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BO)皇上,你的后宫又有喜了》作者:几盒袋鼠 文案: 如果你接手了皇上的后宫美人,你会感到开心吗? 即使在美人包围下,也要坚定地寻求着自己的1V1 即使被信息素诱惑,也要坐怀不乱 ------------------------- 虽然……但是1V1 愿你拥有自由、平等、爱和归处 古代ABO,生子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容远,沈鹤山 ┃ 配角:景芳,宣仪,林桓宇 ┃ 其它:ABO,生子 一句话简介:皇上和他的四位后宫佳丽 ================== ☆、醒来 近日来大内总管玉公公很是忧心,三日前皇上突然从睡梦中惊醒,醒来便把所有仆侍都赶了出去,包括当时正在侍寝的鹤郎官,之后一连三日更是拒绝上朝,也拒绝见任何人,只一个人闷在藏书阁中,至今已三日有余。 皇上的异常闹得宫中人心惶惶,各种传言绘声绘色,其中传得最盛也最离谱的就是鹤郎官实则是个妖怪,半夜化身把皇上惊着了。传言向来都是越是离谱越是如风吹野火——愈吹愈烈,一直烧到到了上头贵人的耳中。这宫里没有皇后,位份最大便是两位公子,一位向来不理事,还有一位位高权重、备受恩宠。这流言就是传到这位公子耳中,遭受无妄之灾的鹤郎官直接受了责罚,一病不起。 这后宫里风起云涌、风云变化,前朝亦是如此,只怕皇上在闭门不出下去,更离谱的话就不止在这一亩三分地传播了。“皇上,您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和老奴说说,好让老奴替你分忧啊!”玉公公拭着汗,垫着脚在藏书阁门前张望着,只盼着皇上能快快恢复常态。他张望许久,藏书阁动静全无,玉公公焦心地再次扯着嗓子喊道:“皇上啊,您……”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吱呀”一声藏书阁的大门打开了。 皇上似乎三日未眠,衣衫不整,眼下青黑,形容憔悴,好在身体看起来并无大碍。“皇上!”玉公公惊喜地叫了一声,赶紧挥挥手,候在一旁许久的御医和仆侍们簇拥而上,赶紧为皇帝打理检查。皇上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挥退了所有上来伺候的人,唤道:“玉喜。”“奴婢在。”玉公公赶忙上前,皇上掀起外袍毫无形象地径直坐在藏书阁前的台阶上,撑着额头,一脸苦相,过了许久才吩咐:“传朕旨意,朕于梦中闻先帝垂训,决心励精图治,护我大兴江山安稳。先着三省六部主要官员各拟一份近段时日的工作总结呈上,务必真实详尽。以后每月都要提交一份报告上来,以作考核。” “啊?皇上,这、这是……”玉公公愣了,这怎么又扯上先皇了呢?皇上不多作解释,只挥手催促:“快去。”“奴婢这就去办。”不敢违背圣意,玉公公只得低头应下,匆匆离去。玉公公走了,只留皇上一人独坐在台阶上,看着蓝天白云,分外惆怅。 江容远不明白,他不过是上班时偷偷打了个盹,怎么醒过来的时候就换了一片天空?不仅睡在一个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龙床上,臂膀下还圈着一位赤身裸体的男子,让人尴尬的是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靡靡的味道。不管是哪方面,江容远都是着实被吓呆了,他委婉地把那位睡眼朦胧、一脸无措的美男叫醒、请了出去,然后直奔藏书阁恶补了三日。 这是一个他所知的历史中不存在的朝代——大兴,开国至今已历三代君主,而他正是第三任皇帝江容远。虽是同名同姓,但与他的际遇是千差万别,最让江容远瞠目的是这个世界竟不以男女为主要性别划分,而是分为天乾、地坤和常人。常人为普通人,天乾和地坤较之略有差异,首先他们拥有常人不具备的信息素,每个人信息素各不相同;其次地坤有情潮,地坤在情潮期间会无法自控地释放出极为香甜的信息素,诱引天乾与其交合并进行标记。这有蜂蜜般甘甜的信息素对天乾有着让其疯狂、无法自拔的魔力,潮期的吸引让他们如胶似漆达三日之久,这是他们孕育后代的本能。对,不论男女,身为地坤就拥有非常高的生育率,常人较艰难,而天乾只负责播种。 既来之,则安之。旁人许是会觉得穿越成为皇帝是多么惬意幸福的事,有着最高的权力和最极致的荣华富贵,可是权力和富贵是以肩负起一国百姓和平安康的重担为交换的。社稷之重,岂是能轻易挑起?好在如今大兴安定繁荣,没什么内忧外患,只愿在他找到回家的路之前不出什么差错才好。 江容远叹口气,拍拍衣服上的灰,站起身来,也不理会左右诚惶诚恐的仆侍们独自向外走去。江容远第一次细细打量这方宫苑,红墙黛瓦,规制森严,他无人指路,也无处可去,信步而走,任由风吹起他的发丝和一腔无处安放的思绪。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到了了何处,就在江容远脚下疲惫,想要歇息片刻之时,方才奉命去拟旨的玉公公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着回来了:“皇上!皇上哎!”江容远停下脚步等他,玉公公抹去一头的汗,气喘吁吁:“皇上您怎么撇下奴婢一个人走了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朕就随意走走,交代你办的事办好了?”见他跟了上来,江容远继续向前走着,此刻路两边绿树繁花多了起来,雅致宜人的氛围与藏书阁那边端正严肃有了明显的变化。 “办好了,皇上吩咐的那还能有什么差池?”玉公公迈着小碎步紧紧地跟着皇上,皇上好不容易从藏书阁里出来了,可不能再有意外了。他一直用余光细观着皇上的脸色,不悲不喜,他又看看这路线,忍不住开口了:“皇上,您这是要去仪公子那里吗?” “仪公子?”一个陌生的名字,江容远看看四周,他莫不是走到了后宫之中了?藏书阁里除了诸子百家的藏书外,还有宫廷的诸项事宜记载。如今的这位陛下他的后宫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简单是因为后宫里只有四人,复杂则是因为这四位均为地坤。地坤因为人数稀少所以极为珍贵,不论贫贵在婚嫁市场中都是极为抢手的,难有一位地坤是嫁去他人家作妾的,就连□□和先帝也都只有皇后是地坤,其余妃子皆为常人。而我们当今圣上一下子就拥有四位地坤,且没有册封任何一人为皇后。 玉公公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猜错了:“难道皇上想去鹤郎官处?前面就是宜公子的景仪殿和鹤郎君的栖霞斋了,皇上……”江容远看他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出口问道:“怎么?” 原本还揣度着要不要提,既然皇上问了,玉公公只能说了:“说来还是那鹤郎官,前几日陛下将他赶出寝殿,鹤郎官这心里呀后悔得很,特地准备了一番给陛下请罪,不如陛下顺道去瞧瞧?”想到鹤郎官的贴身仆侍两次三番地偷偷找自己探消息、还有那后宫四起的谣言,玉公公抹把汗,他这算是尽力相帮了。 “那日是他?”江容远一惊,他深知自己给这位鹤郎官招惹了祸端。在他侍寝时被无端赶出,随之皇上就出现异端,就算没有被降罪于,他在这后宫中也再无立足之地。 “那日是朕怠慢了他,理应去赔礼道歉。”江容远能接受皇帝的身份但却接受不了三宫六院,他本不打算和后宫有所交集,但不得不走这一趟。这是他的错,自当尽力弥补。 栖霞斋很是幽静,朱红的宫墙掩映在成片成片的翠竹之下,偶尔可闻两声清脆的鸟鸣之声,想来它的主人应是个淡雅之人。没有让人提前通报,江容远就带着玉公公两人迈进了这栖霞斋,才进了大门就听到墙角处两个躲凉偷闲的小宫女在小声地叽叽喳喳。 “姐姐,这宫里的传言不是真的吧?”一个模样尚幼的宫女扯着另一位稍长些的袖子。“什么传言?”那年长的板着脸,故作老成,但在江容远眼里仍是一团稚气,可她们将说的话引起了江容远的注意。 “就是那个啊,”年幼的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郎君是妖怪,晚上变身把皇上给吓着了。”她此言一出,惊得江容远差点被口水给呛到,不等玉公公开口斥责那年长的就掐了她一把:“胡说什么!这要是被流云姐姐听到了,小心你的皮!” 小宫女吐吐舌头,嬉笑了一阵,又沉下脸来叹气:“可就算如此,我们郎君也算是失宠了吧,那日披着个单衣就被陛下赶了出去,这以后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年长的这回没有教训她,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是啊,还被仪公子罚了板子,这直接就一病不起了。”得了回应,小宫女话更多了,很是忧心地说:“可不是嘛,自从那日之后我们栖霞斋愈发冷清了,你看就连郎君生病都没有太医没有诊治。郎君都这样了,我们以后可怎么办了?” “咳咳。”就在两位宫女长吁短叹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她们一回头就看到玉公公黑着脸、一双冒火的眼正瞪着她们:“宫中的贵人是你们可以议论的?还不掌嘴?” “皇、皇上!”两位姑娘彻底吓傻了,眼泪都快飙了出来,扑通一声就跪下,江容远摆摆手:“掌嘴就不必了,你们方才说鹤郎官病了?” “对、对、对,”两个小宫女点头如捣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郎君已经病了两日了。” “朕去看看他,至于你们……”江容远目光在她们脸上逡巡一圈,看她们脸色吓得惨白笑道,“替你们郎君请个太医过来,就说是朕的旨意。” “是。”大难不死的二人赶紧退下去传太医了。就在那一刻,她们冥冥之中觉得也许她们栖霞斋未来的日子没有那么糟糕。 推开正殿的门,一股子带着焦味的药香便扑鼻而来,寻着味道看过去角落里一个小仆守着一个药炉竟是睡着了。仆侍怠慢到如此地步,江容远不由眉头紧锁,没有多说径直往卧房去了。跟着皇上的玉公公更是心惊胆战,皇上连连看到了下人们怠慢的场面这是他身为大内总管的失职,一边小碎步跟着一边连声告罪:“皇上恕罪,奴婢马上就派人来管教。” “确是你的失职。”眼看着床榻就在眼前,江容远压低了声音,“既然吃了这碗饭、拿了这份薪水便应当做好这份职。若是做不好,就换其他人来!”没有指名道姓的话语更让玉公公惶恐,连连应喏。 也许从外面带来的尘土惊着了床榻上的人,他歪着身子捂着嘴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咳得身体颤抖,剧烈得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位宫女垂着泪替他抚背,待他咳嗽稍缓扶着他重新在床榻上躺好。江容远这才看清他的脸,他的相貌是美的,既有男性的俊朗又有女性的柔和,这位鹤郎官将这种兼而有之的美融合得非常自然,不突兀,不张扬,却是越品越有韵味。只是此刻他的脸因为高烧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蹙,似乎承受着极大的苦楚,神思不定,睡也睡不安稳。 江容远心下更是愧疚,几步上前来到了他的床前。皇上的突来到来惊到了床前服侍的宫女,她刚想请安就被江容远制止了:“嘘。”回头对玉公公吩咐道,“你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 玉公公退了,江容远便细问起这位鹤郎官这两日的情况,这位宫女不比之前几位,很是大方得体,一一作答。 “是仪公子罚的他?”“是。”江容远叹口气,这公子的位份在郎官之上,虽然不赞成体罚,但是在这里的体制下他也说不出个错字来。他们说话的声音终是大了些,把床榻上本就没有睡踏实的人惊醒了。 迷迷糊糊地看见是皇上,沈鹤山烧红了的脸都猛然一白,赶忙掀开被子赤着脚就下床跪下:“罪臣沈鹤山给皇上请安了。” 他孱弱的身体哪经得住,方擦跪好身子就猛地一晃,险些倒下去,江容远赶紧一把把他扶住:“快去床上躺好。” 皇上的搀扶没有让他安心,反而更为惊惶:“罪臣身染疾病,这样会辱了皇上圣体。” 江容远看着那一双瘦得骨骼分明的手,心下更觉罪过:“什么罪臣不罪臣的,那日是朕冒失了,朕才要给你赔不是。” “皇上,罪臣担当不起,那日罪臣惊扰了皇上,是罪臣……”他说着竟是泪流两行,砰砰要给江容远磕头。 “你……”江容远生在平等自由的时代,哪见过这种阵仗,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太医到了,他终于有理由让这位鹤郎官躺回去了。 “鹤郎官怎么样?”江容远握着鹤郎官的手,关切地问道。虽然鹤郎官似乎很排斥他,但他必须做出关心的模样。后宫的盛衰都系在皇上一人身上,鹤郎官被怠慢、被传谣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不得圣宠。 太医毕恭毕敬地回答:“回皇上,郎君并无大碍。只因情潮□□受了点伤,加之又受了罚,两伤加在一起便重了些,待臣开个药方,好好调理后便无大碍。” 太医几笔写下了药方递交给鹤郎官的宫女,又掏出一个小瓷瓶呈上:“郎君可将此药涂抹在承欢之处,有疗伤滋润保养之效。” 江容远一听,脸上竟也烧红起来,而他握着的手更加的僵硬了。太医是见怪不怪,细心地补充道:“郎君初次来潮,半月之内恐会有情潮反复,望郎君多注意一些。” 情潮?江容远心里咯噔一下,藏书阁的三天恶补让他对此有所了解,也就是说未来半个月内他可能必须要履行一下身为天乾的职责?江容远是个自律的人,也很认同“发乎情,止乎礼”,他从没有随意地和随意的人发生过出格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尴尬地看向另一位当事人,另一位当事人较他是有过之而不及,浑身如同火烧火燎一般,手脚都无处安放,似乎下一秒就会斥责一句“有辱斯文”,但他脸涨得通红,嘴巴蠕动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就在这时外面有宫女匆匆前来禀报:“皇上,仪公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点设定 公子、郎官是相当于贵妃、贵嫔这种 郎君是相当于娘娘的一种称呼 ---------------------------------- 这是之前写在贴吧的旧文 贴吧被封了,我就修改一下贴过来 因为是旧文,所以应该会很快贴完 因为要修改,所以也不一定 ☆、两位公子 后宫之中没有皇后,坐镇的便是这位仪公子。仪公子,名唤宣仪,是宰相宣柏仁的幼子。宣相乃是三朝元老,五十岁得了宣仪这么个老来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爱得紧。这么位金贵的小少爷自幼与皇上相识相伴,十二岁便入了宫,一入宫便被封为公子,宠绝后宫,众人皆说只待他十八岁成年便能晋封为皇后了。如今的仪公子已经十六岁了,虽没有皇后的尊位,但后宫的一切事宜皆归他掌管。 不等江容远宣见,寝室的帘子就被掀开,一个满身富贵的少年郎出现在眼前,他身穿着金丝线刺绣的衣衫,全身上下皆是佩玉簪金。这样的搭配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俗气,他生得明眸皓齿,年纪又小,只衬得他熠熠生辉。因是名门出身,他一举一动都颇为端正,只是在瞧见江容远的那一瞬,他便不再故作矜持,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容远哥哥!”宣仪孩子气地一把搂住了江容远,亲昵地在他脸颊上啵了一口,看着江容远脸色一僵,才笑嘻嘻地后退了半步给他行了个礼,“容远哥哥,可有想小仪?” 江容远还牵着沈鹤山的手,就被突然袭击,怎么都有一种出轨的心虚感,硬着头皮答道:“自然是想的。” “哼,答得这么慢,一听就不诚心。”宣仪嘟起嘴,显得很是可爱。但这种旁若无人的互动着实让江容远大为尴尬:“呃,小仪,鹤郎官还在这里呢。” 沈鹤山闻言,自觉地挣脱开江容远的手,再一次试图下床行礼。“别动!”他的这一番动作惊得江容远赶紧喝住了他,他的这一声把身边的两位地坤都吓着了,一个不敢动弹,一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江容远摸摸鼻子,咳了一声:“你有病在身,就别拘这些礼节了。” “对啊,对啊,你快好好歇着。”宣仪顺势也坐到了床边,像个撒娇的孩子那样手搂着江容远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带着一派天真无邪的笑意。宣仪模样稚气,说起话来颇为孩子气:“听说你病了,正好顺路来看看,可巧容远哥哥也在这。”他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尽显无辜,似乎不记得鹤郎官的伤有一半正是他罚的。 “多谢仪公子挂念。”鹤郎官虽然被允许坐在床上,但他半分都不敢逾矩。旁人看来,床上两人亲密地紧靠着,床榻上的人病恹恹的,泾渭分明。 宣仪吐吐舌头:“我和你说,容远哥哥就是治病的良药。小时候我生病了,只要容远哥哥抱抱亲亲,马上就痊愈啦!容远哥哥都来看过你了,你肯定马上就会好的。” “蒙公子吉言。”沈鹤山低着头,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宣仪的炫耀好像轻飘飘地从他耳边拂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能够坐镇后宫的人,江容远并不觉得会是纯然没有城府的。他拍拍那紧紧搂着自己的手:“小仪,在这宫中规矩还是需遵守些的好。” “我才不!”江容远没想到宣仪竟然板起小脸、和他呛声,“是容远哥哥你自己说的,最喜欢我这种没拘束的样子了,在你面前就可以不拘礼节!君无戏言,我不要理你了!”他说着气鼓鼓地背过身去。 “现在这里不还有鹤郎官吗?”江容远叹口气,他最是不会应付这种小孩子脾气。宣仪闻言却是眉开眼笑了,嘟起的小嘴重新扬起笑容,喜滋滋地在他另一侧脸颊又啵了一口:“对哦,这里还有外人,我就知道容远哥哥最喜欢我了!” “是是是。”江容远无奈地应和,“鹤郎官身体还没有好,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他了,朕带你去别处。” “好!”宣仪喜笑颜开,拉着容远的手就要出去。“慢些,慢些!”江容远被他拖拽着,走得踉踉跄跄,只能拿抱歉的目光看向鹤郎官。沈鹤山没有什么争宠的心思,身子又弱,只挣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恭送皇上、仪公子。” 他憔悴的身影让江容远有些不是滋味,两个惩罚者手牵手离开,这个无辜的受罚人默默地承受着无妄之灾。 不管在他人面前如何,在江容远面前的宣仪尽情地展露着他的孩子天性,在御花园里跑得满头是汗、哼哧着喘气。 “容远哥哥,你看我编的花环。”名贵的花被宣仪随意地采下,编成两个歪歪扭扭的花环。看着他明媚开心的笑容,也没有人忍心责怪什么。宣仪可能会有些小心机,但江容远瞧得出他对皇上的喜欢是毫不作伪的,不过是想要孩子般的争宠、想要独占心仪之人全部的眼光罢了。这么想着,江容远对他宽待了许多:“好看,很配你。” “那这个给你,这个给我,我们一人一个。”他踮起脚尖来把花环戴到江容远的头上,看着他和自己戴着同样的花环,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江容远没有说话,只是微笑。虽然宽待,并不代表他能顺其自然地接受这种亲密关系,何况在他眼里宣仪过于年幼了。宣仪风似的又跑去玩了,江容远看着他的背影胡思乱想着,宣家在朝堂上势力极大,皇上没有在宣仪一进宫就封他为皇后,会不会还存了终有一日要削弱宣家势力的心思?如若是这样,宣仪也是个苦命人。 陪宣仪在御花园玩闹了许久,又陪着他用了膳,才终于把他送回了他的景仪殿。江容远身心疲惫地长叹一口气,做皇帝真是不易,想想那些古代帝王要应付三宫六院的,为什么会觉得是个享受? 月上柳梢,但并没有到能休息的时候,江容远任性了三天,积压了好些奏折等着他批阅,这些可比应付后宫要难得多。捡了几份自己尚能理解判断的奏折试着批阅了一番,江容远顿觉自己才疏学浅,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本科的学历并不怎么管用。这厢他还在头疼,玉公公急冲冲地跑进来禀报:“皇上,不好了,瑾公子出现小产之兆了!” 瑾公子和仪公子在后宫中地位相当,出身其实比景仪还要来得高贵。瑾公子景芳,是大兴附属国燕郦的小王子,有着草原第一美人的名号,于宝胜二年前往大兴和亲,册封为“瑾公子”,赐居欢宜殿。欢宜殿,一点都不欢宜,这位草原美人嫁过来之后便郁郁寡欢,从未展露过一日的笑颜,悲春伤秋,很快就成了一位病美人。后宫之中隐有传闻说是他在故国有一心仪之人,本都订了亲,谁想中途生变,远嫁到了大兴。传闻自是当不了真,瑾公子现在是正正经经的大兴公子,自上次情潮之后就怀了身孕,如今已是六个月了。 欢宜殿里一股子的血腥味,哭哭啼啼地跪了一排人。“怎么回事?”人命关天,江容远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黑着脸低喝。 一位宫女哭着答道:“郎君身子本就虚弱,前段时日吐得是天昏地暗,最近好不容易补了回来,可是……” “可是什么?”江容远揉着太阳穴,身心俱疲。 “前日听闻鹤郎官的事又伤了心,昨日探望回来后便是整日垂泪,今日支撑不住就昏厥过去了。”宫女泪水糊了一脸,呜呜咽咽地说清了缘由。 “你们郎君和鹤郎官交好?”江容远疑惑。 “我们公子平素既不爱出门,也不爱与他人结交。” “那是为何?” 宫女答不上来:“奴婢也不知。”说罢便只顾着哭。 “哭有何用?龙子但凡有半点闪失,你们都是砍头的罪!”玉公公叱骂道,“照顾不好主子留着你们也无用!” “够了。”仆侍们的哭声让人更加心慌,江容远挥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才得了个清净。不知过了多久,浓郁的药味代替了血腥味,太医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皇上。” 江容远急忙问道:“瑾公子怎么样了?” “现已无碍,还需卧床调养。”太医忙得一身汗,总算是保住了孩子,“只是……瑾公子郁结于心,胎气不稳,就算一时无碍,将来出状况的可能性仍是很大。臣只能说尽力将龙子保到八个月,其他的还要看公子能不能敞开心胸了。” 敞开心胸,说着简单,实则最为难办。 “去吧。”江容远挥退了太医,自己起身去看望瑾公子。昔日的草原第一美人早已没了当年一半的风采,面无血色,瘦骨嶙峋,这样的身子骨常人都难以承受,不用说他身怀六甲。 不知他心中有何郁结?因为瑾公子昏迷着还未醒来,江容远默默地站在床边瞧了他片刻,就算在昏睡中都能看到他的泪光。想想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他还满心以为这大兴内外安定,谁想到单单只是一天……禁不住又是一声长叹。江容远替景芳掩好被角,敲打了一番欢宜殿的下人,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 回寝殿的路上,江容远看着茫茫的夜空,只觉前路黯淡。幸好这后宫里只有四位,手忙脚乱应该也能应付,不过四位郎君今儿个见了三位,还有一位是怎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说是旧文,但是几乎重写了 ☆、心病 折腾了一夜,眼睛刚眯上就要更衣去上朝了。金冠、朝服压得江容远肩头一沉,他的心亦是一沉。朝堂中他便是万人之上,一言一行都记录在百官眼中,皇上能决定百官生死,但百官未必就不能识破他这个假皇上。且他连旷三日早朝,今日也必须要做出一个解释。 其实江容远早就想好了说辞,在朝堂之上他言辞恳切地将梦中见到先皇、先皇斥责教育他的事情描述了一番。江容远从来不知道自己临场的口才原是这般出色,说到情深处更是情绪激动,自责得差点落泪,惊得百官齐刷刷跪拜在地。 江容远喘口气,悄悄抹去头上的汗:“朕深感有负先皇重托,决意洗心革面、励精图治,还望众爱卿助朕一臂之力,护我大兴百代不衰。”他这话暗暗意指了自己今后会与往日有所不同,要是出现什么意外也可有个说头。 众臣自是没有异言,齐声答道:“臣等必将尽心竭力。” 戏演完了,开始说正事。“昨日交代各部写的工作总结怎么样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宣相站了出来:“敢问皇上何为工作总结?” “总结便是总地归纳。”江容远不动声色,又将先皇搬了出来,“先皇在梦中教授朕一套办事方法便是工作总结与计划。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江容远做底层人士的时候总是懒得写总结和计划,现在教育起别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日日有归纳,月月有计划,这般才能让工作有条有理,才能更好地治理社会,才能民心归顺、天下大定。从这月起,不仅每个部都要有本月总结和计划呈交朕外,朕希望每个人都能养成此般习惯,勤记录,多思考,做到三省吾身。” 大臣们虽是听得懵懵懂懂,但听来又是先皇垂训又是天下安定,无人违背,只应声遵旨。江容远一连发表了两番演讲,说得是口干舌燥,心里倒也踏实了些。他这番做法不过是想了解一番下面的情况,以免日后错漏百出。 大兴的朝堂上设参政院,下设工、农、商、兵、礼、刑、户七部。参政院统领七部行事,最高领导为宰相,内分监察、言宣、吏行;七部则是各自分管专门事由,最高领导为尚书。但大兴的人才选拔并不完全是科举,而是一种举荐和科举结合的模式,由各乡推举天乾或是常人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便能谋得一官半职。这些都是江容远在藏书阁里了解到的,原身留给他的记忆能让他对周遭的人事不至于全然陌生,但更深远的都是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朝,江容远感到自己的内衣都湿透了。要是四下无人,他都想好好松动松动,只是他刚来到后殿,便看到宣仪提着个饭盒在那候着了。 “容远哥哥!”因为手里提着东西,今日他没有办法再扑上来,但是脸上明灿灿的笑容一分也没有减。他今天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衣服,更显得他冰雪可爱,而且远远的就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一股甜香,很有让人咬上一口的诱惑力。江容远想起这个世界还有信息素这么个设定,这想来大概就是信息素的香甜吧。想到书上记载,地坤的信息素会让天乾迷醉,江容远默默地离他又远了几步。在江容远的观念里,一切都是要建立在有感情的基础上。 “容远哥哥,是不是饿了?小仪做了你最爱吃的瘦肉粥来,我们一起用早膳吧!”宣仪毫无察觉江容远的刻意疏远,蹦跳着过来挽江容远的手。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宣仪的一腔热情,江容远不好意思拒绝,纵然没有感情上的想法,但毕竟是他的后宫,还是宣相的儿子,也不能太让他难堪了去。 就在两人准备落座用膳时,玉公公前来禀报:“皇上,欢宜殿那边派人来传话说瑾公子醒了。” “真的?”回想起昨晚那满屋子的血腥气,江容远按捺不住了,“朕去看看。” “容远哥哥!”那边宣仪不高兴了,“我们早膳还没用呢!派个人去看一下情况,回来告诉你不久行了嘛~” 宣仪这么一说又提醒了江容远那些下人的惫懒,心里更是放心不下:“看一眼便回来陪你用膳可以吗?”看着宣仪面色不虞,江容远耐心地哄道,“昨夜瑾公子险象环生,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毕竟是燕郦的王子,朕总得亲自去看看。” “那用了膳去不行么!”宣仪瞪着他,瞪得江容远心里发虚。他对宣仪没什么感情,所以在苏醒的病人和共用早膳这种闲情逸致前他选择先去看一眼病人,但是对宣仪来说似乎也有些不公。罢了,加快速度和宣仪用个餐,再过去看看也来得及,江容远这么想着便准备坐下来,谁知宣仪却猛然冷了脸,腾地站起来,把筷子掷在桌上:“你去看你的瑾公子好了,我才不稀罕和你用膳呢!”说罢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走了,留江容远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摸摸鼻子,不知所措。 既然早膳没得用了,江容远叹口气,径直去了欢宜殿,这事的确是他处理得不好,宣仪那边要找个时间和他赔个不是。 江容远过去的时候,景芳正在喝药,他喝一口咳两声,一勺药到嘴里都进不了一半。 “朕来吧。”江容远看得心急,主动揽过了这事宜。 “见过皇上。”屋子里的仆侍看见皇上到了忙忙跪下行礼,但景芳却无动于衷,他的眼睛盯着绢花被面,神思恍惚。 “景芳。”江容远唤他一声,也许是久未被人唤过名姓,景芳耳朵动了一下,有了些许反应。“景芳,你在想什么?是在想……燕郦吗?”远离家乡的人愁思大抵都围绕着一个主题,江容远试探着问了一句。 “燕郦”这两个字果然有效,景芳眼睛眨了两下,眼眸有了神采,江容远柔声地继续问:“景芳,你能和朕说说,燕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燕……郦……”景芳嘴唇颤抖了起来,手指捏紧了被子,嘴巴张了又张,才吐出几个字,“那是一个……一个……”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江容远却捕捉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熠熠的光彩,那是为燕郦而闪烁的光芒。 江容远按住他颤抖的手:“来,你一边喝药,一边慢慢和朕说。”江容远曾经照顾过姐姐的小孩,有过喂食的经验,他只舀了一小勺药汁,等到凉了些再喂给他。景芳有了反应,喝起来容易得多,江容远也努力和他聊着天:“听说燕郦是个草原之国,和大兴有着不一样的美。等孩子出生,你带朕去看看燕郦吧。” 江容远想着的不过是旅游散心,景芳听到却直接落了泪,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片刻便打湿了绸缎被面。江容远没有制止他发泄内心的感情,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这也是草原的孩子,到时候也带他去看看。” 景芳的眼泪落了很久,江容远等他等到碗里的药汤都凉了,他转身递给旁边的宫女,让他们重新温一下,回过头正看到景芳朱唇轻启,颤抖着沙哑的嗓音吐出了一个“好”字。 一番情绪的大起大落,喝了药景芳就睡着了,不知他梦见了什么,竟露出了一丝笑容。在这张憔悴不堪的脸上,江容远第一次看出了倾国倾城的影子。 出了欢宜殿,江容远顺道去了看了另外一位病人。 经过太医诊治,服了药沈鹤山身子好多了,这番竟起身到院子里来迎接他。他穿着一袭青衣,如栖霞斋青翠的竹子一般清俊挺拔,赏心悦目。见过了三位地坤,江容远觉得只有沈鹤山的容貌最偏向现代男子。景芳太过艳丽,宣仪一团稚气,鹤山虽只是清秀,但自有一番坚毅刚直的韵味。 “怎么出来了?”江容远赶紧上前去,因着对鹤郎官最为歉疚,见到他总是低上三分。 “臣身子大好了,自是要来迎接陛下的。”沈鹤山款款地行礼,不卑不亢,显然是从小言传身教而来。 江容远仔细端详着他,脸色不似昨日的惨白,咳嗽也轻了,还能下床走动,看来的确有好转,心也松了下来。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江容远看他只穿了一层,眉头又皱起,习惯性地试了试他的额温,一片滚烫,“又发烧了?”沈鹤山面色一红,像被烫着一般躲开了:“臣身体安好。” 江容远不信,想要唤太医,又被他面色尴尬地制止。 “陛下,臣并非发烧,只是……只是……”鹤山半天吞吐不出一个字来,倒是脸越说越红,最后那耳垂又如滴血。地坤初次来潮后,潮热会在身体里残留,有人几日便散,有人会在半月之内引起第二次情潮。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江容远突然领会到了什么,轻咳一声,退开了两步:“你……你那处抹了药了吗?” “……抹了,没有大碍,多谢皇上挂怀。”沈鹤山努力装着正经坦荡。江容远也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话,只能用起老生常谈的话“你吃饭了吗?” 最后江容远是在栖霞斋用的早膳。早膳吃过,坐在殿内歇息片刻,江容远发现鹤郎官的书架上还摆放着不少经典书籍,随手打开一本密密麻麻标注着见解,还颇有见地。 “皇上!”沈鹤山看见皇上翻阅自己的书籍,心里一慌,想要制止。“怎么?”江容远不解他的举动。沈鹤山抿抿嘴:“地坤不兴读书,皇上不怪罪就好。”“为什么?”这回轮到沈鹤山不解了。“为什么地坤不兴读书?”沈鹤山见皇上并没有怪罪,便回答道:“地坤肩负内宅之重,以学针线、烹饪等家事为重。” 规规矩矩地回答完,沈鹤山见皇上没有答话,心里咯噔一下,正欲反思自己,却听皇上反问道:“如果让你选择学习针线和读书,你会选哪一样?” “针……”沈鹤山刚想这么说,他头一抬正好对上皇上的目光,充满鼓励和善意,没有一点帝王的威压,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他鬼使神差地回答道,“读书。” “那便是了。本就没有谁兴谁不兴的道理,只要是愿意,任何人都能读书。”江容远笑了,复又低头看起了沈鹤山的批注,一看便入了迷。之前他在藏书阁也看了不少,但他古文功底一般般,只能看个一知半解,鹤郎官的批注倒有些读书时的教辅用书,简单易懂的注释还带着点浅显的思考,正适合他这种底层选手。他入了神,便没能注意到一旁的鹤郎官复杂的眼光,刚才那一席话解开了一层枷锁,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 “鹤郎官,朕觉着你颇有见地,以后可以来和你探讨学问吗?”江容远这话说得是真心,他不敢随意去请教什么大臣,和自己妃子探讨那倒是名正言顺。 沈鹤山一愣:“臣才疏学浅,皇上若真心想要探讨,可以邀林容君一样,臣许多问题都是请教于他。” “林才人?”江容远一愣,是唯一没有见过面的那位吗?不了解林容君的为人,江容远也不敢随意应承,只说有机会定会去。听了江容远的这番回答,沈鹤山有些失落,但终究没有多说些什么。 他这是想要撮合自己和林才人吗?江容远不免多打量了沈鹤山两眼,他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倒是个得体大方的人。这位鹤郎官出身并不低微,他是敬国公的孙子。大兴战神沈毅战功赫赫,特被封为敬国公,敬国公府一脉单传,到了沈鹤山这里也只得了他一个。国公年迈,府里人丁单薄,沈鹤山的父亲也不争气,如今的国公府并不兴盛。 临走前,江容远让沈鹤山为自己推荐些好文章,本以为会过些时日才能给自己整理个书目,谁知沈鹤山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一个人名“木亘君”。 “木亘君?” “对。”江容远难得见沈鹤山那种冷清的脸上带上了激动的表情,像夸耀起自己偶像的小迷弟,江容远一方面觉得有些好笑,一方面又被他说得也不由对此人产生了好奇:“这人这么有才华,可否是我朝官员?” 沈鹤山神情瞬间黯淡:“官员考试岂是人人都能参加的?”他的一问便让江容远成功住了嘴。最后他带走了木亘君的一些文集,也叮嘱还沉迷在对木亘君崇拜中的迷弟好好休养、不要太痴迷。 某人呆呆地“哦”了一声,傻傻的表情莫名地让江容远的心情豁然开朗,大步流星地去开启作为皇帝忙碌的日程。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的旧文,明明没有过几年,但感觉以前的文笔幼稚到不行 虽然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重度拖延症患者看到多了好几个收藏真是感激涕零!!!!!!!!!!! 多打几个感叹号表达一下我的心情!!!!!!!!! ☆、复潮 一份工作只要做了,就应当力求做好。皇上不过也是一个职业,既然阴差阳错成了皇上,江容远是真心实意想要做好它。从栖霞斋回到御书房后,他一整日都未曾歇息,努力接受消化那些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他没有学过帝王之术、管理之法,穿越前不过是个小小的职员,听令行事,要想做好这个举国上下、独一无二的大领导只能是多学、多听、多思考。所幸朝堂上没有什么紧急的事,上报的奏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江容远甚至还看见要求进行选秀的折子,看得江容远脑袋一阵大,赶紧合上扔到一旁去。 批阅了不少折子,江容远喘口气,拿起了沈鹤山极力推荐的木亘君的文集来看。江容远文学造诣并不深厚,但仍能读得出这木亘君是有真才实学的。他的辞藻朴实无华,却是笔力深厚、掷地有声,他所写少为儿女私情,多是民间疾苦,情真意切,让人动容。 “写得真好!”江容远不禁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木亘君的文章正是如此,既有广度也有深度,字字切实,没有一点虚浮。这样的人才被淹没在市井之中真是太可惜了,而自己正是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江容远动起了招贤纳士之心。 “玉公公,你听说过木亘君吗?” “木亘君?”玉公公沉吟一声,摇了摇头,“奴婢无知,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去打听打听,势必要将此人找到。” 人一旦忙起来,就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说早上还想着要去给宣仪赔个不是,一直到天黑江容远都没能再记起,反而是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去找沈鹤山探讨学问了。鹤山伤还未痊愈,此刻正躺在软榻上看书,他不是惫懒之人,有点精神头便不让自己无所事事。 “在看什么?”被玉公公训斥过后,栖霞斋的仆侍勤快了不少,鹤山喜静,他们便远远站着,悄悄地为郎君适时添茶加水。江容远对此很是满意,后宫的风浪就是这样,被皇上恩宠着待遇都不会太差。皇上一连两日亲□□问,这事早就传遍了宫中,那劳什子的谣言无人敢再提起。 “皇上!”沈鹤山从书中回神,不等他动作江容远直接制止:“免礼免礼,你再动着伤口便又是朕的罪过了。” “是……”沈鹤山动作一僵,放弃了下榻,改为在榻上坐好。大家出身的仪态就是不一样,江容远看着他正襟危坐的仪态,再想想自己弯腰塌背的坐姿,默默地挺直了腰背,但没坚持几分钟又默默地塌了回去。 “皇上这番前来所为何事?”见过的三位妃子中,只有鹤山对他的态度最为恭敬端正,虽说没有友人间的熟稔,但面对着他江容远没有太大的压力:“朕看了木亘君的文章……”“怎样?”说起偶像,沈鹤山不禁身体前倾,眼睛睁大,一副等着求夸的模样,江容远看着他期冀的眼神,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此人之才华可谓是惊艳绝伦。” “正是!”沈鹤山激动得猛一拍塌,把自己和江容远都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沈鹤山才猛然醒悟,脸一白,立即跪下请罪:“臣失礼了,请皇上责罚。” “无妨无妨。”江容远回过神来,摆摆手,把人拉起来扶回榻上坐好,“朕能理解。”江容远的姐姐虽然结婚有了孩子,但说起偶像时那狂热的眼神和沈鹤山一模一样。没成想这么严谨认真的人还有这样的面孔,江容远不免觉得亲切好笑:“不知鹤郎官可知木亘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谁知沈鹤山这位迷弟也不知晓:“木亘君从未参加过任何书会、诗会,也不与任何人结交,一切往来都是通过木亘君的书童来传递,是故没有人见过他。” 江容远沉默了,沈鹤山试探着问:“皇上是想招揽他?坊间常有猜测,木亘君可能出身并不光彩,所以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招贤纳士自是要不拘一格,出身不能代表一切。”木亘君的事情只能寄希望于玉公公那头的查找了,这种事情也许三五天就有消息,也许十年八年都得不到音讯,鱼总有咬钩的时候,他的文章传遍市井,总有可以追溯的蛛丝马迹。“你既然这般了解木亘君,关于他的文章朕有些许疑惑,不知可否请教于鹤郎官。”鹤山惶恐:“臣不敢当,皇上有疑惑,臣自是有问必答。” 起初沈鹤山还拘束着,但皇上态度随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求知学子,再加之都是些和木亘君有关的问题,他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就松懈了,说到兴处还忍不住手舞足蹈。沈鹤山由敬国公亲自教导,耳濡目染,对于时政也有不少自己的见解,时不时能说出一两句一针见血的金句。两人如同同窗之间平常的秉烛夜话,江容远不由得也沉溺进去,和他请教了不少问题。 两人一直畅谈到明月高悬,直到江容远忽然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似是梅花的清香,不是馥郁的甜香但依然芬芳扑鼻。不过现在正值春天,哪里来的梅花香?江容远细嗅一阵,只觉心痒痒,没有找到来源。他正欲问问沈鹤山,却见他双颊有如红透的苹果,透着不正常的温度,这才猛然记起沈鹤山还是个病人,自己却拉着他在凉夜里聊了这么久。 “朕都忘了你还病着,让拖你到这么晚。”江容远满怀歉意,“你快早些歇息吧,脸都烧红了。”江容远说得诚恳,沈鹤山却僵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怎么了?”江容远疑惑。沈鹤山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容:“皇上言重了,是臣逾矩了。”刚才融洽的氛围瞬间跌至冰点,直到离开江容远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睡到半夜,江容远被一阵喧闹给吵醒,掀开床帘,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喧闹声越发真切。他不习惯被人伺候,直接披衣起身,去看个究竟。 殿前一位宫女抱着玉公公的腿哭求着,玉公公唯恐她扰了皇上休息,直接唤人将她拉走,就在这时江容远出来了。“怎么回事?”江容远掩掩衣服,借着月光看见那宫女的模样有些像鹤郎官跟前的那个流云,“你是流云?” “皇上,救救我家郎君吧!”看见希望,流云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了钳住她的人,径直跪在了江容远面前,声泪俱下,咚咚咚磕着头,她的额前很快就红了一片。 “你别急,慢慢说,鹤郎官怎么了?”江容远一听也急了,“是伤病复发了吗?有没有喊太医?” “皇上,我家郎君复潮了。”流云顾不得矜持,“皇上您也知道的,郎君他被标记了,若不得天乾安抚那是苦不堪言。” 江容远呆了:“复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晚间。”流云抹着泪,“晚间您和郎君相谈甚欢,郎君本以为您会顺势而为,谁知皇上您竟直接走了。郎君被驳了面子,说什么都不肯遣人来找皇上,一个人生生受着。他旧伤未愈,又受煎熬,这不是要他的命吗!要是能救郎君的命,奴婢今天就算赔了命也值得。皇上,求您救救我家郎君吧!” “玉喜,这等事你怎么不进来通报?”“奴婢不也是、不也是……”玉喜也很委屈,皇上和鹤郎官聊到那么晚,都以为会留宿,谁知道呢? “好了好了,多余的话不用说了,朕这前去看看鹤郎官。” 原来晚间他脸色烧红是因为潮期,怪不得聊天聊到后头他有些心不在焉。人家可能以为读书聊天这是自己的情趣,而自己无意中犯了和第一晚同样的错。 江容远的心乱糟糟的,带着凉意的晚风吹在脸上让他头脑清醒不少。潮期,江容远只是在书上读到过,潮期的地坤是世界上最甜蜜的糕点,带着最诱人的香气,没有天乾能够拒绝去咬上一口,留下自己的记号。被标记过的地坤香甜只为一人绽放,潮期也只有一人能安抚。若不想袖手旁观,那必然会发生欢好之事。 可是……对于感情之事,江容远一向自珍自重,从不轻薄他人。他想象中的第一次是和情投意合之人由爱而生地相融,是爱,是责任,是一生不负的相托,而不是如同醉酒般的异性相吸。 江容远的脚步在栖霞斋门前顿住了,他迟疑了,不敢推开这扇门。穿越的那一晚经历的不是他,他这些日子只把后宫的四位当普通家人朋友看待。可若踏出这一步,沈鹤山就和他有了实质的关系,是和他相亲相交的人,是他要担待一生的人。江容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有没有下定这样的决心,他不想辜负任何一个人。 流云先他一步进了殿,不知她见到了怎样的场景,江容远只听她哭喊着:“郎君,郎君!你坚持一下,皇上来了,郎君!”她的哭声过于揪人,江容远顾不得那么多,径直冲了进去,掀开门帘,跨过屏风,正对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眼。 什么理智,什么原则,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快过去!快过去!”就像找到了正负极的磁铁,身不由已,他的心、他的身都为鹤山甜蜜诱人的信息素所荡漾。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原来缠绵缱绻是这般美好的体验。 原来梅花的香气这般好闻。 作者有话要说:旧文这一章都是车 正好删了,补一些他们增进感情的情节 从此小江打心里认可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 ☆、情意 (5) 潮期来势汹汹,一连将二人在潮海中席卷了两三日,潮海浮沉,流连忘返,双脚再踏上岸边已是四月。 都说结发为夫妇,江容远一来就坐拥了四位妃子,而直到此刻看到和鹤山相缠的发丝之时才有了实感,他是有家属的人。这两日他和鹤郎官几乎是时时贴在一处,鹤山就像一条缺水的鱼,一心求着他这止渴的源。鹤郎官两次潮期相距不远,他身上还未大好,江容远怕伤着他,竭力保持着理智,倒是鹤山像得不到糖的孩子,又哭又闹,一刻也不愿远离他,就连饭食都是鹤山坐在他腿上、江容远一口一口喂与他。好在现在已是云消雨歇,满屋子甜腻的信息素也逐渐散去,只盼鹤山清醒后记起自己的行径,不要过于羞愤才好。 看看身旁还在熟睡的脸庞,江容远满心满肺都是莫名的情愫,虽然认识并没有多久,可一想到他的眉眼、他的神态,就不愿打破此刻的宁静,甚至愿意就这么相守到永远。鹤山睡得并不安稳,蹙着眉头,嘴也紧紧抿着。江容远想伸手替他抚平起皱的眉,又怕惊醒了他,最后替他掩了掩被子,蹑手蹑脚地起身上朝去了。 江容远已经两日没有上早朝了,在这里其实是情有可原的常事,江容远总心虚地觉得自己实事没有办到几件,却开始有昏君的做派了。今日的早朝他刚一落座,下面的大臣没有一人规劝他,反而齐声向他贺喜。 “何喜之有?”江容远愣了,这皇上不上朝还是喜事? “自是为皇家血脉得以延续之喜。”礼部尚书一板一眼地回答,“臣等提前恭贺皇上又添龙子!” 地坤潮期怀孕的几率并不是百分之百,但复潮必是百发百中,因此鹤山此番必会成孕。江容远先是呆住了,慢慢地喜悦之情溢满心头,他有一种立刻飞奔回鹤山身边的冲动,想看看他,想看看他们的孩子。 大臣们体谅皇上的喜悦之情,早朝并没有多久就散去了。江容远一心念着鹤山,本想一下朝就过去栖霞斋,但他的步伐在看到殿外候着的仪公子时停下了。宣仪嘟着小嘴,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不知等了多久,他身后跟着的宫女手上提着食盒,默默地陪他候着。 “小仪。”江容远心有歉意,宣仪似是早忘了那日的不开心,嘟着的嘴瞬时化成灿烂的笑容,小跑着扑过来:“容远哥哥!”江容远接住他,又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容远哥哥!”头一回被默默推开,宣仪的小嘴又委屈嘟上了。 “那个……”江容远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和鹤山有了肌肤之亲,他就该对鹤山忠诚,他本能地拒绝着其他人的示好靠近。可矛盾就在此,他心所愿非他能做,除了鹤山他还有其他三位郎君,若是抛弃他们,他就是不仁不义,鹤山也会背负上祸水、妒夫的骂名。 他身不由己。 江容远和宣仪坐在小圆桌前用餐,尴尬的气氛让美味珍馐都味同爵蜡。“小仪。”江容远搁下筷子,“对不起。容远哥哥该和你道歉。”江容远看见宣仪瞳孔一缩,紧张不已,决绝的话也说不出口,“那日早上撂下你,考虑不周,该和你道歉的。” “哼。”宣仪噘着嘴,筷子在碗里搅动着,一口也吃不下。能得皇上一句真诚的道歉,应是莫大的荣幸,可宣仪总觉得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索然无味。 “你愿意原谅朕吗?”若不多奢求什么,江容远愿意把他当作弟弟来宠爱。宣仪瘪着嘴,半晌才怏怏不乐地回答:“就原谅你这一回好了,谁让你是容远哥哥呢。” “乖小仪。”江容远摸摸他的头,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江容远能察觉得出他心情好了许多。 “今日的早膳也是你做的吗?”江容远咬上一口水晶糕,恰到好处的甜,很是爽口。 “嗯,因为是容远哥哥爱吃的,小仪特地学的!还受伤了呢”宣仪晃了晃自己的手,反倒有些骄傲。 “严重吗?抹药了吗?”江容远执起他的那只手看了看,手背上有些烫红。 “就是烫了一下。”虽有关心,但却不如内心期待,宣仪眨巴眨巴眼睛,江容远正细心地看着自己的伤处,眼睛有点酸,又滚不出泪来。 道别的时候,宣仪喊住了他:“容远哥哥!” “怎么了?”江容远回首。 江容远待人和煦,永远也不会对自己生气、说狠话,也就是这样才让宣仪有时都会感到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容远哥哥,你若是不喜欢小仪这么放肆,小仪以后会改正的,你能不能……” “不是的。”江容远急忙否认,“你这样的性格很可爱,容远哥哥很喜欢。只是……”江容远不知该如何措辞,这位金贵的小公子愿意下厨、愿意早起、愿意改变自己的性格,都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悦的人。 物是人非,宣仪喜欢的人已经不在,而江容远无法回应这份感情。 雀跃的心情冷静不少,本想直奔栖霞斋,江容远想想还是回了御书房。他现在是皇上,千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着位高权重,实则并不能随心所欲,他的一举一动很可能殃及池鱼。就像鹤山,他那荒谬的谣言才平息没几日,他担心自己失了分寸再给他坐实了——那鹤郎官啊就是个妖怪,就是个狐狸精,迷得皇上啊独宠他一人。 本就不太精通,此刻翻开的奏折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那些字符都化成“沈鹤山”三个字在他眼前跳来跳去。他对鹤山如今是个什么感情?这就是喜欢了吗?就因为他们有了唇齿相依、呼吸交融的体验?那这样的感情会不会太廉价? 也不至于吧?江容远晃晃脑袋,否定自己,他们之前也相谈甚欢啊,也都很喜欢木亘君,这能算是心灵知交吗?自己害他受罚,所以格外照顾他,日久天长、顺其自然就产生爱慕之意,这也说得通吧…… 可他们哪有什么日久生情啊!他们认识半月都未曾有!只不过前两日被本能操控着做了亲密无间的事。想起那时的情景,床帘之内光线昏暗,但身下人的眼睛却分外明亮,直直得照进了他的心。他的手是那么软,环着自己的肩;他的唇是那么甜,含着就像最好吃的蜜饯;他的声音、他的喘息、他的…… 啊啊啊啊啊!江容远用奏折掩面无声地呐喊。 虽然他们认识才几日,虽然他们是被本能操控着,虽然……但心里想见他的念头是真的。 他不是害怕承认内心的喜欢,只怕自己的感情太浅,辜负了别人。 实在看不进奏折,江容远放弃了挣扎,去了栖霞斋。其实他一个人在御书房爆炸,另外一个当事人未必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情。 进了栖霞斋的大门便听见一阵谈笑声,鹤郎官正和一素未谋面的男子聊天,看着他们那融洽的氛围江容远顿觉他们之前根本算不上相谈甚欢。不过这人是谁? 带着郁闷,江容远大步踏进了殿内,生生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言笑晏晏的鹤郎官一见皇上笑容立时敛去了,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规规矩矩挑不出一点错,可就叫人心里不舒坦。 “臣给皇上请安。”两人异口同声,倒是心有灵犀得很。江容远表面上不能显露,一双眼睛却要把那人盯出各花来。空气中除了梅花的清幽、自己的檀木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并不浓烈,很容易就被忽视。这宫里所有的仆侍皆为常人,这信息素必然来自眼前这位,可见他不是天乾就是地坤。可他生得高大威猛,相貌比鹤山阳刚许多,不像地坤,倒像是个武将。敬国公就是一名武将,难道是鹤山娘家人? “你们在聊什么呢?”江容远笑得和蔼可亲。 沈鹤山没有说话,那人上前一步:“听闻鹤郎官大喜,臣前来探望。既然皇上来了,臣就先行告退。” “等一下。”沈鹤山拉住了他,“皇上,前些日子您与臣探讨典籍,臣曾与您说过林容君的才情在臣之上,今日林容君在这里不如……”那人猝不及防被沈鹤山一把推上前,幸而深色的皮肤遮住了他的赧意:“臣不敢。” 林容君?他便是林容君?江容远从不以貌取人,但要将林容君的这副面容与地坤对接还是有些无法置信。一个愣怔,一个尴尬,顿时空气都凝固了,沈鹤山不知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曾和林容君一样不得圣眷,两人在这寂寞的后宫中互引为知己,惺惺相惜。难得有一个面见圣上的机会,沈鹤山不忍自己的朋友再受冷落之苦。 “皇上,您……”沈鹤山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这气氛,可林容君不等他说完,便匆匆告退:“皇上,学问之事时时都可探讨,臣就不打扰你们了。” “林……”沈鹤山终究没能留住他,江容远看出来了他这是在给自己拉媒呢。 “朕前两日亏待你了吗?”果不其然,他这一头烧得火热,那一头根本毫无反应。 “不敢,能得圣宠是臣的荣幸。”知道自己刚才唐突了,鹤山赶紧请罪。他低头弯腰,江容远在上座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后颈处有一个深深的牙印,那是情动之时天乾为地坤烙下的标记。信息素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为一体,本该最为亲密。 “别人都是想方设法拉拢圣心,你竟想着把朕推到他人身边去?”江容远想想都很窝心。 鹤山又是一礼恭敬非常:“皇上救臣与水火,臣不胜感激。但臣谨记时时谨记皇上的训诫,固守本心,不敢逾矩,请皇上放心。” 江容远是真的呆了,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此前的皇上曾和他说过类似于“你最好守点规矩,不要妄想我会宠幸你”之类的霸道之语。 为什么?鹤山是犯了什么错?争宠害人?阴谋诡计?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鹤山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可爱至极,坚决不相信鹤山会做卑鄙龌龊之事。 “玉公公,朕之前训诫过鹤郎官什么?”江容远兴致冲冲地来,悻悻地离开。 玉公公思索片刻,答道:“大概是鹤郎官得以进宫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自己杜撰的后宫称谓 皇后—公子—郎官—容君—侍人—内侍子 谢谢收藏和评论! ☆、尊卑 沈鹤山进宫进得并不光彩。 敬国公六十大寿,宴邀众人。老国公半生征战,劳苦功高,皇上为示恩宠,亲自前往贺寿。红的黄的,吵的静的,觥筹交错、推推搡搡之中皇上竟和鹤山躺到一处去了。两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被前来寻人的敬国公一行撞了个正着。没有人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被算计也好,意乱情迷也好,鹤山的进宫已成定局,即使等待着他的是漫长无尽的凄冷。 江容远不知众人在这个故事里都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他相信鹤山是无辜的,他不信他会牺牲自己的清誉、未来只为求一个富贵荣华。鹤山向来知礼守节,宁可带着一身不光彩在这深宫里空耗青春,也不曾见他讨好谄媚。 鹤山的那些谨小慎微在他人看来可能是刻板迂腐、不会讨皇上欢心,但江容远知道这是他的自我保护,他已是有罪之身,背后还有一个日渐式微的家族,容不得他恣意放肆。正因如此,想要让鹤山卸下防备,交出一颗真心,谈何容易? 江容远想要利用职权保护他,可他又害怕。他是一个穿越者,莫名其妙地来,万一哪一日莫名其妙地走,留下鹤山面对一个不可预测的残局。原身皇帝本就不喜他,到时候怕是会给他再找祸患。 谁不是爱得小心翼翼呢? 只不过爱是勇气。在未知到来前,他想要好好珍惜。不用高高在上的权力命令,他也一定能与鹤山走在一起。 “玉公公,你说如何讨一人欢心?” “这……”玉公公一头雾水,他不知道皇上奏折看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出此一问。他细细思索一番,可能是仪公子的生辰快到了,“皇上是要为仪公子准备生辰礼物吗?这无非就是送些讨公子欢喜的东西。” “嗯?”江容远满脑子想着鹤山,却猛然听到宣仪的名字,“什么时候。” “四月二十二呀,今儿个已经初二了。” 原是还有二十日,便不用太着急,江容远想着给他备一份礼物,让玉公公提醒着自己不要忘了就是。也不知宣仪平素都喜欢些什么?看他穿着打扮送一些金银玉石、稀奇玩意总不会错的。江容远却不愿意送鹤山这些,这些虽然名贵,可并不属于他,送人好比借花献佛,没有真心。 见江容远愁眉不展,玉公公劝道:“皇上,其实后宫的郎君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不稀得什么金银珠宝,能多见皇上两面就最开心不过了。” 真的是这样吗?江容远笑笑,鹤山和林容君在一起的时候笑得那么自然畅快,与自己一处只剩了拘束,就算是笑也如用尺子丈量着绝不多露齿一分。江容远还没有习惯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他不喜欢一切都是用皇权的威压逼迫后的结果,没有人笑得真诚,他们期盼着皇上的恩宠,盼的不过是皇恩带来的福慧。 至少他不希望鹤山与他也是如此。 他既盼着他回应,又尊重他的选择。 “朕今日寻得一本市面上最新的木亘君文集,特拿来与你瞧瞧。”特地挑了春光和盛的一日,江容远邀了鹤山去御花园的亭子里坐坐,沏上一壶茶,就着阳光和花香,相对而坐,颇有文人雅士间的闲情逸趣。 “这几日读木亘君的文章,朕感触颇深。”一方面是真心欣赏,另一方面也算投其所好,江容远将自己的读后感徐徐道来。他是真的用心拜读过,说来有理有据,还顺带将木亘君夸赞了一番。鹤山起初只是沉默着聆听,渐渐地忍不住插上两句。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太大起伏,但江容远发现他眉毛轻轻上扬,嘴角带着为偶像骄傲的笑意。 虽然心里酸酸的,但江容远还是很开心能和鹤山融洽地相处。话题又回转到木亘君身上,鹤山手指抚过那本最新集子的封面,说了句江容远始料未及的话:“皇上方才给臣的已是旧集子了,臣有最新的,若皇上想看,便叫人取了来。” 江容远惊了,他拿给鹤山的已是市面上流传的第一手的了,怎么还有更新的?流云回到栖霞斋将那一本小簿册取了递给皇上。江容远细细翻阅,的确是没有读过的。“你哪里得的?”江容远忍不住好奇。 “是林容君赠与臣的。”沈鹤山解释道,“林容君爱读书,经常派人去市井里寻一些好书,这本就是林容君寻来赠与臣的。” “他也喜欢木亘君?” 这一问让沈鹤山有些气闷,他扯着自己的衣袖,气鼓鼓地说:“他不喜欢,还说木亘君是上不了台面之人。”沈鹤山大概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此刻的表情有多可爱,像一个被说了坏话生闷气的孩子,他无意识流露出的幽怨眼神让江容远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江容远笑得前仰后合,失了仪态。鹤山却被笑愣了,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成了皇上的笑柄,瞬间白了脸:“臣失言,皇上恕罪。” 江容远抹去眼角的笑泪,把他拉起来:“你总是跪来跪去的不累吗?”鹤山抿着嘴,不说话,江容远无奈地叹气,“我们本是夫夫,何必如此拘礼?” 鹤山紧绷的弦并无松动,坚持道:“皇上不比寻常人,礼不可废。” “皇家的确不同寻常,就算是朕也需时时注意,但是……”面对自己的地坤,江容远的信息素不自觉地释放,檀木的香气幽幽袅袅地将鹤山环抱,鹤山的梅花香不自觉地被勾起,与它交缠混合,“除去皇家的身份,我们不也是一对寻常的天乾和地坤吗?” 天乾的信息素总是让被他标记的地坤无法招架,鹤山脸颊潮红,但旖旎的气息下他还是那么冷静自持:“皇上是臣的天乾,但也是仪公子、瑾公子和林容君的天乾,臣不敢擅专。” 沈鹤山的话让江容远倍感沮丧,不是因为他的拒绝,而是因为他说的皆是事实。若是后宫只有鹤山一位是地坤,倒有些许辩解的余地,可后宫的妃子皆为地坤,天乾和地坤的绑定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天乾绑住了地坤,而地坤却绑不住他。 “小鹤……”小鹤这个称呼其实在江容远心里盘桓许久了,鹤郎官和鹤山都太过疏远,小山又有些奇怪,唯有小鹤念来好听亲昵又很贴切。在他的心里,鹤山有如仙鹤一般,遗世独立。可他不确定鹤山会不会欢喜这么称呼他,“朕可以这么唤你吗?” 鹤山低眉,敛着表情:“皇上自是可以随意称呼臣。 江容远最看不得他如此疏远:“朕就是不愿与你生疏才想这般唤你。”他有些着急,想要去拉鹤山的手,又怕他抗拒。他一急,信息素不可抑止地冲了起来,激得鹤山脚一下软了,跌坐在地。 “皇上对臣的厚爱,臣不胜感激。只是……”天乾的威压之下地坤毫无反抗之力,鹤山额角沁出了汗,努力保持着跪姿,不让自己匍匐在地,“只是皇上的恩爱本该是惠泽众生,臣不敢为一己私欲……” 江容远还不会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他努力想要收敛,越是着急却越是不得要门。他看着跪在脚下的鹤山,心里一片冰凉。天乾与地坤,皇上与妃子,上层与下层,江容远站在上层天真地想要求得真心和平等,却没有想过在这个社会里仰人鼻息的下层所有的平等都是靠上层的施舍。 春风吹在脸上竟有些寒意,江容远看着四下里的布置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信息素慢慢地收了回来,跪在地上的鹤山算是能喘口气。 “皇上……”毕竟是绑定的天乾与地坤,鹤山能感知到他的天乾此刻心情无比的沮丧,这比皇上发怒更让他慌乱,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倒宁愿皇上还如以前那般对他冷眼相向,至少那样他只需恪守君臣本分,做好一个进退有度的妃子便可。但现在灵魂相系的那一端告诉他,他的天乾难过了,鹤山开始犹豫挣扎,他是不是该靠近一些? 就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听得皇上开口:“若有一日,世人可以不必再受身份性别的桎梏,没有差别,人人平等……”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在鹤山的耳边。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都是平头百姓,而这可是主宰天下的皇上。皇上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目光迷茫,似乎透过云层看到一个世外桃源:“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富有贫困,没有性别区分,没有轻视嘲笑,人人都能自由地去做想做的事、去爱想爱的人……” 那样的世界只是听着描述都觉得分外美好、让人沉醉。 “如果有那日,朕才有资格说喜欢你吧……” 鹤山不可否认自己心中的那根弦一下子就被拨动,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平,就像地坤,哪怕你才华横溢,只要烙上了天乾的标记,就从此失去了自我。他们的愁苦,皇上竟然懂得。皇上的目光平和哀伤,却头一次如乌云见日,照进了鹤山的心。 这日过后两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江容远甚至得见几次鹤山真心的笑颜。他冷的时候如暖阳照冬雪,他暖的时候如雪融见绿地,就和他的梅花香气一般,淡雅宜人,让人着迷。尽管有所克制,但江容远去鹤山处的次数比仪公子和瑾公子都要多上一些。鹤郎官的日渐得宠在宫中免不了引起闲谈,众人皆说这仪公子早年仗着青梅竹马的情意得了圣宠,但他终是年纪小还未曾与皇上圆房,可是这鹤郎官就一次潮期就惹得皇上食髓知味,日日不能弃了。这传言实属荒谬,除却潮期,江容远都不曾再与鹤山逾越半步,一是尊重他,想等着感情水到渠成的那一日;二是虽还没能诊断出,但鹤山怀孕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他也不敢大意。每回去见他,都或是喝茶闲话,或是各自无言地做着自己的事。没有干柴烈火,也觉舒心,只是江容远摸不准鹤山如今的态度,若即若离,欲语还休。 但传言还是盛了些,朝堂上都有好事者递了折子,规劝皇上不可贪图美色、误了正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最后青史留下骂名的还是褒姒,为了不让鹤山成为无辜的褒姒,尽管无奈,江容远决定还是再克制克制。只是他也不愿鹤山产生误会,遂去了栖霞斋,欲同他解释一番。谁知没等他开口,鹤山倒先提及此事。 “瑾公子有孕、仪公子年纪小,皇上还应多照拂他们。还有林容君,他学识渊博,皇上与他读书聊天定有别样趣味。”鹤山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似乎没有自己的喜怒。 江容远倒不怪他,他只怪自己:“历代亡国君主身边都有一位宠妃,世人都道是他们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可若是君主心志坚定、勤政爱民又岂会落到亡国的下场?”江容远一字一句很是认真,“这番也是,如若朕再勤勉一些、做出斐然的政绩,就算有千般指摘也落不到小鹤你的身上。” “臣……”鹤山心下动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入宫前祖父就曾耳提面命,这深不见底的宫墙内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大家背负着的都是家族的荣辱,万不可踏错,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可没有人能躲得过温柔的陷阱,何况这个人是他的天乾,无论他再怎么抗拒,他们都会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只愿在万劫不复之前沉沦得再慢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形象模糊不清,所以这章大改了一下 把鹤山定为一个克制的冷美人形象 皇上是一个会为别人考虑、有点优柔的形象 ☆、木亘君 江容远是真心来道歉的,他连累鹤山流言缠身,短短月余不到的时间里就发生了两回,为此他特地带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他前段时日派人去寻找木亘君的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找到了一些眉目,手下的人在江南的一处酒楼里觅得一副疑似木亘君的亲笔手稿。 木亘君神龙肩头不见尾,漂泊无定所,查到最后就查到他可能去了江南,但那也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重金之下,一位江南酒楼的老板神神秘秘地呈上一物,说是木亘君亲笔挥就的诗稿,但此诗豪放洒脱,与木亘君的风格大相径庭,而且不是为人所知的木亘君诗作中的任何一篇,除了落款写有“木亘君”之外,并无让人信服之处。 这也不是这位老板第一次展出了,此前都没有人相信,这次也不例外。涨红了脸的老板不甘示弱地与众人辩驳,讲了一个七年前的故事。那是七年前一个寻常的夜晚,两位年轻人相约在在酒楼里饮酒,这两位一个身着华丽,似是哪里的富家子弟,另一个相比则简朴得多,一袭青衫,甚是潇洒。两人饮酒聊天,直喝得是酩酊大醉。大醉之下,那青衫人问小二要来纸笔,提笔泼墨,写就了这一首诗。写罢,纸笔都被随意地撂下,两人相携而去,再不知踪迹。只店老板拾起这张诗稿,发现诗稿末端题有“木亘君”三字。 这故事听来有趣,玉公公颇为怀疑,江容远倒有些相信。七年前的江南酒楼,这个故事总有些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得让他没办法去怀疑。所以今日他特地带了这份诗稿给鹤山瞧瞧,也让他鉴别一下真伪。 “这是下面呈上来的木亘君亲笔诗稿,你来辨辨,若是真迹就送于你当是朕的赔罪。”鹤山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字一句地诵读起来。江容远静静听着,这诗写得豪迈,颇有诗仙太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之感,与木亘君平素的文风着实不相称,但是:“朕也知道这文风与木亘君不太相似,只是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就是木亘君所著。” “为何?”江容远见鹤山的表情略有严肃,便把这诗稿的来由讲了一遍。 “江南……”鹤山嘴里喃喃,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低头逐词逐字地反复辨读。看他凝重的表情,江容远不免紧张:“难道是赝品?” 鹤山摇摇头:“没有人见过木亘君的笔迹,臣也拿不准,只是……”他的指尖停留在木亘君三个字上,“臣不敢隐瞒皇上,臣本来笃定这非正品,因为这诗稿的笔迹臣见过,但听皇上说这是在江南所得,臣又不敢确定了。” “你见过这笔迹?”江容远不敢置信,鹤山却肯定地点点头:“臣敢确定这是臣一位友人的字迹,臣的这位友人也在江南呆过几年。” “你的这位友人是木亘君?” “臣不能妄断。” “他是谁?”江容远急迫地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费,这木亘君竟是鹤山所识之人。 “此人……”鹤山吞吐起来,面露难色,“若臣说出他的名字,望皇上不要降罪于他,毕竟他是否是木亘君,尚不能断定。” “怎么会?若他果真是木亘君,朕定会重用于他。”江容远信誓旦旦,可鹤山依旧不见喜色,他再三踟蹰,最后下定决心,向皇上行了一个大礼,方才开口:“臣的这位友人就在宫墙之内,他正是林容君。” “林容君?”江容远着实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上次匆匆一面后也没有刻意去找过他,只知他长相不似寻常地坤,其他便再无所知了。宫中簿册上只记载他是平民子弟,由当时还是太子的原身从江南带回,而时间正是七年前。 七年前的江南酒楼,酩酊大醉的天乾与地坤,虽不知具体经历,但也能猜测一二。所以那个故事听来才那般耳熟吗?原本就是这具身体经历过的事情。江容远几乎已能在心中认定这个答案了,原来的皇上早就知道林容君就是木亘君了吗?那他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位人才埋没在这深宫后院中?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江容远去了松涛居。林容君本名林桓宇,是这宫里最与众不同的一位,他既无寻常地坤娇美的相貌,也无支撑他立足的家族势力,他嫁入皇家只是因为天乾和地坤的信息素在酒精的迷醉下混乱的爆发,强制性将友人变为了情人。 地坤不比常人,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他们一旦被标记,无论你是否愿意,都要和这个人绑定一生。不知道林桓宇是否怨恨过,怨恨上天给了他错误的性别,又给了他错误的姻缘,让他空抱着一腔才华却只能在这深宫之中、等待着一个拥有三千佳丽的人不知何期的垂怜。 松涛居是林桓宇自己求来的,位置不佳,地处僻静,唯一可观的是背靠着一片林子,夜深人静时可听松涛声。没有人关注,活得也自在,江容远到的时候正瞧见他在院中舞剑。不知他承袭的是何家剑术,只见他剑意雷霆万钧,颇具气势。剑尖走过之处带起凌厉的剑风,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被刮起,又纷纷扬扬飘落了一地。 他竟将这宫中无人问津之处活出了世外高人的潇洒。江容远想到木亘君的诗文中不时透露出的对命运的不屈之意,正是他此刻剑走龙蛇之样。 林桓宇收剑起身,脸上带着汗珠,却不见喘气之声,江容远忍不住为他鼓掌叫好。 “皇上!”林桓宇赶紧屈身行礼。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衣襟大敞,露出他强健的胸肌,小麦色的皮肤上带着运动过后酣畅淋漓的汗水,更显性感。这要是在现代社会,他这般硬朗的面容再加上这健壮有力的身材,不知有多少姑娘要为他倾倒。可惜他生在大兴、还生为了地坤,只会被人指点着说这个地坤一点地坤样都没有。 林桓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陪皇上坐下:“这是今年才摘的绿碧,皇上尝尝。”他虽出身民间,但举手投足间并无草莽气。 绿碧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是寻常百姓家最常喝的,进宫这么多年林桓宇依旧独爱它。不如名茶那般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但这最普通的茶喝来别有一番清新滋味,是乡间巷里的味道,江容远忍不住多品了两口。 撂下茶杯,瞥见小桌上放着一本翻了一半的文集,江容远信手拿起,看到文集的名字有些讶然:“你竟然看黄子友的集子。” 黄子友自号狂人,在坊间也极富盛名。他为人放浪不羁,写诗也是一样,信口而来,一壶酒,一支笔,只管自己写得高兴,哪管自己写了些什么。而且他有个毛病,只有喝醉了才能写诗,清醒着的时候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因此他没能考得什么功名,日日混迹在坊间酒家。爱他的人把他看作诗仙下凡,讨厌他的人则极尽嘲讽贬低之词。这样一个与和木亘君截然相反的人,没想到林桓宇竟也读他的集子。 “黄子友写诗直抒胸臆,辞藻华丽,用词大胆夸张,确为诗才。”林桓宇对黄子友颇为欣赏,“坊间的有些观点过激了,此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黄子友的诗是江容远在查找木亘君资料时读到的,小鹤偏爱木亘君,对与木亘君风格相左的黄子友虽没有贬低,但也兴致缺缺。反倒是木亘君本人对黄子友多有赞许。就着黄子友的诗,江容远与林桓宇闲谈起来。林桓宇出生在并不宽裕的家庭,自小识得民间疾苦,在某些观点上竟颇为前卫,倒是意外的和江容远不谋而合。不过短暂地聊了片刻,江容远似乎能体会到当年下江南的太子与他把酒言欢的畅快之意。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越是这般,江容远越是觉得可惜。他本可以是国家的股肱之臣,是这社会囚禁了他,只因为他是地坤,就失去了一切实现理想的可能。江容远为他们不平,可他有这勇气和魄力去为木亘君、为天下所有的木亘君打破这桎梏吗?江容远胆怯了,他手握着皇上的责权,可他至今也没有滥用过一点权力。 他承认,他是一个胆小者,他总是在害怕,害怕出错,害怕哪一天突然回去,所以他不敢去改变,所以他没有办法打破与鹤山之间的隔阂,他也没有办法让木亘君走到人前。 所以他作为一个皇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屈居于命运之下。 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好久林桓宇他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他应该是一个不屈的侠,所以才有了木亘;他懂得众生苦乐,所以才有后文的事情 但是我太弱了,描绘不出来,所以大改了一下,依旧没能描绘 ☆、决意 这般想着江容远倒把自己困顿住了,看着杯中见底的茶水,神思飞到了天外。 “怎么了,皇上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林桓宇见他神色郁郁,突然没了回应。他没有鹤山面对他时的紧张,也不是宣仪那种恣意,稀疏平常的询问仿佛二人还是当年酒楼上闲话的好友。 江容远看着他为自己添茶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纤长,指端还有习字练剑磨出的硬茧,江容远垂下眼眸,让热茶的雾气遮住自己的脸庞:“你是木亘君的事鹤山应是猜到了。” 林桓宇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鹤山,哈哈……他知晓了臣就是他崇拜已久的木亘君,他岂不是很失望?” “鹤山对你是赞不绝口,还要朕多来你处走动。”说起鹤山,江容远话就多了些,不似方才那般无话可说的拘谨。 “所以皇上今日便来了?皇上这般听鹤郎官的话?哈哈哈……”林桓宇并不为皇上宠爱别人嫉妒,反是笑得更加开怀,倒像是朋友间的调笑,“臣听闻皇上近来很是宠爱鹤郎官,今日一见这话果然不假。” 即使在后宫里,还保持着那一份随性,甚是难得。江容远越发觉得可惜可叹,不由地问了一句:“你因朕困在宫中,可曾怨恨过?” 林桓宇敛去了笑容,似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但他并没有思考很久,坚定地摇摇头:“皇上对臣已经格外宽厚了。” 江容远不知道的是,在江南的时候林桓宇就知道原身有一个倾心之人,意外的发生让他负了对所爱之人的承诺,可是原身既没有迁怒他的隐瞒,也没有将他抛下,而是顶着各路压力将出身贫贱的他迎娶回府。也许是出于愧疚,原身给予了他最大的自由,他可以不必学习那些女工活计,也可不必被皇家繁重的规矩束缚,也可以继续自由地读书习武。只是友人与情人之间不堪不尬的关系,最终让他们渐行渐远渐无书。 “臣本就是地坤,要是嫁入普通人家,相夫教子,奉养公婆,过的日子定是比现在都不如。”自那日酒醒之后,他们就一直避免谈及这个话题,七年后再提起林桓宇多了几分释然,这本就是地坤挣脱不开的命运。 离开的时候,林容君相送到门口。江容远正准备转身,林桓宇突然喊住了他:“皇上,鹤郎官心思纯正,还望您好好待他。” 江容远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但看他神情坦然又真挚。“鹤郎官是臣在宫中难得的好友,看他苦尽甘来,甚是高兴。”林桓宇年纪比皇上还要长好几岁,此番倒像兄长将自己的幼弟相托付。 江容远抿了抿唇,垂眸低声回应:“朕……很喜欢他。”天色已渐晚,晚霞铺在了地面之上,映着林桓宇孑然的身影。有些人能将友情沉淀为爱情,而有些人只能是朋友,林桓宇早就知晓自己和皇上之间永远都不会摩擦出爱情的火花。 明明是比作知音的存在,却发生了身体的纠葛;又因为相互了解,才会彼此歉疚,才会落到现在的局面。 “桓宇,”江容远喊了他的名字,而不是生疏的林容君,“我们今后还能有当年江南绿柳下的情谊吗?” 林桓宇躬身一礼:“臣当年就说过,只要皇上愿意,臣可以永远是您的朋友。” 满心慨然地离开了松涛居,没走多远竟看到候在路边的鹤山。他不知等了多久,低着头看着脚下,站得仿佛一尊雕像。 “小鹤。”今日风大,吹在身上还有些未尽的凉意,江容远不免着急,急急地走过去,将自己的薄披风给他系上,又握住他的双手,还好不是很凉,“怎么等在这里?” 鹤山有些赧然,他想抽出手来,但江容远坚决地将它们护在手心里取暖:“臣忧心木亘君之事,所以来此等候。” “我们边走边说。”江容远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笼在袖子中,一同慢慢地向栖霞斋走去。 “这么说林容君当真就是木亘君?”尽管有了猜测,听到肯定之词,鹤山还是很惊讶,“怪不得、怪不得……”回味过来的他不停地喃喃,江容远好奇:“什么怪不得?” 鹤山细细解释:“木亘君多有为地坤鸣不平之语,这也是臣喜爱他诗文的原因之一。”江容远回想一番,的确木亘君在诗文中展现了一个平权人士的形象,能为广大地坤发声的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鹤山轻叹一声:“臣原先还感叹他有着何等的眼界,没想到原来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地坤。” 正因为是同类才更能了解同类的痛苦,才会去为同类鸣不平。或许时代里留不下他们的身影,可是他们的同类会记得。 哀人亦哀己。 鹤山的慨叹增加了江容远心头之中,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鹤山惆怅的双眼:“如果地坤也能如同天乾和常人一般考取功名会怎样?” 鹤山愣了,皇上的说辞对于这个社会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地坤有着不确定的情潮,在人群之中必定会引起混乱。而且他们体格力量皆弱小,怀孕率又高,所以人们拒绝他们踏出家门。 “这……”鹤山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又很快泯灭,“这不符合规矩吧。地坤本就……”“你甘心吗,小鹤?”江容远打断了他的话,鹤山惊异地抬头对上他平和温柔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他最渴望的东西,“你自小跟在敬国公身边,读书习字,你知晓的并不比外面的任何一个学子差,但因为你是地坤,所以你只能在十几岁就早早出嫁,然后相夫教子,你前面十几年的所学都化作了泡影。你甘心吗?” “臣……”鹤山的手在颤抖,他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来,江容远充满鼓励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中,那一刹那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勇气,他竟然在皇上面前说出了不合体统的话。他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但被握住的手却传来了光明,他低声说道:“臣不甘心。” 谁不渴望在阳光大放异彩呢? “朕想要做一些改变。”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江容远看着天边的晚霞,面露难色,“可能会有些难。” “皇上是为了林容君吗?”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是什么改变,但鹤山意会到了。他的手心渗出了汗,耳边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再无其他,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为了天下所有的林容君,包括你。” 爱上一个人是有缘由的,可能是某一天他送你了一朵合你心意的花,可能是说了一句让你永生难忘的话。 鹤山沉默无言,只感到眼眶微微湿润。他又听见皇上自嘲般叹气:“其实朕也是刚刚才下的决心,还没想好怎么办。” “皇上有这份心意,天下地坤都会感激,只是有些事不必着急,徐徐图之。”看着皇上苦恼的表情,鹤山劝慰道。大概是皇上刚才的那一席话让他心中泛起了别样的情愫,他发现皇上原来也是会烦恼、会叹气、会不知所措。 “小鹤,刚才的话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你可都要站在朕这一边。” “嗯。”鹤山和他并肩走着,夕阳下两人的影子是同等的。他默默地将手回握,把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 也许可以试一试,试着去接受回应皇上的这份情意。 让地坤也能取得和天乾、常人的地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单说科考,如今大兴的科考制度并不是面向天下全部学子,有关系、有势力的人才能参加。想让地坤也能加入,首先要改变的就是让科考成为无条件的选拔。 有想法就要付出实践,江容远开始变得忙碌,在询问朝堂之前他一直在和林桓宇商讨各种方案事宜。还是那句话,人一忙,有些事情就会忘记,比如说仪公子的生日。 往年宣仪的生日都是皇上亲自张罗的,甚至有的时候会为制造惊喜感而不走漏一点风声,就连贴身的玉公公都不得而知。故而众人皆以为江容远暗地里做了准备,而江容远却把此事给忘了。 直到生日当天的下午,玉公公见皇上久久未有动静,才偷偷地问:“不知皇上今年为仪公子准备了什么惊喜啊?” 江容远瞬间就傻眼了:“今日是仪公子生辰?你怎么不提醒朕?” 玉公公也傻了:“这往年皆是皇上您亲自操办,都不让奴婢们插手的啊。”但他此刻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赶忙为皇上出谋划策,“不过还来得及,奴婢去库房里挑一份礼物,皇上再亲自送过去。” “往年朕都送过什么礼?”江容远皱着眉,这礼物没那么好送,原身倍加宠爱宣仪,定不是送的金银玉石之类的俗物。 “这……”玉公公面露难色,“去年仪公子说是想要逛民间的庙会,皇上您便把庙会搬到了宫中……” 看看天色,再看看空空的双手,江容远顿时苦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啊,本来后面要走一个情节的,结果查了一下发现时间点不对,要往后挪,所以又要重写 其实我旧文自认为人物性格有些模糊,所以才举棋不定 今天终于定下来了 鹤山看起来是个冷清谨慎,但这些都是他的自我保护,但他知书达礼,内里很柔软 桓宇旧文里感觉把他写得木讷了,他应该是一个潇洒的人,接受命运但不会甘于命运 宣仪是个被娇宠着的孩子,他没有遇到什么挫折,所以他满心都是他的爱情 景芳他本是最恣意张扬、明艳动人的草原小王子,但他沦为命运的棋子 皇上嘛,他本是个善良的普通人,学不会运用权力,但又很想帮助别人,就很纠结很谨慎 大家慢慢都会好的 大概会有三十章,感觉还很遥遥无期 ☆、改变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面对宣仪,江容远总觉着自己气势弱了一截。时间实在是仓促,江容远只能挑了一样新奇玩意,总归是比寻常礼物强一些,叹口气,带着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滋味去了景仪殿。 月上柳梢头,人却没有约在黄昏后。景仪殿比其他宫殿都要来得气派,院内山石伴水、长廊回环,黑漆漆的夜里橙黄色的宫灯暖着一方亭台,远远可见亭子中央的桌子旁有人在百无聊赖地等候。宣仪今日自是盛装打扮,一袭红衣衬得他肤白赛雪,只是他迟迟没有等来他的赏花人。仆侍们远远地退在身后,没有人敢去触他的霉头,留他一个人趴在桌上,手里把玩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碗具发出叮叮的声响。 江容远还是很愧疚的,他想了一路的借口但是在看见这般模样的宣仪后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再任性,在此刻不过是个等不到心上人的少年。 “小仪。”江容远轻轻唤了声。宣仪几乎是一瞬间就回头,灰败的神色一扫而光,他想站起来扑到容远哥哥,谁知他坐得太久,腿一麻“扑通”摔在了地上。他行动得太快,江容远只来得及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宣仪娇嫩的皮肤哪经得起这么一摔,轻衫宽袖的,手掌带着手臂都蹭破了皮,渗出了红血丝。 看着自己染了灰的手掌,宣仪泪珠子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手疼,心也疼。可是他吸了吸鼻子,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他不能连容远哥哥最喜欢的笑脸都没有了。 去年今日,容远哥哥为他在宫中建了一个市集,大伙都穿着民间的衣服,假扮着普通人家的欢愉。直到月上三竿,他都还舍不得离去,容远哥哥哄他,明年生日带你出宫玩去,我们也当一回寻常夫夫。可是明年到了,他从大清早就开始等着容远哥哥,他耐着性子等,也没有叫人去催,他和自己较着那一股劲,他想和自己证明容远哥哥还是喜欢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阳光从右移左,看着自己影子拉长变短再拉长,宣仪终于承认他失去了那一份独一无二的宠爱。 瑾公子再有一两月便会临盆,那会是容远哥哥的第一个孩子;鹤郎官复潮后怀孕几乎是板上钉钉,日后前景无忧;林容君虽没有动静,但他却是第一个被容远哥哥标记的人。只有自己,宣仪摸摸自己颈后的那处腺体,那里还散发着一个地坤纯洁的甜香,只有他是一个空有名分的人。 “疼吗?”江容远关切的声音将宣仪的思绪拉回,他看着容远哥哥温柔贴心地为他吹着手上的伤口,就像哄小孩子一样,眼泪终是止不住地滚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怎么了?疼得紧了?再忍忍,碧霞去取药膏了。”江容远最拿小孩子的眼泪没有办法,只能放柔了声音耐心地哄着。宣仪拼命地摇着头,似乎在否认什么,可却是越哭越凶。 最后宣仪的生日宴就在他的放声大哭中结束,江容远甚至都没有找到机会将礼物送出去。他拽着江容远的衣袖哭了很久,不论江容远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能由着他缩在怀里肆意地发泄着情绪。直到后来,宣仪哭累了,抽噎着睡着了。他眼角还挂着泪,手紧紧抓着江容远的衣服不肯放松,就像抓着举世的珍宝。江容远没办法,只能和衣陪着他睡了一夜,还不时地陪着他的背安抚他,轻声哼着哄小孩的安眠曲。 江容远放在景仪殿的礼物不知道宣仪有没有看,他自己倒是怯懦了。哄着宣仪睡着的一个晚上,他自己也清醒地认识到,他不能完全将宣仪当作小孩子来看待,从情感上他爱慕着自己,从名份上他是明媒正娶的郎君,可是他却没有办法付出同等的感情。如果是现代,他肯定会与他保持距离,可是在这里却不行。 好在宣仪还没有被标记,未来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大兴的科考每两年一次,固定在十月上旬,虽然还有好几个月,但科考的准备工作已经提上日程了,江容远想做一些改变就要抓紧了。他这些日子和林桓宇已经商讨出一个大致的方针,难的是如何向群臣开这个口。 皇上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但事情要顺利推行就不能单凭他张张口,特别是改变制度的事情。这种察举加科考的选拔方式,江容远不相信在官员之中没有利益链,或是威慑或是信服,总要让他们不得不低头。 江容远试着做了几个威严的表情,却是越看越可笑,总是学不了帝王的那种不怒而威。 “皇上哪里不舒服吗?”鹤山不过是转身取了个朝服,回头便看见皇上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的模样。 昨夜他都已经入睡了,皇上带着一身寒意突然而至,匆忙得他都来不及起身相迎。“皇、皇上……”不等他说完,便一把被皇上拉进怀里,皇上把头埋在他的颈间,沉默不语,那模样像是个受了惊寻求安慰的孩子。不知怎么鹤山想起自己小时候向母父撒娇的情景,情由心生,他试着伸出手回抱住皇上,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江容远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幼稚,可就是想见他,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江容远自认为是一个普通人,即使传到了一个皇帝的身上,内里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雄才大略,也没有什么野心勃勃,他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想帮助一些人。所有他会害怕,害怕不能应付咄咄逼人的朝臣,害怕会生什么变故,害怕会弄糟平和的现状…… 被窝还保留着鹤山的体温,让他因为不安而冰凉的手脚感到了一丝惬意,但他躺在床上还是紧张,瞪着一双眼,迟迟不能入眠。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叹,然后他的手就被握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味一丝丝缠绕上他的经脉,将他不安的神经一根根舒缓。江容远似乎被轻飘飘的风托起,焦虑被轻柔地抹去,灵魂被轻轻摇荡,宁静、好梦。 “小鹤,你觉得朕这样有威严吗?”江容远语气沮丧,“都说皇上是不怒自威,可朕怎么瞧都瞧不出朕的威严在哪里。” “嗯……”鹤山仔细端详着皇上的脸,细致认真的目光盯得江容远不由脸颊泛红、目光闪躲,看了许久鹤山才轻声答道,“皇上的目光太温柔了。” 他清泠的声音像山泉润过心间,江容远突然伸手将他的一缕发丝拈在指尖:“朕今日想吃牛肉羹,你让膳房做好了,等朕回来。” 熟稔亲昵的语气似是寻常丈夫出门前对妻子的交代,鹤山低着头“嗯”了一声,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自上朝起江容远就刻意板着脸,不管谁说了什么,都是不咸不淡地嗯两声。他这副模样果真吓到了不少人,朝堂上比往日都安静许多,没有人敢去当一个出头鸟。 见自己的表演起了效,江容远乘胜追击,点了负责准备科考之人:“黄爱卿,今年科举准备得怎样?” 黄爱卿突然被点名吓得一个激灵,但还是尽忠尽职地将事宜一一汇报,可他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等来皇上一句答复。他停了话头,朝堂上便是鸦雀无声,黄爱卿一头冷汗,颤颤巍巍地抬头,却对上皇上意味深长的幽幽目光。 “不知黄爱卿可否听说过木亘君此人?”江容远手指哒哒地在龙椅的扶手上敲着,也敲得黄爱卿的心一颤一颤的,他不明白皇上突然转换是何用意,只能揣度着说:“此人在民间颇有名望,臣自是听说过。” “那黄爱卿对他的文章评价如何?” “这……还算是有些文采。”皇上冷淡的语气让他不能揣测出皇上对木亘君是何态度,黄爱卿也只能保守着回答。 “还算是有些文采?”江容远的声音拔高了不少,“黄爱卿的意思是你能写出比他更好的文章是吗?” 此话一出,黄爱卿忙不迭地跪下:“臣不敢,木亘君见地深远,文采斐然,臣不敢当。” 江容远顺势暴起,猛地一拍桌子:“那朕怎么没有在朝堂上见到此人?你这个负责科考的是怎么办的差?” “皇上,”黄爱卿慌乱地辩解,“可能是他科考未能通过。” “你既说他文采斐然,那又为何没能通过科考?” “这、这可能是他未曾能参加科考。” “这般有才之人都没能被举荐参加科考,都是怎么干活的!不能尽到举荐之责趁早给朕滚蛋!”江容远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不只是木亘君,还有很多人只因为平民百姓、苦读数年都求不得一个考试的机会。那些来自最底层的悲愤,位高权重者能体会到几分? 由黄爱卿迁怒而去,江容远痛心疾首地怒斥着满朝文武。骂够了,江容远径直拂袖而去,留下一朝胆战心惊的大臣汗流浃背。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得好慢好慢啊 ☆、心扉 江容远算是体验了一把皇上的天威,只不过没有体会到快意,倒是紧张得汗湿了衣衫。幸然朝堂上发生的事都是按着他的剧本来的,若是被朝臣用其他理由驳斥回去,他不一定有合适的应对方法。今日之事不过是为了改制撕开一个裂口,日后还有得争执辩论。 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人心难测,威慑不过是一时之举。江容远扶额,为长久计,他还是得好好学一学驭下之术,只是……想起自己一个冷脸就被吓得不得安生的黄爱卿、想起自己几句怒斥就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朝臣,江容远摸摸自己的胸膛,只愿自己他日若是习惯了帝王的权势,不要忘记本心才是。 今日不为明日忧,或许明日心意会发生改变,但现在他只想去栖霞斋讨一碗羹汤。 栖霞斋热气裹挟着香味扑面而来,只等着下班回家的人。有心中所念之人的地方才是家,宫内华屋三千,但只要栖霞斋有家的感觉。若不是怕给鹤山招来闲言碎语,江容远真愿和他如热恋中的小情侣一般日夜相守在这栖霞斋,虽然鹤山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鹤山自是不知道皇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他正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将江容远不爱的香菜末撇去。江容远爱极了他低头做事的身影,特别是看他发丝垂落在耳畔,乌发衬雪肤,格外得好看。鹤山一抬头便对上皇上这般直接的目光,面色一红,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将盛好的牛肉羹放至江容远面前。 朝堂上的神经高度紧张早让江容远饿得前胸贴后背,略略吹了两口,便迫不及待地大口品尝了。蛋丝滚着牛肉小粒伴着粘稠的汤汁,润滑适口,熨帖着疲惫的身心。“好吃!”江容远忍不住交口称赞。 一旁伺候的流云忍不住插话:“皇上,这可是我们郎君亲手做的,自然美味。” 原以为鹤山这般冷冷清清的性子只爱好安静地读书写字,没想到还长于沾满烟火味的厨艺:江容远惊奇不已:“小鹤你还善厨艺?” “嗯。”鹤山点点头,“我母父擅长厨艺,他烹饪的时候教过我一些。”他说得是波澜不惊,但江容远却勾起兴趣,这是他第一次听鹤山提起他的过去、他的家:“国公府家大业大,你还能吃到母父亲手做的饭,真好啊。” 沈鹤山执着调羹的手突然顿住了,许久才搅动着羹汤,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嗯,母父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时江容远才猛然想起,鹤山的母父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而且坊间的流言皆说是被鹤山的父亲折磨致死。 鹤山的祖父敬国公很有声望,但他的独子却不是这样。早年敬国公驰骋沙场,疏忽了对儿子的教育,等他察觉时沈荣之已经是一棵扶不正的树苗了。年事渐高的国公爷管不住自己的儿子,便想着为儿子找一位贤良的夫人,可以从旁劝导。比对来比对去,敬国公选中了一个礼部侍郎的地坤儿子,也就是鹤山的母父封一莘。 封一莘与沈荣之其实算不上门当户对,家里虽也为官,但和国公府相比那是天差地别。敬国公一是看中他的品行,二是看中他地坤的身份,沈家一脉单传,迎了一位地坤想必可以多多开枝散叶。封家起初不同意这桩门第相差甚远的婚事,但敬国公诚心诚意地多次登门,甚至许下了沈荣之不会迎娶妾室的承诺,这才促成了这桩婚事。 小门小户家的孩子进了高门不免怯懦和无措,可偏偏沈荣之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暴躁,没有耐心,对这样的封一莘心生厌烦。封一莘除了厨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他变着法子做一些好吃的来讨他的丈夫欢心,最开始的确博得了沈荣之的一些好感,在这段缓和的时间里封一莘怀上了沈鹤山。 时间一长,再美味的珍馐沈荣之都习以为常了,封一莘在他眼中再次变得一无是处。加之封一莘怀不上二胎、沈荣之自己仕途不顺,封一莘愈发被苛待,甚至被拳脚相向。敬国公对于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恼怒非常,没少责骂惩罚,但沈敬之在自己父亲那里吃了多少骂,回到房里就加倍地还给封一莘。天乾和地坤一旦被绑定,那就是终生的事情,封一莘除了默默忍受、暗自垂泪没有任何办法。 可是不管在丈夫那里吃了多少苦,面对鹤山的时候封一莘总是那么温柔。人总是苦痛中慢慢清醒和坚强,后来封一莘不再卑微和讨好,他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了鹤山身上,不再为沈荣之洗手做羹汤,哪怕潮期再难熬也不愿再与沈荣之同塌。只可惜这种为自己而活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上天便收走了他的生命。 封一莘曾经搂着小鹤山在庭院里数星星,他看着鹤山纯真幼稚的脸庞,叹息道:“母父既希望你做一个守规矩的人,又希望你不守规矩。我们地坤不守规矩,终是会遭人非议,可总是守着规矩,又太苦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父亲的暴力面前,他和母父都有如蝼蚁,渺小卑微。那时他尚且能蜷缩在母父的庇佑下,可是后来他只能独自面对,他愈发地克己守礼、冷漠淡然,无论沈荣之怎样的怒骂暴打都撼动不了他的心。 鹤山维持着表面的服顺,心里却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地坤与天乾有这样的差别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母父说,守着规矩太苦了。是啊,他规矩、低调、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可最后还是被人算计、背着脏污的名头进了宫。 太苦了。 这些前尘往事,鹤山并没有说给皇上听。自母父过世后,他难得再下厨,今日在灶前他似乎找回了一丝母父还在身边的温暖,那种心脏安稳传递热度的感觉,那种有他在就像有了家的感觉。 鹤山虽没有说,但江容远结合着听闻也能揣测出一二,他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朕忘了你母父已经过世了。” 鹤山摇摇头:“臣关于母父的回忆都是美好的,皇上让臣久违地想起了那些往事,并没有伤心。”他眼神里有怀念和哀伤,语气却是温柔和真挚的。江容远心念一动,握住了他的手:“小鹤,朕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嗯。”鹤山低着头,唇边却是带上了笑。江容远从未见过他如此明快的笑,不张扬,依旧很淡泊,但就是有一种豁然的明快之意,从唇边笑到眼角眉梢,整个人的气质都从冷清变得温柔。 母父,虽然不知是否是真的等到了苦尽甘来,但也想试一试你说的那种不守规矩的生活。 “小鹤,你……”鹤山噙着的那一抹笑容让江容远看呆了,回过神来他欣喜若狂,刚想问一问就被鹤山截住了话头。 “听闻皇上今日在朝堂上为木亘君的事情发火了。”尽管鹤山的表现不显山不露水,但江容远捕捉到他脸颊上飞过的红云,顿时觉得就算不问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嗯,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要让地坤在朝中也能有一席之地吗?”江容远喜滋滋地为鹤山解答,“你也说过这事要徐徐图之,所以朕打算以木亘君作为由头,先让广大学子无论出身都能参加科举考试,再慢慢寻个时机让地坤也能参加。” 鹤山没想到江容远会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他心下更为动容。正是有了自己父亲作为对比,才更觉皇上此番作为的难能可贵。他起身向皇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鹤山代全天下所有有志之地坤谢过皇上。今后改制路上若有任何需求,敬国公府都会义不容辞地助皇上一臂之力。” 江容远“噗嗤”一声笑了,把他拉了起来:“为君者本该为天下黎民谋福祉,朕享尽天下奉养,这都是该做的事。不过……”他看着鹤山,笑得更开怀了,“不过朕竟不知道小鹤有这么大的权威,能代表敬国公府行动了。不如改日朕下个旨意,封你为敬国公世子好了。” 鹤山又紧张起来,似乎担心皇上真的会颁上这么一道旨,“皇上莫要说笑,臣已是皇室中人,怎么可能当敬国公世子。” “哈哈哈……”江容远实在没有忍住,在他的脸颊上偷亲了一口,“对,小鹤你已经是我家的人了。”他愉悦地看着鹤山瞳孔猛地放大,呆呆地不知该为皇上的行为还是皇上的言辞吃惊。 “小鹤,你看朕都叫你小鹤,礼尚往来,你也不要叫朕皇上了,就唤朕……呃,就唤朕阿远吧,朕小时候都是被这么称呼的。”江容远捏捏他的手心,玩弄着他的手指头,都说十指连心,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意、小鹤的心意有没有借着相交的双手好好地传递,“你叫朕阿远,朕以后在你面前也不自称朕,就用你我相待。我们本就该是最寻常的夫夫,你觉得呢,小鹤?” “这……”鹤山嗫嚅半天,也答不出一个好或是不好,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这不符合规矩,皇上。” “小鹤,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何必让自己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住呢?”江容远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与他平等地对视,“或许未来有一天世界上不再有阶层的区别,每个人都能平等自由地生活。你现在可能无法想象,我也没办法立刻就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至少在我们独处的时候,我想为你营造这样的自由。” 再多的挣扎在这样的剖白面前都是无力的。鹤山回望进江容远的眼睛,那里就自己的影子,就像自己的眼中有他一样。 “阿远。”在唤出第一声之后的那一瞬间,如释重负。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也算是将旧文里突兀的主角感情线补充完整了 之后就开始走剧情了 人终其一生都在寻觅最适合自己的归处 希望大家都能有自己的自由和归处 ☆、憾事 有了皇上在朝堂上的大发雷霆,之后的改制推行还算顺利,各部都不敢懈怠,不过半月便草拟了一份章程。这份草章还未尽善尽美,但已足够激动人心,江容远第一时间就带着草章去了栖霞斋。 今日的栖霞斋似乎格外的喜庆,上上下下都带着笑意,难道有什么大喜之事?江容远好奇地拦住了两位小宫女:“你们郎君呢?” 两位小宫女嘻嘻哈哈地行个礼,挤眉弄眼地推搡了一番,其中一个才笑嘻嘻地站出来答道:“回禀皇上,郎君在正殿内,太医院的张太医也在。” “太医?”江容远疑惑更大了,急忙问道,“你们郎君病了?” “不是,不是。”那小宫女脸蛋一红,掩着嘴笑道,“皇上去了就知道了。” 栖霞斋的正殿内鹤山正和一位年纪轻轻的太医说着话,流云在一旁伺候,眉眼间是掩不去的欢喜。 “小鹤!”看见他们神态轻松,江容远放下心来,径直走到鹤山跟前,牵着他的手一同坐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鹤山撇过脸去,抿抿唇,目光闪烁,竟是有些害羞。流云笑着替他回答:“皇上,今日赵太医来请平安脉,郎君不但身体康健,还诊出了小皇子的脉息!” “真的?”江容远又惊又喜地看着鹤山,继而回头向那太医求证。赵太医笑盈盈地行礼道贺:“从脉象上来看确是如此,微臣恭喜皇上。” 虽说地坤复潮怀孕的几率是百分之百,但因时日尚短,此前一直未能确诊,还是带着不确定的忐忑。今日鹤山肚子里的小生命有了自己的脉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的父皇和母父面前。 “郎君身体怎么样?”比起新生命的出现,江容远更担心鹤山的身体,他此前也曾缠绵病榻,让人着实担忧。 赵太医不卑不亢地应答道:“鹤郎官的身子略有亏损,但并无大碍,臣已经开了补养的方子,请皇上尽管安心。” 江容远像每一个第一次听到孩子消息的傻爸爸,欣喜又焦虑,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鹤山面前来。他第一次行使了作为一个皇帝大肆挥霍的权利,各种赏赐流水一样地进了栖霞斋,但还是觉得哪哪都不够。 江容远从背后搂着鹤山,在他肩头蹭着。鹤山显然还没有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他动作还有些僵硬,学习接纳总是有一个过程,他也在慢慢改变自己:“皇上……”对上江容远不满的眼神,鹤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挣扎半天还是唤了声“阿远”,江容远这才满意地饶过了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真想直接封你做皇后。” 鹤山急急地回头:“切不可如此!”说完便觉自己冲动了,默然地看着江容远的双眼,他的眼眸里没有过多的思虑,不过是一句真心实意的有感而发,自己却这般回应。谁不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即使在这注定会拥有三千粉黛的宫苑。鹤山不由得捏紧了手心,回过身去,江容远看着他瞬间颓然了的背影,又将他抱紧了些,摸摸他的发,又亲亲他的脸颊:“想让你当我的皇后,这句话我是真心的。我知道册封皇后不是随意简单的事,我虽是皇上但我也不敢妄动。我只是想说,如果以后一定要有一位皇后,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都说鹤山规矩得有些古板,其实他比鹤山还要墨守成规。明明有至高的权力,却什么也不敢做,连给自己心仪之人送些礼物都要瞻前顾后。 “……我明白。”两人的手交叠在鹤山的小腹上,鹤山就这么低头默默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轻声又坚定地说,“鹤山能得阿远这么一句话,日后不论如何也算无憾了。” 鹤山确定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墙内外,如今的鹤郎官备受皇上宠爱,一朝有孕,各方的贺礼自是一波接着一波涌来。 “我都下令让他们不要再来了,怎么又有人上门?”江容远一进门就看到还未收起的茶盏,茶水都还未凉透,如此情状不免生气。这几日应付各路前来贺喜之人,鹤山都没能够得到良好的休息,身心疲惫,江容远看了都心疼。 “不是。”谁知鹤山竟摇摇头,“今日来的是我父亲。” “你父亲?”江容远喝茶的手顿住了,沈荣之不是个体贴呵护子女的人,他进宫来所为何事? 鹤山微微蹙眉,不欲多说关于父亲的事:“父亲听闻我有了身孕前来探望。” “以后有我护着你,你父亲再不能欺了你去。”江容远按住鹤山的手,天气渐热,可他的手还是冰冰凉的。鹤山倒是笑了:“我现在是妃子,身份地位都是家里最高的,他哪敢怎么样?” 两人说话间流云回来了,她方才替鹤山将沈荣之送出宫去。得知沈荣之安然出宫,鹤山只淡淡地应了声,他对这个父亲实在谈不上什么好感,何况他此番进宫说得尽是些腌臜话,一旦被外面谁人听到了,沈家都会被牵连治罪。 想着父亲的事情,之后和江容远的聊天鹤山都有些心不在焉,江容远自然也瞧出了他的晃神,刚想询问,便听得外头唱喏:“仪公子到!” “哎?”流云听到这一声传禀倒是奇了,“奴婢方才送沈大人出宫的时候就瞧见仪公子往我们这儿来,怎得现在才到?” “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鹤山摆摆手,起身迎接。宣仪位份比他高,江容远身边的位置自是得留给他。 “容远哥哥!”宣仪还是那样元气满满、走路带风,只是他这次乖巧地在江容远面前停下行了个礼,也没有像粘人的小猴子那样扒着江容远的手不放开。他有礼有节地和江容远一起坐在上首,那端庄的模样有板有眼的、颇有当家者的风范,只不过他的长相实在稚气,总带着可爱的孩子气。 “我是来给鹤郎官送贺礼的,谁知容远哥哥竟然也在!”宣仪克制着自己的欢喜,拍拍手,碧霞便捧着一个礼盒走上前来。宣仪走上前,掀开上面盖着的红布:“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便挑了些珍贵的药材给鹤郎官送来。”他的脸红扑扑的,举止稳重,但眼睛里还带着邀赏之意。 “小仪果然是长大了。”江容远赞赏似的摸摸他的头。 “那是!”宣仪骄傲地扬眉,“小仪再过两年就满十八,就可以当容易哥哥真正的新娘了!”江容远紧张地用余光瞥一眼鹤山,鹤山恰也看着他,江容远心里一紧,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站在江容远身旁的宣仪还是那么灿烂地笑着,只是他的眼波流转之间多了些大人的东西。江容远没有注意,也无暇注意。 宣仪没有呆多久就离开了,他走后流云突然跪了下来:“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郎君开恩。” “怎么了?”两人见她跪下垂泪都吓了一跳。流云抹着眼泪:“这两年奴婢的母亲得了重病,日益严重,好不容易求得一位名医,却是有方无药。奴婢、奴婢方才见仪公子送的药材中正有此药,奴婢斗胆请皇上、郎君赐个一星半点,救救奴婢的母亲吧!”流云咬着牙将请求说完,咚咚咚在地上磕了数个响头,“奴婢日后必当衔草结环,求皇上郎君赐药!” 流云哭得梨花带雨,江容远倒是松了口气:“快起来,朕还当是什么事。你孝心可嘉,素日里服侍郎君又尽心尽力,今后有什么需求只管说便是。” “皇上说得是,这药材你便拿去。”鹤山接着说,“过几日是宫里的探亲日,你家里人应该也会来探望你吧。到时候你直接将这些药材交给他们,早日治好你母亲的病,也省得你在这宫里整日忧心。” “谢皇上!谢郎君!”流云又哭又笑,抹着眼泪,感激不尽。 几日后就迎来了探亲日,这一日宫里的仆侍们可以和亲人在宫里的指定场所见面,流云也一早就赶去和亲人相见。 “不知她见到自己的亲人没有。”太阳西沉,江容远偷着探亲日的半日闲暇,又溜出来和鹤山品茶聊天。 他们没有等到流云的消息,却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皇上,不好了,瑾公子早产了!” ☆、新生 如果此前对景芳的印象是病弱之人,那么现在便是垂危之人。产房里的血腥之气冲得人直皱眉。 “怎么回事?”江容远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不过短短两个月不到景芳怎么又出事了?之前的那番谈心还是有些成效的,景芳看起来心胸开阔了些许,江容远没少探望他,太医院也是竭尽全力给他调养身体,好不容易平稳了许多,关键时刻却又早产了,这要说没点由头,江容远绝不相信。 “雀鸣你说。”江容远直接点名景芳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这雀鸣早已是吓软了腿,此刻是哭得什么也说不上来。江容远早看出这个雀鸣是个软弱可欺的,没有一点主见,但因着她是景芳陪嫁来的故乡人,便也没有说什么,现在她的哭声却让江容远倍感烦躁,忍不住怒道:“你作为贴身大宫女,你们郎君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说不上来,朕看你是缺点管教了!玉喜,找人好好教教她!” 江容远是真的生气了,人命关天的事情不比其他,玉喜应了声便招手让人将雀鸣拉下,这时雀鸣才煞白着脸哭着求饶:“皇上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她见江容远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一个哆嗦,磕着头说出了她知道的事情:“今日郎君收到了一块绢帕,看到绢帕后郎君神思恍然,然后就这样了……皇上、皇上,奴婢其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什么绢帕?”江容远眉头一皱,玉公公赶紧呵斥道:“还不把那绢帕呈上来。” 绢帕很快就递到了江容远手中,那是一块普通的绢帕,只是款式并非大兴所有,绢帕里还包着一朵大红色的花朵,花朵被采摘下的时日已久,现在已有些干枯。即使不再复最初的鲜艳,可这花还是保持着那样炽热的火红色。 “这是什么花?”江容远问道。 “这是千里红,在燕郦很常见的。”雀鸣被人押着,泪糊了一脸,“那帕子也是燕郦的款式。” “给她再好好辨辨,若是能知道出处就饶你一命。” 帕子被递到雀鸣眼前,性命相关,雀鸣不敢再推诿,瞪大双眼辨认着,许久才哆嗦着说:“皇、皇上,这应是郎君在燕郦时曾经用过的帕子……”她越说越害怕,一个地坤待字闺中时的绢帕莫名地重新被递到案前,这不是要害景芳的名声吗? “你确定?”江容远眉头皱得更紧,这事越来越古怪。 雀鸣没有了退路,只能照实说来:“奴婢认得,这帕子还是郎君的母亲亲手绣给郎君的,只是遗失已久,当时郎君还懊恼了好久,请皇上明察。” “照你这么说,那这帕子今日怎会突然出现?”江容远仔细打量着景芳的这位大宫女,她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身子如秋风中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想来没有胆量撒谎,可这遗失已久的帕子又从何而来?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雀鸣瑟瑟发抖,她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实在说不出什么了。江容远又死死地盯了她一会,看她一副快晕厥的模样,挥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先看住了再慢慢查证。 江容远一甩袖子,猛地起身,他平静的脸色下藏着无数翻涌的情绪,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后,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查。” 他知道这宫墙内总不会永远平静,只是没想到平静结束得这么快。这一桩事无论怎样都牵扯到燕郦,只希望国家层面上的燕郦没有牵扯过多,可不要演化成两国纷争。 把飘散的思绪扯回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危在旦夕的公子景芳。 “里面情况怎么样?”江容远在外面对产房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他连景芳的痛呼声都听不到。 太医院的几大太医都来了,其中也有之前给鹤山看诊的那位年轻的赵太医。太医们的脸色不是很好,他们讪讪地低着头,把资历最浅的赵恒推了出来回答。赵恒被推出来,也没有慌乱,沉声应答:“回禀皇上,郎君情况不大好。瑾公子体虚力短,是以胎儿一直未曾下来。本该配以催产药方,但又怕公子身体承受不住。” “那该怎么办?”江容远焦急地探头朝里面望着。 “胎儿的娩出主要还是依靠母体的气力,瑾公子如今体弱无力,煎熬的补气药方又难以咽服,故而为难。若是能补充点气力,胎儿应是很快能诞下。” “怎么服侍的,连点药都不能让郎君喝下!”江容远捏着手心,焦心不已地踱了几步,一摆衣袖就要往内间走去,“朕去看看!” “皇上!”果不其然江容远当即被拦住了,“产房污秽,您去不得!” 他们的话更让江容远烦躁,他难得粗鲁地把拦着他的人一把推开:“产房哪里就污秽了?难道朕不是朕的母亲在产房里生下的吗!” “人命关天的大事做不好,只会在这种无理无据的小事上较真!”江容远发了狠,不顾阻拦径直去了内间。内殿的床上,景芳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他那双因为怀孕而布满斑纹、肿胀不已的双腿被架起,圆滚滚的肚子被遮盖在锦被之下,他的手拽着床头的栏杆,人仿佛脱水的鱼一般,一个婆子在他的两腿之间查看形势,不停地说着些“使劲”这类的话语,还有一个婆子在不停地搓揉着他硕大的肚子,婆子的力道不轻,每揉一下景芳的脸色就会惨白一分。不知是力竭,还是他生来要强,景芳张着嘴喘气,冷汗涔涔,却是一声不吭,只那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显示着他的痛苦。 “景芳。”江容远在他的床边坐下,让他改为握住自己的手,虽没有夫妻之情,但此刻不免也会动容心疼,替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轻声唤着,“景芳,景芳,来把药喝了很快就结束了。” 景芳的头发被汗水浸得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本是有气无力地迷糊着,听见自己的名字竟恢复了两分清醒。 “景芳。”江容远又唤了他两声,景芳张着一双失了神采的眼睛,呢喃着:“阿姆……” 人总是在脆弱的时候想到自己的母亲。江容远柔声哄着他:“景芳,乖一点,喝了药就能见到你阿姆了,你阿姆在家等着你呢。” 江容远没去过燕郦,想着草原的国家总归是有相似之处的:“朕不是答应过你,等孩子出生了就许你回燕郦探亲吗?那时候你就可以在草原上骑马打猎,对,还可以采花,你们燕郦是不是有一种叫千里红的花?朕见过,这花特别好看,和你很相配。” “景芳,把药喝了,朕允许你每年都回燕郦探亲。” 也许对燕郦的描述不大准确,但却戳进了听者的心扉,景芳竟是落下两行泪,低声呜咽起来。江容远没想到他竟这么哭了,赶紧安抚道:“别哭了,别把力气哭没了。”不过景芳哭了这么一场,倒是哭出了些郁结之气,人比方才精神了些许,也能勉强喝完了半碗汤药。 景芳身子弱,半分力气都不能浪费,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力气得趁热打铁,但是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孩子还是没有出来,而景芳又再次脱了力。御医们也是急得一头冷汗,法子没有定,倒是内部起了争执。 “吵什么!”江容远蹙起眉头,几个资历长的太医低着头不吱声,反是赵太医迎着皇上的目光站了出来:“皇上,臣斗胆让公子试一试跪姿生产。”他话音还未落,其他太医都驳斥:“赵恒,这么乱来的法子伤了郎君和龙胎你担当得起吗!”江容远是明白了,太医院内部明显得排斥这位年轻的赵太医。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江容远却是点点头:“赵太医,用你的法子试试,只是务必保证瑾公子的安全。” “是。”赵恒话不多说,走上前来,还是指导景芳的生产。 景芳四肢无力地任凭太医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只是调整了几次都不太对,反而让景芳愈发的难受。江容远索性脱了鞋跪在了床上,让景芳扶着自己的肩头,自己也能牢牢地支撑着他。景芳肚子虽大,但是人却很瘦,靠在肩上江容远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姿势的改变显然是有作用的,景芳本能地使了几次力就听到一个婆子惊喜地叫道:“哎呀,孩子下来啦,摸到孩子的头啦!” 景芳把头顶在江容远的胸前,手抓着他有力的臂膀,视线被自己的大肚子遮挡住,汗水滑落下来刺痛着双眼。他呼呼地喘着气,也努力地想要使劲,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只是使了一喘息的功夫他就感到了精疲力尽。力气的耗尽让他眼前发花,呼吸也有些困难,迷蒙间他看到了燕郦广阔的大草原,草原上开满了千里红,热烈的红中间有一个人策马飞驰而过,顾盼生辉,连最耀目的花都比之逊色。 当年他纵马驰骋在草原上是多么的神采飞扬,可自从远嫁到这深宫之中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现在竟落到了如此破败的地步。 江容远一边扶着他,一边顺着他的后背,突然听到景芳小声的哭音:“疼……” 微弱的颤音让人怜惜,江容远用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景芳,知道你疼,你再努力一下,一会就好了。想想燕郦,再加把劲。” 谁知景芳哭着摇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怎么会?”江容远鼓励道,“景芳,你可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千里红,怎么能枯萎在这里?” 景芳不记得自己刚进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是满怀委屈还是心有傲气?好像从进宫那日起他就开始做一个冗长的梦,梦太过漫长和迷蒙,他变得孱弱多病,也开始伤春悲秋。药罐削弱了他的身体,消磨了他的心性,不过三年他竟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找不回那个和千里红一样充满热烈的自己。 镜花水月,他分不清,走不出,迷了路。 “景芳,勇敢一点,你是草原的孩子,朕听说你们草原上的人最是勇敢。”江容远不断地给他鼓着劲。 是啊,他是草原的孩子,怎么会变得如此的脆弱?景芳的眼前绽开了大片大片红色的千里红,充满生命力的火红让他燃起了久违的斗志。 他还想再一次策马奔驰在草原之上。 当晨光微熹,大兴皇帝江容远的第一个皇子呱呱坠地,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地坤。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大段复制旧文里的内容了! ☆、巫蛊 婴儿落地,父子平安,景芳疲累地昏睡过去,江容远也终于松了口气,他从床榻上下去时腿脚一软险些摔下去。 “皇上。”接生婆把小婴儿抱到江容远跟前,虽只是地坤,但毕竟是当今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只一眼,江容远就给他拟定了名字——“驰”,愿他不受俗世的桎梏,可以纵意而驰。又因是“乐”字辈,大名便唤作江乐驰。 尽管早产,但小乐驰还算康健,只是哭声没有那么有力,皱着小鼻子小眼睛,小小声地啼哭着,甚是可爱。江容远忍不住用手指戳弄他的小脸蛋,软绵绵的,再坚硬的心都瞬间被化开。江容远逗弄了一会便把孩子交给早就准备好的乳母,乳母熟练地接过去,谁知小乐驰到了她的怀里却哭得越来越厉害,哭得江容远心疼不已,没想到这么个小小婴孩还识得自己的骨血亲人,赶紧又从乳母怀抱里接回来,自己哄逗着。江容远曾经伺候过姐姐的孩子,还算颇有心得,可小乐驰到了他的怀里继续嚎啕着,甚至哭到喘不过气来,脸色开始发紫,江容远这才意识到不对。 “太医!太医呢!”几个太医并没有离开,赶紧围上来查看,他们本以为只是婴孩正常的哭闹,谁知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顿时都被震惊了,小乐驰娇嫩的皮肤上此刻竟然浮现出紫色的斑纹,纵横交错,好不可怖! “有人下毒!”黄太医服侍过三任皇帝,此时惊得大叫起来,连连后退了几步。 “不!这不是毒!”他的话立刻被赵恒打断,“这是蛊!” 其他太医本就对他不善,一听他这话立刻吹胡子瞪眼睛地反驳:“你个乡野村夫不要把你那套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说搬到皇上面前,小皇子身有斑纹,呼吸不畅,分明是中了毒。” 赵恒不与他们理论,直接在皇上面前跪下:“皇上,臣早年遍访南疆,小皇子的这种情状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南□□有的蛊术导致。” “你确定?”江容远的目光在几位太医直接逡巡,最后落在赵恒的身上。这位太医江容远接触过几次,年纪虽轻,但颇有气度,让人不由心生信任。 “臣以性命担保。” “皇上,这赵恒没有读过正规的医书,学的都是那歪门邪道,若不是攀附上了前任院长,根本就没有进太医院的资格!皇上,性命攸关,请三思啊!”那黄太医也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皇上,南疆以蛊为医,上可治病救人,下可夺人性命,臣年少时跟随在南疆驻足多年,潜心研究南疆蛊术,臣绝不会判断错的。”赵恒的应答沉稳有序、不慌不乱,倒让江容远又多信了他几分,但面上却是不能显露,怒声斥责:“朕的皇子危在旦夕,你们不想着治病救人,竟还有空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在朕的面前吵闹!” 他的一番怒斥让面前的人都噤了声,这时江容远才说:“赵太医,你来给小皇子看看,小皇子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朕拿你是问!” 年轻的御医果敢决断,得了皇上的首肯,他没有一点迟疑拿出自己的针灸包,将一根根细长的银针刺进小乐驰的皮肤中,精准快速,他一边扎针一边解释:“小皇子方才出生,郎君也无中毒反应,被下毒的几率很小。但南疆的蛊却能以母体传胎儿,潜伏期很长,又不易发觉,小皇子身上浮现的正是蛊纹。”他把最后一根针稳稳地扎了进去,才嘘了一口气。 银针封住了一些气穴,止住了巫蛊的毒势,小乐驰涨紫的脸这才慢慢缓解下来,他才刚刚出生,还是小小的红红的一团,此刻却成了一个小刺猬。江容远面色凝重,在他的年代巫蛊之术都是传说中的事务,但大兴毕竟不是现代社会:“你可知这是何蛊?” “回禀陛下,臣心中略有猜测,还需回去翻阅医书查证一番。如今施针只是压制,想要完全拔除需要待明确小皇子身中何种蛊术才行。” “那这蛊又是何人所下?” 赵恒看了一眼屏风后还在昏睡中的景芳,迟疑了片刻还是照实回答:“胎儿的毒蛊只能来自于母体,也就是瑾公子。瑾公子自入宫后便一直体弱多病,臣等却无法诊断出病因,只以调养为主,此时想来,体弱多病、精神萎靡正是中蛊者的一个常见表现。” “你是说瑾公子的蛊是从宫外带来的?”江容远压低了声音,景芳的宫外那便只有燕郦。可是谁要残害一个远嫁的王子? 赵恒的话如同惊雷震着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黄太医是再也忍不住了:“赵恒,你太过放肆了!你怎可对瑾公子无礼!” 赵恒低眉垂首,说得话依旧铿锵有力:“这事事关重大,臣所说只是猜测,但还望皇上多加小心,如果可以,臣希望为瑾公子全身检查一次。” 从传入宫中的绢帕,到南疆的蛊毒,这背后有一双手在蠢蠢欲动,到底是谁的手?燕郦?南疆?还是就在大兴朝中? 江容远的心情从未如此沉重,但还是同意了赵恒的提议:“等景芳醒了,你来为他好好检查一番。” 突如其来的重大事件冲散了原本新生的喜悦,江容远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手边是他刚刚出生的孩子,小乐驰已经含着眼泪睡着了,即使在梦中他也无法睡得安稳。江容远轻轻地摸了摸孩子柔软的胎发,小乐驰似有所感地抽泣了半声,着实让人心疼。 “小皇子的事情在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不许私自传播,如若被发现,决不轻饶。”江容远将小乐驰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蜷着的小手掌只和他的一根指头差不多大。他来自一个和平法治的国度,没有办法想象这样一个可以随意暗中伤人、视生命为草芥的世界。 可现在摊在他眼前的一切就明白地向他显示,这里并非和平,所有的暗潮都汹涌在平静之下,他的每一步都是刀尖上的如履薄冰。小乐驰中蛊这件事,如若只是残害皇子就已是最好情况,但如若指向了更深的地方,那么隐于黑暗中的人想要图谋的甚至可能是大兴皇帝的命。 江容远免去了今日的早朝,惴惴不安地守在小乐驰的身边。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骤然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未免慌乱无措,但他又是一国之君,必须保持着作为皇上必须要有的镇定,还要做出下一步的决策。江容远只觉得头一阵阵疼得厉害,胸口也闷得难受,他就这么一直捱到赵恒再次回到欢宜殿。 “可有答案?”自从乐驰出事后,景芳的寝殿内就只留下一个乳母、一个宫女贴身照顾母子二人,值守的太医除了回去翻查医书的赵恒也就有资历最深的黄太医一人。他留下黄太医也是为了让他监督着赵恒,毕竟现下谁也不是十分的可信。殿内没有闲杂人等,江容远没有多说废话,直奔主题地问道。 赵恒点点头,又摇头:“按照小皇子身上的蛊纹,臣的确找到一个蛊方,只是这个蛊方产生的效用和现状有所不同。” “你细细说来。”江容远拎起耳朵,仔细听他讲解。赵恒直言道出自己的疑惑:“臣查到的这个蛊方名为合乐,是为天乾定制的毒蛊。这蛊种植于地坤体内,当天乾和被植入蛊的地坤交合时,蛊虫就会分裂进入天乾体内。此蛊对于地坤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只会至人体弱消瘦、深思忧虑,但对于天乾却是会致命的剧毒,蛊虫进入天乾身体后,最多不超过六个月天乾便会毒发身亡。” 赵恒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也正是臣的疑惑所在,臣观瑾公子的症状与描述别无二致,但皇上您……”他顿了顿,倒也是胆子大,直言不讳,“臣查询过簿册,皇上您上一次宠幸瑾公子是在去年九月,至今已有八个月。” “去年九月?六个月?”江容远愣住,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番,从去年九月算起,六个月的时限不正好到他穿越而来的今年三月?他穿越是因为原皇上死了?这蛊真的是冲着谋杀大兴皇帝而来的?江容远被吓得踉跄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恒:“你说得句句属实?” 赵恒不解,但还是行了一大礼:“对于合乐蛊的描述,句句属实。只是皇上您如今身体康健,与合乐蛊状况不符,臣认为……” “不,就是它。”江容远白着一张脸打断了赵恒的话语,“如果只有朕没有受影响这一个疑点,那便就是此蛊。” “可……”赵恒想说些什么,但看见皇上形容憔悴,又说不出话来。江容远摆摆手:“个中缘由朕不便与你解释,如若没有其他疑问,你便可按照此蛊的解法来为皇子治疗。” 虽然心中充满疑惑,但皇上如此说,想来涉及什么皇家秘辛,想想自己进宫的目的,赵恒便直接应下。 解药的配制需要时间,赵恒又替小乐驰施了一轮针,江容远就这么看着他将一根根的银针刺进小乐驰幼嫩的皮肤中,看着小乐驰因为不适而哭闹不止,而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牵着他的小手无力地哄逗着。这一轮施针持续了快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根针被拔除的时候,景芳贴身照顾的宫女叫了起来:“瑾公子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走正线剧情~~~~~~ 关于小乐驰啊,曾经想过 如果有姊妹篇,就写小乐驰当上草原的王,收下各类天乾、常人、地坤的幸福生活 不过这种内容也没地方写 ☆、清醒 甫一睁开眼,景芳便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的轻松,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愁云随着巫蛊的离开而散去,尽管身体还需调养,但他的眼神重新闪着熠熠的光彩。 “景芳你感觉怎么样?”江容远坐在床边,关心道。巫蛊之事,疑点颇多,江容远直觉里认为景芳或许也只是一个受害者。 景芳才清醒,对眼前的情形有些拎不清,孩子刚落地时隐隐的啼哭声还在脑海,皇上此刻的眼神也是诚挚的关切,但他看着只站了两位仆侍的屋内,一种诡异又压抑的氛围总挥之不去。 “先让太医给你看看,你才生产完毕,别落下病根。”江容远退开去,赵黄两位太医依次上前为景芳诊脉。景芳不知为何一次要有两位太医来替他问诊,而且两位都面容严肃、神色凝重,特别是年纪大的那位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着考究之意,他内心莫名慌乱,眼神无措地四处乱瞟。 “没事。”江容远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赵太医躬身回禀:“瑾公子身子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息调养。”景芳体内的蛊已尽数渡给了刚出生的小乐驰,他自己反倒没有后顾之忧。 江容远点点头,赵恒接着说:“皇上,臣所说的检查之事宜早不宜迟,还望皇上首肯。” “什么检查?”景芳懵了,愣愣地看向江容远。“你且安心,你之前病得太久,太医们不放心。”江容远将他扶坐起来,并没有告诉他蛊毒的事。 赵恒得到了允许,便径直开口:“还请瑾公子宽衣。” “宽衣?”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江容远怔了半晌,“你是指让景芳把衣服解开吗?” 赵恒表情未变,极其坦然:“是的,巫蛊植入的痕迹可能留在皮肤表面的任何一处。” “赵恒,这郎君的、的……岂是你能窥视的!”江容远和景芳还没说什么,黄太医先跳了起来,他已经忍他很久了,现在他笃信这个前院长不知从哪个山沟沟里带回来的人分明就是□□蒙心、图谋不轨!“皇上,赵恒他就是意欲不轨,您不能再信他了!” “黄太医,医者父母,当是见色为空,朕相信赵太医的为人。”江容远晃过神来,这年代的人还是很保守的,不过真如赵恒所说的确需要宽衣检查,只是……他迟疑地看向景芳,景芳才回过神来,他虽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抓住了一个词“巫蛊”。景芳对上江容远的眼睛,直白地问道:“赵太医说的巫蛊所谓何事?” 江容远见他神色无辜不似作假,便对乳母说:“把小皇子抱来给郎君瞧瞧。” “朕为他取名乐驰。”说到小小的婴儿,江容远不禁露出笑容,他从乳母手中接过再递给景芳,“乐驰,这是你的母父。” 孩子被抱到了景芳面前,这是景芳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孩子。景芳入宫后的记忆不是很清晰,他的心理一直还停留在自由玩耍的年少时光,忽而却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好奇有之,紧张也有之,但当他看见孩子熟睡的面容时那些情绪就本能地化作一腔柔情,这是他的孩子,和他骨血相连诞下的孩子。只是这种美妙的心情没有维持到一息,景芳看到了孩子身上的紫色蛊纹,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这紫色花纹是真实存在,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明白四围古怪沉闷的气氛源自何处了。 “乐驰一生下来便出现了这种紫色花纹,赵太医认为这是中了南疆的蛊毒。婴儿的蛊毒来源于母体,所以他想为你检查一下身体,证实一下他的猜测。” 皇上的每一个字景芳都能明白,可是连在一起却让他茫然,景芳怔怔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儿子,从母体传给婴儿的蛊毒……景芳并不愚笨,他很快就明白比起找到谁是加害者,更重要的是自证清白。他的儿子是大兴皇长子,他是燕郦来的和亲王子,这件事处理不好便会关系两国的和平安稳。心中一急,景芳当即便欲解开衣扣,他们草原儿女本就不是扭捏之人,何况牵扯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乡。 “哎,景芳……”江容远赶紧拦住他,景芳的衣袍本就宽松,他随手一解半件衣服已经垮在了肩上,江容远替他将露出半个肩头的衣服扯回去,“真相重要,名声也很重要,朕让宫女替你检查便可,你不必如此。” 江容远刚想唤宫女上来,却见赵恒一个健步上前:“皇上,能否再让臣看看瑾公子的后颈?”赵恒迫切的眼神看得景芳心中一紧,但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侧过半身,拉下半边衣服,挽住自己的长发,坦坦荡荡地露出了后颈。 “就是此处!”不知看见了什么,赵恒大叫一声,喜不自禁地用手指在景芳的后颈的一处点了点。当他的指肚触摸到皮肤的温热,景芳不由得一个瑟缩,赵恒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匆匆退下,“是臣冒犯了,请皇上、郎君恕罪。”他身后黄太医早已对他的行径说不出什么了,他又是愤怒又是欣喜,怒的是他的逾矩,喜的是皇上这次总该罚他了。谁知皇上没有在意这种细节,只挥挥手,急着去探看瑾公子的后颈处有何异样。 江容远仔细地看了看,在赵恒方才指点的地方确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疹,像是被什么刺了留下的痕迹:“赵太医,你说这是巫蛊留下的痕迹。” “正是。”赵太医本也不拘礼,见皇上不追究,便放松地回答,“南疆的蛊术本就是通过蛊虫进入人体,进入后皮肤上留下形如蚊虫叮咬的红疹,这红疹比比蚊虫叮咬颜色更鲜红,形状更似豆状。” “那现在该要如何?”江容远问出了最迫切、最紧要的问题。 赵恒露出愧色:“虽然已经能够确定,但解药还需寻制,目前只能先以银针压制。” 江容远并没有为难他:“你尽力为小皇子研制解药便可,其他的事情朕来查办。” “是。”江容远示意两位太医都先且退下,又让乳母抱走了小乐驰,方才严肃地询问景芳:“景芳,你可知这蛊毒除了乐驰还能间接地谋害朕的性命?” 景芳这次是真的惊着了,比起刚出生的孩子,谋害皇上那可是能掀起血雨腥风的大罪,他急慌慌地连连摇头:“臣对蛊毒真的一无所知!” 江容远又追问:“那你可曾遇见过南疆之人,特别是你离开燕郦的时候?” 景芳还是否认,慌乱之中他想起一点:“臣一路而来皆有大兴官员作陪,他们可以作证,臣并没有见过什么南疆人。” 景芳的回答让江容远陷入长久的沉默,他的沉默给以景芳无形的威压,若只是孩子有碍他尚可以回还,可关乎皇上……景芳的心彻底凉了,他几乎都想自己揽过全部的罪责以撇开燕郦的嫌疑,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皇上开口了:“朕知晓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让景芳不可思议的呆住了,他本以为至少会落个关禁,可皇上再也没多说什么,只笑笑,关照道:“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调养好身子才是。” 江容远就这么离开了欢宜殿,带着满腹的彷徨、不安、疑虑,但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显露,他的害怕只能藏在自己的肚子里。 “皇上,您就不怀疑瑾公子了?”玉公公迈着小碎步跟在江容远身边,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问,“这瑾公子从前就有不洁的传闻,您怎么能就这么对他放心了呢?” “什么传闻?”江容远停下来问他。 玉公公声音压得更低:“就是瑾公子在燕郦有私情的事啊。” “玉公公,若是没有证据,不要说这种污蔑他人名声的话来。”江容远皱眉,这话他以前有所耳闻,但这宫中中伤他人的话语多得是,是真是假都说不来。 “哎呀,皇上,那帕子里的红花不就是证据吗!”玉公公见皇上不信,也急了,“不是有情人谁会千里迢迢送朵花来?据说那瑾公子在燕郦本已定了亲,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又被送来和亲了,皇上,您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花。玉公公的话让江容远的思绪从巫蛊上重又回到最初的那块来历不明的绢帕,既然绢帕是事情的起端,那就从它下手:“玉喜,一日之内朕就要知道那块帕子是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妈妈,我出息了,我的文竟然有人盗了 我是在旧文的文档上修改的,因为误删了又没法恢复,就想去网上搜一下旧文 结果旧文没搜到,结果看到有不知名网站搬了我的文 ☆、赠小仪 江容远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脚发酸也找不到脚踏实地的感觉,晃过神来自己已经停在了栖霞斋的门口。他久久地看着栖霞斋的大门却不敢进去,不想让自己的坏情绪扰乱了别人的好心情,直到流云发现了他。 “你们郎君呢?”江容远笑笑,却也没进去。 “郎君昨天夜里一直担心,听说瑾公子平安诞下皇长子方才安心。这会正在补眠呢。”流云虽疑惑今日的皇上过门而不入,但她不是多话的人,本分回答了江容远的问题。听到说鹤山正在休息,江容远这才只身进了门。 夜里没睡得安稳,又加上孕夫嗜睡,鹤山靠在窗边的榻上睡得正熟,就连江容远的靠近也没有吵醒他。暮春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鹤山的脸上,每一根发丝都镀上了安宁的金色,平素略显冷清的眉眼此刻都柔和起来。只是看着他安然的面容,江容远乱如麻的心都沉静了许多,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这扇窗、这张榻圈出了一个世外桃源。 轻轻地摸摸他散乱在耳侧的乌发,江容远突然想,小鹤这么重视礼节的人,若是知道了他不是真正的皇帝,会怎么样呢?接受他还是抗拒他?他喜欢的是自己还是原来的皇帝?他……想着想着,江容远“嗤”的一声笑了,笑着笑着却什么也不愁了。 他是一个普通人,他本就是一个普通人,有点小自私,胆子也不大,会为感情苦恼,会为未来迷茫,会不知眼下该如何行动。他没有太大的本事,有的不过是一颗想要守好现下安稳静好的心。 事实证明江容远的确不必太过于忧虑,绢帕的事没多久便有了重大突破。玉公公奉上了那日入宫探亲者的花名单,欢宜殿的仆侍被特地圈了出来。 “皇上,您请看这位叫含香的。”在一众与亲人会面的欢宜殿仆侍名录中,玉公公指出一位不起眼的小宫女,江容远往下看去,与含香见面的是她的母亲和一位男子,“就是这位男子有问题,她母亲说是给女儿来相看一下的,但这男子的相貌实在让人难忘。” “怎么?”江容远的目光从簿册上移开。 “据守卫描述,这男子的相貌不似我大兴子民,倒像是草原上的。” 江容远眉头蹙在一处:“可有审问过那含香?” “那含香也是个胆小的,一吓便什么都说了。她说人的确是母亲带来的,给了她家重金让她递上这块绢帕。” “可有说何人?” “中间有所周转,还在调查。” “穆察……”江容远缓缓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记起燕郦的第一勇士似乎名叫穆察科尔汉,他急忙问道,“玉喜,你之前说的传闻中瑾公子曾和谁有过婚约?” 玉公公愣住了,晃过神来脸色一白,莫非这瑾公子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他赶忙回报:“具体的名字奴婢不知,只听说是草原第一美人当配草原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可不就是穆察科尔汉吗?江容远细细思考着个中缘由,难道景芳真的是被迫与心上人分离?这个穆察追寻情人至宫城脚下?那为什么时刻两三年才来?又为何会贸贸然递上这么一块帕子?这之间定还有人在牵线搭桥。 江容远正心烦意乱,宣仪突然求见。 想想的确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宣仪了,而宣仪最近也安静不少,不再像个任性的小孩子那样吵着闹着耍脾气。本想着宣仪许是长大了,但江容远“让他进来”的话音刚落就被一只摇着尾巴的小奶狗扑个满怀。“容远哥哥,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小仪好想你啊~”宣仪搂着他的手臂,撅着嘴。 宣仪果然还是宣仪,江容远无奈地笑:“朕最近太忙了,怠慢了你,该罚。” “哼,容远哥哥就是知道我舍不得罚你才这么说的吧?”他漆黑的眼珠咕噜转了一圈,宽容又大量,“算啦,只要你一直一直像我这么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就好啦~” “对了,容远哥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他又蹭蹭地跑过去从小奴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故作神秘地问容远,“猜猜是什么?” 江容远的心思不在宣仪身上自是猜不出,只能笑着掩饰:“小仪可别为难朕了。” “铛铛的铛~小仪亲手做的糯米糕~”宣仪得意道,他小心翼翼地将盛着糕点的盘子从食盒中取出,献宝一样夹了一块喂给江容远,“这是刚做的,一出锅我就赶紧给容远哥哥送来啦。” 精致的糕点,小巧玲珑,香气扑鼻。江容远口味偏咸,不喜甜食,他小时候饱受蛀牙之苦,如今一看到甜食牙根就隐隐作痛,可他敌不过宣仪闪闪发光的小眼神,一口一口慢慢把它吃了下去。 “好吃吗?”宣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满怀欣喜和期待,说实话这糯米糕甜而不腻,口感很好,但对江容远来说还是太甜了。他咽下心中的不适,很配合地说道:“小仪给的都是极好吃的。”为了防止宣仪再塞他一块,江容远把他拉下坐下,也喂了他一块:“小仪也来吃。”宣仪丝毫没有觉得和当朝天子共坐一把椅子有什么不对,他安然地坐在了江容远边上,一口喝着茶一口吃着糕点,两条腿还晃啊晃的:“容远哥哥,你在看什么?” “太医院给瑾公子预备的一些药材。”江容远没有透露巫蛊的事,随口答道。 “那景芳居心叵测,容远哥哥你怎么还惦记着他?”宣仪嘟着嘴,咬了一口糕。 “无稽之谈。”江容远斥责道,“好孩子是不会随便说他人坏话的。” “怎么不是?”宣仪生气地反驳,“他用巫蛊毒害小皇子,在宫外还有情人,心思狠辣,三心二意!”宣仪说着还有些激动,“容远哥哥,我看他的目的肯定不是毒害小皇子,他肯定是想害容远哥哥你,只不过没成功罢了!” “这事朕禁止任何人外传,你是怎么知道的?!”江容远反过来质问他。其实此前宣仪在宫中一家独大,各宫都安插了自己的人也并非什么意外之事,只是这件事本就是他心中的一块重石,江容远也不是对他事事迁就的原身,语气不由重了些。 宣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容远哥哥,你竟然凶我!” “小仪。”江容远放缓了语气,宣仪却直接冲他吼了起来:“你竟然凶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天乾都是大骗子!你答应过我母父会永远喜欢我的!因为你答应了,我才和你进宫的,结果你有了其他地坤你就不喜欢我了!” “上个月我生日,我等了一整天,你答应过我带我出宫去玩的,你说朱雀街上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要带我去吃,还说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我什么都记得,可你却忘了!” 江容远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只能道歉:“对不起小仪,朕忘了……” “你说忘就忘了!”宣仪的眼眶迅速地红了,他强忍泛酸的鼻头,“现在你还为别的地坤凶我!”宣仪的心一片哀凉,他把自己的全部爱恋都托付给了一个人,他相信他的柔情蜜意、海誓山盟,可这些却被他抛之脑后…… “骗子!骗子!大骗子!”宣仪用一双噙着泪光的眼睛倔强地瞪着他,抹了一把泪转身就走。走到殿门口,他又气势汹汹地跑回来,收走了他带来的糯米糕:“才不给大骗子吃!骗子!” “小仪!”江容远无奈地看着宣仪跑远,头疼地揉揉眉心,问玉喜道:“朕答应过他的事你怎么没提醒我?” 不等玉喜回答,江容远又挥挥手:“算了,让朕想想怎么补偿他吧。” 长叹一声,江容远认命地开始想怎么解决这一桩桩事情。他回忆起刚才宣仪激动时说过原身是给他准备过礼物的,他询问玉公公,玉公公并不知情。他又起身在御书房里翻找起来,翻找了许久都没有收获。无奈之下,天色也晚了,只能先回寝宫休息。内心积压着许多事,就算躺在床上,江容远也睡意全无,脑子里想着事情,手随意地扣弄着床上的物件,却无意中打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端放着一只江容远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锦盒,盒子里装着一只直筒望远镜。望远镜对于大兴来说是海外来的稀罕物,可谓是有价无市。这只望远镜还是最原始的制式,铜制的管身是可伸缩型的,手握之处用上好的牛皮包裹,十分的精致。江容远还在管筒上看见了三个小字“赠小仪”。 “这是西洋的千里眼,有此镜即使天涯也如咫尺。今日特寻来赠小仪,愿小仪生辰快乐。路之遥,可以镜观;心之远,唯小仪可解。” 读完这封压在锦盒底下的信笺,江容远心中唏嘘不已。原本打算找到之后亲自送给宣仪、当面给他赔礼道歉,现在想想江容远却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将这个锦盒递给玉公公,让他派人将锦盒送过去,道歉的话日后再寻一个时机好好与他解释。 毕竟他已经不是那个“唯小仪可解”的江容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排球少年》漫画,评论里提到古馆老师说的一句话“未来拥有更多可能的人” 很戳我 文里的大家我也希望他们是这样 不会被拘泥在一方天地 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 ☆、端倪 第二天江容远专程去了宣仪的景仪殿给他赔礼道歉,不知是不是因为收到了迟来的礼物,宣仪非常开心,全然不记得前日与江容远的置气。本来能够和平化解是一桩好事,但江容远总觉得宣仪的笑有些奇怪,似乎不只为这一份礼物。宣仪本就是小孩子心性,爱笑爱闹的,江容远也没有多在意。 回到御书房,正巧碰上前去调查的人来回禀,带来了一个让江容远瞠目结舌的答案。 “你确定?”江容远不敢置信地再问一次。下头的人回答得很确切:“臣确定,含香一家已经交代委托他们的正是敬国公世子沈荣之的手下。市井上也曾有人目睹沈大人曾与一名异乡人同上了一辆马车。” “据含香一家交代,他们受托将那异乡人趁着探亲日来带宫中,以绢帕为信物,引那异乡人与瑾公子见面。只是中间出了差池,瑾公子见了绢帕胎气大动,未能会面。” “沈荣之……小鹤的父亲……”江容远一时间思绪大乱,这事怎么又和鹤山联系上了。玉公公见皇上烦忧,从旁提醒:“皇上,奴婢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这鹤郎官是有前嫌的。”鹤山能进宫就是因为算计了皇上,但江容远一直都相信他不是主谋,而是受害者。那么在这次的事件里,小鹤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这样的话休要再说。”江容远腾地起身,“此事也不要声张,玉喜,你去借鹤郎官的名义将沈荣之传入宫来。”说罢江容远匆匆直奔栖霞斋而去,他没有想兴师问罪,更多的是担忧鹤山再次会被卷入阴谋的旋涡。既然小鹤是他的爱人,那么他就应该相信他。相信他也就是相信自己。 昨日鹤山醒来之后得知皇上来看过自己,今日他就不敢再随意休憩,拿着本书掩着脸偷偷地打了个呵欠。 “郎君,您要是困就再去睡一会吧,您现在可是两个人的身子。”流云见他精神头不足,忍不住劝道,“皇上近来也忙,今儿个也没说过来。” 鹤山自然是知道,但他昨日醒来后就是止不住地懊恼。虽然皇上如今对他亲密怜爱,但他身为后妃还是不能随意去找皇上,只能等着皇上的驾临,所以他分外珍惜每一次见面。想到这里,鹤山翻书的手不禁怔住了,他什么时候竟已这么惦念着皇上了。 “郎君……”流云还想再劝劝,一回首却突然看见皇上站在了门口,“皇上!”她欣喜万分,郎君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期盼着,她捂嘴笑着知趣地把空间留给二人。 没想到皇上竟会在自己念着他的时候出现,鹤山惊喜地一步上前,又觉得太不矜持,默默退了半步,但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眼前人:“阿远。”大概是心弦被奏响,现在的鹤山喊这个名字已经格外顺口,那种自己和皇上独一无二的亲昵让他有些迷恋。 江容远没有急着盘问些什么,他还惦念着面前是一个金贵的孕夫,携着他的手,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 “你父亲此前是不是来宫中看过你?”江容远捏着一块小饼喂到鹤山嘴边。 鹤山本来还带着笑意的眉眼一下子僵住,牙咬着饼都不知道如何下咽,强颜道:“的确,那日父亲刚走阿远你便来了。” 江容远见他僵硬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沈荣之真与他商议了什么?“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本想侧击着问问,谁知正正好敲在了鹤山的心上。鹤山并不知景芳那里的事情,只当是他没有替父亲去办事、父亲闹到了皇上面前。鹤山面色一下子就白了,他“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咬咬唇:“阿远,陛下……父债子偿,鹤山愿替父受过。” “小鹤,你这是干什么?”江容远被吓得赶紧把他拉了起来,“地上凉,别伤着身子。”鹤山怎么也不肯起来,眼眶刷地就红了,他的心一片凄凉,皇上能不计前嫌宠幸他已是皇恩浩荡,这一次父亲再行冒犯…… “小鹤。”江容远也蹲了下来,他这一举动吓得鹤山恨不得三跪九拜、金豆豆在眼睛里打转。“小鹤!”江容远强行捧住他的脸,让他那双惶然的眼睛对上自己的眸子,“小鹤,你还是不信任我吗?” “我……”鹤山嗫嚅道,他想说不是但又没有什么信服力,江容远也不多说,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把小鹤拉过来坐在了他的腿上:“这样呢?”两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点都没了皇上后妃的架子,鹤山的心弦猛然一松,安静地靠在江容远的怀里,却是将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江容远了然定是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不再周旋,开门见山:“小鹤,我的确是有些事想问你,才问了刚才的问题,但绝不是要责罚你。你能和我说说那日你父亲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鹤山沉默了许久,江容远也没有催他,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一只手抚在他的肚子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父亲他……”鹤山定了定神,终是开了口,“上次来宫中见我的确是提起有没有为孩子做什么打算……”鹤山出身名门,心性甚高,从小熟读的诗书礼易让他耻于一些下作的事情,他艰涩地继续说道,“他有问我对瑾公子有没有什么打算……可我真的没有想法!”鹤山急急地看向容远,容远用眼神表示着自己对他的信任,鹤山低下了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阿远,皇上……我不是为父亲开脱,父亲他向来胆大妄为,当初他都敢算计皇上您……” “那事是你父亲谋划的?”江容远没有怀疑鹤山说的话,这种对自己前途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鹤山没有必要撒谎。 鹤山沉重地点点头:“也是上次父亲告诉我的,他说我能进宫都要感谢他……那时候我才知晓原来是父亲……父亲虽为敬国公府世子,可手无实权,他便想让我进宫,为他谋利。可祖父不同意、皇上您也没有纳妃的意思,所以……” “就这件事而言的确要感谢你父亲,让我遇到了你。”江容远半是宽慰半是真心,他知道鹤山能与皇上坦露这样足以诛九族的事情已是做了常人万万不敢做的事情,他把自己的性命就这么真实相托,江容远心下一片动容。但沈荣之江容远无法替他隐瞒,“小鹤,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瑾公子生产那日的确出了事故,很可能与你父亲有关。” “什么?”见鹤山又激动起来,江容远按住他的肩:“你小心身子,不要激动。目前只是猜测,我已经派人去传你父亲了,还想请小鹤你帮忙问一问。”江容远带着几分歉意,“我想着你问的话或许你父亲可以不设防。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身为人子,你这么做……” “阿远想让我问什么?”鹤山打断了他的话,“我虽然只是一名地坤,但还是明一些事理的。王公犯法,与庶民同罪,父亲若是真的……害了瑾公子……”下面的话鹤山都不出口,他心里满是苦涩,父亲若是真犯了法,自己、沈家应该也不会有好下场。就算皇上再怎么包容,他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鼻子又是一酸,鹤山眨了眨眼睛,把泪水眨了回去,他回头看着江容远的脸,目光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温柔:“阿远今日待我的这份情意我不会忘记。”明明知道了父亲的罪行,却又顾及着他没有立行抓捕;明明知道了当年被谋算的事实,也没有降罪,反而说是他的幸事。鹤山悄悄地嗅了几口江容远信息素的清香,这是他的天乾,爱他、敬他、护他,可他也不愿他为难。 没过多久,沈荣之便到了,江容远躲在一旁,没有露面。鹤山按照江容远说的,皱着眉头,四下警惕地望了望,才低着声音,又惊又怒地问他:“你对瑾公子做了什么?” “瑾公子?”沈荣之露出了得意的笑,“那事成了?哈哈哈,我的儿,你这下可更要好好谢谢你父亲我了,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你父亲飞黄腾达了,你在宫里也能更滋润一些。” “你真是疯了!”鹤山没想到父亲真的动手了。沈荣之满不在乎地说:“这瑾公子在宫外竟然还有个相好的,你说这皇上若是知道了还能善了?这可是奇耻大辱啊!他和他的孩子这下都不能挡你的路了!快和我说说,那瑾公子如今怎么了?是不是被打入冷宫了?” “你就不怕事情败露?”鹤山真是一肚子气没处撒去,他没想到他的父亲竟是如此的恣意妄为还不知悔改。 “怕什么?”沈荣之倒很有信心,“宫是那相好的要进的,信物也是他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况且瑾公子东窗事发,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在头上,皇上还顾得了别的?” 看着父亲洋洋得意的表情,鹤山忍着不适继续追问:“那人远在燕郦,你怎么找到他的?”沈荣之说累了,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还抓了一把小几上的吃食:“所以说天助我也啊。那相好的难耐相思,天天在宫墙外面转悠,被我碰上了。”他随意地吐了块果皮,似是想到什么,“说起来还要感谢一下那个仪公子,瑾公子这私情还是他同我说的。” 宣仪?江容远猜到这事沈荣之可能不是最终的主谋,但万万没想到会听到宣仪的名字。穆察是他找来的吗?他一直都和燕郦有联系吗?那景芳身上的巫蛊会不会……一个疑问直接引起无数个疑问,江容远想起宣仪那张可爱的笑脸,心里有些难以接受。他害怕是自己的出现,让这个本来过得很快活的小孩心中有了乌云。 那头的鹤山心中也不好受,他说不出什么狠话,只能攥紧自己的手,恨铁不成钢地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仪公子一指点,你就这么巧地遇到了那人?!” “我……”鹤山的话把沈荣之问愣住了,果子拿在手里都忘了吃,他显然没有想过这件事。他向来都是如此随心所欲,脑中无物又不安分守己,不知给府里添了多少麻烦。 “你又可知瑾公子安然无恙,并没有被责罚!” “为、为什么……他不是应该……”沈荣之彻底呆了,木木地看着儿子。鹤山愤然地与他对视,低吼道:“因为你传的那个信物瑾公子他早产了!” “你可知,你犯了谋害皇嗣的重罪!” 作者有话要说:鹤山啊,他是那种公而忘私的性格,不会隐瞒和说谎,不会有坏心思,正直纯粹 而且他对他的父亲并没有爱戴之情,受了很多他父亲带来的苦。 所以不会为他父亲辩白隐瞒,只是悲痛于这次父亲做的事要牵连全家人了。 ----------------------------------------------------------------------------- 最近沉迷剧本杀,感觉把这一Part写得就跟剧本杀一样,和A对话,和B对话,总结线索,over ☆、问询 江容远的现身让沈荣之彻底慌了神,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皇上,又看看自己的儿子,跳了起来指着鹤山的鼻子骂道:“你这个逆子!你竟敢算计你老子!别家都是帮衬着自己娘家,你倒好反过来害自己的家人!我辛辛苦苦为你筹谋,你竟然来诓我的话!我倒霉了于你有什么好处!” “那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我!”鹤山嘴唇颤抖着,与他驳斥着。 “我做那些事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一个地坤不就是靠嫁得好才有出路!不就是靠孩子才能保住地位!你当其他人都如你们爷孙俩木头一样假清高?!”沈荣之激动起来,吼叫着就想冲上前去撕鹤山的脸。他的动作太猝不及防,即使人很快被制服,鹤山的脸上也留下一道长长的指甲印。 “够了!”江容远本顾念着这是自己的老丈人,可见他动手伤了鹤山也忍不住动了怒,“你品行不端、图谋害人还有这么多狡辩之词!” 沈荣之被押着跪下,脸憋得通红,丝毫没有半分悔意,只叫道:“皇上,这事是那仪公子指点我的!您可别让真正的恶人落了空!” 江容远皱着眉,挥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悄悄把他带下去,再仔细问问他,秘密进行,别让多余的人看见了。”沈荣之骂骂咧咧地被带走了,江容远嘱咐玉公公,“看顾着些,别动刑。” 栖霞斋内恢复了平静,但鹤山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江容远心疼地握着他的手:“你放心,这事秘密进行,不会牵连到沈家的。” 鹤山摇摇头:“王公犯法,与庶民同罪,身为王公贵族更应恪守法度。” 江容远理解他心中的挣扎,这毕竟是他的父亲、他的家族,十指连心,不能不痛:“若只是递个绢帕,我不会让你做这般为难的事。但瑾公子的事事关重大、另有牵扯。”江容远简单地把巫蛊的事说了一番,鹤山内心大震,他抬起头来看着江容远,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皇上,我不是为父亲开脱。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父亲没有什么才干,至今都仰仗着府里吃闲饭。父亲头脑简单,燕郦和南疆都在千里之外,巫蛊之术又飘渺至极,父亲既没有这人脉也没有这谋略,定不会与此事有牵扯。” “我也这么想,你父亲可能只是一枚棋子。”江容远沉吟道,“刚才你父亲的言辞倒更让我信了这点。” 巫蛊和绢帕很可能是不相关的两件事,但那么恰巧出现的穆察让这不相关又显得让人怀疑。事情的发展走势有时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只能步步小心,万事周全了才敢出手。 一时间栖霞斋的气氛沉闷了下来,鹤山也是忧心忡忡,江容远将他的嘴角推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他把自己的手和鹤山的手交叠在鹤山的小腹前,“我们一家子都在这,什么事都会好的。” 既然沈荣之提到了宣仪,江容远还是要去景仪殿看看的。江容远总把他当作孩子,可孩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做的。 送的望远镜宣仪很是喜欢,一整日都在窗口四处看着,看了一整日终于找到了他最想看见的风景,江容远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镜头里。两人一大早方才见过,但不影响宣仪雀跃的心情,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连累着身后不明所以的仆侍急匆匆地跟着跑了起来。江容远还未到景仪殿,便远远地看到一小队的人马跑得歪歪扭扭地向他冲来,最前面的正是宣仪。 “容远哥哥!”宣仪扬着小脸,“你送我的这个镜子真好玩,我老远就看到你来啦!”看着他喜津津的笑脸,江容远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地说道:“我们去里面,朕有话要和你说。”“好!”宣仪满口答应,握着他的望远镜、揽着江容远的手一蹦三跳地进殿坐了下来。 “小仪,你可知道瑾公子早产的事?” “那个景芳图谋不轨,你怎么还没有惩戒他?”宣仪嘟着嘴。 “宣仪。”江容远无视了他的表情,也没有再唤他小仪,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直看得宣仪嘟起的嘴巴慢慢放了下来,“瑾公子早产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 “他早产不是因为他红杏出墙吗,和我有什么关系?”宣仪撇撇嘴,不高兴道,“容远哥哥,你凭什么怀疑我?” “敬国公世子沈荣之把什么都交代了,他说他的行为都是受了你的指点。” “他说你就信了吗?比起他你不应该更相信我吗?”宣仪瞪着他,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冤枉,“他儿子也是你的妃子,他肯定要帮着他儿子来陷害我!容远哥哥,那个沈鹤山当初就敢算计你,现在肯定是仗着自己怀孕了就想铲除异己,你不能相信他!” 如果江容远不曾与鹤山坦诚相待,他许是会被宣仪说得对鹤山起了疑心,可是他不相信会指摘自己父亲罪过的鹤山有这番谋划。江容远此时想到了一个细节,沈荣之进宫见鹤山那日,流云似乎说过送沈荣之出宫时远远地看见宣仪的轿辇,且宣仪来栖霞斋的时间上有些差池:“那日沈荣之进宫来你是不是和他见面了?” 宣仪没曾想这一点都被知道了,他略失了些底气,色厉内荏地扭过头去:“我没有!” “宣仪,看着我的眼睛。”江容远厉声。宣仪不情不愿地和和他对上目光,江容远的目光里没有往常的温和,一如教育犯了错孩子的家长,不带一丝玩笑的色彩,只有让人退缩的寒意。 “我……”不过两三秒,宣仪就满是怨怼地移开了目光,泄愤似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角,“我就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他真去找了?人是他找来的,与我何干?” 江容远强制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我大兴燕郦千里迢迢,沈荣之是有天大的本事、天大的巧合能这么迅速地找到那穆察?而那穆察还正好身在大兴?宣仪,你这严重一点说就是通敌卖国,知道吗!” 宣仪脸色一白,但还是死犟着不承认自己的错:“你就是因为不喜欢我了,才什么事都不相信我!” “我在说正事,你不要乱搅蛮缠!”江容远穷追不舍地责问让宣仪眼眶红了一圈,突然腾地站起身来,把手上的望远镜大力地往江容远身上砸去:“那我也是因为你!如果你一直喜欢我,我才不会在意那些猫猫狗狗呢!明明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呜呜呜……明明是你不喜欢我了……你这个骗子!坏蛋!呜呜……”宣仪闹着就哭了起来,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样嚎啕着,一边哭一边捶打着江容远。宣仪的话让江容远无法应答,爱是自私的,总要有辜负。他只能默默承受宣仪的拳打脚踢,然后道一声“对不起。”他的道歉让宣仪更加无法接受,愈发觉得自己的孤凄可怜,他的发泄都没有了意义。 偌大的宫殿,他是一个人。 宣仪收了手,倔强地抹把泪,偏过头去不看他。江容远放柔了声音,和他讲道理:“小仪,我知道你心有怨怼,但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无论是谁、是何种身份、何种境遇都不能做。” “那我用其他的方法,你就能重新喜欢我了吗!”宣仪睁着一双哭肿的眼,梗着脖子问。 “这……”江容远又答不上来了,宣仪哼了一声,气鼓鼓地重新坐了下来,只当刚才的一出是个闹剧。 见他平复下来,该问的话还是要问,江容远也不敢逼问,只能委婉地说:“小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能小,容远哥哥只想问你一句,那个穆察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宣仪没成想江容远还继续提这事,凶巴巴地刚想开口,江容远就抢在他之前晓之以理:“你可知这穆察是燕郦王麾下的第一勇士?这第一勇士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地与你来大兴?大兴如今与燕郦虽久无干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仪,国家大义面前,容远哥哥知道你还是识大体的。” “他就是这么轻易地来了。”宣仪嘟囔着,“那个人满脑子都是你那瑾公子就是个笨脑子,一说就急着要过来。” “那你是怎么和他联络上的?” 宣仪沉默了片刻,破罐子破摔地把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我不开心你去找别人,就和母父商议对策,就想到瑾公子那个草原的相好,就去燕郦查了一番,发现真有此人。”说到这宣仪又瞥了江容远一眼,“就是那叫穆察的,他本都得到燕郦王的亲口许诺婚约了,结果婚事又黄了,心里对你那瑾公子甚是惦念。他们燕郦就是个蛮邦,接近很是容易,我就派人模仿瑾公子的笔迹写了好几封信,那穆察一看就急得从燕郦跑过来了。” “你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普通的情书罢了,你以为我会说其他什么吗?”宣仪板着脸说完了全过程。 “这点我信你。”江容远细细思索了一番他的话,这穆察对景芳的情意有如此深厚吗?只是收到一封情书就迫不及待地从燕郦赶来?对这个穆察,江容远自是派人追踪了,得到的讯息是探亲结束后就当即飞马出城了,走得特别急切,似乎有什么紧要之事。 按下疑惑,江容远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小仪,那你知道巫蛊之事吗?” 宣仪又惊又怒,眼睛又红了:“容远哥哥你怎么能把所有事都赖在我头上?”他抽泣一声,扯着嗓子吼道,“其他人都是好人,就我是恶人!我和你说那个景芳不是好人,他红杏出墙、带邪术来害你,你一句都不信,还替他们掩护!就我恶贯满盈、十恶不赦!什么坏事都是我做的!对,就是我!是我把那劳什子蛊毒到他身上的!” “小仪!”江容远按住他激动得乱舞的手,“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我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内幕。”宣仪只顾着抽噎,不看他,也不讲一句话,江容远叹口气,“小仪,你做错了事,本应该罚你,但念在你年纪小,又是初犯,小惩大诫,这段时间你就在景仪殿里好好想想。”江容远抬手本想揉揉他的头发,但还是放了下来,“你今儿个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江容远走了,留下宣仪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中独自发呆。他抽了一下鼻子,又打了个哆嗦,在夏初的季节却觉寒冷。 真的好冷。 作者有话要说:唉,ABO的精髓没有办法写 写着写着就觉得似乎有没有ABO的设定都无所谓的样子 ☆、故人 见宣仪之前,江容远还细想过是不是该严惩他一番,但事情到了眼前,江容远又说不出太多的狠话。 他本该是这宫里最天真无邪、最无忧无虑的那一个,自己的出现破坏了他的幸福。光线移动,脚下的影子铺着夕阳的霞色被无限拉长。透过影子仿佛看到了消失不见的原身,一明一暗,若即若离,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欢情蛊会让天乾致命于无情,原身是已经故去了还是穿到了现代?现代的自己又是何种境遇?有时候江容远会有一种错觉,一种一庄周梦蝶的错觉,可能自己在现代的种种是梦,也可能现在的种种是梦。 “皇上,”玉公公看皇上望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不动也不说话,担心地出声唤道,可别被仪公子的事气出个好歹来,“咱们接下来去哪?您一天都没好点吃东西了,要不先回寝殿吃点?” “嗯?”江容远兀地回神,虽是一天都没能安心吃饭,但也不觉饥饿,他思忖了道,“先去欢宜殿看看瑾公子和小皇子再回去用膳也不迟。” 赵恒赵太医早已被命令常驻于欢宜殿时刻看顾着景芳父子二人,古代不比现代医疗那般发达,江容远很是担心二人会出什么意外。欢宜殿内一片祥和,因是出了不可告人的事故,下人们个个低着头办事,没人敢多说一句话。这片安静中那杂夹着笑意的谈话声便显得分外清晰。 景芳已无了蛊毒之患,但几年下来深植于体内的蛊毒早已亏空了他的身子,他只是不比昔日的悲春伤秋,可身体还是虚弱不已,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此时他正靠着软垫倚在床榻之上和赵恒说着话,不知那赵太医说了些什么,他的眉眼间竟漾起笑意,一双明眸恢复了不少神采。 “你们在谈些什么呢?”江容远不免好奇。 赵恒连忙起身行礼:“臣说了些早年行走江湖的趣事和郎君解闷,心情好了也方便身体的恢复。” 江容远记起这赵恒不是正规途径入的太医院,是游走河山时认识了前太医院院长,被举荐来的。景芳也最是喜欢听一些外面的事情,他现在郁结减轻,可并不是全然消散,之前那些让他落泪不止的情绪不过是将他心中的愁思无限地扩大,说到底他还是想念着宫外那一望无际的天空。赵恒的讲述也算是聊以解忧吧。 “皇上与郎君讲话,臣先退下了。”赵恒虽不是世家出身,但很是知趣知礼,把空间留给了他二人。 “皇上。”蛊毒事发后,景芳可谓是寝食难安,他知道自己有洗不清的嫌弃。皇上没有怪罪,可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么猜测,欢宜殿内压抑的氛围更是让人心慌意乱。他身为后妃唯一可以傍身的皇子还是他与巫蛊有牵扯的罪证,他天天看着被针像个刺猬一样、咧着嘴嚎啕的孩子,他的心也像是被扎了个满是窟窿眼,难受得很。 他努力地想要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异样,却发现从来到这座庞大的宫殿开始他的记忆就是一团模糊恍惚,只记得残阳透过窗子投射下的血色余晖。这让他感到心惊,如果他真的是来到大兴之前被下的蛊,那么犯人就有很大的可能在燕郦。 他是燕郦王最小的儿子,也是一样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拘无束地在草原自由生长到可以出嫁的年纪,自认没有与谁结下过仇怨。 是谁会给他下这种蛊毒呢?对他无伤,却能致命他的天乾。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巫蛊的事情先别想了。”像是看穿了景芳的所思所想,江容远安慰他,“朕想问问你关于穆察科尔汉的事情。” “穆察?”景芳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江容远仔细观察了他的神态,似乎只有惊讶并无被戳中心事的慌乱。 “你还记得你生产那日见到的绢帕吗?” “记得……”回忆起尴尬的往事,景芳面露窘迫,“那块帕子是我母亲赠与我的,里面又包裹着燕郦的千里红,我就……”他声音快低到没影。景芳被誉为“草原第一美人”,但他本人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自诩是“草原最帅的骏马”,还记得他把这个自号说给别人听时被整整嘲笑了好几日。回首往日,他这匹草原上最洒脱、最欢快、最不拘小节的骏马竟然会日日垂泪、会因为见到了家乡的信物还心中大恸以至于早产,只是有负盛名,让人自愧。 “思乡乃人之常情,朕答应过你会安排你回去探亲,你也别过于伤心。”景芳在清醒时再一次得到了这番承诺,惊喜地看向皇上,江容远目光真诚,并非搪塞虚掩,他不由得眉眼弯弯开心地笑了起来,“谢皇上!” 景芳的笑容与绢帕里的千里红很是相似,热烈的生命,纯粹的感情。 “只是……”江容远话锋一转,“你可知那块绢帕是穆察科尔汉送来与你的。” “怎么可能?他远在燕郦,怎么会过来。”这时的景芳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妥。江容远提示道:“听说你曾与那穆察有过婚约?” “是有过。”景芳脱口而出,说完想起自己的身份又后悔地赶紧摇头辩解,“但不是正式的,我没有对不起你,皇上。” 江容远被他逗笑了:“没有人责怪你,只是你与朕好好说一说这穆察。” 景芳为难地看着皇上:“穆察是臣自幼相识的伙伴,算是青梅竹马。”说罢他赶紧补充,“但臣对他并无私情,臣对燕郦的皇子贵族都没有私情。”江容远笑着点点头,他才继续讲道,“臣一直将他视作普通兄长,谁知某一日他竟向我父王求亲,我父王允诺他如果他能为燕郦立下大功便答应这桩婚事。后来他还没找到立功的机会,我就嫁来这里了。” 想来这还是一桩一厢情愿的单恋,江容远抹去策划者的姓名将调查到的关于穆察的事情告诉了景芳。亲耳听到穆察竟为了一封伪造的情书就千里奔赴大兴,景芳还是不可置信:“臣与他一直是兄弟相称,他还总笑我说我这种性子的地坤以后没人会要。他和父王求亲我也一直以为是……”景芳说着说着也慢慢品出一些不对劲来,渐渐就哑了声。 江容远无语地叹气:“朕听说穆察在草原上也有第一勇士的称号,想必在你父亲麾下也是一员大将,怎么就这么草率又轻易地来了大兴,给你递了块帕子就又走了。也不是朕多疑,想来实在有些奇怪。” “是有点奇怪。”景芳附和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臣对他的了解,几封情书应该不至于让他这么冲动。”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穆察的到来和蛊毒有无关联?琢磨不出答案,江容远只能寄希望于景芳能够回想起什么线索:“这蛊自不可能凭空被种在你身上,你有空的时候再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人刻意亲近过你或是身边出现过异族样貌的人?” “好。”景芳应承下。可两人也就此失了话题,气氛因为沉默开始尴尬,幸好还有孩子这个缓冲剂。小乐驰比刚出生时眉眼展开了许多,露出了他遗传自母父良好基因的漂亮相貌。除了皮肤表面那一道道蛊印,小乐驰和其他小朋友并无什么不同,乖乖地缩在乳母的怀里,一被逗弄就撇着嘴想要哇哇大哭。 孩子是最无辜的。小乐驰的手才只有江容远的两个指节那么大,看着他小小的身躯,江容远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将这件事圆满解决,虽然可能困难重重。 回了寝殿江容远也没能睡个好觉,躺在床上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理了又理,总还是差些关键的钥匙。第二天他盯着个黑眼圈上了朝,下朝又直奔松涛居,想要将此事和林桓宇商量一番。 走到松涛居门前,江容远便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但和鹤山潮期时那种让人血脉喷张的甜腻不同,这股甜味似是已经开始淡去,不再带有诱人的魅力。尽管如此,江容远心里还是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急匆匆推开了松涛居的门。 林桓宇每日早上都会在庭院里练剑,但今日院子里空荡荡的,只瞧见他的贴身小仆书墨焦灼地在寝殿门前转悠。 “林容君出什么事了?”不同寻常的甜味让江容远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书墨被突然出现的皇上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决了堤:“皇上,你可算来了,郎君来潮了,他不允许我们通知你,一个人生生熬着……” “……”江容远气急,又不知该怪罪谁。有的时候林桓宇就是太聪明,他太懂得皇上的想法,他从不愿强人所难,“去传太医来。” 江容远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一个人捱过潮期,越是靠近越是能嗅到林桓宇的墨香味里还夹杂着血的腥甜,这让他有些不敢推开那一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表面上不显露 但是看到多了好几个收藏和评论 内心还是充满了无比的喜悦! ☆、潮落 潮期对于地坤是汹涌难熬的,个中滋味非地坤不能体会。 “桓宇?”怕撞见私密之事,江容远隔着帘子试探着喊道。屏息等了片刻,帘子那头并无应答声。“我进来了?”江容远担心不过便掀了帘子,“桓……”只一眼,他便觉得胸口一窒、呼吸不能,一边喊人,一边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林桓宇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人已经昏迷了,床边摆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他浑身透湿,不知是冷水泡的还是汗水浸透的。更让人心惊的是,他嘴里咬着布团,手里握着一把小刀,胳膊上满是一道一道的伤痕,伤痕渗着血,沾染了一片。疼痛能让人清醒,被情潮迷昏头脑的时候就需要这样的清醒。 他在痛苦中煎熬,而自己却一无所知。江容远心中住了人,可能做不到和别人亲密,但不代表他能够狠下心来对别人的遭遇袖手旁观,何况这位和自己也是名义上的夫夫。江容远自责的同时也很挣扎,这次是桓宇,以后若是其他人来潮了,自己又该如何处事? 身为天乾,陪伴帮助自己的地坤度过潮期是应尽的本分。可身为爱人呢? 江容远一喊,守在外面的书墨就匆匆带人进来了,他在外面候了很久了,但郎君有命他不敢轻易违抗,只能在外头急得团团转。 “你们郎君以前潮期也是这般?”江容远在一旁帮手,替林桓宇包扎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 书墨的眼眶红红的,哭哑着嗓子:“旁人都骂郎君没有潮期,是不下蛋的母鸡……可他们哪知道,那是因为郎君每次都把自己的潮期隐瞒了下去……郎君说他已经习惯了,从前没有天乾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当作地坤看待。” 自嫁入王府后林桓宇竟再没有来过潮期,无论别人再怎么明嘲暗讽他也只是笑笑,不做辩解。原皇上为他请过太医,太医也瞧不出什么来,反倒是林桓宇出言安慰皇上。原身面上不显露,但不会来潮这件事很是让他松了口气,那段时间他正忙着安慰吃醋的宣仪,若是再与林桓宇良宵共度,宣仪还不知要怎么发脾气。 这其中竟是这番缘由。 江容远叹气,将人抱着在床榻上重新安置好,他虽然相貌不似地坤,但此刻也显得格外脆弱:“朕哪是那般狠心的人?你们郎君以后若是再有情况,一定要派人来通知我。” “皇上不必介怀……”说话间林桓宇竟是醒了,他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声音也很虚弱,“在江南的时候皇上就曾对臣坦白心中有一爱慕之人,皇上能给予臣一个落脚之地,臣已是心中感激,断不会再为皇上增添其他麻烦。” 江容远默然,不免迁怒原皇上,心中明明有了一个人,怎么还牵扯了这么多风月情债?不过已经深有体会的江容远也明白,即使是皇上也有诸多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他说不出下次一定陪你度过潮期这样的话,但也做不出撒手不管这样的事,左右为难,只能按着此事不提:“朕既做了你的天乾,就一定会对你负责的,有什么事可千万别一个人担着,刀子划手不疼吗?” “臣皮糙肉厚。”说着他就想伸出自己的胳膊,“臣少时习武的时候经常受伤,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江容远略有些生气地按下他的手,抿着嘴:“这与皮糙肉厚无关,任何人都应该首先爱惜自己,以后切不能这样,就算只是朋友,朕也会担心。” “朋友……”不知想到了什么,林桓宇笑了起来,像是再无担忧一般说道,“臣晓得了。” 他一笑江容远反而惭愧:“说到底都是朕的错,害你如此。” “并非如此,皇上。”林桓宇想要宽慰他,但江容远止住他的话,摇摇头:“愿意宽容朕的作为,是你大度豁达。朕、我……”江容远与他敞开胸怀说话,“我一直有在考虑你的事,你明明有才华满腹,却仅仅是因为身为地坤,所以失去了所有施展抱负的机会,这太过不公……” “之前我请你为科举改制出谋划策,其实我还另有企图。”林桓宇听皇上说到此事心突然提了起来,他意识到皇上想要和他说的会是一件让所有小情小爱都为之逊色、造福万民的大事。江容远和他目光相接,定了定心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那年在江南与你挥斥方遒的快意,我一直未曾忘记。我知道会很难,但我想着如果能让地坤和其他性别的人那样可以科考、可以入仕、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非一辈子都拘束在后院之中。” “若有一天能达成此事,我有预感你一定在其中立了首功。” 林桓宇再也卧不住,挣扎着坐起身来,他的心潮从未如此刻这般澎湃,像囚鸟听见了蓝天的召唤、像池水看到了大海的波涛:“若真有这一日,臣愿为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世间的地坤在寒冬里走得太久了,这世俗只给他们一个碳盆,却拒绝让他们看见春天。 “不过地坤的潮期的确是一个问题。”江容远的一句话将方才火热的理想又拉入了冰冷的现实。世人拒绝地坤做工也并非全无原因,他们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发的潮期是最大因素。除了每年只能大约估摸日子的潮期外,天乾刻意释放的威压、其他地坤潮期信息素的感染都有可能诱发他们无法自控的潮热。一旦在人群中出现潮热,就是一场可怕的混乱。 潮期是造物主的赐予,无法违抗的命运。 太医就在两人的沉默里到来了,来的还是赵恒。赵恒正好要回欢宜殿,便顺路来为林容君诊治。潮期虽然难熬,但熬过了除了身子虚了些,也没有太大的伤害。江容远看着赵恒提笔写了副药方,突然问道:“赵太医可知有什么能抑制潮期的药物?” 赵恒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手中的笔一抖,墨汁晕了一片,写好的药方都废了。他定了定神,撂下笔,慎重地问:“皇上要这抑制药方为何用?” 江容远愣了一下,复而惊喜道:“难道真的有这种方子?” “没有。”赵恒回答得很干脆,他倒是胆大,目光打量着皇上,“皇上若是想让林容君不再扰着您……” “不是,不是。”江容远赶紧否认,他们说话声也没有避讳着,林桓宇不知有没有听见,“像这次林容君的潮期朕忙着处理瑾公子那边的事没有顾得上,他一个人生生熬着,太过残忍。朕想着若是有抑制潮期的药方,他就不必受此种痛苦。何况这天底下的地坤若是没有天乾,要么煎熬着,要么匆匆托付自己的一生,他们都是朕的子民,朕看着林容君想想他们,实在觉得不忍心。” 江容远的这番话实在是惊为天人,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引来多少争议,但赵恒的面色却凝重了起来:“皇上若是为此缘故,臣倒愿透露一件事。” “说。” 赵恒行一礼:“不瞒皇上,臣进宫其实正是为这抑制潮期的药方。臣的师父正是一位地坤,他天乾早逝,膝下无子,被夫家逐出门,靠四处行医为生,在行医途中收养了我。臣自幼无数次见过师父苦苦熬于潮期的痛苦,立志要为地坤解除潮期的痛苦,后来发现了一个残方有抑制缓解的效果,臣一路追寻,最终发现完整的方子便藏于宫中藏书楼的禁阁中。” “□□库?”江容远目瞪口呆,不知是惊于药方就在宫中,还是惊于这造福万千地坤的药方却被列为禁忌。许久他才缓过神来,沉声道:“朕允许你去禁阁中查找,若是找到希望你能尽快配制出来。” “是。”赵恒肃然,应了下来,“这也是臣一直以来的心愿。” 没想到抑制剂的事情竟这么有这么巧的机缘。江容远读过这个世界的历史,大兴建国之前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战乱,战火四起,民不聊生,人口流失极为严重。而地坤是生育的主力军,那段历史里的地坤活得极为凄惨,为了家族繁衍甚至出现了共妻的现象。为了发挥地坤最大的生育力,抑制剂的配方被封存也是其中的一种手段。 命运其实是相通的,同为世界上的人,江容远深深地为他们感到叹息,而他也愿意为他们做出一些努力、促成一些改变。 为了弥补对林桓宇的亏欠,江容远这一日在松涛居呆了一整日,为他倒茶端药,陪他说话聊天。看他精神足了许多,还与他商讨了一番瑾公子的事件。林桓宇的看法和他大致一样,认为巫蛊之事是产后的偶然发现,和穆察送手帕也许并无直接关联。 “依臣看来,”林桓宇徐徐道出自己的想法,“巫蛊盛于南疆,南疆之人偏居一隅,大兴少有接触。但有一点不知皇上注意到没有,南疆和燕郦却是一衣带水……”林桓宇话没有说完,江容远却是明白,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江容远最不愿意猜测的。欢情蛊是冲着杀害皇上而来的,皇上一死,大兴群龙无首,得益的会有谁?可能是觊觎皇位的江家人,也可能是觊觎国土的外族人。 林桓宇眉头微微皱起:“若果真如此,燕郦和南疆其心不轨,皇上要当心。” 作者有话要说:旧文里皇上和林桓宇这里是开了车的 但想想还是改了 没有感情的车太苦了,对两个人都是 一个人背负着感情的煎熬 一个人背负着背叛的罪恶 ☆、伤人伤己 这两日,宫墙内的大家都明白这宫里怕是出了一些变故,尽管风声很紧,但隐隐约约私下里都有几分猜测。那刚出生的皇长子似是先天不足,太医天天都宿在欢宜殿不曾离去。可巧的是没过两日这仪公子就被禁了足,那可是宠绝后宫的仪公子啊,这其中的端倪不言而喻。宫中的人不知巫蛊之事,只猜测那仪公子嫉妒成性、陷害瑾公子、被皇上抓了个正着,禁了足,怕是以后都不得再有那风光体面的日子了。可怜那宣仪,娇宠着长这么大,从没有受过这般非议和屈辱,可偏偏他设计的那些个人一点事都没有,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江容远本想把宣仪的这桩事轻轻揭过,把调查的重心放在巫蛊之事上,谁知早朝的时候宣相突然请奏,主动提起了被禁足的宣仪。 “皇上,听闻小儿在后宫里被禁了足,不知他犯了何事?”宣仪是宣相的心肝宝贝,江容远猜到宣相会来质问他,但没想到竟然在朝堂之上径直提起此事。 众臣面前江容远自然是不能将实情道出,只说:“仪公子行事冲动,与瑾公子斗气,瑾公子毕竟是燕郦王子,朕就罚仪公子闭门思过几日,自省一番。” “不是吧,皇上!”宣相并没有顺着江容远的话应下,反而是仰着头大声道,“臣怎么听说是小儿撞见了别人的丑事,又被那人陷构,这才被罚。”宣相年近七十,但声音依旧洪亮,他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在了群臣之间,大臣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宣相那一声道完,竟又摸着眼泪哭诉了起来:“皇上,臣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地坤宝贝,那是全家人护在手心里疼着,您当初也承诺一定会好好待他,这才几年您就允许别人随意诬陷他了!” 江容远也急了:“朕何时允许别人诬陷他了?这事真不是宣相您想的那样。” 宣相不依不饶,他是三朝元老,也做过原身的老师,在朝堂上没有人敢得罪他,包括江容远:“怎么不是?臣虽然身子骨老了,但也绝对不允许别人随意踩在小儿身上!”他说着厉色的目光便扫向和他站在同一排的敬国公。他的目光太过直接了当和咄咄逼人,没有人会注意不到,敬国公本是在观看着,谁知火一下子就烧到了自己的身上,脸色不虞:“宣相,你这是何意?” “呵。”宣相冷哼一声,“你回去问问你的好儿子吧!可别让自己的子孙辈弄得自己晚节不保!” 江容远顿时头大,宣相这是铁了心地要在朝堂上揭露那件事,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毕竟真正的主使可正是宣仪。他快速地思索了一下,估计宣仪并没有将实话告诉自己的父亲,只说自己受了委屈,要父亲为自己讨个公道。爱子心切的宣相见自己的儿子受了这番委屈气愤还来不及,怎会管得了那么多。 敬国公听到宣相的指责时,心中难免慌乱了一下,毕竟自己那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心中还是知晓的,但他也不是软柿子,无凭无据地上来就被人冷嘲热讽了一番,别人怕他宣相他沈毅可不怕:“宣相,有话你就好好说,夹枪带棒的算什么?” 江容远竭力想要分说一二,但两位大兴的老臣分明都已经上了火,江容远那软和性子的劣处显现出来,两个老人没有人听他的劝解,宣相更是语出惊人,把江容远一直想隐瞒的事情抖落出来:“你那好儿子神通广大,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先是托人去将瑾公子的旧识寻来,坏了瑾公子的名声,再栽赃给我家小儿,两个公子倒下了,你们家可不就能上位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有何证据?”敬国公岂会是因为宣相的三言两语就露怯的?他战场上杀伐拼搏过,什么场面没见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江容远没听清他们吵了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慌得很,这件事抖露在众人面前已是瞒不住了,还牵扯到景芳——这个燕郦来的王子,势必要有个交代。可这事情的真相差不多已经了然,人证物证都在,沈家和鹤山会受责罚,可宣仪自己也逃不过呀?那时可不只是闭门反省这么简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宣仪他图什么呢? 等江容远将目光再次回到朝堂上的二人身上时,这事已经发展成无法再轻轻揭过的地步,两位老臣都跪地请求严查到底,还各自一个清白。江容远没得选择,只能先答应会给出一个真相,到底怎么处理退朝之后再慢慢谋划。 江容远抱着不愿连累鹤山的私心,总想着息事宁人,毕竟大家都讨不到好处。想想他觉得应该把宣相单独招进宫来,把人证物证一一呈现,这样他明了真相就不会再宣扬了。谁知还没等他传话,第二天的朝会上事态又升级了。宣相人脉广,教导过的弟子朝廷内外不知有几何,他们不知和宣相谋划了什么,参奏直指敬国公世子沈荣之的诸多恶行,小至欺行霸市,大至勾结外邦、陷害公子和皇子。沈荣之是个极会惹祸的,平素仗着敬国公世子的身份也没人敢招惹他,但现在是在大兴最威严的地方,被参了最严重的罪责,事情就没有那么好办了。 众目睽睽,江容远总不能公然包庇,只能下令让刑部介入调查。他看着宣相如愿的得意神色,不知他知道自己被亲生儿子瞒弄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或者他早知道真相,只是为了儿子的心愿,不顾一切。 叹只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自从那日父亲在自己眼前被带走去问话后,鹤山没有一日是不忧心的,尽管皇上承诺了他不会有事,可毕竟父亲犯了事。仿佛回到了刚进宫的时候,心里怀着负罪感,日日不得安。当流云告诉他朝堂上对父亲的指责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没有人做了错事还能逃脱得了惩罚。 怕鹤山担心,江容远特意去了一趟栖霞斋,承诺过不会让沈家有事,可却没有做到,面对着鹤山他有些愧疚。鹤山知道父亲的事让皇上为难了,不管是否受人指使,父亲确然做出了勾连外邦、谋害公子皇子的事情,就是因为不想让父亲牵连到自己,皇上不愿做下公正的决断。沈荣之做出这等事,是抱有了私心,但他的目的终究是为了助自己往上爬,没有人会相信身为儿子的自己没有置身其中。 思及此处,鹤山摁住江容远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阿远,我曾说过,父亲犯了错,你不必顾念着我。若是为了私情,行了包庇纵容之事,你多年苦心经营的贤德名声便是毁于一旦,别人看来你便是个公私不分、赏罚不明的昏聩君王,且不说这后宫中无秩序可说,朝堂上也会失了威信。” “可是……”江容远无法反驳,但他还是不忍心伤害他的小鹤。沈荣之罚就罚了,可他为了鹤山谋利,谁能证明不是鹤山委托自己的父亲替自己唱着一出呢?身为家长的敬国公也要落个教子不严的罪名。 鹤山不是为博同情才说的这番话,祖父教导他为人正直,若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揭过,他反是不得安宁。他不是冷血冷情的人,皇上对他的一片情意他铭记在心,只是为人处事总要对得起自己的一颗心,而其他的……鹤山低眉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说得真心实意:“阿远,你的这片情意是比身在何种位份还要珍贵的。有它……就足够了。”鹤山这种人最是难得说情话,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比前面一番大道理都说得艰难,却说得江容远心湖泛起涟漪,反过来扣住他的手,用力地扣紧了他的五指,直要把他扣进自己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一章突然忘了后面的情节是什么了 翻开原文看一看,发现…… 时间线早就乱了套了 ☆、曲终人散 这事本就寻到了真相,答案迅速地呈到了众人面前,宣相和敬国公脸色都不好看,两家的孩子都有罪,但又起争论的是谁才是真正的主谋。 沈荣之可以说是宣仪指使他去引那穆察进宫的,同样的宣仪也可以争论是沈荣之挑唆他去燕郦将穆察寻来的。敬国公终是没能争辩得过宣相,他早就上交了兵权,又没有可靠的子孙,即使年迈有名望,也抵不过宣相的如日中天。再者宣仪是个心智未熟的少年,而沈荣之却是臭名昭著,人们打从心里相信是沈荣之挑唆了宣仪,而宣仪不过是个被他诱哄的孩子。 宣相在朝堂上声泪俱下,把那沈荣之骂得一文不值,情绪激动得恨不得晕厥不过。他朝堂上的徒子徒孙们看见老师这般,那也是一哄而上,罪名越说越大,把沈荣之的罪名定得死死的。江容远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何谓口才,真真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他贵为皇上,却压根没有辩驳的余地,硬生生被他们推着走,迫不得已给沈荣之定了个主犯的罪名。 这主犯的罪名一定,沈荣之勾结外邦、谋害皇室就更言之凿凿了,大臣们齐齐地请求严惩不贷,这其中自然包括既是受益者又是沈家人的鹤山。江容远想要从轻处罚,但无奈按刑罚来讲这是杀头的重罪,为了保全沈家人的性命,只能重中取轻,夺了敬国公和鹤山的封号,一人许他告老,一人打入冷宫。 鹤山搬去冷宫那日,江容远的心就像被重重地锤击着,他都不敢看小鹤的眼睛,他好像从最开始就没有给他带去什么福分,都是在不断地连累他受罚,这次更是…… “我都没有哭,阿远你怎么就哭了呢?”鹤山轻柔地为他抹去眼角的泪,江容远握住他的手,痛心得说不出话来。鹤山还是那样,他乖顺地服从一切旨意,不管是福还是祸。江容远花了那么久的时间让他敢于抬头正视自己的眼,让他敢于交出自己的心,可现在自己还是伤害了他。 江容远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迟迟不肯松开,一眼万年,生怕少看一眼就少看了一生。他只能苍白地保证:“小鹤,我很快就来接你出来。” 鹤山低着头笑笑,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好,我等你。” 江容远的心随着鹤山一道去了冷宫,日夜担心着一个孕夫在冷宫里有个好歹,不但吩咐务必让他住得舒心惬意,还加派了人细心照料鹤山怀孕的身子。江容远数着日子,只要等他生了孩子,便可以有个名头把他接回来。 鹤山的心思向来细腻敏感,在江容远面前表现得再豁达,在冷宫里依旧免不了心事重重,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江容远偷偷站在窗外看着他,陪着他,也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近在咫尺,却是衷情难述。 日子终于又熬过了八个多月,鹤山的孩子即将出生。原本只是喊了两个稳婆和一个太医照料着,但是大半天过去,鹤山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力气也耗去了大半,孩子还是没动静。江容远躲在窗外听着鹤山一声又一声低低的痛哼,急得嘴上都冒了泡,却听到里面一个稳婆突然惊呼道:“怎么孩子的脚出来了?!” 寤生,搞不好是要人命的,江容远一下子什么顾虑都没了,直接冲了进去,冲着身边的下人大吼:“快去把宫里最好的太医喊过来!” “小鹤!”江容远哀哀地握住鹤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才发现鹤山比他偷偷见到的还要瘦许多,几乎都能捏到他的骨头。 “阿远……”鹤山侧头看他,在剧痛之中仍然为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欣喜又是那么淡然的笑容。 “现在什么情况!”江容远转头问稳婆。稳婆吓得一个哆嗦:“郎……郎君难产了……孩子一个脚已经出来了……” 江容远隐隐看到鹤山的腿间露出了一只小脚丫,他怕极了:“孩子可以不要,你们一定要保证小鹤的安全!” “不要,阿远!”鹤山也急了,“不要伤害孩子!”他疼得说话声音都断断续续的,“他……是个好孩子……不要……”说着他又安慰地捏捏江容远的手,“我不会有事的……我还等着你来接我呢……” “恩恩,”江容远竟不觉自己已经哭了,他胡乱地点着头,“等孩子出来,我就接你出去,我们一家子就在一起,我封你当皇后,后宫里不会有其他人……”他吻着小鹤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脸上,“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等你……” 鹤山笑笑点点头,随之又被阵痛惨白了脸。 孩子最终还是倒着生了出来,鹤山浑身汗湿,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他想说些什么却是头昏眼花。江容远还没来得及为新生开心,却瞥到鹤山的□□血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染湿了床被。产婆举着被血染透了的布帕,颤抖着:“血……血崩了……” “太医!太医呢!”江容远握着鹤山冰凉的手,慌乱无措。鹤山却是偏头笑了,他像久旱逢着甘露那般汲取着江容远手心的温度:“阿远……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看看我们的孩子……” 人是血红的,宫殿是血红的,天空也是血红的…… 远方不知何处竟隐隐约约传来笛子喑哑的声音,呜呜咽咽,唱一曲曲终人散场……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前很喜欢在中间插这种骗人的结局 哈哈哈哈 这是伪剧情,以前既然写了,就直接贴上来玩一玩 ☆、责罚 宣仪的事情应该和宣相开诚布公,以免再生事端,但江容远知道自己性子软,宣相在朝堂的那一出戏把他哭怕了,别人哭一哭、闹一闹他就总觉得对不起别人。 因着性子温和,江容远其实不擅长于别人打交道,每每要办什么大事总要在脑海中演练一遍。想到宣相那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就委实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和说道,便有些逃避去办这么一件事。可总不能任由事情恣意发展,江容远想来想去,还是找他的智囊团问一问。 这个问题问来其实有些丢脸,感觉像是刚出茅庐的小孩子在抱怨职场问题。林桓宇问题听到一半突然笑了,说了句题外话:“皇上的性子似是和以前不同了。”看到江容远满是讶然的眼睛,他思考了一下措辞,“比以前更为纯良了,仿佛是家中幼弟。” 江容远心中响起的警铃息了,但不免有些沮丧,就像你在职场上打拼多年还被评价像个孩子。纯良是褒义词,但作为皇上难免会有些镇不住场子。林桓宇却摇摇头:“身为皇上还能保持这一份良善并不是什么坏事。这一份仁慈之心能让您苦民所苦、知民所需,淫威只能屈服部分人,但仁慈能让天下归心。”林桓宇为江容远添满杯中茶,茶水入杯的声音安稳着听者的心,“就像现在,臣敢和您这般平和地谈话,正是托了这份福。” 嫁为他人夫那么多年,说是心中没有一点爱情的幻想那是假的,但这点介怀在听到皇上和他讲述人人生而平等的理想时就失去了。林桓宇想,那次醉酒的意外可能是天意,上天用这种方式让他可以和皇上成为有着同样目标的战友。林桓宇生性旷达,他把心中那一点情愫全然转换为了知己情谊,诚心相交,真心以待。而江容远那随和的待人处事方式更是给了他这份底气,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当初江南,没有阶级的差别,没有性别的阻隔。这些都比爱情更让他心动。 “但皇上你要知道,处在世上,总会对一些人有所亏欠,您不必强求所有人都合心合意。”林桓宇这一句话击中了江容远的心思,最直接地想到他后宫里的四位。都说皇上的爱是泽披天下、雨露均分,可人心根本由不得平均分,对这个好了,自然会薄淡了那个。江容远猛地抬头看向林桓宇,这些亏欠里也有属于他的一份,林桓宇眼神坦荡,一派君子之交的纯然。 林桓宇说这些,其实也只是为了宣相的事,他继续道:“您是皇上,敬爱臣子自然是好事,但过犹不及,该有的威严还是要端着的。宣相年纪大了,求的不过是家族兴旺、子孙和美,而仪公子正是他最爱的孩子,自是容不得他受半点委屈。您先严辞厉色地将真相与严重性往他面前一摆,让他既无话可辩又感到后怕,再行安抚。打顿板子再给糖,宣相没有那么糊涂。” 江容远听了先是眉头一扬,很快又耷拉下来:“但这件事已经在群臣中闹得沸沸扬扬,总不能随意糊弄过去,该怎么罚?” “秉公便可。”林桓宇倒不觉得为难,“宣相和敬国公都是权臣,自是按照事实真相来罚,公平公正,他们无话可说。” 江容远想想觉得颇有道理,此前自己总想着不能牵连鹤山,想要囫囵过去,草草了事。但事情闹大了,摊在眼前,的确秉公办事才是合理。参与了的就是参与了,没有参与的就是没有参与,人证物证,一清二白。 心中有了决断,江容远火速召见了宣相,把事情的真相都铺在他眼前。宣相脸色一白,但颤抖着嘴唇还欲辩解,江容远幽幽地问了一句:“此事本已揭过,可偏又提起,大臣面前总要有个交代,宣相总不想落个满门抄斩的叛国之罪吧?”一口大锅往头上一扣,宣相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立马跪下,老泪纵横地表白忠心。 次日的朝堂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刑部尚书禀报了此事查办的情况。刑部尚书得了江容远的提点,只说此事是仪公子和沈荣之为了一己之私合谋构陷瑾公子的名誉。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谋害皇嗣的重罪,往小了说不过是一场寻常的争风吃醋,最后江容远罚了宣仪降位一等,为仪郎官,鹤郎官罚抄《德诫》十遍。沈荣之既然一心求荣,那便给他个一官半职,去偏远地区吃吃苦、磨磨性子。宣和和敬国公教子不严,各罚半年俸禄。 宣仪和沈荣之身为两位主谋,自然罚得最重,宣相和敬国公无话可说,跪谢隆恩。宣仪闹出来的这事情就揭过了,也算是给了景芳一个交代。 做了错事就要有惩罚,这件事里没有人是赢家。而最愧疚的还是对鹤山,整件事里他最无辜,倒是自己自己利用他套沈荣之的话,妨碍他们的父子情谊,到头来还累他受罚,想想江容远都觉得无颜见他。 到栖霞斋的时候,鹤山正在伏案抄书,他的手边已经叠了好些张纸了。《德诫》算不上薄,十遍抄下来至少得要一个月,看他奋笔疾书的样子,江容远的愧疚更加一分:“又没有人检查,做做样子就好。” “那怎么行?赏罚分明,若是人人都逃避责罚,那还有什么法规可言?”鹤山丝毫没有被罚的不开心,他下笔利落,很快就将手上这页纸写完,吹了吹墨迹,放在手边的那一叠上,抬眸,又安抚地拍拍江容远的手,“偶尔抄抄书也算是静心。” 他越是不在意,江容远却越是歉疚:“小鹤,我将你父亲贬谪去了裕州,你会埋怨我吗?”裕州,虽为裕,却很是贫瘠。 鹤山闻言不由晃神,手下写废了一个字,他愣愣地看着晕开了墨迹,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半晌才答道:“那里对父亲来说也算是个好去处吧。”他低垂着眼,睫毛眨过隐秘的心思,“小时候总盼望着父亲可以天天不回家,现在……”鹤山轻轻叹了口气,“但愿裕州的环境能让他的脾气有所收敛吧。” 江容远知道他内心的纠结,沈荣之于他是感情极为复杂的存在。他握住鹤山执笔的手,鹤山的手冰冰凉,他小心呵护着想要温暖它:“你放心,我会派人看着他的。” 以后天高路远,不再牵连。 沈荣之被贬出京,但宣仪还在在皇宫内,这是他第一次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当玉喜公公唤他仪郎官的时候,宣仪的骄傲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失宠者、是一个众人眼中的笑话。 眼中噙着泪,宣仪掐着手心硬是没有让眼泪落下,不甘、委屈、倔强和骄傲混合在一起搅乱着他的心。 碧霞在一旁宽慰他:“郎君,你别着急,这天乾就吃床上那一口,等过两年你被标记了,定不会再如此了。” “标记就这么重要吗?”宣仪摸摸自己颈后那一块腺体,那里散发着一个地坤纯洁的甜美香味。指腹摩挲着,宣仪的眉头皱了又平。 有再多的不甘和不满,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看似了却了一桩大事件,其实真正紧迫的事情还没有眉目。景芳带来的欢情蛊就像安放在宫墙内的一颗炸弹,埋伏在脚下的土地里,滴答跳动着让人无法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短了 下章会开始一个新的部分 我写着写着的时候有一种熟悉感 但不是来自于旧文的熟悉 前两天翻开了一下我那个快穿的坑 我的熟悉感原来来自于它 类似到受竟然都是敬国公府出来的 我木了 ☆、远行 宫里迎来了久违的平静,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池塘,激起了一片涟漪后便悄然无声,就连最孩子气的宣仪也转了性子,安安静静地不吵也不闹,一切似乎都很安定,但江容远心知肚明,说不定哪天一睁眼,天地就变了,在巫蛊事件水落石出之前,谁都不能掉以轻心。只是敌暗我明,江容远能做的只有在等待的同时不断地学习、储备力量,隐形的炸弹埋在身边,不拼命都不行。 穆察从京城匆匆消失后,江容远当即派人联络了燕郦的眼线,寝食难安地等了许多天,终于等到了回信。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打开,匆匆一瞥,信中内容却是平淡得让人生疑。 “怎么了?”鹤山抬头看他。 日复一日的高强度例行公事里,唯有在栖霞斋的片刻时光可以让江容远微微松口气。他喜欢和鹤山一同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两人各自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鹤山不会逾矩地去探听江容远的事,江容远抱怨他就倾听,询问他就回答,无事他就安静,两人越过热恋期直接进入了老夫老妻模式,互不干扰,倒也惬意安然。但笼罩在江容远头顶凝重的气氛让沈鹤山不禁投去打探的眼神。 “太蹊跷了。”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人,所有的喜怒哀乐江容远都愿意和他分享。 鹤山放下手中的书,凝着眉:“燕郦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江容远摇摇头,那脸色愈发沉重,“就是没有才奇怪。” 眼线的情报里说,燕郦王手下第一勇士穆察的确突然离开过十来日,回来后直接风尘仆仆地杀进王宫。但燕郦王没有怪罪他,反而和他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穆察眼睛红通通的,一头闷进自己的府邸里,便再没有什么动静。 “这的确奇怪。”鹤山帮着江容远分析,“按照仪公子的说法,这穆察为了瑾公子而来,可偏又什么都没办成就匆匆离开,回去后又再无动静,如果不是他想开了,那许是一时的按兵不动。” 江容远直想把手中的纸盯个透,好能看看这简简单单文字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盘算。他们只能说小心小心再小心,可面对着未知的局面,小心都不知道从何处小心起。江容远心思重重地神游天际,一双手忽然抚上他紧皱的眉,指肚在他的眉上划过,似要将皱褶抚平,鹤山知道江容远这些日子的神思不定,但他毕竟不如林容君,只能谈一些粗浅的见解、说一些安慰的话语:“无事发生便是最好的事情,你也别太着急。燕郦的事情你或许还是要找瑾公子谈谈。” “嗯。”江容远点点头。两人的相处模式其实有些奇怪,江容远知道鹤山不是一个开放的人,他做任何事情都顾念着鹤山的感受,两人心虽然靠近了,身体的亲昵还只限于牵牵小手。但毕竟品尝过鹤山信息素的甜,一旦入心便难以忘怀。 鹤山抚眉的手指撩动着江容远的心弦,他忍不住想要更加靠近一些,汲取一点甜腻的能量。上一秒还在谈着燕郦的事情,下一秒突然就握住了他的手,从额前到唇边。尽管隔着江容远的手背,鹤山还是感到了一阵燥热,他颇为拘谨地想要缩回去,却被一阵檀木香勾住了他的手臂。那香气颇为依恋地缠绕着他的身体,让他进退不得,只能面红耳燥地感受着江容远的鼻息呼在他的指尖。 “阿远,现在还是白天,这太、太……”鹤山轻如蚊蝇地讷讷,驳斥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他的其实也是渴望着和他亲近,这份渴望也让他不禁释放出信息素去回应,回应自己的天乾,回应自己的爱人。 心上人娇羞的表情没有人不爱看,江容远看着鹤山的大红脸,感受着信息素相融的甜蜜,两个人像幼稚的小学生恋爱那样,牵着手傻傻地对望,也许该说一些情话,但不说也没什么不好。就像苦咖啡加了一整包糖,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糟糕,江容远噗嗤就笑了,他飞快地在鹤山额头上偷亲了一口,鹤山立时就呆住了,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趁着红云还没有来得及晕染他的脸蛋,江容远又亲了一口,继而满意地捏捏他的脸蛋:“充电完毕,走了!” 江容远像个对心仪的人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带着幼稚的喜悦离开,留下莫名其妙的鹤山摸着自己的额头,好一会才转过头来问流云:“充电是什么意思?” 江容远像打了鸡血一般,有一种小学生偷偷谈恋爱的喜悦和兴奋,想一边唱歌一边蹦跳着走路,他知道自己有些神经质,不过是一个对视、一个偷吻,但就是这般没有来由地喜悦。 离开栖霞斋,江容远顺路去了欢宜殿。进了欢宜殿,江容远的表情收敛了许多,在弥漫着苦涩药香的殿内,所有的欢愉似乎都会被削减一半。唯一让人慰藉的是景芳和乐驰情况稳定,小小婴儿偶尔地哭笑声会给沉闷的殿内添上几分色彩。 景芳的身体好了许多,形容依旧消瘦但精气神见长,不需要整日倚在床上休养,甚至有精力笨手笨脚地学着去照顾小乐驰。景芳擅长驭马,但不擅长哄娃,即使面对的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也显得很苦恼。赵太医和奶妈在一起帮衬着他,他才勉勉强强将小乐驰在臂膀里托好,但没有几秒小乐驰便咧着嘴想哭。 “朕来抱抱。”江容远适时地出现,接过了眼角挤出几颗金豆豆的小乐驰,熟练地哄逗着。小乐驰哼唧两声,倒也安分了,江容远几乎每日都要来探望他们父子二人,小乐驰早就熟悉了他的怀抱,滴溜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皇上。”倒是景芳有些尴尬,他心里知晓作为一个地坤却照顾不好孩子在很多人眼前是一件不耻的事情。 江容远自是不会因为这个开罪他,他抱着乐驰哄了一会,逗得小小的婴儿发出模糊不清的开心声音,大人们在一旁听着都很高兴。景芳默默地看着,他和皇上虽育有乐驰,但感情实在不深,相处起来总拘束着手脚。更何况巫蛊的事情一直没有后续,悬而不决,景芳挂念燕郦,心里也不好受,面对着皇上更害怕自己做不好大兴朝合格的皇妃、合格的地坤。 “慢慢来,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谁都没有经验。”江容远察觉出景芳的不自在,善解人意地宽慰他,复又把乐驰递到他怀里,耐心地教导着他如何和乐驰相处。小乐驰起先是苦了脸,随后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父亲和母父都在注视着自己,舞动着小手竟是笑了。 婴孩的笑最是感染人,江容远捏着他的小手,转头问赵恒:“蛊毒的事情怎么样了?”江容远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和赵恒说起巫蛊的事情。 “臣正欲和皇上禀报。”赵恒答道,“臣查找到根除蛊毒的方子,只是有两味药材并不在大兴国境内,在燕郦和南疆的交界处。” “真的?”听到有了解药,江容远喜不自禁,“太好了!是哪两味药材,朕派人去找。” “这正是臣想说的第二件事,且不说那里的环境险恶,一般人也难以辨认,所以臣打算自己走一趟,还望皇上恩准。”江容远没想到赵恒想要自己前往,不免担心:“会有危险吗?你走了乐驰每日的施针该怎么办?” “施针方法臣已经教给了黄太医,他可以接替臣为小殿下施针安脉。”这大半个月来,乐驰的病情太医院许多人都来诊过,但除了赵恒,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事实面前,他们也不得不低头承认,这人还算有些本事。 赵恒笑笑:“臣自幼行走在这些险恶之地,最是得心应手,皇上大可放心,臣一定尽早将药材找到,为小殿下拔除蛊毒。” 江容远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好,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皇上!”抱着孩子的景芳突然期期艾艾地开口,江容远看过去,他却眼神慌乱、支吾了许久方才开口,“若是去燕郦,皇上可否允臣同行!” 江容远惊了,景芳定着他惊讶的目光咬咬牙:“臣是燕郦人,对燕郦的地貌最为熟悉,一定能帮上赵太医的忙,乐驰的蛊毒由我而来,我这个母父什么事都不做,实在是良心难安。” “可是你才大病初愈,还没有出月子。”虽然他的理由合格,但江容远并不赞成。 景芳有些着急:“皇上,你答应我会让我回燕郦的!” “那也得等你身体再好些,你不过是刚能下床行动,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 “草原的儿郎哪有这么娇弱?恳请陛下体谅臣的一番拳拳之心。”江容远自认为劝说得很诚恳,但景芳轴着一根筋,同样咬着不欲松口。 “到底是怎么了?”他的执着让江容远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至今没有查明来源的欢情蛊,很可能与燕郦有着莫测的联系。景芳也许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中蛊,但是他一定回忆起和巫蛊相关的事情来,所以他急着回去找一个答案。 江容远不动声色地沉思了一番,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就当是引蛇出洞:“你身子也没有大好,现在走朕着实也不放心。等过了乐驰的满月宴,朕便安排护送你们去燕郦,你意下如何?” “好。”景芳抱着孩子的怀抱不由得缩紧,勒得乐驰不适地干哭两声,他赶紧低头去哄他。可他的动作被神思牵绊住,看着乐驰皱成一团的小脸,心里反是如戴上了枷锁,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出了欢宜殿,江容远偷偷把赵恒传唤过来,递给他一只哨子:“朕会另派一队暗卫保护你们,你吹响此哨他们便会现身。此外朕赐你一只御鸽,这种鸽子可以行千里,有什么情况你立刻传信回来,明白没有?”此事只是一个猜测,江容远不敢危言耸听,只能嘱咐他多注意一些。 赵恒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是去寻个草药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但他还是行了一礼,接过哨子承诺道:“臣一定会仔细注意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天没有更新,写起来都有些OOC了 想到写了这么大半,攻受两人好像两个吻戏都没有,就临时加了这么一段 ☆、满月 乐驰身为皇长子,满月酒办得隆重又盛大。江容远和景芳身着华服、抱着小乐驰与赴宴的众人共饮一杯,这也是群臣第一次得以见到这位传闻里的小皇子。小皇子被谋害的事情之前闹得沸沸扬扬,今日一见似乎没有那么糟糕。小小的婴儿身量瘦小,但冰雪可爱,安静地躺在父亲的臂弯中,不过刚舒展开眉眼就已经能看得出未来的好相貌。 饮过一杯后,江容远便让景芳带着乐驰先回去歇着了,景芳自进宫便得了“病美人”的称呼,众人自是没有什么异议。为了彰显对乐驰的疼爱和重视,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都得到了宴请,浩浩荡荡几百号人分席而坐,江容远陪着各大臣在外席,内眷们则有林桓宇陪着在内席。按照位份本轮不到林桓宇,但实在是后宫无人,仪公子禁足、瑾公子和鹤郎官操劳不得,仅剩的便是个林容君了,这也算是林桓宇真正上手的第一件大事。他小门小户出身,又是第一次操办,江容远初时不免有些担忧,但很快便见识到了林桓宇的才干,他一边学习一边指挥着,办得滴水不漏,各个眷属都一一照顾到了。 看着林桓宇在一众内眷中温文地笑着,江容远又钦佩又叹恨,新科举制度在逐步推行,不少寒门学子因此受益,但还不够,还有很多像林桓宇这样有才华的地坤没有办法迈出家门,一辈子只能盘桓在家长里短之间。江容远一直在盘算着要找一个能让林桓宇大显身手的机会,不是操办一个宴席,而是真正主持一件大事,让他可以展现出自己的才华,让他可以作为代表去打开地坤们闺门。 只是深宫之中,机会难觅。 风风光光的满月宴过后,景芳再次提起要早日动身去寻药,江容远允了。此番前去,意在寻药,况且景芳此番出门不符合礼制,因而并没有大张旗鼓,暗中出行,早去早回。 顾念着景芳的身体,江容远为他备了马车,但被拒绝了。马车慢慢悠悠,到燕郦不知要几何时光,景芳归乡情切,恨不得有双翅膀直接飞到家门前,哪等得了马车的缓慢?江容远看着他瘦削苍白的脸庞实在有些担心,他虽没骑过马,但也知道长时间骑乘并不是什么舒适的事情,景芳身体尚未痊愈,万一倒在家门前便是大兴的罪过了。 最后还是赵恒赵太医站出来说定会看顾好瑾公子,如有不适会立刻为他安排马车,江容远这才勉强松了口派人准备马匹。临走前赵恒还交给了皇上三样东西,一个香囊、一个药瓶和一张药方。 “这是什么?”江容远细细闻了闻那个香囊,初闻是淡淡的青草味,入鼻后全身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这是抑制剂。”赵恒答道。 江容远瞪大了眼,抑制剂这么快就研制出来了?赵恒不等皇上发问,便自动回答:“臣找到了古方,抑制信息素气味的和缓解潮期的一应俱全,也做了实验,确实有效,这才呈上。” “香囊中是可抑制信息素气味,佩戴在身上天乾地坤都不会被彼此的信息素所扰。药瓶里是缓解潮期的,可让地坤不受潮期之苦。配方都誊抄在纸上,此后如何决断还请皇上做主。” 江容远拿着这三样东西,手微微颤抖,有了这抑制剂地坤便可走出家门,那些针对他们的理由也便不复存在。此刻内心的雀跃无法言喻。赵恒交给他的这份,江容远依旧让他们带着,景芳身为地坤有了抑制剂行动也方便许多,此外还为他们准备许多旅途必备的物什,虽行程匆匆,但也不能亏待了他们。 乐驰的满月宴过去一周后,两人出发了。枣红色的良驹被牵到景芳面前,他换了一身简朴的装束,戴着一顶斗笠,扮作赵恒的药童,幕帘遮住了他的面容,但依稀能感知到他内心的激荡。景芳摸着马儿的鬓毛,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心潮澎湃,他有多久没有骑过马、没有纵情驰骋了呢?景芳第一次在这宫中感受到了没有桎梏的轻松感。他看向江容远,江容远也笑着看他,皇上其实人不坏,很温柔,但……景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心里歉疚。 他说了谎。 这一个月里,他拼命从记忆中搜寻着可疑的踪迹,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探寻到了疑点,也许他真的见过一位南疆人,就在他出嫁之前。那日他匆匆去拜见父王,正巧撞上一位身着侍女服的人从从父王的屋内出来,景芳本没有在意,只是两人目光一对接,他看见了一双深邃的碧绿色眼眸。景芳不是个细心的性子,大大咧咧的,只奇了片刻,转头也就忘了。现在想来,碧绿的眼睛,那不正是南疆人的特征? 这段回忆让景芳心惊,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虽嫁到了大兴,可他是燕郦的孩子,他知道一旦说出来会对两国关系造成怎样的打击。他不敢说,也没有办法去找父王证实,只能一个人在内心煎熬着,好转了的身体也开始反复,直到听到赵太医说想要去燕郦寻找药材。景芳不善谋略,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太久了,这是能寻找到答案的机会。他不管不顾地冲动了,但他希望能向父王求得一个答案。 巫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和父王有关?如果是,那为什么要将蛊毒种在他的身上?从小父王就偏宠他,从不拘着他,任由他在草原上撒欢,和那些贵族的公子哥们一同骑射。为什么?景芳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眼睛鼻子不由得泛起酸意,难道父王对他的疼爱都是假的吗? 京城在身后远去,不知一切能否得到解答。 送走了景芳一行,江容远回到了宫中,他看着摆满案牍的书桌,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思来想去,才终于意识到一点,他只顾着想让景芳此举能引蛇出洞,却忘了景芳作为大兴皇妃、燕郦王子是何等身份,如此贸然回到燕郦,燕郦该作如何想? 不管暗中还是明面,景芳势必要回到燕郦王宫,去见燕郦王。一位出嫁地坤刚出月子就贸贸然回到娘家,若是大张旗鼓还能说是回家探亲,可他骑着马和做贼似的,岂不是要被说成逃难的? “还是该让景芳坐马车的……”江容远懊悔不已。若是让他们到燕郦前换马车,一没有随从,二没有礼物,太过虚假;若是一路轻骑回去,不符合身份,更惹怀疑。思来想去,江容远只能将错就错,修书一封送与燕郦王,为景芳的到来提前打一声招呼,只说是小皇子出生病弱,需长于燕郦的药草救治,景芳爱子心切,执意陪同前往。 信送了出去,但江容远心里还是不踏实。他看着窗外,只看见绵延起伏的宫殿,却看不见远在天边的燕郦,也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未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江容远叹口气,劝慰着自己许是多想了。 这些日子鹤山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孕吐,甚至连江容远都因为带上了臭天乾的味道被迫离得远远的。被爱人嫌弃的江容远又心疼又哀怨,索性将小乐驰带在了自己的身边,当了一个二十四孝好爸爸,重温重温带孩子的感觉,日后也能替鹤山分担分担。虽然有奶妈在,但是江容远只要有空必定事事亲为,上到陪玩哄睡觉,下至擦屁股换尿布,景芳都不一定能哄得好的乐驰在江容远怀里乖顺极了,二人倒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林桓宇受诏前来的时候正看到江容远抱着小乐驰教他念字。才一个多月大的婴孩哪里懂得念字,两只小手扑腾着墨汁,把自己搞成了一个大花脸,顺带也把自己的父皇抹成一模一样的大花脸。 看着一大一小两张乌漆漆的脸,林桓宇不禁笑出声来:“皇上。” “桓宇你来啦。”江容远兴致冲冲地拿着一张纸给林桓宇看,“这是乐驰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天赋?” 林桓宇看着乌漆墨黑一团的画作,哭笑不得:“的确是一幅好画,皇上的拳拳爱子之情跃然纸上。” “哈哈。”江容远心情颇好地笑起来,“那是。朕已经打算好了,日后除了要努力推行地坤科考制度,还要全国推行地坤学堂,苗子就要从小培育起。”他说着又忍不住逗弄起自己的儿子,“我们小乐驰这么聪明的宝宝可不能埋没了。” 林桓宇但笑不语,他知道皇上心里有了想法。江容远让玉喜递给林桓宇一块牌子:“这是可随意进出皇宫的令牌,朕起初总想着要寻一个机会让你打响名声,可机会难有。”江容远做了二十四孝好爸爸之后对解放地坤的事情越来越上心,“没有机会,便创造机会。朕给你出入的自由,你可在外头彻彻底底地打响你的名号,再寻个时机来个一鸣惊人。”说罢他又让玉喜为他递上两样东西,正是按着赵恒给的方子配制的香囊和药丸。 “这是抑制剂。”看着林桓宇不解的目光,江容远解释道,“香囊可以遮掩你信息素的气息,药丸则能够抑制潮期,有了它们,你便可放心行走。” “这……”闻所未闻的抑制剂却让人激动无比,林桓宇郑重地接过,小小的两样在手里却是千斤重。他再次看到了皇上对地坤的真挚之心,也感受到了那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后退,双手举过头顶,躬身,行大拜礼。 “臣定不负所托。”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第几次下定决心 一定要早点动笔,不能再熬夜了 然后没有然后了 ☆、选秀 得了皇上的嘱托,林桓宇开始频繁出入宫内外,沉寂许久的木亘君慢慢地又开始在文人之间活跃起来,市井之间一边谈论着他的诗词文章,一边又猜测着这位神秘人究竟是谁,什么时候才会揭开他的庐山真面目。不过有一点大家都很笃定,木亘君重出江湖定是因为科举放宽了限制,寒门学子也有了一较高下的机会,这般人才应是很快就能得以重用,到时候一切便能真相大白了。 学子之间闹哄哄议论不休,朝堂上同样,但是为了别的事情。近些日子江容远是很忙碌,但朝臣们不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他们有些犯了闲,礼部牵头竟提议皇上挑选良人、充盈后宫。 充盈后宫?江容远听到的时候头都要大了,后宫四个已经够他手忙脚乱的了,还要再来?江容远以国业未建、不可沉溺美色为由当场拒绝,但朝臣又以后宫只有乐驰一位皇子为由要求多纳妃子、早早开枝散叶。古代人总是格外看重子嗣,江容远也能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认同,生十个八个废材不如培养一个栋梁。他灵机一动,辩道:“朕虽后宫只有四位佳人,但皆是地坤。四位地坤,何愁不能子孙繁茂?选秀之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朝堂上是打发了,但总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江容远那句从长计议不知怎么就传成了皇上觉得地坤好生养,要慢慢考量名家地坤充实后宫呢。这些演变倒是江容远始料未及的,但都是些小事情,便也没有去管它。 “皇上,栖霞斋的流云来了。”江容远下了朝正看折子,玉喜突然禀报。鹤山很少会主动来叨扰江容远,江容远停下笔,赶紧把人传唤进来。 “皇上。”流云行了礼递上了一个木盒子。毕竟是跟着鹤山的丫鬟,流云行事很是稳重,但今日江容远见她眉眼间竟隐隐有些不虞之色,这让江容远更为不解。 打开盒子是一沓誊抄的纸张,整整齐齐地码着,纸上规整的字迹一看便是出自鹤山之手。“这是我家郎君罚抄的《德诫》,郎君昨日熬了夜将它抄完了给皇上过目。郎君说,本该半月内完成,如今迟了些,故又多抄了五遍,望皇上恕罪。” “熬夜?多抄了五遍?”江容远听得是目瞪口呆,他私下里实则已免了鹤山的责罚怎么又抄上了?还自己给自己加罪?江容远看着那厚厚一沓纸,莫名地感觉到鹤山在生气。 虽不知为何事,江容远立即撂下手下的事,抱着那木盒子走了一趟栖霞斋。 “小鹤,”江容远自问无愧,但看见人的时候总是矮了半截,“你不是想吃酸吗,最近天热,我让御膳房做了酸梅汤,冰镇过的。” “臣谢过皇上。”鹤山手里不知看着什么册子,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看他这模样,江容远心里咯噔一下,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小鹤是真生气了。都说怀孕的人性子会变,上次非说江容远身上带着一股臭天乾的味道不许他近身,今日自从江容远踏进栖霞斋的殿门,鹤山除了给他请了个安,就一直一副冷淡模样,江容远摸摸鼻子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江容远无奈道:“小鹤,看什么呢?天这么热,先喝点再看也不迟。” “不行,事关江山社稷,怠慢不得。”鹤山摇头拒绝。 江山社稷?江容远凑过去一看,薄薄的纸张上一个个美人们笑颜如花,甚是动人,这竟是世家公子小姐们的画册。 “我好不容易在朝堂上推拒了,怎么你又拿这个来激我?”江容远哭笑不得。 沈鹤山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认真:“后宫子孙稀薄,这可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臣身为后妃,不能不尽心,免得落人口实。”他一页一页地仔细端详着,不时评点两句,“这张侍郎家的小哥眉清目秀的,倒是个好模样,只可惜是个庶出。” 江容远一把抢过来,把册子合上:“嫡出又怎样,庶出又怎样,这宫里有你一个就够了。” 鹤山面皮一红:“皇上可别把这事赖在我身上,日后黄泉之下要是落个红颜祸水、善妒不贤的名头我可担不起。” 江容远吃着这一嘴的酸味,反倒是开怀了:“就这一点可不足以让你担起红颜祸水的名头。”他笑嘻嘻地看着鹤山,轻易地说着听起来很是没有体统的话,“日后若有机会,我还打算遣散后宫呢。” 鹤山听得一惊:“我……” 江容远按下他的手:“赵太医找到了关于抑制剂的方子,这方子可以让地坤不受潮期之苦,自在行走。就算被标记过也不会因为天乾不在身边而苦楚,自由自在的不比在这宫里好?”江容远顿了顿,扣紧他的手,“不过小鹤你,只能委屈在我身边、不得自由了。” “小鹤。”江容远低眉看着他,鹤山的一双眸子此刻正如一湖春水闪动着醉人的光芒,他忍不住轻轻吻在他的眼皮之上,“我以前说过想让你当我的皇后,是认真的。” 鹤山心下一片动容,怀孕之后他本就比平日里更加多愁善感,此时更是眼眶隐隐发红。江容远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得伸手点点他的鼻头,又摸摸他的肚子:“要是小鹤觉得对不起皇家,那开枝散叶的任务还得辛苦小鹤多多操劳了,虽然我觉得有乐驰和你肚子里的这一个已经足够了。” “这怎么行?万一这也是个地坤怎么办?”鹤山摸着自己的肚子认真地反驳,他的肚子很平,还看不出宝宝的未来。 江容远毫不在意:“那就让他当一个古往今来第一个地坤太子?”说着他侧头贴到鹤山的肚子上,“谁说地坤一定不如天乾的?你说对不对,我的太子殿下?” “尽说胡话。”鹤山嘴上斥责着,身体却任由他孩子气地亲昵。 他们都在等一个未来。 从栖霞斋出来,江容远突然想起另外一个被责罚的人,赶紧问玉喜:“仪公子的禁足解了吗?” “皇上,仪公子已经是仪郎官了。”玉喜提示道,“您只说让仪郎官在殿内好好反省,并未提及什么时候反省结束。” “那快派人去解了他的禁足,这也一月多了吧,他就是个小孩子,就算是磨性子也该磨够了。”江容远叹气,宣仪总是他最顾及不上又委实亏欠着的那一个,“朕一忙便忘了,你去和相府说一声,让相府夫人进宫陪陪他,开导开导,小孩子思想最容易走岔了。” “是。” 没过两天玉喜便和江容远禀报说是相府夫人进宫来看仪郎官了,仪郎官还哭了许久。江容远又是一声轻叹:“相府夫人的入宫手续就减免些吧,能多和宣仪说说话也好。” 江容远想着宣仪一个人在宫中无聊苦闷,他毕竟还是个正处在活泼好动年纪的少年郎,能多和亲人叙叙旧也算是个宽慰。自己能给他的终究有限,希望他以后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但江容远忘了,相府夫人也是个爱子心切、对幺子宠溺万分的母亲,会担心自己的小儿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受宠不受宠? 相府夫人为宣仪带来了皇上相看世家公子小姐要选秀的传闻,这让宣仪一颗心愈发冰冰凉。他缩在母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怎么办?他们怀孕的怀孕、没怀孕的至少都被标记了,容远哥哥还要纳新人了!又来个地坤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就是个郎官,还是个没标记的,他们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笑话我呢!” 相府夫人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捏了帕子和儿子哭成一团:“我这苦命的儿啊,娘也心疼你啊!可你说你天乾血气方刚的,你年纪还没到,潮期都不会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甘心,娘,我好不甘心!”宣仪抽噎着,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明明是我和容远哥哥先认识的,凭什么!就因为我比他们小几岁就必须这么忍耐吗?现在容远哥哥已经不宠我了,等我潮期来了估计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了!到时候若是潮期得不到容远哥哥的眷顾,我、我宁愿去死!” 宣仪越说越激动,相府夫人吓得赶紧劝说道:“小仪,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切都还有娘呢!娘替你想办法,我们一定有办法的!你和皇上从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呢,一定不会的。” 宣仪拉扯着母亲的衣袖,哭得肩膀直抽抽:“娘,我只要容远哥哥一个人,我就喜欢他一个人!我要当他的地坤!如果不能当他的地坤,我也就不活了!”他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祈求地看着面前神色哀痛的母亲,“娘,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有没有能让潮期提前的药。” 相府夫人一惊:“你说什么傻话呢?” “南疆?不都传说南疆有许多奇特的药吗?许多奇难杂症都在南疆治好了。”宣仪抹了一把眼泪,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南疆?那太危险了,小仪。娘替你想其他办法,你别着急啊,我的儿啊。” 宣仪哭得绝望,这个宫里只有他一无所有,他拼命地摇着头:“我等不了,娘,我等不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原文宣仪还是被皇上标记了的 在想要不要改动这一情节 他其实还是挺苦的,如果被标记了就更苦了 ☆、标记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那日相府夫人哭哭啼啼地离开了皇城,不知心里做了什么打算、又下了什么决定。宣仪目送着他母亲离开,富丽堂皇的大殿内又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度日如年,无尽的黑暗吞噬着他的身体,只觉得满眼无光、遍体生寒。 “怎么这么黑,还不快把灯都点上!”宣仪状若痴狂地朝着身边的小侍女大吼大叫着。 小侍女唯唯诺诺地辩驳:“可是郎君现在还是白天……”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碧霞拉扯住了,斥责道:“郎君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有这么多话?还不快去!” 很快屋子里便点满了灯,宣仪抱着膝盖蜷缩在椅子上,眼睛无神,动也不动,也有人敢去惊扰他。碧霞伺候在一旁,看着他这般痴傻的模样不禁抹泪。 人啊,最怕曾经拥有过。但愿夫人能为郎君带来好消息吧。 掐指算算日子,景芳一行人应该快到燕郦了吧。一想到他们将要踏上燕郦的国土,江容远总觉得不安稳,尽管这些时日传来的都是平安的消息。 “你母父去见你祖父了哦,母父和祖父哦。”江容远用一根手指逗弄着小乐驰,小乐驰啥也不懂地一把抓住那手指头就要往嘴里送。江容远赶紧抽出来:“不吃不吃,脏脏。”古代医疗不比现代,面对本就瘦弱的孩子江容远加倍小心看顾着。小乐驰嘴里没了含着的东西,不高兴地小嘴一撇就要大哭,江容远赶忙换了一个能食用的塞到他嘴里,小乐驰砸吧砸吧嘴才满意地把眼泪收回去。 “真是个小祖宗。”抱怨归抱怨,江容远带着小乐驰也是乐在其中。古往今来一手奶孩子一手看折子的皇上估摸着也就他一个了。 父子二人,一人呼呼大睡、一人批阅奏折,怡然自得地处着,一眨眼就到了天黑。江容远揉揉酸痛的脖子,想吩咐玉喜摆晚膳,玉喜提前禀报道:“皇上,仪郎官派人来报说是备了晚膳,想请您一同用膳。” 想想也是好久没有见宣仪了,江容远冷着他并不是因为厌恶排斥他,而是因为宣仪是真心实意爱慕着皇上的。不能回以同等的感情,还是远离着的好,时间久了,他的感情许就能淡了。 但毕竟刚解除了禁足没多久,在后宫这个靠着皇上宠爱为生的地方,江容远也总不能一直对宣仪避而不见,便点头应下了。 景仪殿内灯火通明,桌上摆满一盘盘珍馐美味,而宣仪也是身着盛装,静静地恭候着皇上的驾临,带着一股子与他往日形象不符的沉静。 “今日有什么喜事吗?”江容远看着眼前盛大的场面,不禁疑惑。宣仪世家出身,藏起那份只对亲昵人显露的娇气,他的举手投足间仪态还是颇具大家风范,一举一动全然不似昔日不懂事的小孩。 江容远的本意并不是让他失了那份纯然的天性,看到他今日这副老成的模样江容远心里也不好受。宣仪为皇上布好碗筷餐具,方在自己的位上坐下,看着江容远动了筷,他才道:“容远哥哥你还记得吗,今年是我进宫的第几年吗?” 他平淡的语气,没有哀怨,听来却让人倍觉哀怨,一时间江容远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渣男。他有些尴尬,心中暗算了一下:“记得,是第五年。”四下看看,发现桌上有酒壶,便为自己和宣仪各斟了一杯,“时间过得真快啊,小仪刚入宫时还是个小豆丁,如今也快是个大人了。朕敬小仪一杯。” 宣仪没有推拒,和他碰了杯,掩着嘴一口饮尽。江容远心下愧疚,自是没有二话大口喝完了杯中酒。宣仪幽幽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问道:“五年了,容远哥哥对我的喜欢还和五年前一样吗?” 面对着宣仪的目光,谎话和真话江容远都说不出口,大脑一时间超负荷运转,让他觉得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了……”玉瓷做的酒杯被轻轻地落在桌上发出噔的一声响,宣仪喃喃道。 你知道什么了?江容远想问,但他也问不出口了,眼前的晕眩越来越重,无数个宣仪在眼前重叠,每一个都带着决然又悲痛的目光。最后是眼前一黑,不再知道天地几何。 再有意识的时候,江容远已是不着寸缕,身上软绵绵的,拾不起力气。宣仪骑坐在他身上,颤抖的手显示着他的青涩和紧张,但他依然咬着牙继续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小仪!”江容远有气无力地喊着,努力尝试着抬起自己的手想要制止宣仪的行为,“你还没有成年,潮期都没有来过,你这样会伤了自己的!” 他的话反而让宣仪激动,他撑在江容远的胸膛上大喊着:“潮期、潮期、潮期!你显我年纪小不能陪你行鱼水之欢是不是?”他抽噎了一下,身下的动作加快了,不管不顾地便欲直接坐下去,“从今天起我就有潮期了,我也是大人了,能给容远哥哥生宝宝了……”结合的那一瞬间没有欢愉,只有无尽的痛楚,宣仪惨白着一张脸,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滚落,滴在江容远的胸口,“我们是一体的了,容远哥哥……你可以重新喜欢我了吗?” 江容远很快就察觉到了宣仪的不对劲,他的眼睛里弥漫着水雾,体温高得吓人,空气里充斥着近乎甜腻的信息素的味道。有过经验的江容远立刻便意识到,宣仪真的来潮了。 江容远又惊又怒:“小仪,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潮期让宣仪的身子化成了一滩水,对江容远的质问充耳不闻,他要的不只是结合,而是潮期才能带来的标记。只要标记了,容远哥哥就不会再抛下他了。他咬着牙,倔强地寻找那小小的腔口,好让自己的天乾可以锁住那里,灌入自己的气息与记号。 “小仪,小仪!”江容远焦急万分,但他动弹不得,天乾对地坤的生理反应他也无法掌控。宣仪冲着他笑,眼神执着又热烈:“容远哥哥,我长大了,你可以标记我了。”忍过了最初的痛苦,宣仪终于体会到了与心上人水乳交融的快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是这么让人喜悦的事情。只是,为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呢? “小仪!”江容远感到绝望,拼命挣扎着,但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孕育生命的大门打开又被锁上,宣仪伏下身搂住了江容远的脖子,低低的声音像被抛弃的可怜小兽:“容远哥哥,标记我吧。” 本能感觉到了即将被标记,宣仪喘了一口气,从枕边又摸出了一个瓷瓶,作势要打开喂给江容远:“你知道吗,容远哥哥,这是情蛊。有了它,我们中间就不会再有其他人的阻隔了。” 看着那个小瓶子江容远心中不安愈甚。蛊?南疆的蛊吗?情急之下,江容远大喊一声:“小仪,我不是你的容远哥哥!” 宣仪愣住了,手上的动作随之停了下来,江容远趁机拼尽全身的力气,勉强抬起手臂,抓住了他的臂腕,把他手中的瓶子甩在了地上。 小瓶子滚落在地的声音惊醒了宣仪,宣仪连忙想要去拾,可身下又不能动弹,他又急又气,想要挣开但又不得其法,弄得两个人脸色瞬间都白了。 看到容远哥哥蹙着眉痛苦的神色,宣仪停下了动作,默默地看着他的脸,顷刻之后又迎来更大的爆发。像是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喷涌,宣仪红着眼,无理取闹地捶打着江容远:“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容远哥哥了……”江容远一惊,又听到他拖着哭腔,“你不记得我的生日,你不记得答应过我的事,你不再喜欢我……你想当一个好皇上了,不想当我一个人的容远哥哥了……” 江容远明白宣仪理解错了,他脱口而出后本就有些后悔,此时顺着他的话掩饰下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继续对着宣仪假扮另一个人,没有办法继续这个谎言。 “小仪,不记得你的生日,没有履行对你的承诺,不像以前那样宠着你。”江容远叹口气,有些事他不愿再骗他,“那都是因为我是一个穿越而来的人,是占据了你容远哥哥身体的另一个人。” 宣仪噙着泪,心凉得彻底:“容远哥哥,你不想标记我直说便是了,又何必扯这些谎话呢?” “是真的,小仪。”江容远解释道,“你还记得我将鹤郎官从寝殿中赶出的那日吗?那正是我从我的时代穿越而来的日子。” 宣仪一愣,细细一想,似乎正是从那日起容远哥哥对他疏淡了不少,可是这事太匪夷所思了。江容远给他思考的时间,慢慢说:“我的时代你可以当做是大兴千百年后的时代,那里没有天乾地坤常人的区别,也没有皇帝制度,大家都讲究民主自由,一位丈夫只会和一位妻子结婚。那里的人们出门不必坐马车轿辇,有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地上走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就算相隔千里也能在几个时辰里赶到……” 宣仪听得懵懵的,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莫名的话来:“今天是六月二十三。” “六月二十三,我知道啊。”江容远有些疑惑,他对上宣仪泛红的眼睛,宣仪一双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在期待他一个什么答案。六月二十三?是什么日子吗?江容远在记忆中的大事记里拼命地搜索着,似乎有些印象,但是却很难准确地记起。 他茫然的反应映在宣仪的眼睛里,一滴泪就此滚落:“是我进宫受封的日子……” “小仪……”江容远哀怜地看着他,想要为他擦去眼珠。宣仪撑在他的胸脯上,两人的接触还是这么紧密,但心却是那么的遥远。他死死地盯着江容远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点谎言的痕迹,四目相对,最终宣仪嚎啕着垮下身子:“你不是容远哥哥,那我的容远哥哥呢?我的容远哥哥去哪里了?”说着他又有些激动,“你这个贼人!来人!来人!把这个假冒的人抓起来!!!”他猛地想要起身,又想到两人如今的情状,所有的快乐终于消失殆尽,厌恶感充斥着他的心:“你快出去!出去啊!”宣仪推搡着他,努力抬着身子想要把结硬扯出去,但这样只让他感到被撕裂,疼得脸色惨白,痛呼着又跌倒下来。 “小仪!”药效褪去了部分,江容远赶忙伸出手扶住了宣仪,“小仪,不要急,小心伤了自己。”那感觉也并不好受,可是没有办法,木已成舟,标记再也免除不了。 当纯真无暇的信息素发生改变,宣仪绝望地呜呜咽咽地哭着:“我不要你,我要我的容远哥哥……容远哥哥……”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归属于这个江容远。 “小仪……”江容远后悔、无奈又心疼,他一下一下抚着宣仪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他,宣仪哭着哭着竟直接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真难写啊,就怕哪里超标了 后面应该会更得快一些,因为基本上不需要大改了 还想了一个新文的题目,叫《为什么我重生之后还是被骗》 感觉很有趣 但人物情结题材全都为0,可能我明天就把这个给忘了 ☆、惶惶 “小仪!”宣仪软绵绵地昏厥在他身上,没有声息,江容远顾不上许多急忙唤人进来。因为今日的隐秘行动,宣仪只留一个碧霞在外面把守着。听见里面的动静,碧霞心知不好了,没得犹豫赶忙进去,一进到内里便看到皇上草草披了件衣服,怀里抱着晕过去的公子。 “郎君!”碧霞大惊失色。江容远知道这个贴身侍女定然也参与其中,但现在还不是追究的时候:“还不快传太医!” “是、是……”碧霞惨白着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踉跄着转身,又被江容远喊住了:“只传太医来,其他的不要多说。”碧霞连连点头,匆匆而去。江容远抱着宣仪,思绪万千,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先解决他的潮期。 宣仪不知服了什么药,这潮期来得凶猛又霸道,整个人烫得像个火炉。幸好江容远随身带着抑制剂,倒出一颗药丸强迫他吞咽了下去。抑制剂的效用来得很快,不一会香甜的信息素气味慢慢散去,宣仪浑身的潮红也逐渐褪下。 江容远又马不停蹄将凌乱的战场快速清理了一番,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江容远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那个小瓷瓶,也就是宣仪所说的情蛊。已被蛊毒害过一次,江容远不得不谨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里面是一颗状如药丸的东西,但比药丸剔透,圆形的内里泛着浑浊的黑。悄无声息地把丸子收起来,江容远笃定这绝非什么善物,这时黄太医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大半夜的被人隐秘地从床上揪了起来,什么也不肯透露,直接被带来了景仪殿。本以为只是仪郎官出什么事了,没想到一进门便看到皇上沉着一张乌云密布的脸。 “先看看仪郎官。”江容远示意黄太医上前来,“他服用了一种能让潮期提前的秘药,又受了刺激。” 皇上短短一句话却让黄太医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悬在了刀下,他战战兢兢地为仪郎官号脉,谨慎了又谨慎,复才回禀:“郎君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只是不知郎君服用的是何种秘药?” 江容远摇摇头:“可能与南疆有关。” “南疆?”黄太医眉头一扬,他自然想到了小皇子身上的欢情蛊,不等他再详究皇上又递给他一个小瓶子,“你看看这个,据说这名叫情蛊。” “蛊?!”黄太医冷汗都下来了,赶忙接过,细细研究了半天,又拿常见的工具试了试毒,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老臣惭愧,对巫蛊之术不甚了解,瞧不出其中玄机。” “可惜赵恒不在宫中。”江容远敛眉,黄太医硬着头皮提议:“皇上,不如找只畜牲试一试。” “也只能如此了。” 江容远派人去牵了一只狗来,黄太医分了一小块予它。那狗吃后便开始迷乱,对黄太医产生了狂热的依恋之情,但没多久便神智大乱,一炷香之后就抽搐着昏迷不醒。 看完了狗病发的全过程,江容远和黄太医脸色都不甚好,这情蛊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情蛊、欢情蛊都是南疆的巫蛊之术,江容远不相信这两者间没有一丝丝的关联。只不过宣仪从何得来?又是谁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暗害大兴的皇上?! 背后的那一双手已经掐着他的咽喉蠢蠢欲动,该怎么办?景仪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江容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已经是个差强人意的皇上了,没想到面对如此突发事件,他还是太弱了,既不能运筹帷幄也没有镇定自若,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沉思许久,江容远抬头看着黄太医:“黄太医,这两天就劳烦你在这景仪殿住下了,朕决定将计就计,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 刚将黄太医安排好,这边宣仪就醒了,他瞪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江容远,不言不语。 “小仪,好点了吗?”江容远试试他额头的温度,没有那么烫了。 宣仪浑身疲软,只能用凶狠地目光不共戴天地看着他。江容远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气:“小仪,你不想知道你的容远哥哥去哪了吗?” “去……去哪了!”宣仪挣急迫地抓住他的衣袖,嘶哑着声音追问道。 “我也不得而知。” “你!”宣仪又气又恼,一阵急怒冲上头,不由得再次头晕目眩。 “但是我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江容远缓缓地将事情一一道来,“他中了蛊,从瑾公子身上度过去的蛊。这蛊对地坤药性温和,但却天乾是致命的毒药。” “也就是说……”宣仪颤抖起来,对天乾致命,也就是说他的容远哥哥……可能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宣仪的眼眶又开始泛红。 “如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穿越而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宣仪嘶吼道,“容远哥哥才不会死!” “他的魂灵我不知道去哪里了,可他的身体还活着,这具身体还是你的容远哥哥的。”看着宣仪痴狂的模样,江容远内心也不是不动容的,他摸摸宣仪的头,他本不该承受这一切,事情本不该如此发展。 宣仪已经开始相信江容远所说的话,他噙着泪,呆呆地坐着,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也是怕他想不开,江容远问他:“小仪,你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吗?” “真相?”宣仪泪眼朦胧。 “你想要给我服的那个情蛊,还记得吗?”江容远取出那个小瓷瓶,“我已经派人查验过了,这是可致人于死地的毒药。” 听到这话宣仪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江容远。江容远继续道:“我知道这绝非你本意,所以我怀疑这个所谓的情蛊和毒害你容远哥哥的那个蛊有关。这个幕后之人最初想要通过瑾公子暗害我,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所以找上了你。” 宣仪有些反应不过来,江容远便长话短说:“我打算将计就计。我给他们一个想要的结果,看看后面会有怎么样的故事。” “小仪,我需要你的帮忙。。” “只有先把那群害你容远哥哥的人解决掉,我们才能再想办法怎么让你的容远哥哥回来,不是吗?” 泪珠还挂在颤动的睫毛上,宣仪捏着被角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许久他才说道:“那个给我药的女人我还看管着。” 江容远先是一愣,又是一喜,宣仪虽然娇气,但也不是头脑简单之人,面对未知的人,他信任之余也留了一个心眼。江容远快速地盘算了一番:“这样吧,小仪。就假装你给了吃了那情蛊,然后我陷入昏迷,为了逼真,可能要委屈你去天牢之中呆上几天。至于那个女人,我们给她一点空间和时间,看看她到底能牵出什么样的大鱼来。可以吗,小仪?” 宣仪抽抽鼻子,泪珠子又忍不住滚落下来,点点头答应了。 天亮的时候,准备上朝的大臣们没有等到皇上的身影,却等到了皇上中毒的消息。 仪郎官为求标记使用禁药,皇上被他毒害,昏迷不醒,病危。一时间风云四起,人心惶惶。 当消息传到鹤山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皇上中毒已深,随时可能驾崩”了。鹤山脸色瞬间就白了,扶着桌子才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鹤山以为自己会哭会崩溃,但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冷静地吓人,但也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那狂猛跳着的心脏。 “宫里怎么样了?”鹤山手按在肚子上,想从这个与江容远血脉相连的孩子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都乱成一团了。昨晚皇上宿在景仪殿,现在仪郎官已经被控制了,但任何人都不允许踏入景仪殿,那些大臣们在殿前都快打起来了。”流云拖着哭腔,“这可怎么办呀,郎君。” 鹤山冷静地思索着,皇上突然倒下,膝下又只有一个地坤,不足以继承大统,各方势力自然骚动起来,打着各自的盘算。而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瑾公子不在宫中、仪郎官牵扯其中、林容君出身卑微难以服众,这偌大的皇宫中能做主、安定局面的只有个自己,而自己应该怎么做? “祖父也在殿前吗?”鹤山捏捏手心问道,流云摇摇头。 鹤山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去给祖父传个话,让他去殿前看看局面,夏日炎炎,记得带杯冰水路上喝。”敬国公是大兴的军功之臣,半生戎马才换得今天的地位。 “郎君,你这是?!”流云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鹤山其实也很忐忑,这是他做过的最大胆、最出格、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了:“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我总觉得皇上是另有打算。”宣仪对皇上用情至深,怎么会突然对皇上下毒?只怕是有人暗中诱导让他好心办了坏事。那么谁最有可能去诱导他?鹤山脑中一闪而过的便是江容远和他提起过的瑾公子蛊毒之事,如果这两件事中有关联,那么江容远此刻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二是真的被暗算到了。但如果真的被暗算,那么不肯任何人进入景仪殿的用意又何在呢? 一颗玲珑心百转千回,鹤山打心里相信着江容远,相信他不会有事,但是没有见到他之前一颗心又怎么能放得下?但不管容远是否真的出事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他稳住殿外的局势,遏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沉迷《地缚少年花子君》 真真是太好看了,太太太太太喜欢了 一天补完了动画,一天补完了漫画 然后就想到了一个脑洞《时间暂停之所》 一位背着神龛的少年为了一个必须要救的人想要找到时间暂停之所 时间暂停的地方,无生也无死,没有到达也没有归途 ☆、内讧 敬国公辅佐了三朝皇帝,经历过沙场血腥,得到孙儿的传讯,心中自是有几番计较。皇上这回病得突然,又来势汹汹,局面混乱,最怕生事。敬国公马不停蹄地赶去宫中,先和和鹤山见了一面。爷孙俩许久未曾相见,此刻却也来不及叙旧,各自分享了手中的情报。 “目前调动宫中的禁卫军最为妥当。”敬国公沉吟道,“禁卫军统领是我的门生,借点兵力威压一番不是难事。只是最要紧的还是皇上的真实情况,郎君你要想些办法尽快和皇上见上一面。” “嗯。”鹤山点点头,他还怀着身孕,这一番突变让他的脸色分外难看。敬国公不免担心:“如果真有万一……郎君还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鹤山勉强笑了笑,抚着自己的肚子,眼神痛而坚定:“不会有万一的。” 自己这个孙儿敬国公很是了解,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只是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性子拘束刻板了些,时时谨言慎行,生怕惹了一个错处。今日他遣人传的那番话倒让敬国公颇为惊讶,忧喜参半,如若不是皇上给了他肆意妄为的宠爱,那便是在宫中吃了苦头受了委屈。 鹤山似是看穿了祖父的担忧,牵起他的手,宽慰道:“有时候谨小慎微并非最佳选择,偶尔也要大胆一回。皇上他……会明白的。” 看他这副模样,敬国公心里倒也是舒展一些,又小心嘱咐了几句,便赶往景仪殿。当他赶到时,殿前两拨人正剑拔弩张,一边是陛下的皇叔安庆王江鸿,一边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成平王江容海。两人都是皇室正统血脉的天乾,皇上告危,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假装的眼泪都没来得及流下便互呛了起来。围观的大臣虽有劝解,但局势不明,人心不定,每个人都难以沉下心来,局面一度有些失控。 就在这时,有眼尖的大臣看见敬国公率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殿前过来,赶忙喊道:“敬国公来了。” “敬国公。”“敬国公。”观望的大臣们纷纷为为沈毅让开一条道路,沈毅一路无阻地走到两位王爷的面前。 “陛下抱恙休息之中,二位王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敬国公毫不留情地开口斥责道。 安庆王谄笑着解释道:“敬国公有所不知,里面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凶多吉少啊!”说着他掩面假哭起来,“这陛下还这么年轻,膝下还未留下一个天乾皇子,怎么就……”他用袖子擦擦眼角,“我这做皇叔的实在是担心啊!” “呵,谁说陛下没有天乾皇子?”敬国公冷笑一声,“那你说我那孙儿的肚子里的是什么?” “这怎么算数?万一又是个地坤呢?”成平王一愣,赶紧驳斥道。 “成平王说不是就不是了吗?”敬国公冷眼扫了扫二人,“我看二位王爷是别有用心吧?” “你!”成平王气急,但安庆王毕竟老道一些:“别有用心?我看别有用心的是国公爷你吧?没有皇上的旨意,便急匆匆地带着人马赶来,这才叫别有用心吧。” “这都是陛下的旨意。”敬国公毫无惧色,他大风大浪看得多了,不把这两句呛声放在眼里,径直拍拍手,两队侍卫拦在了众人面前,紧接着又有一队侍卫护送着一抬轿辇走了过来,轿辇内端坐的正是鹤山鹤郎官。 鹤山仪态万方地从轿辇上走了下来,他的肚子并没有很显,但他此刻特意在肚子上垫了一层,又做作地扶着肚子,孕态尽显。他什么话都不必说,他的肚子就是最有话语权的存在。 成平王气急败坏道:“敬国公,你们私调宫兵,这是欺君之罪!”他话音刚落就有侍卫把他叉了起来。鹤山摆摆手,有人为他端上红木椅子,他款款坐下,手一下一下抚着肚子:“太医们都说了,我这肚子显圆,必能生一天乾。”他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目光骄纵地一一从两位王爷的脸上扫过,看得二人面红耳赤。 成平王还想争论:“你说是天乾就是天乾了吗?本王看你们父子俩就是想要谋反!” 这等罪名落在谁身上都不是能轻易逃脱的,鹤山脸色一黑,厉叱一声:“大胆!本宫敬你当朝王爷,才好言相待。本宫将来诞下的是天乾也好地坤也罢,今日所为皆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为了皇室的安危、社稷的稳定,所作所为皆是名正言顺。而两位王爷趁着皇上生病便意欲挑事,可担当得起名正言顺这四个字?” 毕竟皇上并没有殡天,两位王爷不敢明目张胆地闹大,恨恨地瞪了鹤山一眼,便偃旗息鼓了。局面暂时安定了,但景仪殿的门仍然未对任何人打开,要想让一切真正安稳下来,还要等里面的确切消息。鹤山就坐在殿前,像冷面阎罗一样守着大门,他面子上一副高贵的姿态,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不知过了多久,景仪殿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出来一位形容憔悴的宫女,鹤山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仪郎官身边伺候的贴身大宫女碧霞。 碧霞低着头,脸上还带着不曾褪去的恐慌,向着鹤山行一礼:“皇上、皇上请鹤郎官进去。” 她的神色流露出的惶恐之意让大臣们又躁动起来,一拥而上:“皇上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碧霞低头不语,只侧着身子邀鹤山进去。鹤山冷嘲着看着众人一眼,也不管身后的众臣如何嘈乱,扶着腰、捧着肚子,阔步进了景仪殿。 景仪殿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之时,鹤山忍不住加快步伐、直奔到内室,一颗心高悬着,既害怕又紧张。碧霞为他掀开了内室的帘幕,鹤山闭闭眼,咬咬牙再睁开,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心里堤防却在看见某人精神奕奕地看着自己时瞬间崩塌。鹤山唇瓣动了动,死死地盯着江容远,明明应该是放心轻松,鹤山的心反而揪得更痛,浑身颤抖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鹤山气得双目圆瞪、离了魂的模样,把江容远吓到了,赶忙上前把人拥在了怀里,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对不起,小鹤,是我思虑不周。”江容远握住他的手,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过去,“让你担心了。” 鹤山想说你没事就好,但是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只感到腹中一阵绞痛,两眼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向后仰去。 这一晕竟整整昏睡了一天多。鹤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江容远牵着一个小小的人浑身浴血地站在他面前,而他的身后则是外戚群臣一面喊着清君侧一面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他拼命地跑着想要去抓住江容远的手,江容远带着小娃娃朝他微微笑着,血色的眼泪却从眼角留了下来,然后倏地就化为了灰烬。 “不要!”鹤山从梦中吓醒,看见江容远握着他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鹤郎君可算醒了,再不醒陛下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了。”一旁问诊的黄太医松了一口气。 鹤山头脑还有些昏沉,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那里还残留着一些绞痛的幻觉,黄太医赶紧为他宽心:“小皇子并无没有大碍。郎君只是忧思过甚、急火攻心所致胎息不稳,吃了药、静养几日便可。” “小鹤,你可吓坏我了。”江容远心有余悸,这段日子宫里发生太多事情了,沈鹤山晕倒的那一瞬间他脑子一白,甚至以为是谁也对他下了毒手。 “吓?”一贯好脾气的鹤山此刻竟然气汹汹地把手从江容远手心里狠狠地抽出来,“到底是谁吓谁?!” 都说温文的人发起火来最骇人,此刻江容远喏喏地气势怂了下去:“小鹤,不是的……” 鹤山一眼瞪了过来:“陛下,真是好谋算,瞒天过海,妙得很啊。” “小鹤,你听我解释……” 江容远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鹤山的气才消了一些,只是还是不肯正眼瞧他。 “小鹤,是我考虑不周。”江容远一心想着巫蛊的事,却忘了一国之主倒下了会引发多少牵连,鹤山昏睡的时候他悄悄联系了敬国公,里应外合才把事情稍稍处理好。想到这些,他真心实意地感谢鹤山,他没想到他最是规矩的小鹤竟然敢做这般可能会掉脑袋的事:“多亏了小鹤,不然蛇没有引出洞,倒是自家房子要先塌了。小鹤,你做得很好,谢谢你。” “不敢。”鹤山硬梆梆地回答,“臣联合外戚私调宫中侍卫,目无尊上,妄图篡位,桩桩都是死罪,还请陛下降罪。” “小鹤~”江容远粘过去,蹭蹭他的脸,“我的都是你的,谁敢怪罪于你?” 鹤山怔忪了片刻,缓缓地吐出几句话:“鹤山自进宫起便是欺君戴罪之身,已把荣华富贵看透,从不敢奢望有今日之恩宠。如今有幸和阿远心心相印,每一日都恍如梦中,唯恐一日梦醒梦碎。你可知前几日一句噩耗传来,我,我……”他闭了闭眼,“皇上此刻既是装病不出,那外面的事还是交由臣来应付吧。” “小鹤。”江容远这一天守着他也不敢闭眼,此时也是胡子拉碴、没个形象,他想再解释些什么,可对上鹤山的眼神他看见的并不是责怪和气愤,小鹤还是心软了,“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皇上就可以护着想护的人,但现在才发现……还是让你受委屈了。” 鹤山倒是笑了:“我虽是地坤,却也不是无用之人。以前经常和林容君在一处,很是艳羡他那种挥斥方遒的豪情。我虽不比上他的学识和胆魄,但是也想为你分担一二。” 江容远与他相视一笑,然后又认真严肃起来:“这两天我让黄太医出去传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外面笃信了我随时可能薨逝了。同时也召了你祖父,和他商量了整件事情。” “祖父怎么说?”鹤山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敬国公也认为,此事或与他国有关。” 这一下子从后宫斗争牵扯到了国家危机,鹤山颇有些自责:“皇上若不是想让我少些牵连、少点罪罚,早可以与大臣们商议,也不必……” 江容远摇摇头,这不过是他穿越过来后一两月的事情,他哪里敢什么事都往外托付?“为时未晚。”他看着外面的天空,又喃喃道,“算来景芳他们应该已经到燕郦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在想那个时间暂停之所的脑洞 想了很久,把开头第一节想得特别详细、宏大 然后却构思不出主线内容 背着神龛的少年为了他必须要救的人,求一位故人透露时间暂停之所的位置。 什么是死,什么又是生,去到了那里就不能再回来,没有人会再记得他,这样的生与死何异? 少年坚持说,他必须要救这个人。这个人已经是濒死状态,除了暂停他的时间,别无他法。 故人答应了他,也许是天意吧,你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也许可以通过你们两之间的关联推演出来。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如果你找到那个地方,请把他从那里带出来。 唉,要是想不到后续,这个脑洞也就只能停留在这里了 ☆、中蛊 大兴与燕郦的纠葛由来已久,久到大兴还不是大兴、燕郦还不是燕郦。就在大兴建国之后的百余年里就和燕郦交战数次,断断续续、纷争不断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二三十年前。久经沙场的老燕郦王新伤加旧伤,亏损了身子,突然长逝,燕郦失去了君王,群龙无首、军心不稳,溃不成军,大兴一举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燕郦向大兴臣服。至此两国迎来了数十年休养生息的和平时光,新燕郦王甚至送自己最娇贵美丽的地坤王子前来和亲。 和亲、交流、通商……从明面上,现在应是两国的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刻。只是粮草已足、兵强马壮,风和日丽的天气也躁动着蠢蠢不安的心。 明明估摸着景芳一行应已到了燕郦,可他们之间的通讯却突然断了,江容远心里不免忧虑不安。几日前宣仪把那个给他送药的女子交了出来,那女子果真有一双南疆人独有瞳色的眼睛。做戏要做全套,鹤山作为代表将宣仪和这女子一起押至堂上,对他们二人严刑审问。宣仪眼里冒着火,恨不得冲上去撕咬她,他心中本就有恨,此番面对这个欺骗利用自己的人更是没有一丝善意,不需要费心表演就足够真实。那女子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挣脱了侍卫对她的禁锢,扑通一声面朝着南边的天空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用众人听不懂的语言喃喃着。南疆人他们碧绿色的眼睛似乎真的可以通鬼神,这女子不知得到了鬼神的什么垂训,突然就泪流满面,状若痴癫地一边笑一边跪拜。 这次她说的鹤山听懂了——“谢谢鬼神宽恕。” 宽恕必是之前做错了事情,鹤山并不蠢笨,联系起两起针对阿远的蛊毒事件似乎就能得到真相。他们是真的想要杀阿远,一而再,再而三,鹤山按下心中的汹涌,继续唱完这出戏。但此后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逼问解药,这女子都不再吐露一个字,只跪着她的鬼神、念念有词。 鹤山只能把她暂时关押,当然这也本就是谋划中的一步。故意露出防卫漏洞,看看有谁联系她,而她又联系谁?事实证明他们没有押错,尽管动作细微,这女子还是用自己的蛊虫放出了消息。皇上不久于世,他们刺杀的计划大功告成,想来得到消息的人会按捺不住吧。 现在能做就是隐藏好自己,继续等。 等了数日终于等了消息,来自断联的景芳一行人。 江容远听见鸽子落在窗台上的咕咕声时,鹤山还在午睡。最近鹤山也是劳心劳力,帮着他应付一干人等,既要隐瞒实情,又要稳住局面。他毕竟还怀着孕,很快便有些精神不济。江容远也不想他过于操劳,便强迫他躺着休息。鹤山嘴上说着不打紧,刚躺下没一会便沉沉地睡去。 江容远蹑手蹑脚地捉住了那只信鸽,轻轻嘘了一声让它不要吵闹,鸽子也很通人意地乖驯地被捧在手心里,任江容远解开了脚上的小纸条。 不用看纸条的内容江容远都能预料到出事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会是景芳被燕郦王囚禁了。 “瑾公子被囚。” 指肚在这几个墨字上摩挲了片刻,江容远凝眉,看来巫蛊之事和燕郦脱不了干系了,他派人暗地传来敬国公,在燕郦进一步的动作显露出来之前他并不打算结束他的演戏,但必要的布置还是不能或缺。敬国公是他信任的人,也是沙场老将,有些事询问他更来得确切。 敬国公这几日几乎没有回过府,无论他人怎么谩骂他都坚如磐石般守在殿前,不给任何人生事的机会。正是他这番表现,外界愈发相信大兴的小皇帝真的快不行了,而敬国公护着他怀着龙子的孙子图谋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谣言传得愈烈,江容远对敬国公愈发信任。 “皇上。”为了镇住场面,敬国公穿上自己当年征战南北时用的铠甲,更显老当益壮。江容远扶他起来,又作了一个轻声的手势:“我们轻点声,小鹤还没醒。” 这几日敬国公见识到了皇上对鹤山的疼爱,不带功利性、发自内心的怜惜,他心中不免慨然。国公府上孙子辈也就鹤山一人,沈毅对这个孙子还是寄托了无限的慈爱。 江容远将事情精简地告诉了敬国公,敬国公一听脸色瞬间沉重了:“燕郦王囚禁自己的儿子,必不安好心。皇上病危的谣言现在已是广为流传,趁人之危现在已是最好的时机。” “朕也是这么想。”江容远拧着眉头,他对军事并不明晓,只能仰仗着敬国公,“燕郦与我朝素有争端,朕担心他们的意图就在于此。”昔日燕郦兵败于群龙无首,今日他们未尝不会想通过同样的方式来复仇。”江容远定定地看着敬国公,“若是此战不可避免,国公有何考量?” 敬国公看着眼前目光坚毅的年轻皇帝,心中那份久违的热血又燃烧起来:“若有一战,两国边境之城高州要早做准备……” 为了煽动对方的情绪,江容远又把自己的病情描述得更重了几分,还引导着几位王爷明里暗里开始争储之战,只要有个耳朵的人都知道了这皇城要变天了。而就在京城乱哄哄的时候,边境诸城都得到了加强防范的暗令,皇上的亲笔手书和牌令让边城将领虽然不然,但还是乖乖照做。几乎是掐着这个点,燕郦的大军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对高州发动了袭击,理由是为草原第一美人景芳王子报仇。 “王子景芳远嫁大兴,却遭大兴皇帝的猜忌和毒害,身中毒术,形容枯槁,逃回燕郦,寻求庇护。我王爱子心切,见王子此般形状,心痛无以复加。大兴此举有违两国和平条约,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王是以举兵进犯,誓为王子景芳讨回公道……” 江容远看着前方誊录的燕郦军阵前高声叫嚣的内容,心中其实有些佩服燕郦王能找到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甚至怀疑景芳面色憔悴地回燕郦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如果这样这燕郦王未免心思太过深沉可怕了,自己的孩子都不过只是一个物尽其用的棋子。 “去把那个南疆女人押过来。”对面既然已经露出了爪牙,江容远没有必要再隐忍不发了。他抖擞着精神,推开了封尘的大门,阳光照射殿内,晃了他的眼,也晃了门外还闹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的眼。 “燕郦攻打我国边界,你们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吵闹?”江容远一字未提自己装病的事,只想让他们尽快各回各位,应付即将到来的大战,“诸位的消息不会还不及朕闭门这十数日来得迅捷吧?” “皇、皇上……”大臣们像见了鬼一样,愣过神来之后齐齐跪下,皇上精神奕奕、不带一丝病气,他们有疑惑更多的是冷汗直流。皇上没有病,他躲在暗处不知盯到了多少人的原型。 江容远确实通过这次装病看到了不少人的真面目,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他摆摆手:“进来坐吧,朕有要事和你们商量。” 要臣齐聚一堂看着毫发无伤的皇上不知是喜是悲,江容远不在意他们此刻的想法,因为下一秒他们都会明白:“带上来。”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南疆女子被拖拽着踉踉跄跄地来到众人面前。即使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体无完肤,她还是保持着最虔诚的祷告姿态,只是她的虔诚只维持到看见健健康康的江容远为止。 “你、你为什么……”她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不可能,你中了毒的!你绝对中了毒的!为什么、为什么!不、不、不……”多少的拷打都没有让她露出如此刻般惊慌惊恐的神情,她哆嗦着,不停地摇着头,像是疯了一般。 江容远讶然,如果只是得知自己没有死最多只应是诧异,她为什么露出如此害怕的神情。皱着眉,江容远冷冷地开口道:“朕没有死,失望了吗?你是想先说瑾公子的欢情蛊,还是想先说你给仪郎官的情蛊?” 那女子却是置若罔闻,她似要崩溃般地跌坐在地,不停地叩首:“信女无能,鬼神恕罪……鬼神恕罪、鬼神恕罪……” 从来没有信仰过教派的江容远真的很难理解她的行为,他还想说些什么就突然看见她抬起了她,那双绿眸子闪着逼人的寒光。不过是一瞬间,她一个暴起,没有看清她做了什么,就只能押着她的侍卫手腕处泛起黑色,难忍的疼痛让他们下意识松了手,然后她像最毒的蛇那样直窜江容远面前。 一颗黑色的蛊丸在江容远面前爆开,他只看得清这女人诡异的笑,和一只张着利牙、猛地向他扑来的蛊虫。也就在那一瞬间,一只手突然伸出抓住了这只黑虫。 “啪!” 蛊虫在手心爆开,然后是血肉模糊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天能戒游戏就好了 ☆、厌弃 “小鹤!”时间仿佛都静止了,每一秒缓慢又无法制止地在眼前上演。江容远只觉得血气冲顶,眼睁睁地看着蛊虫的黑汁沾染了小鹤的手心,他的手掌迅速地泛起了青黑,像被点燃的山火一发而不可制止地向手臂、向全身蔓延而去。 鹤山其实早就醒了,出于避嫌本呆在内殿没有出来,但当他听到将那个南疆女子带上来时却开始莫名的不安。他见识过那女子让人生畏的姿态,实在难以安心,便躲在一旁偷偷观察。自从那女子进殿,鹤山的一双眼睛就盯紧了她,也正是如此才能在第一时间冲出来。 “阿、阿远……”鹤山左手压着自己的右手,却无法制止灼烧的蔓延,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全身,他脸色刷白,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浑身颤抖着,整个人瞬间软倒在地上。 之前为了保证这南疆女子可以和外界联系,并没有对她彻底地搜身,却成了她此刻手里握着的拼死一搏的利刃。“小鹤!”江容远眼睛都因为充血而通红,三魂丢了六魄,冲过去要扶起来,却被大臣拉住了,“皇上,危险……” “滚开!”江容远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他从来没有这般愤怒过,他怒阻拦他的人,他怒这个无法无天的南疆女子,他更怒自己。 黄太医还在殿内,迅速地赶至,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免手足无措。侍卫将从女子身上搜到的东西一一摆在他面前,可黄太医对巫蛊之术全然不了解,根本无法分辨,为难地看着皇上。 江容远阴鹜着一张脸,掐着那女子的下巴,语气冰冷又残酷:“解药是哪个?” 再次失手的女子失去了血色,浑身颤抖着,但依然咬着牙拒绝开口。 “不说?”江容远从搜出的物品中随意取出一样,“你这些毒物自己尝过滋味吗?也许一个一个尝一尝,就想得起来是哪一个了。” “不!”不知拿了个什么,但那女子看见之后颤抖得更厉害,惊恐地退后想要避开,但她被人钳制着,无法动弹,只能看见江容远捏着她的嘴就要给她灌下去。内心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她终于哭叫着开了口。 江容远一把甩开她,但也不敢完全信任,捏着她说的解药的瓶子给她灌了一些后才敢给鹤山服用。蛊毒已经蔓延到整个背部,鹤山面色发黑,身体呈现出灼烧后的可怖。这歹毒的蛊虫让人即使在烈火焚身般的疼痛中也能保持着清醒,鹤山只能咬着牙,硬生生地受着这本不该降灾于他身上的横祸。 顾不上许多,赶紧将解药与他服下,几息之后皮肤上泛起的黑色停止了蔓延,可灼烧感却没有褪去。整个后背都受了伤,鹤山只能趴卧着,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疼痛磋磨了他的精气神,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世界上最珍贵的药材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使,一番精疲力尽地救治后总算是抱住了父子二人的性命。 “老臣无能,皇子出生后可能会身带残疾。”黄太医额角滴着汗,顾不上擦拭,忐忑不安地向江容远如实禀报。江容远从没有此刻这般狼狈,两眼赤红,脱力地坐着塌前,黄太医的话似乎进了他的耳朵似乎又没有,黄太医想着要不要再说一遍时,听得他嘶哑着嗓音道摇:“他们此刻无碍,朕就已经……已经……” 两天过去,沈鹤山还没有清醒,江容远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但是燕郦的大军却不容他久坐床前。 燕郦王自然收到了江容远并没有中毒的讯息,他虽然恼恨,但已经是骑虎难下。他为了此次的进攻已是准备了多年,忍辱负重,就算那大兴皇帝好好活着,他也有信心将大兴城池一一拿下。而且据说那皇帝为了个地坤,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的,面对这种色令智昏的饭桶更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那女人好歹也算是有用了一回。 燕郦的大军势如破竹般进攻,高州虽提前有了防备,但准备匆忙,近些年的和平又让他们懈怠,面对皇上的暗令也是将信将疑,撑了五六日还是被攻破了。高州一破,燕郦军的士气更为强盛,大有直逼京城的事态。 大敌当前,朝堂内外也是空前的团结。江容远心知自己不能任性,按下心中的一切情绪,稳稳地坐在众臣之上。皇上,不是一人的皇上,而是大兴国境内万千百姓的皇上。燕郦军攻破了高州,不知那里的百姓会遭受怎样的流离失所之苦。那苦痛不比此刻自己心中的少几分。 攻打燕郦,敬国公最有经验。当年大败燕郦军,就是敬国公为帅的。江容远不敢随意赌搏,只能拜托敬国公重新挂甲披帅,征战沙场。相应的,他晋封沈鹤山为公子,一奖他护君之功,二也安敬国公的心。 晋升妃位这么大的喜事,却因得晋升者的昏迷不醒而变得沉重哀伤。下了朝,江容远绷着的那口气全部散去,他呆呆地听着礼官象征性地念了诏书,然后挥挥手把人全部散去,自己一个人守着鹤山。 鹤山原先的容貌虽不能说是艳冠群芳,可也是清秀好看的。可此刻的他,两颊泛着黑青、容颜不复清丽,躺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江容远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他本不该是这个皇帝,他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市民,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是他的错误决断害了小鹤,是他的任性妄为害得数十年的和平被打破,是他的无用无能让边境的百姓无家可归,是他,都是他……他应该回去,换真正的皇上回来。 信念的坍塌不过是一瞬间,江容远甚至自暴自弃地抽出了腰刀,想要一刀斩杀了自己去换原身回来。可是…… 泪滴在了刀面上,刀刃架在颈边却无法挥下。他是个懦夫,是个无用之人,他舍不得他的小鹤,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他。 人总有自我唾弃的时候,要么灭亡,要么成长。 换回了原身,他就能放心了吗?原身就能完美地解决这个局面了吗?解决了这个局面他还能和自己一样真心地对待小鹤吗?小鹤如今变成这样而自己企图像个懦夫一样逃走…… 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江容远在爱人的病床前掩面痛哭。 他只给自己哭着一回的机会,哭过了就要承担起这一切。 他是鹤山的阿远,他是大兴的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看点击量,发现大家暗藏着一颗想要上车的心 可惜没有驾照 ☆、出征 不知在鹤山床前坐了多久,时间已然凝固,双腿全然发麻,江容远却浑然不觉,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江容远反应都变得迟钝,好一会才晃过神来,一回头便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啊,是桓宇啊……”“臣来看看鹤公子。”鹤山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回答。 “太医说已经脱离危险了,就看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江容远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站起来,但他的脚因为发麻而僵硬,猛地起身却是一个趔趄,幸得林桓宇扶住了他。 林桓宇叹口气,待他站稳后才撤开自己的手。时至今日他心中已无对皇上任何多余的想法,但看着江容远憔悴不堪的脸庞,林桓宇不免为皇上对鹤山的这份情意而慨然:“皇上也该照顾好自己才是。” “是啊。”江容远揉揉太阳穴,示意他随自己到外堂去。小小的一段路,两人都各自怀揣着心思沉默着,继而又无言地坐下。这段时日来,木亘君不仅出品了诸多好诗好词,更是写出了针砭时事、体察民生的佳作,一时名声大噪。但坐在下首的林桓宇愈发地谦逊,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个人的名声。江容远看着他,明明样貌没有变化,气质却越发超然,胸怀开阔,目光悯善,意志坚定。面对着这样的林桓宇,江容远有些自卑,眼神闪烁着不由得想如果是这样的人来当这个皇上…… 看着皇上欲言又止的模样,林桓宇率先开口:“皇上是想问臣对燕郦之事的看法吗?” “啊……嗯嗯。”江容远强打精神,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 林桓宇颔首:“臣也正欲与皇上恳求一事。”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严肃认真,“皇上,请允许臣随军出征。” “你想随军出征?”先是一愣,再想想也不觉得奇怪。江容远第一次去松涛居时林桓宇便在舞剑,他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 林桓宇离开座位,看着上首的君王,深深一鞠躬,朝他拜行了一个朝臣之礼,而非后宫妃子之礼:“臣自幼习武练剑、饱读诗书,对兵家之书也略有研究,自恃还有些才华。但奈何以地坤之身,心中抱负难以实现。”林桓宇眉眼低垂,将情绪都内敛于心,“臣虽以木亘君之名实现了些许抱负,但离能够推动天下为地坤改制的功绩还差上许多。古人云,时势造英雄,如今燕郦军侵我边境,身为大兴子民,虽为地坤之躯,但仍愿为国为皇上解忧。”再抬眸,林桓宇目光坚定,字字铿锵,“臣愿沙场驰骋、保家卫国,为千万地坤立一榜样、做一先锋、开一个地坤也能习武为官的先河。” “战场不比江湖,你……”江容远心中动容,可免不了担心,毕竟战场之上不止是习武弄剑。 林桓宇倒是笑了,少见的开怀,年轻英俊的面庞上神采奕奕:“皇上,不是有句老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吗?” “好,”江容远也下定决心,“朕会把你安排到敬国公的身边。你第一次去往沙场,不要贪功,千万要注意安全。还有就是……”江容远递给他一个抑制剂香囊,“军营中天乾众多,佩戴着这个抑制剂香囊便可遮掩地坤的气味,你拿去带着,也能方便行事。” “抑制剂?”林桓宇看着那一个小小的香囊,难掩激动之情,他眼中兴奋的神采也感染了江容远:“不止是香囊,还有一个可以抑制潮期的药方,你也备着。” 拿着这小小的两样东西,这个高大威猛的地坤颤抖着嘴唇、眼露泪光,他知道这两样东西对万千地坤的分量,千言万语化成简短的四个字和必要拼出一番功名的决心:“多谢皇上。” 这厢士气高涨,那边鹤山终于醒了过来,只是依旧昏昏沉沉,偶尔清醒一会,很快就睡过去。江容远只来得及匆匆看望了他一眼,便奔波在繁忙的事务中,他也想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牵念的人。 在日夜不分的忙碌中,大兴的军队整装待发,准备奔赴前线。林桓宇束起头发,披上铠甲,骑着战马,跟随在敬国公一侧,看着城楼之上的皇帝陛下,心下有些怅惘,但是这些愁绪很快就被大军出发的号角给吹散。他两脚一夹马肚,随着大军离开都城,再没有回头。 目送着大军远去,江容远心里的愁云并未消散,他对军事一窍不通,能做的只有相信前线的将领,保证好后勤稳当,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大军出了城,江容远又去看望了鹤山。那些触目的黑色大片大片地沾染在他的皮肤之上,甚至还烧起了一串串的水泡,触目惊心。一周过去,鹤山依旧精神不足,还总断断续续发着烧。江容远既盼着他早日清醒过来,又希望他多昏睡一会,至少睡梦中没有绵延不绝的痛苦。 “你知道吗,小鹤,今日大军出发了。他们都让我安心,说有敬国公在必能凯旋,可是……”江容远握着鹤山的手,轻声和他念叨着今日的事情,但鹤山还在昏睡中,不能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因为背上有伤,鹤山一直趴卧着,江容远心疼地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把他移到自己的腿上,希望自己这个人肉靠垫能让他舒服一些。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天乾的气息,鹤山蹙着的眉头松开了一些,睫毛眨了眨,似是要醒来。江容远索性就这么一边让他枕着,一边取来了奏折批复,一坐就坐到了月上三更,鹤山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鹤山前几次醒来都没有见到江容远,这次醒来身上依旧是钻心的痛,可满鼻却是熟悉的气息,温暖、包容、有力,是他喜欢的味道。这信息素包裹着他,身上的伤痛仿佛都被抚平了几分。 “皇、皇上……。”鹤山发现自己的脸贴着的江容远的大腿,皮肤的温度让他忍不住脸红。 “又叫错了。”江容远刮刮他的鼻子,顺手取来茶杯,为他润润唇,世上能得一国之主如此体贴细心照顾的大概也只有这一人。 “阿远,”鹤山的声音沙哑不堪,说了几个字那难听的声音把自己都吓到了,局促地抿抿嘴,“我……”虽然早知如此,但在心上人面前,没有人能够不自卑。 江容远猜到他的所想,佯装生气地捏捏他的脸蛋:“不许说,说了我就生气了。”他拿过黄太医配制的药膏,悉心地涂抹在鹤山的伤处,“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何况你是因为我……”白色的药膏涂抹上去先是一阵刺痛,紧接着便是令人舒服的清凉感,让伤口处的灼痛缓解了不少,“你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我恨不得、恨不得……” 鹤山心口颤了颤,用没有伤到的手去握住江容远的手臂:“阿远,唔……”他想说些什么,药膏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轻声□□。 “舒服一点了?”江容远用指肚把药膏慢慢地轻柔地推开。 鹤山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起来:“……多抹一点……” “好。”江容远揉揉他的头发。 一个涂抹,一个受着,没有多余的话,两人间的氛围一时间安静又融洽,空气里洋溢着朦胧的情意。 鹤山脸皮薄,他遭不住这般无声,开口问道:“那个南疆女子怎么样了?她和燕郦有关系吗?”他越问越是担心。 正好将药膏抹完,江容远拧好瓶盖,将药瓶放好,笑笑:“你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即使有再多不安,在鹤山面前他也保持着最大的平淡和自信,“小鹤,等这次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出宫去看花灯,我们也过一过寻常夫夫的生活。” “嗯。”鹤山把头埋得更深,遮掩去自己眼角的泪光。 这深宫里最难的便是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太忙了 以至于看到OFFICE就头大 ☆、战火 当前线的炮火正式打响的时候,暗卫从燕郦捎回了乐驰治病所需的药材。药材带着配方,整整齐齐地罗列在眼前,但景芳和赵恒都没有回来。 “瑾公子和赵太医呢?”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看到他们捎回来的药材,心中还是存了那么一份希冀。 暗卫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面露愧色,恭敬地呈交给皇上:“这是赵太医托臣转交的信件。” 心里有太多的担心,江容远赶紧拆开来仔细看个明白。信的内容不长,简明扼要地讲述了这段时日来他们在燕郦的经历。 “臣一行至燕郦后分兵两路,臣与瑾公子分别赴王城、燕郦边境寻药。臣采到所需药材后,折返燕郦王城与瑾公子汇合,岂料瑾公子竟被燕郦王暗中囚禁。” “臣心中焦虑,带着护卫径直求见燕郦王,燕郦王借口引见却趁机将我等捉拿囚禁。臣于囚禁中设法与暗卫取得联系,谋划了逃脱之法,但瑾公子不欲与臣等同行。无奈之下,臣只能托暗卫将药材先行带回,臣留于燕郦王宫看顾瑾公子。” “此后行事还望皇上指示一二。” 薄薄的纸张在江容远手里快要揉碎了,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气。景芳不愿回来,江容远也能理解,现在两国开战,还是以景芳作为缘由的,此刻的他正应了那句俗话“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多派些暗卫去,想办法接近他们,就算不能离开,也要护着他们的安全。”江容远郑重地吩咐,“朕会正大光明地把他们接回来的。” 暗卫领命而去,江容远靠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唉声叹气。也许是太过叹息,惊着了里间休息的鹤山。御书房和栖霞斋两头奔波了许久,江容远索性将鹤山接到了自己的寝殿,自己则把书案搬到了外间,既能看顾着他也能处理些事务。鹤山一有些许的动静,江容远就敏感地察觉到,放下那封信件,进了里间。 “怎么了?”鹤山现在不至于整日昏睡了,但也还是日日卧床,而且只能侧卧或是趴卧。他知道现在大兴内外紧绷,有再多的难受也不愿吭声,怕给江容远再添麻烦。看着阿远一日比一日皱得更紧的眉头,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江容远对鹤山没有隐瞒避讳,把景芳在燕郦的事情和他讲了:“好在人此刻没有危险,只是被禁了足。没成想燕郦王对自己的儿子也如此深谋。” “只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鹤山垂着眼,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世间的人不过都是他们实现野心的筹码,哪管亲疏远近。想起那些往事,内心的酸楚还是禁不住一阵一阵往外翻,鹤山正欲强打起笑容,他的手却被江容远握住。江容远轻轻地亲了亲他的指尖:“世间之事正是如此,有损人利己的人,却也有奋不顾身的人。”那样的父亲却养育出这般的儿子。 鹤山知道他在夸自己,耳朵偷偷地红了。江容远也不再逗他,又说回景芳:“现在看来燕郦王是把景芳当作一件工具从小就策划好了的。” 年幼的时候放任他与世家公子玩乐,青梅竹马,情愫暗生,总会引得一些小公子为了求得佳人归而对燕郦王忠心耿耿,比如那个穆察。燕郦王甚至还会给予他们一些希望,比如和穆察说你取得何等功劳就把景芳许配给你,让他们彻底死心塌地。这个时候燕郦王一个反手却将景芳送来和亲,想来对内说的必是燕郦被大兴逼迫、只能委曲求全。心上人却嫁作他人妇,这些儿郎们不免会对大兴心生怨怼。 宣仪去燕郦探查,或许是意外,或许是被故意引诱,反正燕郦王肯定在其中出了力,比如假传个景芳在大兴生活凄惨的消息。心上人嫁给他人却又不被好好珍惜,穆察又是愤怒又是焦急,便跟着宣仪来了大兴。机缘巧合,景芳和穆察没有见到面,反而早产了,一番添油加醋之后穆察必是怒火中烧,冲动一些便会找到燕郦王要求救出水深火热中的景芳。燕郦王必是会假惺惺地推辞,言辞中说尽大兴的坏话,引得年轻的勇士心中的怨怼不断激增。 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要有同仇敌忾。歪打正着之下,景芳回到了燕郦。草原第一美人,燕郦最受宠爱的地坤王子,代表着一个国家的颜面,远嫁大兴,却仓皇逃回,面目憔悴,疾病缠身,饱受折磨,这份奇耻大辱不得不报。而此时恰好大兴传来江容远病危的消息,燕郦王知道时机到了。 景芳,真是被他的父亲物尽其用。 “唉。”这虽然只是江容远单方面地推测,但想来八九不离十了,江容远为景芳感到悲哀,他一直想当最自由的鸟,却没想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牢笼。 燕郦王不比他父亲的鲁莽,做事深谋远虑,又为人多疑,一层一层要把每个人都要算计到。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的缺点。 靠利益聚齐的人心实则最为脆弱。 江容远发现这一点在林桓宇呈递的军报中也有体现:“燕郦王看似心思缜密,实则好高骛远,攻心为上,可从内崩溃。瑾公子今在燕郦王宫内,可与他里应外合。” 前几句江容远很是赞同,但最后一句他驳回了。他还记得鹤山忠孝两难全的彷徨,不忍心让景芳再体会一次。欠鹤山的,他可以用一辈子来偿还,欠景芳的他能用什么还? 燕郦不比大兴物资充足,所以燕郦王深知要把握时机,才能一击必中,只能万万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心急了。但此战准备已久,可谓举全国之力支援,破釜沉舟,燕郦输不起。可不只是燕郦会深入敌营,大兴也会。 江容远和林桓宇里外呼应,准备从彻底搞垮他们的物资供给着手,一个分派小分队探查燕郦的屯粮之所,一个暗中给燕郦的农商各种使绊子,民以食为天,心乱了才更好瓦解。 大的方向定了,江容远也算是稍稍安了心,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大意不得。只是没想到,林桓宇凭着自己的才能,在军中的地位步步提升,这么快便已是颇有威信的小将军了。抑制剂香囊一直很好地帮他掩盖着地坤的气味,现军营中没有人能想到这个身先士卒的将军竟然是一个地坤。 日子再怎么焦头烂额、忧心忡忡也是一天天过去,大军在外逐步收回了被侵占的几座边塞之城,而鹤山的肚子也像吹了气一样鼓了起来,江容远看见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生怕呼口气就怕他的肚子吹爆了。 忧虑和焦愁中唯一让人舒心的就是小乐驰这个小开心果了。他的蛊毒被拔除,快十个月的小人儿已经看得出和他的母父一般的好模样。他跟在江容远的身后长大,经常会被江容远抱着去给养病的鹤山解解闷儿。小孩子吐着咿咿呀呀的字语、满目天真的模样,总能博得愁云中一片晴朗的天空。 抱着乐驰,牵着鹤山,摸着还在肚子里另外一个宝宝,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但叹恨和焦虑也随之而来。如果鹤山没有受伤,如果宝宝没有被告知有残疾的可能,如果战争没有发生,他现在大概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无论如何,就像每一个父亲一样,江容远还是无比期待着他的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长了,就会产生倦怠感 战争我也不太会写,反正下一章就结束,然后大家重聚在后宫里 ☆、凯旋 当寒风刮到最猛烈的时候,这场战事也看见了尾巴。冬天的草原白雪卷地、寸草不生,商路又被大兴暗中扰乱,燕郦的补给开始供应不足。供应短缺却是扰乱人心,大兴趁势派遣探子混在民间、军中散布各种混乱人心的消息,特别是关于燕郦王子景芳的事情。 燕郦人爱憎分明,他们可以为了受辱的王子与大兴殊死一战,他们也会为坊间流传起来的这一场战争其实只是燕郦王的狼子野心、连王子景芳都是被他利的消息而心中动摇。 供给不足、人心不稳,燕郦于悄然之中显露出颓势。燕郦王自是不甘心,但已有心直口快的部下当面质问景芳王子的事情到底是如何,问得燕郦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怒火冲心。破解这个传言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景芳亲自出面解释一番,如能得他亲口痛斥,一切言论便可不攻自破。不知燕郦王用了什么方法,景芳真的亲自出现在众将领面前。 江容远听得线人传报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景芳尽显病态,甚至需要他人搀扶着才能行走,说一个字都要喘上两口气。此般病弱的景芳虽还未开口,但他憔悴的饿模样让燕郦众人看了都是怒火中烧,即使从前未曾得见,也听闻过这草原第一美人的芳名,而金贵的地坤王子去了大兴却成了这般模样,怎能让人不怒?燕郦王满意地让人把景芳搀扶下去,谁知景芳竟拼着一丝力气,开了口。 他说:“停手吧。” 景芳甩开搀扶他的手,努力站直了身子,站在众人面前,声音虽弱却异常坚定,他说:“我的夫君对我极好,我身子此般虚弱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的父王。” 燕郦王脸色都白了,急促地吼道:“王子神志不清醒,还不快扶他下去休息。” 景芳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重又挣脱开想要制服他的手:“我父王在我出嫁前就暗中派人给我中下蛊毒,想趁新婚夜借我谋杀我的夫君……”他话还没说完,几个身强力壮的天乾就捂着他的嘴强硬地把他拖了下去,众人只能从指缝间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对燕郦王泣血的控诉。 此后燕郦王虽作出了还算合理的解释,又搬出了老燕郦王之死来鼓舞士气,可终究不如最初时那么士气大涨。 这个消息对大兴是极为有利的,但江容远不免也会为景芳担心,他担心景芳真的会永远留在他心心念念的草原上、化作天上的一只鸟。 “只怕燕郦会拼死一战。”天空中有两三只鸟鸣叫着飞过,江容远看着它们的身影暗自出神。 “前线又出什么情况了吗?”产期临近,鹤山已经能离开床榻在屋子里挪动。太医怕他久卧不利于生产,便嘱咐他如果能行动,还是尽量多走走。所以尽管走上两步便会气喘吁吁,但鹤山还是咬着牙坚持多走动。 江容远赶紧搀扶住他,鹤山现在不比前线战事让江容远少担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关切道:“今天身上的伤还疼吗?” 鹤山摇摇头,他身上散发着孕期地坤特有的甜香,这种信息素的分泌一定程度上也帮助他调节着身体:“太医这次改良的药膏有效得很,身上爽利多了。” 江容远捏捏他的手,也不反驳他的话,只是心疼他因为夜里辗转难眠而落下的黑眼圈。 “桓宇在前线还好吗?”江容远让林桓宇去协助敬国公的事情并没有隐瞒鹤山。江容远拿过一叠信件,都是林桓宇捎回来的前线战况。厚厚的一摞掂在手里颇有分量,沈鹤山细细读了一两封,林桓宇的抱负与才华可见一斑,不由心生敬佩,可随之又有些黯然,同样是地坤,桓宇却能在前线为阿远分忧,而他…… 江容远捏捏他的脸蛋:“瞎想什么呢?”怀孕之后鹤山心思更加敏感,再加之受了伤,虽然他小心翼翼地掩饰,但是江容远还是能察觉到他日益深厚的自卑感。 “你知道我理想中的大兴是什么样子吗?”江容远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空中有一群鸟儿自由地翱翔,“它应该是一个自由而平等的国家,可以爱自己想爱的人,做自己想做的工作,不会因为出身、性别而遭到区别对待。”说着他又低头对上鹤山有些愣怔的眼,“等宝宝出生后,你要是想做些什么我一样支持。” 平等而自由的世界,要是最初的鹤山肯定不敢想象,但是和江容远在一起这么久他的心也一点一点敞开,向往起那样的世界。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孩子是一个国家的未来和希望:“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吗?” 江容远从身后搂住他,双手和他一起叠交在肚子上,手掌之下还能感受到宝宝的小手脚在动作:“我们不正在努力吗?自由平等首先建立在和平的基础上,等战火平息,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鹤山好奇地看着他,江容远却只是笑着亲了亲他的嘴角。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江南北都透露着一股肃然。冰天雪地之中最是能磨炼人的意志,也足够让人实现一次蜕变。 “敬国公。”林桓宇掀开营帐的帘幕走了进来,大半年的时光足够让他变成一名真正的将士。若不是敬国公知道实情,单看他那坚毅的眉眼,任谁说林桓宇其实是一个地坤,都会被当作是一个笑话。 “燕郦那边有异动吗?”敬国公看着沙盘,他早就不把他当一个地坤来区别对待了,现在的林桓宇不是后宫的郎君,而是他最得力的干将。这个年轻的地坤用自己的实力和毅力证明了一切,堂堂正正地赢得了军营上下所有人的认可。 “暂且没有。”林桓宇才巡逻回来,铠甲上沾满了灰尘。天气愈发寒冷。燕郦作为草原之国粮草快要亏空了,大家都知道他们肯定会等待一个时机、赌上一切、发动一次进攻。但是会在什么时候突袭,没有人敢打包票。大兴这边也不敢擅动,而是趁这几日休养一番,静候敌袭。 燕郦等不起,但是他们可以。 “不过出去探察的小队回来了。” “哦?怎么样?” “虽然没有找到准确的位置,但八九不离十了,燕郦粮草的位置。”林桓宇一双眼眸黑得发亮,透着兴奋的光,“敌不动我动,我们不如索性毁了他们的粮草仓,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燕郦走投无路,自然会找上门来。” “有道理。”敬国公谋算道,“就怕情报有误。” “也不必出动大部队,派一支小队找时机偷袭。一来就算是敌方陷阱,也不会影响大局;二来就算偷袭没有成功,也会给燕郦一棍子,让他们不敢再缩着。燕郦人骁勇好斗,经不起这种挑衅。”林桓宇顿了顿,“属下愿率小队前去偷袭骚扰。” 敬国公长吟一声:“去把子桓找来,还有其他几名副将,我们好好计量一番。” 郑子桓是和林桓宇交好的一名副将,和其他几位天乾副将不同,他是一个常人。所以当他遇见同为“常人”的林桓宇的时候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子桓,敬国公传你话呢。”虽是惺惺相惜,但改变不了郑子桓闷骚的性格。平时里经常是林桓宇侃侃而谈,而他点头附和,多说两个“嗯”字都是赏脸。只是他柔和的目光和兴奋的笑容出卖了这个“冷面无常”的人设。 “嗯。”郑子桓才操练了回来,大汗淋淋的,才卸去一身铠甲想要换身干净的衣服,脱得只剩内里的单衣。白色的单衣衣口敞开着露出他健硕的胸膛,郑子桓毫不介意地继续穿衣服,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等他重新穿好,才发现自己这个同僚好友,脸有些红,关切地多冒了几个字:“怎么了?” 林桓宇摇摇头,只笑道:“没事,侦察小队带回了燕郦粮草的消息,敬国公喊我们去商议商议。”他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还肩负了什么重担,不会再有其他任何的念想。 郑子桓没有多想,拍拍好友的肩,和他一起往大帐走去。 最终敬国公还是采纳了林桓宇的建议,派林桓宇带一小队前去,郑子桓再领一队在后方接应。此行虽有波折,但有惊无险,成功地以一把火烧毁了燕郦的粮草。燕郦王气得眦目欲裂,但无奈之下只能背水一战。燕郦王长子率先锋部队想先打个措手不及,却不知前方大兴等待已久,将他们来了个一网打尽、全军覆没。 新仇旧恨、欲望野心交织在一起,两军最终对垒在高州百里之外的鹞子沟。 春天的鹞子沟十分的美丽,野花遍地,但此刻已是百花凋谢,鲜血却为它重新度上了一层色彩。 战争,从来没有真正的胜负。 终于赶在除夕之前,大兴生擒了燕郦王,征战已久的将士们得以凯旋。 作者有话要说:战争PART就随便看看吧 _(:з」∠)_ ☆、燕宫 燕郦本有自己的历法,但这些年燕郦与大兴交流日益增加,便也学着大兴过起了春节,红红的灯笼挂满了燕郦王宫的走廊,喜庆的红色透在窗户纸上映在景芳的脸上,他被变相关押在这也已经半年多了。 这半年来,虽然以前的仆侍们对他还是恭恭敬敬,但是景芳还是能够敏感地察觉到他们态度上的疏离。不能离开这座宫殿,不能私自与人见面,有什么事有什么话也都避着他,景芳一颗热切的心不禁凉了个透,他真切地感受到这里已经不再把他当家人了。 他嫁到了大兴,他是大兴人,是燕郦“宏图伟业”的垫脚石、现在还可能是拦路的障碍。 自从知道了战争的谋划,景芳起初很是坐立不安。他想要阻止战火的燃起,不是对父王对自己所为报复,而是出于对燕郦的眷恋,不希望这片热土才宁静了几十年又再次遭受战火的侵蚀。大兴这几年的沉淀,让他越发地珍惜宁静与和平。他爱着的燕郦,是朝阳之下可以策马奔腾的自由祥和,不应该是被野心浸染的硝烟弥漫。 为了想办法阻止父王的谋算,在赵太医提出带他先逃离皇宫时景芳断然拒绝了。很快他便发现他的担忧全是徒劳,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燕郦王子,他的身份不尴不尬,他的圈子被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他连父王的面都不能轻易地见到。 无力感充斥在景芳的心中,他以为自己是一只可以翱翔天空的雄鹰,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颗依附他人的菟丝草。他想起了已经数月未见的小乐驰,他的小地坤,一出生就被无辜地波及。他的未来会怎样?身为一个地坤,他也会和自己这样吗?看似自由,却始终被别人拽紧了翅膀。这也是第一次,景芳开始思考起身为一个地坤的未来。 战火还是不可避免地燃起,景芳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听着仆侍们悄悄地谈论前线,那时候他们还是满怀希望和骄傲的。景芳心里却是空空的,要是大兴赢了,自己这个拒绝回去的妃子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不敢想。要是燕郦赢了,自己试图阻拦大计的大兴皇帝的妃子会是什么下场?他也不敢想。 医病容易医心难。 在囚笼之中景芳又很快消瘦,被关押在一起的赵太医絮絮叨叨了好久,赵太医医者仁心、誓要在回去的时候给皇上带回一个白白胖胖、貌美如花的郎君。可,他真的还能回去吗? 不知被关了多久之后,父王再次找到自己,以赵太医他们的性命为质,逼他在众人面前痛陈大兴的恶毒。父王的话像一根根针刺在他的耳膜,字字落在他的心上狠狠地砸出一地的血。飘忽之中,父王又给他灌了什么,他的身子一下子更加虚弱,连路都走不来了。 景芳很想说,可必呢?他本来就从未有过自由。 即使被折断了翅膀,他也有着一颗向往天空的心,那一片纯净没有污浊的蓝天。 那是父王第一次对他勃然大怒,在他对众臣说出实情之后。父王指着他的鼻子一会破口大骂,一会又对他晓之以情,景芳看着父王的模样,心中竟是十分平静,他想父王大概已经疯了。 疯了,疯了,大家都疯了。 景芳真的病了,一病不起,严重到赵恒怀疑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看着他毫无生机的眼神,赵恒告诉他,是皇上准许他留在这里保护他的,皇上还念叨着要带他回家。家里小皇子身体已经大好,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 景芳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神采,听着这个有些咋咋呼呼的太医的叨叨,终是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赵太医也被他的这个笑晃了神,不由得加快了手上捣药的动作,这景芳公子笑起来多好看呀,自己一定要把他的身子将养回来。 明明快要到春节,整个燕郦王宫里在一夜之间就少了那份热闹劲,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出事了。 即使没有明说,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前方战况不好,王上为了振奋士气,亲自去前线坐阵,宫里少了主心骨,每个人都不能真正地笑出来。随着春节的一日日临近,这份笑更是化作了不安和恐慌。 景芳惴惴不安,焦急地等着赵恒为他带来外面的消息。赵恒一直暗中和暗卫保持着联系,会为他带来一些有好有坏的消息。每日下午的例行问诊。 这次,赵恒没有让他等很久。 “公子。”一队士兵在房门口依次排开,护着赵恒推开了房门。 景芳认得这是大兴的士兵,一切不言而喻,他捏紧衣袖强装镇定。 “公子。”赵太医谨慎地措辞,“燕郦……输了。你父王他被擒了,你的大哥还有第一勇士穆察都战死了。”说罢看看景芳愣怔苍白的面容心生不忍,“大兴的军队以及进驻到这燕宫里,臣来接公子回去。” “回去?”景芳却是垂眸浅笑,这笑容让赵恒想起了被夕阳映照着的花,凄凄的美丽。 回哪去呢?在大兴的那几年,他一直渴望着能够挣脱深宫的枷锁,可现在想来束缚住他的从来不只是那幽幽的宫廷。 踏出这囚禁了他大半年、也是他从小住到大的房间时,景芳心中并没有重获自由的感觉,他回头深深地凝望了一眼,陌生又熟悉:“燕郦……之后会怎么样呢?” 赵恒实话实说:“这要等皇上定夺。” 他们满怀野心而去,却不料自己反做了阶下囚。 燕宫里的仆侍们四处逃散,一些贵人们都被控制在一间屋内。景芳路过时,对上屋内人的眼神,有求救的、有不齿的、有麻木的…… “景芳!”房内一个人突然大叫着喊他,那人还穿着皮毛绸缎,一身福贵气息,正是景芳的二哥。 燕郦王膝下有三子,两个天乾,一个地坤。景芳的大哥跟随燕郦王出征却没有再回来,守在燕宫的正是他的二哥。本来二王子还恼恨大王子夺了他立功的机会,现在却不由得有些小侥幸。 “我可以和我二哥说两句话吗?”景芳问道。赵恒有些为难,毕竟他也不是主事的人。 “去说两句吧。”迎面又走来一个身披铠甲的人,他被一小队人簇拥着,看来是个身份不低的将领。 “多谢。”景芳行了一个礼,抬头对上那将领的眼睛时却愣住了,“你不是……” 那将领比一般的将士略显白皙精致几分,但是他的眉毛处有一道还很新鲜的伤痕,这伤疤让他的面容添了几分狰狞却也多了不少坚毅。他握着腰边的剑,摇摇头:“郎君快去快回。” 景芳只能站在窗前和二哥交流。二王子心思转得很快,虽说是成王败寇,但听说大兴皇帝向来仁慈,不会滥杀。这燕郦总归要有人治理,就算大兴派人来也总得要有个本地人从旁协助,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个身为大兴妃子的弟弟保住他们家族的地位。 思及至此,二王子和景芳耳语几句,让他好好利用他妃子的身份。但景芳只沉默不语,二王子有些着急,他抬眸看向景芳,却发现这个弟弟已经和印象中有些不一样。印象中的景芳还是那个天真任性的小王子,但是眼前的人两颊消瘦,低垂的眼中也添了几分深沉。 景芳看着窗子里的二哥,心里不禁一阵发笑,他刚从一扇窗子里走出来,却又变成了他们进了窗子里去,什么时候起他和他的家人只能隔着窗子说话了呢?他不置可否,只象征性地点点头,心中却有了自己的计量。 看着景芳一脸冷淡地离去,二王子不由得着急,大叫起来:“你别忘了你是哪里的人!” 景芳脚步稍停,指甲在手心划出一道痕,他是哪里的人呢?他能自由翱翔的天空在哪里呢? “说完了?”那将领问道。 景芳点点头,那将领叹一口气安慰道:“不要太担心,皇上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景芳摇头不语,那将领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在后宫中的时候,他们不过只见过寥寥几次。 “过几日郎君便可以先回大兴了。”那将领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小皇子应该也很想他的母父了。” 乐驰……想到那个软软的一团,景芳的心也柔软了起来,从出生至今一直在让这个孩子受苦,到底是他亏欠了他。 “你……不回去吗?”景芳实在不能把眼前的将领和后宫中安分守己的地坤妃子联系在一起。 他也摇摇头:“军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忙完,怕是……赶不回去过年了。”说着他的神色也有些黯然,宫中终究不是他的归处。 ☆、辞岁 景芳随着大军回到大兴的时候恰好是腊月三十。 江容远率领着一众大臣站在都城门口迎接征战归来的将士们。远征的将士们一部分回来了,一部分还驻守在边关,一部分却是再也无法回来,但他们的归来还是让即将跨年的都城充满了喜庆。江容远对从上到下每一位将士都进行了嘉奖,给他们安排了假期,回家过年的可以领一份年货,不能回家的军营里大摆年宴,让将士们热热热闹地吃一锅。 胜利的饱尝喜悦,败北的却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待着他们未知的命运。这次燕郦的皇室宗亲全都被押解至京城,他们中的地坤坐着牢车,天乾和常人被铁链子拴着徒步而行,只有景芳依然是以皇妃的礼仪坐着马车。景芳的心一路颠簸,他自请其罪,却被礼貌地请回了马车上。马车一路向前,他远离燕郦,却也回不去大兴。胜利的欢呼不属于他,失败的眼泪也不稀罕他来流。 下了马车又换了轿辇,最终停在了熟悉的欢宜殿前。欢宜殿已是张灯结彩,只是主人不在少了几分人气。从轿辇上缓步走下,景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看着眼前的宫殿心下一片迷茫之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欢宜殿门口乳母抱着小乐驰已是等候多时。 小乐驰虽然还没满周岁,但却展现了他人来疯的性格。他本已玩闹了一下午,在乳母的臂弯里直打盹,听到有说话和脚步的声音又兴奋地睁开眼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兴奋地朝着来人伸出自己的小手。在这宫殿里,他倒是把撒娇卖萌的一□□得很清楚。倒是乳母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郎君可算是回来了……”说着她又赶紧拍拍小乐驰,“小殿下,快看谁回来了?” 小乐驰睁着一双眼睛看向来人,这个人他没有印象,可是他对他的气息本能的熟悉。他“啊啊”地叫了两声向景芳伸出了双手。景芳迟疑了片刻,将他抱在了怀里。亲切的气味让小乐驰安心,他蹭蹭母父的脸,小手环住了他的脖颈,趴在他的肩上自然放心地再次陷入了睡梦中。 记忆里的小乐驰还是一个病弱的小小团子,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恢复得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差别了,白白胖胖,惹人喜爱。景芳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心下却是一恸,他还这么小,可他的外祖家已是自身难保,而且他还是一个小地坤,没有后盾,没有扶持,身如浮萍,又该如何生存在这后宫中? 其实景芳对成为一个母父没有什么实感,在那些卧床的日子里他的每一天都浑浑噩噩,小乐驰在肚子里的跳动也无法给他带来悸动。生产之后,燕郦的事情宛如一块大石压在他的心上,对小乐驰也少了几分关注。但是此时此刻,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景芳仿佛飘在梦中的身体终于落在了实地。不管未来如何,他还有乐驰,他不会再让他的孩子重蹈覆辙。 “怎么还呆在外头?今儿除夕,宫中无后,你贵为公子,祭祖年宴都还得你和鹤公子共同主持。”江容远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才缓步走近。 “皇上?”景芳惊愕地抬头,他许久没有见过江容远,江容远待他似乎和以前并无差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但站得却离他颇有些距离。景芳俯首:“罪臣无颜……” 江容远挥挥手:“有什么事过了这个年再说,快去准备吧,时候不早了,宫里就等你了。” 因为怕后宫里给景芳带来非议,江容远选择和景芳一同出现在除夕宴上,虽然他能想到之后大臣们会对他提出多少意见。除夕的喜庆氛围冲淡了紧张的氛围,江容远一脸淡然地将景芳送至下座,皇上的亲自护送旁人有再多的质疑声此时也不敢多说一句。 除夕的团圆宴,江容远坐在最上首,皇后之位空悬,但坐得最近的便是鹤山。江容远本想让鹤山就坐在自己手边,鹤山坚决不同意,两人一时争执不下,最后江容远拗不过孕夫大人,顺着他的意折中一下,让他坐在最靠近自己的位置。在这后位空悬的后宫里他已经是位份最高的了,这么安排也无不妥。 与鹤山相对的是带着小皇子乐驰的景芳,他神情里还带着些局促不安。之后便是宣仪,他的容远哥哥已经不在的真相让他备受打击,脸上已许久不见笑容,江容远不忍心再惩罚他,把南疆女子的事和他脱了干系,让他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穿越而来的这大半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美满也有遗憾,好在是风平浪静,大家仍能在这除夕夜里共聚一堂,除了仍然领兵在外的林桓宇。江容远心下慨然。声音颤抖,心却愈发坚定,杯中斟着美酒,胸中装着企盼,他率先起身,高举酒杯:“敬!” 敬往昔、敬未来;敬逝者,敬生者;敬你们,敬我们。 举杯同敬! 因为有孕夫在场,年宴没有拖得太晚,早早便结束了。宣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短短的半年时间便让这个骄纵的小公子彻底蜕变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寂寥地带着碧霞转身离开了。 景芳坐在席上不敢妄动,看皇上也欲离去,才焦急地喊住他,双手捏着衣袖,却同样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容远叹口气,这也曾是一位恣意张扬的高贵小王子,都怪世事弄人,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再柔和一些:“先回去歇着吧,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什么事都会好的。”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景芳的心扉,他突然湿润了双眼,低低地嗯了声,便匆匆告辞。奶妈抱着乐驰向皇上行了礼跟着景芳一起告退。 最后剩下的只有鹤山一人,他偏着头看着阿远将他们一一送走,然后向他走来。没有什么妒忌的情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远对他们的温柔下保持着一份疏离,就像主人将来访的客人热情招待后细心送回一般。这一发现让鹤山的心不由得狂跳不止。 “小鹤。”江容远伸出手,“我们也回去吧。” 两人牵着手一同回了寝殿,和每一对寻常夫夫一般,手牵着似乎就能一直到天荒地老。 鹤山产期越近,江容远紧张不已,回了寝殿,高高在上的皇上亲自为他的爱妃宽衣解带,再亲手给他涂抹药膏,换上舒适熨帖的衣服,把他送到床上躺下。 “怎么样?还好吗?”江容远替他按摩着水肿的双腿。 鹤山摇摇头,按捺下心中闷闷的感觉,反而问道:“林容君怎么没有回来?” “他现在可是大将军,燕郦那边还有事情需要他坐镇。”说起林桓宇,江容远还是有几分“伯乐”的自豪。 “桓宇已经是大将军了吗?”孕夫大人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哀思,“想当年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现在他是大将军了,而我却是个大肚婆……” 江容远刮刮他的鼻子:“晚上祭祖的时候我才在列祖列宗面前夸了你,你现在倒后悔起为我生孩子了吗?” “……净胡说。”孕夫大人脸上飘起几分薄红。 “我刚和列祖列宗汇报说,感谢列祖列宗让我娶到小鹤这么好的媳妇。”江容远半是戏谑半是认真,“温柔体贴,才华横溢,还很有胆识,临危不乱……” “今后一定还会有许多有才干的人,天乾、地坤、常人……但是这么多有才干的人当中我想要相守终生的人只有你。” 只有你,小鹤。 “鹤山……何德何能……”鹤山羞涩地把被子一笼,把两人的脑袋都罩了进去,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二人信息素的味道,甜蜜而浓烈。江容远忍不住凑过去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将信息素在唇齿间交换。 在甜蜜的信息素的包裹之下,鹤山这一觉睡得很香甜,直到肚子里的闷痛让他不适地睁开了眼。 ☆、初降 鹤山被宝宝踹醒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江容远已经起了。他站在屏风后面蹑手蹑脚地让仆侍帮他穿着衣裳,看到鹤山醒了,赶紧掂着衣袖走过来,把他扶靠在自己肩上:“怎么不多睡会?宝宝闹你了?”说着他用手轻柔地揉着鹤山的肚子。 鹤山迷蒙着眼,“唔”了一声,缓了好一会,摇摇头,又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不碍事。”江容远犹疑地看了他一眼,鹤山推了推他:“快去吧。”虽说今日是大年初一,但由不得江容远清闲,燕郦刚平,将士们方才回归,大事小事都容不得耽搁,还有许多礼节性的事宜等着他去做。江容远摸了摸他的头,把人塞回被子里,才复而回去穿衣洗漱。 临走之前,江容远又折回去瞧了瞧鹤山,却见他捏着被角、闷着头、眉头紧皱、痛色难忍,吓得他面色一白:“是不是要生了?” 发硬的肚子慢慢软下来,阵痛缓了过去,鹤山喘了一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容远有些着急:“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了?” 鹤山反而轻松地笑了:“太医都说月份大了,偶尔的阵痛是正常的,你慌什么?” 江容远不敢苟同,鹤山的肚子马上就要进入九个月了,小家伙哪一天来报道都是指不准的事情。鹤山按住他的手:“你快去忙你的吧,就算真的要生了,你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太医产婆都在呢,放心吧。” “那……你起了之后就喊太医再来瞧瞧。”江容远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唠叨。”鹤山难得流露出调皮的神色,也让江容远稍稍安了心。江容远飞快地在他发顶亲了一下:“祝小鹤和宝宝新年大吉。”换回鹤山惊诧羞涩的眼神后,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 鹤山抱着被子,闻着被子上江容远残留的信息素的味道,嘴角噙起了笑容,又再次陷入了睡梦中。只是天大亮的时候,他又被闹醒了。 鹤山不适地扶着床头的栏杆坐起来,肚子一阵一阵紧得疼,纵使鹤山平素难得展现柔弱,此时也禁不住“嘶嘶”地低吟。手在肚子一圈一圈地安抚了好一会,疼痛才平歇。忍过一阵痛,鹤山只觉得浑身疲累,坐着也不是很舒服,索性喊了流云来,服侍他起身。 新年新气象,流云也穿上了簇新的衣裳,戴上新银首饰,笑意盈盈的脸上喜气洋洋:“祝郎君新年大吉,万事如意。”昨夜没有守岁,新年的吉祥话语都留在了今早。流云嘴巴甜甜的,鹤山也不禁笑了,给她递上了备好的红包,又给其他人依次发了红包。 发红包一下子让殿里热闹起来,今年的栖霞斋俨然是宫里最热闹的宫殿。 大年初一的早晨总是不得安歇,流云伺候着鹤山簇新的华服,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走出寝室:“郎君,一些朝中命妇前来贺岁,要见见吗?” 大年初一各位大臣都需携家眷入宫贺岁,现在鹤山俨然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人人都得向他请安。强撑着应付了一盏茶的时间,鹤山就有些吃不消了,肚子不时地疼一阵,他又要保持着坐姿,只能将身子半倚在扶手上才好受一些。看他脸色不佳,那些个夫人们也没多叨扰,识相地告退了。 只是还没等他喘上几口气,又有人来报说新的一批贺岁的来了。流云看他脸色不好,担忧地说:“要不要让他们先回去或是等一会?”鹤山揉着肚子缓了缓,还是摇摇头,大战刚歇,正是国家最需要大臣们力量的时候,他不能驳了这些命妇们的面子:“请他们进来。” 命妇们人数不少,来得隔三差五的,零零散散的,总没个尽头。一位老臣的夫人上了些年纪,人又热情,一直在给鹤山传授育儿经,说了快一个时辰。鹤山起初还笑脸相迎,颇有些兴致地听一听,但时间一长他的肚子越来越不对劲,不过一碗茶的时间他的肚子就疼了两次,一次比一次难熬,肚子仿佛有千斤重,他快坐不住了。鹤山白着脸,想要喝口茶缓缓心中的闷气,但肚子猛然一紧,像是把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的痛感让他手上一软,“啪”的一声杯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郎君!”流云一直站在鹤山身后,直接惊得跳起来。鹤山半趴在扶手上,眉头紧皱着,咬着唇把痛呼咽了下去。流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扶又不敢扶,鹤山良久才慢慢直起身来,流云赶紧扶着,给他又垫上一层垫子。看着下面惊慌的命妇们,鹤山摆摆手,虚弱地说:“无事,这几日孩子闹腾得……”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那位夫人颤抖着声音,憋着一股喜悦,问道:“郎君莫不是要生了?” 江容远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会见此次出征的将军们,刚为他们上了茶,夸赞的话才说了一半,手中的茶杯猛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然后将士们就看见刚才还气度不凡的皇帝皇上毫无形象地转身就跑,甚至脚下还差点摔个趔趄。 江容远一边懊恼自己的不在意,一边又担心不已,他火速赶到栖霞斋的时候,鹤山正由流云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踱着步。江容远挥挥手,流云笑了一下知趣地退开,换皇上搀扶着。 看到江容远来了,鹤山安心地把自己的重量压在他的肩上:“事情都忙完了?” “交给大臣们去办了。”江容远一点办国事的心思都没有了,紧张兮兮地瞧着他,“小鹤你还好吗?疼不疼?身上的伤怎么样?还走不走得动?要不要歇一会?还是喊太医再来瞧瞧?” “一切都好,太医说多走走有好处。倒是阿远你,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鹤山好笑地看着江容远掉智商的样子,幸福感油然而生,待孩子出生他就真正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从小一直向往着的家。 说到此江容远苦起了脸:“这几个月担心国事担心你,孩子的名字倒真没好好思索过。”江容远搀着他小步小步地走,看着他的肚子又低眉,“不过,你这么好,他这么好,不知道什么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 名字寄托着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祝福和期待,他和鹤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地坤、天乾还是常人?它长什么模样呢,会不会有和小鹤类似的眉眼呢?它会是什么样的个性呢?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际遇呢?它…… 两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江容远蹲在鹤山面前,摸摸他的肚子,又将耳朵贴了上去。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他似乎听到了小小的、细细的心跳声。心中柔情荡漾起一层层的涟漪,江容远亲了一口鹤山的肚皮:“宝宝快点出来吧,可不要太折腾你的母父。” 鹤山肚子里的宝宝倒是个乖巧的主,慢吞吞地享受着母父肚子里的最后一点时光,时不时踢上两脚,又不着急地歇一会。 孩子不慌不忙,也让江容远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几分,他陪着鹤山吃了午饭,又护着他半睡半醒地眯了一会。趁着他休息的时候,江容远又抓紧处理了一些事情,对于政务他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皇帝的担子压在肩头才知道有几斤几两,他担着的是大家也是他的小家。轻言轻语地和侍卫吩咐了几句,江容远扭头发现鹤山已经醒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坐过去帮他揉揉腰:“又疼了吗?” 鹤山摇摇头,扶着他的肩要坐起来。鹤山是个能忍的性子,要不是他面色不佳,额角沁出的汗打湿了鬓发,江容远也许会被他骗过去。江容远有力地支撑着他,在他腰腹上颇有手法地揉捏着,江容远偷闲和太医学了一手按摩手法,时常帮他推拿推拿、缓解缓解身体的酸痛。鹤山微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喘息,听江容远轻斥了一句“小骗子”。 温情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太阳偏斜的时候鹤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江容远握着他的手,释放着信息素安抚着他,信息素虽然没有止疼的作用,但能够给予他一丝安心和依靠。鹤山像抱住一块浮木一般死死地攥住江容远的手,身子蜷缩着,咬着唇,死扛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小鹤,实在受不了喊两声也好啊。”看着他闷着声忍痛,江容远心疼万分,却又不能替他分担一二。鹤山全身汗涔涔的,却还是向江容远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鹤山的腿间淅淅沥沥洇开了一滩水渍,羊水破了。 鹤山后背及肩上的灼伤虽然好了,但是新生的皮肤却是脆弱万分。担心生产会让新生的皮肤裂开,太医建议他跪趴着生产。什么产房血腥之地不宜进入的话语,早就对江容远没有什么用处了,他直接脱了鞋,跪在了床上,让鹤山扶住他的肩面对面跪着。 “郎君,您看向您的肚子,哎,痛了就向下使劲……”鹤山抓着江容远肩膀手指捏得青筋暴起,闷哼着用力,但坚持了没几秒又气喘吁吁地力竭。江容远给他顺着背,时不时轻吻一下他的发顶,给他打劲。 汗水迷蒙了鹤山的眼,世界是寂静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肚子里仿佛是有一把钻头,锲而不舍地要从内部把他的身体劈成两半。痛楚让他的大脑一片空茫,鹤山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要死了。要死了吗?可是他才刚刚体会到一点苦尽甘来的甜…… 一滴泪珠混在汗水里悄无声息地滴落。以前被亲生父亲算计、被成婚后被冷落、被皇上众目睽睽之下赶出寝室……他都不曾这般脆弱过,现在如此娇弱不过是因为有了阿远。九五之尊,何曾跪过谁,现在却跪在自己面前。 他,沈鹤山,何其有幸呢? 下唇被咬出一丝血腥,鹤山突然抬起头,摸摸江容远的脸,叫了声:“阿远。” “怎么了?”江容远立刻回握住,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鹤山的手汗涔涔的,还有些冰。 鹤山难得露出依恋依赖的一面,有些撒娇地蹭蹭他的手,很快又气喘吁吁起来:“阿远,……” 难耐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昏沉的世界里终于亮起了破晓的曙光,这个慢性子的孩子最后还是赶在午夜之前出生了。鹤山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出生的,他只记得他听见孩子的啼哭时,有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那个没出息的皇上又一次丢脸了。 ☆、永曦 孩子出生了,是个慢性子的小男天乾,就连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都是不紧不慢的。 可明明是这样一个小慢性子,却在新年第一天带来了一场兵荒马乱。 鹤山肩背上的伤还是裂开了,血丝渗了出来,着实又把江容远吓了一跳,好在并不严重,涂抹了药膏包扎了一下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宝宝蜷着手脚在母父的臂弯里睡着了,他的母父也累极,头一歪,沉沉地睡去。 江容远腿跪麻了,脸上还有几道泪痕,他半晌都没缓过来,愣愣地看着睡熟的父子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做父亲,但和小乐驰不同,这个孩子从出现到出生都是他一路注视着,而且这是他喜欢的人为他生的孩子。 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打赏一圈,留了贴身照料的,江容远看护着这一大一小,在新年第一天的晚上做了一个香甜美满的梦。 当江容远在清晨的第一束阳光中醒来时,他眯着眼,突然想到了给宝宝的名字,永曦。 曦者,晨光也。早晨的阳光,带着最初的光明和希望。 本应该按照辈分取一个乐字辈的名字,可是江容远想要给这个孩子最特别的。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却意外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可是这一切都充满着不确定性,不知哪一日会终结,但是他希望,哪怕有一日他回到了原本的世界,这个孩子可以代替他保护他的母父。 皇长天乾诞生,皇帝大赦天下,就连燕郦的皇亲国戚都得到了一定的赦免。皇族的近亲近臣为他们在都城安排了住处,在监视下做一个庶民。关系稍远的都得以返回燕郦家乡,但没收了贵族的权利。 俗话说攻城容易守城难,对于如何管理燕郦,大臣们天天在朝堂上争得脸红脖子粗,江容远听着听着想起了区域自治制度,家乡一朝被他国人占领,燕郦百姓心中的惶恐需要人去安抚,想想让燕郦人管燕郦人或是最好的安稳人心的方法。 江容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争论半天后大臣们大致都同意了,只是自治官的人选讨论了一圈都没有能定出个好方案来。不过大局已定,江容远也稍稍安下心来,每天也有空闲陪陪鹤山,逗逗孩子。不过出生几日,小永曦的相貌便舒展开来,白白嫩嫩的,煞是可爱,看着吐着奶泡的小婴孩,江容远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孩子,一个融合了大兴和燕郦血脉的孩子。他心中突然有一个想法,却又犹疑不决。 上次见到小乐驰还是年初一的早晨,奶娘抱着他来向江容远请安,江容远给他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小乐驰拿在手里咯咯直笑。这大半年以来,小乐驰一直跟在江容远身边,景芳回来后就搬回和他母父一起,这几日不见,江容远还有些想念他。 大概因着景芳燕郦王子的尴尬身份,即使在在正月里,欢宜殿也显得有些冷清。冷清却不显寂寥,硕大的宫殿被小乐驰咿咿呀呀的笑声填满了。奶娘抓着他的小手教他学步,小乐驰虽然走不起来,但是却一个劲地往前冲,一边冲一边笑,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景芳还不是很熟悉母父这项业务,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又有些无措,想伸手又很茫然地傻站着。 “呀!”小乐驰眼尖地看见了江容远,奶声奶气地叫着要向他奔来,江容远笑着接住了他,熟练地把他抱了起来,举高高又转圈圈,惹得小乐驰兴奋极了。小乐驰现在已经能发出一些含含糊糊的音节来,看着江容远要把他放下来,急眼了,挥着小手“啊啊”地叫着,喊着喊着竟然冒出“夫、夫”的音来。 “啊呀,皇上,小殿下再喊您父皇呢!”一旁奶娘的兴奋地喊着。 “是吗?”江容远疑惑地看着他。 小乐驰看江容远又把他抱好了,叫得更起劲了:“夫、夫、夫、夫!” 大人面对小孩总是把他们往聪明里想,这么一听江容远也高兴起来:“宝宝在喊父皇吗?” “夫夫!”小乐驰小手挥啊挥的,聪明伶俐的模样让江容远心花怒放,大大地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又陪他玩了好一会。 玩累了,江容远把小乐驰交到景芳手中,小乐驰也乖巧地抱住了母父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个呵欠,倒是景芳还有些不熟练。 “母父这项工作多熟悉熟悉就好了,朕刚把他带在身边的时候也出了不少糗事。”似乎看出了景芳的窘迫,江容远出言安慰道。 “嗯。”景芳局促地点点头,抱着孩子和江容远一道坐下。 江容远敲敲桌子,想了想开场白:“朕今天来是想和你说说燕郦的事情。” 说到燕郦,景芳脸色一白,腾地站起来,意欲下跪,江容远赶紧摁住他:“朕不是来找你问罪的。朕……想问问你关于治理燕郦的意见。” 江容远此话一出,景芳又是一阵恍惚,涩涩地回答道:“皇上抬举了,景芳哪里懂什么治理之道。” 江容远知道他毕竟是燕郦人,对于国破这件事不是这么容易释怀的,叹了口气:“景芳,大局已定,朕就不赘述了,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对于燕郦的熟悉你不比任何人差。燕郦国虽然不在了,但是燕郦还在。” 此话如同一把锤敲在了景芳的心上,他镇定了下来。父王将他远嫁,从来不是谋和平,而只是图野心。成王败寇,他们王室垮了,但是还有千千万万的燕郦人在那片草原上。 “景芳,从前朝起燕郦和我国就一直征战不休,此刻的统一才算是换来长久的和平,不是吗?你的那些亲属,无关紧要的择日会安排回燕郦,其他的虽不能回去,但朕保证即使在大兴也可以衣食无忧、富足一生。”江容远宽慰道,“朕不是爱牵连无辜之人,你大可放心。” “皇上,意欲何为?”景芳抬起眼眸看向他。 “燕郦现虽属大兴,但文化习俗的隔阂不是一天两天能消融的。现在他们既然都是朕的子民,朕一定会平等对待,尽量让每一个人都能丰衣足食,平安无忧。”江容远慢慢将自己的规划道出,“朕的考量还是让燕郦人治理燕郦地。燕郦的朝政肯定是要重组的,朕欲将科举制推行过去,从平民中选出能臣。大兴这边也有几位有燕郦血统的大臣,朕也将派过去,此外还会设监察使,监督行政,定时上报。” “但是,百官总要有个头。对于这个领头者,朕思考了许久,首先要对燕郦熟悉,其次要让民众信服,不那么排斥,要能镇得住。”说到此处,江容远深呼出一口气,“景芳,你想回燕郦吗?” “什么?”景芳愣住了。 江容远说出他的想法:“朕想封乐驰为燕郦总督,封你为大兴亲王,朕会给予你一定的权力,监管着燕郦政事的运行。乐驰继承了大兴和燕郦皇室的血脉,你又是燕郦的王子,在燕郦还有一定的美誉,朕思前想后,这个位置你们来坐最合适。” “可是臣……” “不要慌,朕当然也会派出能臣去辅佐你们,前期你可以依赖他们的意见,接触多了你也能有自己的定夺,乐驰大了也要让他慢慢学着些。当然这不是你的一言堂,朕派去的督查也会时刻指正你,做出的决定都是要被监督的,同时每月你也需要按时交汇报上来,朕会亲自看管着。” “可是臣……”景芳面露难色,“臣和乐驰都是地坤啊。” “这个呀,”江容远说着欢快起来,“很快这个就不是问题了。” “你愿意接受吗,景芳?” 景芳还很迟疑,这一旦接下就是一个重任,沉甸甸的担子压在肩头,不再只是几个人的喜怒哀乐。 “当然,你和乐驰只是暂代。”江容远补充道,“等局势稳定下来,一切走上正轨,这个燕郦总督的位置还会是能者居之。” 小乐驰玩累了,此刻窝在母父怀里睡得沉沉的,可爱的睡颜让江容远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他的小手:“朕也不是不要你们父子俩,才故意把你们派遣出去的。乐驰还这么小,他从那么一点点就跟在朕身边,要和他分别朕也于心不忍。但是,”江容远看进景芳的眼眸之中,“朕记得你并不喜欢这后宫的生活,一直向往着能够回到草原驰骋。朕给你一次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你愿意接受吗?” 景芳最后还是点了头,为了他的故乡。 “你真的想好了吗?朕若是封你为亲王,你将常年在燕郦,难得再回大兴了,这个后宫公子的位置也就名存实亡了。”江容远再三确认他的想法,他虽然还存了私心,但是在这个天乾地坤的世界,景芳作为被他标记了的地坤,他还是要对他负责。 景芳看着江容远的神色,不如那么镇定自若,有些慌张和愧疚,他突然间又猜到了点什么:“皇上不是盼望着臣为您分忧吗?” “那你想好发情期怎么办吗?”江容远又试探着问。 景芳倒是笑了:“总归是有法子的。” “朕问过太医,这是宫廷的秘药。”江容远咳嗽了一声,掏出一个小瓷盒,盒子摆着十多粒褐色的药丸,“吃了这药丸可以抑制潮期的发作,潮期来之前服下即可。” 景芳大大方方地接过,他仿佛接过了一把刀,一把割断过去的刀。他对这座其实并没有留恋,他本是草原上最热烈的花,却在这座宫殿里终日病榻缠绵,失去了自我和青春。皇上虽是他的天乾,他病时对他知之甚少,病好后却因蛊毒、因战事对他战战兢兢。 这样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他们之间会有恩情、会有君臣情、会有亲情,但不会有天乾和地坤的爱情。 坦然之后的景芳率真了几分,恢复了些原有的俏皮和灵动:“皇上把臣打发至燕郦,又把林容君派出去为将,这是想为谁解散后宫吗?” “嗯咳。”皇帝皇上不自然地又咳了一声,“朕不是这个意思,乐驰永远都是朕的长子,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们闲暇之时也记得常回来看看。在外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和朕说一声朕绝不怠慢。” 听着江容远遮掩般的解释,景芳了然于心,不知是宫里的谁这么幸运,独得一份君王的真心。鹤公子,还是仪郎官? 景芳打小对这些情爱不太敏感,想起了为他冲冠一怒的穆察,心里不禁唏嘘。在父王的有意引导下,他一直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小王子,父王教他如何骄傲、如何美丽,却没有告诉他如何爱人。 这般的自己,这样的地坤,也许不配拥有爱情。 当江容远在朝堂上提出自己的想法时,意料之中地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 从古至今从未有地坤担任过一方长官的担子,特别这一位是后宫嫔妃,一位还是襁褓之中的皇子。 “朕如此册封,一来景芳公子本是燕郦人,对燕郦情势熟悉,对治理燕郦有益无害;二来,景芳和乐驰血统尊贵,乐驰更是融合了燕郦和大兴的血脉,坐镇燕郦再合适不过。何况,”江容远话锋一转,“谁说地坤不能担此重任。” “传威远将军。” 这次燕郦战事毕,皇帝论功行赏,其中一位默默无闻的年轻小将在此次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皇帝钦赐“威远将军”,赏赐无数。 大臣们也很好奇这位威远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少顷一位穿着铠甲的年轻人踏入了大殿,他个头不矮,身材偏削瘦,剑眉星眼,线条硬朗,步伐稳重,不骄不躁。 “臣林桓宇叩见圣上。” “林桓宇?”有人记起这个名字,“怎么和后宫之中的林容君同名同姓?” “哈哈哈,”江容远走下龙椅,上前扶起林桓宇,“爱卿记得没错,这正是林容君。但他现在更是朕的威远将军!” “威远将军在燕郦一役之中,运筹帷幄,身先士卒,还斩下了燕郦大将穆察的头颅,立下了赫赫战功!在此等荣耀面前,还有谁敢说地坤一定是无才之辈!”江容远的声音铿锵有力,战功在前一些大臣哑口无言,但还有一些仍在辩驳:“这不符合礼制啊,皇上!” “为帝者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让每一位百姓幸福安康!因为身为地坤,就只能屈居深院,有才志却不得施展,这何谈幸福?”江容远拉着林桓宇站在百官面前,“林将军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使是地坤,他也不见得比常人、比天乾差!” “朕决定自今日起,地坤可以上私塾,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不拘一格降人才,大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性别、出身、职业,没有什么能成为阻挡人才前进的障碍!” “朕知道你们有人会用地坤的潮期和信息素来反驳,但这些已经都不是问题了,太医院已经研制出可以抑制信息素和潮期的药物,于身体无害,择日朕就会让这抑制剂全国推广下去,造福百姓。” 皇帝一锤定音,不容置疑,这件事情就此般强硬地定了下来。 “桓宇黑了许多。”下了朝,江容远特意把林桓宇单独叫到了御书房。 “皇上说笑了,臣是被皇上派去打仗的,又不是去当少爷的。”林桓宇嘴角带着笑意,也许走的时候他还带着一些对此人的眷念,但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看惯生死之后,他对什么都看淡了。 “不过,”江容远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又欣喜,“干得好!” “你此后有什么打算?想继续在军营呆着,还是想回来……”江容远这话问得犹犹豫豫。 林桓宇低眉思考了一番:“皇上交给我的任务臣已是圆满完成,功成身退,臣不如……” “别!”江容远差点没形象的跳起来,却对上林桓宇满是笑意的眼神。 江容远意识到林桓宇的揶揄之后,又硬生生地坐端正了:“那日在松涛居与你交谈之后,朕便引你为知己,更是真心实意地帮你当做兄弟的。” 话都说到如此,林桓宇也不可能不识趣,他抬起眼眸,眼波微动,“只要大兴还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必当肝脑涂地。” “不过,臣有个疑问……”林桓宇拱手,“当年皇上还是太子之时,臣化名木亘君,与皇上相识于江南,相言甚欢,酒酣之际才犯下了错。那时皇上原是没有……认可臣吗……那又为何……”为何来招惹我呢?虽说没有皇上,就没有今天这番际遇,但终究还是意难平。 这话让江容远心惊了一番,他只了解到林桓宇是原身在江南酒后乱性带回来的平民,没想到原身早就知道他是木亘君,早就赏识了他的才华。 “非也,非也。”江容远心思一转,编排了几句解释,“朕起初久闻木亘君的大名,但见到真人后却又为你是个地坤而感到遗憾。谁知后来阴差阳错让你进了宫,朕本有心仪之人,但先他之前迎娶了他人,心生愧疚,便冷落了你多年。后来太傅举荐了你的文章,朕才意识到不该将你置于这后宫之中,而该给你更广阔的天空。” 林桓宇抿着嘴,心里却还有些许疑惑,皇上说有一心仪之人,继他之后皇上隆重地迎娶了仪公子,之后荣宠不断,仪公子可谓是独宠后宫。若说仪公子是皇上的心仪之人,没有人会反对,但是现在仪公子被降位,又受冷待,反而是鹤山的恩宠甚高。鹤山是被沈国舅算计才得以进宫的,怎么想也不该是皇上的心仪之人,那又缘何? 林桓宇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从这些猜测之中脱离出来。皇上宠谁,心仪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容远在京中给林桓宇赐了一间将军宅院,送走了林桓宇,他的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林桓宇尚且能分析出一些端倪,他这个假皇帝还能当多久呢? 他若是有一天重又回到了现代,那么他推行的政策该如何继续?他的小鹤又该如何自处? 思及至此,江容远心中梗塞,铺开纸张,提笔又顿住,思绪万千,不知该如何叙述。 写了快一个时辰,江容远才抬头落笔,把厚厚的纸张封起来,放在了锁重物的柜子之中。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希望原身可以了解他一二,替他好好照看着小鹤。 办完这一切,江容远很迫切地想去见一见鹤山,就算什么也不做,看看他也好。未来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知道离别会在什么时候来临。 江容远没有坐轿辇,而是一步一步快走着过去,脚踏在地上才感到踏实。 “皇上这是要去见鹤公子?”江容远没有带什么随从,只一个玉公公跟着他。玉公公这么一问让他他想起刚来到这里,他正是随意闲逛,然后玉公公这么一提,他就走向了栖霞斋,遇见了鹤山。 ☆、还魂灯 鹤山已经搬到了自己的寝殿,由是每次回去都像回家一般轻快,想起里面的大人儿和小人儿,江容远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正想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又瞥见不远处还有另一座宫殿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景仪殿。 这几个月各种事情堆叠在一起,江容远没太顾得上他,只在除夕宴上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小小的少年沉稳起来,没有了当初那一团傲气,静静地坐在席位上,不笑也不说话,也不理会其他人。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是原身心尖尖上的人。 脚下一顿,拐了个弯,江容远决定先去看看宣仪。 也没有提前通报,江容远随意地走进了景仪殿。景仪殿一切如旧,但终究少了宣仪张扬的笑声。掀开帘幕走进内殿,江容远看见宣仪坐在书桌前,埋头抄写着什么,一笔一划,大概他这辈子都未曾有过这般认真的模样。 江容远记起他似乎罚他抄写训诫来着,可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在抄? 没有打扰他,江容远悄悄踱步到宣仪的背后,却发现他抄的并不是训诫,而是佛经。他手边有一沓厚厚的抄毕了的,旁边的书架上还摆着几大摞,不知道这是抄了多久又抄了几遍。小孩抿着嘴,十分虔诚,江容远看不懂佛经,却也能猜到他祈求的是何事。 一张纸抄完了,宣仪甩甩手,把它放一边晾着,一转头就看见背后站着的江容远,一惊,一喜,然后又撇撇嘴不理他。 “你过了年就十八成年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江容远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宣仪永远都像早晨最活力的太阳,明亮耀眼。 “哼。”宣仪这些日子以来虽说性子沉稳了不少,但是骨子里的小脾气还是在的,“我的容远哥哥才不会嫌弃我呢。”说着他又扭头瞪他,“你什么时候让容远哥哥回来?” “不好说。”看到宣仪的毛要炸开了,江容远解释道,“我来也并非我愿,不知缘何而来,又怎么会知道如何而归?” 宣仪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无用!你答应过我会让容远哥哥回来的,不然小心我把你的事情抖露出去!” 江容远无奈道:“如有办法,我一定会让他回来。”宣仪又扭头不理他,江容远叹口气,“小仪,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番。” “呵,你打发走了景芳公子和林容君,现在莫不是想来打发我,好和你的鹤公子双宿双飞?”宣仪嗤笑了一声,“我不会离开这宫里的,你别想赶我走,我要等容远哥哥回来!” “我是打算解散后宫,但不是这个意思。”江容远有种被戳穿的羞意,“我原来在的地方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讲究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后宫的确是我不能接受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宣仪喃喃道,但又凶狠起来,“那也没用,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你今年十八了,生日一过也就成年了。你的容远哥哥本有个大礼想在你成年之后送给你的。”江容远想起他翻到的一些原身的随笔,“之前你还小,他一直想把你们的初夜留到你成年的那一天,会封你做他的皇后,标记你,给你一个最美好的回忆,一生一世都好好照顾你。” 宣仪动了动唇,想起他被标记的那个夜晚,神色黯然,没有言语。 “之前大臣们就有催促,但是我想着皇后这个位置是他为你准备的,我毕竟不是他,也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坐这个位置,所以一直将皇后之位空悬着。” “这位置是江容远留给你的,不论你以后是做如何的打算,‘江容远’的皇后只有你一个,我不会越俎代庖封给别人。”这也是他对原身的尊敬吧。 宣仪笔杆握在手中,墨汁从笔尖上滴落,在他的心上晕染开。他沉默良久,久到江容远以为他是不是偷偷地哭了,才听到宣仪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想要出宫一趟。” “去哪里?” “福慧禅寺。” 福慧禅寺是京城颇有名气的寺庙,规模不大,香火却很旺。禅寺的住持空了方丈据说有一双慧眼,能看透前尘因,卜知来日果。宣仪幼时淘气,总被祖母带去禅寺,就算见不了方丈,坐着听听经文,磨磨性子,也是好的。他有一次偷偷地从祖母身边溜走,追着蝴蝶溜进了禅院的后山。一汪池水边,他看见一个和尚静坐在石头之上,捻着一串佛珠,双眼微眯不知道在瞧着些什么,只看得他与这满山景色融为一体,静谧空灵,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你在看些什么?”那时候的小宣仪好奇心占了上风,蹬蹬蹬跑了过去。 那和尚微微一笑:“我在看灵。” “灵?” “万物皆有灵,我在看这山间之灵。一花一树木,一叶一菩提,世间生息都在这。” 宣仪听不明白,但这和尚却给他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也许这就是祖母说的神仙吧。 得了允许,宣仪整装去了寺庙。马车行至寺前,便见小沙弥在门口迎接。小沙弥还是一团孩子气:“住持真是神了,他说今日有贵人来,让我在此候着,果真不假。” 宣仪脚步一顿,抬头看看□□禅寺的牌匾,攥攥手心,迈了进去。 宣仪并没有立刻去找空了方丈,而是燃了香,在佛祖面前虔诚地三叩首。 香烟袅袅之间宣仪有些迷茫,他要求的到底是什么。 他时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梦中还是现实。他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可冰冷的一切又让他清醒。 匪夷所思,又无可奈何。 容远哥哥不在了,他的壳子里换了别人,这种说法宣仪始终不能接受。他们还没有像寻常天乾和地坤那样结合,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不管是真实还是谎言,他只希望他的容远哥哥可以回来。 直到跪到腿发麻,宣仪才恍惚地站起来,他相信方丈一定有办法,虽然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阿弥陀佛。”见宣仪终于起身,空了方丈才从佛像后缓缓走出。 “空了大师。”宣仪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虽说是过了十多年,但是大师的模样似乎没有改变过,一双眼眸深邃幽深,总像是能被他看穿内心。在方丈面前,宣仪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误闯后山的小孩子,亲切地迎上去:“大师,宣仪有疑惑。” 空了微微笑着颔首:“施主这边请。” 宣仪坐在禅室内,看着窗外静谧的景色,品一口粗茶,心也静了几分:“大师,你以前和我说过,万物都是有灵的,那会不会一物的灵置换到另一物身体中去?” 空了大师道了句“阿弥陀佛”:“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贫僧也不能说句绝对。” 宣仪想了想,还是交代了出来:“我有个朋友,他突然告诉我,说原来身体里的人死了,他是另一个人。我一开始也不信,但后来我发现他的生活习惯都变了,而且我们以前的事情他也都不记得了,就好像真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大师,你怎么看?” 空了大师沉吟一声:“佛家有轮回一说,施主所说也并非无可能之事。” 宣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站起身来急急地问:“那大师可有法子让他们的灵再换回来?” 空了大师摇摇头:“贫僧时常端坐于山林之间,参悟这世间万物。这万物之理有如大海渺渺,贫僧尽其一生参透到的也不过是海中浪花一朵,何其渺小浅薄。” 听闻此言,宣仪怔怔地坐下,整个灵魂仿佛都放空了:“连大师都没有办法了吗……” 空了方丈看他失神的模样,料想他被此事困扰已久,久久才道:“阿弥陀佛,我寺有一至宝,供奉于我寺琉璃妙光塔内。据说我寺的第六代方丈觉明禅师曾在修行途中偶遇一落水之人。此人本是救一落水儿童,儿童获救,自己却搭上了性命。觉明禅师虽然竭尽所能,那人却还是回天乏术,生死垂危。觉明禅师仁者善心,不忍见此等善人逝去,便以那人的衣物为引点燃了随身的油灯,向佛祖虔心祷告,祈求此人的回还。觉明禅师一连祈求了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内这佛灯未灭,四十九日之后那人真的回还了。” 宣仪的眼睛渐渐睁大,心中倏地燃起了希望。空了大师暗自叹息:“此后那灯便被唤作还魂灯,供奉于琉璃妙光塔内。传闻只要将此灯以被唤者衣服燃之,七七四十九日不灭,便能唤回逝者之魂。”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空了大师又补充道:“此灯不能以物护之,亦不能藏于阴暗角落,必须置于见光通风处,每日诵佛经佑之,此番才能上达天听。” “大师!”宣仪竟毫无颜面和尊严地径直跪下,“拜托您,只要能让他回来,四十九日、就算是八十一日不灭又算得了什么?” “罢罢罢,施主要知道若是灯灭,那此事再无回还的余地。”空了起身挥挥手,唤来一名小僧,“随我去取灯。但愿此灯能了却施主的执念。” 空了大师关上门,带着小沙弥往塔的方向走去。小沙弥不得其解:“方丈,这哪有什么还魂灯呢?” 空了大师摇摇头:“这哪又有什么还魂人呢?” 宣仪捧着一盏极为简陋简易的油灯回到了欢宜殿。他看见方丈取出这盏灯时也吃了一惊,这灯太过普通简陋,这灯要是点起来岂不是风一吹就灭?空了大师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至宝至简。” 大师这么说,宣仪深信不疑,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否则他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寻回他的容远哥哥。 宣仪取来一件容远哥哥的中衣,以前容远哥哥经常歇息在他这里,他这便有很多容远哥哥的衣物。那时的欢宜殿仿佛只是两个人的爱巢,两个人的家。 用衣服做引点燃了灯盏,灯火晃晃悠悠但也算安稳地燃了起来。本是喊仆侍们守着,但宣仪始终放心不下,自个坐一边守着。灯火如豆,宣仪透过这灯火仿佛看到了容远哥哥的笑脸,不由得对着这灯火絮絮叨叨了起来。 等宣仪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灯火还在自己眼前跳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眼眶也有些湿润。 “容远哥哥,小仪好想你啊……” 宣仪这头有了安心的希望,江容远这边却是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江容远还记得他穿越而来的那个中午,他也是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人拉了他一把,醒来他就到了大兴。 而昨晚,江容远再一次梦到了那个人。 ☆、前尘 镜面。 一个与自己长得很像的人。 那人向自己伸出手,无声地张了张口,似乎在说“帮帮我”。 江容远迷蒙之中向他递去了自己的手。指尖触及镜面的那一刻,镜面化成了一汪波动的水面。镜中之人的手穿过水面一把将他抓住,江容远措手不及,整个人随之被拉进了镜面之中。他被漆黑的环境包围着,那人拽着他向一处光源游去。 在光源口,那人朝他笑笑,目光悲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世界大白,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江容远时常琢磨这个穿越而来时做的梦,但自来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个人,那个疑似原主的人。 可现在他又梦见了。 梦里的他在一个空旷禁闭的房间里,夕阳的余晖透过唯一的窗子撒在窗前坐着的人身上。那人背对着江容远,看不清面容。但江容远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人就是当初梦里的那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此后江容远隔三差五便能梦见那个房间,那人坐在那没有变动,但是江容远却能越来越靠近他,他的面容身影也越来越清晰,直到触手可及。 “你……”江容远张张嘴,不知道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那人却因此回头,还未来得及看一眼他的模样,江容远再一次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他的手心里捏着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他不知道最近总是做这个梦是什么意思,他来是因为梦里的人将他拉过来,现在是要再次和他置换身体回去了吗? 要回去了吗? 江容远惊得直接披衣而起,趿拉个鞋子就往外跑。 “皇上,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皇上的突然起身让一众人猝不及防,玉公公也赶紧跟上去。 冬日还未过去,凌晨的空气带着凛冽的冷意,江容远昨夜办公晚了,便径直歇在了御书房,没去打扰鹤山父子的休息,此刻一路小跑着去找鹤山,心中是无比的燥热。 寝殿的院子还是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守夜的仆侍打着哈欠守在门口,看到大汗淋漓跑进来的皇上曚昽的睡眼顿时吓醒了。 “皇、皇上……” 走到殿前,江容远的心反而静下来了,从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要回去的慌张到现在他只觉得要好好珍惜当下才是。 “嘘。”江容远示意他们退下,又转身对跟着自己一路跑过来的玉公公等挥挥手,“你们都去休息吧,不要扰了公子休息。” 江容远蹑手蹑脚地走进寝殿,满屋子都是小鹤信息素的清香。地坤除了潮期信息素的味道其实很淡,但江容远觉得小鹤的味道已经融入了他的骨子里,就像是空气里本该就有他的芳味。 孩子快两个月了,鹤山身上大好,现在天天把他带在身边亲自照料。本来皇子都是奶妈带在偏殿安置,可鹤山总想亲力亲为,于是便架了一个小床在自己的床边。江容远先看看小的,再看看大的。 带孩子不是一件轻松活,江容远带过小乐驰所以深有体会。孩子大概夜里已经闹过一回了,现在睡得香香甜甜的,只是鹤山看起来颇为疲累,眉头还紧蹙着。江容远替小的掩掩被子,再脱鞋上床把大的搂在怀中。 温软的身子枕在怀里,听着他浅浅的呼吸,江容远内心的焦虑缓解了不少。今朝有酒今朝醉,怜取眼前人吧。 次日鹤山抱着“大暖炉”热醒的时候吓了一跳:“阿远,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容远还没有睡醒,把人又拉回怀里,往他脸上蹭蹭:“嗯……没有小鹤在身边睡不着……”鹤山没有多说,只贴着他的胸脯,感受着这难得温情的一刻。 “小鹤,”江容远迷迷糊糊地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鹤山脸一红,下意识想说些扫兴的话,但话噎在了嗓子口,改做了轻声的一个“好”。阿远为他做了太多不合规矩的事情,他只要默默给予他最想要和最需要的就好了。 两人相拥着眯了没一会,小永曦就开始扯着嗓子嚎了。大概因为是一个小天乾的缘故,嗓门都比那时候的乐驰大得多,泪珠子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鹤山显然已是习惯了,笑着起身:“许是饿了。”奶娘早已把乳品准备好,鹤山抱着永曦,永曦抱着奶瓶,喝得吧砸吧砸直响。 “怎么像个小饿鬼投胎的。”江容远给鹤山披上外套,又戳戳永曦喝奶喝得鼓鼓的小脸蛋。永曦被打扰了,气愤地一只手紧紧抱着瓶子,一只手挥着小拳头去揍那个讨厌的人,被江容远一招接下:“这么凶?”鹤山呵呵笑着:“你别逗他,厉害着呢。” 江容远默默地看着,心里又不免泛起了酸,他屏退了一众仆侍,握着一大一小两只小手,沉默了片刻:“小鹤,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 “嗯?”鹤山偏头,噙着笑意看向他,却不想听到了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事情。 “小鹤你……我先去早朝,你慢慢想一想,回来我们再好好说一说。”江容远不知自己在怕什么,落荒而逃,告诉宣仪的时候他循循善诱,掌控局面,可此番对小鹤全盘托出他却害怕了。他不怕小鹤会说出去,小鹤刻板却不迂腐,他只怕小鹤喜欢的不是他。 下了早朝,江容远蹉跎了好一会才踏进了寝殿,却看见殿内上下忙忙碌碌,似乎在收拾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江容远急呵道,“你们主子呢!”小鹤这是不想与他这个冒牌货一起生活了吗? “回皇上,公子他……”仆侍们看见皇上勃然大怒吓得刷刷跪了一地,只有一个近前伺候的颤颤巍巍地回报,话还没说完,便见鹤山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眉眼弯弯,没有愤怒指责的模样:“阿远,你来啦。” “小鹤你这是要干什么?”江容远慌张了。 鹤山眨眨眼,忍着笑意:“我让人从栖霞斋把剩下的一些物什都搬了来,现在在收拾呢。” 听到这话,江容远的心才落了下来,一把把人死死地搂住:“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鹤山挣了挣,轻轻地提示道:“别勒着永曦。”江容远松开手,却见鹤山眼眸低垂,似有泪光泛泛:“若说是离开,那也只有阿远你要离开我的份……”江容远一时默然。 鹤山沏了一壶茶,两人坐下好好谈起了这件事。 “所以说,是从我半夜被驱出那日起……”鹤山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江容远点点头。 “难怪……”鹤山似乎了然了,“其实我此前的日子过得万分忐忑,关于阿远突然盛宠我这件事。”江容远一怔,鹤山继续说道,“此前皇上难得真正宠幸谁。地坤因为有潮期还能承几回雨露,常人就几乎是和衣而眠,无一人被碰到。宫里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全是因着欢宜殿的那位。可突然天变了,大家都揣摩不定,却不料原来是因为这样。” “阿远也知道,我进宫本非自愿,对皇上也无甚情谊,本以为会就这么碌碌一生,谁料却遇见了阿远你……” 然后一腔情思乱心曲。 “你什么时候……会离开……”鹤山换了话题,却惹得江容远心中一涩,摇摇头:“不知,只是近日总是梦见原身,似有预感。” 鹤山抿抿唇,突然带着些许的羞意笑了:“以后栖霞斋就不是我的住处了,阿远可不能再赶了我走。” 江容远对上鹤山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也随着笑了:“当然,那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未来如何尚不得知,他们只想好好珍惜眼下的幸福太平。 那厢欢宜殿里碧霞急得跳脚,他们郎君整日守着那个从寺庙里带回来的烛台,茶不思饭不想,盯着跳动的火苗念念有词,就像着了魔似的。 这个空了方丈估摸不超过十日便会熄灭的灯还在顽强地燃烧着。 宣仪在日历上又划了一个叉,这七七四十九日竟已过去了一半多。 ☆、再见 三月初,大地已悄悄回春,燕郦的局势差不多已经稳定,已经被下旨封为安亲王的景芳带着长皇子江乐驰也准备踏上前往燕郦的路。 他们本该早些过去,但是乐驰年岁还小,江容远舍不得他在寒日里长途跋涉,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燕郦那边一切都为他们准备妥当,林桓宇也陪着一起,燕郦那边有大兴的军队把守,但是总要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镇守。想来想去江容远还是让上了年纪的敬国公回来颐养天年,换了林桓宇前去。 这几日的梦境越发清晰,江容远已经能在梦里和他面对面坐着了,面对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江容远笃定了他的身份。在梦里原身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江容远此刻还不能听见,也许再往后,他们便能在梦里谈谈了吧。 “夫夫!”小乐驰还从未出过宫,被江容远抱在怀里不免有些兴奋。江容远不急着催促他们出发,反而安心地逗弄着怀里这个乐天派的小孩。小乐驰是他一手照料长大的,现在却要和他长时间的分离,江容远把他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对仆侍嘱咐了又嘱咐。 景芳站在一旁瞧着,感慨良多,却是无言以对。 离别在前,江容远虽也犹疑过自己的决定,却也无法更改了,只能再次强调一句:“那边万事具备,你们大可放心。切记朕并非舍弃你们,遇事一定要派人来报。”说着江容远突然压低了声音,“此次赵太医也申请随你们同往,他熟悉你们的身体情况,朕便准了。景芳,要是你在那边遇见了可心的人,朕……也准了。” 景芳笑笑,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时林桓宇一身胄甲上前来:“皇上,时候不早了,再不出发赶不及天黑前到下一个落脚处了。” “嗯。”江容远恋恋不舍地将小乐驰送到景芳的怀里,小乐驰一时还有些不情愿,抓着江容远的领子,咿咿呀呀:“啊夫,啊夫,夫,啊,房……”类似“父皇”的发音让在场的大人都心念一动。 “啊。”也许是最近离别伤感的情绪有些过,江容远有些鼻酸,摸摸小乐驰的头,“宝宝,乖。”说罢他挥挥手,“你们出发吧。”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桓宇、景芳,你们万事小心,有什么需要报告朝廷就是。” 毕竟是两个有所亏欠的地坤,江容远无法在感情上弥补,其他地方总是希望他们好好的。 “是,皇上。”二人行了礼,再看一眼这座曾经生活过的宫殿,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送走了景芳和林桓宇,江容远心下慨叹,不知道原身回来之后会怎么看待,锁在柜子里留给原身的信他添添补补又多了好厚一沓,但无论写多少他都是不放心的。 明明这里是他乡,却因为有了心念之人,变成了不舍的故乡。 回到寝殿便见鹤山随意地和永曦一起坐在羊毛毯子上玩闹。看见江容远回来了,鹤山仰着头笑着:“回来啦。” “嗯。”江容远脱了鞋,和他们一道坐在毯子上去,拿起一个布老虎扮着鬼脸逗弄起永曦来。永曦被逗得眼睛睁得老大,小模样可爱得很。 “嗷呜,我们永曦可是个天乾,以后就要像老虎一样威猛,保护好母父。” 鹤山本是扬起的唇角听闻此言后有如挂了千斤坠,带上了沉沉的苦涩。这些日子他们就有如寻常夫夫一般恩爱异常,相视而笑,相拥而眠。江容远怜惜他才生产不足二月,一直不肯碰他,只和他缠缠绵绵地亲吻,把所有的相思柔情都融化在唇齿之间。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容远日日提心吊胆,又不知何时才是结尾,而宣仪的倒计时快到了尽头。 江容远可怜宣仪,多次邀他出来散心,但宣仪固执地守在他的殿内,守着他的灯盏。 七七四十九日,如今已到四十八日。 害怕、期待、紧张……多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宣仪直感到呼吸急促、头晕目眩,身体大有不支之感。这四十多日来他偏执成狂,整个人形容憔悴,全然没了贵气小公子的模样。碧霞都快急哭了,可宣仪不许她禀告任何人,她也只能明着暗着劝,虽然效果甚微。今日她终于看见郎君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宣仪伸出手,碧霞赶紧上前扶着他站起。宣仪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簇火苗,容远哥哥的面容在火苗中越来越清晰,他喃喃地念叨着:“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天了……容远哥哥,小仪我……”宣仪迈开步子,想要向前,却是脚下一软,昏厥过去。 “郎君!郎君!传太医,快传太医!”碧霞搂着虚软下去的宣仪,急得六神无主,兵荒马乱之中谁也顾不上那盏脆弱的火苗。 这日晚上江容远再次梦见了原身,原身还是坐着那扇窗下,静静地凝望着远处,面容哀切,不知忧思何事。 “你……”江容远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他的出声引起了面前人的注意,原身竟然真的转了过来,看着他。 江容远犹豫道:“你是皇上?” 原身和他模样一般,只是脸上带着些病色,但举止还是一派大气贵重,他温文地笑着:“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是原来的那位?”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原身温和地笑笑,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来追回什么的。”他看了眼窗外,窗外河山万里,隐隐约约似乎是大兴的景色,江山安稳,岁月静好。原身低低地叹了一声:“这位子,你坐得比我好。” 不等江容远说些什么,原身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之中:“我其实并不适合坐在着位子,但我不得不坐着。从出生之日起,我就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和期望。蛊毒发作的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舍弃了很多,失去了很多,也负了很多,最终却还是走到了这步境地,终究还是不甘心。” “他们教我仁善,却又要教我无情,我总是做不好。心中虽有志向,却总制衡不了朝堂,处理不好外交,也打理不好这江山。我做不好皇帝,也当不了好丈夫……临死的那一刻,我焦急万分,我要是就此闭目,那大兴的百姓该如何,我的家人又该如何……” “是你妄自菲薄了。”江容远摇摇头,“燕郦王手段高明,你只不过是……” “终究还是我大意。”原身苦笑,“于是我向上天祈求,向先祖祈求,祈求一个重来的机会,祈求不让我大兴风雨飘摇,大概是精诚所至……” “所以我来了?” “对。至于是如何办到、如今我们又为何见面,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罢。” “你要回来吗?” 原身摇摇头:“我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回不来了。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心有所牵的迷途之魂,而你才是命之所归。” “那小仪怎么办?他还在等着你!”江容远急急地问道。 “小仪、小仪!”原身喃喃念了两声,笑容凄凄,“我一直无颜面对他,我总是在负他。明明年少时与他许下过此生只他一人的承诺,可我却没有你这样的魄力,一直在让他伤心……我……” “你若是回去,还有机会的,他真的很想你。我在柜子里留了书信,是有关这段时日发生的一些事件的,你看一看便会知晓。我只求你一件事,”江容远此刻也有些笑不出来,但他毕竟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人,“沈鹤山,鹤公子,他是我的爱人,求你善待他。” 原身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倏地又淡然地笑了:“放心吧。” ☆、大婚 宣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茫然地坐起身来,身体无力,一时不支,被一双手扶了个正着。 “宝宝,醒了?”身边突然跳起了一点灯光,宣仪发现江容远一手持灯,正坐在他的床边。 “你怎么在这?”宣仪疑惑,总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像是忘了什么。他皱着眉看着江容远,却发现江容远穿着的并不是常服,而是一身庄严的礼服。 江容远握着他的手,贪恋地看着他。 “这是要干什么?你放手,你又不是容远哥哥,别碰我!”宣仪惊疑交加,慌张地挣脱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小仪,宝宝,你不认得我了吗?”江容远也不恼,只噙着笑看他。 宣仪犹豫了片刻,再细细打量一番,神色情态,从不解到怀疑再到狂喜:“容远哥哥,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小仪真的好想你啊!”宣仪一把扑到江容远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江容远不多做解释,只将他抱得更紧,感受着他的信息素的味道。他的小仪,信息素的味道已不再纯净,混合了他的气息,江容远既心疼又苦涩万分。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哭鼻子。”江容远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掉他的泪珠,痒痒的感觉让宣仪破涕为笑。 “快穿上衣裳,容远哥哥带你去一个地方。”宣仪嘟着嘴,不舍得松开和他牵着的手,江容远宠溺又无奈地叹口气:“那为夫伺候娘子更衣?” 衣服一层一层穿在身上,整理完毕正是与江容远配套的皇后礼服。 “这是?”宣仪吓了一跳。 “嘘,不要说,跟我来,时间不早了。”江容远一手牵着他,一手掌着那盏灯,宣仪仔细一看正是他从寺里求来的“还魂灯”。 “容远哥哥。”宣仪有些害怕,几欲不肯前行。 “宝宝莫怕。”江容远给了他安慰的一笑。 两人执手在黑暗中前行,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灯火映照着前方汉白玉石铺成的阶梯,这里正是礼坛。皇上若要封后,便会在这里举行大典,昭告天地。 “小仪,愿意随我上去吗?”江容远站在第一级台阶上,向宣仪伸出手。 宣仪顿了顿,看看阶梯之上的礼坛,再看看眼前的人,将害怕的情绪咽进肚子了,递出了自己的手:“狡猾。” 江容远笑得灿烂:“不然怎么追到这么聪明的小仪呢?”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拾级而上,如步云端。 “小仪,我一直想等到你成年那天,就封你为后。这皇帝之位虽是高处不胜寒,但若是有你陪着,我也愿意去拼一拼。” “现在你虽然还未过生辰,但过了年也算是十八了。小仪,此刻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天地似乎都亮堂了,宣仪仿佛看见了满天的星辰璀璨,一如他的内心。 他从小盼到大的事情,就是能和容远哥哥并肩站立,一起看山河同好。 愿意吗? 当然愿意。 满天星辰的映照下,皇上亲吻了他的皇后,不再是克制的亲吻额头,而是唇齿相依,在彼此心中搅乱起一潭春水。 这厢仪郎官昏迷不醒,那厢皇上竟也一觉陷入了昏迷。 鹤山早晨例行唤江容远起床上朝,却发现他沉沉地睡着,怎么也叫不醒。一批又一批的太医来过,都只说是睡着了,可哪有睡着了却醒不来的道理? 鹤山惶惶不安地守着江容远,看着他的睡颜,想起他之前说过的事情,他的心咯噔一下,手不由得捏紧了。 离别来得这么突然吗,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们才相守了一年不到的时光…… 鹤山屏退了焦虑不安的太医和仆侍,命他们不许透露皇上昏迷不醒的消息,只道是累了病了需要多休息两日,然后只留自己一人和江容远静静地呆在寝殿中。 执起江容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上,他的手宽厚温暖,让他依恋。鹤山枯坐在床沿,把江容远的面容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楚,他怕以后没有机会能够再这么近距离地看看他了。思及至此,两行泪顺着脸颊滴落,温热的眼泪落在江容远的指尖,不知能不能将他的心意传递到他的身边。 他既盼着江容远能醒来,又害怕他醒来,矛盾的心情让他柔肠寸断。泪越流越多,鹤山哭得喘不上气来,他很少这样哭,他的家教不允许如此的没有仪态。眼泪凶猛地流,鹤山伏在江容远的身上,咬着唇忍着哭声,只有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才初尝情滋味,他才看到了人生不一样的可能,他才有了自己美满的家庭…… 鹤山死死地握着江容远的手,拖着浓浓的哭腔,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厢沈鹤山哭得悲痛欲绝,那厢宣仪却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 他和他的容远哥哥昭告了天地,并肩而立在这山川之巅。此后容远哥哥还带着他踏遍了万里山河,看遍了花好月圆。没有凡尘俗事的干扰,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幕天席地,纵情欢愉,宣仪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有和最喜爱之人相守的快乐。 两人躺在一片野花烂漫的草丛中,江容远揉揉他的头发:“开心吗” “开心!”宣仪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头发上不知何时沾上一片草叶子,江容远没有替他掸去,反而觉二者相配相得益彰。 若是可以,他愿一生守护着这天真的容颜。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所有的爱情美梦都在这虚幻之中体验过。 宣仪早已忘了一切不合常理,甜蜜幸福地窝在江容远的臂弯里昏昏欲睡。江容远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小仪,你想听听我的愿望吗?” “嗯……”宣仪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头又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江容远宠溺温柔的目光落在宣仪的面容上,他执起他的手贴在心口:“我希望我的小仪能够永远开心,只记得美好幸福,忘掉所有悲伤。” “嗯?”宣仪不解。江容远摸摸他的头,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又回到了欢宜殿的卧室,漆黑的寝殿里只有一盏灯撑着一片的黑暗。 “容远哥哥,你要去哪里吗?”也许是环境的突然改变,宣仪睡意消散,紧张起来。江容远拍拍他的手,将两人的心交叠在他的胸口,手心下方是他的心跳。江容远轻吻着他的额头,安抚道:“容远哥哥哪里都不去,永远都在你身边。” “永远都在我身边?” “对。” 心安之后宣仪又被倦意席卷:“容远哥哥,我好困哪。” “困了就睡吧。”江容远的声音如梦如幻。 睡吧,怀揣着最美好最甜蜜的回忆睡吧。 忘了悲伤,忘了不愉快,忘了我。 宣仪努力睁着的眼睛最后还是闭起了,在眼皮相互亲吻的最后,他看见容远哥哥离他很远又很近,他那么站着,笑着看着他,然后低头吹灭了蜡烛。 世界彻底黑了。 梦也该醒了。 皇上是在傍晚时分醒过来的,一醒来就看见他的鹤小鹤红肿着一双眼又欣喜又警惕地看着他。 “皇上,您醒了?”鹤山握着他的手赶紧松开,却被江容远又一把拽回来:“朕的爱妃这是干什么?” 对上江容远那熟悉的戏谑的眼神,鹤山的眼眶瞬间又红了。江容远心疼地把他揽进怀里:“我回来了,我没走。” 皇上安然无恙地醒来了,鹤山还是拉着他让太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了心。 “对了。”江容远的手被鹤山紧紧攥在手心里,难得的主动也让他很甜蜜,“欢宜殿的仪郎官怎么样了?” 玉公公回禀道:“之前晕厥了,看了太医,前些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玉公公有些犯难,踌躇了片刻还是如实禀报,“仪郎官醒了之后就抱着一盏灯急着出宫去了福慧禅寺。” 江容远叹口气:“派人好好跟着,千万别让郎官出了什么事。” 宣仪在禅寺外一直站到天黑。方丈没有再见他,只给了他一句话,“人死如灯灭”。 他还记得梦里容远哥哥吹灭灯盏的动作,醒过来之后赶紧跑过去查看。灯台侧翻在地,火焰是早就熄灭了的。兵荒马乱之中有谁顾得上一盏灯,顾得上一个离奇的空谈呢? 宣仪呆了很久,他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西沉,月亮接替了它的位置。月生日落,死生往复,仿佛真的是他做的一个离奇的梦。 他应该哭的,应该悲伤得无以复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容远哥哥,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幸福与快乐。他感受不到、也记不清过往的不快和离别的感伤,只记得那些美好的、餍足的梦。 “师父,宣施主走了。”小沙弥汇报道。 空了大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小沙弥还是不解:“师父,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为何要骗他?” “宣施主心有执念,我只不过是借此来打消他的执念。”空了大师摇摇头,“那灯极易熄灭,灯熄了念想也就断了。” ☆、完结 晚上江容远最后一次梦见了原身。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金灿得有些透明。 “你要走了?” 原身笑着:“我早该走了,不过是有些执念未了,才痴留到现在。” “我是一方天子,百年皇家先祖护佑,才换得你的到来和些许的停留。现在心愿已了,自然是该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 原身又笑了:“人死如灯灭,黄泉哪有回头路可走。你、替我好好护着。” 原身没有明说,大家心里都了然。 护着它和他。 说罢原身向江容远深深鞠了一躬,江容远也还了一礼,两人相视一笑,原身渐渐消散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江容远再也没有见过他。 过了些时日,宣仪便前来求见,此时的他扫去了灰暗的神情,一派轻松愉悦,这是原身留给他的最后的祝福。 “你的瑾公子、林容君都去逍遥了,我也想四处去看看,替你考察考察民情。”现在的他心里没有了执念和负担,面对江容远毫不拘束,“说实话,若不是因为容远哥哥,我还真不喜欢这皇宫。现在好了,容远哥哥不在了,我也不想呆了,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娶你的皇后了。” “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的。”江容远不放心。 “哼,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照顾干什么,我看见你还心烦呢。”小公子眉毛一挑,用鼻子哼着说话。 江容远好笑地摇摇头:“好,那我派人护着你出去走走,我也觉得地坤也总不该拘在一个地方。如果您有空,也顺便帮你的容远哥哥考察考察大兴的情况,但千万小心些。” “啰嗦。”得了旨意,宣仪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 这两日江容远正好也收到了景芳和林桓宇一行人平安到达燕郦、一切安好的消息,心里轻快许多。天下太平,他索性偷了个懒,推了桌子上的一堆奏折,像个逃学的孩子偷偷摸摸地从御书房溜走了。 鹤山回来便看见皇帝皇上正大光明地躲在殿里抱着孩子偷闲,一点皇上样都没有,忍不住想要唠叨。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江容远使坏拽过去偷香了一口,这下鹤山便红着脸彻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远哪有个皇帝样,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江容远厚颜无耻地又亲了一口,他的右腿上坐着儿子,左腿上坐着儿子他爹:“我亲我的皇后,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说?” “你……”鹤山被他的“无耻”气得脸又红了几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什么?皇后?” 江容远啄了他一口:“小鹤为我诞下了大兴皇长天乾,居功甚伟,又是德才兼备,这皇后之位舍你其谁?”说着他又装出责怪的样子,“何况我已经为你遣散了后宫,小鹤难道不想负责?” 鹤山满心喜悦又担忧不已:“可是我……我……我担不起……皇后的责任那么重,而且还有……还有子嗣……”说着说着鹤山就有些羞得抬不起头来。 “那就烦请皇后多为我辛苦一些吧。”不知什么时候永曦被人抱走,房里只留二人。 江容远把鹤山压在床上,左亲一口右亲一口:“朕啊,不仅没有体统,还要白日宣银。” 帷幔层层放下,信息素交融,彼此心意相通、绑定一生的天乾和地坤进行着天地间最亲密的事情。 不过说来,地坤不愧是最适合生育的体质,不过短短五年他们便又抱了两个孩子。孩子一多,鹤山的重心自然被分散了,江容远也是暗恨不止,明明是他的皇后,想要亲热一番却像偷情一样。 “小鹤~”江容远没脸没皮地缠着鹤山,这些年来鹤山已经完全揭去了他外人面前温文地假象。 “阿远,你那些折子还没批呢。”鹤山好笑地看着他,孩子的年龄越来越大,这孩子爹的年纪却像是越来越小一般。江容远假装没听见,直接把人扑倒在榻上,熟门熟路地宽衣解带:“我估摸着你的潮期快到了……” “阿远,别……”鹤山的所有推拒都被江容远无理地用吻堵住了,很快他就再也没办法说出个不字来了。 两个月之后,江容远坐在御书房里苦命地批阅着奏折,却突然见玉公公喜气洋洋地走进来。 “皇上,您的后宫又有喜啦!” 作者有话要说:有其他事想做 所以光速完结 主要这后面一段没什么需要修改的 可能有一些我前面埋了、后面忘掉了的设定 但是不重要啦 有时间再改改 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