶险之辈么? 第11章 本章节已锁定 第12章 本章节已锁定 第13章 第 13 章 上山一路通畅,机关都被邑云枫破尽,待得到了山腰,却见两座古宅座落枫林之间,和正门口形成一个丁字。开放的小径进去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天井,朝东南和西南望便能将古宅一览无遗。 不过我却觉得气氛不妙。这山寨的建筑虽然建造年代十分久远,整体构架透出几百年的积淀,但建材却是我能识别的种类,那就是枞木。人走入建筑群中有种阴森之感,扑面还能闻到阵阵梵香,若不是这枫林正值气候生长,透出血般的耀眼红色,难保我不会和邑云枫山寨的地理位置搞错。 寨子人少,往来大多是没有功夫底子的家丁,也有妇孺行走,大体疏于防备,况且前一天和路家的穆青交手时元气大伤,钟家人或许都在大院养病。我们胆大起来,蹑手蹑脚地朝着东南面的大院移动。不知为何,邑云枫对钟家格局了如指掌,引路时轻车驾熟,如入无人之境。我想问他为何知道,无奈上山时已被他抢先一步指出要少说话,想着大局为重,憋着口气无处发泄,差点没憋出内伤来,只得暗自叹气。 他倒无视我这不放话便肝火旺的毛病,上蹿下跳甚是得瑟,我给带得神不知鬼不觉得到了古宅大院前廊,在那廊柱后面躲了起来。那大院里有人在讲话,正门开着,声音听得分明,邑云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俩便蹲下来凝神细听。 那屋里有人道:“前日之事实非有意。管事多有得罪,在下向前辈致歉。” 我听这声音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却听另一个人似是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搁得乒乓作响,接着道:“莫要再提前日之事!再说得几日,依然来来回回只得这几句话,这又是何必?人既已伤了,道歉也是无用。你我这交情,今日就在此断过!”听着口气甚是坚决。 却听另一个人道:“前辈莫要动怒!路家与钟家长年交情在此,怎能说断便断?长子承蒙钟家照顾,道谢都来不及,怎会有加害之意?那管事年轻气盛,滥用巫术,回来后我非得严厉惩治,绝不会再给钟家增添任何麻烦。这点微薄之礼,前辈就请收下吧。” 只听那喝茶之人怒意更甚,道:“你路家也不过江郎才尽,留得几个乌合之众来守龙鳞。龙鳞在时与我毫无往来,如今龙鳞归于我手,便巴巴地跑来叙旧,人心忒也虚假。这点礼品,还不知是否藏毒,要置我同胞于死地,谁还敢接受?你都拿回去,明日莫要再来府上。若是再来,即刻命人驱逐!” 那喝茶之人说话直白,句句讥刺路家,我心中一凛,想送礼这人原来是路家的人?他说管事前日得罪了钟家,难道这管事便是穆青?而说话这人,是路家二叔路展鹏?难怪听他声音有些熟悉,却是和少当家的说话声有几分相像。 却听送礼人道:“前辈言重了。路家当家为人耿直,管教下属甚严,作为其弟我当自愧不如。路家四面受迫,十大门派出现三派为夺龙鳞,当家为保全所有人性命,悉数遣散家丁,只留得几个心腹,以便逃脱时当做护卫。路家多年来寻求援兵皆不可得,要么穷凶极恶贪恋权财,要么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当家怕累及手足,任何事都不与我和三妹说,直到前几日才听闻求援的消息。如今路家那几个小儿音讯全无,我家管事又犯下如此大错,真是火上浇油啊……” 我心想二叔怎地说少当家的管教下属甚严?这难道不是虚晃一枪么?少当家人性格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平时不打不骂,对任何人都相敬如宾,下人在他手下娇纵惯了,连老爷的话有时候也不爱听。我觉着自己对小少爷没上没下的态度也是受了少当家的影响,不禁暗暗反省。 那喝茶之人冷笑一声,道:“路家当家的?哼,那也是花拳绣腿。生个娃儿取把刀的名字,这不是号召各路人马来抢龙鳞这绝世宝贝么?” 我听了心中疑惑,想少当家的孩子不就是小少爷么?可小少爷名字叫路云文,哪里是刀的名字?再仔细想了想不禁冷汗直冒,原来古时工匠为兵器命名,有些既定习惯。路家造兵器,习惯以路字谐音打头,以此标明所造兵器为路家出品。那魏文帝造龙鳞的典故里说,龙鳞一名“露陌”,“路”、“露”同音,小少爷以前就叫路陌,那确实完全是龙鳞刀的名字!想着这事儿我便浑身发抖,预感着钟家要把路家的绝世秘密给抖出来。 二叔叹了口气,道:“当家怎么想,我不想妄自猜测。但就这一把龙鳞重现于世,便试出十大门派之好坏,这倒不失为一种收获。” 二叔这口气透着古怪,喝茶之人顿了顿,道:“你想说什么?龙鳞在我之手,你再诸多废话也是无用。且打消了要回去那份心,除非……” 喝茶之人话音未落,二叔便接下去道:“除非路家用实力夺回?我知道你便要说这句,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家为人厚道,不与江湖纷争,余人只道他人善被人欺,是自投罗网,但我路展鹏不一样。十大门派与我没有因缘联系,我是个经商的,要与谁争斗,便是说一不二,不留退路。咱们先君子后小人,我说要想得到龙鳞,便会不择手段,哪怕牺牲所有人,也要将龙鳞还与路家。” 二叔放了狠话,那喝茶之人似是一阵惊讶,动了一动,之后忽地仰天长笑,直把那九尺高的大院梁柱给震上一震,笑得人耳朵嗡嗡声不绝,这才收住势头,道:“就凭你?哈哈哈哈,戏院子里跑出来的花旦都比你这下海经商的‘前科院士’要强!” 二叔没有动怒,只听堂里椅子一声轻响,似是他推开椅子起身,伸手击了两掌。掌音未落,前廊“唰”地有个影子窜出来,直冲着屋内而去,我吓一大跳,发现这影子躲处也不过距离我们三步之远,之前却没有发觉,若是这影子冲我们而来,可不是完全疏于防备?于是转头用眼神暗示邑云枫。没想邑云枫咧嘴冷笑,指指堂内,摇了摇头,似乎告诉我没事,是自己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安心姿态,继续躲在墙角听他的大戏。 不过堂内倒是一副短兵相接的姿态。那影子到得堂内,喝茶之人便一拍茶几,喊了一声,引出满堂子埋伏的家丁,个个抽刀亮剑,似是要与二叔拼命。我推了下邑云枫,示意可否趁这混乱去找那龙鳞,邑云枫点点头,起身便甩了支吊钩朝墙顶处飞去。我见他要往上爬,问句:“那我怎么办?”他伸手来抓我,道:“你小心点儿。”倒是客客气气地把我也提了上去。我心想邑云枫这人除了说话不太好听,办事儿倒是个机灵周到之人,而且他功夫好,这一路来倒是助我大力,想着二小姐若真看上他,也不算失了眼光,不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翻过大墙便是后院,邑云枫似乎知道那屋子暗藏玄机,没有转头便对我道:“龙鳞或许就藏在那儿。”也不瞧我是不是已经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伸手闪出两只细长的发钗一般的物件,便往那后院铁链封着的锁孔里钻。我看他手上这东西像是女人的玩意,想想该不会是问二小姐要来的,便问道:“我说,我今早就想问你了,你跟二小姐,已经……已经……” 说到一半我有些不好意思,邑云枫注意力全在那锁孔上,见我支支吾吾,便问道:“你想说什么?看你猴急成这样,该不会想破门而入吧?”听口气就是没在听我说话。我皱下眉头,鼓足勇气道:“我说啊,你已经和二小姐她……洞房了是吧……” “嗯?”邑云枫手中动作顿了一顿,把腰直起来,转头来盯着我看。 他默不作声,我给他盯得毛骨悚然,心下想这下糟了,给问出口了,早知道就不问这问题了,搞不好邑家人对这洞没洞房之事讳莫如深,要是他发起怒来指不定给我下个毒,让我精神错乱地失忆一下,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没想邑云枫倒是很平静,“哼”了一声便转回头去继续摆弄那锁,随口问道:“怎么了,你那么关心我和霜华的事么?” “谁关心你了?”我给他问得语无伦次,怒道,“我不过是担心二小姐的安危而已。昨晚她被你叫去干什么去了?我看她自从上次离开你们寨子就有些依依不舍,该不会是你给她下了什么□□?怎地路家的人一个个接近你们寨子都变得服服帖帖了?连小少爷都那样……” 邑云枫听到我说“依依不舍”的时候脸色一变,喃喃道:“是么,原来霜华也是……”说到一半忽而嘲讽似地笑了一下,对我道,“你那么想知道么?对了,昨晚我们倒是一直在一起。” 我给他说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忙问:“然、然后……?” “然后?”邑云枫反问我,“啪嗒”一下打开了那锁,便轻手轻脚地将后院大门推开,同时道,“什么都没干,就这样。” “就……这样?” 他说得干脆,我反而越加不相信,便想上去问个究竟,没想他踏进堂内便一指正中方的武器架道:“看,路家的龙鳞刀就放在那儿!” 我给他这一忽悠,视线自然而然朝内堂望去,只见那把金光满溢的大刀,又名“露陌”的三国名器龙鳞刀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直把周围一群武器架上的刀枪剑矛都给比了下去,不禁感叹道:“原来这儿是个兵器房,你怎地知道得这么清楚?” 邑云枫没答我,上前去拿龙鳞,没想手刚一碰到武器架子,忽地从正上方落下了一个东西。刚才太过专注于龙鳞,却不知道梁上还有埋伏,我来不及叫邑云枫当心,只见那东西朝四面八方张开,却是一块墨绿色的斗篷布,下落速度极快,一个回旋便把邑云枫全包了起来。我见这墨绿色布料似在哪里看见过,忽地听耳边有铃铛之声响起,抬头一看,便见一个清秀的小子从梁柱间跳了出来,伸腿朝邑云枫的头顶踢落。 我猛然认出那人便是六儿,没细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却见那墨绿色的斗篷像是装了脊梁,“唰”地如纸伞般拱了起来,朝上空飞了出去。那六儿见自己的斗篷飞来也吃那一惊,连忙一个侧身,顺势将斗篷卷在手臂上便朝一边跳开。那邑云枫从斗篷中脱出,双目能够视物,立刻大喝一声,抓起武器架上的龙鳞刀便朝六儿猛力挥去。没想他估计不到龙鳞比一般大刀要重的分量,抓起时沉了一沉,动作慢了一步,那六儿抓准时间,便抽出腰间匕首,朝邑云枫肩上滑落。 这下子刀光剑影在霎时间发生,我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只见邑云枫肩头硬生生给匕首刺中,鲜血直流,还想奋力举刀格挡。谁知六儿并没有刺得更深,动作顿了一顿,便抽出短刀朝另一边的空地跳了开去。邑云枫扑了一个空,手臂吃痛,想要上前搏斗,谁知六儿却开口道:“一招抵一招,你我就此扯平了。”放下了架势,似乎不想再战。 我想刚才应该是六儿占上风,哪里来的一招抵一招?难道这两人以前还在哪儿交过手,而六儿曾经被邑云枫制服过?听口气就像两人是老交情,而六儿之前听二小姐提到邑云枫名字便脸色大变的说法,看来的确事出有因。 邑云枫呵呵冷笑了两声,伸手过去给自己流血的肩头封了穴道,吃力地说道:“谁知道你真正用意。有种咱们再过几招。”倒是人不可貌相,平常以为他性格颇为冷静,居然在这时候血气方刚,不分场合地胡闹起来。 六儿依旧语气平静,神色看不出任何波澜,倒是连夜赶路来这寨子没有睡好,俊秀的脸上尽显疲惫之态。只听他道:“现在不是交手的时候。况且你我目的不同,现在拼个你死我活反而正称了钟家的心意。啊,这时候他也该出来了……” 六儿转头朝后院外墙张望,却听“轰隆”一声巨响,怕是地都给震塌了一大块,一个巨人从那墙后面走了出来。我见那家伙就是给钟老大带回寨子里来的五儿,发现他之前受了伤已不能动弹,如今却生龙活虎地站在我面前,如一道铜墙铁壁一般,对他的恐惧之心还没消散,不禁心生畏惧,对邑云枫道:“不妙!那五儿的斧子不好对付,既然六儿已经弃战,咱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没想我话音刚落,那被五儿推倒的墙后面忽地跳进来几个穿着长衫子的家丁,我一拍脑门儿想这什么破事儿都挤到一块儿了!你五儿从哪个地里冒出来的不要紧,推个墙也不要紧,但墙那边就是前院,还有二叔的人和钟家人在对战哪!你这么一推,岂不是把我和邑云枫的行踪都暴露了么?心中连连叫苦,却见那长衫子的家丁操着武器便冲我们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对墙那边吆喝道:“后院有贼!还是好几个!” 邑云枫“�怼绷艘豢冢�说道:“全数人都去前堂对付路家二爷,缺了人来护住龙鳞,承认你们疏于防备不就好了?”这也正是我心里想的,不禁暗暗点头。没想他并没有准备逃跑,而是抓起龙鳞便往地上一插,那锋利无比的金刀直末入地面二尺,卷起纷纷扬扬的石屑。我不知他要干什么,面前钟家家丁杀到,我只得狼狈地左躲右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便道:“你小子要干什么!这当口怎么不逃?难道还要用龙鳞做法么!” 没想到六儿一下子蹦得老开,厉声道:“邑云枫,施这阵仗要害多少人,你知道么?”邑云枫不答,只在那儿冷笑。那五儿一个板斧撂开两个家丁,跑到邑云枫身边便要砍他,没想邑云枫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直朝龙鳞刀的刀身上划去。刹那之间一道电光火石闪过,整个黑压压的屋子如白昼一般亮堂了起来。五儿似乎受不得这强光,“嗷呜”一声怒吼,便腾腾腾地往后倒退出去。那些家丁和我一样都受不了这强光,停下了对抗,纷纷用手捂住了眼睛。只有邑云枫不怕这光,兀自用手轻轻抚摸着刀背。 我从指缝间望过去,却望见了奇景。那龙鳞的刀身正自一点一点地从强光中瓦解,刀工精细的金色游龙雕刻,竟然从正中开始断裂,慢慢地形成了完整的上下两段!到得完全断裂开后,那强光忽地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屋外霎时间乌云密布、似是一番山雨欲来的景象! 第14章 第 14 章 我给这奇景惊得目瞪口呆,直比得上前日看到穆青召那漫山遍野的鬼兵时的惊恐程度。放下手来看时,原本硕长的龙鳞刀竟然已经分成两把,上段是出云的龙头,下段是入云的龙尾。两把刀的刀尾居然皆有刀柄,不知当初工匠怎样设计,居然能将刀柄藏入一具完整的刀身之中,用龙纹来掩盖合缝。而这非同一般的重量,则是因为两把刀合在一起打造之故。 这事儿不用邑云枫说,我已经全然领会。却见他挥起一把刻有龙头的龙鳞便丢给了我,道:“这一把还给你!”说完便跳将了出去,朝着前院奔跑。我大吃一惊,抓稳了龙鳞便只觉身子一个摇晃。这重量虽然轻得一半,却有什么顺着我手臂直末入神经,让我心里一个激灵。那前院的人已然乱了分寸,一部分人前去追赶邑云枫,一部分人来后院杀我,我眼见事儿越闹越大,走投无路,便喊那梁上六儿道:“你怎的还不走?你是要见我被杀么?你难道是要见死不救么!” 那六儿没答我话,只是在混乱之中幽幽地说了一句:“莫急。再等一会儿便是。”倒是伸手甩出几只短箭,全帮五儿挡开身边的刀剑而不管我死活。 我想要逃跑,腿上被人砍着一剑,大叫一声跌倒,却听得天边轰隆一声巨响,如墨一般的云层中忽地被利剑刺穿一般射出一道闪电。紧接着,这大院的正东方向开始刮起一阵狂风。那风有一种怪力,从远处直掀起红枫林的落叶卷上高空,到得近处越吹越猛,连那前院屋檐的瓦片也给掀得摇动起来,梁柱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前院的人全都从屋子里出来,我一眼瞅见一个儒生气质的中年人,正想着这人莫非就是二叔,拿着龙鳞的手忽然一阵剧痛。只听“啪”地一声巨响,这后院的门窗霎时齐唰唰地自动打开,那怪风哗哗哗地全破廊吹了进来,吹得人头皮全贴着骨头翻起阵阵波浪,却只是将风灌满了厅堂后径直穿堂而去。恍惚之中,我只觉得有一条全身金鳞的巨龙游过我身边,犄角如枞木,锤须如绸丝,面目狰狞,齿尖舌长,廊柱般粗的足爪划过厅堂,那桌椅便尽数粉碎,便是恶煞钟馗也逊它三分。 我早就吓得魂魄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本能地握着龙鳞便举过头顶,想要朝着这邪物挥落。谁知这龙通得灵性,朱目转动,浑身发出一道金光,只呼了口气,便将我的龙鳞吹落在地。我只觉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似人似鬼,恍若呢喃,说的却是古时候的事情,这堂上霎时间没了人的踪迹,却只有我听到这龙在说话。 龙飞于天,夺其气。遁于地,蔽其阴。始双而不二,至,则极权,不至,则魂归。 我听到了这声音之后立刻就晕了过去,似是大病一场,亦或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昏睡了多日方才醒转。梦里不停地回响着这一句话,直当那龙是真实存在之物,敬畏之心越发强烈起来。梦里似是跟随那龙去了古时走了一遭,阅遍世间景象,悟出了真理。但是分离时却承诺那龙,醒后一切皆要忘记,不再姑念旧事,不再与世纷争。叫做卫戎的那个人,不过只是路家一个匆匆过客,终将回到故乡湘水,去做那平凡的船夫。 不日醒转,梦里一切似真似假,难以分辨,我只当是个梦,却怎样也想不起梦里的故事,越是回忆,那情景却越是远离我而去。我拍了拍额头,支起身子,望向四周,确认着现在的状况。 这儿是邑家寨子,粗壮的枞木削成厚实的板墙与梁柱,给人以冷冽压迫之感。却听身边有人道:“哦,你醒了啊。” 这一声将我从身处墓穴的错觉中拉回现实,却是小少爷在说话,他端过茶来倒了一杯给我,喜笑颜开道:“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邑云枫和我说你很快就会好转,我差点都不相信他了。” 我捂着脑袋靠在床沿上,看小少爷气色不错,走动起来丝毫不见带伤,想是我昏睡时日太久,连他也早已将伤养好了。我喝了口茶,问道:“是邑云枫带我回来的么?那日在钟家寨子里不知怎地就昏了过去,后来的事儿都不记得了……” 小少爷道:“那日回来见他背着你,我们都慌了。好在他说你没什么大伤,只是昏睡过去,过得几日便会醒转的,这才放下心。虽然连龙鳞刀也断成了两把,但能成功夺回来,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表情透着喜悦,但语气平淡,听不出内心的激动,我便道:“这夺龙鳞是二小姐的主意吧?你只是要还邑云枫人情,哪里来的可喜可贺啊。” 小少爷苦笑着叹口气道:“你不知阿花看见你们带着龙鳞回来有多么欢喜。她这几日一直惦记着你的伤势,都快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了。若是你们在那寨子里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她也得懊悔之前说过的话。” 我听小少爷语气里透着苦涩,便道:“我昏迷前见到奇景,只觉得有条金龙在与我说话,但记不得说了什么。或许是龙鳞断裂时打开了异世界的狭缝,那龙是从异世界里来的魂魄吧?” 小少爷笑笑,指着我手腕道:“莫不是我给你的这只青龙镯子起了作用?” 我提起手腕,看了看小少爷给我的护身符,摇摇头道:“不是这条青龙。那龙通体散发金光,并不是要护我,而是对我说话,告诉我什么事情。那样子倒像是龙鳞刀上刻着的金龙现世了。” 小少爷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从袖中抽出了龙鳞刀,便是那日邑云枫给我的刻有龙头的那把,便道:“龙鳞断裂,便再也无法拼回。路家几百年来无人发现此锻造秘密,也不知龙鳞中藏有金龙魂魄,却被你碰上,这乃是因缘。”说着便将龙鳞对着照进屋内的阳光看那上面的纹路。我只记得当日是邑云枫使了什么妖术,这龙鳞便自然而然断裂开来,接着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那金龙就被召唤出来,冲着我来了,缘何不冲着奔出后院的邑云枫而去呢?兀自想不明白,便盯着那龙鳞看。只见这刀身已比之前的龙鳞短上一半,龙身从断裂处被截断,两边云气飞绕,像是这龙正从云层中探出身来,朝更高处飞去。我忽地想到了什么,便问:“少当家当初为什么给你取‘路陌’这名,后来又改成了‘路云文’呢?” 小少爷想了想,正要回答,屋外忽地有邑家的汉子催促道:“路家小少爷,时辰到了,得出去迎客。”我一怔,小少爷对我说:“阿花今儿和邑云枫正式办酒,请了邑家一些亲朋好友,我得出去帮忙张罗。等下二叔也会过来,老爷和父亲都平安无事,穆青正陪着他们往寨子这里赶呢。”脸上尽显无奈之意。我给他这么一说,心情一沉,望望这屋外,但见廊上都挂起了红灯笼,寨子外面似乎隐隐响起了爆竹的声音,想这办酒一事怕是早就一锤定音,只是挑了这个良辰吉日,况且老爷要是得知这事儿,想想路家的宝刀都是邑家给抢回来的,能不答应这门亲事么?只觉万事休矣,二小姐是当真要和邑云枫在一起了,便也不再说话,默默地想要下床来走动。 小少爷见我魂不守舍,按住我肩膀道:“不忙,你先养伤,待会儿我让家丁端些酒菜给你。大屋有我在就行了。”听口气倒是把我俩主从的地位给颠了个倒。我听着不好受,却也不能反驳,发觉当日给钟家人砍伤的脚还没痊愈,在他面前走起来怕是一瘸一拐,于是假装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理会我,尽管去前厅忙活。 小少爷没发觉我心里想法,以为我心情已然平复,便安心地出去了。我等了一会儿,见屋外邑家汉子都着红衫子在整顿着事物,各自脸上都挂着匆忙的神色,便是自觉没我什么事。偌大个屋子没人的声响,只摆满了婚典用的礼物和箱子,怕是当成了仓库。我百般廖赖之际,想着到时候老爷和少当家来了见我这副模样又要问东问西,我又不能说邑云枫那颇多疑点的举动是他早有预谋,怕坏了这大好日子各位的雅兴,便起来去找我那外衣和包袱,想趁众人忙乱之际离开邑家,早早地回去湘水。这分不清理还乱的各种缘由,便让邑家和路家自个儿去分说,也由不得我这外人来插嘴。 过了一刻钟,我整了整要带的东西,一纸笔墨留在桌上,写得明明了了,便是告知小少爷他们我已离去。早先去钟家之前我已说过要回去湘水,想他们也有心理准备,我这也不算不辞而别,心里无比地释怀。我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出了门,见这屋子紧挨着马厩和仓库,再过去几间便是个圆形高台,周围竖着些高大的圆木柱子,正是当初邑云枫和二小姐拜堂成亲的地方,周围围着一圈低矮的房屋,想着当时还被绑着在这仓库里呆过一晚,不禁触景生情,忍不住感慨万千。 那路比寨子前院下山的路要好走许多,邑云枫带得我走过一遭,路虽曲折却不繁复,下山就是一汪深潭,甚是好认。想着这几天的颠簸之旅,却又不像真实,俯下身来,捧一洼清水洗了洗脸,便要起身来继续赶路。却听远远地有人喊我,声音细微,我听得出来那是二小姐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她在喊些什么,想她若是追上了我,恐怕这以后是再也无法脱身了,便赶紧加快了脚步。 谁知二小姐跑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在我身后大喊了一句:“好痛!”我一惊,连忙停下来转头看她。只见她身着金色镶边的华服,头戴彩冠,裙子依旧短到只盖住大腿,脚上只穿了一只高根儿的绣花鞋,另一只甩出去老远,正盲目地在地上寻找。 我心下不忍,过去扶起了她,见她化了点妆,神色比平时还要秀美三分,便是不敢多看,连忙问道:“今儿不是你大喜的日子么?这下山之路这么难走,你怎地就一个人跑下来,不顾酒宴的事儿了?快快回去,免得让大家担心。” 二小姐听这话便要哭出来,两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嘟起嘴巴道:“戎子你身子都没养好,怎的说回去就回去,连个招呼也不打?再说今天这个日子,你就不能见见老爷和父亲,和他们叙叙旧么?” 我大摇其头地想,果然被二小姐逮着就会说这些话,这就是我头疼的地方,于是道:“不了,我这就要回去。这几天天气好,江上渡船顺水顺风。若是再过几日便要冷下来,江上要结厚冰,回去都不是易事了。” “那就留下来呗。”二小姐想擦眼泪,但是怕划花了脸上的妆,一直在那儿皱眉。我拿袖子给她擦了擦,幸好这套衣服干净,没给她脸上抹黑,便道:“路家待我不薄,我都记在心里,如今路家和邑家联姻,便是最大的好事,我卫戎心里也算一块大石头落地,高兴都还来不及。邑家能人异士颇多,凭我这点功夫怕也没什么用处,留下来又有何用?只是徒增麻烦而已。” 二小姐想了想,还是不愿我走,便道:“你还可以照顾我哥啊,看你们聊得挺投机,他这人天生固执,你在他身边,有些事儿还能劝劝他。” 我摇摇头道:“小少爷他自有自己的想法,况且他年纪也不小,知书达理,怎是我一个下人管得了的?现下一切都太平了,老爷和少当家的也平安无事,我这任务也算达成了,若问我有没有遗憾,倒是真心想象不出来。” 二小姐见我归心似箭,劝也劝不进,忍住了不哭出来道:“戎子,你当真要回去么?” 我点点头,她忽地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将头埋到我胸口,抽抽噎噎道:“戎子,我、我不希望你走……” 我吓一大跳,见她死死抱住我不放,慌了手脚,想着这动作要是被邑云枫看到定是小命不保,连忙道:“二小姐,你你你,你别这样,今天是你和邑家少侠大喜的日子,被人看见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啊……”心里却是有些小小的开心。 二小姐道:“我不管,邑家少侠虽然待我不差,却连根手指都不敢碰我,这叫什么夫妻?这不就是做做表面功夫,给寨中那些老人看的么?” 我想之前邑云枫已经叫她“霜华”,她怎地还叫邑云枫为“邑家少侠”?这两人关系在外人看来非同亲密,怎地各自称呼对方的方式还不太一样?办酒难道是假的不成?于是正色道:“二小姐,难道你不喜欢邑云枫么?你俩的婚事这一路下来,是他逼你的么?” 二小姐被我这么一问,停下了哭泣,支支吾吾道:“我……我……” 我道:“你看,我不能强求你们在一起,但是你俩若是真心喜欢对方,便要为对方着想。你若是还念着我这个下人,怕是邑云枫瞧着也不是滋味。” 二小姐道:“你们两个……我都挺喜欢……” 我想她怕是没搞清楚喜欢的定义,问:“那你喜欢小少爷么?” “喜欢。”她不暇思索地说。 “那就对了。”我点点头,给理清了思绪,心中掠过一丝苦涩,好不容说出口道,“但是你既然和邑云枫成亲,便是邑家寨子的姑娘了。以后要多为着对方着想,知道么?” 二小姐缓缓点了点头,我想这说教其实也轮不到我这样的下人,便改口道:“话就说到这儿,我也不该对二小姐指指点点的。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咱就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吧。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寨子里,我这便也要走了。” 二小姐心下不舍,却也无法再说什么,便从胸口的衣衫里掏出了许多金条,都塞在了我的手里,道:“这是剩下的金条,老爷答应完事后给你的,你收下吧……” 我想着二小姐身无分文,怎地多出来那许多金条,恐怕是她问邑云枫要的,颇不是滋味,却也拉不下脸来拒绝,便和包里那些金条一起收好了,点点头,和她最后道了个别。 她见我如此爽快地收下,也松了口气,收起了眼泪,站在那儿目送我离去。我背转了身越走越远,想着今后再也见不着路家的人,却是一股酸楚之意渐渐涌了上来,不禁哼起了当时背着二小姐淌水时唱过的歌。曲子并不嘹亮,却只觉山峦之间到处回荡起那旋律,一拨接着一波,直把那山顶的丛林吹得摇曳起来,似是翩翩起舞,一路陪伴着我归去。 当时我出个谜题让路家两位饱读诗书的公子小姐来接,二小姐怎接都接不好,但是小少爷补上的那最后一句,如今想起来,还真是颇为玩味的神来一笔。那歌儿是这么唱的―― 岸上姑娘在做甚? 牵着狗儿走马灯。 未明镜月心浑噩, 不教光阴虚度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