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 作者:蛋白质合成抑制剂 文案: 高举策瑜大旗不动摇 这是听过 周瑜·定疆 以后的产物 不喜勿喷,随缘喜欢 我只是来存个故事 内容标签: 强强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孙策,周瑜 ┃ 配角:孙权 ┃ 其它: 千古风流 (一) 刚下过一场小雨,风裹挟着雨雾流过梨花淡白色的花瓣,有些清香也就黏在风里不肯散了。孙策和周瑜一骑红马一骑黑马并驾相行,兴致一起,实在地赛了一场。等二人跑乏了,发现已经到了官道以北的崖边,远处斜阳似火燃烧了流云,淌过天幕。 孙策伸手勒了马缰,背对着周瑜说:“公瑾,若有一日天下为我所有,我要让山河安定,流离失所不再是百姓之苦;国家昌明,纵横六合皆朝我一国;四海一家,疆域随江河山川延绵不绝;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周瑜满腔的热血刚被火星燎了个口,还未等他把指点江山的年少意气挥发出来,孙策带着一脸笑回过头来,“公瑾,到那时我把江东与你,美人与我,可好” 周瑜一腔豪情被打了个干净,嗔骂他“竖子!” 少年鲜衣怒马,燃云霞,斗风刃,睥睨天下,不识人间苦。 (二) 孙策拿着一支竹笛慢悠悠的吹了段不知名的曲调,习武之人的手指都带着常年习武的薄茧,有些不显山露水的凌厉,而孙策的手指奏起笛来,行云流水间像是个世家公子的闲暇消遣,颇有几分贵气。周瑜觉得孙策也是个神奇的人,拿的起九尺神枪珩陆,也奏的了跟牧牛的小孩听来的竹笛小调。 周瑜出神间,孙策已经停了笛,好整以暇的将青绿色的竹笛收入袖中,道“敢问公瑾此曲如何” 周瑜精通音律,一曲间虽分了些神,仍能直击要害“此曲质朴守真,浑然天成,应是乡间野调,若第三节加入宫徵羽声变调合之,更显灵动。” 孙策眼里带了些笑意,萦绕在挥之不去的桃花香里散不开,周瑜被他笑的奇怪,“你笑什么,可是我发冠歪了”孙策偷偷的从身后别下了枝桃花,依言正色回道:“嗯,低头,我帮你正冠” 周瑜将头低下去的时候有些奇怪,便留了个心观察影子,发现头上多了个横横斜斜的玩意,哪还能不明白孙策作弄他,于是抄手就打,毫不留情。孙策只做防也不还手,周瑜打了一会儿觉得没趣,扔下孙策去找师傅习剑了。 孙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少年策马离去的背影融在远处的山水间,直到一点一点看不见了,他才回头看了眼满树的桃花,噙着笑意问一句:“花配美人,你说是也不是”花海兀自摇动,自然无人回答。 半阙水,一重山,情思不解人间句,借花传与巫山云。 (三) 兴平二年,时间拿着一把淬过毒的刀子,硬生生地将孙策的少年骨从体内剜了出来。 天下局势动荡,收到出征旨意的那天,孙策不想让父亲走,但为将者,当成国之利器,如今国家危急,岂能偏安第二日天未亮,孙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定要起来练剑,不多久父亲来到院里,看孙策练完了一套剑法后,沉默了片刻,说:“策儿,此去路远,我不在府中,你为长子,要有担当” 孙坚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就这样几句简单的话,就把将军府的责任交给了他,孙策心里忽然有某种东西破土而出,而还没等孙策品出什么味来,父亲就永远留在了蜀地的战场上。 葬礼那天,孙策看着家里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哭着喊着,好像将屋顶都掀了去,披着麻布的孙策没哭也没叫,他像被一层膜隔离在世俗外,冷冷的看着屋里的人想,这么里面有多少真情,有多少假意 袁术看着不远处直挺挺跪着的孙策心里有点唏嘘,孙坚已死,这将军府最大的继承人十六岁。太小了,袁术想,十六岁,能做成统领三军的将领吗一股掌控不好的势力就是未来的隐患,如今将军府不成气候,孙坚一死,更不好掌控。袁术还没想好怎么办,就听见不远处的孙策对自己说:“臣孙策,愿承父命,为君征战拓疆,九死不悔” 孙策匆忙地接过了父亲的遗业,开始习惯在烽火杀伐中入睡,至于此处,孙策的少年时光戛然而止。 (四) 孙策连年征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之后,竟以惊人的军事天赋稳住了局势,成为了当朝唯一的小将军,谁人提起来都要夸年少有为的那种,以十六岁的年龄坐镇三军,几年来隐隐展现出来的军事才能丝毫不逊色于孙坚,将门虎子,孙策听多了也麻木了,到底是为什么在坚持呢,他想,一次次在生死关头搏命,不过是因为父亲曾与他讲,要有担当。 建安元年三月,将军府收到孙策寄来的信,说即刻班师回朝,勿念。将军打了胜仗回朝,那叫凯旋,袁术半是高兴,半是存着拉拢小将军的心,重赏了孙策。孙策简单地道了谢,回府。 孙策好像几年没有回府了,引江东渡之后的战役太多,在生生死死的徘徊中飘荡,孙策也忘了什么是家的感觉。回家后好像没有什么区别,父亲的书房里的镇纸还是放在砚台后面,而从窗子望出去院子里还是那棵桐,无数的旧景,也不过是一遍遍提醒着他物是人非。 孙策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累。他将自己绷紧成一条线,时时刻刻用父亲说过的话鞭策自己,生怕自己一着不慎,将整个将军府赔了进去,他生怕自己撑不起这个府。如今他终于也算是稳定了。 (五) 院子里的风吹过那棵桐,孙策还记得小时候学爬树,其实那时候小孙策刚跟着夫子学了满肚子的之乎者也,觉得爬树不是君子所为,便隐隐向父亲说起周家那小子不学好,竟撺掇着自己与他一起爬树,孙坚听完哈哈大笑,笑还未止,窗边就冒出来一个小脑袋,笑弯着眼脆生生的说:“将军明鉴,我可是看伯符整日闷着太过无趣,才与他想个乐子。” 可能是阳光照到书桌上太过暖和了,孙策迷迷糊糊的想着些陈年旧事,一会儿是父亲小时候教他习武,父亲对教他习武的事上格外认真严厉,如果孙策做错了什么,他不会像别的父亲一样责骂,而是给他加练,硬生生地练成了令行禁止的效果;一会儿是有些聒噪的小孩子在他耳边叨叨“我说你别天天闷在屋里成吗,哎,你过来,我爹说朋友之间都以表字相称,那以后你叫我公瑾,我唤你伯符怎么样……” 耳边好像还有那个小孩子在耳边一遍遍聒噪地喊自己伯符,然后就听见一个不同版本的声音绕着春意盎然钻进耳朵:“伯符……”孙策半两拨千斤的带着笑意回了过去,转过头去,还是那个坐在树枝上拉着身边的小孩摘桃的伯符。 “公瑾,我回来了” (六) 仗总是打不完的仗,回家的时间很短,而这回走的时候不一样了,孙策身边多了个叫周瑜的副将。 临走前的那天,周瑜背着个大包裹来将军府,孙策以为他来送行,没想到周瑜开口就是要跟他一起去打仗。 孙策皱着眉头,沉声说,“你不要胡闹,我是去战场,刀剑无眼” 周瑜仿佛燃烧起来的眸子盯着他说“我知道,但我们一般年纪,又一样拜师学武,难道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孙策脑子里乱的嗡嗡响,一把攥住周瑜的手腕按下,斩钉截铁地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我是将军,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能让你入营” 周瑜突然就笑了,他笑起来带着点凌厉,说起话来更是像飞刀子一样“大名鼎鼎的小将军打了几年仗,怕是眼高于顶了”周瑜说着挣开了孙策的手,“我早就有志投军,我爹都拦不住我,你凭什么拦得住今日我入不了你军营,难道不能去其他军队管他破虏将军骠骑将军,呵,我今日就入定了!” 孙策被他闹得气血上涌,又听他伶牙俐齿不要命一样的说法,简直眼前发黑,仿佛就看见周瑜在战场上垂死的模样,他一把拽过周瑜将他箍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公瑾……公瑾你别去好不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就在吴郡好好生活,我像以前一样给你寄信回来,你可以考功名,不想做就来将军府蹭吃蹭喝也行,我护你一世百岁无忧,好不好” 周瑜被他箍进怀里的那一刻感觉到孙策浑身冰凉,揽在腰间的手力道大的疼,周瑜想起老将军孙坚也是战死沙场,微微叹了口气,等他感觉箍在身上的力道没有那么紧了缓缓说:“伯符,从小我们一起读书,夫子说君子立于天地。”周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十六岁撑起了将军府,我自认不如你,于是四年来无时不在勤勉励学。大丈夫志在四方,我知晓你怕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出什么事,但换做你,你会因为怕死在十六岁那年从将军府临阵脱逃吗”周瑜闭了闭眼“我也一样,君子当心怀天地,值此乱世,公瑾亦不会临阵逃脱”他轻轻放下箍在腰间的手,对着孙策眨了眨眼睛,“将军安好,末将不才,愿服侍左右,望将军成全” (七) 建安二年,袁术僭越称帝,孙策与袁术决裂。建安二年夏,曹操下诏书给孙策,要孙策讨伐袁术,任命他为骑都尉,袭父爵乌程侯,兼任会稽太守,曹操奏许朝廷任命策为讨逆将军,并封为吴侯,后统一江东。 孙策和周瑜一起站在一处小山坡上,远处有袅袅炊烟,形成了一副暂时秀丽的风景图。周瑜向极远处望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了一声,问道:“侯爷还记不记得,年幼时侯爷金口玉言,待日后得了江东便赠与我”孙策回身看向身边的青年朗声回道:“自然记得,江东与你,美人与我”周瑜揶揄的眼神扫过来:“没想到我大将军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种,将军日后可不要反悔” 孙策定定的看了周瑜一会儿,笑着说“君子无悔,你日后才不要反悔” 千年江东 (一) 孙权记得小时候孙坚不常抱着他逗弄,偶尔有那么几次,魁梧的男人并不善言语,身披甲胄,横眉怒目,将小小的他包裹在浓烈的杀伐之气中,小小的孙权被吓得哑了声,丝毫不敢动弹。 每当这个时候,孙权就会特别急切的希望大哥孙策出现。因为大哥会带他去街角看西域商人的小玩意儿,看南疆耍猴人带着威风凛凛的猴王翻云覆雨。父亲常年征战不常在家,反而是大哥承担起了大部分父亲的责任,如兄如父,一路护着当年小小的孩童长成了俊逸的青年。 因为征战不歇,小时候的孙权辗转搬过几次家,而究溯到记忆的尽头,在短暂的少年时光里,所有的欢喜和安乐竟都留在了小小的舒城一隅。 “小阿谋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身红衣的周瑜故作深沉的摇了摇扇子,又把声音压低了八度,刻意压低的嗓音透出几分神秘的意味“在咱们舒城,入睡后一旦惊醒,可千万四处乱瞧,知道吗” 孙权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呼吸都轻了些许,生怕漏了什么过去,不远处的孙策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兵书,“阿谋,昨日要你临的字临完了吗,没临完就去案上临字,别理会这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说罢瞥了一眼还在装神弄鬼的周瑜,示意他适可而止。 而小小的孙权已经吓得脸都白了,顾不上回大哥的话,哆哆嗦嗦看着周瑜“为……为什么啊”,周瑜趁机又悄悄往孙权身边凑了凑,打算吓他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行动,孙策忽的发动,一伸手将弟弟拉到身边,“阿谋,子不语怪力乱神,无稽之谈莫听,莫信,莫言,知道吗” 后面周瑜看着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小铜镜递给孙策,招惹完小的又去招惹大的,一双桃花眼招摇的勾人。“伯符,你有没有发现你跟以前比有什么不一样了”孙策不明所以,挑着眉听周瑜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你仔细瞧瞧,是不是眼角皱纹又多了两道” 说罢毫不迟疑的逃出书房去,只留了一道艳色的残影划过转角。小孙权气的跳脚,气急败坏道“大哥你看这个……”而孙策只是哂笑一声,便催促弟弟进书房。 而后,所有无忧无惧,纵情驰骋的年少时光,就在这小小的舒城画上了句号 年少手折月宫桂,踏云凭风,何等风流。来日重逢灯火晚,残羹苦酒,无以消愁。 (二) 兴平二年,一夜被剜去了少年骨的孙策开启了自己的为将之路,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少气力才堪堪咽下了在胸肺中翻腾的骨血,孙权记得他的大哥在颤抖着手接过了父亲的兵符,任他在身后哭喊,头也不回的奔赴了江东。而那个一直嬉笑的周瑜,则一路护送他与母亲投奔了舅舅家,转眼便是四年。 人有多少个四年,于孙策,他用四年的铁马冰河将少年意气磨炼成了为指点江山的气度;于周瑜,他用四年的韬光养晦选择了风雨飘摇的路;而于孙权,他用四年的辗转漂泊一头扎进了江东大营。 建安二年,孙权带着袁术称帝的消息来到了江东大营,第二日,江东向天下宣告与袁术决裂。同年夏,曹操下诏书给孙策,要孙策讨伐袁术,任命他为骑都尉,袭父爵乌程侯,兼任会稽太守,曹操奏许朝廷任命策为讨逆将军,并封为吴侯,后统一江东。 春日里的江东得天独厚,远处鱼米水乡被吴侬软语痴痴缠着,显出几分小家碧玉的柔美,十分的赏心悦目。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孙权有几分无语,只见周瑜面前残着小半盏酒,眼前的酒瓶却已经空了,这酒后劲烈,一口气灌了这么多进去,周瑜却已是醉过去了,勾着孙权的脖子断断续续地说胡话。 “阿谋啊,我跟你说,我……对……对不起你,小时候你半夜……惊醒看见的鬼影,是我……摆在你窗上吓唬你的……” 孙权实在有点招架不住这个醉鬼胡乱翻旧账的本事,甩手把他扔给孙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起身哟喝小二去结账牵马。 孙策伸手扶住已经意识不清的醉鬼,啼笑皆非,捏着他的鼻子说:“周公瑾,你可真行,只半盏酒,这就醉过去了”周瑜不知道是不是喘不过气,微微张了口换气,两人离得极近,周瑜又不安分的乱动,呼出来的酒气都喷到孙策脸上,轰一下孙策的脸就红了。 孙策自知是个十分克制的人,他知道现如今,自己的心意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能表露出来,依照周瑜的性格,若是知道亲兄弟对他心怀不轨,下一步就能来个永世不见。但眼前的周瑜因为醉酒微微眯着眼睛,完全盖住了平日的桀骜,只留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和被酒气熏得微红的眼角。 美人当前,孙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声音喑哑的问道:“公瑾,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谁”这醉鬼把手胡乱摸上去,揪着孙策左耳上凑近了看,笑言道:“你左耳垂有痣,你是伯符……”孙策被他撩拨的沸反盈天,着魔似的慢慢俯身过去,第一次做了在梦中肖想了无数次的事。 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一个月白凛冽,一个红衣胜火,就这样交缠在一起,孙策第一次得到心上人,哪肯浅尝辄止,手上逐渐加深了揽着腰的力气,直到周瑜喘不过气地推拒,才肯结束了方才的意乱情迷。 一转头看见了愣在门口的孙权,孙权抱着一袋松子糖一脸木然,同手同脚地转身下楼去催马车。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那醉鬼一直嚷着马车闷热要去车前坐,孙策好说且说地哄着那位醉酒的爷,不一会儿那人竟毫无所觉的睡过去了,孙策这才长舒一口气,伸手将那人按在肩头,侧身调整姿势,好让那人睡的更舒服些。 (三) 回了府孙权径直去了书房,等孙策安顿好周瑜回来准备叫孙权聊一聊,发现孙权已经在书房对着残局棋谱不知道盯多久了。 孙策看着眼前强作镇静的少年,也觉得很有意思,观赏片刻后出声“阿谋想问什么”突然听见声音少年跟突然呛了几声,涨红了脸,嗫嚅道“你……你与周瑜……”后面的词少年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孙策自动就给他补上了“我心悦公瑾,公瑾不知晓我的情意,今日之事你切莫传了出去” 孙权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还要尽力绷住不显露出来,一开腔声音就开始打结“哦……哦好……那你……那公瑾呢……他也喜欢你吗” “公瑾心性桀骜不凡,对于感情又迟钝些,怕是还不曾感知”孙策缓步走到窗边,眼前的景不是旧景,院子里没有一株飒飒端立的梧桐树,没有一个将军止不住的浑厚笑声,也没有一个孩子强忍着笑意的朝树上大声喊:“伯符,你且放心跳下树来,我定能接住你” 被困在树杈间的孙策又气又羞,满脸通红,周瑜拉着他上树容易,可等想从梧桐树下去时,周瑜三下五除二到了底,孙策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树了。周瑜也不说教他,只一个劲在树下朝他乱笑乱叫,还把刚下朝的父亲招了过来。孙坚看着困在树上的儿子,也不指教,就与周瑜一起看他笑话。 孙策实在恼了,冲着树下笑的张狂的周瑜冷哼一声,开始自己慢慢抓着树枝慢慢挪动,一步一移,也不理会周瑜的笑,凝神细看着手中和脚下。在往下挪动了三分之一后,孙策放佛掌握了爬树的技巧,速度越来越快,他在心里想,等我下去,定要锤死周公瑾这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小孩子短手短脚的慢慢挪动,动作越来越灵活,但就在过半的时候,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一根树枝终于不堪重负,带着孙策一齐脱离了那株梧桐。眼看离地面也并不太远,孙策堪堪护住头,就打算硬受这场自找的罪过,心里暗骂了无数次周瑜这个混蛋。 然而想象里的疼痛没有来袭,等孙策睁开眼的时候,正好扑在某个红衣似火的小公子怀里,小公子言笑晏晏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笑意和讨好,“莫气了莫气了,我说了定能接住你的。” 现在孙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周遭什么都无所谓了,他眼里只有那一团烈火似的红衣,可如果他这一次向周瑜张开双手,那个红衣似火的小公子还会紧紧抱住他,笑意盈盈道一句莫气吗 (四) 过了年初,孙策领兵继续东征,孙权周瑜皆随军,先收丹阳。那时候孙权已经十五岁了,觉得军中苦闷,便想来找大哥商量去镇上瞧瞧。孙权跨进帅帐的时候,刚想喊一声大哥,又在即将脱口前收了回去。 孙策彼时端坐于案前,手执狼毫笔走龙蛇无停,眉头紧皱,好像方才的大捷也未能让他心安。正中间的火盆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帐里,让孙权只想起了孤寂二字。孙权有点记不起来大哥年幼时,也是这样严谨肃穆的吗好像不是,那时候大哥还会笑着与他打趣,带他去看南疆而来的猴戏。而沉甸甸将军府让他早早的脱离了少年,一刀一刻的将他雕磨成现在的模样。 正当孙权胡思乱想之际,孙策已经听到声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他的弟弟两眼,那时侯会被周瑜的鬼故事吓哭的幼儿,已经长成了青锋劲竹般的青年。在行军途中,不论是英勇豪情的身先士卒,还是力排众议的克敌谋划,都让孙策觉得这个幼时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他是个初次张开翅膀的雄鹰,这时唯有经历更多的风雨才能成长。 “阿谋,你看丹阳如何” “丹阳我正想跟大哥告假,去丹阳城内逛逛呢。”孙权不知道他大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兴致高昂的等着大哥同意。见孙策方才仍在挥毫的笔一停,孙权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丹阳地方丰饶,大哥想让你在这里磨炼一番,也算是助于你日后发展,不知阿谋你意下如何”孙权的身体一震,脸上流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脑子里只余下孙策要把他丢在丹阳这一个念头。 孙权感觉胸口里有团火在燃烧,他的理智像遇火就着的蓬草,遇到一个火星就呼啦啦的烧了个遍。他强压着心头的怒意,隐在衣袖里的手倏地紧握成拳“大哥这是觉得阿谋碍事,要丢下阿谋了”孙策哭笑不得,回道“胡说,你一个孩子能妨碍我什么大哥是觉得阿谋长大了,你是破虏将军亲子,江东吴侯胞弟,总不能一辈子身先士卒做个冲锋兵吧” 孙权闻言冷笑一声,“那大哥为何不将我安置在身边反而将我罚到这偏僻地方做什么县丞”言语间流露出来的全是一副看透孙策的意味。孙策本想寻个地方磨炼弟弟的心性,遇上丹阳完全是误打误撞,怎料孙权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苦心,只掷地有声的质问什么要丢下自己,言语里也带了几分怒气。 “孙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从袁术手里接过兵符,引江东渡了。那间生死搏命,如蓬草辗转飘摇于整个江东,危急惊险之时数不胜数,如今我把你安于此处,物产丰饶,交通纵横,逢年节或岁贡述职你照样可以回侯府团聚,如此又有什么不满意的!”说罢一甩袖走了出去。 第二天孙策留下军令,命孙权留守丹阳。夕阳里孙权看着哥哥的影子一点点消失在漫漫风沙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始变化了。 (五) 建安四年,大军拔营又克皖城,乔公与孙坚世交,托孤于策,遂得大小二乔。孙策把大小乔带回府中安置,以府中幼妹相待。孙策被哭哭啼啼的大小乔扰的头痛欲裂,但想到女子心柔,且正当年华而失恃护,当耐心待之。孙策暗自揉了揉眉心,继续好言安抚,好不容易才止了大小二乔的哭声,便立刻吩咐厨房给二位姑娘送些清淡饭食。 终于安抚完大小乔后,孙策回到前厅,看着周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里透出烨烨光彩,脸上还带着些薄薄的红,孙策进屋后还未等出声,余光看见他进屋的周瑜兴致勃勃,语气带着几分庄重地问道,“伯符,你说像小乔姑娘那样灵秀的姑娘,应该喜欢怎样的男子”孙策的满腔的柔情还没起个头,就被周瑜一举戳了个对穿。 周瑜说他与小乔姑娘一见钟情,十分投缘,可若想促成美事,还需身边人多美言几句。孙策看着满脸春色的周瑜,未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冷的突兀,皮笑肉不笑的回敬周瑜,“哦那依公瑾所见,我应如何向小乔姑娘言语”周瑜装模做样的拿着把折扇晃着,笑意挡不住的从眼眸流露出来“要说的太直白,恐轻薄了姑娘颜面;可若太过含蓄,小乔姑娘国色天香,又担忧入不了姑娘的眼。伯符自小敏慧,此事就需得伯符助我了” 秋风已经有些凉了,路过吴地的缠绵夜语席卷过苍茫的水面。孙策辗转反侧半宿难眠,索性披了件衣服起身来。想起傍晚被大小二乔啼哭刺的头痛,而后又被周瑜一番言语激的心火难平。从儿时一路相扶持,情却不知何时何处而起,因太过惊世骇俗而隐忍终日,最终却作了他人嫁衣。心里的万千不平被释放到夜色里,孙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冲击着他的血管,周身仿佛要炸开了,而他只能凭借着□□一躯强行压抑着。他就对我无意吗,孙策想,他就对我半点都无意吗 一阵清幽的笛声从远处传来,孙策百转心思难平,想不到此时竟有与自己一样难眠之人,便寻着笛声追寻过去。等看到那个临江吹笛的身影,心间什么心思都散去了,只想一遍遍描绘着那人的身形,从此纵身陷千般风雨,也不及此刻一眼万年。“可是哪位谪仙于此”话方出口,裹挟在话里的柔情就藏不住的显露出来。吹笛人闻言稍停,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映满了星河。“谪仙尚不敢当,可作陪江东吴侯还是够用的” 周瑜语毕,缓缓将玉笛收入怀中“伯符深夜不眠,寻笛而来,可是有心事”孙策不言,只顾寻着月色下的周瑜瞧,周瑜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去轻咳了一声。远处雾气奔腾于淼淼江面上,也显出些风雷变幻的气势。 “可为战事” “策征战五载,于战无惧” “可为仲谋” “仲谋年少正当历练,且丹阳繁华,无需过忧” “可为大小二乔” “策以姊妹待其二人,亦无他心” 周瑜无话,半是无奈半是疑惑地跟孙策说“天下局势,血亲安危,儿女长情猜遍,伯符如此,公瑾便猜不出了。”周瑜夜半临河奏笛,只是任意地将长发束于脑后,使原本凌厉的五官瞬间柔和起来。孙策抬手握住周瑜的手,引至身边,边说话边以手指作笔在周瑜手掌中开始写划,“我心有一人不可得,今夜因其而来” 笔划终,恰成一个“瑜” 周瑜猛的缩回手去,好像被什么东西烫着一般。满怀心绪炸在一起,像在心底过了一场战事,周遭什么声响也听不出了,他兀自镇定了一会儿,强作平静自然“伯符……我有两言与你”孙策伸手将面前之人揽入怀中,力道之大像是要融入骨血。周瑜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清竹香,孙策感受着那气息,像是要牢牢记入心中。“我知公瑾何意,且今夜勿言。” 周瑜却硬是挣脱了孙策的怀抱,不顾孙策的酸涩和无措的身形,深吸一口气说“其一、江东都督周瑜无意于小乔,皆为白日戏言;其二、人言江东周郎豪放,千杯不醉”一气呵成,话音刚落,像是强撑出来的自然神态到了极限,转身落荒而逃。 我寄一言应君意,将酬生死亦不休 千年江东 (一) 每年四月,江东桃花盛放,千里延绵的香气袭人,伴着红板清箸的吴女软糯低语和酒气撩人的春竹醉,默不作声的诱人深入,身置在这繁花盛景,但凡多看了一眼,便生生溺在十丈软红中,不知来处,不问归途。 而此时在江东侯府中,前吴郡太守许贡正瑟瑟发抖的跪在堂下,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砸在面前的青石板上,好像窒息一样的面目涨红。孙策端起手边金纹雕饰的白玉茶杯轻饮了一口,好像突然对杯壁上雕金的花纹产生了极大兴趣,借着光线研究起来。 许贡喘着粗气,不知这位面沉如水的江东霸主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与孙策部下有恩,于是吴郡沦陷时,孙策饶了他一命。后来江东皆以吴侯为尊,许贡作为汉朝臣下,苟且保命暗自上书汉帝,望汉帝收其兵权,软禁于都…… “臣许贡启:臣万死,虽食君之禄,吴郡不保,实为臣之无能,故卑鄙苟活,夙夜反侧,乃今容禀”孙策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不带语气的一字一句复述出来 “臣见江东皆以吴侯为尊,先吴侯而后君,言皆策首肯,行以侯为先。然此值乱世,烽火长燃,江东吴侯拥兵自重,暗收人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召还京邑。若被诏不得不还,若放於外必作世患……”孙策缓缓吐了一口气,起身将密信置于香炉中,似是沉思,看着那字迹一点点模糊,化为灰烬。 窗边不知什么品种的花开的浓艳,孙策随手掐了一朵置于手中把玩,饶有兴味的看向许贡“若放於外必作世患……许卿似是很了解本侯”许贡闻言,哪里还不知道今日被带到孙策面前的原因。想到今日必然不能活着走出侯府,许贡便也无惧起来,怒眦欲裂骂道,“孙策!你包藏祸心,拥兵自重,枉读圣贤之书,却成个窃国谋逆的乱臣贼子!” 孙策也不恼,神色淡淡,对刚才许贡的怒骂置若罔闻。“拥兵自重?许卿且放眼看看,这乱世纷争就摆在面前,汉帝可能平?北有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蜀地郡守虎视眈眈招兵买马,其狼子野心莫不昭昭?若不拥兵,本侯以何护佑几万江东百姓,以许卿口中的忠信礼义吗?” 许贡闻言忽然将背挺直,似乎想在孙策面前立出个忠烈面孔“君子仁义,礼先天地君亲师,忠君护国,方成大义。而今许贡落于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便摆出一副生硬面孔,仿佛不欲与孙权共处一室。 孙策看着许贡满口忠义的气势,不怒反笑“如今处境下,许卿还想搏个忠烈名义?倒是本侯小看许卿了。许卿任吴郡郡守时,就试图迫害前太守盛宪,幸盛宪有吴郡名士高岱相助,才能逃过一劫。可许卿还记得后来是如何做的?”孙策甩手将盛满热茶的白玉盏砸向许贡,“你以高岱母亲引出高岱,而后加害之。许卿你可敢说,这也是礼义忠信之举吗!” 孙策揉了揉眉心,不欲多言。堂下许贡喘着粗气,目中慌乱之意一闪而过,不再是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孙策叹了口气,“若逢明主,何来乱世?伯符所为,也不过是给自己和身后百姓留一安身立命之所。许卿与我部下有旧恩,我原想放你一马。可你却忘恩负义谋图于我,当真是自绝生路。”说罢示意左右把许贡拖下去,直到一路叫骂的许贡没了声息,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生逢乱世,谁人都想谋得立足之地,安享太平,可这其中多少艰难困阻,唯有亲身经历才懂得各中滋味。 (二) 春过江东,自作主张的以天地为画布,恣意施展起来。闲枝空叶生了花苞,朦朦细雨多了草色,多少春意盎然,都隐在来往行人的眉目间,生根在灵秀万物中。 侯府内,两个手执长剑的身影交错伯仲难分,几招过去,周瑜剑锋稳稳的压在孙策之上,笑吟吟地对孙策说:“伯符,看来你要将彩头输与我了”孙策虽落于下风,却也不慌不忙,只回应一句“未见分晓”话音刚落,忽的撤几分力向后退去。周瑜不假思索,提剑迎上,孙权等的便是这一刻,寻到时机挑住周瑜的剑尖,反手将周瑜压了下来,竟无法挣脱。周瑜明白今日已有胜负,利落的弃了剑,走到亭中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那过几日我便一走吴郡,将那作乱贼子一举拿下” 孙策不欲与周瑜分别半刻,但眼下再也多不出人来分担了。只得与周瑜说:“你此番需得谨慎行事,若事生异变,勿要急进冒险,万事珍重……”周瑜不想听他啰嗦,俯身在他耳边密语,惹得一向稳重的孙策耳朵都红了。周瑜朗声笑着,推孙策去处理公务,孙策于是转身而去,自觉端的十分镇静,耳后淡淡的红意却迟迟未消的下去。 是夜,在侯府众目睽睽下,两人一齐进了同一间卧房。周瑜被侯府众人注视的有些不自在,故作调侃“侯爷这样光明正大,不怕为人所诟?”孙策伸出手与他十指交握,“伯符自忖无愧于天地,事无不可对人言,得公瑾已是三生所幸,恨不能昭示天下,缘何瞒之?”周瑜心中一颤,对上孙策光风霁月般坦荡的双眸,笑着回握了上去。 “歇息吧”孙策灭了灯火,带着几分宠溺的意味,将周瑜固定在怀间,修长的手指顺着周瑜的眉眼一寸寸往下去。周瑜被他撩拨的难受,挑眉调笑周瑜“怎么,可发觉江东周郎风采更胜往昔了?”声音喑哑,带着丝丝的□□,将孙策裹了进去。孙策被这声音勾的按捺不住,眸色一暗,反手将周瑜锁在身下,攥住他的手腕撑在两侧,便俯身吻了下来。 “得公瑾一诺,日夜煎熬” 周瑜被迫承受了一个缠绵的亲吻,那人沿着唇缝逡巡,等他受不住稍稍露出些破绽,狡猾的舌尖便一举攻了进去。回过神来,里衫已经被孙策解了大半,于是一室融融春意,盎然无边。 隔日,三军俱备,即刻启程。号角里蕴着森森的杀伐气,身披甲胄的周瑜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自是一股风流潇洒。孙策为周瑜扶正肩甲,眉宇间不隐忧思“此番吴郡平叛,纵公瑾惊才绝艳,勇武不凡,却也忍不住嘱托一二……”周瑜受不得他的温吞模样,翻身上马给孙策挽了个剑花,斩钉截铁道“仅以三月,伯符可待我凯旋” 孙策笑意溢出眼眸,正色回道:“有都督神勇,为我吴地定疆拓土,实为我江东之福。”而后又轻叹一声“策只愿公瑾平安归来,便别无他求了” 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放为? 只因天下未定,不敢以一己私心暗藏明珠,辜负惊世之才。 (三) 吴郡的战事一如周瑜所料,叛军虽声势浩大,却是由不同势力拧结而成,这样的军队人心易散,可以轻易分化克之。周瑜看了一眼地形图,叛军从吴郡受到伏击,四散而逃。周瑜当即立追,一路战至云阳 ,如今叛军已是强弩之末,只待云阳一战,则可胜归。 “前方来报,叛军于城东十里摆阵!”传令的小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周瑜朝他点点头,“传令三军,今日云阳便是最后一战,望诸位竭尽全力,复我江东故土,佑我江东百年无忧”吴郡叛军打到现在规模不断缩减,至云阳,原本声势浩大的起义,已经变成了流窜各处的流寇,实在不值得起义的名声。建安五年,周瑜率三万精兵平叛吴郡,过九溪,垂宁,于云阳生擒逆党之首,招安七百,历时三月,大捷。 战事告捷,理应上书陈表。周瑜拿过一页宣纸,笔力千钧,千军万马的浩大阵仗跃然纸上。“瑜幸不辱命,平乱于云阳。”写完最后一句,周瑜将狼毫笔搁在一旁,边回看边等着墨印风干。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干巴巴的公文太过规范,提笔加了一句,“离别多日,甚念风满楼佳酿,可备于府,与君共饮” 军报肃重,当以火漆封口。正当周瑜拿着信封在火上细细烤炙时,门口一个小兵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启禀都督,江东传信,侯爷于丹徒会猎遇刺,创重难愈,危在旦夕”周瑜猛的起身,那封大捷的军报到底没能寄回去,只随着滚滚尘土被遗忘在云阳的一角。周瑜安排好军队行程,只带着一腔的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往丹徒赶去。 丹徒此时,孙权带着哭腔伏在孙策身边,强忍着泪水,不肯让孙策瞧见。孙策看着当年被他留在丹阳的弟弟,眉目英武,举手投足间已经隐约有了上位者的气度。孙权小声地抽着气,瓮声瓮气地问“兄长可还疼?”惶恐无助的模样,意外的和四年前留守丹阳时重合。 孙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强令你留守……丹阳四载,阿谋……可生气了?”射中孙权的箭从眼下刺入,深至咽喉,伤口可怖,竟连呼吸都带着烧灼般的剧痛。孙策听见大哥的嘶哑的声音,眼圈一红,竟又要掉出泪来,哽咽道“兄长良苦用心,阿谋不曾气过。” 孙策听见自家兄弟带着哭腔的声音,心中的万般焦虑与忧思奇异般地平复下来,他想,阿谋与我,终究是一母同胞的血亲。他感受着那点奇妙的血缘关系带来的力量,似乎将结绕的心脉一点一点通了过去,心下一片暖意流过,冲淡了他的痛楚。 孙策强忍翻涌上来的血腥气,嘶哑着说:“阿谋,我为吴侯……镇守江东至今,收拢六郡……安民……拓疆,欲……成以大业。言天下制衡,卿不若我……举贤任能,我……不如卿。不日若我……崩殂,江东筹谋,便全与你一人了……”说完好似堵在喉间的血终于压抑不住了,剧烈的咳了起来。 “伯符!”房门被忽的一把推开,远在云阳的周瑜日夜兼程,终于在此刻赶了回来。 (四) 周瑜白日里向军医问过病情,头发花白的老军医颤抖着说“寻常箭伤,施以针灸去体内污血,辅以金创等即可痊愈。怎奈侯爷此箭过颊入喉,位置凶险,一呼一吸间亦牵动伤口,卑职等竭尽全力,也只能延缓侯爷病情恶化。近日来侯爷偶发高热,偶陷昏厥,实非吉兆,臣怕……”军医退下后,周瑜脸上闪过半刻的茫然之色,转身进了孙策卧间。 孙策又一次从昏迷里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了,他意识还有些混沌,只见身边桌上燃着一盏烛火,周瑜就坐在灯下盯着他出神。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还以为是哪些个寻常夜晚,提一口气起身后,才发觉心肺间传来的剧痛,不由得闷哼出声。周瑜心里被烧的七零八落,见眼前的孙策明明痛的喘息都带着杂音,还要固执的开口。 “公瑾……我疼……你哄哄我” 周瑜闻言心中一痛,往日征战沙场,刀剑无眼,不慎负伤也是常事。可每回孙策都是挂着一脸不在乎的表情,纵是伤及骨髓,也不曾喊过一声疼。若不是实在难忍,他会喊一声疼吗?周瑜不想提及他的伤势,伸手握住孙策露在外面的手,故作自然的开了口“吴郡之乱我已平定了,叛军大而无首,我在云阳将他们最后一股势力也击破了,三月大捷。” 孙策满身难受,自忖时日无多,只想听周瑜说些软话,怎料这人竟一板一眼地给他汇报战况,虽是痛苦不堪却也不由得啼笑皆非,话音里带了些委屈“公瑾……”周瑜且听他一声声唤的深切,心中悲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孙策看周瑜双目红似泣血,不敢再激他,手一用力将他拢到自己怀里。周瑜卧在孙策怀里,双手死死的环住他的腰,嗅到孙策身上断不去的药香,心里忽然就平静下来。 “我儿时听说破虏将军长子孙策名震江东,便存了结交兴致,一见果然志气相合,便常与往来。那时我顽劣愚钝,每次只想着戏弄于你,直到我哄骗你上树那天,梧桐树高,我本以为你定会向我求饶,可你却一声不吭的往下来,那树上时不觉,从下看却是让人提心吊胆。直到你一时不慎跌入我怀里,我才初尝情愫所起。” “后来你凭借一己之力收老将军旧部,三战江东,我与你阔别四载,虽偶有音讯,但每次都寥寥几语,令我日夜思想。我与我爹说立志从军,我爹差点没气过去,我便偷偷带着细软跑去你府上决定跟你一起走。可你却不许我去,我那时候是真生气了。可发现是你担忧我,心里又胡思乱想到,许你心里是有我的。” “我一直不敢确定你是否心悦于我,于是那日在风满楼我装醉想要趁机轻薄与你,想来酒壮人胆,就算事后被你追究,也不过是一时酒后糊涂。没想到竟是你先情动,回去路上我脸热的不行,生怕被你看出破绽,一定要去车前坐,你死活不肯,我无法便装睡了去。我想着如此这般,你定能与我表明心意,可是不多久你竟然从皖城带回了大小二乔。” “大小二乔国色天香,我本来认定你心悦我,可又得知你寻回二乔好生安置,怕你轻薄于我才是一时糊涂。辗转思虑几天以后,才想到了用心悦二乔的办法试探于你。试探之下,你似是心悦我的。当晚我心潮难平,于是带了笛去江边。怎料会遇到你,我一步步试探,心里期待的答案呼之欲出,却强被我压了下来。怕我一厢情愿,连多年兄弟深情也断送了。” “后来你与我表明,我才得偿所愿。” 孙策伸手将周瑜发冠解开,原本一丝不苟的长发铺展开来,清竹香气萦绕一室“公瑾这般的神仙人物,竟被我挟来了,你说我是不是三生有幸?” 周瑜垂眸,忽的一笑“该为公瑾之幸”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建安五年四月,吴侯孙策在丹徒狩猎时为许贡门客所伤,不久后身亡,年仅二十六岁。其弟孙权接掌孙策势力,孙权当年虚岁十九岁,被东汉朝廷册拜为讨虏将军,兼领会稽太守,驻守吴郡,为江东新主。 千秋宏图 (一) 权初掌江东时,四方动荡,通叛常生。乃以张昭为师,重周瑜、程普等旧臣,统御诸将。灭李术,平动乱,招贤纳士,以雷霆手段稳定了江南局势。建安十三年,丞相曹操南征,克左将军、豫州牧刘备。曹操得江陵后,给孙权写信,直意要取下东吴之地。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抑扬顿挫,极尽声色的描绘了曹孟德破荆州时的意气风发,惊堂木一拍,便口若悬河的言说起来,仿佛这古今天下大事,都是他亲自经历,纵横六合四海,皆是先生故人。“且说那孟德率三千精兵夜入敌营,蜀军正疲乏,哪里料到突袭,被曹军打个措手不及,一把火下去辎重粮草尽失,不几日便降了。收得江陵后,曹孟德自忖东南可得,给咱们侯爷下了战书,如今啊,咱们侯爷正在军帐里谋划呢……”说完便意味深长的走下台来。说书先生的小弟子听的津津有味,急忙起身追问“师傅,你说咱们侯爷会跟曹操打仗吗”说书人望着远处,蓬草迎风而断被卷上天空,衬的格外清秋萧索,天上的流云被彩霞染红,远远的与吴江连接起来,望不到天穷极目处。说书先生故作深沉的笑了笑,毫不走心的敷衍小弟子“谁知道呢,走了,给师傅去温碗酒来” 孙权扫了一遍帐中众将,沉声道“如今曹操已破西蜀,意欲乱我东南。此番紧急,依诸将之见,该如何应对?”大营一片哗然,将领们争的脸红脖子粗,有主战者,有言和者,争论不休的声音顺着血管刺得孙权头疼,不由得看向那个在众将中兀自垂眸深思的身影。 八年已过,在当初护佑江东少主顺利掌控江东的周瑜,数次征伐间似乎又成了那个杀伐果决,年仅十七便名声远扬的吴地名将。而与年少时终是不同的是,那一袭浓烈的红衣,终被替为一身素白。人皆知吴地周郎善音律,爱红衣。小时候孙权也问过周瑜为什么一定要扎眼的红衣,周瑜拿着扇子敲他的头,笑得肆意张狂:“南明有朱雀,赤色而炎火,其翅九羽,腾则扶摇直上,轸圆象阴阳转而不穷也。若能与朱雀一般自由,岂不痛快?”这样一个向往自由,纵情逐意之人,却最终卸下一身红衣,被数不尽的俗务束缚起来,辗转于俗世间。 “公瑾素来神勇,如今境况下可有高见?” (二) 周瑜被点了名,依然细细沉思片刻,出列进言,“臣主战,原因有三。其一,曹军虽数众,然不善水战。我吴地多江河,若坚防布攻,于吴江与之一战,未尝一败。其二,此番曹军出征路远,人劳马疲,待其行至江东,我军以逸待劳,一鼓作气,必可去其锋芒,军心大振。其三,江东与蜀地素来互不相扰,此值危难,可连刘抗曹,以联军克之,必成。” 眼前的人冷静分析局势,语气平淡而掷地有声,似乎即使千军万马来犯,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战之事。孙权也是个有血性的人,曹操的信送到江东大营,竟还想让他忍气吞声自己将江东拱手相让吗?孙权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追问道“我与公瑾,然水战虽为我军之利,众人皆知,未必能用,可有妙计?” “水战不易,曹军得我江东叛军两名水军提督,必得锁链环船之法。”周瑜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若将计就计,垂宁以西北十五里,有地名为赤壁。此值寒冬,赤壁风常西北,若能借东南之风,辅以火攻,则未损一兵一将,即克曹军。” 孙权听了眉头一皱,似有些不赞同“与天借风,未尝可行,公且慎言”周瑜神色一定,正色回道“兵书有言,战有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如今我军占地利人和,若逢天时,益佳;若无天时,瑜亦可背水一战取胜。” 孙权抚掌大笑,连声说道“善,公瑾神勇,实为我江东之首。” 建安十三年,孙权命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连刘抗曹,于赤壁一战。曹军果然以铁锁连船,止水为陆。战时赤壁连日西风忽一夜转东,周瑜以火烧赤壁,率五万人于赤壁大破曹操军。曹操败归北方,吴军高呼“天佑江东”,气壮山河。 (三) 孙权夜醒难眠,见周瑜帐中灯火未息,心中不解,走近却发现帐中空有灯火而不见人,立即四处寻起来。在赤壁高崖边,孙权看见周瑜飘飘而立,携一笛而奏,曲声宛转活泼,不染杀伐之气,却像乡野小调,一曲终了,孙权才开了腔。“公瑾方才所奏曲意欢悦,可有喜事?”周瑜脸上的神色温柔了片刻,回忆片刻“此为少时伯符与乡野小儿处习得,奏与我听。我自幼颇通音律,入耳不忘,不时奏之。” 孙权没想到这曲子还有这种来历,他知道自家兄长与周瑜亲密过人,却不曾想历经八年,周瑜还将这段感情看的如此之深。然江山易主,而心腹重臣却久念前主,让孙权心里有点不舒服。“依公瑾看,若此刻是兄长于此,这天下形势可会变更?” 周瑜轻笑一声,收了玉笛。“今日赤壁忽得东风,众军士皆呼天佑江东。然十三年前,正是我随伯符以次计此处大败黄祖。伯符主进,将军重守。若伯符于此,怕曹操之辈纵身处北方,亦寝食难安。”周瑜语气淡淡,而言中表达出来的,全是对孙策的称许。 孙权从话中听出些隐藏的深意,正是不解,忽的灵光一闪,心中了然,慢条斯理道“你知道了。” “臣不知。” 孙权不曾告诉周瑜他知道了什么,周瑜也没有回答他不知何物,两个人就这么暗号似的一对,忽然就将这些年粉饰的太平揭了去,露出下面藏着的血淋淋的真实。 “兄长死后,你护佑我回会稽县接任,领虎符后,我与诸君言仲谋年幼,以将军自称。满堂赞许,只有你固执的向我行以君臣之礼”孙策顿了顿,“我幼时与你交好,却时至今日,再无闻一声阿谋,我一直以为是公瑾悲恸过度,怕触景伤怀。” “是不是当初在会稽,你就已经知道了?” (四) 当初许贡三门客以流矢刺伤孙策,周瑜在悲痛时,也对三个门客的来历起了怀疑。孙策好独自行猎,而行至丹徒是一时兴起,缘何三门客就在丹徒埋伏袭之?可自己来时已晚,门客已被处死,死无对证。于是周瑜传亲兵追查,传回来的消息说,许贡死后门客四散,其中有三人辗转流离,入了丹阳。周瑜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命亲兵继续探查,最后消息说,丹阳郡守孙权在城西置一处住宅,安置起来。后来有一日,三人忽然不知所踪。周瑜心里猛的一震,似喜似悲不知如何分辨。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椅背,面无波澜的任由自己沉在黑暗里。伯符,你闭眼之时,可知道你的死正是伏在床边为你落泪的幼弟一手策划?而江东不能无主,周瑜于是强忍着痛意,一路护佑孙权掌控江东,直至今日。 周瑜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痛苦:“为什么?” 他爱你护你,与你如兄如父,你为什么谋害与他? 孙权嗤笑一声,“大哥将我留在丹阳那日,存的难道不是对兄弟的防备之心吗?冠冕堂皇的兄弟之情人皆可言,可你敢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大哥为江东之主,我却做了小小一郡的郡守。我与大哥各有长短,缘何我就不能做一做这江东之主?” 这一对貌合神离的君臣终于彼此露出了真容,周瑜抓着竹笛的指尖泛白,“我且问最后一句,刺杀伯符的事,是不是你亲口所言?” 孙权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停顿片刻开了口“不是,我那时年幼,心中对大哥满是敬仰。是与日俱,幸有程普在身边才想明白其中利害,便气的不行。在听闻许贡被大哥斩杀,而许贡门客却正好逃至丹阳时,我虽气愤于大哥将我抛下,却也未存杀心。我与他们嘱咐,你们于丹徒潜伏,勿杀之。我本想那时我已广招贤纳士,等大哥重伤,我便卸了他的位,让大哥见识我的治国之才不比他差。不知那门客竟阳奉阴违,一箭将大哥射死了。” 周瑜闭眼不想再听,他一字一句的对孙权说:“南郡难守易攻,今日曹操败走,易卷土重来。而南郡首当其冲,臣请往南郡驻守,不日与曹军决一死战。” (五) 建安十五年,对于赤壁之战后是否应该软禁刘备的看法,满朝文武各有所言,周瑜即使驻边,在这种情况下也简单修书一封,表明了应该以美酒珍宝软禁刘备,勿放其归蜀,同时提出了征战巴蜀的计划。彼时孙权已经听从鲁肃的建议,决定放刘备回去。周瑜的信一到,让孙权皱了眉头。“周瑜想要征战巴蜀,可考虑过江东现如今的困境吗?还是说他想借此机会拥兵离江东去了?” 堂下的人不敢说话,只听孙权轻叹一声“终是离心了。”随即修书一封,言说命周瑜回朝点兵,不日出征蜀地。堂下的人不解,问道“将军既已答应鲁肃与刘备交好,又为何给周将军写这样一封信?” 孙权的身影隐藏在黑暗里,沉默了片刻,他说“公瑾戎马半生,也该歇一歇了。” 而此时周瑜回会稽途中路过舒城,眼看此季节又到桃花繁盛之际。他半生征伐,最深刻的记忆还是被安置在舒城。途中刚下过一场小雨,风裹挟着雨雾流过梨花淡白色的花瓣,有些清香也就黏在风里不肯散了。那时孙策和周瑜一骑红马一骑黑马并驾相行,兴致一起,实在地赛了一场。等二人跑乏了,发现已经到了官道以北的崖边,远处斜阳似火燃烧了流云,淌过天幕。 孙策伸手勒了马缰,背对着周瑜说:“公瑾,若有一日天下为我所有,我要让山河安定,流离失所不再是百姓之苦;国家昌明,纵横六合皆朝我一国;四海一家,疆域随江河山川延绵不绝;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周瑜满腔的热血刚被火星燎了个口,还未等他把指点江山的年少意气挥发出来,孙策带着一脸笑回过头来,“公瑾,到那时我把江东与你,美人与我,可好” 周瑜睁开眼,仿佛又看见那人长身玉立的模样,轻声说道:“好。” 徘踏春色并好友 驱驰十里赏青丘 舒城少年未曾老 入梦听鼓按吴钩 ——《周瑜·定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