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求生 作者:天河水 文案 一年前,在伯克利攻读研究生的王耀认识了同校的阿尔,阿尔在校园之外还兼职做科学节目的主持人,两人慢慢从朋友成为恋人。但当二人开始共同生活后,中美间的文化差异开始造成各种麻烦和误解,最终导致他们分手。由于一个曾经的约定,二人决定在分手之前进行一次旅行,不料却在雨林中迷失,一起陷入危险之中…… 内容标签: 强强 异国奇缘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耀,阿尔弗雷德·F·琼斯 ┃ 配角:王春燕,王嘉龙,本田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APH金钱组同人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一章 王耀筋疲力尽地靠在一棵大树上,臀部下面湿滑的土壤令人难受,但他已经无暇考虑这个了。即使有树阴的遮挡,酷热仍旧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消耗他所剩无几的体力。咸涩的汗液顺着他的脖子流进他湿透的T恤,像黏腻的虫子爬过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身体。 阿尔背靠同一棵大树,他的腿向前伸直,与王耀的腿呈九十度角,这样的姿势让如此靠近的两人都看不见对方。与王耀一样,阿尔也疲惫至极,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让灼热的肺部更加不堪重负。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两人同时在心里想,他们混沌的脑袋已经无法用正常速度思维,只能拼命保持清醒,否则将永远睡去。 这本该是一次旅行,即使不算愉快,也绝不该让他们送命。 这是他们分手前最后一次冒险,他们将在旅行归来后分道扬镳,结束他们为期一年的恋情。可是现在,他们要面对的竟是死在一起这种结局。 ******************************************************************************* 一年前。 当香港学生王嘉龙牵着那个名叫王彤彤的中国留学生的手出现时,王耀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反倒是王彤彤,她用复杂的目光扫了王耀一眼,有不屑和尴尬,还有一点炫耀。王耀曾经追求过王彤彤,在他刚到伯克利不久的时候。 与一些家境普通的中国留学生一样,王耀来美国读研究生需依靠奖学金,还得独自打工赚钱。尽管生活并不轻松,很多中国学生初到美国后都容易被“自由的空气”所感染——当父母远在天边时,年轻人很难管束自己的行为,尤其是被管了太多年的中国学生们。所以当他们抵达大洋彼岸,许多人头一次体会到家长们鞭长莫及的地方有多么美好,喜爱玩闹的天性便占了上风。于是,不必考虑后果的肆意恋爱成为一些留学生钟爱的活动。王耀虽然不是个风流倜傥的家伙,但也喜欢享受恋爱的乐趣,他到美国后很快便看中一个名叫王彤彤的姑娘,她和他一样是伯克利的中国留学生。虽然有的中国男人会带着好奇的心理去追求外国女性,但王耀还是觉得和中国女孩更合得来。 然而,王彤彤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王耀,理由是“不想和猥琐大叔谈恋爱”。王耀这时才知道,王彤彤才十七岁,刚上大一,还是个小姑娘,而王耀已经满二十五岁了。的确有不少研究生偏爱比他们小得多的女孩子,也经常用猥琐的目光追逐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可是王耀不在其列,他更倾向于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这场不愉快的表白的根源是王耀粗心地弄错了王彤彤的年龄,由于王彤彤过于成熟性感的打扮,王耀一直以为她大约二十三岁。 王耀不能向王彤彤解释他看错她年龄的问题,那对女孩来说太过无礼,但其后果是王耀从此以后摆脱不了“猥琐大叔”这个帽子——王彤彤显然把这件事告知她的朋友们,大概也提醒其他女孩子都远离王耀这个可怕的色狼。结果王耀因这次莽撞的告白得到了不小的教训——他再也没找到一个女朋友。 平心而论,王耀不是个不可救药的大色狼,也不是什么猥琐大叔,他其实是个正派人。但喜欢美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所以他也会被漂亮的人吸引。王耀觉得自己至少算是个理智的男人,不会见到美女就口水流一地,或是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也许男人里有一半是不会用大脑思考的动物,显然王耀幸运地属于那另一半。 经过一段短暂的尴尬期后,王耀发现他和香港人王嘉龙还处得来,他们偶尔会在图书馆外面的台阶上坐下来聊聊。王嘉龙十八岁,但他的谈吐却远比他的年龄成熟。王嘉龙会给王耀讲讲香港的生活,他说香港与内地各方面都有很大差别,如果去香港住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了。但是王耀没有机会去香港,也没有什么必去不可的理由。虽然和王嘉龙聊天令人心情舒畅,但语言却是个大问题:王耀听不懂粤语,王嘉龙的普通话很差,如果要顺利交流就得使用英语。但王耀拒绝和王嘉龙说英语,除非万不得以,他不想对着一张中国脸讲洋人的语言,这会令他很不愉快。于是王嘉龙不得不用生硬的普通话与王耀交谈,这常常使他们双方都感到吃力。 为了不给朋友带来多余的麻烦,王耀不常去找王嘉龙。由于不擅长主动与人攀谈,又被女留学生们误解,王耀几乎没有别的朋友。而他偏偏又不太喜欢和美国人打交道,除了自己的导师以外,他没和任何一个美国人或其他外国人有较多的接触。 王耀以为他会就这么平淡地读完他的学位,在该回国的时候回去,但一个贸然闯入的男人改变了他的生活。 去教堂纯属是个意外。虽然王耀经常路过这座位于校园内部的教堂,但从未想过要走进去看看。或许是太无聊,或许他那天实在闲得没处可去,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他已经像个胆怯的小偷一样悄悄推开教堂的门。王耀心想,如果王嘉龙和他在一起,一定会指责他的行动毫无逻辑也缺乏礼貌,可是现在他的朋友不在他身边,所以他任由自己信步踏进敞开的大门。 一位上了年纪的金发神父正在念催眠曲——对王耀这种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那与催眠曲无异。神父的长袍是黑色的,像条宽大的布口袋,王耀忽然想象自己穿上这件长袍是什么效果,他大概会变成一个移动帐篷。教堂里人不多,每人个都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聆听神的教诲,留给王耀一排虔诚的后脑杓。 圣洁与堕落仅一步之遥,王耀现在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在圣光所不及的角落里,另一个穿长袍的身影出现在半明半暗之中,那是一个太漂亮的男孩,有一头短短的棕发。他正用迷醉的眼神看着神父,既妖媚诱惑又纯洁无辜,如同魔鬼的化身。 “别盯着小托比,他想勾引的只有我们忠实的神父。”一个戏谑的声音。 王耀吓了一跳,神经质地抬头一看:一个金发的年轻学生正站在他身边,这个男生或许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他的金发有些乱,额前的一绺倔强地向上翘起,张扬地向牛顿的苹果挑战。他的眼睛是一种明快的蓝色,并非接近浅灰的金属色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显得孩子气,就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谢辽莎一样,可是谢辽莎不该出现在美国。男生手里拿着一本黑格尔的《美学》,那崭新的书不像被翻过,也许只是装装样子。 男生大大方方坐在王耀身边:“阿尔弗雷德·F·琼斯,你可以叫我阿尔。” 王耀生硬地说:“我叫王耀。” “哦?那我该怎么称呼你,‘王’还是‘耀’?”阿尔追问。 “王耀,就是王耀。”王耀硬梆梆地说。他转头寻找刚才那个漂亮男孩,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他心中有点莫名其妙的失望。 “嘿,我看得出来,你是那种人。”阿尔意味深长地说。 “哪种人?”王耀皱起眉头问。 阿尔坏笑着做出一个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 王耀愤怒地起身离开了。 阿尔那个口型是“gay”。 去教堂真是个最大的失误,除非我想结婚,王耀在心里埋怨自己。有时间去跟多管闲事的金发小子浪费,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他能否用十八年的时间拿到他那二十五年也读不完的学位。 人带着怨气走路时速度会加快,甚至会变得横冲直撞。王耀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他像只发怒的猫科动物一样微躬起脊背,脚步硬梆梆的,四次险些撞上路过的学生,引来一片不满的声音。第五次,他中彩了,他一头撞进橄榄球队队长贝尔瓦德怀里,山一样的男人岿然不动,反作用力把王耀狠狠推倒在地。 挥散开眼前的金星后,王耀发现贝尔瓦德一言不发地俯视着他。 某个王耀最不想见的人及时插进来解围:“抱歉,贝尔瓦德,我的朋友今天没戴他的深度近视镜。”话音刚落,一副平光镜被粗鲁地按到王耀脸上,把他的鼻梁都撞疼了。 王耀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盯着不请自来的阿尔,难道这小子一直跟在他身后从教堂走到这里?但还是很明智地没有反驳阿尔的话。 “注意看路。”贝尔瓦德面无表情地说。 “放心,下次他会注意地上的每一只蚂蚁。”阿尔拉着王耀迅速离开了。 来到一棵巨大的北美红杉下,王耀用力甩开阿尔的手:“如果你想让我为此感激你——谢谢,但是永别吧!” “用这种态度对待救命恩人可不好,你要知道,贝尔瓦德用一只手就能掐死你,用两只手能把你撕成碎片。”阿尔向下撇嘴做出一个表示无奈的俏皮表情,这种表情通常用来应对任性无度的人。 “我也能用一只手杀死你,小子!”王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少——管——闲——事!”说完,他扯下鼻梁上的平光镜塞回阿尔手里。 虽然阿尔的出现令人非常不愉快,但当天晚上王耀却怎么也无法把这个金发小子从自己脑海中赶走,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不断回荡: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第二章 阿尔无力地抬起戴着手表的右手,现在是下午三点,最炎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他们仍没找到水源。阿尔从背包侧面抽出水壶,打开看了一下:“还有两口水。” 王耀拿起自己的水瓶晃了晃:“我也差不多还剩两口。” 阿尔看看王耀的水瓶,然后再度把头仰靠在树干上:“我们已经失踪超过24小时了,该有人发现情况不对。” 王耀没有那么乐观:“这片雨林很大,即使他们从现在开始搜寻,我们也很难活到救援赶到时。” 阿尔有种想铲平亚马逊的冲动,他曾经如此迷恋这片地球之肺,但现在他却要死在地球的肺部纤毛里了,与将要成为他前男友的人一起。 王耀用尽力气,蹭着树干站起来:“我们必须找到水再休息,不然我们会死在这里。” 阿尔也站起来,他的荒野生存能力比王耀强一些,但也称不上经验丰富。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水源,他不敢保证经过一夜之后他还有体力前进。 藤蔓的气根像蛇一样垂到地上,两人在前行中不时抓住气根借力。王耀忽然以极不雅的姿势向前摔倒,四脚着地跪在布满腐植和真菌的肥沃林间土地上。 “这条藤已经死了。”阿尔指指王耀刚才抓的那条气根,那是导致王耀摔倒的罪魁祸手。 王耀没回答,努力爬起来,现在一丝力气也不能再浪费,哪怕多说一句话也会是一种明显的消耗。 二人继续在茂密的雨林中跋涉,巨大的阔叶植物摩肩接踵,在这些高大得异乎寻常的树木遮盖下,王耀和阿尔像两只渺小的鼹鼠。 阿尔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拨开一片草丛,露出一个不大的水洼。水呈不祥的黄绿色,一些细小如针的水黾在水面跳动。 “能喝吗?”王耀怀疑地看着那汪水,那看上去就像邪恶巫师的魔药。 “无论如何都得喝。”阿尔抽出王耀已经空掉的水瓶,装了半瓶水。 王耀脱下自己的T恤,又脱下里面的棉质运动背心,把背心递给阿尔。 阿尔将王耀的背心叠了一下做成简陋的滤布,又拿出一只空瓶子,将背心垫在瓶口,把半瓶脏水一点点倒进去。背心可以过滤一些寄生虫和其他讨厌的脏东西,但无法阻止细菌。 过滤后的水仍然是肮脏的颜色,但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救命水。 “我先来吧。”阿尔把碍事的刘海抹向后面,努力不去想瓶里的水有多恶心,快速喝进去一大口,不等口腔感知水的味道便咽了下去。 “该你了。”阿尔把水递给王耀。 王耀犹豫了,他已经干渴得发晕,但面前的水仍然令他本能地反感。他学着阿尔的样子喝进去一口,强迫自己咽下去。几秒钟后,王耀强烈反胃,胃里酸乎乎的东西一拥而上,马上就要冲口而出。 “别吐!”阿尔用力捂住王耀的嘴。 王耀的挣扎不算剧烈,他也在拼命反抗自己的胃。几分钟后,王耀有气无力地倒在阿尔臂弯里,但是平静得多了。 “适应了?”阿尔让王耀枕着他的手臂。 “我想念我的洗澡水。”王耀目光迷离,他觉得现在即使让他喝洗澡水也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 洗完澡,王耀打开电视看他最喜欢的节目——探索频道的《流言终结者》,这一集里,两位主持人丹尼尔·奥利瓦和吉斯卡要证实坠下的吊扇是否能切掉人的脑袋。王耀喜爱这个节目的最主要原因是丹尼尔,他十分喜欢这个主持人。丹尼尔·奥利瓦年纪很轻,一头漂亮的金发全部拢向脑后,一双聪明的蓝眼睛不时狡黠地眨一眨,这已经成为丹尼尔的招牌动作。另一位主持人吉斯卡是日本人,由于东方人天生的谨慎内敛,吉斯卡的主持风格显然不如丹尼尔活泼生动。 今天有些奇怪,丹尼尔的脸让王耀觉得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王耀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五分钟的节目,于是不打算再多想,或许是自己看他的节目太多了。 开门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尖嗓子:“我回来啦!居然能活着回来!”这是王耀的室友之一王春燕,王耀与三位室友一起租住一间公寓,每个人拥有自己的房间,但客厅只有一个,电视机也只有一台,抢电视的情况几乎每晚都要发生。 “我以为你还得更晚回来呢。”王耀可不情愿让出电视机前最好的位置。 王春燕把两本书、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很大的、满满的购物袋一起放在门厅的小柜上:“更晚?图书馆已经关门了!我还没打算累死在那堆干巴巴的破文献里呢!”她把购物袋打开:“我买了大家的夜宵,我知道你这个穷鬼晚上从来不好好吃东西。”王春燕不相信不吃晚饭能减肥那一套,那是王彤彤等那帮小姑娘瞎胡闹的玩意,王春燕认为她不停运转的大脑需要适当的养分。和王耀一样,王春燕也是一名来美国留学的研究生;与王耀不一样,王春燕从不觉得搞研究的空余还能进行充分的娱乐。从这方面来讲,王春燕坦然承认她不及王耀聪明,但她认为他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食物的诱惑力把王耀从电视跟前吸引开,他看到了中餐馆的外卖,是他最喜欢的油泼面——又便宜又好吃。 “他们俩呢?”王春燕一边把食品摆好一边问。 “一个去派对,一个去女朋友那里,今晚都不会回来了。”王耀回答得有点酸溜溜的。 “他们明早不是有课吗?”王春燕不屑,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明显早就知道答案。 “他们会去上课才怪了。”王耀大大咧咧地抻个懒腰,不客气地端过油泼面吃起来。 他们的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刚上大一的年轻男孩子,一个是自来熟,一个是富二代。自来熟总是和华人学生会的人混在一起,不失时机地向漂亮的女会长献殷勤;富二代比较委屈,他本来不想和三个人合租,但他的家人认为他应该感受一下穷人的生活,所以只给他有限的生活费,于是他常常夜不归宿,通常都和他的美籍华人女友在一起。 “那这两份留着我们明天早晨吃。”王春燕一向省俭。 与王耀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王春燕对《流言终结者》发表一点看法:“这节目够无聊,不过主持人长得挺帅。” “没错,我也喜欢丹尼尔。”王耀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眼睛片刻不离屏幕。 “不,我说另一个,”王春燕指指吉斯卡,“黑头发的。” “你喜欢那日本人?”王耀皱起眉头。 “他算是我中意的那类男人。”王春燕反过来质疑王耀的审美观,“你好像就喜欢金发那款的?” “怎么可能?我喜欢丹尼尔的风格!”王耀赶紧反驳,提到金发,他晃然想起某个人,但没等他发现那个人是谁,飘忽的思绪早被王春燕打散了。 “我看你也该多去图书馆坐坐,”王春燕吃起她的糯米烧卖,“别仗着你聪明就不学习。” 王耀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说王耀不学习是不公道的,但谁也不敢在王春燕面前说自己爱学习,班门弄斧。 日子平静地过去,王耀已经开始淡忘教堂里发生的事情。最近王耀的生活有点拮据,他的空闲时间大都用在打工上,逐渐疏远了他唯一的朋友王嘉龙,更不要提其他留学生了,王耀直到现在也叫不出他们中很多人的名字。 星期五下午,王嘉龙忽然给王耀发短信,邀他去看一场篮球赛。王耀立刻赶到篮球馆,却没在人群中找到王嘉龙的影子,倒是看到一群尖叫助威的中国小姑娘混在其他学生中间,其中有几个王耀认识。这场比赛并非什么正规赛事,只是校篮球队的男生们在较量,但从观众们沸腾的情绪来看,比赛似乎十分重要。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单手灌篮,篮板震颤的感觉几乎完全传达给观众,人群再一次狂热地欢呼。 中国女孩们也看得很起劲:“哇!太帅了!” 只有一个中国女孩傻傻地站在旁边,她表情很不自然,显然对篮球不感兴趣,或许由于朋友们的要求,她不得不和她们一起来,却发现自己只能无趣地呆站在场边。王耀有点同情她,他和她的境遇相同——他只是来找王嘉龙的,却一个人在这发呆。 忽然,失控的篮球高速飞向场外,其他人都躲闪开来,只有那个傻站着的女孩反应慢了些,被篮球砸个正着。 “F**k you!滚远点!”一声怒吼,来自一个身材高大得可怕的男生,他从场中央蹿到场边,恶狠狠瞪着被砸的女孩子,从旁人手中抄回篮球。 女孩本来就被砸得很疼,又被这么一骂,彻底懵了。 女孩的同伴中有看不下去,用中文窃窃私语:“这人怎么这样?太不象话了!” “别在这儿讲他妈的中文!都给我滚!”高大的男生冲所有中国女孩吼道。 为首的一个女孩子拉着同伴们:“走,我们不看了!” 王耀一步插到双方之间,挡在女孩们面前,他用足够清楚的声音对大块头男生说:“请你对这个女孩道歉,对这些女孩道歉。” “道歉?对她们?”大块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这个矮子听着:带着这帮臭女人一起滚,不然我踢烂你的中国屁股!” “道歉,对她们道歉!”王耀提高声音,“你砸了她,你对她们说出无礼的话,你必须道歉。” “哈!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大块头轻蔑地俯视王耀,他巨大的身躯像山一样压过来,造成强烈的压迫感。 “弗阿特·亚朗,土耳其裔丹麦人,极端种族主义者。”王耀平静地说出对方的身份。在刚入校的时候,华人学生会里的干部曾经向新生透露过一些学校里危险人物的信息,面前这个弗阿特·亚朗就是其中之一。 弗阿特把大得吓人的拳头举到王耀鼻子底下:“我教训过很多像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国人,不想挨揍就马上从我面前消失,而且永远不许再出现在这个篮球馆里!” “拳头不能赋予你无礼的权力,亚朗先生。”王耀悄悄绷紧全身的肌肉,他不愿意打架,但如果不得不出手,他也不会畏惧。 “够了,弗阿特!”另一个男生从球场上走过来,汗湿的金发随着他的脚步飞扬。 “没你的事!”弗阿特转身冲金发男生吼道。 金发男生却突然冲到王耀面前:“嘿!是你!王耀!” 王耀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一时间没认出对方是谁。 “是我啊,阿尔!”阿尔高兴地叫道。 王耀顿时想起来,这男生正是他在教堂里偶遇的那一位,今天阿尔没戴那副平光镜,王耀没能立刻认出他。 “你们在说什么?”弗阿特不耐烦地叫道,他已经准备好揍王耀一顿了。 “你等一会儿。”阿尔匆匆对王耀说,然后转过身面对弗阿特:“弗阿特,你的无礼已经让很多人难以忍受了,请你立即停止威胁这个中国人!” “你想替他出头?”弗阿特斜觑阿尔,“那就先赢了我再说!” “好啊,一对一。”阿尔挥手让其他男生离开球场,自己与弗阿特走到场中央,面对面站好。 “老规矩,十个球。”弗阿特用一只手抓起球。 “我输你九个。”阿尔自信满满。 对弗阿特来说,这无疑是一种侮辱:“别以为我赢不了你!” “那就来试试。”阿尔伏低身子,准备开始。 王耀仍未理清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么多事,他木然地看着场中央如猛虎般对峙的二人。有一个念头又在他心中萦绕:阿尔真像某个他熟悉的人,可是却想不起来。 甫一开始,阿尔凭借自身的灵活从弗阿特中手断下球,三两步攻入对方后场,漂亮地上篮,却遭到弗阿特的盖帽。阿尔稍稍抬抬眉毛,并不着急,第一次进攻只是试探。弗阿特带球向阿尔的场地进攻,被阿尔迅速拦截,像变魔术一样,球又到了阿尔手里,在弗阿特未及回防的时候,阿尔已经成功射篮了。 欢呼声响起,阿尔挑衅地舔了一下嘴唇。 够轻浮的,王耀在心里对阿尔进行评价,但他却又不由自主地感到欣喜,他的目光一直追着阿尔,不知是因为羡慕还是其他什么。王耀替阿尔担心,虽然阿尔的球技明显在对方之上,可只要弗阿特投进一个球阿尔就输了。 转眼间,阿尔已经进了六个球,弗阿特已经开始火了,但越生气越会乱了阵脚,他像笨重的大狗熊一样又被阿尔钻了空子,比分变成7:0。 王耀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他用力握了一下拳头,用很小的声音说:“加油!”这是一句汉语,声音又极低,他相信阿尔根本听不到。 然而,阿尔却转过头看向他,了然地笑了,顽皮地眨了一下右眼。 就在这个空档,弗阿特把球灌进篮筐内。 全场静默,然后是欢呼。无论哪一方胜利,观众看的无非是热闹。 中国小姑娘们没欢呼。 王耀也没欢呼,他傻了眼。 “我赢了!”弗阿特恶狠狠地对阿尔说。 “没错,你赢了。但我也没输给你,”阿尔转头看看呆若木鸡的王耀,“我输给一个微笑。” “恶心!”弗阿特骂骂咧咧地走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赢得不光彩。 阿尔走到王耀面前,无奈地笑笑:“抱歉,没为你赢下这场比赛。” 王耀从呆愣的状态恢复过来,小声埋怨:“你非得逞什么英雄?”如果不是事先就让给对方九个球,阿尔怎么可能输? 这时,王耀感觉到有人胆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一回头,看到那个被篮球砸到的女孩子,她轻轻说:“谢谢你!” “没什么,你别害怕!”王耀像个大哥哥一样,忽然又变得勇气十足。 女孩小步跑开了。 再转向阿尔,王耀又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他没想到居然会对这个人道谢。 “小事一桩!”阿尔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将刘海拢向脑后。 王耀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想起来阿尔像谁了,不,应该说阿尔就是那个人:“丹尼尔·奥利瓦!” “你看过我的节目?”阿尔开心地说,“怎么样?你觉得有趣吗?” “那是我最喜欢的节目。”王耀说完就后悔了,居然没经大脑就说出来! “太好了!你一定觉得那些小发明很好玩吧?”阿尔兴高采烈。 其实我只是为了看你而已,这句话王耀坚决不能说出来,他问道:“既然你是丹尼尔·奥利瓦,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叫阿尔?” 这下轮到阿尔奇怪了:“我的名字就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丹尼尔·奥利瓦只在节目里使用,你不知道吗?吉斯卡也不是本名,那个日本人叫本田菊。” 确实不知道,王耀发现自己缺少八卦的潜质。 后来和阿尔混熟了,王耀才得知:丹尼尔·奥利瓦和吉斯卡是科幻作家阿西莫夫笔下的两位机器人,阿尔和本田菊使用这两个名字只是因为很酷。 那天王耀没有再气鼓鼓地跑开,他和阿尔一起离开篮球馆,听阿尔滔滔不绝地讲他们节目里的小发明。 “那个刹车装置很好用,就是冲击力大了一点——这毕竟是有些暴力的方式,不过相当有效……” “上次的调查居然让不少志愿者哭了,他们觉得拿走任何一个孩子的食物都太残忍……” “本田那个家伙是个机械狂人,他得和他的机器过一辈子了!” 王耀半懂不懂地听着阿尔的话,他心里只有一个感觉:他最喜欢的丹尼尔·奥利瓦居然就在他身边,这太不可思议了! “那个什么……本田?你们可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儿。”王耀插嘴,“听说你们被称为‘寇克舰长和苏鲁先生’。”寇克舰长和苏鲁先生是《星际迷航》中的人物。 “哦?那你难道不可以是尖耳朵的史波克吗?”阿尔笑道。 “我可没有角色扮演的爱好。”王耀耸耸肩。 “王耀,这次你不会像陌生人一样走开吧?”阿尔停下脚步,站到王耀面前问。 “不会。”王耀会心地笑了。 篮球场里输掉的比赛早被两人忘到脑后,最后他们分别带着开心到甜蜜的心情相互道别。 第三章 天色渐晚,黑夜像一个无形的怪兽一样降临到雨林。白天壮观奇妙的美景在夜里都会变成古怪嶙峋的鬼影,令人不寒而栗。 夜晚的雨林是野生动物的天堂,但对于人类来说就不那么乐观了。食肉动物会在夜间活动,他们眼睛的幽光会像鬼火一样靠近——这是王耀的想象。总之,不管食肉动物有没有长喷火的眼睛,他们都可以咬断人类的喉咙。王耀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自己被猛兽袭击的过程,顿时感到后脊梁上冷气嗖嗖冒,比开空调还管用。 阿尔正忙于处理一张渔网,发现王耀不对劲,他停下手上的活儿:“你在发抖?你眼睛怎么直了?”长时间的缺水和疲劳会让人产生幻觉,阿尔担心王耀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极限。 王耀被阿尔的询问吓了一跳,立刻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的前男友:“我在想野兽咬我的脖子,我的尸体一定很恐怖。” “不,你根本不会剩下尸体,每根骨头都会进他们的肚子。”阿尔调侃道,“不过你不用害怕,这里唯一一头会咬你脖子的野兽就是我,而根据我的经验,你挺喜欢被咬脖子的。” 王耀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一些旖旎的画面,他神经质地晃脑袋,赶走那些不该出现的遐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阿尔把渔网铺开:“我倒觉得那是不错的回忆。” 王耀有点火:“是你提出分手的!别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 阿尔没回答王耀的质问:“过来,我们得爬到树上去。”他说着捡起一张渔网,示意王耀拿起另一张。 在野兽出没的雨林深处,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到树上睡觉是个好办法。 渔网很结实,但树杈就不一定了,他们必须选择最粗壮的杈,距地面要有一定高度,防止睡着以后遭遇袭击。安全起见,两人选的是两根不同的树杈,当他们把自己吊进网子里的时候,王耀觉得他们真像两块待风干的腊肉。 整个身体蜷起来无法放松,两人一时都很难入睡。有些不安,阿尔看着王耀的方向,忽然很想触碰他,哪怕只是指尖。要把胳膊从网子里伸出去会费些力气,而且即使真伸出去了,以一条胳膊的长度还是不可能碰到对方。 “嘿,耀。”阿尔呼唤王耀。 “干嘛?”王耀在黑暗中瞥向阿尔的方向。 “手伸出来,像这样。”阿尔说着把自己的胳膊递出去,尽量伸长。 “为什么?”王耀虽然这么问,还是按照阿尔的要求把手伸到外面,努力去够阿尔的指尖。 碰不到。 当他们明白这是白费力气时,两人先后放弃了。 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 王春燕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抱怨却越来越多。 “我怀疑我不是那块料,我还是一年以后拿个硕士文凭回国得了!”王春燕疲惫地把书本和自己的身体一起甩在沙发上。 “要是只为了再拿个硕士文凭,你出来就没什么意义了。”王耀劝道。和王耀一样,王春燕在出国深造之前已经取得一个硕士文凭,现在他们面临的是长期而艰难的学业,而不像那些短期镀金便回国的学生那么轻松。 王耀自己并不怎么担心一年以后决定他们去留的考试,他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并不因此而轻视愁眉不展的王春燕。 “要是像你那么能耐,我也不会担心了。”王春燕叹气,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总是存在,某些人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其他人就得花十倍的努力去获得。 “别郁闷了,看会儿电视放松一下。”王耀笑着打开电视。 屏幕上又是探索频道的《流言终结者》节目,今天的主题是“坐在马桶上冲水是否会被吸住”。 “这种话题也拿出来研究?”王春燕觉得这是个尴尬的问题。 但王耀不在乎内容是什么,他看着电视里口若悬河的阿尔,会心地笑了。他不知道阿尔怎么总有那么多俏皮话可说,而且从来不重复。 “他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王耀微笑,眼睛没有离开屏幕,“没想到他就是伯克利的学生,而且我们之前还打过交道。” “你没发现他就是你最喜欢的主持人?”王春燕皱起眉头,虽然中国人容易混淆外国人的长相,但是像王耀这么脸盲的也少见。 “没有,他平时戴眼镜的。”王耀不明白阿尔为什么需要那副平光镜,“我一开始以为他很轻浮,但是后来发现他还挺有侠义的精神,帮了我一个忙。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特爱听他说话。”王耀一口气说出他对阿尔的各种看法。 “要不是知道你说的是谁,我还得以为那人是个姑娘呢,看你这傻样!”王春燕笑着假贬了王耀一句。 突然,电话铃发疯也似地猛响。 “肯定不是找我。”王春燕窝在沙发里的姿势都没变。 “我接。”王耀几步迈到客厅一角接起电话。 “喂?……哦,是你呀,他今晚不回来?……什么?!”王耀一声惊叫,吓得王春燕差点没从沙发上蹦起来。 “他在哪呢?警察怎么说?……有美国驾照的?……好,我马上到!”王耀“哐”地一声挂上电话。他机械地转向王春燕:“你有美国驾照吗?” “我哪有啊?怎么回事?”王春燕莫名其妙地问。 “富二代闯红灯让警察抓了,他还没有美国驾照。”王耀既着急又哭笑不得。 “那怎么办?”王春燕也急了。 王耀想了想,拨通了某个他刚得到不久的号码。 旧金山属于地中海气候,夜间温度较低。王耀后悔没穿件厚点的衣服出来,他可不是抗冻的美国大块头,能在冷飕飕的晚上穿半截袖到处走。好在富二代出事的地方离他们的公寓不远,走得快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到了。 不知道阿尔多久能到,王耀有些担心地想。为了找一个有美国驾照的人,王耀向阿尔求助,阿尔一口答应了,并说他会尽快赶到。其实王耀完全可以找王嘉龙帮忙的,可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阿尔。 出乎王耀的预料,阿尔比他先赶到事发现场。王耀到达时,阿尔已经开始与警察交涉。倒楣的富二代坐在马路崖子上,双手被拷在背后,显然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了。富二代的小女友仍惊魂未定,说话都不连贯,不过有一句话清晰可闻:她要分手,她再也受不了了。 王耀看看阿尔,后者正用流利地道的美式英语向警察解释些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和方式都与电视节目中完全不同,也不同于和王耀在一起时。 富二代仍然一动不动坐着,大概是吓得不敢动。王耀蹲下来问他事情的经过,他结结巴巴讲了一下:他开女友家的车带姑娘兜风,女友并不知道他没有美国驾照,而他认为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查的。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加速往前冲,刚过线就发现灯变红了,但是已经刹不住车——他也没想刹,他以为周围根本没人。不料几辆警车就停在一条小路上,把这一幕整个看在眼里,于是拉起警笛猛追。富二代见逃不了,就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冲警察走过来,手伸进兜里想掏烟,打算小小贿赂警察以便私了。警灯一闪,只见一排警察用枪指着他,富二代吓得当场抱着脑袋蹲下。警察搜查他的时候发现,他只有中国驾照,而他的女友根本没有驾照,警察于是告诉他,要么找个有美国驾照的朋友替他把车开走,要么就交500美元叫拖车来。事情就是这样。 该!到底玩出事儿了吧?王耀真想抽富二代两巴掌,但现在这小子已经吓得够呛了,他必须尽量安慰他。 不久,阿尔也走过来对富二代说:“警察让我告诉你:下次再被警车追的时候要立刻靠边停车,坐在车里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等警察敲窗户。刚才你把手伸兜里的时候他们误以为你要掏枪,差点就射击了。” 富二代一听,吓得魂不附体,用中国话哀号道:“美国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警察要求富二代站起来,富二代动都动不了,王耀急忙把他扶起来:“没事吧?腿怎么样?” 富二代快哭了:“屁股冻成四瓣了啊!” 把车送到该送的地方后,阿尔和王耀一起返回。本来阿尔想一个人完成交车的任务,但王耀坚持和他一起。旧金山的夜晚不那么令人愉快,不仅因为冷,而且还有一定的危险性,这个时间街上只有一些流浪的黑人,单身女性很少在天黑后外出。好在阿尔和王耀都不是女性,而且他们现在不孤独。 “又得谢你了。”王耀觉得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只说出这一句。 “就这样?”阿尔在等他的后话。 “那还有什么?”王耀假意发问。 “告诉我下一次是什么时候。”阿尔停在路灯下。 “什么下一次?”王耀也停下,两人站在路灯的光晕中。 “下一次你有麻烦,比如水管堵了、天花板漏了之类的,”阿尔歪着头说,“显然你只在有解决不了的麻烦的时候才会找我。” 王耀的感激之情彻底飞到太平洋里:“别把我说得那么差劲!还有,我再一次谢谢你,你可真是个救星!”他说着气鼓鼓地转身要走。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王耀的肩膀,把他转了个个儿,又有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这样王耀便不可避免地与阿尔对视。阿尔放慢速度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很荣幸能帮助你,如果你只有遇到麻烦时才会找我,那我希望你的麻烦多些,最好事事不顺。” 阿尔的话令王耀吃惊,同时两人过于亲近的位置也令王耀不自在,不讨厌,但这样显然不太对。王耀从阿尔手上逃脱,用笑声掩饰自己的躲闪:“那你可有得忙了,我从来都不太顺利!” 阿尔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失望,他把手插回夹克兜里:“我希望你能在愉悦的时候也想起我,我们可以一起去喝点什么。” “不可能,你不能喝酒!”王耀猜想阿尔不会超过21岁,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在他们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之后,他得知阿尔只有19岁。 “苏打水。”阿尔无奈地撇了一下嘴。 “好,一言为定。”王耀的心情忽然爽朗了许多。 旧金山的夜晚也没那么糟糕,如果身边有这个金发的家伙。 第四章 他们是被一场雨浇醒的。 淋成水猴子的阿尔很疲倦没有做梦。 王耀却梦到自己被王彤彤和王春燕轮流泼水,她们边泼边骂:“泼死你个没用的东西!”然后他惊醒,发觉自己成了一只吊在渔网里的落汤鸡。王耀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那两位女性从未对他如此恶毒,但在梦里却凶神恶煞得令他招架不住。在阿尔身边居然梦到两个漂亮姑娘?虽然他们已经分手了,王耀还是莫名地觉得心虚。 “我们暂时不缺水了。”王耀抹一把脸。 “但是又要被湿气威胁,”阿尔担忧地观察雨势,“也许还有洪水。” “雨季提前到了?”王耀努力往网子外爬,湿漉漉的衣服使他的动作迟滞了很多。 “但愿没有。”阿尔也在湿衣服的囚困下与渔网搏斗。 两人从树上往下爬,这是一段艰难的路程。雨水令树皮变得湿滑,他们必须用藤条和树杈保持平衡。但藤条和树杈都滑不叽溜的难以控制,他们不得不万分小心。 突然,王耀的脚滑脱了,他本能地抓紧手中的藤条,偏偏阿尔与他抓住的是同一条藤,于是两人一起像人猿泰山一样荡了出去。藤条带着他们的身体在林间摆荡了几次后慢慢停下来,由于两人抓握的位置不同,现在阿尔位于王耀头顶上方十来米处。 “耀!抓紧!”阿尔下意识地喊道,他焦急地向下望,然后愣住了,他看到王耀绝望地向上看,任由雨水冲刷他的脸。 王耀仰望上方的阿尔,视野被不断下落的雨水阻碍,他只能模糊看到阿尔的身躯悬挂在巨大到可怕的树木之间。 王耀看到,藤条在他上方一米左右的地方一丝丝断裂。 人在死前总该留遗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王耀不再羞于说出令他痛苦又不甘的实话:“阿尔,我从来不想分手!”然后他闭上眼睛,酸涩的雨水刺激得他只能做这个动作,在闭上眼睛的同时,被雨水蛰出的泪水也被挤出,热与冷的液体混合,顺着他早就湿遍了的脸颊流淌而下。 “耀,别激动,你不会死的。”阿尔试着按抚王耀,“相信我,只要松手就可以了。” “为什么?”王耀被阿尔的反应惹火了,“这种时候了!你还说令人讨厌的话!” “耀,松手,松手就没事了,我保证!”阿尔尽量温和而有耐心地劝慰,腾出一只手往下指。 “你希望我马上死掉吗?”王耀气得叫嚷道,同时下意识地往下看一眼,然后他愣住了。 王耀的脚距离地面顶多30厘米。 两人安全回到地上。 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淅淅沥沥,浸泡着已经足够湿润的雨林。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不能一味贪婪地吸水,总有一个承受的极限。显然这片雨林的极限已经达到了,无法被植物根系吸收的水分积蓄在地表,湿、泥泞、潮得令人窒息。 阿尔和王耀蜷腿坐在一棵大树半□□的根部,用两片巨大得能当小茅屋屋顶的叶子当伞,他们像两只冻得发抖的仓鼠一样缩在叶片下,紧紧靠在对方身上取暖。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包括屁股底下,要是有什么东西能当坐垫该多好。如果他们能像爱丽丝一样变小,就可以坐在一株大蘑菇的伞盖上了。 “你刚才以为自己死定了?”阿尔还有心思打趣。 “你最好忘了!”王耀后悔自己说出那种欠考虑的话。 “我以为你会说你还爱我。”阿尔坏笑。 “即使我还爱你,又有什么意义?”王耀干脆直说。 “如果我们死在这里,那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阿尔避开重点。 他就是个混蛋!王耀在心里默默定义。 “我想活着回去。”王耀冷冷地说。 阿尔喜欢寻找新的挑战,但通常是一些不威胁到生命的挑战,无论他多喜欢冒险,也不会为了刺激而故意置自己于险境中。王耀喜欢平静和安稳的生活,但他却可以为了保持这样的生活而主动去寻找危险的工作,只要有钱挣。 ******************************************************************************* 闯红灯事件后,富二代没多久就回国了,美国对他尚不成熟的心智造成严重的创伤,他想回中国安安稳稳地上大学。 富二代的房租平摊到王耀和王春燕头上,这房子当初是他们俩去租的,然后又招了富二代和自来熟这两个房客来和租。自来熟家庭条件不好,又比王耀和王春燕小几岁,两人照顾他,没有要他均摊多出来的房租。 王春燕一直在一家中餐馆里打工,她没有余力再找另一份活来交房租,只能委婉地向家里道出难处,请求父母支援一些生活费。 王耀却无法向家里开口要钱,王春燕的家庭至少算是个中等人家,可以贴补她一些,而一个单身在外的姑娘需要家里帮助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王耀家境贫寒,他的一应费用都靠自己挣,而且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家人担心他在海外的生活。 就在王耀发愁经济来源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昨晚吃夜宵时垫在桌子上的报纸,一则大大的广告上面沾了些油渍,其内容却是诱人的。准确地说,王耀还没看到内容,他第一眼只看到大大的数字:30,000美元。那是地下拳场的广告,任何人皆可报名,赢一场普通比赛可得100美元酬金,如果能获得本季度冠军就可以得到3万美元的大奖。 够一年的房租了!王耀满眼都是钱。 他看了看日期,本周六晚就有一场比赛,按规定参赛人员要在赛场入口处报名,除了性别以外没有其他任何要求。 王耀从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练散打,高中时得过两个省级冠军,还在一次全国性质的比赛中得过第六名。虽然不敢说能拿到那个冠军,但他还是有实力去试试的,不管怎么说,每赢一场还能得到100块呢。 为了这个额外的挣钱计划,王耀悄悄做准备,当然要背着王春燕,她肯定会提出反对意见。还有,不能告诉阿尔——为什么不能告诉阿尔?王耀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下意识在心里强调必须向阿尔隐瞒这件事,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必要把阿尔考虑在内,不是吗?但是这个念头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王耀感觉不舒服。 周五晚上,阿尔打来电话。 “王耀,明天晚上来看看我们科学小组的成果吧?这东西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她还会上我们的节目——我想让你在节目播出之前就看到她,亲眼看到她,你一定会感兴趣的!”阿尔的声音异常兴奋。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王耀已经对阿尔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听得出来,阿尔一定完成了了不起的实验。 明天恰好是周六,正是比赛的日子。王耀遗憾地说:“我非常想去,可是我已经有约了。” “约会?你?你和……抱歉,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有约会!”阿尔似乎不敢相信,他明显不高兴。 “没错,王嘉龙——那个香港人,他约我去参加一个派对。”王耀撒了个谎。 “派对?在‘那种地方’吗?”阿尔意味深长地问道。 “呃……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王耀也不知道“那种地方”到底是哪种地方,但他必须蒙混过去。 “那你可要当心了,有人在那种地方向参加派对的人出售一种新式毒品,能让人3秒钟内失去知觉,然后完全听任摆布。”阿尔的语气堪称尖酸。 “我会小心的,我是个成年人!”王耀不喜欢阿尔的语气。 “祝你玩得愉快!”阿尔毫无诚意地说,令人觉得他实际想说的是“预祝派对糟糕透顶”。 “谢谢。”王耀挂断电话,不禁长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后,又不自觉地感到深深的失落。 星期六晚上,王耀偷偷来到拳场。拳场的门脸不大,门口那个酒鬼一样的男人十分怀疑地紧紧瞪着王耀,上下打量一番后,还是领他进去了。进门后要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旧楼梯下去,像极了盗墓贼。王耀不禁担心自己走错了地方,也许是这个毒品交易场所或更糟糕的地方,也许自己一下到底下就会被某些邪恶的门徒打翻在地,没准还会被扒了皮做成邪神的祭品。 王耀的想象力还没完全发挥到位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一长排五大三粗的男人后面了,替他领路的酒鬼让他在这里排队等着报名。王耀最讨厌排队,尤其是在超市付款的时候,但这次他不是排队花钱,而是等着卖自己。还好,队伍前进得很快。 负责报名登记的是一个娘娘腔胖子,他用深埋在肉堆里半睁不睁的眼睛上下打量王耀,怪声怪气地——然而还算是好心地提醒道:“我想您得先了解一下:无论比赛中发生多严重的伤害事故,我们概不负责。” “我猜也是这样。”王耀不耐烦地说。 娘娘腔开始用他肉乎乎的手在一张表格上写些什么:“姓名?年龄?” 王耀一一告诉他:“王嘉龙,25岁。如果你想问国籍,日本人。” “不,不,不,我不认为我们需要知道你的国籍,我们只在乎你的性别——女性和人妖禁止参赛。”娘娘腔缓慢而风骚地摇摇头,对王耀露齿一笑。 “如你所见。”王耀握起拳头敲敲自己厚实的胸膛,从刚开始排队他就和其他报名者一样脱掉了上衣。 娘娘腔交给他一张写着号码的牌子,又看了他一眼,用横在嘴唇边的铅笔一指:“从那边进去,等着登场吧。” “谢谢。”王耀走向娘娘腔指的那扇门。 进到喧闹的拳场里,王耀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担架撞上,担架上那个大块头倒楣鬼还在鬼哭狼嗥,从他的音量来看他没受致命伤。 “让开让开!”抬担架的喝斥王耀。 王耀往旁边让了让,等他们离开后继续往前走。 一个长得像打手似的工作人员用墙一样的身体拦住王耀,他怀疑地瞪着王耀的眼睛,目光下移后发现王耀手里的号码牌,他扯过牌子看了一眼,立刻揪着王耀的胳膊挤过疯狂叫嚷的人群。 “热场赛,快上去挨揍,杂种!”那人把王耀往拳场上一推。 热场赛一般在两场正式比赛之间进行,用以减少观众等待的烦躁,属于次要的比赛。显然,王耀被认为只配参加热场赛。 王耀看到了自己的对手,那家伙个头比他高一截,如果是正规比赛,这名对手应该比王耀高两个级。但这里的比赛不按体重分级,这也是一种刺激,看强势一方对弱小一方的屠杀。 对手已经迫不及待了,王耀刚翻过绳子,对方已经蹿到他面前:“过来!你这中国杂种!我要把你的牛黄狗宝都掏出来!” 王耀用汉语骂了一句。 对方愤怒地用拳头向他比划:“别念他妈的中国咒语!你在说什么?” 王耀耐心地用英语解释了一遍:“我是说,你爸是条狗!” “宰了你!”大个子扑过来。 裁判把两人拉开,好在还有裁判,尽管是这么要命的比赛。 裁判刚一宣布比赛开始,大个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王耀,却被王耀溜了。 “海盗!狡猾的狐狸!”大个子咒骂,一边再次发起攻击。 王耀尽量用手臂遮挡脸部,防止自己受到严重伤害。大个子的攻击虽然猛烈,但并无章法,只是要小心别被他打中,那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次他虚虚挨了几下,但没有造成多大伤害,他再一次从大个子拳头底下溜走。 大个子见扑了个空,立刻火冒三丈兜转回来,再次扑向王耀,铁锤般的拳头雨点一样打下来。 王耀避其锋芒,尽可能护住自己,两条胳膊挡在前面不让大个子打到任何柔软的部位。但对方的攻势太猛,他还是不轻不重地挨了几拳,最严重的一下打在右脸,虽然他尽量躲避,却还是被打得很疼,他咬牙忍下一阵眩晕感。 看台上疯狂的人群大声叫骂:“打死他!打死他!”从场上的局势来看,大个子的拳头如暴风骤雨,王耀几乎完全被他罩在里头,任其宰割。 出其不意,下一秒钟大个子就平躺在地上了,王耀闪电般的一记重拳打中他肋部。 庆幸的是,即使这种比赛也还有“数秒”这个东西,于是大个子获得了9秒的休整时间。裁判刚一数到“9”,他立刻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蹦起来,继续他的攻势。对于自己刚才被击倒的事实,大个子显然十分恼怒,他认定这是一个因他的大意而产生的意外。 一分钟后,大个子再次被击倒,而王耀除了胳膊上多几块青紫的淤伤以外没有任何损失。 “去他妈的中国功夫!我要宰了你!”大个子怒骂,像山一样扑过来。 王耀平生最恨听到“中国”二字跟骂人话联系在一起,如果被骂的是他崇尚的中国功夫,他绝不肯善罢甘休。此刻,他终于开始生气了,于是便也不再躲,直接挺身迎上去,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抬脚出击。 大个子高大的身躯飞出场外,砸到场边工作人员身上,又摔到地上,像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呸!废物!”王耀得意地啐他一口,以胜利者的姿态轻巧地越过绳子。 十分钟后,王耀得到他应得的100美元,他心满意足地将本杰明·富兰克林的脑袋塞进自己的穷酸口袋。 王耀回到家里时,王春燕还没睡,一条半湿的毛巾落在她肩膀上,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腿上还放着一本打开的大书。 “你的脸怎么了?”王春燕注意到王耀脸上的伤。 “不知道谁在没有路灯的地方泼了润滑油。”王耀摸摸肿起来的脸颊,开始翻箱倒柜找医药箱。 王春燕没有怀疑,她习惯性地用笔敲敲自己的额头:“别弄乱了,一会儿把东西都收拾好。” “知道。”王耀一边说一边把富二代落下的丝绸睡衣丢到地上,柔软的绸缎扭成一个畸形的人体图案。 第二天一早,王春燕被门铃声吵醒,她用被子蒙住头,等王耀或自来熟去开门。但一墙之隔的两个男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王春燕火冒三丈地爬起来,穿着单薄的睡裙出去,一边把地板跺得咚咚响一边喊:“就今天能睡个好觉!哪个不要脸的一大早就上门?” 用拆门的力气拉开门,王春燕一脸怒容:“什么事?” 门外的阿尔眨眨婴儿蓝的眼睛:“我冒犯你和你的男朋友了吗?”他下意识地把视线从王春燕不怎么整齐的睡衣上挪开。 王春燕不用低头也知道阿尔为什么会误会,但她余怒未消:“我的男朋友?我只有两个懒蛋中国合伙人!”不过她还是闪开身子让阿尔进来。 阿尔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时,王春燕已经用最快速度回屋穿上一身家居服,也简单地打理了一下头发。在做这一切之前,她殴打了王耀的房门——阿尔已经说明来意。至于自来熟,他大可以睡到晚饭时间,没人打算叫他起来。 王耀坐在阿尔对面的椅子上,他头发乱蓬蓬的,衬衫的扣子扣错了,显然他身上的衣服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穿上的。他揉着眼睛问阿尔:“你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有事?” 阿尔挑了挑眉毛:“你的脸怎么了?” “踩在润滑油上摔的,”王耀面不改色地撒谎,“派对上总有某种让人腿脚不灵的饮料。” 阿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摔伤是很糟糕的事情,我也经常受伤,在做实验的时候。” 王耀随意答道:“你们的节目的确挺危险。” 阿尔继续说:“我受过多次伤,本田菊也一样,当然还有其他几位同伴——各种形式的伤都有,有一次我差点毁容,本田菊几乎失去一只手,幸运的是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是完整的。” “真是幸运。”王耀仍然无心地应和。 “我想说的是,我见过各种可能的伤口和瘀伤,”阿尔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非常了解摔伤是什么样的,也知道什么样的伤绝不会是摔伤。” 王耀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阿尔,继而快速编出一套圆谎的言辞:“我只是说我摔倒,并不是把脸拍到地上,我撞上了一个——一个垃圾箱——不,是一根路灯杆——哦,不对,我想起来了,我撞在一个男人腿上了,他足有200磅重。” 阿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昨天见到王嘉龙了。” “什么?”王耀的身体立刻僵直。 阿尔的音调没有变化:“他带着那个又娇又嗲的中国妞王彤彤来参观我们的实验。我问他为什么没和你在派对上,他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派对。” 王耀张口结舌,嘴巴张开又闭上,终于装出冷冰冰的语气:“所以?”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撒了谎。”阿尔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那又如何?”王耀开始生气了,“每个人都会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我相信我昨晚做的事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我不想让人知道有我自己的理由。” 阿尔挥了一下右手:“好吧,好吧,算了。我并不是来找你吵架,我是来邀请你。” “邀请我?”王耀轻轻歪头。 “我们昨天的成果,我想让你看看,来吧!”阿尔根本不是在征得王耀的同意,他站起来,向王耀伸出手。 “我得先刷牙。”王耀想起来自己还未洗漱。 阿尔的实验室像一个废品处理厂,里面不仅摆放着各种古怪的器械,还散落着一些严重损坏的物品和烧成焦黑的假人。王耀完全能理解这些东西是怎么产生的,他看阿尔的节目好久了。 阿尔走到一个被塑料罩着的东西跟前,像变戏法似地揭掉塑料:“看!一件杰作!” 王耀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东西好一会,迟疑地问:“一个……金属大蘑菇?” “这是一部发电机,我们叫她‘雷神之锤’。”阿尔自豪地说,“这部发电机不需要电线就可传输电流,如果我们能建一部三十米高的雷神之锤就可以为整个旧金山供电。” 王耀看了又看,摇摇头:“我不懂电学。”王耀是文科生,他无法体会阿尔的喜悦,也不能与阿尔分享此刻的成就感。 阿尔浑不在意:“我给你表演个小节目。”他穿上特制的保护服装:“现在我们把电压调到40V,让她向我供电。由你来操作,用这个手柄。” “把你击伤了怎么办?”王耀不敢碰。 “40V的电压不至于让我受伤。”他说着站到椅子上,“来吧!” 王耀一咬牙,扳下手柄。奇妙的现象出现了:自雷神之锤的“蘑菇伞盖”上放射出许多条明亮的电弧,把房间映得明亮。电流流入阿尔的身体,长长的电弧从他的双手和头顶伸出,好像是他的身体里在发电一样。 “看我像不像雷神?”阿尔得意地问。 “像被雷劈了。”王耀如实说。他喜欢看阿尔的表演,不过以前都是在电视上,这次则是亲身体验,阿尔有一双能创造奇迹的手,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神奇的大脑。 “让我也试试吧?”王耀跃跃欲试。 阿尔从椅子上下来:“当然可以,先穿上这个。” 明亮的电弧再一次照亮了狭小的实验室。 这个被称为“雷神之锤”的发电机在下一期的《流言终结者》上出现了,正在看电视的王耀急急忙忙叫王春燕来看:“快看!这个东西我玩过!” 王春燕用看小孩子胡闹的眼神看着王耀:“我以为你早就过了玩玩具的年纪了。” “这不是玩具,这是雷神之锤!”王耀努力向王春燕描述,“一个能放电的东西!” 王春燕的表情直接变成鄙视:“你越来越像你那个叫阿尔的朋友了,所谓近墨者黑。” 之后的两周,王耀又去了地下拳场两次,他仍然打热场赛,两场都是完胜,在他身上下注的人也开始增加。在他第三次拿过100美元的出场费时,拳场老板向他提议以后每周来两次,或每晚打两场。王耀拒绝了,他认为适可而止就好。 第五章 雨后的雨林空气清新,鸟儿的鸣叫更加衬托出密林的幽静。 一脚踩下去,湿烂的泥地上增加了一个汪着水的脚印。阿尔的靴子上干涸后的污迹再次被润湿,粘上稀泥。 “我们走了这么远,怎么一点熟悉的景物也没看到?”王耀的外套里面一片汗湿,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心情再去管了。 “肯定走错方向了,”阿尔甩了甩乱糟糟的金发,皱眉抬头看天,只看到层层叠叠的树冠。 “我们明明是一直向南走的。”王耀擦了擦指北针表盘上的汗渍,他一直把这东西捏在手里,汗水糊了一层。 “一定是错了,我们没带那幅地图出来。”阿尔肯定地说。 出发前他们把地图留在了小屋的桌子上,那座小屋是一家林间旅馆,供探险者们临时住宿。阿尔和王耀出发前把地图铺在桌上研究过路线,他们当天没打算步行太远,所以只带了少量食物和水,地图也被留在小屋里。 最初他们沿着一条被旅行者踩出来的林间小路前进,这条路不平坦,但容易寻找。其实所谓的路也只是从被踩倒的野草和其他痕迹上分辨出来的。幽深的原始森林像静谧的深海,阳光几乎无法透过层层绿叶的“海水”照入海底。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舞动,亦真亦幻。 “现在怎么办?”王耀两眼无神地对着已经没有意义的指北针,“往回走?” “我们不能冒险在原地兜圈子,必须先解决眼下的问题。你还剩多少食物?”阿尔看着王耀的背包。 “什么都没了。”王耀曾经想过要尽量节省食物,但缺乏野外生存经验的他发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也差不多。”阿尔包里还有一个罐头,但那个罐头在昨天就被他打开了,目前里面只剩一半的内容。 “我们上哪找吃的去?又没有□□。”王耀垂头丧气。 “会有办法的。”阿尔搜寻地面,在一棵大树的根部找到了一堆蘑菇。 “有没有毒啊?”王耀想皱眉,但是又不愿浪费力气。 “放心,这是可食用蕈类。”阿尔开始动手采摘。 王耀在他瘪瘪的背包里翻了一会儿,掏出一只打火机。王耀不抽烟,但阿尔曾一度有烟瘾。王耀讨厌阿尔抽烟,但他却习惯于准备一只打火机;阿尔也讨厌王耀打牌,但他从不阻止王耀。 用于引火的树枝不够干燥,阿尔忙活了一阵儿才让火着起来。王耀用细木棍把蘑菇串成串,举在火堆上烤。 “然后怎么办?”王耀问阿尔。 “我们得找到河,根据水流的方向确定我们的位置。”阿尔说。 “如果这里不止一条河呢?”王耀把蘑菇串在火焰上翻个面。 “地图上只有一条河,我们现在不可能走到地图以外的范围去。”阿尔言之凿凿,“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我们就能摸到河边。” 烤蘑菇的香气袅袅升起,伴着滋滋的响声。 ******************************************************************************* 又是一个周六,王耀按时来到地下拳场,和往常一样接受严格的检查后向更衣室走去,作为一个打热场赛的,他没有单独的更衣室,其实那只是一间挤了好多拳手的专供他们脱衣服的屋子罢了,来得晚了还有可能抢不上衣柜,一不小心就会被脾气不好的拳手揍成彩虹。王耀已经摸准了规律,每次都提前过来,以免和其他人擦碰。 今天气氛有点不对,更衣室里的几个新人用怪异的目光看着王耀,还小声交头接耳。 王耀不快地问:“有事吗?菜鸟?” 一个年轻男孩——他一定隐瞒了实际年龄——上前对王耀说:“你不该来这个更衣室了,上周老唐不是通知你了吗?” 王耀皱眉回想,却没有印象:“他说过吗?为什么让我换地方?” “那是因为你没长耳朵!”高大肥胖的唐纳先生挤进更衣室,他负责安排赛事,“我上周已经告诉你了,从现在开始打正式比赛!滚到外面去!” 王耀几乎是被唐纳拎到另一间更衣室的,这间屋子很小,但只有王耀一个人,他现在可以使用单人更衣室了。 “我的对手是什么人?”王耀回头问唐纳。 “和你一样,新晋级的家伙!半小时后上场!”唐纳“砰”地在王耀身后关上门。 王耀想起来,他忘记问正式比赛的酬劳了。但一定比热场赛多,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三十分钟后,王耀准时出现在赛场入口,人群的喧嚣令他烦躁不已,这些崇尚暴力的美国人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主持人正在夸张地介绍:“今晚的第一场比赛,我们为您献上来自中国的邪恶的、可怕的武术家——Kid Monk!” 欢呼声响成一片,大多数是在喝倒彩。 “白痴!快上场啊!”唐纳在后面狠狠推了王耀一把。 王耀吃惊不已:“还没叫我呢呀?” “就是你!你就是Kid Monk!快给我滚上台去!”唐纳火冒三丈地向王耀比划威胁的手势。 王耀的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明白过来时才一溜烟跑出去,他的呆样又引来一阵鄙夷的口哨和谩骂。 主持人继续夸张地大喊:“他的对手是,聪明狡猾的、残忍无比的、嗜血成性的Dark Wolf!” 一个瘦瘦的小伙子从另一扇门进场,他一路小跑到拳台前,轻巧地翻过绳子。他有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张太嫩的脸,样子俏皮可爱。 今天赢定了,王耀像猎鹰注视猎物般盯着对手,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勾起嘴角。 对手的眼珠快速地动了一下,准确地说是抖了一下,然后定住神,不甘示弱地瞪回来。 比赛正式开始,王耀没有冲出去,他等着对手冲过来,这样可以节省一丝体力,在格斗比赛中这有可能成为致胜的关键。年轻性急的对手果然冲过对角线一拳招呼上来,王耀头一偏躲了过去。对手的第二拳已经闪电般到他面前了,这次王耀没能完全避开,拳头打在了他的右臂上。王耀跳开一步,稳住步子,这个对手比他以为的要强。 几个回合后,王耀大致摸准了对手的路数,但对方的速度之快、精力之旺盛给他带来麻烦,他得打起全部精神应付,不能有片刻懈怠。比赛渐渐变成没有彩头的拉锯战。 看台上的观众表达了他们的强烈不满,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软拳头的废物!” “娘娘腔!” “滚出去吧!别在这儿谈情说爱了!” 这些声音影响不了王耀,不管比赛是否精彩,不决出胜负是不会结束的。他的对手也对场外的声音充耳不闻,一心一意专注于格斗。 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方似乎沉不住气了,他的进攻开始变得急促而频繁,想要速战速决。王耀挨了几拳,但都无关痛痒,他小心地保护自己的头部不受伤害,用肌肉承受躲不开的拳头。王耀意识到,对方和他一样低估了对手,而比赛的节奏未能在其掌控下进行,所以现在对方比他更着急,急于赢得比赛。 忽然的一个左勾拳,王耀打中了对手的肋部。对方倒下了,但缓和了几秒后立刻跳起来,再次冲向王耀。 王耀也不再采取守势,他开始积极进攻,战斗进入白热化。 观众们的情绪高涨起来,欢呼声快要把屋顶掀开了。 终于,王耀借着对手一次进攻结束后未及发起第二轮攻势的空档出击,对手还来不及抵挡,已经被王耀扑倒在拳台上。王耀制住对方手脚,以全部的力气压在对方身上。对手拼命挣扎,却无法恢复自由。三十秒以后,对手用拳头敲击地面,表示认输。 王耀站起来,如释重负。他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叫好声响彻拳场,这是对他的喝彩。 在更衣室里简单处理了伤处后,王耀穿好衣服走出来,这次他得到了整整500美元的酬金。 “干得不错!你的人气升高了,Kid Monk!”拳场老板特意来等王耀,他对有成长空间的拳手很看重,这些人将为他带来大笔财富。 “我不叫Kid Monk!”王耀不快地反驳。 “这只是个称呼,伙计,”老板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亲切,“厉害的拳手都有绰号,这能令对手闻风丧胆!” “但为什么是这个外号?这和我有什么相似之处吗?”王耀仍然不明白。 “你看,你是个中国人,不少人知道中国的和尚会打拳,所以这个绰号不是正适合你吗?”老板想当然地说。 王耀想说自己是有头发的,不该被称为“小和尚”,但这将是白费口舌,于是他也不想争辩了,再说他的外号总比“野兽”、“杀人狂”、“恐怖战车”之类的称号要好些。 “下周六你要迎战下一个对手,希望你表现得像今天一样出色!”老板拍拍王耀的肩膀,“我们下回见,勇敢的小和尚!” 王耀点点头表示答应,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开心。 为了能应付拳赛,王耀加大了练习力度,他买了个沙袋挂在客厅里,每天晚上都发疯似地打沙袋,只有在看他最喜欢的《流言终结者》节目时才停下来。 王春燕对此相当不满,王耀在客厅里制造的噪音太大,而且那个沙袋也太碍事。她生气地指出来:“这是咱们家!又不是健身房!” “春燕,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打的这份工需要锻炼。”王耀解释说。 “那你可以去跑步,或者游泳,为什么非得打沙袋?”王春燕不相信王耀的说词,“难道你去当特警了?我怎么没看见你穿有SWAT字样的衣服?” “这个我做不了,但我干的也是挺危险的工作。”王耀只能这么说,“但是这工作来钱快,足可以把自来熟的房租也带出来。” 王春燕早就对自来熟很不满了:“他也真是心安理得!我之前以为他会赶紧找个房租更便宜的地方住,所以才答应帮他分摊钱的,可是现在倒把他惯得像个少爷似的了,你看他连工都不打了!” “他年纪小,家里又穷,让着他点吧!”王耀一向对自来熟很忍让。 “他成年了,而且我们也不是富人!”王春燕不同意。 正在这时,《流言终结者》开始了,王耀立刻跳到沙发上,调大了电视音量。 王春燕也到沙发上坐下:“我真不明白,你已经跟阿尔那么熟了,怎么还迷他的节目呢?” “这不一样啊,”王耀笑容甜蜜,“节目里的阿尔和生活中的阿尔都很吸引人,两个我都不想错过!”他没注意自己的话说得暧昧了。 王春燕有点怀疑地看看王耀,后者一脸傻笑地看着屏幕,她不禁在心里担忧,天知道王耀是不是正在犯个大错。 第六章 麻烦大了,一头正值壮年的大个儿美洲豹离他们只有20米远,只要她的头向右侧偏一下就会发现他们——没准她已经嗅到他们的气味了。但人类的气味对美洲豹来说很陌生,这也许能让她不把他们定义为食物。 王耀没带武器。阿尔有一把□□,这把刀现在正握在他汗涔涔的右手里。两人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美洲豹花里胡哨的身影,紧密地注视着那女杀手的一举一动。 大猫低伏身子,谨慎地嗅闻空气中弥漫的各种味道,像是要从中提取出专属于猎物的气息。与此同时,豹子身上那种野兽的腥臊味被流动的微风送到躲在树后的两人鼻子里,阿尔看起来不为所动,但王耀却更加紧张,他控制不住地要发抖,肢体抖动的幅度几乎要把他藏身处的草叶都震动了。也许他的怯懦会出卖他们,也许这一次他们的运气用到头了,王耀悲哀地想,他想闭上眼睛,眼皮却根本不能动一下,眼珠定死在豹子身上不敢挪开半分。忽然,王耀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握住了,稳稳地、坚实地被握在另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里。王耀用余光看向阿尔,后者的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野兽,丝毫没向他的方向斜过来一点。力量像潺潺的溪流,顺着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给王耀,王耀颤栗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他产生了一个醉酒般的念头:只要阿尔在这里,他就是安全的,阿尔不会让他们死在这个地方。 母豹只是停下了几分钟,但对躲藏的两人来说无比漫长。王耀没来由地想起凌迟,其实行刑时间并不算长,但带给受刑人的痛苦是人类的感官能体会到的极致。而现在,这只母豹正在用她优雅而致命的步伐凌迟两名人类的神经,她正在向他们靠近。 王耀再次将目光转向阿尔,让视野中充满阿尔,只有这样才能令他不至于对即将到来的末日畏惧得发抖。就像《双城记》里那个将要上断头台的女孩一样,紧紧握着悉尼·卡顿的手并背对着不断起落的刀具才能让她保持镇定。 阿尔仍然没动,在美洲豹有进一步的举动前他必须静如磐石。 忽然,母豹警惕地直起身子,她的耳朵支起来,神经质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在观察她的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跳跃着跑开了。 屏息静气的二人又蛰伏了好一会儿,待听不到任何异动以后,阿尔率先站起来:“没事了。” 王耀也从藏身处冒出脑袋,继而是半个身子。他心有余悸地开口,连声音都在颤抖:“我魂儿都快吓没了!” “我也是,我怕得要死。”阿尔回以惨然的微笑。 王耀这才注意到,阿尔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像刚从河里爬上来一样。 ******************************************************************************* 随着参加拳赛的场次增多,王耀身上总带着一些短时间内消不掉的伤痕,他已经把各种能用的理由都用遍了,秘密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首先质疑的是王春燕,她现在说什么也不相信王耀只是去打什么工了。 “哪份工作也不可能让人天天鼻青脸肿,你的工作难道是挨打吗?”王春燕非要让王耀说个明白,不然就不让他出门。 “春燕,我要迟到了!”王耀躲躲闪闪要往外走。 “你到底干什么活儿?”王春燕放缓了语气耐心问道,“你总不能连我这个室友都不告诉吧?要是你哪天断了胳膊腿儿我都不知道,谁送你去医院?” “没那么严重……”王耀避重就轻。 “至少告诉我你的工作地点吧,得能让人知道去哪找你呀。”王春燕拦在门口。 王耀不能硬把她推开,犹豫了几秒钟,他说:“你得保证不拦着我,我就告诉你。” “好吧,你说。”王春燕放下扶在门框上的手。 迫于无奈,王耀只能说实话,或者他也不是很在乎让王春燕知道:“我打拳,在地下拳场。” 王春燕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这是玩命!” “我都打了好几场了,这不是好好的嘛!”王耀张开双臂。 “这哪有准儿?弄不好就没命了知不知道!”王春燕高声叫道,“你可别去了,我明天就把自来熟撵走,你别为了钱……” “嘘!春燕,他在屋里呐!”王耀示意王春燕压低声音,“真没有你想的那么吓人,我有分寸。” 好说歹说,王春燕总算是让步了,条件是如果比赛可能有危险王耀就得弃权。 王耀一口答应了:“我也不是傻子,对手强不强我能看出来,不会跟人家硬碰硬。” 王春燕不太乐意地让开地方,叮嘱道:“千万小心啊!” 王耀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当天晚上,他又揣着属于胜利者的500美元回来,附带脸上的一大块要渗出血的瘀伤,那是被对手的胳膊肘儿撞的,再偏一点他就成独眼龙了。 “泰国王八蛋!”王耀一边用冰袋敷脸一边恨恨地骂。 最令王耀担心的是和阿尔碰面,对阿尔撒谎会让他内心里产生一种自责感。为了不遇见阿尔,王耀尽量不去阿尔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比如篮球场、图书馆、教堂以及兄弟会的活动场所。王耀不明白阿尔为什么要加入兄弟会,那在他看来完全就是个流氓团体,专门以侮辱新人为乐,而且行事风格像黑社会。阿尔没告诉王耀他入会时完成了什么样的变态任务,王耀听说过一些可怕的传闻,像是吃“腋下点心”之类的。据说吃恶心的东西只是小儿科,有的新人甚至被要求献身,而这样的成员在以后的日子里将永远低人一等,不可能和兄弟会的其他成员平起平坐。当然,所有的都是传说,王耀没有亲眼见过,也不可能见到,兄弟会不收亚裔。 从校园的草坪上走过,王耀一直低着脑袋,他的脸现在很难看,该死的瘀伤一周之内都消不掉了。找了一棵巨大的红杉树,干枯的松针在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王耀把外套铺开在地上,靠着树干盘腿坐下,开始翻阅他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书。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个女孩子的悄悄话传到王耀耳朵里,她们说的是汉语。 “后来呀,那个陈粤楠还发短信给齐鲁,让齐鲁离我远点,真是够了!嘻嘻!”这是王彤彤的娇笑声。 “哎呀,那王嘉龙知不知道啊?”这个声音是一个叫刘倩倩的女生,虽然没有王彤彤那么嗲气,但刁蛮骄傲颇有公主的气质,追求者的数量仅次于王彤彤。 “嘉龙当然不让着他们啦,他就搂着我说:‘对唔住,stay away from my girl!’”王彤彤自豪地说,“当初那个猥琐大叔王耀追我的时候,嘉龙也是这么把他赶走的,可酷了!” 其实早在王彤彤和王嘉龙确定关系以前王耀就已经被拒绝了,但不知怎的王嘉龙误以为王耀还缠着王彤彤不放,所以向他挑明让他离开。 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王耀心虚得直冒冷汗:他偷听了别人的私房话,虽然是无意的。如果他现在站起来走开,两个女孩一定会非常尴尬且气恼,他只能一声不吭地等待她们离开。不幸的是,两个女孩好像准备在这里度过整个中午了,王耀听到她们咀嚼食物的细碎声音,显然她们是带了午饭到这里边聊边吃的。 王耀的肚子不争气地饿了,他还没吃午饭,而现在又不敢动身去食堂。 “耀,你原来在这儿!”阿尔充满阳光的声音从没有这么不合时宜。 王耀下意识地想“噌”地跳起来,却发现自己腿麻了,以很不雅的姿势摔倒在地。 树后传来女孩的惊叫声,王彤彤和刘倩倩已经跳过来,她们穿着精致小高跟鞋的脚出现在王耀与地面平齐的视线里。 “你偷听?”王彤彤的尖叫声仍不失娇媚,但奇怪的是她说的是英语。 “太不要脸了!”刘倩倩说的也是英语,发音比王彤彤更准确,地道而做作的美式英语。 “我没……”王耀连滚带爬,几乎无暇解释。 阿尔忽然开口了:“姑娘们,他没偷听。是我让他在这里等我,恰好你们也选了这个地方。” “那听到有人说话就不知道回避吗?还是故意的!”王彤彤不依不饶。 “你们尽可以放心,”阿尔说,“他刚才一直在睡觉,书上还留着他的口水印呢。” 王耀一愣,把书捡起来一看,果然有清晰的口水,他的脸立刻红成西红柿。刚才王耀摔倒的时候是面朝下的,脸正好拍在书上,无意之中弄出了口水印子。 “哼!真恶心!倩倩我们走!”王彤彤嫌恶地和刘倩倩一起离开了。 等两个女孩都走远了,王耀松了口气:“谢……” 王耀的“谢谢”一词还没说完,阿尔近乎粗鲁地捏住他的脸让他正面对着自己:“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呃?脸怎么了?”王耀装傻。 “这东西可不像化妆品。”阿尔用力往王耀的伤处戳了一指头。 “啊!!”王耀痛呼,“轻点!” “谁干的?”阿尔语气生硬地追问,“贝尔瓦德?弗阿特·亚朗?” “都不是,我撞在树上了……还摔在地上,像刚才那样。”王耀前言不搭后语。 “这不是摔伤,”阿尔一字一句地说,“这是被人打的!到底是谁?兄弟会那帮混蛋?我就知道那个叫路德维希的欧洲至上主义者是头猪!还有他那个欠揍的哥哥!” “我不认识什么路德维希,也不认识他兄弟!”王耀艰难地开口,随着阿尔的情绪改变,他捏着王耀脸的那只手也越来越用力。王耀使劲甩头好容易从他手中逃出来。 “真不知道你在兄弟会里都认识了些什么人!”王耀揉着被捏疼的脸抱怨。 “有一些是人渣,如果他们对某个成员看不顺眼,不仅会往死里整,还会对那人重要的……朋友下手。”阿尔说,“我得罪了几个人,他们是一帮恶棍,你要小心。” 拜你所赐,我居然有了几个素未谋面的敌人!王耀觉得自己的晦气还没用完。 “所以,他们认为我是你重要的朋友?”王耀眨巴着眼睛问。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尔抄起双手等待王耀回答。 王耀拉下脸:“阿尔,我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事!我现在不想告诉你,就像你不想告诉我你在兄弟会的事情一样!” 阿尔不吭声了,他看看远处那个标志性的白色高塔——印在蓝天里显得特别醒目——又低头看看手表:“去吃饭吧。” “好。”王耀捡起书,自然地走在阿尔右手边。 越过绿色的草坪,他们走上一条上坡的小路,校园里古老典雅的建筑构成他们眼中的风景。 “我偷了斯坦福的冠军奖杯。”快走到食堂的时候,阿尔突然说。 “什么?”王耀莫名其妙。 “兄弟会的投名状,他们让我去偷斯坦福的冠军奖杯——那年他们的橄榄球队赢了伯克利,所以这是他们侮辱我们的工具。”阿尔说,“被斯坦福的人抓住我肯定会让他们打死,不过那些呆瓜根本没发现我,后来他们扬言要宰了我,只要我胆敢再踏进斯坦福一步。” 想到斯坦福兄弟会成员的表情,王耀不禁笑出声来。 “好吧,现在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了。”阿尔低头看着王耀,“你是否打算回报呢?” “别指望我会回报!”王耀瞪了他一眼。 “总有一天会的,”阿尔自信满满地说,“你在我面前不需要有秘密。” 第七章 听到流水的潺潺声时,阿尔和王耀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些,这意味着他们找到了地图上那条河流,沿着河走就有希望回到他们来的地方。 河水清澈见底,时不时能看见一条条鱼儿迅捷地游过,像水中飞翔的鸟儿。阿尔挽起裤腿,双手举着一根一端削尖的木棍,悄悄接近那些警觉而胆小的鱼儿,看准机会猛地插下去,鱼儿惊起,箭一般游走了。 “你就不能用渔网吗?”王耀坐在树阴下,猛灌刚从河里打上来的水,这半天的路程又让他们消耗不少体力。 “相信我,我用渔叉的成功率比渔网高一些。”阿尔直起身子,汗珠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线条完美的后背上滑下,□□地流过绵延起伏的肌肉。 王耀出神地看着阿尔的后背,他清楚地知道阿尔拥有一副性感的脊背,当他们还是情人的时候,他最喜欢触碰阿尔的背。 “别一下子喝那么多,出汗会让你脱水的。”阿尔提醒道,他扭身的动作使柔韧有力的腰部拧出健硕的曲线。 王耀从呆愣中惊醒,他把水壶扣好扔在脚边,借小动作甩开自己旖旎的念头。 阿尔看出王耀的走神,他不予置评,转身继续投入力气活中。 鱼叉破开水面的一瞬间,阿尔察觉到木棍上力度微小的变化,他猛地一扬手,随着水珠飞溅,一条斑斓的大鱼被鱼叉举上空中。鱼拼命挣扎摆动,映着阳光,仿佛鱼儿跃进了太阳。 看到被叉起的鱼,王耀悄悄把刚掏出来的渔网塞回背包。看来阿尔没有夸大其词,他确实是个厉害的叉鱼手。 阿尔拎着鱼上岸来,赤脚趟水发出哗哗的声音。大鱼在他手中挣扎,甩得水珠四溅。把鱼扔到地上,他再度涉入齐膝的水中。 两人挑了一块干燥的地面,把捡来的枯枝堆起来,再盖些枯叶片,点起篝火。鱼在火上炙烤时发出“嗞嗞”的响声,散发阵阵香气,即使没有调料,在落难者的眼中这也是丰盛的一餐了。阿尔前后共叉中三条鱼,第四条不慎溜走,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抓了。由于三天没刮胡子,两人的样子都有点颓废。 “如果一直回不去,再过十年我们就变成耶稣了。”阿尔粗鲁而有效地啃咬鱼肉,鲜嫩的肉很快进了他的肚子。 王耀的吃相也一样糟糕,听到阿尔的话他暂时停止进食,若有所思地说:“可是耶稣的毛发颜色和我们的不一样。”他看着阿尔满脸的金色绒毛,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可以确定我们的大致方位了,”阿尔指指天空,“在这里能看到太阳。” 王耀没回答,看到太阳并不能解决他的方向感问题,即使能看见星星他也不懂如何定位。 ******************************************************************************* 伯克利的学习基本顺利,但生活却不是平静无波。连续几期的《流言终结者》都没有出现阿尔,因为他最近正忙于学校的活动。阿尔的成绩一向很好,不过这学期似乎有拿不到全优的危险,那些小发明的研究占用了他不少时间,此外他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参加兄弟会的活动,否则会被人讥笑为只知道泡图书馆的书呆子。自从成功通过入会考验,阿尔在兄弟会里受到所有人的尊敬,连那些高年级的老鸟们也对他刮目相看,承认他是个了不起的成员。但其他新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受尽侮辱,而最后也只有一部分人能够入会,其余的不过是白白受了几个星期的折磨罢了。 从实验室走出来,阿尔想起他已经两周没见到王耀了,他喜欢这个中国人,虽然他无法理解王耀为什么非要把他和“丹尼尔”看成两个人,而且王耀显然是丹尼尔的超级粉丝,却只把阿尔当成一个可亲的朋友。阿尔头一次怀疑自己在节目里用“丹尼尔·奥利瓦”这个化名是否是好主意,王耀对他的两个身份的不同态度令他感觉自己快要变成双重人格了。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以阿尔的身份和王耀在一起,王耀似乎也发现这一点,所以他很少跟阿尔提起他最喜爱的节目,以免不小心把阿尔当成另一个人。想到这里,阿尔决定去找王耀,或许可以顺便留下吃晚饭。 阿尔没料到傍晚会下雨,一路上都没有避雨的地方,他只能顶雨跑到王耀等人家门口,急切地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王春燕,看到落汤鸡阿尔,她吓了一跳,二话不说把人让进屋来:“快进来,我给你拿条毛巾去。” 阿尔掀开连帽衫上的兜帽,这东西比衣服的其他部分更湿,像块讨厌的湿抹布一样糊在他头上。他的头发也湿透了,像从河里爬上来的金毛犬一样能甩出水来。 水渍随着阿尔的脚步延伸到客厅,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沙发也要留下水印了。 王春燕拿来一条大浴巾:“快擦擦!” “谢谢。”阿尔用浴巾胡乱擦自己的金发,湿透的金发被毛巾一擦便乱得倔强。 王春燕又拿来一套王耀扔在外面的睡衣:“你先换上这个吧,我帮你把衣服烘干。” 阿尔接过衣服,再次感谢了王春燕,又问道:“王耀呢?” “他出去了。”王春燕说。 “这种天气出门?”阿尔刚说完就想起自己也是一样的,于是他猜测,王耀一定是去拜访非常亲密的朋友或是做什么重要得不能耽搁的事。 “他总是这样。”王春燕随口说。 “总是在大雨天出门?”阿尔疑惑地问。 “不,总是在星期六晚上出去。”王春燕不经意间说出了王耀的秘密。 “一份周六晚上的工作?”阿尔猜不到什么工作是在星期六晚上做。 王春燕后悔不如说耀只是出去参加聚会之类的了,她现在很难把话圆过去:“这份工作的薪水比较高。” 阿尔对王春燕的躲闪感到奇怪,但当他看到茶几上的一张报纸时,突然明白了她掩藏的秘密:桌子上那张摊开的报纸的体育版,“格斗王决战”的新闻标题被用铅笔圈了出来。 没等王春燕反应过来,阿尔已经把报纸抢在手里了,他又扫了一眼新闻标题,举起报纸问:“他去参加格斗比赛了?” 王春燕不语。 “他是不是去干这个了?”阿尔加重语气逼问。 “是的,他在玩命!”王春燕嚷起来,“你现在知道了!” 阿尔冷冰冰地问:“他不让你告诉我吗?” “他也没告诉我,”王春燕懊恼地说,“我拦不住他,如果你有办法,让他别干了!” 阿尔已经看清报纸上的地址,他扔下报纸就走:“我带他回来!” 今天是季度总决赛,优胜者将获得丰厚的奖励——整整三万美元。王耀今天的对手是上个赛季的冠军,他要作为挑战者迎战卫冕冠军。 和往常一样,主持人用他那夸张的方式介绍两位参赛者:“这边是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决赛的邪恶、凶残的中国武士——Kid Monk!” 王耀每次听到这些古怪的介绍词都会起鸡皮疙瘩,他没有什么表示,从容地走上拳台。到决赛这个级别,拳手已经不需要再向观众挥拳致意并展示自己的力量了,他们本身就是力量的象征。 真正的主角要登场了,全场安静,只剩主持人近乎尖叫的声音:“而在另一边的是我们的传奇,盖世无双、从没吃过败仗的常胜将军——咆哮北极熊!” 谁给他取了这么烂一个名字?虽然紧张,王耀还是忍不住暗笑。 “咆哮北极熊”从另一扇门走进来,他魁梧伟岸的身形抓住了全场观众的呼吸,他的银发在聚光灯下发出不容忽视的光泽,他俊美冷傲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对周围那些瞬间爆发出狂热欢呼声的蚂蚁感到嫌恶。 伊万·布拉金斯基,这是咆哮北极熊的真名。王耀看过伊万的比赛,这个俄国人的实力令人畏惧。在此之前王耀没担心过和伊万交手,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可能杀入决赛,可是现在他却已经站在这个强大的对手面前了。现在退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会令全场观众失去残忍的乐趣,事后老板会让几个打手在更衣室里狠狠教训他一顿。 两位拳手站到拳台中央,伊万比王耀高了半头——可能半头还不止,应该说是高出大半个脑袋。王耀看起来比伊万小两圈,如果是正规的比赛,他们应该被分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级别里。可是地下拳赛要的就是刺激,没有等级之分。 比赛开始,王耀先发制人,试探对手虚实。伊万虽然块头大,但动作毫不迟滞,反应迅速。王耀数次进攻都被伊万轻易化解,伊万几乎在防御的同时便转守为攻,几个回合下来,中国人渐渐处于守势。 伊万最可怕的武器是他的力量,他出拳的速度又快又狠,王耀几次都是险险闪过,一旦被打中就可能受重伤。 要击败伊万这样的对手不能靠拖延,伊万的体力远在王耀之上,拖时间只会让王耀自己垮掉。改变局势的唯一方法是出奇制胜,王耀须把全部筹码押在一次拼尽全力的奇袭上。但伊万老练得很,不露一丝破绽。 不能着急,王耀稳定自己的情绪,同时艰难地应付伊万一次强过一次的快攻。在这期间王耀虚虚地挨了几下子,虽然没造成严重伤害,但也着实很疼,伊万的拳头硬得像铁锤。 一步退开来,王耀和伊万兜圈子,寻找对方身上的弱点。伊万冷冷地瞪着他,没有王耀的小心谨慎,伊万更加从容自信。 王耀盯着伊万的每一个动作,就在俄国人因松懈而稍稍放下护在身前的双拳时,他猛地向前冲去,挥拳直取伊万的下巴。 挥出去的拳头打中了伊万的肩膀,而在同一时刻,王耀感到肋部像被车撞了一样受到可怕的冲击,剧烈的痛楚几乎要把他的内脏从嘴里顶出来。踉跄着后退,王耀仍然没能躲过伊万的下一次攻击,他的脸上狠狠挨了一拳,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随着一阵失重感,王耀重重撞上地面,他知道自己摔倒了,这在拳赛中是难以逆转的败势。伊万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他赶上来踢了王耀一脚,王耀虽然下意识蜷起身体护住胸腹,但承接了伊万蛮横攻击的肩部疼得像骨头碎裂了一样,刚才受到重击的肋部也被震得一起疼,连带着内脏都疼得搅成一团。王耀感觉身上一沉,定睛一看是伊万的膝盖压在了他胸口,然后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便落在王耀身上,王耀无力招架的双手根本起不到多少保护作用,他现在就是个人形沙袋,而伊万正欢快地用他练拳。 周围的观众像兴奋的野兽般沸腾起来:“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但是王耀已经听不到观众席上的喧闹了,他的脑袋里像进了一大窝蜜蜂,嗡嗡作响。痛觉也渐渐迟钝了,伊万的拳头打在他身上时他只是反射性地抖一下,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倒是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好像挨揍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忽然,王耀感到身上轻了,伊万已经离开他的身体。 伊万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一脚踢开的,他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蹿上拳台的那个金发青年,此人愤怒地瞪着他,目眦欲裂。 “Step away from him!”阿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单词,他紧绷的身体在颤栗,似乎在强行压制自己冲上来狠揍伊万一顿的冲动。 伊万垂下双手,表情十分不满,他用轻蔑的语气说:“太不专业了,我不打了!” “等等!”裁判介入,“如果你现在弃赛就相当于认输!” 伊万不屑地指着基本失去意识的王耀:“你看他还能打吗?胜负已定!” “他得自己认输才成,”裁判坚持,“我要数秒。” 阿尔已经蹲下去查看王耀的状况,他小心翼翼抬起伤者的头:“耀,能听见我说话吗?” 王耀费力地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皮,隐约看见他熟悉的金发,心里立刻踏实了:“阿尔……” 阿尔语气轻柔地说:“耀,听我说:你得认输。我必须离开你一会儿,然后我就带你离开,好吗?” 王耀已经听不明白这么长的语句,他只听出阿尔要离开,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右手:“阿尔,别……” 阿尔紧紧握住王耀的手,让他安心,然后转头对裁判说:“就这么数吧!” “你得走开。”裁判刻板地要求道。 “他已经动不了了!赶紧数完你那该死的秒!”阿尔吼道。 “对,赶紧数完那见鬼的秒数!我还得在这个破台子上站多久?”伊万也吼。 裁判只好数了秒,然后宣布伊万胜利。 阿尔慢慢扶起王耀:“能站稳吗?” 王耀像破布一样瘫成一团。 阿尔只好把王耀从拳台边的绳子底下拖出去,在不触碰伤口的情况下背起王耀往外走,离开充满兽性的地下拳场。 驱车前往医院,阿尔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一些,他是个技术纯熟的司机,但此时后座上有一个重伤员,他还要更加小心。好不容易开到医院门口,阿尔稳稳住车,打开后门把王耀抱出来,一路小跑进去。 当王耀再度找回思维与身体的连接的时候,他感受到的除了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以外,还有干净被褥的温暖柔软。等意识稍稍清醒,他发现自己被一堆医疗仪器纠缠住了。 “你醒了?”阿尔推门进来,还带着橙汁和三明治,“医生说你应该这会儿醒,我就去买了早餐。” “我吃不下。”王耀还能感到内脏紧成一团。 “那个混蛋差点把你脑子打出来,”阿尔不理会王耀的抗议,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如果不是为了带你来医院,我非宰了他不可!” 王耀恢复了一点力气,他尝试撑起身体,虽然困难但还算做到了,被子滑下来,露出他□□的上半身和惨白的绷带。阿尔帮他把枕头垫在背后。 “感觉好点儿了吗?”阿尔关切地问。 “除了自尊,”王耀说,“别的没什么不好。”他庆幸地发现骨头都还好,他的手臂上缠着绷带,但没打石膏。 “这可是一堂好课,”阿尔挑眉说,“你该知道地下拳场不适合你。” “阿尔,我是个穷人。”王耀无奈地说。 “并非只有一个地方能赚钱,”阿尔不同意,“而且你不能无休止地纵容一个不分担房租的伙伴。” “阿尔,自来熟他最小啊!”王耀争辩。 “他成年了,年轻不是娇纵和放肆的理由,他故意推卸应该承担的责任,所以你才会受伤住院,”阿尔对自来熟毫不同情,“你必须赶他走。” 王耀很矛盾,他也一样讨厌自来熟,可是总是拉不下面子。 “耀,你不能让人把你当成提款机,这是不公平的。”阿尔探身靠近王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王耀沉默片刻,叹息一声:“我明白了,我会让他走。” 阿尔露出放心的微笑,他握住王耀放在被外的右手。 “阿尔,谢谢你!”王耀改变了话题,他不愿多提自来熟,“要不是你我就没命了。” 阿尔笑着说:“记得我告诉过你:帮助你是我的荣幸。” 忽然,阿尔倾身在王耀上方,两人的鼻尖快要碰到一起了。凝视了几秒,阿尔低头吻上王耀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唇。 那感觉很柔软,虽然会被胡茬扎到。王耀的脑子炸开了,他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比较君子的一吻结束,阿尔拉开一点距离,看着王耀失神的双眼。 什么都无须再说,王耀的双臂紧紧抱住阿尔宽厚强健的后背。阿尔避开王耀的伤口,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中国人打着绷带的结实身体。两个男人都不柔软,但却都在这个拥抱里得到深深的慰藉。 第八章 夜晚还是一样难熬,吊在渔网里让睡觉也变得痛苦。王耀建议两人在树下过夜并轮流值夜,但阿尔不同意,因为他们的体力都不足以支撑半宿不睡。 夜晚的雨林是活跃的,各种夜间活动的野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不安。 “我们还会遇见美洲豹吗?”王耀不敢把自己的腿从网眼里放出去,怕明天一早两条腿就被什么食肉动物啃光了。 “我们应该走出那只美洲豹的领地了。”阿尔分析。 “也许又走到另一只的领地里了呢!”王耀可不敢相信他们的好运仍在。 “至少今晚他们不会来,我保证。”阿尔说。 王耀很想调侃一下阿尔的保证值几个钱,但却没说。 “我们也可以下去生一堆火,野兽就不敢靠近了。”王耀建议。 “但是那需要有人守夜添柴。”阿尔提醒他。 “可恶的雨林!可恶的南美!”王耀忍不住骂起来。 此后无话,两个人虽然仍是艰难地进入睡眠,但比第一次住渔网要习惯得多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雨林里或许会多两只蝙蝠侠。 ******************************************************************************* 摄影棚里的灯光亮起,一场文戏结束了。 王耀往手上缠绷带,下一场有他的戏份,他要与男主角对打,并且被男主角三招五式打败。 从拳台到剧组,王耀的生活改变很大。 自从因为重伤而进了医院,王耀便决定再也不回地下拳场了。他接受了阿尔的建议,一出院回家就给自来熟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分摊房租,要么走人!自来熟不肯交钱,最后只好气哼哼地卷铺盖走了,临走还偷了家里的各种调味料。后来自来熟跑去跟几个刚来美国的学生一起住,这回没人惯着他了,房租必须平摊,但因为他们人多,每个人交的钱相对少些,这也是自来熟选择和他们同住的原因。 伤愈后的王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阿尔便介绍他加入一个动作片剧组。阿尔和本田菊正在给这个剧组做特技效果,由于这部电影里有许多机器人战斗的镜头,本田菊的机械天赋得以充分展现,阿尔的创造力也为特效添了不少彩。剧本设计的故事发生地是香港,所以需要大量华人武师,王耀顺利通过面试,很快就和阿尔一起到剧组工作了。 通过阿尔的介绍,王耀认识了本田菊。本田菊是个安静少言的男人,王耀总是忍不住想叫他“吉斯卡”——那个在《流言终结者》节目里使用的名字。说来也怪,王耀从不会在生活中叫阿尔为“丹尼尔”,在他心目中,阿尔就是阿尔,是他的朋友——以及现在的恋人。 剧组里有不少亚裔武师,其中大部分是华人,也有一些韩国人以及极少数的日本人。王耀因为功夫过硬、体能良好而受到重用,武打的镜头基本都需要他上场。 今天他们要拍一场时间较长的武戏,剧情很简直:男主角接受格斗训练,他在经过最初的困难后进步显著,在最后的一场训练中先后击败四名对手。 第一个被男主角“打败”的是一个华人男孩,他刚十八岁,演男主角的对手显得太嫩了,所以两招就让他出局。第二个龙套是一位说英语带口音的香港人,他身材矮小,比男主角矮了一截,也显不出男主角的英雄气概来,但因为他身子轻,所以武指安排他被男主角一脚踢飞。第三个上场的是韩国人任勇洙,他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和紧身长裤,手上戴着黑色的露指拳套,此人年纪虽轻,但功夫了得,他和男主角身高差距不大,且身形匀称健硕,所以和男主角过招的时间较长,这场武打只拍一次就通过了。 最后一个上场的“对手”是王耀,武指虽然对王耀的身高不满意,但王耀的功夫的确让人没话说。王耀□□着健美的上身,黑发散开,只在额前用一根带子拢住刘海,他手持两根菲律宾短棍,往场上一站,身高的缺陷完全被他的气势弥补了。其实王耀不喜欢自己这个扮相,觉得像个街头的混混,但美国人总是喜欢弄得这么夸张。 本来王耀的戏也就三招五式,打几个回合后被男主角一棍扫出圈外就完事了,可是拍起来却困难重重。男主角是个从没碰过冷兵器的美国小子,拿着一根齐眉棍不会使,倒是总绊自己和王耀的脚。武术指导给他示范了一遍又一遍,他还是每次拍摄都出错,导演一声高过一声地喊:“Cut!” 已经是第十六次拍摄了,王耀第十六遍摆出起势,镜头在他斜后方,他的一头长发把脸完全挡住,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拍到男主角英气逼人的正脸和王耀肌肉紧绷的后背。王耀不需要在意自己表情如何,反正他也露不着脸。 “Action!”导演一声令下。 王耀舞起菲律宾短棍,他手法极快,两根短棍在他手里舞得只见棍不见胳膊。他冲向男主角,走位故意偏一些以免挡住男主角的脸。男主角以齐眉棍相迎,长棍与短棍相交,发出钝响。两人按设定好的动作打斗,一开始很顺利,可是等到最难的一个动作时,男主角握棍的位置有点偏上,棍梢扫到王耀的腿。王耀冷不丁挨这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他就势打了个滚,一翻身站起来继续迎战——希望导演满意他这个临场发挥,他可不想再重拍一次了! “Cut!”打斗终了时导演才喊停。 “很好!”导演表示这一场通过了。 下一场戏仍是继续这轮打斗,由于男主角和王耀的打斗戏最后的部分是一个特写镜头,需要分开来拍,所以二人得就上一场最后的姿势完成这个动作。这场戏相对简单,男主角只要在两人交缠的时候腾出一只手揍王耀一拳,然后一棍把他扫出垫子就行了。 不料,当两人摆好姿势的时候,男主角由于前几场拍得太累,这时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不等导演喊开始就一拳挥出,打中了毫无防备的王耀的脸。王耀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挨了这没有保留的一击,立时仰倒在垫子上,半蜷起身体捂住右眼。 出了状况,拍摄临时停止,几名场务人员围过来,还有人去取医疗箱。一个瘦瘦的小伙子拉开王耀的手,看到他眼睛周围青了一大片,眼球也充血了。 远在机器人旁边的阿尔也奔过来了,他分开众人挤到王耀身边,扶住王耀的头:“耀,看着我。” 王耀充血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阿尔焦急的脸。 阿尔低声惊叫:“天呐!”他随即站起来,怒气冲冲地两三步迈到男主角跟前。 “嘿!你这混蛋!你是故意的!”阿尔指着鼻子骂男主角。 “不是的,我失手了!”男主角辩解。 “你怎么可能失手?离那么近,你往眼睛上打?”阿尔逼近男主角,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 “放手!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男主角也火大起来。 其他工作人员见势不好,急忙上来拉开二人。 王耀也爬起来:“阿尔,我没事,拿个冰袋敷一下就行了。”王耀并非不想揍那男主角,但他不能丢了这份工作,更不想让阿尔丢了工作。一位年轻女场务给王耀拿来冰袋,他把冰袋按在自己肿起的眼睛上,退到场外。 因为出了伤人事件,导演让武戏的部分暂停,先拍几场文戏。两位主要配角上场配戏,武师们都退到旁边休息。 阿尔和王耀得空单独待在一起,阿尔掰开王耀捂着冰袋的手,察看他脸上的伤,刚才的红肿已经扩散成一片皮下出血的紫红了。 阿尔愤愤不平地说:“我要揍扁那杂种!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王耀安抚他:“阿尔,你不能在剧组打架,他会起诉你的!” “他打了你!他差点打瞎你的眼睛!”阿尔瞪圆双眼,“我把你带到这里不是为了这个,不是让你继续受伤!该死的,那头俄国熊刚把你打成煎饼!” “别为我担心,阿尔,”王耀心中暗自欢喜,“他不是有意的,武戏难免受点小伤,这不算什么。” 阿尔露出“我被你打败了”的表情,重重地拥抱了王耀:“别让我再看到你受伤!” “阿尔,过来帮我调试这个大家伙!”本田菊喊阿尔,一个机器人正在进行腿步动作测试。 “就来!”阿尔回头向本田菊喊一嗓子,然后又不放心地转回来,抓着王耀的上臂嘱咐道:“小心点,耀。” “我知道。”王耀莞而一笑。 捂着一只眼睛,王耀退到休息区。任勇洙已经坐在那里,脖子上搭着一条手巾,两手握着一瓶水,手肘支在叉开的膝盖上,他的皮肤上覆了一层汗珠,使隆起的肌肉更富有光泽。 年轻的任勇洙是个帅气的男人。 见王耀过来,任勇洙腾出一只手向他招呼:“嗨,耀,你的眼睛还好?” “还好,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王耀快速地把冰袋放下来又按回去,让任勇洙看到他一片暗红的眼部皮肤。 “龙套的脸不值钱,主角的脸才不能打呢!”任勇洙不忿地撇撇嘴。 一名场务人员——或者说一个小姑娘——走到王耀身边,捧给王耀一条毛巾:“王,擦一擦吧。” 王耀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汗:“非常感谢!呃……”他接过毛巾在自己胸腹上胡乱擦几下。 “莉迪亚·格林,你可以叫我莉迪亚!”小姑娘娇媚地笑,眼睛快速而有效地扫了王耀的胸肌几下。 “谢谢你,莉迪亚!”王耀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等莉迪亚走开,王耀坐到任勇洙身边。这时候导演正在拍一段男女主角拥吻的戏,女主角是日本人,头发不知为何染了几绺蓝色。 “拍了这么多天,他们就这场演得最真!”王耀揶揄道。 “哼!谁来吻我们啊?”任勇洙也不快地说。 看着如胶似漆的男女主角,王耀评论道:“不过这女主角长得倒不错。” “那当然,她以前在日本是个红透AV界的□□,出名以后就来好莱坞演电影了。”任勇洙对女主角的背景很了解。 “男主角呢?”王耀闲问。 “那小子是靠一张脸出名的,以前都在青春片里演花瓶美男,全是和姑娘恋爱、接吻,都不需要啥演技!”任勇洙对男主角评价很低,“这是他第一次演科幻片,武打经验一点都没有,演得烂透了!” 休息了一会儿,王耀打算去看看阿尔,他走向特效小组的工作区。 “嗨,耀。”本田菊把耳机摘下来,向王耀点点头。 “你好,本田。阿尔在哪?”王耀问。 “他在准备那个机器人,下一场里这台机器要被打扁。”本田菊用手中的笔指指一堆破烂的金属,那已经看不出来是个机器“人”的形状了。阿尔正在那堆破烂上忙活。 王耀见阿尔正忙,准备走开。本田菊却叫住了他:“且等一下,耀。” “嗯?有事吗?”王耀转回身来。 “我常听阿尔提起你,一直很想和你聊一聊。”本田菊说。 在剧组这些天,王耀和本田菊没有多少交流,两人仅止于打招呼的关系。此时本田菊的要求显得有些突兀,但王耀没有拒绝,他暂时没什么工作。 “我也常听阿尔提起你,你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师。”王耀说。 “只是弄些花架子骗观众罢了,”本田菊对他的工作很是不屑,“我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每部电影都是如此,搞些炫目的噱头,剧情一无是处。” “你的工作能让烂电影不至于那么烂!”王耀笑道。 本田菊是个日裔,父母为第一代移民。他出生在美国,但十八岁以前都是在日本度过的,直到上大学时才回到美国,并就此定居下来。因此,本田菊更像一个纯粹的日本人,而少有美国人的特点。 “过奖了,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本田菊说。 “我喜欢你们的电视节目,聪明人的节目。”王耀提起《流言终结者》。 “那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办法,至少我们可以搞些自己想出的发明,而不是像这样,”本田菊指指旁边的好几个机器人,“做这些毫无意义的玩具。” 王耀把手巾往肩上一甩:“可是人们爱看电影啊,如果没有你们的工作,我没法想象电影还怎么看!” 就这样聊了些闲话后,本田菊忽然严肃地说:“耀,我想我得告诉你:我是个已经出柜的gay。” “我听说过。”王耀点点头,因为看《流言终结者》,他多少了解一点本田菊的私生活。 本田菊继续说:“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伴侣,所以到现在都是单身。我交往过几个对象,全都很快分手了。” 王耀不知道本田菊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只能表示同情:“这可真遗憾。”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我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稳重的伙伴,不能是个头脑简单的傻小子,”本田菊说,“而我相信你正是这样一个人。” 王耀差点呛到,一口水喷在毛巾上——幸亏他及时用毛巾捂住嘴。这算什么?表白?有这么表白吗? 如果放在三个星期以前,王耀会因为被男人表白而大惊失色。但阿尔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刻向他表明爱意,而因重伤变得脆弱的王耀平和地接受了这份感情。现在再次被男性表白,王耀已经不会吃惊,只剩下尴尬了。 “呃……抱歉,恐怕我不是适合你的人。”王耀擦擦嘴。 本田菊毫不惊讶:“我知道,你是阿尔的男朋友,但我怀疑你们两个都不是认真的。” “为什么这么说?”王耀皱起眉头。 “我听说阿尔是在你受伤住院的时候追求了你,你对他的感情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感激。”本田菊很肯定地说。 “不,我爱他,从春天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王耀也说不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阿尔动心的,也许是那场篮球比赛,也许是那次他向阿尔求助,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早就开始喜欢这个开朗帅气的大男孩了。 “你不了解他,他恐怕也不够了解你,”本田菊摇摇头,“恕我直言:你们的关系顶多维持一年。” “嘿!”王耀不满地看着本田菊,这个日本人居然在一段感情开始之初就断定他们会分手! “当然,如果你们提早分手,我会很愿意和你交往。”本田菊彬彬有礼地说,“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耀,你们在聊什么?”阿尔结束了工作,向两人走来。 “关于我们的节目。”本田菊抢先回答。 “看来你们已经很熟了。”阿尔笑着揽住王耀的肩。 “算是吧。”王耀冷冰冰地回答。 当天的拍摄结束后,阿尔和王耀一起离开摄影棚。阿尔有车,他开车先送王耀回去,一路上王耀一直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阿尔问,“眼睛还疼?” “不是。”王耀无精打采。 “那是为什么?”阿尔察觉到王耀的异样。 “阿尔,我们的关系能坚持多久?”王耀突然问。 阿尔踩住刹车,车子慢慢停靠在无人的路边。 “耀,你对我们的关系后悔了吗?”阿尔严肃地问。 “不,当然没有,我只是……”王耀欲言又止。 “什么?” “有人说,我们的关系顶多维持一年。”王耀躲闪开阿尔灼灼的目光。 阿尔探身过来,深深吻住王耀的双唇,他喜欢这个亚洲人的味道,干净、温暖,带着一股茶香。 王耀没有反抗,他任由阿尔的身体压过来,把他推到车门上。 缠绵的一吻结束,阿尔稍微拉开点距离:“不要听信什么预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是爱你的。” “我也一样啊……”王耀温柔地笑了。 两人再次拥吻,吻渐渐变得炽热而浓烈,车内的热度升腾起来,旧金山夜晚的寒气被关在车窗以外。无人的公路边,只有车灯发出温暖的光。 第九章 沿河走的好处是不会再缺水,此时水质清澈,能看到一些热带鱼类在浅水中游过。他们没有遇见可怕的食人鱼,虽然食人鱼的恐怖故事广为流传,但在亚马逊河流域遭受食人鱼攻击的机率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高。 在雨林中迷失的二人再次停在河边歇息,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沿河向上游走了将近十公里远,这对两个年轻力壮的男性来说太慢了,但他们透支的体力仅能达到这个速度。如果阿尔判断得没错——他们留在小屋里的地图是上下倒置的——那么他们在迷途之中至少走出离小屋三十公里的距离了,现在这段走错的路成了他们面前漫长的征途。 前一天吃到一顿烤鱼,晚上又睡得比较安稳,今天两人的状况稍好一些,他们可以连续步行较长时间。 “该休息一会儿了。”王耀擦掉汗水,失水是一件可怕的事,即使旁边就是一条小河,他们也不敢让身体过度劳累而损失水分。 阿尔在河边的树丛里选了个比较舒适的地方:“就这里吧。” 两人坐在树下休息,边喝水边静静等待体力恢复。 阳光映在河面上,星星点点。 王耀站起来脱掉T恤:“我要洗个澡。”从出发的时候开始,他除了被雨淋湿以外再没洗过澡,身上都要发臭了。 “我也洗。”阿尔也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两人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沐浴,水花溅到他们的裸体上,碎成水珠,顺着肌肤往下滚落,带走了汗水和尘垢。 王耀晒黑了,皮肤黝黑发亮,像抹了油似的。阿尔却只会变红,浅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变得半透明。 但是小河仍然不能令人放心,每当有鱼游过时,王耀都要紧张地看上一眼。 阿尔边洗边打趣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的□□?” “喂!”王耀不快地瞪他一眼,“谁知道会不会有食人鱼!” “如果有食人鱼,你更该担心一下我的□□,”阿尔坏坏地说,“你一直很爱我的□□!” “You are a □□!”王耀骂道。 阿尔无所谓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王耀惊奇地发现阿尔的头发似乎也长了,难道他们已经在森林里生活多年了?他们距离变成真正的野人还有多久? ******************************************************************************* 在剧组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比在地下拳场拼命要好多了,耀也得到了比较可观的报酬。现在耀和春燕又多了一个名叫张佑京的合租伙伴,张佑京来自北京,亦为伯克利的学生,目前上大学二年级。有了这个年轻伙伴后,三个人共同分摊房租,王耀和王春燕的经济压力减小了一些。 王春燕花了一些时间才接受王耀和阿尔的关系,她并不恐同,但朝夕相处的室友突然变成了gay,她的确感到震惊。最初,王耀对他刚刚展开的这段恋情也同样惊疑和不安,室友的反应更是让他对选择接受阿尔而感到矛盾,进而让他想到本田菊的预言。但每当和阿尔在一起时,王耀便会忘掉那些疑虑:什么都随他去吧,反正现在开心就好。在王耀和阿尔的关系趋于稳定后,王春燕也逐渐认可了她的室友是个gay这个事实,她断定王耀从来就不喜欢女孩:“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好好追王彤彤了。” 但王耀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纯粹的gay,平心而论,他是能对女孩产生好感的,他认为自己应该是个双:“不是我这边的问题,彤彤她讨厌屌丝大叔。” “现在的小孩子,比她大上几岁的人就敢叫大叔、阿姨了,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吗?真讨厌!”王春燕很是不忿,她和王耀同岁,由于女性对年龄的敏感,她很讨厌比她小一些的女孩在她面前装小可爱。 “你也不用这么放在心上,小女孩娇气点很正常。”王耀倒是看得开。 “哼!你们男人就是吃这一套!”王春燕不高兴地撇撇嘴。 王耀笑而不语,王春燕自己意识不到,其实王耀也常常是用对待小女孩的心态纵容着她的小脾气。 阿尔在兄弟会如鱼得水,他的社交能力本身就很出众,经过兄弟会的活动以后打通了更多门路。兄弟会里的人对阿尔的了解越来越多,他们逐渐知道他有一个和他性情迥异的宅男朋友,是个中国人。 王耀从不跟兄弟会的人打交道,他并不知道麻烦开始找上他了。但阿尔开始有所察觉,那些与他关系不好的兄弟会成员的眼神昭示了一切。 更让阿尔担忧的是他的表弟马修,马修比阿尔小一岁,即使在伯克利的学生中间也是个典型的书呆子。阿尔认为表弟最适合平平稳稳读完书,然后进研究所工作。可是马修却突然积极地想加入兄弟会,就像一只兔子非要混进土狼群里。像所有新人一样,马修免不了要吃苦头,他的风格与兄弟会格格不入,兄弟会里的老鸟们最瞧不上这种文弱书生,如今肉送到嘴边来,不咬白不咬,当然要狠狠羞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眼镜男一番。马修和阿尔都戴眼镜,两个人又长得极像,如同双胞胎。但阿尔的眼镜只是平光镜,随时可以摘掉,马修的眼镜却带着深深的度数,摘下来他就变成睁眼瞎了。近视给马修招来更多羞辱,兄弟会的人利用这一点嘲笑和耍弄他,以他的笨拙、滑稽的表现趣乐。 那是一个周三的早晨,王耀没有课,一早便收拾好准备赶去剧组。 “你一个跑龙套的怎么比主角还忙啊?”王春燕困倦地嚼着煎蛋。 “龙套到处都有用,尤其是我这种演武戏的龙套,”王耀说,“今天我要演反派手下的喽罗,明天可能会演尸体,涂一身血浆那种。” “听着就恶心!”王春燕赶紧打断他的话,“快去吧,当心晚了被导演骂!” 王耀脚步轻快地走出大门,王春燕得以安稳地吃完她的早餐——直到睡过头的张佑京哀号着冲出来。 阿尔在一个热闹的路口与王耀碰头,两人一起前往剧组。旧金山人烟稀少,几乎到处都很安静,这条不时有行人来往的路已经称得上热闹了。 “嘿,看看我!我是选美大赛冠军!”一个穿着夸张的蓬蓬裙、戴着有花朵和蕾丝装饰的遮阳帽的男孩站在路边向行人大声喊叫,每当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他都要重复一遍同样的话。 “WTF!”阿尔咒骂一句,大步走上前去。 “怎么了?”王耀匆匆跟在后面。 “马特,你在干什么蠢事?提前过万圣节?”阿尔一把揪过穿着蓬蓬裙的男孩。 “这是入会仪式,你应该知道,阿尔。”马修拿眼睛扫了阿尔和阿尔身后的王耀,他不愿意碰见熟人,尤其是自己的表哥。 “入会仪式要求你长出这个?”阿尔用手指戳戳马修高耸的假胸,里面填的是两个灌满水的气球。 “轻点!”马修叫嚷着护住胸部,生怕阿尔把气球戳破了,“这是条件,我得穿着这个在这里站到晚上八点。” “然后呢?他们就准许你入会了?”阿尔恶声恶气地问。 “他们说这只是必要条件之一。”马修小声说。 站得稍远的王耀听到马修说的话,不禁担心地想这一整天里马修如何解决食物和水的问题,还有他怎么去上厕所。 “看看你的样子,穿得花里胡哨站在路边,像个□□似的招徕嫖客!”阿尔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阿尔!”王耀觉得阿尔的用词十分刺耳。 “这不关你的事!”马修气得涨红了脸,“这只是个游戏,我表现出的是幽默感!” “幽默?你就是个小丑!”阿尔大声说,“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些人就是拿你当猴子耍!他们根本没打算让你入会,像你一样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新人多得是,最后没有一个能加入兄弟会的!” 马修气得浑身发抖:“不用你告诉我我是什么,也不用你教我该怎么做!等着瞧吧,别以为我总是不如你,阿尔弗雷德·F·琼斯!”说完,马修愤愤地提着裙子走开三大步,继续向路人搔首弄姿,全当阿尔不存在。 阿尔看看他自我作践的表弟,掉头便走。 “阿尔,你不管他了?”王耀赶上阿尔的脚步。 “他吃够苦头就知道了!”阿尔怒气未消。 王耀却是另一番心思:“阿尔,兄弟会就是这么折磨新人的吗?” “通常如此。”阿尔无心闲聊。 “那你呢?”王耀追问,“当初你也被这么弄过?你这么耍过别人吗?” “没有,都没有!”阿尔不耐烦地答道。 王耀看阿尔心情不佳,也便不再追问,但心中却不由自主地产生对阿尔的猜疑。 那天片场的气氛很不对劲,人们的情绪都莫名紧张,当天的拍摄从一开始便令人不安,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接二连三的错误使所有人烦躁,先是小型机器人道具无缘无故损坏,然后是化妆师奇怪的错误浪费了两个镜头,接着是演员们不停地出错。 王耀本来没有多少工作,他今天只是演一个小喽罗,混在一群喽罗里基本露不着脸。他没有需要费体力的活儿,只要跟在写了一脸“我是坏蛋”的老家伙身后装成纸老虎样就行了。但一个突发事件让王耀的工作量大大增加,而这件工作是他从未做过的。 一个危险的镜头,女主角的替身意外失手受伤。那是个中国女孩,混迹好莱坞的中国女性几乎都是在演日本女人或当替身演员,而这个女孩两者兼饰。医护人员检查了女孩的情况,宣布她不能再参与电影的拍摄了。 失去了女替身,电影将不得不中断摄制。再找一个女替身不难,但要找一个出色的亚洲女性武替就不那么容易了。况且这一场戏庞大的布景是一次性的,如果今天不能成功拍完,下次便得全部重搭。 情急之下,导演看到了正在和任勇洙闲话的王耀:“王,过来一下!” 王耀以为又有哪个镜头里需要个背景或龙套,于是小跑过去。结果导演竟让服装师找来女替的服装,要求王耀穿上。 “我不会演女的!”王耀觉得此举过于荒唐。 “这场戏露不出脸,谁演都无所谓,”导演说,“而且只有你能塞得进去。” 王耀不觉得自己能塞进那套又瘦又紧的女装里,可是管服装的女职员已经把那套可怕的戏服往他头上套了,王耀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这姑娘力气大得很,他可不想脖子遭罪。 被女装勒得浑身发紧的王耀晃晃当当走上前,背对着摄影机。这一场戏是女主角遇险挂在破烂的废弃建筑外面,而男主角被耽搁在别处,她不得不独自艰难地往上爬,最终成功逃生。王耀需要爬上一个很高的架子,在后期制作中,这个架子将被融进画面里成为高层建筑的一部分。 开拍之后,王耀奋力往上爬,他故意表现出艰难的样子,同时还要注意以肢体动作配合爆炸点,按照设定,这座大楼正在不断发生爆炸和坍塌。架子摇摇晃晃,王耀身上没吊威亚,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第一遍拍摄完成得比较顺利,但导演看了样片后并不满意,王耀在爬的过程中动作过大,屁股撅到镜头外面几次。于是又进行了第二次拍摄,这回王耀没有乱晃腰部,保证了画面完整,但灯光效果却不好,不得不再次重拍。 第三次拍摄总算通过了,站在架子上方的王耀也算松了口气。然而,正当他准备爬下去的时候,脚下响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接着整个架子便倾斜了,在任何人都来不及作出反应时,架子轰然倒塌。 “糟糕!”阿尔扔掉护目镜往出事地点跑,他离得稍远,只能看到一片废墟和惊慌的人们。 王耀被埋在一堆钢管和纸板底下,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嘈杂的叫喊声。有人扒开压在他身上的破烂,一条强壮的手臂把他从废墟底下拉出来。 “你还好吗?”拉他出来的人关切地问。 “不要紧,阿……”王耀愣住了,同时有些失望,眼前的人不是阿尔,而是电影的男主角。王耀改口道:“谢谢你,丁马克。” “耀!”阿尔一把推开丁马克,检查王耀的情况。 “我没事。”王耀揉揉摔疼的肩膀,他只受了点轻伤。 阿尔拉着王耀走开,边走边低声说:“我已经后悔带你进这个该死的剧组了!” “阿尔,跟黑市拳赛比这真不算什么,”王耀说,“再说电影也快拍完了。” “但愿结束之前别再出岔子。”阿尔拍了王耀的脑袋。 “喂!这很疼!”王耀抗议,抬起拳头捶了阿尔的肩膀。 阿尔坏笑着躲闪,还是挨了一下子。 一声刻意的假咳打断二人的嬉闹,他们回头一看,本田菊不知何时跟在后面了。 “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我需要再借用阿尔一会儿。”本田菊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阿尔拧了王耀的脸腮,转身和本田菊走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王耀感到早晨那点猜疑和不安已经消失了,或是暂时被遗忘了。 第二天王耀就不这么想了,当他被一群兄弟会的男生不怀好意地堵在楼梯间里时。为首的是一向飞扬跋扈的吉尔伯特,后面跟着几个他的朋友。令王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众人后面畏畏缩缩的那个金发男孩竟然是马修,这个眼镜男虽然跟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学生混在一起,但是与其说是个帮凶,倒更像是受害者。 或许和兄弟会的人发生冲突的确是不明智的,王耀开始后悔了。刚才在食堂里,王耀不留神坐到了兄弟会成员们常坐的桌子上——他很少来这个食堂,也不知道约定俗成的规矩。兄弟会虽然势力很大,但通常不会无理取闹,只是今天王耀不走运,他遇上了一个极端歧视中国人的德国学生雷克。雷克辱骂王耀是“臭共产主义者”,粗鲁地赶他离开:“低贱的黄猴子!夹着尾巴滚回你的法西斯中国去!” 王耀反唇相讥:“中国可没法跟德国比法西斯!” “至少希特勒早就死了,”雷克冷笑着说,“而你们还在坚持那一套!” “喔哟!那现在是谁摆出纳粹的架式侮辱有色人种呢?”王耀讽刺地说。 雷克挺起肌肉不怎么发达的胸部——虽然身材高大,但雷克却长得不够强壮,这是令他懊恼的事情:“你是在挑衅吗?猴子!” “我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一下你这缺心眼的傻冒!”王耀愈加直白地骂出来。 先动手的是雷克,但他的手刚碰到王耀的胸口,王耀就以一个利落的直拳把他放倒了。雷克倒下的同时,王耀发现食堂里有一半的男生都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王耀暗叫不好,他可没法同时对付这么多人,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扭头跑出食堂。没跑多远就被一帮人堵在楼梯间里,于是就有了前面的一幕。 反正今天是逃不掉了,王耀心想索性就放开了吧:“六个对付一个?这太不公平了,难道不应该是二十个胆小鬼躲在一条好汉屁股后面才跟敌人势均力敌吗?你们应当凑齐了人数再来,别让人说我占你们便宜!” “你就尽可能占占嘴皮子的上风吧。”吉尔伯特邪笑。 “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王耀故作镇定地问,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而不屑,实则已经心如擂鼓。 “你这被阉了的中国人,就让我教训教训你吧!”雷克逼上前来。 “关于我的男性雄风,你干嘛不用你的德国瘦屁股来试试?”王耀也跨前一步。 吉尔伯特喝止雷克,他从众人后面扯过马修:“解决这个中国人。” 马修瑟瑟发抖,像根木头似地杵在原地。 “你是个娘们儿吗?兄弟会可不收女人!”吉尔伯特冷冷地说。 王耀着急地叫道:“我不跟他打!” 可是马修已经摘下眼镜,不要命似地扑过来了。由于深度近视,他直接扑到墙上。后面爆发出一阵狂笑。 接下来的打斗是王耀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糟糕的,那简直是场噩梦。打败马修很容易,这个书呆子没有一丁点儿格斗技巧,力气也不算大。可是这场殴斗带来的耻辱感令王耀久久不能忘怀,马修没命地乱打,王耀只能尽量少对他造成伤害,他一次次把马修制住,并劝马修赶紧停手,可是那群兄弟会的流氓在一边大声起哄喝倒彩,完全是在看猴戏。唯一没喝彩的是吉尔伯特,他冷笑一声走开了,留一群喽啰在原地乱叫。 “马修!你清醒点!”王耀在纠缠中低声说,“你看不出他们在耍你吗?” “对不起!”马修不敢看王耀,抡起拳头没头没脑地往王耀身上招呼。 王耀失去了耐心,他觉得应该让马修得点教训,于是错身扭住马修的胳膊,一用力将他按倒在地。 “住手!你们两个!”一声断喝。 王耀和马修同时抬头,阿尔怒气冲冲地站在他们面前。 王耀触电般松开手,马修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乱蓬蓬地遮住他的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摔角表演?”阿尔斥责道。 马修突然说:“我只是跟王耀开个玩笑,我不知道他会发那么大火。”他的身子缩成一团,虽然嘴里说着谎言,身体的反应却完全不是装的。 “玩笑?”王耀莫名其妙。 阿尔转向王耀:“耀,到底是什么样的玩笑?值得你动手打人?” 王耀有嘴说不清:“什么玩笑?我怎么知道!你倒是问你那些兄弟会的朋友啊!”他说着往身后一指,却发现周围早就没人了。 突然之间,王耀明白了:这还真是一个大大的玩笑。 “耀,我知道你容易冲动,但不知道你还这么暴力。”阿尔明显生气了。 王耀不由得怒从中来:“都是你那该死的兄弟会!”他一句也不想解释,火冒三丈地扭头就走。 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骗局,从雷克的找碴到马修的奋不顾身,所有过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们显然知道阿尔会在这个时间从这里经过。而王耀却忘了,阿尔今天有选修课,下课以后从来都由这条楼梯走下来。 也许多费些口舌能向阿尔解释清楚,可王耀现在也很生阿尔的气,为什么像阿尔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孩却要加入那种黑社会般的学生团体呢? 第十章 洗完澡后,两人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小憩,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抚弄着两个落难者,令人产生闲适的错觉。王耀和阿尔都不敢睡着,在没有防范措施的情况下,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出于同样的原因,两人都不想独自休息而让同伴放哨,他们都想证明自己是体力更好的那一个。 不久,王耀决定放弃和阿尔较量,他惊异于人类的好胜心,即使在面临生存危机的情况下还能拼着劲一较高低。 “我要睡一会儿。”王耀气闷地说。 “睡吧。”阿尔随便应了一声。 王耀几乎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同时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他单腿站在校园里那座标志性高塔的塔尖上,用精致的“春燕专用”小茶杯喝可口可乐,干坏事得逞令他觉得既紧张又兴奋。突然,伴着王春燕的怒吼,一堆巨大的茶杯从天而降,像陨石雨一样砸向他,把他整个埋起来。 王耀神经质地抽搐着醒来,看到阿尔正在把一堆浆果砸到他头上身上。 “你干什么?”王耀恼火地问。 “午饭,附近只有这个。”阿尔简单地解释。 “你怎么知道这有没有毒?”王耀怀疑地看着这堆鲜艳的果实。 “有鸟吃它。”阿尔一点也不担心。 “可是如果它里面有某种鸟吃了没事而人吃了就会发疯的毒素呢?”王耀还是不放心。 “就算不吃它你也快发疯了,当疯子总比当死人强——通常是这样。”阿尔耸耸肩。 这个观点王耀同意,他点点头:“但愿它味道好。”他捡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酸得直倒牙:“真难吃!” 阿尔也捡起一个吃起来,然后立刻停下了:“这东西是开胃的。” 在食物难以获得的情况下,吃开胃食品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 王春燕愤怒的指责声让王耀回到现实,他拿开正和自己嘴唇亲密接触的杯子,惊讶地发现他手里握着的是有卡通小熊图案的“春燕专用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我不是故意的,春燕!”王耀心虚地解释。 “看出来了,”王春燕面无表情地夺回自己的杯子,“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跟阿尔吵架了。”王耀坦白。 “果然是这种显而易见的理由,我问得真多余。”王春燕小心地把自己的限量版卡通杯子放好,确保王耀的手不会再碰到它。 “这次不一样,误会大了!”王耀垂头丧气。 王春燕不以为然:“谈恋爱的人最爱夸大其词了。” 今天王耀不需要去片场,如果阿尔不来找他并且他也不去找阿尔,他们一整天都不会见面。王耀从前天和阿尔赌气离开以后就后悔了,如果他当时把话说明白,或许两个人就不会弄得这么僵。他一直在等阿尔的电话,通常他们闹了别扭都是阿尔主动来找他,可是这一次阿尔或许真的怨他了吧。想到这儿,王耀心中又莫名地感到气愤:阿尔为什么宁可相信马修那小东西也不相信他呢?但不得不承认,作为阿尔的兄弟,马修比王耀早许多年就认识阿尔了。 早餐还没吃完,突然有人敲门。 “我们同居密友的沙滩裤忘带了,”王春燕指指沙发上那条艳俗可笑的短裤,“别让他耽误了去海滩。” 王春燕不愿意吃到一半时被打断,于是王耀起身去开门。 “拿去!你这不长脑子的!”王耀不耐烦地把沙滩裤扔到门外的人脸上。 来人没做声,把突如其来的沙滩裤从脸上拉下来。 “阿尔?”王耀吃惊之余暗自雀跃。 阿尔也有些诧异,毕竟,刚敲开门就被人扔一脸沙滩裤是很少见的经历。 “这颜色确实不适合你。”阿尔拎起沙滩裤说,明显没话找话。 “你……有什么事吗?”王耀也不知该说什么。 “关于马修的事情……”阿尔斟酌词汇。 “嗯哼?”王耀抄起手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睛等他的下文。 “马修告诉我实话了,上次是他撒了谎。”阿尔说。 “不,他没告诉你实话,他是被你那群兄弟会的朋友逼着做的。”王耀冷冰冰地说。 “是的,他说了,”阿尔说,“总之,这是个误会。” “就这样?”王耀显然对这个解释不满意。 阿尔晃晃脑袋,下定决心似的,突然变得正儿八经:“我误解了你,我向你道歉。” “还凑合。”王耀勉强接受了阿尔的道歉。 “所以……”阿尔挠挠并不痒的耳根,“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王耀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不让阿尔进他的家门,于是只能无奈地将身体往里一让,甩头示意阿尔进来。 阿尔咧嘴一笑,顺利登堂入室。 几天以后,马修退出兄弟会,准确地说是不再充当兄弟会的预备人选和小丑、出气筒,他终于意识到,无论他做出多少自轻自贱的傻事都不会得到认可,反而会受到更多更刻薄的取笑,虽然失落,但他最终还是离开了。马修没有向王耀道歉,而王耀也不在意,他和马修没有什么交情。 之后没多久就到了暑假,王春燕和张佑京都回国了。王耀没有回国休假,他独自留在三人同租的房子里。 电影的拍摄也接近尾声,王耀吃苦耐劳、脾气随和的优点使他在剧组中得到不错的人缘,他和任勇洙混得很熟,两人常在休息时闲聊。王耀从未想到自己能和一个韩国人成为朋友,他在大学校园里碰到的韩国人都不怎么友好,他们骄傲霸道,对中国人的歧视全写在脸上。但任勇洙倒是有些特别,或许因为都有一身好功夫,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 走到休息区,任勇洙坐到王耀旁边,把左手里的一瓶水扔给王耀,自己拧开右手里的那瓶猛灌一气。 “看,累人的活儿干完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露脸追妹子之类的戏全是白种人的专利。”任勇洙抱怨世道不公,“这帮美国人找亚洲人当武术指导和替身,等学会了技术以后就把我们踢到一边去,咱们就又没饭吃了。” “为什么不一直雇佣亚洲人呢?都是当武指,亚洲人还指导得更好呢。”王耀不明白。 “因为这是美国人的电影,美国人打心眼里不喜欢亚洲人,可是又对亚洲元素感兴趣,”任勇洙说,“所以他们让美国人学会某种亚洲拳法,回过头来狠揍亚洲人,或者让一个亚洲女人疯狂爱上美国男人,就像这部电影的男女主角一样。”任勇洙喝了一口水:“去掉他们讨厌的,保留他们喜欢的,拼成一套不伦不类的戏码,就是这样。” 王耀恍然大悟:“我现在明白那些女孩写的网络小说是怎么回事了!” “你看网络小说?”任勇洙对王耀的爱好不敢恭维。 “偶尔看一下解闷,女人的想象力很奇特。”王耀不好意思地掩饰。 “她们怎么写的?”任勇洙问。 “具体情节各不相同,简而言之,每个故事里都有100个不同族裔的野蛮人想□□一个美国女孩,然后一位英雄救了她。”王耀以高度概括性的语言总结。 “不同族裔指的是亚非拉吧?”任勇洙猜测。 “不止,还有印第安人,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什么猿人、海底人、机器人,也有不同种类的外星人。”王耀掰着手指头数。 “那我们这部电影一定会受欢迎的,会出现好多奇形怪状的大怪物,只可惜它们对女主角没什么兴趣!”任勇洙哈哈大笑。 王耀的注意力却被站在稍远的位置的阿尔和本田菊吸引过去了,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很重要的事,从他们遮遮掩掩的态度来看,又是十分私密的。王耀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快,尤其阿尔低头侧耳倾听时,本田菊离阿尔的脸那么近,好像很亲昵的模样。阿尔和本田菊是搭档,他们不仅是多年的好友,而且平时相处的时间比王耀和阿尔在一起的时间长得多,而本田菊的取向王耀是了解的,这不禁令他产生了危机感。 没听到任勇洙又说了什么,王耀已经神游似地站起来,不由自主地走向阿尔和本田菊。 本田菊先看到了王耀,他微笑着向王耀点头:“耀。”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阿尔皱眉。 “一见如故。”本田菊意味深长地说。 “嗨,本田。”王耀不自然地和本田菊说话。 “我们正在讨论招募下一期《流言终结者》的志愿者,你有兴趣吗?”本田菊向王耀发出邀请。 “我?”王耀又惊又喜,能在他最喜欢的节目里露脸是他没想到的。 “不!不行!”阿尔断然否决,“找任勇洙还差不多!” 本田菊微笑着摇摇头:“任勇洙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但耀有男朋友。” “我们不可能在节目里公开表现同性恋者的隐私,我们的观众里有很多是老古板的教徒!”阿尔有些恼火。 “你们要弄什么?”王耀不解。 “□□是否会削弱搏击运动员的力量,”本田菊解释道,“你很适合这个项目。” “你们要在节目里展示□□过程吗?”王耀吃惊地问。 “不,当然不会,我们只拍□□前后的测试过程。”本田菊一本正经得好像没有任何邪念似的。 “那还是很尴尬!”王耀感觉脸上发烫,“而且我男朋友是阿尔,难道主持人还要在节目中间请假去来一场激情四射的……” “Wow!不必向我这个单身汉描述你们的幸福生活,这可不厚道!”本田菊狐狸似的笑着摇摇手指。 “所以我说找任勇洙更合适,只要他现在立刻找个一拍即合的女友。”阿尔生硬地说。 最终阿尔赢得了这场辩论,本田菊很遗憾没能邀请王耀参加他们的节目,他要求阿尔去说服任勇洙,声称阿尔应该负责“搞到自己决定的人选”。 然而任勇洙毫不犹豫地婉拒了阿尔,他对这个实验很感兴趣,但他实在没法在规定时间内拍拖上一个女友,他为难地说:“我没什么女人缘,而且如果为这个目的找女朋友,哪个姑娘都会想揍死我的!” 本田菊和阿尔的人选都不行,但他们却得到了一位意外的志愿者。当这位高个子、银发、肤色苍白的男人出现在节目组成员面前时,阿尔总感觉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何时有过一面之缘。他们进行了一系列测试,这男人的实力强得令人没话说,正是他们需要的人选。但奇怪的是男人拒绝透露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除了名字以外别的一概不说,连这个名字都可能是假的。更奇怪的是他带来的不是妻子或女友,而是带了一位男朋友。 “我就说还不如找王耀来,还不是一样?”本田菊不太满意,又有点幸灾乐祸。 “也许搏击界盛产gay,”阿尔叹道,“说不定任勇洙也是,所以他才没有女朋友。” 不管两位主持人是否满意,银发男人的表现都是无可挑剔的,他一拳击出的力道有400磅,腿能轻松扫断25厘米的木桩。而且他很有职业精神,无论要求他重复做几遍,他每一次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除了因沉默而显得不友好外,这位志愿者似乎堪称完美。他的男友似乎和蔼一些,但同样不言不语。 于是节目顺利拍完,男人像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节目组。 “我倒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在上面还是在下面,”本田菊谈起□□话题,“两种方式都测一遍才是准确数据。” 当这一期《流言终结者》播出的时候,王耀在阿尔客厅的沙发上跳起来指着屏幕惊叫:“咆哮北极熊!咆哮北极熊啊!” 坐在沙发上被震得一颠的阿尔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 王耀把震惊的面孔转向阿尔:“这个人!这个伊万·布拉金斯基!他就是把我打进医院的黑市拳手咆哮北极熊!” 阿尔也终于想起来,那天在地下拳场打伤王耀的正是这个家伙,他赶到的时候一心放在王耀身上,都没注意这个被他一脚踢开的拳手长什么样子:“他?” 阿尔拉住王耀的手:“下来。” 王耀顺着阿尔的拉拽跳下沙发,重新坐回去:“你们怎么能找他?” “我没认出他来,”阿尔也心惊,“那俄国人说他是职业摔角手。” “还不如我去拍这节目!”王耀握着拳头对电视发火。 “别冲动,你知道这一期是要中途……所以你自己放弃了。”阿尔懒洋洋地把王耀绷得紧紧的肩膀扳回沙发靠背上。 “总比让北极熊上节目强,你看他那张……”王耀说不下去了,不管再怎么生气,伊万俊美的面孔实在没法被骂成“丑脸”。 阿尔搂住王耀的肩:“别管他的脸了,我们可有好长时间没好好相处了。” “才一周呀。”王耀躲开阿尔凑过来的脸,却把脖子送到对方眼前了。 “我觉得至少半年了!”阿尔埋在王耀颈侧,调皮地说。 “笨蛋!我可不想再被你的破沙发硌了腰!”王耀笑骂道,“去卧室!” “悉听尊便!”阿尔笑着捞起王耀的身体。 时钟指向12点的时候,王耀疲倦地沉沉睡去,阿尔却睡不着了。听着王耀平稳的呼吸声,阿尔下定决心,他抚上王耀露在被外的肩头,挨近王耀的耳朵:“耀,耀。” 王耀睡意朦胧:“干嘛?还没折腾够?” “有话说。”阿尔轻轻拍王耀的脸颊。 王耀不耐烦地挥开阿尔的手,睡意也退去了:“说啊!” “我们一起住吧。”阿尔郑重其事地说。 “什么?”王耀一激灵,翻身坐起来,“你说哪种‘一起住’?” “还有第二种吗?”阿尔笑道,“搬到我的公寓吧,我们一起生活。” “太快了点吧?”王耀还没考虑过和阿尔同居。 “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更进一步了,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阿尔说,“我愿意了解得更深一些。” “我需要考虑,”王耀坏笑着说,“如果你现在能让我满意的话,也许我会答应。” 阿尔会意,笑着欺上来,两具年轻的身体再次交缠在一起。 后来在雨林里迷路时,阿尔在难以入眠的夜晚回想,或许他们的决定下得太早了。 第十一章 当那条蛇缠到王耀脚踝上的时候,王耀吓得大叫一声。 阿尔眼疾手快掐住蛇头部以下的位置,把蛇揪下来。此举十分冒险,但所幸他成功了。他抽出刀子割掉蛇的脑袋,三下五除二剥掉蛇皮。 “真恶心!”王耀看出阿尔的意思。 “再恶心也得吃!”阿尔把蛇肉割成一段段。 王耀用野营的小饭缸打来水,尽力找了些可充当柴禾的枯枝落叶。火很快生起来,架在火上方的小饭缸里的水也发出咕嘟声。 阿尔把蛇肉扔进热水里,又找来些能去腥气的草,一股脑加进水里去。 “我们已经开始吃蛇了,接下去说不定还要吃蜘蛛呢!”王耀缩着肩膀盘腿坐在火堆边,专注地盯着水里上下翻滚的肉块。 “蛇肉是不错的野味,我们很走运。”阿尔更乐观一些。 “但愿这条蛇刚才没吃过老鼠。”王耀不喜欢吃奇怪的东西。 “我清理过了,你可以放心。”阿尔说。 蛇肉煮好后,两人灭掉火,就着小饭缸分食起来,已经没什么礼仪好讲究的了,只要不烫掉手指和舌头,他们不必考虑任何事。 *******************************************************************************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考虑,王耀终于答应和阿尔同居。暑假结束以后,王耀便搬离了他和王春燕合租的房子。王春燕不太愿意王耀搬走,她好不容易找个能长久相处的合租伙伴,王耀一走又得另寻他人,但她没提这件事,只是嘱咐王耀:“你可想好了,谈恋爱是一回事,同居可是另一回事,好多麻烦呢!” 王耀笑道:“我想到了,多磨合磨合就好。” 王春燕不放心:“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耀不在乎:“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这没什么难的!” 王春燕无奈地笑着说:“也只有你能这么说!”王耀对待学业也是同样的态度,而他总是非常优秀。 王耀的行李不多,王春燕帮他一起打点,她把两人共同购买的一些家当都给王耀带上了。 “我都带走了你用什么啊?”王耀觉得不好意思。 “我再买,”王春燕说,“有的我也用不上,你和那美国小子一起住肯定缺这少那的。” “谢谢你,春燕,”王耀很是感激,“对了,我帮你物色了几个合租的人,都是中国人,挺可靠的,你要不要选一下?” “不用了,张佑京说他找人,嚷嚷挺长时间了。”王春燕把打包好的行李用宽胶带缠了几圈,以免质量不好的箱包在搬运过程中解体。 “那我就放心了。”王耀拎了拎行李掂量轻重。 窗外响起一声短促的鸣笛,阿尔已经把车停在他们门前了。 “我得走了,你自己小心点。”王耀笑着向王春燕道别。 “放心吧。”王春燕帮他把行李拖到门口。 阿尔踏上台阶,接过王春燕手里的箱子:“谢谢,欢迎你去做客,春燕。” “切,免了!”王春燕嗤笑,“你家里大概乱得下不去脚!” 阿尔的公寓不大,像任何一个不满20岁的男孩一样,房间里堆满了他喜欢的东西,不同于一般男孩的是,室内各个角落还放置着各种小发明。阿尔给王耀腾了一个抽屉,王耀把自己的衣服都堆在里面,其他东西就只能勉强堆放在外面,让杂乱无章的房间更加乱套。看着这个新家,王耀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好好整理一番。 作为一个单身汉,王耀从来也不认真收拾房间,他现在才意识到,以前如果不是王春燕按时打扫,他们的客厅就会乱得和阿尔的家一样。平心而论,阿尔家不算脏,也没有成堆的垃圾,只是处处都体现出主人漫不经心造成的无序和尘垢。王耀费尽力气收拾厨房,清理烤箱内部的油污,把乱丢乱放的厨具一一归位,又把他的电压力锅搬到灶台上。 “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阿尔咬着三明治走进厨房——厨房其实只是客厅内半隔断的一个小空间。 “做米饭的,春燕把它送给我了。”王耀把电压力锅扶正,他以后得靠这件家什吃饭。 “三明治不错。”阿尔晃晃咬缺了一口的三明治。 王耀抿嘴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做三明治,我和春燕都吃中式早餐的。”他擦擦手,也拿起一个三明治吃起来,对自己做的第一顿西式早餐还算满意。 冰箱里有一只大玻璃罐里装了大半罐橙汁,阿尔倒出来两杯,把其中一杯推到王耀面前。王耀偷偷瞄了一眼放在流理台上的榨汁机,这东西他不会用,王春燕以前买过一个,但他俩在第一次实践的时候就给弄坏了,后来就再没兴起过买榨汁机的念头。 早餐后,两人像平时一样拿好书本去上课,只不过省掉了阿尔去王耀窗下喊他这个步骤。早晨清凉的空气中透出秋天的气息,玩滑板的孩子在斑驳的树影下嬉戏,红杉树下的泥土散发着掺有针叶的腐植土特有的味道。 日子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课程、休息、采购、娱乐、□□,他们的生活平静而充实,像同居之前一样。客厅差不多是阿尔的工作间,他把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器械放在客厅一角的方桌上,其中有一些会发出古怪声响的机器,王耀总担心这些东西会突然跳起来攻击人类,或者“嘭”地一声爆炸。王耀下厨的次数比较多,他不喜欢阿尔做的那些粗糙的食物,而阿尔也开始学着适应王耀做的中餐。本田菊经常登门拜访,他虽然总是保持谦和有礼的态度,却不止一次暗示他不看好阿尔和王耀的关系,尤其对两人的生活分工表示质疑。 有一次阿尔不在家,本田菊提起做饭的问题。 “耀,你平时都做中餐吗?”本田菊问。 “有时也会做西餐,但我做得不太好。”王耀说。 “为什么不让阿尔下厨呢?阿尔还是喜欢西餐。”本田菊说。 “通常是我先回家,他会去参加兄弟会的活动,所以我做饭的次数多。”王耀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不喜欢西餐。” 本田菊摇摇头:“这样迟早要出问题的,你们现在还能互相忍让,但日久天长就会产生矛盾,你会抱怨他把所有家务都推给你,他会埋怨你总让他吃他不习惯的饭菜。” 王耀认为本田菊的想法是杞人忧天,阿尔又不讨厌中餐,反倒是不喜欢他做坏了的西餐,所以他对本田菊的话完全没往心里去。 阿尔的成绩一直保持优秀,他扎实的理工科背景没有让他变成书呆子,而这也让他在兄弟会中的地位提升了,他已经成为兄弟会的核心成员之一。兄弟会的成员都是男性,他们中不少人都有漂亮性感的女友,女孩们喜欢优秀的男生,这是毋庸置疑的,而这些女孩里也有一些是姐妹会的成员,客观上达到强强联合的效果。兄弟会的成员和他们的女友是清一色的白种人,没有少数族裔能加入兄弟会或姐妹会,也没有兄弟会或姐妹会的成员会找一个有色人种的伴侣。据说早几届兄弟会成员里是有黑人和亚洲人的,但是近十年来都没有有色人种了,而且这个情况有可能一直持续下去。阿尔虽然地位很高,但是他一直和兄弟会的成员们有些若即若离,也很少到兄弟会的聚点,为此其他成员颇有微词。 王嘉龙也在华人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他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但好在学生会的成员聚会时都说英语,只有几个刚从中国大陆来的学生说不好英语,常被众人瞧不起。华人学生会主席是一个台湾学生,大家都称他“台仔”,王嘉龙和他相处得不错。现在再见到王耀时,王嘉龙聊得最多的就是学生会里的事,身为研究生的王耀是不能加入学生社团的,也对社团活动不感兴趣,但他愿意做个倾听的对象。现在王耀已经习惯了和王嘉龙说英语,为了两个人能正常交流,他总得作些让步。 “学生会在商议成立‘买菜团’的事,就像斯坦福那个模式一样。”王嘉龙说。 “由高年级学生开车带新生去采购?”王耀知道斯坦福的买菜团,“可是我们学校需要吗?”斯坦福由于校区离商业区远,没有车的学生购买生活必需品困难,于是华人学生会发起了“买菜团”,帮助刚入校的新生。 “这是亲情举措,为了让新来的学生有归属感,也能让新生更容易和其他学生打交道。”王嘉龙解释说。 “你准备参加买菜团吗?”王耀想起来王嘉龙有车。 “当然,这是个在新生中留下好口碑的机会,有利于我将来竞选华人学生会主席。”王嘉龙坦白。 “祝你成功,只要台仔别气死。”王耀笑道。 “他比我高两届,到时也该毕业了。”王嘉龙不认为台仔会成为障碍。 王耀笑而不语,抬脚扫开路上的落叶。两人走过的这条路是全校风景最秀美的部分,他们从缓坡上慢慢走下去,校园的景色在脚下展开,尽收眼底。 王嘉龙忽然话题一转:“阿尔加入的兄弟会最近吸引了不少女孩。” “女孩?女孩不是不能加入吗?”王耀感到奇怪。 “不,我是说他们的派对,”王嘉龙更正,“女孩们都愿意参加他们的派对,他们那里从来不缺少辣妹,所以男生们都想加入兄弟会。” 王耀的心一沉,一股不愉快的情绪令他隐隐不安:“那些派对是什么样的?女孩们和兄弟会成员的联谊?” “联谊?还不如说是酒与性的狂欢。”王嘉龙看似漠不关心,他的话却透着嫉妒。 王耀想象了一下那种群魔乱舞的场面,烦躁地摇摇头,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想到阿尔在派对上被一堆女性肉体包围的画面。 “阿尔可是个万人迷,”王嘉龙的话等同于火上浇油,“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你这样的书呆子交朋友的,你们可真不像一路人。” 何止是朋友?我们可是“深交”!王耀虽是气恼,但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但就算和他关系好,你也得小心点,兄弟会那帮人可是相当歧视亚洲人,”王嘉龙提醒道,“说不定哪天阿尔就会变脸,他那些会里的朋友也可能找你麻烦。” “我领教过了,一帮怂包,”王耀不屑地说,“阵势不小,本事不大!” “你跟他们打过架?”王嘉龙倒觉得意外。 “仗势欺人的家伙,拉帮结派才敢对一个人下手,”王耀冷笑,“想对付他爷爷我,再修炼两年吧!”他后半名改成了汉语,用英语说不赶劲儿。 “知道你拳头厉害,但那群人可不好惹,你小心着点儿吧。”王嘉龙摆摆手。 在生物化学院教学楼前,王嘉龙和王耀分开了,王嘉龙进楼里上课,王耀继续独自往前走。刚才的对话让王耀心情不快,他边走边踢石子,石子个头小,越急越踢不着,使了蛮力往上踢,石子才往前滚一小段,气得他直跺脚。 让王耀苦恼的事还不止一件,他向教授叙述了近期的研究进度并交上他完成的材料,教授十分不客气地把他痛批一顿,指责他滥竽充数:“我从你的材料里看不出任何价值!你的研究毫无用心之处!” 王耀不敢反驳,这也是事实。自打和阿尔同居以后,两人无所事事消磨的时光明显增多,王耀对课题的研究越来越不上心,去图书馆的次数也少了,王春燕偶尔提醒他,他也会产生点忧虑,但过后就全当耳旁风了。现在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题目最终被否定了,他前面的研究就全部付之东流,这意味着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晚上回到家,王耀下定决心要苦战一夜,他抱着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几本大部头跌跌撞撞摸进客厅,一股脑全丢在桌子上,来不及脱外套就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一屁股坐定。阿尔还没回来,这段时间非常宝贵。 阿尔回家来,发现王耀在电脑前奋战,桌上没像平时一样摆好晚餐,只有两盒披萨。 王耀抬眼瞟了他:“我刚叫了披萨,你先吃。” 阿尔揭开盒盖看了看,两盒披萨都没人动过:“你没吃?” “我现在没空,”王耀眼睛不离开屏幕,“我得在一周内完成这个,不然教授会杀了我。” “一顿饭用不了多长时间。”阿尔坐到桌前,把盒盖子打开,切好的圆饼上撒着五颜六色的配料,一盒是海鲜的,一盒是火腿的。 “这个很难弄。”王耀还是不准备吃饭。 “如果你把自己饿休克也就不用你的教授来杀你了。”阿尔拿起一块,边嚼边走到王耀身边。 王耀偏过头:“我还不……”话没说完,一块披萨塞到他嘴里,他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叼着披萨站起来走到桌边。 阿尔绕到厨房倒了两杯牛奶,给王耀的是用有青苹果图案的马克杯装的,他自己则用一只纯黑的马克杯。当初买这两个杯子的时候王耀曾抱怨青苹果的太娘娘腔,但阿尔非说它适合他。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边吃披萨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王耀想问阿尔兄弟会的事,但又不好直接开口,阿尔也不主动提起。 王耀发了几句牢骚:“他说我的研究毫无价值,这回要是再推翻重来,我十八年也别想毕业了!” 阿尔偷笑。 “嘿,我看到了!”王耀不满地叫道。 “别去想你的教授了,他可不像你爱他一样爱你!”阿尔调侃道。 “确凿无疑,他恨死我了!”王耀无精打采地把空披萨盒子收拾起来扔进垃圾篓。 阿尔从背后抱住王耀。 “不,不行,今晚我很忙。”王耀嘟嘟囔囔地拒绝,他知道阿尔想做什么。 “别管了。”阿尔把王耀的身体转过来面向自己。 “我说了,不……”王耀拒绝的话语被阿尔的吻打断了。 好不容易从一吻中挣脱出唇舌来,王耀再次表示他很忙:“我没时……” 阿尔再一次用吻打断王耀,这个吻过于绵长,总算让王耀放弃了继续说话的打算。 最后两人还是滚到床上去了,知道王耀心情不好,阿尔似乎比平时更卖力,尽可能用自己的热情让他的伴侣忘掉烦心事。王耀虽然也积极地回应阿尔,但心里却有一丝挥不去的不安,两人激烈相拥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出现白天想象过的画面:阿尔陷在一堆火辣性感的女孩中间。 事后,王耀安稳地睡着了。阿尔从背后搂住情人的腰,让两人的身体亲密地贴合在一起,他明显感觉到王耀的不快,但却猜不出原因。王耀不想告诉他,他暂时也不打算问,但如果王耀一直隐瞒下去,他就必须要问个明白。 结束思考,阿尔探身轻吻王耀覆了一层细汗的后颈,年轻男性的皮肤光滑而紧致,令他禁不住又有些心旌摇荡。他把脸埋进王耀脖颈里,在爱人的味道里慢慢睡去。 第十二章 蛇肉让迷失在丛林中的两人增加了体力,他们决定再沿河往下游走一段。河的下游是南方,他们印象中的那张地图仍然误导着他们的方向感,让他们认为出发时的小木屋在南边。 在水源边不会挨渴,获得食物也容易一些,但也有一定的危险性。这条河流是丛林中许多动物饮水的地方,其中不乏一些凶猛的大型野兽,上次遇到的美洲豹令二人后怕,因此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不是总能捕到鱼,眼见天色暗下来,两个半调子渔夫的成功概率愈发小了,今天的晚饭很可能没着落。 “这鱼比狐狸还狡猾!”王耀骂道。 发觉草丛里的动静,阿尔伏低身子,一动不动地观察。 王耀光着脚趟上岸来:“总算逮着一条,不太大,凑合烤吧!” “嘘!”阿尔把手指压在唇上。 “又怎么了?”王耀虽然不解,但经过上次遭遇美洲豹的事件后,他不得不相信阿尔对危险的判断。 阿尔示意王耀伏低身子躲到灌木后,无声地指了一下前方的草丛。 随着蛇类爬行的咝咝声,一条巨大的森蚺在杂草的掩映下缓缓前行。 地面的震动会提示森蚺他们的位置,两人必须一动不动地蹲伏在原地。但森蚺捕猎还依赖嗅觉,他们现在没办法遮掩身上的气味。 阿尔注意到森蚺隆起的腹部:这条蛇刚刚完成进食,正在靠爬行的动作消化食物。这令他稍微放下心来,森蚺刚吃过一顿大餐,好几天都不必再捕猎。 果不其然,森蚺慢慢爬走了。 两人同时跌坐在地,不争气的肚子这时才咕咕作响。 ******************************************************************************* 钢管舞女郎在闪烁的彩灯中扭动妖娆的身体,她身上只剩最后一点遮羞物了,观众们情绪高伉,高喊着让女郎放弃她最后的防线,被女郎以娇俏的肢体语言拒绝。 阿尔一口饮尽杯中物,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今天清晨他和王耀发生了一次争吵,平时两人吵架无非是骂几句然后其中一个摔门出去就是了,两人谁都知道是小打小闹,赌一会儿气又和好如初。但今天这次似乎严重了点,他们从凌晨三点开始吵,从床上吵到地下,后来天刚蒙蒙亮王耀就卷着衣服书本出门了,而阿尔则跑到兄弟会的房子坐了一整天,晚上又和兄弟会里几个关系好要的成员来看艳舞。 “这个妞是巴西人,我喜欢这一款的!”弗朗西斯挤到阿尔右手边。 艳舞女郎向他们的方向抛了一个媚眼,两人都觉得她是在看自己,其实女郎谁也没看,这是她这一行儿的特殊本领。 “看着吧,今晚我会搞定她的!”弗朗西斯带着不羁浪子一贯的自信说。 阿尔没答腔。 “嘿,阿尔,你今天怎么回事?”弗朗西斯从来没见过阿尔闷闷不乐。 “见他的鬼了!”阿尔把杯子往吧台上一磕。 “喂,轻着点!”在酒吧打工的亚瑟·柯克兰不满意地收回酒杯,“别拿酒杯撒气,否则我就告诉保安你不满21岁!”亚瑟也是伯克利的学生,晚上在这家酒吧里当调酒师。 “因为你那个中国小男友?”弗朗西斯猜到□□分。 “我永远搞不懂他那些中国逻辑!”阿尔抱怨连连。 “想弄懂一个中国人就像用勺子挖巴士底狱,”弗朗西斯理解地说,“而且你永远挖不到正确的方向。” 正在调酒的亚瑟接话:“调酒就容易得多,配料用得对不对,一尝就知道。”他把两杯酒推到阿尔和弗朗西斯面前。 “谢谢,小亚瑟!”弗朗西斯轻浮地一笑。 酒的味道甘醇迷人,但又不过分,以平和而值得回味的口感默默彰显自己的存在。就像王耀,或者说,通常情况下的王耀。 微醺中,阿尔再次回顾他与王耀的争吵,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凌晨的时候,阿尔睡得正好,忽然被一阵恼人的手机震动声吵醒了,迷糊中听到王耀翻身下床一边接听一边跑出卧室。王耀急切地用中文说着什么,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还是很明显,他似乎很着急。阿尔坐起来,卧室的门没关严,客厅的灯光从缝隙里倾洒而入,好像整个屋子都亮了似的,弄得他睡不着。 阿尔揉揉眼睛,干脆下了床出去。客厅里的亮度让他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他眨了眨眼,然后看清王耀在小得捉襟见肘的地面上走来走去,不时撞到沙发或角桌。王耀的心思全扑在电话上,对自己撞了什么东西浑不在意,也不关心刚走出来的阿尔——他明明知道阿尔出来了,可是只瞥了一眼就又专注地听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话。 阿尔非常不爽,他干脆坐在沙发上等着,看王耀的电话到底还要打多久。 王耀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放下电话。 足足半个小时后,王耀才终于挂断手机,坐到阿尔旁边。 “我爸的电话,我妈病了。”王耀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躁。 阿尔却理解错了:“什么?她病得很严重?有生命危险?”他立刻想到王耀会连夜赶回中国去。 “不,没有生命危险,轻度食物中毒,吐得难受。”王耀挂念他的母亲。 “为什么不去医院?”阿尔觉得奇怪,难道两个成年人不懂得生病要去医院吗。 “准备去医院呢,现在我妈稳定些了,我爸才抽出空来告诉我。”王耀闷声说。 阿尔却恼火起来:“你爸半夜打电话就为了告诉你这个?他明明该给她的医生打电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耀也火了,“她是我妈!” “正因为她是你妈,你爸更应该第一时间找医生,给你打电话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阿尔认为这是个浅显的道理。 “你怎么这么冷漠?你妈生病你不着急?”王耀高声叫起来。 “所以你爸就不该告诉你!现在只不过多一个人着急,你妈的病不会因为你着急就好起来!”阿尔寸步不让。 “你……”王耀气得嘴唇都发抖,“算了!跟你们这些没人情味的美国人无话可说!对牛弹琴!” “我也不懂你们中国人那些可笑的逻辑!”阿尔一甩胳膊,他不能打王耀,只能向沙发垫出气了。 那天晚上王耀赌气睡在客厅里,阿尔也没有主动找他进屋,两人都不肯先服软。 第二天一早,王耀收拾东西回了王春燕的出租房,因为走得急,很多零碎的物品落在阿尔家。阿尔看到屋里各处遗落的王耀的所有物,不禁更加烦躁,也有一丝后悔,于是也不愿留在家里,便去了兄弟会。 回到以前的社区,王耀在曾是他和王春燕共同租下的房子前面彷徨,好像一个在外浪荡而不敢回家的坏丈夫。房子外观没什么变化,既不像欢迎,也不像要拒他于门外。王耀鼓起勇气踏上台阶,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王春燕,她在听到王耀叫门的声音时并没惊讶,而王耀在看到王春燕的脸时却吃惊了:“春燕,你这是病了吗?” “快了!”王春燕有气无力地答道。 王耀听到里面人声嘈杂,于是问:“你的新合租客?”他久已不同王春燕联系,不知道朋友的近况。 王春燕点点头:“你走以后就来了,天天吵得我头疼!” “什么人?”王耀问。 “王彤彤和王嘉龙,他们睡你原来的房间,客厅基本也是他们霸着。”王春燕无可奈何地说。 王耀侧身进门,到客厅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误入派对现场:王彤彤和几个熟识的女孩在沙发、地毯上或坐或趴,零食、杂志散落一地,电视里正在演某部粉红色的青春肥皂剧,屏幕里女孩子的尖嗓子和屏幕外女孩子的嬉笑声混在一起,混乱不堪。 看到王耀进来,王彤彤立刻像见到讨厌东西的猫一样乍起全身的毛:“王耀?你,你有什么事?” 王耀很久没见过王彤彤了,突然这样被质问,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 “我……”王耀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始。 幸好王春燕替他解了围:“跟你的新室友吵架了吧?想回来住几天?” 王耀急忙摆手:“我会另找住处,我不知道你这里这么挤。” “找到之前睡大街吗?”王春燕把王耀不多的行李抢过来,“留下来吧。” 一听这话,王彤彤立刻从沙发跳起来,一张娇艳的小脸涨得通红:“不行!春燕阿姨你胡说什么?不能让他留在我们家!” “我们家?我们?”王春燕觉得可笑,“他以前就住这里!” 王彤彤咬了咬红润的嘴唇,似是难以启齿地说:“他……他会威胁我的人身安全!” 王春燕忍不住翻个白眼:“小姑娘,不能因为他追求过你就把他定义为流氓!” 王彤彤一甩小胳膊:“不行就是不行!不能让这个猥琐大叔和我住在一起!”说完气哼哼地扭着小屁股一步一跺脚地进屋去了,还不忘“呯”地一声把门摔上。 王彤彤的伙伴们对这场变故毫不在意,依然有说有笑地吃零食看肥皂剧,时不时轻蔑地瞟王耀和王春燕一眼,好像她们才是这家的主人。 “我还是走吧。”王耀从王春燕手中拿回行李。 王春燕把王耀送到门口,不同原因但同样失落的情绪盘桓在两人心中。 “我早晚也得搬走,”王春燕轻叹一声,“王嘉龙和他的小女朋友付的房租比我多,那丫头自打搬进来就一直想赶我走,动不动就说几句指桑骂槐的话。” 王耀安慰性地拍拍她的后背:“别为她心烦,如果实在忍不了,等我找到新房子我们还一起住。” 王春燕听出这话不对:“找新房子?你要从阿尔那里搬出来?我以为你就是跟他怄气出来住几天!” 王耀无奈地摇摇头,他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但是却并不想回到阿尔身边:“这次是原则问题,我们不会和好了。” 王春燕已经懒得相信王耀的说法:“每次你都这么说,过不了两天又打得火热。” 王耀苦笑:“我知道‘狼来了’,不过狼也有真来的时候。春燕,听我一句劝:别找美国男友,他们根本不懂中国家庭的相处模式。” 王春燕意识到这次王耀和阿尔之间的冲突有些严重,于是委婉地提出异议:“王耀,可能我们也不理解美国人的情感表达方式,我愿意站在你这边,但出了问题也不能一味指责阿尔,你得冷静下来再作决定。” 但王耀现在很难冷静思考什么,他谢过王春燕,提着自己的行李逃也似的离开他们曾经的家,他的生活已经一团乱,可不想再多出王彤彤这个更恼人的麻烦了。 光顾着低头走路,王耀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人:“抱歉!” 对方没有生气,还顺手扶了他一下:“王耀?你要出门吗?” 王耀抬头一看,原来是王嘉龙。 “呃……算是吧,但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王耀不会说谎。 王嘉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明白了什么:“我记得你和阿尔一起住,你现在是准备另找地方了吗?” 王耀窘迫地点点头,希望王嘉龙不要再追问了。 王嘉龙没有为难他,而是拉起他往前走:“走,我帮你找个地方。” “哪里?”王耀很是惊讶。 “我堂兄王嘉濠的房子很大,多一两个室友他不会在意,你找到房子之前就住他那里吧。”王嘉龙说。 王耀十分意外,同时对王嘉龙非常感激:“谢谢,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堂兄。” “他是澳门人,在斯坦福读研,我们平时见面机会不多。”王嘉龙简单解释。 王耀再次谢过王嘉龙,也庆幸王嘉龙没有多过询问他和阿尔的事情。 敲开王嘉濠的门以后,王耀意识到屋主人不是个热情好客的人。王嘉濠身材高大,可能比阿尔还高一点,包裹在朴素的休闲服里仍然能看出年轻男人漂亮的身材,他气质冷淡内敛,却自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他戴着一副价格不菲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着冷傲和不屑的神情。 王嘉龙向他的堂兄介绍了王耀,并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王耀本以为他一定会被立刻赶出门去,但王嘉濠只是淡然地点点头,允许王耀住在他家,甚至没提任何条件。于是王耀便在王嘉濠家里暂住下来,却感觉比无家可归好不了多少,他不禁开始后悔自己轻率的离家出走,但又强迫自己打消回去的念头。 阿尔这边也同样难熬,他始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态度造成了两人矛盾的升级。他等了两天,王耀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任何其他形式的联系。他一遍遍拿起电话翻到王耀的号码,盯着号码直到锁屏,然后不可避免地看到王耀奔跑中回眸的画面——他的锁屏画面是趁王耀晨跑时拍下来的一张照片,王耀曾经为这张照片称赞过他的摄影技术。 看了许久,阿尔终于决定给王耀打电话,他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只听到对方手机欠费的提醒。 与此同时,王耀在王嘉濠的卧室隔壁小心翼翼地拨打阿尔的电话,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欠费,他这才想起来上一次还是阿尔替他交的话费,自从电影拍摄结束后他一直手头拮据,却因为和阿尔同居而忽略了自己的经济状况。叹了口气,王耀把手机扔到一边,仰面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愣神。 已经两天联系不上王耀了,阿尔变得焦急,他找过了王耀常去的地方,甚至去询问了王耀的导师,但得到的回答是王耀与导师约定再见的时间是下周五,在此期间他们一般不会联络。阿尔也尝试了联系王春燕,从她那里得知王耀曾回去过,但很快就离开了。 如果王春燕和她的新室友们交流多一些的话她就能给阿尔提供更有效的信息了,可惜她与王嘉龙和王彤彤这对少年男女几天都说不了一句话,气氛僵硬而尴尬。 找不到王耀,阿尔不得不开始思考他们的关系,显然王耀并不想让阿尔找到他,他恐怕不像阿尔这么迫切地希望重归于好。阿尔开始怀疑,他们的关系是否建立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基础上?算起来,他们认识快一年了,确定恋爱关系也有半年多,可是他们除了对对方身体的了解更深入了以外,情感上却并不比半年前更接近对方,当然,他们依然互相关心和爱护,可是他们的不同之处越来越明显,就像舔掉洁白的奶油后露出来的不好看的蛋糕坯子。阿尔不得不想起,当初王耀是在受了重创、身心都极为脆弱的情况下接受了他的表白,当时的王耀需要的与其说是一个相爱的男朋友,不如说是一个可以支撑他渡过难关的伙伴,如今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然而,不管王耀和阿尔如何定义他们的感情,现在他们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失去对方的体温,入睡变得异常艰难。 第十三章 潮湿的泥土是个丰富的生命世界,随着树枝和刀子的挖掘,一些躲藏在泥土里的小动物被翻搅到阳光之下。 王耀拈起一条蠕动的蚯蚓,嫌恶地说:“我们真要吃这种东西吗?” 阿尔正在把第四条蚯蚓扔进帽子里:“蚯蚓是探险者的牛排,别小看他们,这几条就足以让我们活命。” “加点酱油和醋,我能吃石头。”王耀说给自己听。 阿尔挤干净一条蚯蚓体内的沙土,递给王耀:“这条好一点,吃了。” 王耀接过蚯蚓拿在手里,却不知如何下口,蚯蚓在他手中蜷缩蠕动,想到这东西要进嘴里,他头皮发麻。 “对不起。”作了半天心理斗争,王耀终于残忍地咬了下去。 “嚼得仔细点。”阿尔提醒他。 王耀生吞了一条蚯蚓后强自镇定地说:“其实还不坏。” 阿尔观察着王耀变化多端的表情,打趣地说:“很高兴你喜欢,也许接下来我们得一直靠这种‘牛排’活着了。” 王耀擦擦嘴,尽量不让刚进胃里的东西呕出来。每一滴营养都是宝贵的,这就是可怕的丛林。 夜里,他们在一处较安全的土坡上扎营,两人出来时携带的唯一一件能称作寝具的物品是一条薄毯子,他们将毯子铺在地上,两人勉强挤在一起。这次他们既没有把自己吊在树上也没有留人守夜,而是面对面一起睡下,因为他们的体力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给身体增加负荷。 “如果有危险怎么办?”王耀问。 “那我们就死在这里,等我们的失踪报道出来后,他们会找到我们混在一起的骨头。”阿尔将额头与王耀的相抵。 “最坏不过如此。”王耀很想笑,他伸手抱住阿尔的脑袋。 阿尔搂住王耀的后背。 相依相偎的两人在雨林不平静的夜晚睡去,他们或许受到冥冥之中的某位神明护佑,一夜相安无事。 ******************************************************************************* 在王嘉濠家里的日子不好过,王嘉濠洁癖甚重,王耀却不拘小节,每次王耀把衣服随便扔在沙发上的时候都会被提醒一句:“挂起来。”王耀在人矮檐下,也只能配合主人的习惯,回想起和阿尔一起住的时候舒适惬意的生活,王耀不禁在心里叫苦不迭。 王嘉濠生活极有规律,他虽然没有强行规定王耀遵守他的时间准则,但每次王耀晚起走出卧室时都会迎上王嘉濠用审视的目光,令他浑身不舒服——但转念一想,可能王嘉濠看到一个不守时的人在他面前晃荡时会更不舒服。 王耀每天都到处查找出租房屋的消息,可大多数房子不是地点不合适就是价位太高,他不能再回到地下拳场去为自己挣房租,也没钱买车代步,他翻来覆去找学校附近低价出租的房子,经过几天的不懈努力终于找到一处。为了去看房子,王嘉濠开车送王耀过去,这几天王耀一直在享受王嘉濠的车驾,幸好有这位“专职司机”的接送,王耀才得以在斯坦福和伯克利之间往来。王嘉濠不是斯坦福买菜团的一员,但他愿意为王耀提供服务,也会偶尔载新来的中国学生去采购,极有绅士风度。王耀猜想这是王嘉濠受欢迎的重要原因,王嘉濠良好的家世让他具有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优雅和从容,以及谦谦君子的风范,所以尽管他不苟言笑,仍然是斯坦福众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行驶的车子中,王耀悄悄看王嘉濠英俊的侧脸,王嘉濠开车时专注认真的神情能令人想到他平日里的一丝不苟。王耀无法理解王嘉濠的生活方式,但多少有些佩服。 王耀要找的房子是一座陈旧的公寓,楼体外面还有严重锈蚀的金属楼梯,看上去摇摇欲坠。楼道里有一股难闻的腐朽气味,墙壁上长着霉菌,还有许多不知是何物的污渍。出租的公寓在四楼,王耀和王嘉濠好不容易爬到了,本来王耀让王嘉濠在楼下等他,但王嘉濠坚持陪他一起上来。 王耀试探性地敲了敲那扇快要破掉的屋门,连敲了四遍才听到里面传来踢踏踢踏的走路声,然后门“哐”地一声被拉开了,里面露出一张非常不友好的面孔。 房主是个矮胖的中年白人男性,他用力地皱起眉头:“中国人?你没说你是中国人!” 王耀愣了一下,然后礼貌地说:“您的招租广告上没有限制租客的族裔。” “那是因为我怕被告!该死的少数族裔!什么事情都要牵扯到种族问题上!”房主尖声叫起来,带着极大的不满。 王耀心下不快,但不想惹事,便冷冷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等等!你这急脾气的中国人!”房主喊住王耀,“可以租给你,但不许在家里做饭!所有邻居都讨厌中国人的油烟!” 王耀更是生气,刚要发作,却突然被王嘉濠挡到身后。 王嘉濠声音低沉,不卑不亢却不容轻视:“先生,您已经把我的朋友羞辱得够久了,您刚才的言论完全构成了您所称的种族歧视,在我发脾气之前,您最好不要再妄图让我朋友交您租金了,再见。” 说完,王嘉濠拉起王耀就下楼了,王耀仍然有些发懵,踉踉跄跄跟着王嘉濠出了公寓楼。室外明媚的阳光让王耀觉得重获新生,他这时才意识到他有多痛恨这栋腐臭的旧公寓,他简直无法想象他若真的租住下来,以后的日子将会多难以忍受。 回去的路上,王嘉濠的话比平时多了些,有一搭无一搭地和王耀闲聊。 “其实我也不想租。”王耀觉得浑身轻松,虽然房子的事仍没有着落。 “我知道,但你有可能租。”王嘉濠目不斜视,“如果你住在那种地方,保不齐三天内就要出意外,到时候我可没法向你男朋友交待。” 王耀惊得说不出话,一口气噎住,猛地咳出声。 “怎么了?”王嘉濠面不改色。 “你……你说什么男朋友?”王耀的掩饰连他自己都觉得假。 “嘉龙找我帮忙的时候就告诉我了,你和男朋友吵架想搬出来住一段时间。”王嘉濠解释道。 “王嘉龙?他……他怎么知道?”王耀更加惊吓和窘迫。 “他早就知道,”王嘉濠毫不隐瞒,“按他的说法,在你的生活圈里,只有你自己以为自己没出柜。” 王耀没再追问,他现在已经无暇追问更多了,他想到他身边的所有人,过去以为只有王春燕知道他和阿尔的关系,如今看来只是掩耳盗铃。 租房失败,王耀只能再回到王嘉濠家。他开始冷静地考虑什么时候回去找阿尔,手机欠费,又没有余钱,不知道这段时间阿尔有没有试图联系他。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王耀觉得再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什么好主意。他翻出阿尔公寓的钥匙,离开的时候没有想起来把钥匙丢下,过后虽然发现了,却也没还回去,一是因为不想面对阿尔,二是在平静下来后便不那么狠绝地要分手。 与此同时,阿尔在面对另一种难于抉择的窘境。 兄弟会里,对阿尔的质疑之声很高,虽然阿尔是兄弟会内明星级的人物,但他的私生活却是一种难以摆脱的负面影响。兄弟会不歧视gay,但却歧视有色人种,阿尔有一个中国男友的事实令他受到很多成员的指指点点。更让他们不满的是,阿尔曾两次因为其男友的意见而缺席新会员的入会仪式,这已经构成了对兄弟会的背叛。 不久,现任兄弟会会长路德维希以及几名资深成员正式向阿尔发出最后通牒。在兄弟会的聚义厅里,几位成员与阿尔进行了一次不算漫长却剑拔弩张的谈话。 首先,路德维希以领导者的架式对阿尔说:“阿尔,你今年已经四次拒绝参加兄弟会的重要活动,其中有两场是重要的新人入会仪式,你还记得你是兄弟会成员吗?” 阿尔辩驳道:“我缺席的理由都陈述过了,而且每次都是向兄弟会提出申请并被批准以后才离开的。” 路德维希不接受阿尔的辩解:“你确实每回都提出很正当的理由,但不要忘了,兄弟会的会规:无论出于任何原因,每年不得缺席重要活动三次及以上。” 阿尔知道路德维希会这么说,他也明白自己早就引起兄弟会内部的争议,因此,他不打算继续争论:“好吧,无论如何我确实缺席了四次,按照会规,我可以选择通过完成一次任务来抵消不良纪录。” 路德维希左手边的吉尔伯特以一贯的高傲态度冷笑着说:“你是知道规矩的,阿尔,这种任务可比入会的投名状难得多!我劝你还是直接退会算了!” 阿尔没有被他的挑衅激努:“对我来说,选择退会的难度大于任何任务。” 吉尔伯特不屑地哼了一声,英俊的脸上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路德维希以相对温和的眼神示意他的哥哥不要再说下去,吉尔伯特虽然仍是一副狂傲的样子,但立刻退到了他的兄弟身后,同时轻轻拍了路德维希的肩膀一下,像是达成某种协议。 路德维希转而面向阿尔,郑重其事地说:“那任务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内容是——‘魔鬼三重奏’。” 听到任务的名称,阿尔心中一凉,但表面上还保持镇定,他声音平稳地回答:“很好,我早就想挑战魔鬼三重奏了。” “别得意,阿尔,你会知道厉害的!”吉尔伯特讥讽道。 阿尔轻蔑地仰起脖子:“我会让胆小鬼见识到真正的勇士。” 随后,另一名兄弟会成员向阿尔告知了他们约定的地点,但没有告诉他任务的具体内容,任务的难度也在于其不可预知性。 第二天上午九点,阿尔准时来到约定地点——运动场,这里既是任务的起点也是终点。看台上挤满了不同年级的学生,“魔鬼三重奏”是已经废弃多年的传统项目,据说弃置的原因是内容过于残酷,此时这可怕的三重奏重出江湖,学生们兴奋于能目睹一场真正的考验,于是聚集于此翘首企盼。 阿尔走向场中央,这里也是橄榄球队日常训练的场所,因而橄榄球队的一些队员也来帮忙以及看热闹。 吉尔伯特今天换了一身运动装,但外面还是套了印有兄弟会标志的T恤,相比之下,没有穿戴和兄弟会相关衣饰的阿尔倒像来参加入会考验的新人。但阿尔没觉得这是羞辱,他知道这种对比的含义,只是他不在乎。 “嘿,宅男小子,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呢!”吉尔伯特叉着腰说,“你第一场的对手是我,我会让你哭着回家找妈妈!” “输赢不是用嘴说的。”阿尔挺直身子,他比吉尔伯特略高,面对面站在一起,他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橄榄球队队长贝尔瓦德走到两人面前,他友情客串第一局的裁判:“伙计们,准备好迎接挑战了吗?” “当然!”吉尔伯特自信满满。 “没问题!”阿尔不甘示弱。 贝尔瓦德宣布规则:“第一场比赛内容是‘所罗门的宝藏’:从这里出发,按路标指示方向前进,无论前面是什么都不许绕行,到图书馆后找到目标‘X’并且在右手上印上蓝色颜料,然后继续沿着路标返回体育场,先到者获胜。注意:如果你们的右手上没有印上蓝色就输了,要是谁敢涂其他东西来骗我,我会拧掉他的脑袋!” 介绍完比赛规则后,贝尔瓦德便让到一边,两位参赛选手站到起跑线上。 贝尔瓦德举起一只橄榄球,高声喊道:“预备——跑!”喊出“跑”的同时将球远远掷出去,球飞向赛场边缘,砸中站在场边的一个形容猥琐的小个子男生。 “嗷!”小男生疼得大叫,“我只是看热闹的!” 阿尔和吉尔伯特早已飞奔出去,在全场学生的狂呼声中冲出体育场。 开始的路途比较顺利,两人越过草坪,跑上缓坡。阿尔和吉尔伯特的速度不相上下,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冲到山坡顶上。接着,两人沿路标的指示俯冲而下,前方赫然是一面高墙,吉尔伯特两手一撑一跃而过,阿尔就不得不费了些力气。吉尔伯特擅长跑酷,这一项比赛他志在必得。 接下来的路程全是各种障碍,栅栏、铁门,还有一段是从停车场的一排车顶上跑过,两人身后响起一片骂声。 到达图书馆的时候,阿尔比吉尔伯特落后了一小段。他们要找的目标“X”出现在图书馆最高的书架顶端,那是一个用粗记号笔画上大大的字母“X”的盒子。吉尔伯特率先抢到盒子,阿尔赶到时刚好看见吉尔伯特打开盒盖将右手重重按进去。看到阿尔跑过来,吉尔伯特坏笑,将盒子扣好拿在手中飞也似地跑出去。 “还给我!”阿尔生气地吼道。 但无法判定吉尔伯特的行为是犯规,因为比赛规则里并未说明不可以带走目标物品。 阿尔一路追在吉尔伯特后面,前面刚好是一段没有障碍的下坡路,阿尔快跑几步后向前猛扑,身体腾空而起,将吉尔伯特扑倒,两人一起滚下坡去。阿尔比吉尔伯特力气大,争抢的过程中,他打飞了吉尔伯特手中的盒子,盒子掀翻在地,里面的染料撒在路面上。 “该死!”阿尔咒骂一声,用右手在地上蹭几下,尽量沾上些染料。 而此刻吉尔伯特又领先了好一段。 阿尔抬腿便追,此刻他已经被激怒了,顾不得什么战略,只是拼命想赶上前面那个银发的瘦背影。 最终,阿尔和吉尔伯特同时到达终点,但贝尔瓦德判定吉尔伯特获胜,理由是阿尔手上的染料不多,而且明显掺杂了些土。 “无所谓,后两局我都会赢!”阿尔狠狠瞪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吉尔伯特。 第二轮比赛是“征服天堂”,这次阿尔的对手是小个子瓦修,他们须徒手爬上校园里最高的一棵北美红杉,先登顶并拿到树顶的兄弟会旗帜者获胜。这项比赛起源于泰国,并不是单比速度,在攀爬的过程中,参赛者要尽可能地将他们的竞争队手踩下去。在泰国,参赛者们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他们会在比赛中受伤甚至残废。但兄弟会改良了这个项目,参赛者背上系有安全索。 这一次裁判是弗朗西斯,他散漫地站在树下,用懒洋洋的声音宣布比赛开始。 瓦修的攀登技术高超,且又身体轻巧灵活,爬起来快得像猴子。阿尔无心跟他比爬树,他只想尽快解决战斗,于是在爬到将近一半的时候蹿到瓦修下方,一把抓住瓦修的脚踝将他扯下去。由于安全索的保护,瓦修没有摔伤,但他不得不从头再来了,于是阿尔领先了一半的高度。虽然瓦修尽全力追赶,但最终还是阿尔先爬上了树顶,阿尔摘下会旗,张扬地挥舞,让整个学校的人都看得见。 最后一场是决定性的,这一局由路德维希亲自做裁判,比赛项目是带有□□性质的“三美神的秘密”:参赛者要在规定时间内连续击败三名比基尼女摔角手,并从她们身上找到三块徽章碎片拼在一起嵌到兄弟会的“圣杯”上。 比赛在泥浆里进行,身材火辣的美女摔角手当仁不让地发起进攻,一上来就把阿尔掀翻在泥里。阿尔刚爬起来,她又冲过来狠命一推,阿尔再次狼狈地跌进泥浆,周围一片哄笑。这样的比赛让阿尔没法放开手脚,对方是女性,他不敢尽全力;但面对一名摔角手,不尽全力显然要落下风的。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流逝,不能再犹豫了,阿尔一咬牙,硬将对手摔倒并扑上去重重压住,他一手制着身下的女孩,一手在对方身上摸索,很快便从女孩的比基尼上装边缘找出了卡在那里的第一块碎片。“抱歉了!”阿尔边说边放开了被他压制着的姑娘。 第二次,阿尔有了经验,更快地制服对手并取得了碎片——只是碎片放置的位置令他恼火不已,那女孩竟然将碎片夹在丰满的胸部之间!阿尔不得不将手指伸进一片绵软之间抽出碎片。 第三场却不那么轻松了,这次阿尔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她是姐妹会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是一位出了名的摔角健将。 没等比赛开始,吉尔伯特气得满脸通红,跳上前叫道:“不!不行!伊莎你来这里干嘛?” “我来比赛,吉尔伯特。”伊丽莎白轻蔑地说。 “旧金山有的是D罩杯大波女!快穿上你的衣服滚回姐妹会去!”吉尔伯特气急败坏地叫喊。 路德维希一手将他的哥哥拨到身后:“别影响比赛!” 尽管吉尔伯特万分不满,但比赛还是开始了。伊丽莎白一上来便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打得阿尔只剩招架之力。 “嘿!站起来!像个男人一样战斗!”伊丽莎白边打边大声叫嚷。 阿尔刚一站起来,又被她打回泥里。 “兄弟会的男人都是软骨头吗?”伊丽莎白故意挑衅,然后继续一次次将阿尔打倒。 这样下去一定会输,阿尔在挨打的间隙思索策略,他的目的是得到碎片,也许不一定非要打倒伊丽莎白也能达到目的。 伊丽莎白只穿着比基尼,她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就仅限于此了。阿尔在伊丽莎白再一次扑上来的时候和她紧紧贴在一起,手探向她的胸部。 “混蛋!”吉尔伯特气得大骂,却被他的兄弟按住了。 这一次尝试失败了,阿尔没找到碎片,他开始为难:难道伊丽莎白把碎片藏在了比基尼下装里? 无论如何,必须再试一下,阿尔又借着近身搏斗的机会伸手去找。 “阿尔!住手!”一声断喝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阿尔全身一震,这声音,这语气,他太熟悉了。 尴尬地转过头去,阿尔看到王耀怒气冲天的脸,而此时他自己的手还放在伊丽莎白的臀部。 “你……你……”王耀气得说不出话来。 “耀,这是……”阿尔慌忙收回手,与伊丽莎白拉开距离。 正在这时,计时器刺耳的声音响起,像丧钟一样敲打着阿尔的耳膜。 路德维希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时间到,阿尔,你失败了。” 阿尔没有转头,结果已然如此。 “从现在开始,你被兄弟会除名了。”路德维希读完他的判决。 阿尔仍然机械地站在泥浆里,远远地看着王耀的脸,王耀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多了一些震惊和担忧。 伊丽莎白从自己束起的长发里抽出第三块碎片:“小阿尔,这东西在这儿呢!” 阿尔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踏出泥浆,一步一个泥印地走向王耀,堪堪停在对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然后转向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开了。 王耀愣在原地,看着那些围观的无聊人群慢慢散去,大多数人对他不屑一顾,也有少数认识他的人流露出幸灾乐祸。 第十四章 宽阔的树叶下,王耀和阿尔依偎在一起,但这却不是什么浪漫的场景,他们在尝试靠小憩恢复体力。 前一天晚上,两人相拥而眠,平安地睡到早晨。夜里没有任何野兽袭击或骚扰他们,仿佛有守护天使在他们头顶凝望。传说相爱的人会被天使所眷顾,而他们自己并不会发现这一切。无论如何,当他们醒来时,两人都庆幸自己还完整地活着,同时更紧地搂住身边的同伴,默契得好像那些热恋中的日子。有什么东西在变化,两人之间的尴尬在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而可靠的依赖。 “怎么总是下雨?”王耀抱怨雨林的天气。 “也总是很快就停。”阿尔习以为常,虽然只是数日,他却感觉已经在雨林生活了半辈子似的——和王耀一起。 “最好再快点,我快冻死了。”王耀紧了紧搂着阿尔肩膀的手臂。 “很快,很快就好。”阿尔也更紧地搂住王耀,却使得后者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身体。 “如果我睡着了就叫醒我。”王耀感觉疲惫,但又不敢睡去,否则体温下降过快会导致发烧,甚至死亡。 “耀,”阿尔轻声唤他,“还记得我们怎么分手的吗?” “记得,”王耀平静得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我到街角那家咖啡店找你,你说:‘耀,我们分手吧。’”他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地倚进阿尔怀里。 ******************************************************************************* “耀,我们分手吧。”阿尔说。 刚在阿尔对面坐下的王耀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连咖啡都没点呢。 人们偏爱在酒吧约会,却又总是选择在咖啡馆分手,也许咖啡苦涩的味道最适合提醒感情破裂的恋人好好体会内心的苦楚。 “分手?”王耀喃喃自语,仿佛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我们已经不适合在一起了,”阿尔盯着桌上的杯子,双手在杯身上毫无意义地搓来搓去,“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更好。” 王耀这时才意识到,他不想离开阿尔,完全不想,但现在阿尔却如此坚决地要离开他,他心中既难受又愤怒,但多种痛苦感情混合在一起却成了平静,他听到自己冷静地问:“因为你被兄弟会开除的事?” “不,不全是,”阿尔不会拐弯抹角,“我们想要的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我不觉得有多不一样!”王耀提高音量,“我们是经常吵架,但都是些小事。”王耀本是抱着重归于好的目的与阿尔见面的,他最后一次试图挽回他们的关系。 阿尔摇摇头:“如果我们总有不能解决的问题,说明我们的关系也该结束了,拖得越久问题越多,直到我们恨不得掐死对方。” 王耀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其实他根本就没回答,他久久地看着阿尔,意识到对方是认真而正式地向他提出分手。明确这一点后,他掏出10美元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离开咖啡馆。 漫无目的地在旧金山的街道上游荡很久,王耀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幽灵,或者是整个世界失去了实体,他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也感应不到周围的气息。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的,只记得一双有力的手臂摇晃他,迫使他找回一点神志。 “怎么淋成这样?”熟悉的声音。 王耀终于发现天在下雨,从他完全湿透的衣服来看应该下了好一阵了,而他面前是王嘉龙难得一见的惊讶面孔。 “耀?怎么回事?”王嘉龙追问。 “忘带伞了。”王耀一时说不清。 “先回去再说。”王嘉龙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跟王嘉龙回到熟悉的房子,王耀略有些局促,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这一身水肯定要讨人嫌——里面可住着一位有洁癖的挑剔公主呢。果不其然,王彤彤一见落汤鸡般的王耀便嫌恶地叫起来:“哎呀!地毯都让你弄湿了!” “抱歉,我没带伞。”王耀歉意地说,但并非对王彤彤,而是对拿着浴巾跑过来的王春燕说的。 “全身都湿了,非得感冒不可!”王春燕把浴巾蒙到王耀头上,狠狠地揉了几下。 王耀扯过浴巾:“谢谢,我自己来吧。” 王彤彤用手指指着王耀的鼻子:“你,到玄关站着去!踩得满屋脚印,脏死了!” “闭嘴!”王春燕忍无可忍地吼王彤彤。 王嘉龙也少有地板起面孔:“彤彤,别这么说话!” “你……你们都欺负我!呜呜~”王彤彤佯装委屈跑回里屋,顺便发出一两声惹人怜爱的哭泣。 客厅里,剩下的三个人处在一种尴尬的气氛中,王耀低垂着视线不看另外两人,而王春燕和王嘉龙已经猜到他失魂落魄的原因,便不再勉强他开口。 “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找几件衣服。”王嘉龙先打破沉默。 王耀脚下的水已经快积成小水洼了,他不好意思地挪了挪,却使得污染面积扩大。 “没事,没事的啊。”王春燕浅浅地安慰,一边帮王耀脱下湿透的外套,一边将浴巾拖到地上的一头拾起来,帮王耀擦了擦脸。 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缓解了身体的寒冷,但对心理的创伤没有多少抚慰作用。王耀站在蒸气氤氲的浴室里,任绵密的水流披头盖脸地浇自己,直到蒸得实在难受了才草草冲洗完毕。 刚推开浴室的门,王耀就看到王春燕和王嘉龙在沙发那边争论什么,王春燕的情绪有点激动,王嘉龙虽然冷静得多,但态度似乎很强硬,两人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有意不让王耀听到。见到这情景,王耀故意加重脚步声,让两人发现他出来了,马上,王春燕和王嘉龙停止了争执,王春燕走开了,王嘉龙向王耀走过来。 “我的衣服你穿可能有点大,但是也没得选了。”王嘉龙把几件衣服放在王耀手上。 “大点没关系,我最怕裤子紧。”王耀已经恢复平静,但情绪仍然低落得仿佛快要死去。 王嘉龙忽然伸出一条胳膊扶住王耀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既温和又不容抗拒地把王耀按坐在沙发上:“你需要休息。” 王耀没有反抗,却也没心思注意王嘉龙的体贴,他放任身体陷在沙发里,不真实的舒适和温暖让他心中的痛楚更加尖锐地沸腾,终于像海啸一样喷薄而出。 王耀哭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这么无助地放声痛哭是几岁的时候了。 王嘉龙的手臂紧紧搂住王耀的肩膀,他沉默地给予这个失恋的人以慰藉,像一堵厚实的墙壁。 十几分钟前,在王耀洗澡的时候,王嘉龙和王春燕就王耀的去留问题争论不休。王春燕执意要让王耀留下,她不想在大雨倾盆的夜晚把伤心欲绝的朋友赶出门去。但王嘉龙不同意她的意见,他认为让王耀留下是不合理的,王彤彤是个重要原因,而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王耀把这个地方当成收容所。 “他早一年就住在这房子里了,你才来多久?现在他这个样子,你还要赶他走?要走你走!”王春燕愤愤不平,“我要留下他,哪怕让他跟我挤一间!” 王嘉龙态度坚决:“不行,他的问题不是跑回来躲着就能解决的,他的事你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后,王春燕没能说服王嘉龙,因为王嘉龙分担了大部分房租,也拥有最强的话语权。当王耀走出浴室的时候,两人的论辩也接近尾声,王耀没能听到其中的任何内容。 王嘉龙给王嘉濠打了电话,让他来接王耀回去。王嘉濠的车很快到了,他并没有因为在雨天被叫出来而问任何问题,接了王耀便回去了。 后来的事情没有王耀想象的尴尬,冰雪聪明的王嘉濠什么也没问他。王耀仍然住在王嘉濠家里,主人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只是偶尔会帮他收集一些有房屋出租广告的报纸,王嘉濠每次都会将报纸放在鞋柜上,王耀回来的时候把报纸拿去,两人心照不宣。 自从分手后,阿尔和王耀再没见过面,两人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由于分属不同学院,平时见面机会本就不多。王耀忙于他的论文,他尽可能将自己投入到学术研究中以冲淡失恋的痛苦和失落,他的导师从没见过如此努力的王耀,不禁为此感到惊讶。王耀有时会见到王春燕,两人不在同一个导师门下,但由于研究领域相同,他们会为了找资料而在图书馆相同的区域找书。王春燕虽然总想开口问些什么,但看到王耀的表情就会体贴地咽下话头。 没有阿尔的一点消息,王耀以为自己会渐渐淡忘这个人,毕竟,不管多炽烈的爱情都会被时间淡化,最终变成人生中的一次擦肩而过。但是阿尔却总像扎进王耀心里的一根刺,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一些话没有说清,尽管已经分手,这种不得倾诉的滋味还是令王耀如鲠在喉,时不时就要刺痛一下。 考试临近,这时王耀才发现,他在伯克利读书已经满一年了,而这一年他的生活里几乎都有阿尔的参与。王耀顺利通过了考试,以后就要正式开始他的博士生学习阶段了。王春燕为考试费了更大力气,不过也惊险地合格了。 临近暑假的时候,王耀终于找到一间便宜的公寓,他很快便搬离了王嘉濠家,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住进那间位于顶楼的小公寓。他现在独自拥有一间有窗户的卧室、一个很小的厨房和一个勉强能转过身的卫生间,卫生间有热水,王耀在收拾完房间后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租到这间公寓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的好事。 有了住处后,王耀又找了一份兼职,他现在需要自己一人支付房租,生活明显变得拮据起来。想起来以前在地下拳场打拳的经历,王耀顿时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和阿尔的爱情始于那次让他丢了半条命的拳赛,虽然他牺牲了一点鲜血,但后面的日子温馨而又甜蜜,是他在美国最幸福的时光。然而随后他便不得不痛苦地想到这段感情是如何结束的,继而更加难过。为了不再让自己沉浸于糟糕的情绪中,王耀在墙上最醒目的位置贴了一张满满的日程表,提醒自己应该怎样度过每一天。 “反正都做完就该回国了。”王耀对着日程表自言自语。 然而他离回国还有6年时间,如果他顺利读完博士学位的话。 没有事情的时候,王耀会在狭小的房间里练拳,以消耗自己过剩的精力。有时候练得太投入便会忘记周围的一切,这令他心情畅快。但当他打碎一个刚从宜家买回来的蓝色床头灯的时候,他意识到过于忘我也会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现在王耀不再看《流言终结者》节目了,但每周同一时间还会期盼着点什么,意识到自己期盼的是什么以后,王耀又会感到异常失落。后来他干脆不看探索频道了,指望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远离和阿尔有关的一切。 然而,和阿尔的再次相见却在王耀毫无准备的时候到来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王耀需要去两个街区以外的一家咖啡馆打工。这份兼职是上上周王春燕帮他找到的,她就在那附近的一家Hello Kitty专卖店打工,正好看到咖啡馆招工的广告,便及时通知了王耀,而王耀也很快得到了工作。王耀每次去咖啡馆都能看到王春燕穿着可爱的女仆装站在粉红色的店里,美国的Hello Kitty店都用亚洲女孩当营业员,这女孩是否来自日本就不重要了。 那一天也一样,王耀路过粉红色的无嘴猫专卖店时向里面的王春燕招招手,后者回以一个匆忙的微笑。 进到咖啡馆里,王耀换好衣服后便开始打扫卫生,假装仔细地擦每一张桌子,反正老板不会戴上老花镜检查每个角落。就在他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 “欢迎光临。”王耀正疑惑什么客人会来得这么早,抬头却对上了阿尔那双熟悉的蓝眼睛。 “我好像来早了。”阿尔耸耸肩。 “请坐吧。”王耀冷淡地说。 阿尔坐到王耀正在擦的那张桌子旁边,王耀向征性地又抹了几下:“我去拿菜单。” “我想和你谈谈。”阿尔说。 王耀并不想在咖啡馆里和阿尔谈什么,令他刻骨铭心的分手刚过去33天,而他不会忘记,那一次也是在咖啡馆。 “我在工作,如果你没有什么需要的,我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王耀说罢要走。 阿尔一把拉住他:“没有别的客人,我看得到。”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没有什么落在你家,也没带走你的东西!”王耀甩开阿尔的手。 阿尔站起来,拦到王耀面前:“最后一次,请你坐下,我还有些话要说。” 最后王耀妥协了,他坐到阿尔对面,两人中间隔着空空的桌子。 阿尔像在下定决心一样搓了搓手指,然后斟酌着说:“这些天我一直觉得还缺点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我们分手分得不够彻底。” “还有什么没分清的吗?我们已经一个月不联系了。”王耀眼睛看向别处,他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和阿尔的感觉是一样的。 “恐怕是这样,我仍然觉得我们还没有分手似的。”阿尔说出他的疑惑。 “那这次换我主动对你说‘我们分手吧’,是不是就够了?”王耀冷冰冰地问。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起做些什么,印证我的想法。”阿尔提议。 “分手炮就算了。”王耀很是不屑。 “不,不是这个意思,”阿尔说,“我还欠你一次旅行——我答应过你的,带你去亚马逊雨林,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王耀想起来了,那是一次激情过后,两个人带着喜悦的汗水与疲惫相拥,阿尔贴在他脖子后面对他细语一番。阿尔说,王耀的味道就像亚马逊雨林里的空气,简单、纯净,却又带着不同寻常的倔强。阿尔很色地轻轻咬着王耀的耳朵说,我想在亚马逊雨林的土地上拥抱你,想听你喊我的名字,和啄木鸟的声音混在一起,我们就像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做最美妙的事。 “还有必要吗?”王耀苦笑,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期待。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阿尔肯定地说。 在前往里约热内卢的飞机上,王耀仍然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鬼迷了心窍才答应阿尔的,现在他充分体会到了和前男友相处的尴尬。他们的座位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可他们的脸却下意识地转向相反的方向,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王耀的脖子已经僵直酸痛,他猜阿尔也好不到哪去。 南半球迷人的热带风光多少冲淡了两人间的尴尬气氛,王耀第一次来巴西,也是第一次和阿尔一同外出旅行。阿尔来过里约两次,他对这里比较熟悉,在前往雨林之前有两天时间进行休整和采购必需品,阿尔抽时间带王耀看了桑巴表演,两人度过了难得的愉快时光。 巴西是个对中国人非常不友好的国家,刚到里约王耀就体会到了巴西人蛮不讲理的敌意,甚至有年轻人冲他发出挑衅的嘘声。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王耀终于忍无可忍。一次单独外出的时候,有个小青年对王耀连喊带骂,王耀瞅准机会将那小痞子拉到没有监控的角落里狠揍一顿,还把那混小子的手机摔在地上跺几脚,以保证他没法拍下自己的照片。反正,里约是个随时可能发生暴力事件的城市,某个小混蛋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雨林探险真正开始后,王耀才终于意识到他当初答应阿尔进行这次冒险是多么轻率的决定。王耀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经验,阿尔单独进行过几次类似的旅行,但也称不上经验丰富。他们本来的计划并不危险,但阿尔竟然犯了一个新手都不会犯的错误——他弄错了地图的方向。那是在一间作驿站用的小木屋里,屋中有一张公用的雨林地图,地图本身并不复杂,他们确定了大致方位后便开始在雨林中徒步穿行,他们谁也没有用手机将地图拍下来留存。而特殊的是,那张地图的方位与普通的地图正相反,以至于两位不老练的探险者走向了与他们目的地背道而驰的方向。 直到在雨林中筋疲力尽地迷路时,他们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第十五章 两人在雨林里度过了不知是第几个夜晚,王耀已经无法清楚记忆天数,但阿尔告诉他,这是第8天。他们依然在沿着河走,但是这条河有数个支流,他们无法确认哪一条是正确的。现在他们的身体状况尚可,这几天里,两人的野外生存技能奇迹般地提高了,或许求生欲能激发人的潜力,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在一起。 雨已经停了,雨季尚未来临,雨水本不应该如此丰富,两人却很不走运地遭遇了两场几乎要了他们命的雨。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因为身体失温而冻死,也没有因为淋雨而生病。但如果不能走出去,他们将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在尝试过各种食物之后,王耀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东西反胃了,他和阿尔一样,眼中只剩唯一的东西:生存。 阿尔靠着树干休息,这棵树巨大的根须和树干形成一个椅子靠背的形状,刚好可以供旅行者倚靠。王耀半躺在阿尔身上,靠阿尔的身体和树干支撑自己。 抬头看见阿尔冒着胡茬的下巴,王耀苦笑:“如果我们分手以后再不见面,现在也不会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阿尔却不赞同:“那样我们还是有可能分别来亚马逊,还是有可能迷失方向,而一个人单独涉险要比现在危险多了。” “可是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强,”王耀忍不住抱怨,“而且没有你我肯定不会来亚马逊的。” “可是没有你我也会来,”阿尔抬手搂住王耀的肩膀,“我不想死在这里,所以我很高兴你在我身边。”他疲惫的面孔上露出往日那种坏坏的、令人心动的笑容。 “难道你想和我死在一起?”王耀嗤笑,调整姿势更舒服地陷进阿尔臂弯里。 “不,我想和你一起求生,”阿尔低头亲吻王耀的鬓角,“我们一起活下去,不管还能活多久。” 王耀抬头看着阿尔的眼睛:“那我们就一起活下去,不管多久。”他抬手按住阿尔的后脑压下来,毫不迟疑地吻上阿尔刚要说什么的嘴。 “离别之吻,嗯?”阿尔拉开一点距离,调笑着说。 “按中国人的习惯,说这话不吉利,我告诉过你的。”王耀挣扎着爬起来。 “麻烦的中国禁忌!”阿尔手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 “美国的禁忌也不少,呃?”王耀回击。 沉默片刻,王耀先反应过来:“我们为什么总争来争去?还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阿尔抻抻腰:“我也很奇怪,我们把时间都浪费在争吵上了。” 王耀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现在不能再浪费了,我们还得活着出去。” “没错,咱们继续走吧。”阿尔迈步跨过支在地面上的树根,逆着河流的流向往上走。 王耀紧跟在阿尔后面,这些天下来,他们都学会了以行动代替言语,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高级交流方式在生存面前是不起太大作用的,如果你置身荒野。 河水清澈,哗哗的溪流声单调乏味,而且容易让人辨别不出林中的其他声音。王耀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阿尔在前面已经帮他减少很多阻碍,但前进仍然是困难的。 不知什么鸟的鸣叫声从直入云霄的树冠上传来,打破密林的安静,却又使得他们所处的环境显得更幽静了。阿尔的靴子踩倒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是王耀耳朵里唯一的由人类制造的声音。 阿尔爬上一片小丘,转身伸手给王耀,王耀拉住阿尔的手,借力登上去。 “我觉得这里我们来过。”阿尔观察四周。 “我们绕圈子了?”王耀紧张地问。 “不,”阿尔仔细辨认,“在我们迷路之前,我们经过过这里。” “你确定?”王耀左右张望,可是四下里全是差不多的高大乔木。 “看这堆蘑菇,我在上面踩过一脚。”阿尔用脚尖踢了踢树根下掩在腐植中的一堆蘑菇。 “这里离我们出发的地方有多远?”王耀心中升起希望。 “如果我没记错,正常情况下是一天的路程,但以我们现在的体力不好说。”阿尔冷静地分析。 王耀拧开水壶,喝了一小口刚才灌的河水,然后把水壶递给阿尔。 阿尔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把剩下的小半壶水还给王耀:“都喝掉。” 王耀一仰头都灌下去,他庆幸他的肠胃没出什么毛病,在刚到美国的两个月里他一直不习惯冰凉的水,后来虽然慢慢适应了,但还是尽量避免喝冷水。在雨林的这几天里,他把躲避了二十几年的凉水喝了个够。 阿尔借着太阳确定方位,指指远处的某个位置:“我们从这里走,抄近路。” 王耀不同意:“那就会偏离河道,迷路怎么办?喝不到水怎么办?” “相信我,这样能让我们节省不少体力,只要我们从这片树林中穿过去就能再回到溪流边。”阿尔十分自信。 王耀无奈地笑笑:“好吧,我也只能跟你走。” 阿尔揽住王耀的肩膀,在他肩背上重重拍两下:“是我带你进来的,我必须负责带你走出去。”像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一样,恢复行动力的阿尔是王耀最坚实的依靠,是他无条件信任的伙伴。 “带我出去吧,”王耀的眼神坚定不移,“带我们俩出去。” 阿尔以行动代替回答,他几大步跑下土丘,扭头对王耀说:“走吧。” 王耀跑到阿尔身边,紧跟着他的朋友和爱人。 茂密的丛林里四处都是障碍,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不时刮到脸,或是一不小心绊上树根。王耀在摔了第二跤以后原地坐下来,用手胡乱抹沾在脸上的泥土,把脸抹得一片花。 阿尔转回来扶他:“还好吗?” 王耀一挺身爬起来:“没事,就是迷了眼睛。” 阿尔查看了王耀的眼睛,除了有点发红以外没有什么事,于是两人继续前进。阿尔拨开重重枝叶,用手撑着以免树枝打到王耀脸上,两人脚下的落叶和腐殖土发出沙沙声,和着林间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使得森林更加神秘。王耀紧跟着阿尔,如果体力不支便扯住阿尔的T恤下摆借力往前走,他知道阿尔现在没有精力分神顾着他,一旦他跟不上,阿尔很难发现,而两个人如果分开,对任何一个来说都更加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王耀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直到阿尔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唤:“快来!我们到了!” 王耀猛地抬头,他看到再次出现在视野中的河流。 “太好了,至少有水喝了。”王耀没有阿尔那么喜悦,只是稍稍舒了口气。 “别丧气,耀,”阿尔十分自信,“这一段河道和周边区域是游览的人最多的地带,我们说不定能遇到其他探险者。” “希望不是其他迷路的人。”王耀已经迫不及待地蹲到河边,往自己脸上撩了好几捧水。 “是啊,如果有其他倒楣蛋碰上我们,你大概会把他们全宰了吃掉。”阿尔打趣道。 “嘿,伙计,这就过分了!”王耀表示不满。 阿尔偷笑:“难道你没设想过?” 王耀认真地思考了两秒钟:“好吧,我承认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但愿他们别遇上我。” 沿河行进,阿尔坚持他们这次走的是正确的方向,王耀默不做声跟在他后面,尽量保持体力。河中有一些细小透明的鱼儿,它们细得像牙签一样,即使抓一大把塞进嘴里也不会提供多少热量。而且人类根本不可能一把抓住它们,这些小鱼比狐狸还狡猾。 在一棵大树粗大的根须上坐下,两人相倚着休息。 王耀眨巴着眼睛看潺潺流淌的河水,突发奇想:“我们会不会走到这条河的源头去?” “不太可能,除非我们打算徒步穿越亚马孙雨林。”阿尔知道河的源头还很遥远。 “哈!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下回我宁可徒步横穿撒哈拉!”王耀笑道。 “你确定?”阿尔挑起眉毛。 “或者南极冰盖也不错。”王耀随口说。 阿尔看了看他的同伴不太健康的脸色,听说饥饿和劳累会使人发狂,看来这不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疯了,”王耀不轻不重地捶了阿尔一拳,“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阿尔抬起双臂围住王耀:“对,你简直比任何时候都正常。” 王耀无语凝噎,阿尔还是以为他脑子不清醒了。事实上王耀清醒得很,但他莫名其妙地想口出狂言,也许人总是在前路晦暗的时候想干一些出格的事。 “我们还能出去吗?真的能吗?”王耀枕在阿尔肩头闷声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阿尔侧脸贴着王耀的额头说。 “很多事情你都不告诉我!很多!”王耀抱怨起来。 “好吧,好吧,你想知道什么?”阿尔无奈地笑着问。 王耀却没有追问的动力了:“都不重要,翻篇了。”他扭了扭身体,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阿尔怀里。 阿尔没说话,顺着王耀的动作再次抱住他,给他恰到好处的支撑。 安静下来,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休息。 迷糊之间,一阵马达的噪音惊动了小憩的二人。阿尔和王耀先后站起来,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跑到河边,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惊喜地看到正向他们驶来的一艘小艇。 阿尔拼命招手:“哎~我们在这儿~” 王耀也跟着挥手:“快来!快来这里!” 当两个人终于安全地坐进小艇里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这些天来的跋涉仿佛都是一股超越意志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们。而现在,超能力透支了,他们像两只懒海豹一样靠在一起,手臂虚虚地搂着对方,对船上的人的询问置若罔闻。当他们感觉体力积蓄出一丝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脸注视着对方,轻轻地将嘴唇贴到一起…… 两个月后,新的学期开始了。 王耀带着一大箱中国食品回到久违了的出租房——在暑假结束前夕,王嘉龙和王彤彤搬了出去,之后没多久就分手了。王彤彤哭了好些天,而王嘉龙连理都没理她,又找了个叫艾丽丝的英国姑娘当女朋友,艾丽丝初来乍到,很快就被王嘉龙的魅力迷住并对他展开狂热的追求,王嘉龙也便没有拒绝,很快与之约会了。 这些消息都是王春燕告诉王耀的,说起王嘉龙的时候,王春燕很是气不过:“我还以为港仔人很好呢,哪知道也是个无情无义的!” 王耀却只是笑着说:“人啊,都有优点和缺点,就看是优点对你更重要,还是缺点对你伤害更大了。” 王春燕叹气:“彤彤那小丫头也真可怜,虽然我挺烦她,但看她这样也不好受。” 王耀摇摇头说:“这说不定是好事呢,港仔是个对女人没长性的,彤彤吃了亏下次就知道了。” 王春燕在暑假里就用微信里告知王耀王嘉龙他们退租的消息,并且希望王耀回来继续跟她合租,王耀欣然答应,于是假期结束后就直接回了他们的老房子。 房子又恢复了原样,王嘉龙和王彤彤走后,王春燕清理了整栋房子,把王彤彤贴的一些花花绿绿的男明星海报都撕掉了,他们没带走的物品也被王春燕赠送给新来的中国留学生们,没有赠送的就义卖掉。客厅和王嘉龙二人住过的卧室的墙重新粉刷了一遍,桌布、地毯和各种带蕾丝花边的小罩子都换掉了,王彤彤住进来以后在没征得王春燕同意的情况下按她的喜好改变了房间的装修,把墙刷成了粉红色,理由是她出的房租多——准确地说是港仔王嘉龙出的钱多。现在房间恢复了王耀居住时简单朴素的样子,令他倍感亲切。 王耀扔下行李,将一个台历放到久违了的老书桌上,台历的某一天被红圈圈上,王耀细细数着日子,距那个标红圈的日期只有26天了。他记得这代表什么,两个月前他在里约热内卢和阿尔定下过约定。 从亚马孙死里逃生后,阿尔和王耀在当地接受了简单的治疗,他们均为严重营养不良,体重掉了很多,但是凭着强健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快恢复过来了。在离开丛林两周以后,两人都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他们的冒险,甚至可以调侃打趣对方当时可笑的样子和曾经说过的傻话,即使是与死神相伴多天,只要平安归来,一切的冒险都可以变成笑谈了,只是这笑容背后仍然是心有余悸。 关于两个人的将来,他们认真地谈了几次,阿尔觉得他们应该和好如初,而王耀却有些犹豫。 “我们之间的矛盾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阿尔说,“差异不是不可调和的。” 王耀则说:“现在我们是这么想,但是几个月以后呢?我们再同居以后呢?” 阿尔有信心:“我们都能共同面对死亡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王耀提出一个条件:“给我半年时间,如果半年以后我们还是这么想的,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阿尔认为半年太长:“一个月。” “五个月。”王耀讨价还价。 “两个月。” “四个月。” “三个月。” “成交。”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王耀和阿尔约定三个月后再决定两人的未来,但这段时间里他们要保持联系。但是不久之后就放暑假了,王耀回国探亲,两人一别就是两月有余。 结束回忆,王耀把视线从台历上挪开,继续收拾他的房间。可是心跳却不自觉地加速了,既有期待又想逃避,王耀心中有些矛盾,但这矛盾中还含着甜蜜。 重新面对阿尔是必然要发生的事,王耀在回来之前已经告诉阿尔了,阿尔的回复是“等你回来”,王耀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有深层涵义——他希望有深层涵义。王耀主动约了阿尔,就在他回来的当天晚上,他本想给阿尔打电话,但犹豫再三还是发了微信,他约阿尔在他们分手的那个咖啡店见。 人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所以人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分手两次,雷也不会两次落在同一地点,王耀如是想。 阿尔却回了电话,王耀看到那个久违了的名字再一次在屏幕上出现时有欣喜也有紧张。 “Hi,阿尔。”王耀接起电话。 “Hi,耀。”阿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王耀一时找不到话题:“假期过得好吗?” “恐怕不那么好,因为见不到你。”阿尔轻松地调笑道。 王耀莞尔:“你不想问问我约你出去打算说什么吗?” 阿尔说:“我不需要问了,我想你马上会亲口对我说。” “我更愿意见面说。”王耀不想在电话里说重要的事。 “那就当面对我说吧。”阿尔说完便挂了电话。 “那就明天……”王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厅传来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王春燕直接推门闯进王耀的卧室:“快!快去开门!” 王耀莫名其妙:“你不是就在客厅里吗?怎么不去开?” “哎呀你快去!快去嘛!”王春燕推着王耀离开卧室。 王耀只好去开了门,迎上来的是阿尔大大的笑脸。 “Surprise!”阿尔夸张地喊道。 “阿尔?你……”王耀惊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吧?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阿尔一下子从背后变出一样东西。 在阿尔拿出那东西前,王耀混乱的脑中掠过一丝担忧,怕阿尔捧上一束傻气的鲜花,但当他看到阿尔双手捧上的东西时,立刻惊喜地大叫起来:“三叶虫!好大的三叶虫!” 阿尔捧着的是一大块三叶虫化石,那是他以前应许王耀的礼物,在他得意洋洋地向王耀讲述他参加化石挖掘的光辉事迹并展示他的战利品时承诺的:“我喜欢化石,它们就像是地球的早期留言,即使今天我们还能清清楚楚听到当初的message,将来我要挖一个大的,最好是一头恐龙,到时候我会把它送给你做礼物。” 王耀接过化石,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阿尔没能挖到恐龙,但他确实把最大的化石送给自己当礼物了。 “谢谢!”王耀微笑着看向阿尔。 阿尔也笑了,他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给了王耀一个拥抱:“耀,欢迎回来!” 王春燕开心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帮助阿尔策划了这个惊喜,整个过程中不断出岔子,王耀的飞机比预期的迟了,而阿尔又到得早了一些,结果就是阿尔在他们附近转悠了好久,直到王耀想起来给他发微信,他才终于找到机会打电话。但不管怎么说,结果显然是好的。 王耀在冷静下来后很快意识到这是王春燕和阿尔计划好的,但是他懒得去计较这些细节问题了。眼下,他和阿尔在夜幕下的旧金山空荡荡的街道上散步,就像他们一年前曾经做的那样,这座城市懒散而舒适,使得居住在其中的人们也变得更爱享受生活了。路灯暧昧,海风习习,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这寂静里的夜里十分明显。 “阿尔,我现在该对你说了。”王耀打破沉默。 “我在听。”阿尔的声音异常温柔。 “可是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了。”王耀突然觉得有点傻。 “我知道那是你的中国式小别扭,”阿尔笑道,“但我还是愿意听你亲口说出来。” 此刻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在路灯的光晕中,两人凝视着对方,蓝色的眼睛和黑色的眼睛在这一刻没有什么区别,它们同样因主人心中的希望而闪闪发光。 王耀咽了咽唾沫,终于鼓起勇气说:“阿尔,这3个月我只确定了一件事——我一直还爱你,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还爱我。” 阿尔微笑:“显而易见。” 王耀不满:“不,我要你亲口说出来,要公平!” 阿尔笑得深沉:“向你提出分手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我依然爱你。” 无须再多言,两人同时紧紧抱住了对方,在淡淡的海洋气息中交换了一个热切而绵长的吻,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久别重逢的喜悦全都付于一吻,他们真切地感受到爱人心中的苦涩和甜蜜,也再一次认识到已深植他们心中的爱情。只有心不会骗人,可是人们常常以意志违背真心,以冗余干扰主体,以理智压抑感情,而幸运的是,他们两个得到了第二次机会。 阿尔和王耀复合后,王耀没有再次搬到阿尔家里住,而是阿尔搬进了王耀和王春燕的公寓。王春燕对此很是满意,找可靠而不讨人厌的室友很难,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糟糕的同居密友了。 像以前一样,王耀和阿尔之间依然有很多小摩擦,他们仍会争吵,但这种争吵已经不再上升到关系破裂的程度了。阿尔离开兄弟会以后没再试图加入,当兄弟会的成员们讥笑他的时候他只会冷冷说一句:“去斯坦福看看你们的圣杯吧,废物!”在阿尔离开后,兄弟会内部一直不和,以至于他们最宝贵的圣杯都被斯坦福兄弟会的人抢走当战利品了,这件事经常被其他社团的成员拿来取笑。有时候若兄弟会的人当着阿尔的面辱骂王耀以羞辱阿尔,阿尔则会严厉地瞪着对方说:“闭上你的嘴!否则你的种族主义言论明天就全校公开!”把这些事置之于外的阿尔仍然是那个最优秀最耀眼的金发小子,当一个人具有无法模仿的人格魅力时,任何外部条件都不再构成对他的限制,阿尔依然是风生水起的阿尔。 王耀也在做出改变,他的中国式思维方式和处世原则是不会变了,但他开始尝试求同存异,他不再因为一些小事而和阿尔吵。在假期里他给父母弄了一只包罗万象又井井有条的医药箱,并嘱咐父母有病及时就医,他也跟父母谈了很多,希望父母直白告诉亲人和朋友,他在美国只是个靠自己打工赚学费的学生,那些想让孩子去美国镀金、想让他资助钱财的亲戚他属实管不了。 两个人的日子平静而充实,比他们分手前更温馨快乐。 很快到了王耀的生日,王春燕在家里给王耀办了个派对,请来好多他们共同的好友,王嘉龙、王嘉濠都带着礼物登门,连阿尔的朋友们也都来了。弗朗西斯爱凑热闹,亚瑟则想来阿尔的新家拜访。 水果蛋糕不错,啤酒和甜酒也令人陶醉,大家把酒言欢,笑谈起阿尔和王耀的分分合合,也对在座其他人的恋爱调侃几句。 “要我说,这就是缘分,当初王耀也住过我家,但是最后还是回到这里,而且是跟他分不开的男朋友一起。”王嘉濠笑道。 “切!少来这套,你这异性恋!”王嘉龙揭发他的堂兄。 “哈!不必那么在意性别,享受爱情就好,”弗朗西斯笑道,“比如哥哥我就是男女通吃!” “可是你至今也没有找到女朋友,”阿尔打趣他的朋友,“或者男朋友。” “这是因为我尊重女性,亲爱的阿尔,”弗朗西斯惬意地品尝着啤酒沫,“而我身边的男性没有一个让我看上眼的。” 王春燕却被这句话逗乐了,一边瞟着周围的几个男人一边笑出声来。 “看,我们把唯一的女性给忽视了,”王嘉龙说,“我一直觉得春燕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 “别献殷勤了,非单身汉!”王嘉濠提醒表弟有女朋友的事实。 “那不等于我不可以赞美别的女性,”王嘉龙说,“如果没有女朋友,我很可能会追求春燕的。” “算了吧,你找的都是些傻里傻气的小女孩,你就好这一口!”王嘉濠说,“我认为我才是这个房间里最有机会追求到春燕的人,我可比你大5岁呢,小兄弟!” 亚瑟也忍不住插话:“如果这是一场求偶竞争的话,我们现在是六对一,在自然界中这是很普遍的现象,也就是说有5个雄性要打光棍。” “不,只有3个,”弗朗西斯说,“这两个不准备对人类繁衍做出贡献的雄性已经恩爱有加啦!” 于是大家哄笑起来,一起举杯祝福王耀和阿尔。 事实证明,最后是亚瑟赢得了那场求偶竞争,他和王春燕在1年后开始恋爱。王春燕曾说过自己只想找中国男朋友,这下变得非常尴尬。但是没有谁在意她之前说过什么,每个人都祝福她和亚瑟的爱情。 阿尔毕业那年,《流言终结者》节目停播了。 在停播前的最后一期节目的准备中,所有成员都卯足了劲,力图把最后一期节目做得令人难忘。 本田菊舍不得这个节目,他私下里对王耀说:“我真遗憾他们停掉了《流言终结者》,就像我遗憾你和阿尔又复合了一样,然而世事总不遂人愿,我们必须做好这最后一期。” 王耀也很不舍:“我看了你们的节目这么多年,真没法想象没有了以后该看点什么。” “你得开始学会适应肥皂剧了,毕竟现在低智商的观众是主流,以后电视上将只剩下一堆堆无脑剧。”本田菊对电视剧表示不屑。 然而后来本田菊为了赚钱去某个长盛不衰的科幻剧剧组做了特效师,这是后话了。 最后一期《流言终结者》播出的时候,王耀和阿尔挤在沙发上认真地看完,王耀对阿尔的精彩表现赞许有佳,他说这是他最满意的一期节目。 “可惜你以后不能看了,我应该给你找点更好看的节目。”阿尔把又一听啤酒打开递给王耀。 王耀转头笑着说:“我不需要什么更好的节目,因为你就在我身边啊!” “好,那我们就来看看别的,也许我在你身边,什么节目都精彩了呢。”阿尔笑着换台。 另一个频道,一部傻气的电视剧开始了。 阿尔和王耀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竟然觉得这电视剧还不错,不知不觉的,他们脸上漾起傻气的笑容。 节目总有结束的一天,但他们的生活仍在继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