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晚ABO】赴命》作者:程澈 #墨燃版本1.0—2.0 #有私设 第一章 死生之巅的玉衡长老是个地坤,此事鲜有人知。晚夜玉衡顶着一张清冷绝尘拒人千里之外的脸如冷月温玉,修为又极强鲜有对手,怎么想都是个天乾。 可他偏偏不是。 贪狼长老费尽心思制的灵药,将楚晚宁的地坤气息掩藏的极好。他本就独居,发情期若是到了,便只对外称是闭关,从未引起怀疑。有关此事楚晚宁绝口不提,初分化成地坤时他也曾崩溃不解,拒绝来势汹涌的清潮,亦不肯去吃阻隔的药。他将自己浸在冷水里,仿若天生骨子里便烙着耻辱,怎么都洗不干净。那场抗争以他不堪情欲昏死在池边,被怀罪抱回去灌了药收尾。 玉衡长老的三个徒弟都十分争气,全都分化成了天乾,就连温温柔柔秀气的像个女孩子的师昧也是。楚晚宁天天被三个天乾绕来绕去,比较敏感的那几天他简直要被这几个人身上纯净的天乾气息扰得晕头转向。玉衡长老痛定思痛,觉得长此以往会出事,他辗转反侧,想出了绝妙的法子——把他们凶走。 可是他的三个徒弟乖得很,就连一向爱惹事的墨燃最近都本分老实。楚晚宁蹙着好看的眉,凶薛蒙袖口沾了污渍,凶师昧给他的点心过于甜,凶墨燃发髻梳的乱七八糟。玉衡长老成功撵走了三个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的徒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命运真的很不公平,为什么对别人而言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要付出千百倍。夜深人静的时候楚晚宁抱着一个夜游神发呆,忽然想到墨燃。师昧分化成了天乾,几乎是出了所有人的意料,那么……墨燃一定很难过吧,他那么喜欢师昧……楚晚宁忽然丢开那个可怜的夜游神,别过头去,抱着膝盖蜷在宽敞却堆满了杂物的床上,心里一阵难过。 那边薛蒙拉着墨燃和师昧喝酒,他捏着一个酒杯无精打采地伏在石桌上,看起来很担忧。他看着墨燃和师昧问道:“你们说师尊是怎么了,他最近心情一直不好,今天都不肯见我了。” 师昧给薛蒙重新添好酒,温声开口:“也许师尊遇见了什么烦心事,不愿同我们说吧。” 墨燃喝着酒,没有说话,却在心底冷笑。楚晚宁怎么了他一清二楚,旁人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前世他还是踏仙君时,是怎么将他师尊按在身下,又是怎么强硬的在他师尊体内结了契,他记得一清二楚。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能忆起楚晚宁发情时的味道,是一点都不腻人的雪松的味道,冷冽又深邃,却又极摄人心魄。 墨燃眯了眯眼睛收回心神,转而问道薛蒙:“庆贺华筵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薛蒙又变成了那副蔫巴巴的样子,咬着一块桃花酥含糊不清回答:“就那样呗,你可别想着跑,你跟师昧都得陪我去。” 薛正雍对于薛蒙和墨燃几个人分化成天乾的事显得很高兴,薛蒙是死生之巅少主,各方来贺,大都是有地坤的世家,想来结个缘。薛正雍干脆挑了个日子准备办一场筵席好好庆贺一下。墨燃几个人都不是喜欢这种正式场面的人,颇有些尴尬,可不忍拂了薛正雍好意,就应下了。 筵席当天,微云拂皱,日光清和。往来车马喧嚣,亦有人声鼎沸,来客轩轩然若霞举,御剑而行,各色剑气光辉交织,碎碎迷迷。道贺声不绝于耳,亦有女眷云鬓步摇,殿内一派锦绣繁华。 楚晚宁身上不太舒爽,本想推了这档子事,耐不住薛正雍亲自来请,便忍着不适随他去了正殿落座。他看见了墨燃等人并排坐着,都着了死生之巅待客的正装,衬得潇洒俊逸,如玉山巍峨。 墨燃似乎察觉了什么,朝楚晚宁方向看去,弯了弯唇。楚晚宁立刻移开视线,假装在欣赏面前的杯子,心跳声震耳。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分明没有喝酒,却觉得像是在云雾里坠着。 筵席过半,师昧被灌了许多酒,有些不适,墨燃心疼万分暂别了薛正雍扶师昧回去。楚晚宁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悄悄离席,往红莲水榭走去。 喧嚷笑声夹杂着丝竹管弦渐渐远去,楚晚宁独身走在山路上。冷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他回忆着方才在筵席上向墨燃示好的那些姑娘,每一个都娇媚可人,而他的眼睛里却只有师昧。他忽然觉得自己同那些姑娘没有半分区别,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他浑浑噩噩走着,不适感愈发强烈。他咬着下唇,面色惨白,冷汗洇湿了额前碎发,似乎有热浪在他小腹翻涌,冲破禁锢,似烈火燎原不可收拾。他抵着石壁大口大口喘着气,痛苦阖上眼睛。此刻墨燃应该正在照顾师昧吧,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委屈。 死生之巅静的可怕,所有人都在筵席上庆祝,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通往红莲水榭的路本就冷清,除了冰凉的石壁,他什么都没有。 墨燃是在一棵花树下发现楚晚宁的。 他安顿好师昧,担忧的感觉却并未减少。他窥探自己的心,一路凭直觉去了红莲水榭,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放弃这绝佳的机会不陪着师昧,反而想去找楚晚宁。一踏入结界,他便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气。墨燃瞳孔微颤,他知道地坤发情的后果,倘若让别的天乾占了先碰了楚晚宁,他定要杀了他!墨燃疯了一般四处寻找,在海棠树下发现了昏迷的楚晚宁。 他倒在树下,半张脸埋在草叶里,白衣散开,修长的手无力垂在身侧。他身上落了许多花瓣,海棠无香,可那些沾在他身上的海棠,香气袭人。他抄起楚晚宁膝弯抱他去了卧房,皱着眉丢开那些零件,把他安置好。 楚晚宁的身体烫得可怕,软的像水,薄唇泛着水光微张着,胸口微微起伏,像一条濒死的鱼。墨燃几乎要克制不住,如此猛烈的香气换做任何一个天乾都受不得,何况这是他前世睡惯了的人,他熟悉楚晚宁身体的每一寸,他只要想一想那滋味,就硬的发痛。他竭力保持着理智,翻箱倒柜四处寻克制情潮的药。 再这样下去,楚晚宁会受不住,他也会承受不住。 墨燃骂了一声,咬着牙一遍遍告诉自己,他爱的是师昧,不能犯浑,凭着这点意志他终于在楚晚宁床头落了锁的小盒子里寻到了药。他扶了楚晚宁入怀,喂他服了药,逃一样离开了卧房。 他不明白自己方才那么激动的心情是为了什么,是因为那奇怪的占有欲在作祟,还是他单纯的延续了前世那扭曲的冲动。 他爱的,难道不是师昧吗…… 第二章 楚晚宁醒来时,月已上柳梢。 古藤阴下月光清明,廊外花枝轻曳,竹影映墙,晚风熏着暖意温柔环绕。 他扶着床头雕着繁密花纹的床艰难起身,努力消化着这一切。他昏过去之前拼尽力气加强了结界,除去几位长老和他的徒弟,没有人进的来。他不记得是谁抱他进的卧房,只记得那个怀抱温暖有力,有让人安心的力量。楚晚宁盯着地上那些本该在床上,被丢的乱七八糟的零件,微微蹙眉。能做出这种事的恐怕全死生之巅也找不出第二个。他靠着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心中的枝枝蔓蔓像是忽然生了芽,他既盼着那个人是墨燃,又怕他知晓自己是地坤的事实。 他是墨燃的师尊,他想保护墨燃,而不是让墨燃保护他。 楚晚宁去找了贪狼长老,他觉得自己这次发情很不寻常。来势汹汹且毫无预兆,且未在发情期,以前从未发生类似的情况。贪狼长老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只是给他配的药里加大了阻隔剂的用量,叮嘱他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及时服药。 楚晚宁握着瓷瓶,手心里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分明日光晴和,他却觉得像是堕入了冰窟。 难道,要瞒不住了吗。 入夜,墨燃躺在一棵树上,拎着一坛酒。重生之后很多事情都跟前世不一样了,前世他从未撞见过楚晚宁发情,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楚晚宁已经是他的楚妃,被废去了一身修为,软禁在殿里像一只供人赏玩的金丝雀。他从不肯让楚晚宁服药,却也迟迟不跟他结契。情汛来时,他就倚在殿中的华座上,赏心悦目的看着楚晚宁软在床上欲火焚身,被他身上的天乾气息折磨得失神涣散。他反复逼着楚晚宁喊那些他清醒时绝不肯说的话,直到楚晚宁喉间的话语破碎,只能痛苦的呜咽,他才去赏赐他一个解脱。 墨燃闭着眼睛,饮尽了坛中的酒。树上开满了花,团团簇簇,烈烈而绽,分明香气醉人,他却觉得腻。他喜欢的香味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墨燃忽然睁开眼。 他以为自己会坚定的回答,是师昧身上干净温柔的味道,然而,他脑海中想的是却另一个人。 他见过那个人所有的样子,威严不可侵犯的,不着寸缕的,怒不可遏的,不胜情欲的……每一幕都生动鲜活。楚晚宁辞世后的那些日子,他找来最好的几个调香师,逼着他们调出同楚晚宁身上香气一般的熏香,若有一丁点不像就责罚一顿鞭笞。皮肉之苦下,他们竟真的调出了那种熏香。墨燃每天都把自己灌的烂醉,不用那香便不能入眠,他靠回忆楚晚宁的音容笑貌苟延残喘般的活着,他恨他,却又疯狂的拒绝接受他死去的事实。 墨燃随手把空酒坛一扔,蓦然听得树下一声细微的惊呼,他闻声望去,师昧正站在树下,酒坛碎在他脚边,美人被惊得花容失色。墨燃毫不迟疑翻身跳下树,一把握住师昧冰凉的手,细细打量他有没有受伤,眉宇间满是心疼。 “睡醒了怎么不叫我,我方才伤着你怎么办。” 师昧微红着脸抽回手,给墨燃系好带来的披风,一双明眸盈盈如水:“我担心你会着凉,来给你送披风。” 墨燃心中一暖,他看着师昧清秀的面容,像桃花般简淡嫣然,他只穿了单薄的一层,露出白皙柔婉的脖颈,月光洒落衬得他愈发温柔。墨燃目不转睛看着,师昧的容颜与他前世记忆中无半分差别。他是喜欢师昧的,却觉得他像湖中的莲,只可远观,永远隔着盈盈一横碧波,分明在眼前却摘不得,碰不得。并非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舍得。他把所有的耐心和柔情都给了师昧,而他自私又残酷的一面,尽数给了另一个人。 师昧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躲开他视线,轻轻唤了一声阿燃。墨燃回过神来,将身上披风解下,欠身仔细披在师昧身上,轻轻道一句:“我喝了酒,身上热,不用披风。倒是你,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染了风寒怎么办。” 师昧红了耳根:“我一担心你,就顾不得许多了。” 墨燃笑了笑:“还是你心疼我,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师昧点了点头,二人一路无言,到师昧房间门口,墨燃停住了脚步。师昧启唇欲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话语。他看得出来,墨燃没有陪他多聊的打算,遂有些失落的道了句安,转身进了房间。 墨燃看着师昧掩上的房门,心中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喝的有些多,刚刚师昧分明有话要说,自己为何急着要走,话又说回来,他能去哪儿呢。 墨燃漫无边际走着,月涌星垂,山河寂静无声,他身上散着酒热,灵台不甚清明,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正站在楚晚宁卧房门口。 楚晚宁没有关窗,屋内本点着几盏烛火,此时都已燃尽了,只剩一盏零星在风中摇曳,像是不堪承受的枯荷,随时都要被冷风摧折。楚晚宁看起来很疲惫,他伏在桌子上,手中还握着一个零件,已然睡去。 墨燃怔住了,在他未曾见到的日日夜夜里,楚晚宁是不是也像今天这般,累得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能睡着。他以前觉得楚晚宁心怀天下,除了他的苍生,他不在乎任何人。可他此时才明白,他的师尊待人疏离,是因为他根本不懂得照顾人,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静静站在窗前,目光一寸寸烙过楚晚宁垂在腰际的墨发,清瘦的肩,苍白的睡颜,心里忽然很痛。白天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就不能安分一点吗,为什么又要熬夜折腾自己。墨燃很想把楚晚宁叫起来好好问问他,对别人好一点很难吗,对他自己好一点,很难吗? 墨燃皱着眉头,压低声音翻窗进了屋子,他扶住楚晚宁窄肩抱他去了床上,他的师尊很轻,不需要怎么费力就能抱起来。墨燃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是闲的多没事情做,一天抱他师尊上了两回床。他无奈给楚晚宁掖好了被角,叹了口气。谁让他这个师尊有床不睡,非得睡草地睡桌子,他作为一个天乾照顾地坤也是理所应当的嘛。何况他喝多了,做出奇怪的举动也可以理解。他给自己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心满意足翻出了窗,开开心心离开了红莲水榭。 玉衡长老疑心自己是遇见了什么好心的精怪,无论他睡在哪里醒来都在床上好好躺着。他只当自己是太累产生了幻觉,如往常一般,白衣飘飘,传道授业,一日三餐,熬夜做夜游神,困了睡觉。 墨燃也如往常一样,下山摸鱼,上山捉鸡,闲来没事,偷看师昧。那日他下山同薛蒙一同采买东西,回来时听见守山门的弟子在小声议论,说是有个地坤忽然发了情,折腾了一下午才制住,已经不省人事了。墨燃眉梢一跳,把东西往薛蒙怀里一塞就往师门跑。薛蒙从小山一般的东西后艰难露出脸,十分不解:“墨燃你干嘛去!” 墨燃头也不回,气喘吁吁一路跑到了师门,正遇上刚在孟婆堂用完饭准备回去的楚晚宁。墨燃喘着粗气,好容易理顺了着急开口:“师尊,你……没事吧。”楚晚宁一脸茫然,僵硬启唇:“我没事啊……硬说有事的话,今日的菜太咸了。” 墨燃呆滞站在原地,觉得今天的自己跟大师傅做的菜一样,也有点闲。 第三章 楚晚宁一脸疑惑看了墨燃一眼,顿了顿,沉声启唇:“前日接了个有些棘手的请愿,想着带你们下山历练一番也好,今夜休整,明日卯时启程。” 言罢他绕开杵在那儿的墨燃,一脸自己徒弟傻掉了的痛心无奈,抬步走远。 墨燃微蹙了眉,前世他并未经历这件事,毫无经验可循,但他了解他的师尊,倘若有十分难,他便只言一分。墨燃眼眸如寒星般乌沉,他心中隐隐不安,害怕是那场浩劫将要卷土重来。 第二日,楚晚宁一行如约来到了那请愿的所在,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镇。此处人烟荒凉,背靠群峦,青山间浓雾弥漫,冷风过林间窸窣声如浪,鸦啼似幽怨呜咽,萧索诡谲。楚晚宁问清了来龙去脉,这处原也是热闹非凡,村民百姓多靠山为生,民风淳朴,皆与人为善。谁料一月前五六口人接连横死,都是当日上过山的青壮年,死状可怖。一时之间,众人皆说是触怒了山神,遂一连做了几场法事,人却越死越多。恐惧之下,村民们逃亡流散,余下多半是体弱多病的老幼,小镇一夕间面目全非。 村长族老颤颤巍巍握住楚晚宁衣袖,一双浊目泫然落下泪来:“楚宗师,一切便仰仗您了。老朽半截身子已入黄土,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想离开啊……” 楚晚宁安抚轻轻拍了拍老人家的手。他当然不会相信山神降罪一说,但山中确有异。他嘱咐了几句,率墨燃一行踏入了山林。 行至深处,林中雾障愈浓,楚晚宁走在最前,半晌师昧忽然启唇:“不对……这雾不对。”他搭了搭自己脉搏,又拉过墨燃和薛蒙的手腕试探,微微凝眉:“这雾闻久了,灵力会暂时削弱,我们大概走了四里,此时灵力怕已去了四一。” 他掏出几颗绿色的药丸,递给楚晚宁等人,墨燃吞下后却发现师昧并未曾服。他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不吃。” 师昧笑了笑,明眸如月色薄露清辉:“这药本就少用,这次少带了些,我灵力本就低微,不吃也无妨。” 墨燃捏了捏师昧掌心:“我会护好你,别怕。” 师昧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安心。几人又走了一个时辰,楚晚宁听得一阵惊呼,他蹙眉回首去看,竟是师昧倒在墨燃怀里,已不省人事。墨燃一直跟着师昧身后,眼疾手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师昧,唤着他名字。楚晚宁快步行至师昧身侧,探他鼻息,复又挽起师昧衣袖露出白皙的一截皓腕,输了几段灵力进去,又封了他几个重要的经脉,神色凝重。 薛蒙忧心忡忡启唇:“师尊,师昧他……” 楚晚宁眉宇沉沉若雾霭时分的雨水:“中了毒,还无法得知是何毒物,难以察觉且来势凶猛,恐怕是这雾中带的。” 薛蒙急得跳脚:“那我们得赶快回去啊!” 墨燃搂紧师昧,双眉蹙起若群山曲折。他看着怀里师昧逐渐苍白的面容,忧心如焚,他后悔不该服那颗药,应该留给师昧才对。他环视四周,心底暗暗考量,沉声道:“恐怕不行,我们已经入了一个局。” 薛蒙瞳孔微颤,忽然明白了墨燃是什么意思。这山中雾气虽沉,却是不断流动的。而他们此时所处之地,雾气却是包围环绕,如同在一个巨大的球中。再寻来时的路,早已经没了踪迹。 楚晚宁捏了一朵海棠,海棠自他指尖跃起,留下浅浅的金色碎光。半晌忽然停滞在空中,像是遇见了阻隔,它焦急的迅速飞动,像是在寻找出口,直至法术失了效力,不甘心的化成了花瓣幻影,消失在空中。 “师尊……我们该如何是好。”薛蒙有些焦急的走到楚晚宁身边,捏紧了龙城。 楚晚宁十分平静,他望着方才海棠消失的地方淡淡道:“他找错了猎物,我会让它抱憾终身。” 薛蒙还没反应过来,天问已经缠上了他腰肢霎时卷着他避去了一边,再看他方才立足之处,已是寸草不生。 “躲远些!” 楚晚宁喝道,天问闪着耀眼的光芒气势凌厉直指林中某处,紧接着是一阵骇人的嘶吼,像是从远古传来的震动,草木摧折之声不绝于耳。一头巨兽睁着赤红的眼,毛发怒张,缓缓逼近。 楚晚宁足尖轻点,灵力灌足了天问若霹雳之势反手一记狠狠劈在那妖兽额间,随之斜身倒退跃开数步,天问行云流水招式又急又狠直逼要害。墨燃召了佩剑,剑尖嗡鸣,翻身去助楚晚宁,一连数招用了十成灵力,每一剑皆如雨点密不透风,复又立剑以剑刃切断来招,剑身成斜线狠厉刺去,一剑一鞭配合密不透风,那妖兽慢慢占了下风。 薛蒙忧心如焚,他十分想上前助一臂之力,可师昧不省人事离不得人,龙城在他腰间微颤,他眼看楚晚宁几次遇险,再顾不得许多,安置好师昧,龙城出鞘,提刀冲了上去。 那妖兽不敌三人合力,身受重伤,长啸一声发狂般向楚晚宁冲去,楚晚宁后撤几步堪堪避过,素日和缓的眉峰也不由得蹙了几分,薛蒙趁机刺向它双目。妖兽惨厉嚎叫一声,攻势更猛。几人与那妖兽缠斗正酣,忽闻薛蒙惊呼一声:“师昧你在做什么!” 墨燃正要去看,忽觉颈上一凉,他惊异侧首,却是那昏迷在地的师昧,眼神空洞,正高举着墨燃给他防身的匕首,正对着他后背,眼看就要落下! 那妖兽抓住机会趁机袭来,张开血盆大口,似要生生将人拦腰咬断。墨燃腹背受敌,咬着牙转过身用剑抵着妖兽巨口,耳中疯狂轰鸣着,准备承受师昧那一刀。 只要师昧没事,他死了也甘愿。 时间似乎停滞了,墨燃觉得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下来,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得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妖兽口腔间血腥的气息裹得他作呕,他手臂麻木,好像全身都血液都冷了下来,直至妖兽轰然倒地。 尘土弥漫间,墨燃伏在地上,缓缓睁开双眼,他想象之中匕首贯穿的感觉并未来到,而师昧腰上缠着天问倒在远处,匕首已不知所踪。 墨燃踉踉跄跄爬起来冲到师昧身边,一把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不停喊着他名字。师昧蹙了蹙眉,缓缓睁开双眼,似大梦一场恍然醒来。他中毒很深,嫣红的唇泛着乌青,虚软无力的唤了一声墨燃,牵强的笑着,唇线牵动两弧梨涡浮现。 “别担心,我没事……” 墨燃红了眼眶,小心翼翼背起师昧,坚决不肯让他自己走,准备去找楚晚宁和薛蒙会合。 薛蒙胳膊受了伤,似乎还不解气,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拿龙城又砍了那妖兽一刀,复又去寻楚晚宁。楚晚宁正倚在一棵树旁,天问在他腰间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他面色苍白如纸,白衣被血染透,凤眸紧闭,白袖下手指微蜷似乎在极力隐忍什么。薛蒙吓得不轻连忙去扶楚晚宁,楚晚宁睁开眼睛,又是素日那副云淡风轻:“无妨,这是那妖兽的血,我只是有些累。” 薛蒙半信半疑,可看他师尊那副淡然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这么搂着他胳膊,松开楚晚宁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四人会合,山林繁密,师昧又受了伤,御剑多有不便,索性一同往山下走去。 山中岚雾本就依仗妖兽灵力,此刻渐渐消退,皓月当空,林中一片澄明。墨燃背着师昧走在最前,他轻声问师昧:“身上有哪处疼吗。” 师昧服了一味药,精神好了很多,伏在墨燃肩侧弯了弯唇:“我没事,阿燃,你放我下来吧,我跑给你看。” 墨燃闷声:“不行,你都不知道你方才被那妖兽控制的时候我有多担心。还有,以后有药先给自己吃。” 师昧悄悄红了耳根,他柔声道了一句对不起,仿若一朵不堪风雨摧折的花,墨燃力气添了几分,同师昧说笑着,走得更快了些。 楚晚宁慢慢跟在后面,听着薛蒙在身边诉说方才的险况,他轻轻点着头,不时应和,眼睛里却是墨燃背着师昧的身影。楚晚宁耳力极好,那些温声软语顺着晚风,无比清晰的进了他的耳,入了他的心。 楚晚宁心忽然一颤,像是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抽了一鞭,伤口裂开的疼痛上又撒满了雪白的新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同他说过这般温柔的话,他像一株山巅的雪莲,虽然光华耀目却遥不可及,所以山巅的凄寒孤苦他便只能自己默默吞咽,久而久之麻木成了习惯,也便不疼了。此时此刻那些话却像是一把灼热的刀,撬开他尘封冰冷的心,长驱直入,疼得每一寸骨骼都在颤。 他眼眶有些红,忽然觉得很羡慕师昧。 不知走了多久,四人终于回了客栈。楚晚宁面色如纸,向店家要了两壶酒,沉默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墨燃安置好师昧,经过楚晚宁房间时,忽而听见了清脆的瓷片碎裂声。 墨燃眉头一皱,缓缓推门而入,房间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楚晚宁裸着上半身,浑身浴血,背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爪痕,每一道都极深,肩上还有一道匕首贯穿的洞,正汩汩流着血,一壶酒碎在地上,还有一些残存的酒液。楚晚宁无力垂着手,口中咬着一块毛巾伏在桌子上,长睫颤抖着,像一只濒死的蝶。 墨燃怔住了。 彼时他关心则乱,却未想过,那一刀为何没有落在他身上。他方才知晓,是楚晚宁以血肉之躯挡在了他身后,生生替他挨了那一刀。那时的楚晚宁正与那妖兽生死一搏,杀了那妖兽后他已经到了极限,仍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护着墨燃,硬是没有让他伤到半分。 而墨燃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掠过楚晚宁,急切的奔向自己的心上人,抱他入怀,像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楚晚宁挣扎着爬起来,靠在树上,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绝对不能。 墨燃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时刻提醒着自己,楚晚宁是他应该恨的人,可他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楚晚宁待他越好,他越觉得是负担,他的灵魂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深沉的恨着楚晚宁,另一半又深深的自责。他自以为很了解楚晚宁,但此刻他却觉得像是从未真正认识他,他不是最冷血无情的吗!他不是为了苍生可以负尽身边人吗!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 墨燃脚步沉重,喉咙发涩。他想摔门离去,可楚晚宁苍白的容颜烙在他眼前。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踏出了那一步。待他走近才看清楚晚宁身上的伤,烛火下显得狰狞可怖。他唤了一声师尊,楚晚宁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反应。他觉得讽刺,倘若他没有进来,楚晚宁是否就要这样,拿烈酒把自己的伤口一浇,忍着伤痛睡去,白日再假装无事,继续当他白衣胜雪的谪仙? “谁要你替我挡刀了,谁要承你的情。” 墨燃走过去,想抱楚晚宁去床上,可他背上遍体鳞伤,连一处完好的皮肉都没有。墨燃微蹙了眉,抄他膝弯打横抱起人来。楚晚宁闷哼了一声,极难受的歪着头。此刻他昏厥着,没有任何力气伪装,他的身体在发抖,像在肆意宣泄自己所承受的痛,可没过多久又安静下来。他不愿意展现自己的软弱,即使是在昏迷之时。 墨燃把楚晚宁抱到床上,把被子拉过来盖好他清瘦的身体,只露出伤口。他打来热水,寻来许多药,撩开楚晚宁长发,一点点给他处理伤口。他下手并不轻,楚晚宁吃痛,肩膀隐忍般轻轻颤着,墨燃握紧了手中沾满血的纱布,无奈叹口气,放柔了手中动作。 “这么怕疼就别往刀尖上去凑!平白给别人添麻烦!” 血水倒了一盆又一盆,楚晚宁身上看得见的伤口都被上好了药,肩上那处伤是新旧交织,那里曾经也被贯穿过一次,理由是什么,墨燃一清二楚。 他看着楚晚宁苍白的睡颜,伤口狰狞的后背,忽然想起前世楚晚宁白皙光滑的颈肩,他忽然心口一阵阵绞痛,空得好像被蛀蚀着一般。 “楚晚宁,你不是要自己撑起一片天吗,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你起来。” “起来啊……!” 第四章 #2.0总算上线了 #有私设 楚晚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被绑在高耸的金质浮雕柱上,长发凌乱。猩红的血自他侧颈汩汩溢出,顺着他身下的金柱蜿蜒流淌,将那繁密精致的花纹沟壑一寸寸染上血色。他茫然抬眼,夜幕四垂,苍穹下原是万家灯火,此刻却是狼藉硝烟。高台之上,俊美阴郁的男子着一袭玄色龙纹袍,正坐在龙椅上,接受众仙家朝拜。 楚晚宁每一次呼吸都牵起胸口剧烈的疼,他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喉间便涌出血来,激得他作呕。他觉得刺骨的冷,好像全身的血在一点点冷下去。身下的金柱是那么凉,就算他用温热的血液浇灌,依旧是冷的。楚晚宁不住颤栗着,他知晓自己是在做梦,可那些痛苦的感觉真实得可怕,就好像是他真实经历过一般。他混乱的想着,恍然对上那男子的目光。龙椅上那人抬首对他微微一笑,丝毫未曾在意跪在地上的仙门百家,抬步缓缓行至柱下,张了张唇。极静的夜空下,他的话掷地有声。 “楚晚宁,你罪有应得。” 楚晚宁看清那人的面容,心间陡然跳动,他猛然睁开眼睛起身,胸口剧烈的起伏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他狠狠跌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试图去拿床头的茶盏,手指却虚软无力,茶盏自他手中脱落狠狠跌在地上,四分五裂。 楚晚宁舔了舔干裂苍白的唇,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在发高烧,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冷得像睡在冰窖中。他颤抖着手指抚摸自己心口,温热的肌肤下是有力的心跳,没有那柄利刃,亦没有汩汩喷涌的血。他把脸埋进被子里,抱住自己双臂,努力给自己寻一点安慰。 怎么可以把墨燃梦成是这样的人,墨燃不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那般对自己。 楚晚宁喉咙发涩,手指忽然触到身上柔软的纱布时,心跳霎时漏了一拍。他自言自语般轻声问道:“是不是你……” 长夜漫漫像海水涨潮般无声席卷一切,皓月缓缓藏进浮云间,他独守着一灯如豆,无人应他。 墨燃一直想把楚晚宁予他的好还清,在一切还都没有变糟,还来得及的时候。然而那场浩劫依旧将他卷入了抉择的洪流。只是这一次,死的不是师昧,而是楚晚宁。 墨燃坐在长阶上,守着一坛梨花白。一场又一场的大雨瓢泼过,那蜿蜒的血迹一日日淡下去,像是上天要抹去那个冉冉如冷月般的谪仙人,最后的一点痕迹。 墨燃每日都把自己灌得烂醉,沉默的望着长阶。他都对他的师尊做了些什么呢,他晕沉着把温热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岩壁上,费劲的想着。 他误会是他故意不救师昧,把满腔的恶意和仇恨寄托在他身上,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他打翻了他做的抄手,骂他是东施效颦。 他把他做成了血滴漏,又不肯让他死,废了他的修为,在床笫之间疯狂折辱他,让他成了十恶不赦踏仙君的楚妃。 他糊涂且混账,在金成池底把遍体鳞伤的他当成了师昧,他又无数次害他受伤,不仅没有关切的话,还嫌他麻烦,做了多余的事情。 他还害死了他,两次。 墨燃痛苦捂住脸,泪珠顺着指缝滚落,砸在地上。他无声的痛哭着,狠狠咬着自己手臂,直到渗出血来。他仰头灌着酒,泪水和着酒落了满身。他想将自己千刀万剐,他想用自己的命将楚晚宁换回来,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楚晚宁活着。 他答应过他,要一直为他撑伞,可是他食言了。 墨燃不敢再去回想那棺椁中静静躺着的人的样子,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指尖破碎。他忽然想,师尊写的那样好的一手字,手指伤成这样,还怎么提笔。 墨燃扔了酒坛,召来佩剑急急御剑下山,他拍开镇上医馆已经落锁的门,要治损伤和疤痕的药。医师披着外衣,被他冲天的酒气和通红的双眼吓得不轻,瓶瓶罐罐找了一堆。墨燃小心翼翼抱着那些药,解下钱袋,尽数给了那医师。他跌跌撞撞御剑回去,狠狠跌倒在长阶上,怀中的药撒了一地。他跪在地上,捧着那些清冷微苦的药粉试图装回瓶中,可他的手指颤得厉害,多数撒落在瓶外,不能用了。 墨燃呆呆的看着那些药,眼前渐渐模糊,他颤着唇瓣,眼泪落下来洇进药里。 “对不起……师尊,对不起,我又做错了。” “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好。” “师尊……我错了……你别生气。”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带着墨燃体温的瓷瓶渐渐冷去,山风呼啸间,墨燃忽然忆起一点从前。那年雨润雾浓,海棠结界流光,白衣之人如清月般光辉温柔。他站在雨幕里,数着结界上的花瓣:“一、二、三、四、五……啊,真的是五瓣儿啊……” ———————— 等待楚晚宁醒来的那几年,他孤身一人踏遍了半边山河,他见过皑皑的山巅冰雪,亦见过大漠荒烟。他不辞辛劳,无论多难的忙都肯帮,哪怕拼着性命也要去。众人皆道墨宗师心怀天下,顾念苍生,只有墨燃自己清楚,他是在赎罪。他觉得自己遍体血污,每做一点好事,好像能干净一分。楚晚宁睡着,那么他便替他去护这天下苍生。 他有个习惯,无论走到何处,看到卖荷花酥和蟹粉狮子头的店家,总是要买一份来尝。他想着,若是楚晚宁醒了,他便去最好吃的那一家买来送他,师尊吃了肯定会开心。 他若是开心,是否心中的伤就能痊愈一点? 他熬过了几度春秋,熬到褪去了昔日少年戾气,沉稳如玉山巍峨。美景入他眼眸只匆匆掠过,因为他曾见过这世间最好之景,是那白衣之人清隽的容颜。 墨燃被风熏得眼眶有些红,他想他师尊了。 ———————— 玉衡长老最近有些烦闷。 他醒来后,薛蒙先跑来搂着他大哭了一场。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背,温声哄了半天才让小凤凰把眼泪止住。师昧日日嘘寒问暖,每日的药煎好了亲自送来,两个徒弟恨不能黏在他身上。他很不习惯跟人如此亲近,像只受了惊的猫。 他又发现自己身体变得很差,具体表现为总是无缘无故睡着,以及总是容易饿,最要命的是,他的发情期又不按规律来了。贪狼长老搞了一堆药丸,没有一种是甜的,楚晚宁很不开心。贪狼长老为了弄清楚晚宁的发情期,又建议他这个月老老实实在红莲水榭待着,楚晚宁更不开心了。 楚晚宁很想念山下的荷花酥,可是他不好意思说。某天风和日丽,楚晚宁假装午睡哄走了一群人,其实戴着一顶垂纱的斗笠悄悄溜下了山。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去寻那家铺子,五载时光,物换星移,许多地方都变了样。楚晚宁顺着街绕来绕去,颇费了一些力气,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铺子,已是黄昏将至,荷花糕早卖空了。 店家看着眼前这位身长玉立的公子,他沉默的站在空空如也的摊子前,像是失望极了。半晌迈着小小的步子,慢慢转身将要离开,店家心中不忍,唤道:“公子留步,若您能等半个时辰,我就为您做新的。” 楚晚宁眼前一亮,谢过店家,认认真真站在摊子前等他的荷花酥。等他拿到了酥,天已擦黑。 楚晚宁不会御剑,又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使唤他那条傲娇的龙,索性踱着步子,慢慢悠悠往回走。远处有一处桃花林,生在去死生之巅的必经之路上。此处离死生之巅已不远,若他没记错,还有处亭。楚晚宁信步走过去,果真寻到了那亭子,他坐在亭中,小口咬着他的荷花酥。清甜的滋味在他口中溢开,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楚晚宁望着灼灼的桃花,有些发怔。不知怎的,在凝神的一瞬想起的,依然是少年墨燃温润清澈的容颜。 他倚在凉亭柱子上,桃花香气被微醺的风烫得氤氲缭绕,没来由的惹得他睡意昏沉。他闭上眼睛浅浅睡去,晚风轻柔的抚着他的发,春色流转。 墨燃怔怔的站在林间,那些怒放的桃花在亭中浅眠的谪仙身后开得惊心动魄,长而繁密的花枝轻颤着,香气舒展流溢,牵得墨燃移不开视线。 他日思夜想,盼了整整五年的人,就那样出现在他眼前。 他疑心是梦,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心跳声却震耳欲聋。他小心翼翼轻声近前,心底有无数端续萦绕辗转,汹涌的一腔柔情像是要自胸口溢出。他轻轻拢好楚晚宁鬓边一缕碎发,轻柔得若攀上枝头的软蔓青萝。他闻得见眼前人身上熟悉的清雅气息,感受得到他气息间温暖的热,仔细看还能瞧见浅淡的唇纹,温软的像未绽的花苞。 墨燃眼角有些酸,他轻声启唇:“师尊,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五章 楚晚宁似是醒了,缓缓睁开一双雾沉沉的眼,对上眼前人饱含着热切惊喜的眼神,微微弯了弯唇。 他抬眼,深邃的凤眸似海棠春睡,沾了些许湿漉漉的温润,眼底却又跃动着欣喜的微光,他久久无言,半晌轻轻道一句:“你回来了……” 那语气就像是墨燃只是离开去折了一枝花,或是去添了盏热茶。 可他们险些生死殊途,整整隔了五年光阴。 墨燃唇瓣微颤,试探着牵起他师尊衣袖一角,紧紧拥他入怀。他感受得到那白衣下沉稳有力的心跳,甚至能察觉楚晚宁长睫翕动抚过他面庞的痒。是真的,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他眼中有了温煦的热意。 他倏尔又想起,他师尊是不喜欢与人亲密接触的,于是他垂下眼睫,缓缓松开楚晚宁。他有太多的话想同楚晚宁说,有很多事想问一问他,可是话一齐涌向唇边却哽在了喉头,只剩一句最是无用的对不起。 楚晚宁被墨燃的气息包围着,心跳愈发快,他像一段木头一般任墨燃抱着,灵台空白一片。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肆意生长蔓延,带着汹涌的热浪,裹得他透不过气,要把他拖入无尽的海。 墨燃忽觉肩头一沉,一股清冽的雪松清香蔓延开来。他慌忙低头去看,楚晚宁正伏在他肩头低低喘息着,似是难受极了。 墨燃怔了一会儿,扶住楚晚宁肩,问了一句让他后悔万分的话:“师尊……你,发情了?” 玉衡长老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像受了什么刺激般微微一颤,挣扎着抬起头,一双凤眸沾着情欲微微泛红,薄唇泛着透亮的水光,微微喘着,却仍是十分果断的回绝:“没有……不是!” 言罢他推开墨燃踉踉跄跄起身,脚步虚浮,双腿打着颤就要逃。 墨燃忙不迭跟上去,楚晚宁一把甩开他,大有再靠近一步就挨天问抽的架势,墨燃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担忧的启唇:“师尊……你要去何处。” 楚晚宁头都不回:“……别跟着我,我好得很。” 墨燃:“师……” 楚晚宁赌气般打断:“不许喊我。” 墨燃顿了顿,沉声道一句:“那……晚宁,别怕,我早就知道了。” 楚晚宁一个踉跄就要跌倒,被墨燃眼疾手快捞进了怀里。他贴着墨燃温热有力的胸膛,觉得自己快要被那热灼得灰飞烟灭,连墨燃喊他晚宁都没心情生气了。他很想问一问墨燃,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可浑身发软,情潮翻涌,快要将他拆吃入腹。浓烈的情香让桃林的香都黯然失色。墨燃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不是他喝过的任何一种酒,却恍惚觉得这味道他曾经闻过,熟悉到骨子里,让他忍不住贴近,再贴近。 墨燃忍得很辛苦,地坤在怀里发情,换做任何一个天乾都把持不住,何况这地坤是楚晚宁。他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被本能控制住。楚晚宁这幅样子,肯定不能带他去别的地方,可是也不能让他这样回死生之巅,否则明日江湖小报的头条估计全是这档子事了,满城风雨且先不论,他师尊的颜面可往哪搁。 墨燃顿了顿,抱着神智微微涣散的楚晚宁坐在一棵桃树下。他去摸楚晚宁的怀里和衣袖,没有任何抑制的药物。墨燃微微蹙眉,心中却跳的极快。他捧着楚晚宁灼热的面颊,安慰般揉揉他发顶,轻声哄着他:“师尊……别怕。” “稍微忍耐一下,我带你回去。” “只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得罪了。” 楚晚宁半阖着眼眸,虚软无力倚在树上,眼角泛着红,唇瓣微张。墨燃缓缓贴近与他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把温热的吻覆上楚晚宁薄唇。他以舌尖轻轻描摹着他唇线,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的撬开他贝齿,绕上那寸温暖缠绵。夜空下忽然很安静,只能听得见唇齿间温润的声音,像春河解冻,柳芽抽枝。楚晚宁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体内的躁动像被冷冽的海水抚过,让他舒服了很多。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奇妙又陌生,他阖着眼眸,长睫微微颤抖,都不知是何时结束的这一吻。 墨燃用自己玄色的袍把楚晚宁裹得严实,打横抱进了怀里,汹涌的雪松香渐渐淡了下去。楚晚宁依旧昏沉着,他体内暂时结了墨燃的契,墨燃身上的气息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他试图拒绝墨燃抱他,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抱过,他觉得害怕,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跌在地上。可墨燃抱的是那么稳,让他眷恋,他努力的想记住这种感觉,靠着这一点暖,他能独自熬过长久冰冷的夜。 墨燃没有御剑,他抱着楚晚宁,慢慢走在长阶上。清夜无尘,穹顶漫天星光,怀里的人已经睡熟。他小心翼翼踏着每一阶,轻的像是不忍踏碎月光。他想再数一回,这望不到尽头的路,究竟有多少阶。 他想知道,当年那遍身浴血的人,背着他,走了有多久。 他想快些到,又渴望时光停在这一刻。不知是因为那个短暂的结契还是因为他十分信赖墨燃,楚晚宁睡得很沉,他从来都没有睡得这么安心。墨燃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的面容,连他长睫洒落的阴影亦瞧得一清二楚。他睡着时眉眼很柔和,全无半分冷冽,好似一池云锦簇拥着的月光,朦胧间少了那几分清冷,反而多了缠绵。 他抱着楚晚宁走到死生之巅巍峨气派的正门,正遇见一群乌泱泱赶下山的人,为首的正是薛蒙。 薛蒙看了看墨燃怀里的楚晚宁,再看了看墨燃,又看了看楚晚宁,脸上挂满了疑问。他冲过去,问题太多一时不知该先问哪个好,语无伦次半天,墨燃无奈打断了他的话。 他轻咳一声:“我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师尊,他下山买荷花酥不慎把脚扭伤了,我抱他回来。” 薛蒙瞧楚晚宁是睡着了,才放下心来。转而小声对墨燃笑了笑:“回来的挺是时候嘛,你都不知道我们快急疯了。” 墨燃也跟着笑了一笑。 他回来的简直太是时候了。 他一路抱着楚晚宁回了红莲水榭,喂他服了抑制的药丸,又细细掖好了楚晚宁的被角,这才放心的离开。 他坐在一棵海棠下,轻轻碰了碰自己唇瓣,唇角不自觉上扬。他细细回忆着方才的情形,他居然亲到了楚晚宁,他还抱了。墨燃乐颠颠的躺下,看着满目的花枝轻颤,脑中忽冒出一句“诗酒相生,醉乐无极。”这是他知道不多的几句诗之一,他此刻没有诗也没有酒,但是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这天底下顶开心的人。 墨燃细细嗅着身上浅浅的雪松香,心间暖融一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废话分割线———————— 江湖快马飞报: 今日头条《震惊!死生之巅玉衡长老竟然是一个地……》 地方小吃十级爱好者xxx 第六章 墨燃叼着一片草叶,恍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他起身去看,是捧着饭盒的师昧。 “阿燃。” 师昧温声唤道。 墨燃走过去,看了看食盒里的各色夜宵,全是楚晚宁爱吃的,他有些遗憾的轻声道一句:“师尊已经睡下了。” 师昧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他努力弯了弯唇:“是我来得不合时宜……可惜了这些点心。” 师昧垂下眼睫,食盒很重,他一路抱过来,胳膊已经麻了,此刻手臂一松,险些摔在地上。 墨燃眼疾手快接过食盒,有些不忍:“谁说可惜,我恰好没吃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口福。” 师昧唇角有暖融的笑意:“阿燃不嫌弃我手艺差就好。” 墨燃把食盒放在亭中的圆桌上,拿出一碗酥酪,配几块荷花酥,大口吃着。师昧坐在他对侧,眼眸中满是温柔。他启唇,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仍然温软得像风:“阿燃,我们好久没见了……你想不想我。” 墨燃看着师昧,他的确很久没见到师昧了。五年的光阴让他出落的愈发丰神俊秀,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一颦一笑都能勾魂夺魄。他怔怔看着师昧,在心中问自己,那些在泥泞寒冷的日子里,他有没有想过师昧呢。 他呼吸有些凝滞,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假意正吃的开心,胡乱点点头:“想,当然想。” 师昧垂了垂眼眸,似柳枝不胜娇羞,忽然问道:“阿燃,你从前对我说,无论是天乾还是地坤,只要你喜欢便不在乎。这话……可还作数?” 墨燃拿着调羹的手有些僵硬,寂静昏暗的夜里,师昧的眼睛明亮温润,此刻正闪动着隐隐的光。他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角,在等墨燃的回答。 墨燃心中酸涩,他无法欺骗自己,却也舍不得伤害师昧。他久久无言,心中纷乱杂陈,不知如何作答,直到师昧忽然起身,颤声道一句:“阿燃,我明白了。” 他几乎是慌张的起身,匆匆离开了墨燃的视线。 墨燃放下调羹,缓缓伏在桌子上,看着那些精致的糕点一点点散尽热气,始终没有再吃一口。 楚晚宁自睡梦中醒来,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他挣扎着起身,揉着肿胀的太阳穴,恍惚记得昨夜一直被一个人抱着,那个人是…… 墨燃? 楚晚宁听见门口有人在唤他师尊,不知为什么下意识躺下紧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有醒。 墨燃放轻动作进门,看见睡在床上的楚晚宁。被子凌乱,尚一只胳膊垂在帐外,露出白皙的一截皓腕。他重新给他盖好被子,又轻轻握住楚晚宁手腕,放回被子里,蓦然看见他师尊面色有些红。 墨燃十分担心的摸了摸楚晚宁额头,并没有发烧,他有些担心,却不忍心唤醒楚晚宁,于是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看着楚晚宁的睡颜。 楚晚宁紧闭着眼睛,似乎能感觉到墨燃灼热的目光,烫的他耳根发热。楚晚宁躺的浑身别扭,索性睁开眼睛:“我醒了……” 墨燃眼前一亮,扶着楚晚宁起身,忧心忡忡问道:“还难受吗,有没有好一点?” 楚晚宁侧过身去,避开墨燃视线,面色如云蒸霞蔚,轻咳一声:“我很好……” 墨燃方才反应过来,他的晚宁在害羞。 他努力忍着上扬的唇角,给楚晚宁递了一杯热茶。楚晚宁接过来认真喝着,墨燃挠了挠后脑:“师尊……今日是十六。” 楚晚宁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墨燃犹豫着开口:“晚间山下有集会……师尊要不要随我去看看,有很多新鲜吃食,师尊一定会喜欢。就……我们两个人去。” 楚晚宁呛了一口茶,剧烈的咳嗽着,墨燃慌忙过去给他顺着气。 楚晚宁疑心墨燃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他努力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又是素日云淡风轻的神色:“我若得闲,便随你去看看。” 墨燃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弯了弯唇:“酉时我在山门等着师尊。” 楚晚宁从未觉得那么煎熬。 他找个由头把墨燃轰走以后就自己坐在红莲水榭发呆,他混乱的想着,晚上真的要去吗?去了的话……该做些什么。他好像从未这样跟谁好好的逛过集会,因为他觉得自己与那些热闹格格不入。他不会说话也不招人喜欢……去了会不会很尴尬。 罢了。 玉衡长老心一横,总归是墨燃求他去的,自己能去就已经给足他面子了。 灯火上双桥,人潮比肩继踵,项背相望,接袂成帷。四衢八街悬灯结彩,灯笼烙下一席暖融,繁光远缀,各色摊位前攒三聚五。赌坊青楼酒家成衣铺,新奇玩意儿横陈,好不热闹。 墨燃和楚晚宁走在集会上,墨燃半步不离,手里拎满了各色吃食,偶尔用胳膊护住楚晚宁,不让他被来往的人撞到。楚晚宁吃的很开心,他几乎不必说什么,一个眼神墨燃就心领神会。玉衡长老丝毫不心疼他徒弟瘪下去的荷包,连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墨燃一边走一边给楚晚宁剥着糖炒栗子,远处有猜灯谜的摊子,红色的绸缎挂了满树,楚晚宁走过去,直接看向写着“甲等”的那段。谜面只有简单的一个“扰”字,楚晚宁略略思索,取下那红绸来交予老板。 店家看着这气质出尘的公子定非凡夫俗子,恭恭敬敬道一句:“公子可有解了?”楚晚宁点了点头,执笔在后面写下四个字“半推半就”。写到最后一笔,对上墨燃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红了耳根。 墨燃笑容爽朗:“师尊的谜面真好。” 楚晚宁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店家道了几句贺,取出奖品来,木盒中是一对同心结,坠着浅色的流苏,算不得做工精细,但也称得上是好看。墨燃道了谢,接过那对同心结,认真望着楚晚宁:“我可不可以向师尊讨一个来戴。” 楚晚宁微红着脸,庆幸此处灯火辉煌看不出那绯色。他云淡风轻开口:“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就算都拿去又何妨。” 墨燃笑了笑,取了一枚配在腰间,又取了另一枚系在楚晚宁腰封上。楚晚宁下意识要拒绝,抬眼对上墨燃认真的神情,忽然有些不忍。 周围的热闹喧嚣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他只能看见墨燃专注的神情,感受到腰间墨燃仔细的动作。楚晚宁心跳声震耳,心中黯然的那簇火苗不可遏制的燃了起来。 墨燃……是不是……也喜欢他? 楚晚宁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那同心结坠在腰间,像把他的心也系在了那人身上。墨燃与他并肩行着,楚晚宁悄然无声弯了弯唇,只短短一瞬,却如晴光映雪。 他很开心。 墨燃看楚晚宁双唇有些干,于是寻了一处人少的所在安顿好楚晚宁:“我去买些酒水,师尊等我回来。”楚晚宁点了点头,抱着一堆糕点目送着墨燃远去。 墨燃寻了一家酒楼,正准备打些酒,忽而听得身侧两个衣着锦绣放浪不羁的纨绔聊天,其中一个黄衣男子道:“方才五爷绑的那人可真是有副好皮相,我看了都喜欢,当真便宜那老东西了。” 另一人道:“兄台宽心,美人多的是,我们再去寻更佳的便是。” 黄衣男子又叹道:“你是没见着,比他更好看的恐怕世间少有,还穿着死生之巅的弟子袍,啧啧,上品啊……” 墨燃凝眉,转身一把拎过那人衣领,厉声质问:“什么死生之巅的弟子,给我说清楚。”黄衣男子被拎得足尖离地,挣扎着叫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再不松手小爷叫人打断你的腿!” 墨燃不怒反笑,手指渐渐发力,那黄衣男被勒得眼珠直翻,他身侧那位来帮忙无果,只得求道:“英雄手下留情!我们说,我们都说。” 墨燃狠狠把那人摔在地上,长剑直指他咽喉:“说。” 酒楼里的宾客跑了个干净,场面一时混乱。黄衣男子趴在地上半天才顺过气来,哆哆嗦嗦启唇:“五爷是我们这里的一霸,方才在楼下看见一个酒醉的人,穿着死生之巅的衣袍,让人绑去了他房里……就在楼上。” 墨燃收回剑,一脸嫌恶:“杀你脏了我的剑,快滚。” 那两人连滚带爬逃得飞快,墨燃转身去看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的店小二,那伙计颤着声音指了一个门号。墨燃长眉紧蹙快步上楼,在一间厢房前停步。房内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他听见一人骂到:“真恶心,生得这么好看居然是个天乾,平白浪费了这张脸,给我扔了出去,碍眼。” 墨燃一脚踹开门,见鬼自掌间凌厉而出,死死缠上那五爷的脖子,五爷手下举剑要来砍,被墨燃一掌掀飞滚下了楼。 墨燃看见师昧倒在墙角,口中堵着白帕,发丝凌乱不堪,双目紧闭,衣衫不整,双腿大敞,身上遍布青紫,像一块被人用过的破布,被随意丢弃在角落。墨燃怒火中烧,又觉得恶心,他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见鬼把快要断气的五爷扔上了床,又卷起一把匕首横飞过去,朝着五爷那处狠扎下去。 他冲过去解开师昧的束缚,取出他口中的白帕,找了个毯子把他裹好,抱着师昧离开了酒楼。 墨燃急速的御剑,风掠过他的发,有些冷。他不敢去看怀里的师昧,师昧在他心里曾是白月光般的存在,是他连牵一牵手都觉得是侵犯的人啊……怎么能被人那样欺辱。若他昨夜同师昧好好说,他是不是就不会去山下买醉,不会遇见这般的事呢。 墨燃难过得如同吞了一把酸梅,滋味酸楚又苦涩,几乎闷住了心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师昧,是他害了师昧。 他送师昧回了房间,师昧方才缓缓醒来。墨燃祈求师昧什么都不记得,但他看着墨燃,一句话都不肯说,像丢了三魂六魄一般。半晌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阿燃……” 墨燃心痛自责,他拭去师昧的泪水,柔声安慰着,直到师昧沉沉睡去。 他听见窗外有细微的雨打芭蕉声,倒吸一口冷气,扇了自己一掌。他怎么可以忘了,他的晚宁还在等他。 楚晚宁站在原地,墨燃久久没有回来。他试图去找,可人潮纷涌,没有半点墨燃的影子。他怕墨燃回来寻不到他会着急,就折回原处等。等到人潮散去,等到摊位都收了招牌,墨燃还是没有回来。 方才送给他们同心结的店家经过楚晚宁身边,笑着说:“公子快些回去吧,天色不好,怕是一会儿要落雨了。” 楚晚宁谢过店家,仍站在原地。他解下腰间那枚同心结贴在心口,似乎还留存着墨燃的温度。楚晚宁万分心忧,传音海棠没有任何回音,让他很着急。 墨燃不会把他自己丢下的,只要他等,一定等得到的。 楚晚宁缓缓坐下,沉默的抱着膝盖。热闹散去,长街渐渐寥落,几颗雨珠砸下,街上有几个少年笑着跑远,天地间忽然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雨越落越急,他没有开结界,任凭雨水落在他的肩,他的发。他很久没有淋过雨了,他想尝尝雨水的味道,让自己清醒。传音海棠忽然一亮,楚晚宁惊喜的去探,然而不是墨燃,是贪狼长老,催他回去试新的药。楚晚宁难过的想,他这样脾气古怪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呢。或许墨燃根本厌恶了他,方才就是想找个理由离开他。他不是不相信墨燃,只是不相信自己。 是该清醒了。 墨燃御剑返回了原地,已经没有了楚晚宁的影子。他四处喊着楚晚宁的名字,没有人应答。纷乱的雨幕间,他看见一枚小小的同心结躺在地上,已经被雨水和泥泞打湿,结绳散乱,不能用了。 他捡起那枚同心结护在胸口,雨水顺着他面颊无声滚落,却如刀割。 第七章 师昧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听着墨燃匆匆离去的脚步声,睁开一双笼着水雾般的眼。 他轻声启唇,带着沉重的倦意:“我做的可还让你满意。” 黑暗处走出一个阴郁俊美的男子来,与师昧长相并无二致。他缓缓坐在床边,怜爱的捉起师昧细弱的手腕,揉着他手上的淤青,唇角弧起浅浅的笑意:“当然满意,只是那老东西太过混账。我命人挑断了他手脚筋脉,割去了舌头,鞭笞了一顿囚在毒蛇笼子里,被毒蛇一寸寸噬咬,想叫又叫不出来,想逃又逃不出去,哈哈哈哈哈哈哈……没骨气的恶心东西,几个时辰就死了。” 他眼睛中闪着阴鸷的光,顿了顿轻轻抚上师昧苍白的面颊,放轻了声音:“可惜你没有亲眼见到。” 师昧觉得胃里一阵翻涌,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他。他受他指示,故意灌醉自己倒在五爷常去的酒楼里,为的就是引墨燃过去。他还能回忆起五爷摸他时那种恶心的感觉,他分明可以一掌掀飞那混账,却要一声不吭,忍着被他欺辱,被他摆成那般不堪的姿势,又因为自己是天乾被他丢在墙角,像个被人厌弃的妓。师昧肩膀微颤,他不习惯被人这样捉着手腕,但他挣脱不得,只能低低喘着气。 那男子给师昧掖好被角,把他手腕放回被中,笑容分明是温煦的,却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师昧咬紧下唇,没有再说一句话。 大雨瓢泼,纷乱的雨珠跃入朱窗,无休无止的灌着冷意。墨燃急切的奔向红莲水榭,被两个弟子拦了下来。 “我们是贪狼长老座下,贪狼长老正在同玉衡长老商议要事,非召任何人不得擅闯。” 墨燃皱着眉甩开他们,却忽然被一个结界拦住了脚步。那结界泛着浅金色的光芒,脉脉流转,耀眼而夺目,正是楚晚宁的结界。墨燃遍身湿透,短睫滚落着雨珠,心痛的发现这结界只挡他,不挡旁人。 是楚晚宁不想见他。 墨燃怔在了原地,他哽咽着:“师尊,我不进去,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就在这里等。” 风驱急雨,云压轻雷。墨燃抱着双臂缓缓坐在长阶上,拒绝了两位弟子好心给的伞。他把那枚同心结拿出来,比照着自己那枚,试着重新束好。大雨淋得他视线模糊,他不断拭去脸上的水珠,全神贯注的修着那枚同心结。那缠绕繁复的红线,像是生了刺死死缠住了他的心。他觉得透不过气,连呼吸都是疼的。他望着昏沉的夜空,深深的无力感缠住了四肢百骸,雨水淋漓的声音仿佛重锤落于心间,恻然疼痛。 墨燃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待他醒来时,正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手中还捏着那两枚同心结。墨燃翻身下床,正对上来给他送早膳的薛蒙。 他一把拽住薛蒙问道:“师尊呢?” 薛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师尊一早就下山了,说是接了请愿,临走前嘱咐我给你送点吃……” “他去哪了!” 薛蒙吓得包子都掉了:“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朝东南方向去了……你这么凶干嘛!我好心给你送包子!你给我回来!” 墨燃没有再理薛蒙,他御剑朝东南方向去。死生之巅往东南有几座繁华热闹的城,再远便是荒无人烟的山林。墨燃站在剑上,望着脚下矗立的亭台楼阁,千家万户,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寻楚晚宁。他暗暗思索,想楚晚宁定会去有异象之地,不如先去城中打听一番。 墨燃御剑去了隐蔽之地,足尖轻点,收剑入鞘。他信步去了一家热闹非凡的茶馆,入座要了一壶春山雪芽,正准备向店小二打听,忽然听见邻座两人聊到“晚夜玉衡”,不由得细细听去。 那青衣男子神秘的问对面蓝衣男子:“兄台可曾买了那书?” 蓝衣男子一脸不解:“何书?” 青衣男子笑了笑:“兄台莫非是在与我装聋作哑,便是近日那风靡一时的《修真界天乾排行》” 蓝衣男子答曰:“这我倒真不知。” 青衣男子皱了皱眉:“想来也是,兄台是和仪,天乾地坤的事情阁下一向不理,哪里像我这苦命的地坤,辛苦得很。” 蓝衣男子微微一笑:“我倒是好奇这书中所言,有劳兄台与我讲一讲。” 青衣男子来了兴致:“这书乃是一神秘人士所编,把修仙界有名的天乾排了个甲乙等,这依据嘛……修为样貌品性自然是有的,然而这最重要的依据……兄台你我都懂。” 蓝衣男子被一口茶呛到:“荒唐,私密之地这编者如何能知。” 青衣男子言道:“若这书是一派胡言,怎得大家都买。何况江湖之大,能人异士极多,若认真打听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蓝衣男子沉思片刻:“那这榜首是……?” 青衣男子笑到:“这榜首乃是死生之巅的墨宗师,据说叹为观止,绝非池中物啊!” 墨燃手一哆嗦,茶洒了半盏。 那蓝衣男子又问:“接下来呢?” 青衣男子又言:“猜也知道,是死生之巅的玉衡长老。本来他是榜首,可他徒弟出落的比他高了几分,这才屈居第二,据说为此还引起了不小的纷争。这支持墨宗师的和支持楚宗师的两派争了半个月,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墨宗师险胜。” 墨燃脸都绿了。 方才他听这青衣男子言之凿凿,还认真思考了一番自己是不是沐浴被偷瞧了去之类,好生捏了一把汗。听到楚晚宁也在这天乾榜上,他便知道纯粹是胡言了。墨燃有几分想笑,他努力忍着笑意插话:“两位兄台,请问这书何处买的到?” 那青衣男子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墨燃,压低声音问:“兄台……莫非也是地坤?” 墨燃顿了顿,深沉的点了点头。 那青衣男子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就在街角那书铺子里,兄台若是想买不妨早些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墨燃谢过两位,他没有忘记正事,去找店小二打听最近城中可有诡谲之事。那店小二收了墨燃的银子,自然知无不言。他想了一会儿言道:“公子不妨去城南陆家看一看,听说他家夫人近日梦魇缠身,家里连做了半个月的法事都不成,大家都传陆府闹鬼,晚上都没人敢去了。” 墨燃沉思片刻,运气好的话也许能遇见楚晚宁,于是他离开了茶楼,临走前没有忘记去买了那本书,翻了翻胡乱揣进了怀里,便直奔陆家。 第八章 墨燃路过一间点心铺子,瞧见有刚出炉的荷花酥,顺手就买了几块,老板拿荷叶方方正正包了,又用油纸和红线缠了个仔细。墨燃并不急着走,抱着胳膊向他打听这陆家的事情。 老板手上动作不停,只抬眼望了那么一望。他这铺子在镇上开了二十年了,来往的客他见了不少,断定眼前这位定非寻常人士,遂放下顾虑,一五一十说道:“这陆家是新府,当家的陆大人是位读书人,听说也是苦出身,前些年一举高中,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不肯在京城继续做官,讨了个地方闲官立府。这陆大人年少有为,生的又清秀,为官清廉,才貌都是一流。这说媒的踏破了门槛,可他如何也不愿娶,反倒是今岁在上元节相中了一个织衣的女子,两情相悦,方成了家。谁料陆夫人在东厨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梦魇缠身,便一病不起了。” 墨燃接过包好的荷花酥,小心搁进怀里,又问道:“店家可知晓这陆夫人的梦魇是何时开始的?” 那店家凝眉思索一会儿:“想来是上个月十四。” 墨燃谢过店家转身离开,他眉梢微微蹙起,按店家所言,陆府一家都是品行良善之人,不应招惹恶鬼,此事必有隐情。他不知道楚晚宁会不会在这里,但这件事他遇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管。墨燃利落翻进了陆家后院,恰好遇见两个婢女正在布置凉亭里的瓜果糕点,墨燃立刻躲在假山后面留神去听。 其中一个瘦高的婢女叹道:“夫人喝了这许多药,也不见好。” 另一个圆润些的婢女放低了声音:“好姐姐,夫人这是撞了鬼了,那鬼不肯走,药如何能医。” 瘦高婢女吓得左右看了看,应道:“夫人最是温厚柔婉,怎会招厉鬼。” 圆润婢女捂着唇低声说:“都传东厨闹鬼呢,夫人也是无意撞见了,可有亲眼见着的,听说是一个黄衣女鬼。” 瘦高婢女吓得说不出话,拉着另一个姑娘匆匆收拾好盘子走了。墨燃沉思片刻,算了算日子,恰好是十四,遂决定入夜去东厨打探一番。 十四的月,将满未满,清光凝露,皓色千里。虽是好光景,却添了那么一丝憾。 墨燃趁黑摸进了东厨,他隐去了周身华光,就算有鬼怪也察觉不出。这陆府东厨平日是准备正宴之地,极为宽敞,因设有一个冰库,室内冷气四溢。 墨燃就着月光细细探看,立足于布帘之前,方要抬手去掀,手腕便被一截柳藤死死缠住,这柳藤墨燃太熟悉了,连他有多少片金叶都一清二楚。墨燃没有出声,努力忍着笑意,由着天问把他缠了个结结实实,被这柳藤的主人拖了进去。 楚晚宁看清天问给他绑回来的人,表情活像钓鱼不成反倒钓了只龟上来。他艰难启唇:“怎么是你?” 墨燃被捆得结结实实,蜷着坐在地上显得有几分委屈,他委屈吧啦的望着楚晚宁,闷声闷气的说:“师尊……疼。” 楚晚宁眉梢一跳,拂袖收回天问,冷冷看了他一眼:“怕疼来做什么,哪来的回哪去。” 墨燃拍了拍身上的土,方才被天问缠过的手腕一圈青紫,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那荷花酥,双手递到楚晚宁面前:“师尊,我错了。” 楚晚宁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片刻收回视线:“不知所云。” 墨燃把那酥打开,他一直用体温暖着,还是热的,荷叶的香气衬得酥更加香甜,在空气中微微流转着,楚晚宁垂下眼睫看了一眼,又挪开视线,望着一个白萝卜,就是不看墨燃。 墨燃把酥递到楚晚宁唇边:“师尊怎么罚我都行,但是荷花酥没错。” 楚晚宁的确有些饿,他本来决意不肯吃墨燃送的东西,可酥都抵到唇边了,于是狠狠蹬了墨燃一眼,就着他手小小咬了一口。 墨燃弯了弯唇角,抬手用指腹轻柔拭去楚晚宁唇角一点残渣,温声问:“好吃吗。” 楚晚宁耳根有些红,他拂开墨燃手:“既然来了就好好干活,要是碍手碍脚的就滚回去。” 墨燃抿了抿唇角,收好剩余的酥,他若是有尾巴,此刻估计摇的都要飞起来了。 墨宗师乖乖巧巧的跟在玉衡长老身后,忽然听见有些异响,墨燃眼疾手快一把搂过楚晚宁躲在立柜后。那空间十分狭小,不足以二人容身,楚晚宁动弹不得,只得由墨燃紧紧抱着他,脸颊贴在他胸膛上,近的都能听得到墨燃沉稳有力的心跳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玉衡长老悄然无声羞红了脸,他想一脚踹开墨燃,最好再拿天问抽上那么几抽,可此刻危急关头他不能发作,忍气吞声憋屈的厉害。他悄悄抬眼去看,偏偏墨燃一脸正派,正认真盯着那处,只他自己一人心猿意马,玉衡长老更生气了。 墨燃没有给他继续生气的机会,他用传心音跟楚晚宁说:“师尊……来了。” 楚晚宁凝神去看,空气中弥漫着点点灵光,渐渐汇聚成一个女子。她看起来怯怯的,站在那里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她肩膀瘦削,衣服显得有些大,脸颊上几乎没什么肉,显得一双眼睛更为大而明亮。她小心翼翼走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却总是撞上边边角角,便费劲的揉了揉眼睛,慢吞吞的继续寻。 楚晚宁无声启唇,落进墨燃耳中:“这姑娘同陆夫人有几分像。” 墨燃蹙了蹙眉,这女鬼看起来不过二八,怎么也不能把她和众人口中的厉鬼联系起来,且不说是厉鬼,她的灵光十分弱,像是随时就要魂飞魄散。 那女鬼苍白的唇弯了弯,似乎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东西,她吃力的布好案板,似乎要做什么吃食。她转身去又拿蒸锅,却如何都搬不动,急得垂泪,可那泪也是无形的,碎在空中变成散漫的光。在失败了多次以后,她终于把蒸锅放到了灶上,挽着袖子开始和面。她的手指上全是伤,好在那些血污并不能沾到面团上。 死了的人,有什么是留的下的呢。 墨燃垂下眼睫,这一幕勾起了他一些心痛的回忆,他将楚晚宁抱的更紧了几分,见鬼悄然无声自腰间蜿蜒蛇行,上古神武锁魂缚魄,轻易就将那女鬼捆了个结实。 那女鬼方做好的酥跌落在地上,她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边努力去拾那方酥,一边不住的说着:“再给我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楚晚宁走近那女鬼,他淡淡启唇:“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散了两魂七魄不肯轮回,宁可只留下一缕命魂也要来阳间,可有何执念。” 那女鬼终于捡起了那方酥,宝贝一般护在胸口,她颤声启唇:“我未曾害过人……我只是想,让他再尝一尝我做的酥。” 她周身的灵光开始消散,墨燃收回见鬼,一记符自袖中冲出,暂且凝聚了那女鬼的命魂,楚晚宁结了阵,金光浮转,那女子的生平历历在目。 他看见一个少年背着她,两人身侧是浩荡的难民队伍,形容皆是狼狈,那少年分明是曾经的陆大人。他听见少女哽咽的说:“陆尧哥哥,我们没有家了。” 陆尧手上力气添了几分,他安慰她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没有家,我们还要走很久,小辞乖,睡一会儿吧。” 小辞带着泪痕沉沉睡去,远处只有沉默的山色和辽阔的星空。 两个人在山间一处废弃的院落安了家,小辞替人缝补,陆尧去镇上做一些苦力活,两个人日子过得艰难。夜阑人静,小辞看着陆尧疲惫的睡颜,一阵难过,那场洪水带走了她和他的一切。陆尧曾是私塾里最有才的一个,他那么喜欢读书,如今生生断送了。小辞抹了一把眼泪,她悄悄出门,去做更多的活。 她不肯让陆尧再做苦力,只骗他说是东家可怜她,多给了银子,让他在家好好读书。陆尧说什么都不答应,小辞只说等他高中了再补偿她,陆尧心中熄灭的火焰渐渐燃了起来,他一日比一日用功,白日去镇上替人算账,晚上彻夜念书。小辞的眼睛渐渐熬坏了,那些寸缕的丝线在她眼前连成一片,银针扎得她的手指千疮百孔,可她没有一句怨言。等两个人攒够了钱,陆尧便赶考去了,他想好了,等他考中了,就回来娶小辞。 他要用一生去对小辞好,他不要小辞再受一点委屈。 小辞等了许多个日夜,终于收到了陆尧的信,他在信里说,他高中了,这个月十四就回去,他很想念小辞做的酥,还要陪她一起看十五的圆月。 小辞手指颤的拿不住那轻飘飘的信,泪珠沾湿了她的衣裙,她很想知道,她的陆尧哥哥有没有瘦,头发又长了几寸呢。 十四那日,她怀揣着做好的酥,想去山下接陆尧。那天的雨很大,天色昏暗,小辞撑着一把油纸伞跌跌撞撞走着,为了躲一块滑落的巨石,跌下了山崖。 那怀中依旧温热的酥饼,那清秀俊逸的少年郎,那十五的月色,都被雨水散尽了。 楚晚宁手指微颤,墨燃轻轻拥住了他的肩。 他们看到陆尧跪在山崖旁哭到昏厥,看到他辞官,住在小辞曾经说喜欢的小镇,种满了她喜欢的花。他们看到他在上元节的灯火里,看见一个同小辞极像的女子,温温柔柔笑着,拿着未织成的布,他问她,可否成全他的心愿,陪他看一回圆月。 那轮他十年都不曾抬头看过的圆月。 阵法渐渐消失,小辞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一双眼睛噙满了泪水,她小心翼翼的说:“仙君,容我做完这盘酥……好不好……” 楚晚宁静静点了点头,墨燃轻轻挽了袖子,两人一起陪小辞做完了酥,小辞的命魂散的差不多了。楚晚宁看着那盘温热的酥,轻声问她:“你不想见见他吗。” 小辞微微一笑,唇角牵起两弧梨涡:“几日前我听到他跟我说,想再吃一回我做的酥,如今我做完了,该走了,有劳仙君替我转交。” 她望着窗外那缺了一环的月,轻轻闭上了眼睛。那轮十五的满月,她始终没有看到。小辞的最后一缕命魂散了,除去桌上那一叠温热的酥证明她来过,没有任何痕迹。 楚晚宁端起那盘酥,轻声道:“走吧,给陆大人,趁酥还热。” 墨燃问道:“小辞……她……” 楚晚宁答到:“她那日被陆夫人撞见,有一缕魂无意附在陆夫人身上,若收回来细细护着,也许还能轮回。” 墨燃弯了弯唇,从背后环住楚晚宁:“师尊真好。” 楚晚宁端着盘子没空揍墨燃,蹬了他一眼:“墨微雨,再动手动脚看我怎么收拾你。” 墨燃蹭了蹭楚晚宁颈窝,笑着说:“都听师尊的。” 两人作别了陆大人,只说那酥是故人所赠,已过而立之年的青年,抱着一叠酥,哭得像个孩子。 墨燃和楚晚宁坐在护城河边,望着水中波光粼粼的月色,远处是万家灯火,歌舞升平。越是繁华的地方,越容不下一个人的悲伤和泪。楚晚宁的情绪有些低落,墨燃掏出那包荷花酥,轻声问:“师尊想吃吗,还是热的。” 楚晚宁怔了怔,轻轻点了点头。他拾了一方,咬了一小口,带着墨燃的温度,很甜。 墨燃垂着眼睫低声说道:“那日不辞而别……并非有意。” 楚晚宁低低应了一声,其实前因后果他都听薛蒙说了,那晚他送走贪狼长老,看着被雨淋透的墨燃面色苍白的倚着岩壁,手中还捏着那两枚同心结,便已经不生气了。 他轻声说:“还给我。” 墨燃愣了愣:“什么?” 楚晚宁微红着脸骂到:“还能有什么,那破同心结你自己留着罢!” 墨燃唇角疯狂上扬,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同心结,小心翼翼给楚晚宁重新束,太过激动手不听使唤,笨手笨脚系了好久,招了楚晚宁一顿嫌弃。 但是他比谁都开心。 墨燃正高兴的晕头转向,忽然听见楚晚宁问:“怀里怎么还有本书,什么书拿来我瞧瞧?” 墨燃暗道不好,下意识捂紧了胸口。 楚晚宁面色沉了沉,又忽然染上了绯色,他厉声骂道:“墨微雨你心术不正!” 墨燃呆滞的僵在原地,楚晚宁……以为是什么书啊? 第九章 天色被灯火延续着亮白,半壁天空暗沉之势似方墨将化未化。墨燃启唇正欲解释,不远处倏尔传来一阵惊呼。酒楼画舫弦乐霎止,无数支箭携着火球自城墙外漫天而来,如星雨纷乱,城中多为木质高楼,烈火很快蔓延开来,火光如红云席卷满天。呼救与杂乱的脚步声震慑耳膜,受了惊的马车眼看就要冲向一个孩童,墨燃扶住楚晚宁肩,眉头紧蹙:“师尊护好自己。”随即转身足尖轻点召来佩剑于马蹄下勘勘救下那孩童,又马不停蹄奔向远处陷入火海的一座楼。 楚晚宁微微凝眉,他看着摇动的柳枝,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此处虽繁华,却不是要塞,更无枢纽驿站,若是叛军作乱,必不会选择此处,且寻常羽箭在逆风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飞的这样远。 来者,必定是懂术法的人。 楚晚宁凝神结出几枚海棠,传去周遭的几个仙家门派来援。若凭他一人之力倒也无妨,只是城中护卫军皆是不懂法术的寻常兵士,必然挡不住这猛烈攻势,百姓不可无人护佑,他再也不想见血流成河的情景了。 他回头看了墨燃一眼,召来升龙结界飞向城墙。他亭亭立于高空之上,白衣猎猎,衣袂翻飞,足下是金光流转。楚晚宁垂下眼睫,看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悲悯的像俯瞰人间的神明。他读起心决,城墙上升起巨大的结界,那些箭触到光阵纷纷落地,冷风轻柔拂过他有些微乱的发,那双凤眸燃着沉沉的怒火。 “尔等修习术法,却戕害百姓,不可饶恕!” 为首的那人御剑腾空,与楚晚宁隔着一层结界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面具下是一双凌厉的眼。 “楚宗师好闲情逸致啊,不在死生之巅待着跑来这穷乡僻壤多管闲事。” 楚晚宁厌恶的看他一眼:“既然认识我,还不带着你的人滚。” 为首的那人忽而大笑,他狠狠的说:“楚宗师救世主的瘾可过够了?你以为拦住箭我们就束手无策了?当真可笑。他们喝的井水里都有蛊虫的卵,再过半个时辰,整座城都会死,楚宗师不妨撤了这结界,跟我一同瞧瞧这出好戏。” 楚晚宁蹙眉,天问席卷而出灌满灵流,在夜空中滋滋作响,直直奔向那人。楚晚宁厉声斥道:“卑鄙无耻!” 那人丝毫不避,任由天问将他死死缠住,他笑道:“楚宗师力道轻一些,蛊虫只听命于我一人,我若死了,蛊虫会立刻发作。” 楚晚宁双目泛红,气得发抖:“你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人冷笑一声:“无非是我不得志时在此处受了辱,活的猪狗不如,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楚晚宁不愿再同这疯子多言,他收紧天问问道:“条件。” 那人微微一怔,笑道:“楚宗师倒是问倒我了,本来我屠个城就走,耽误不得这么多时间,也未曾想过什么条件。既然楚宗师爽快问了,那我便勉强想个条件。” 他听着城中无数百姓高呼着楚宗师的声音,夹杂着生的希望,无比虔诚,仿若在呼唤他们救苦救难的神明,帮他们脱离这泥潭。他觉得可笑,又觉得讽刺。 他抬起头,对着楚晚宁一字一顿:“楚宗师浪费了我的这些好箭,它们本该夺了那些畜生的命。” “既然楚宗师想护着他们,这些箭,就由你来受吧。” 墨燃召来御水诀,从护城河调来水浇灭了火势较大的所在,一位老人颤颤巍巍跪倒在墨燃脚下,声泪俱下:“墨宗师……救命恩人呐……” 墨燃扶起他,眉峰蹙起:“老人家不必言谢,这攻城的是何人?” 老人浑浊的眼睛流下泪来,他极为痛苦的说:“都是冤孽……冤孽啊……” 他努力回忆着往事,缓缓道来,像在说一出旧戏:“那为首的是祝稳,原也也是住在城里 家里贫苦,但书读的好。可惜造化弄人,没几年父亲染了恶疾,仅剩的一点积蓄也耗尽了,他便离开私塾去从了军。祝稳有学问,又勤奋能干,很快得了将军的赏识,进了总帐当参议。他阿姊祝萍嫁到了城外一户人家,夫妻虽不富裕,倒也恩爱。几年后打起了仗,战事本一路顺风顺水,谁料出了叛徒,城门被破,死了上百人。那夜祝稳不在帐内,他贴身的随从跪到将军面前,说那奸细是祝稳,他不能再跟着祝稳作恶,愿以命相抵,说完就拔剑自尽了。将军大怒,下令全城捉拿祝稳。祝稳说自己委屈,却拿不出证据。他母亲在街上卖菜,被苦主们用石头生生砸死了,他阿姊也被夫家抛弃,又遭丧母之痛,一时想不开抱着孩子投了河,好在发现的及时,虽然孩子没了,但她自己保住了一条命。祝稳带着他阿姊离开了城,从那以后再也没露过面。” 老人哽咽道:“后来才查清,当年祝稳只是冒死出城去看生产的阿姊,奸细另有他人。将军后来战死时,唯一的遗愿就是找到祝稳,还他一个清白……” 他拽住墨燃衣角,哭着说:“祝稳有恨,要取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我们毫无怨言,可稚子无辜啊!” 墨燃还欲问些什么,只见那老人身体忽然一僵,直直栽倒在地,口鼻爬出许多虫子来,人已经断了气。 不知是谁第一个尖叫起来,紧接着哀嚎和哭泣连成了一片,成片的人在痛苦中挣扎死去,原本繁华热闹的城此时宛若一个修罗场。 墨燃心中陡然一跳,他抬头望着空中那白衣的神明,晚风将他的长发吹的飞扬,下一秒,金色的结界碎成了泡影,在那满天散落的光芒中,数不尽的羽箭刺破长空,直直的刺入楚晚宁的心脏! 墨燃滞在原地,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些绝望的哭喊像潮水般退去,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和楚晚宁两个人。他御剑直直冲向那于高空中急速坠落的人,呼吸间有腥锈的血味,诛心之痛,不及此万一。 他搂住楚晚宁肩,颤抖着扶他进怀里,他不敢去看那张苍白的面孔,不敢去试他的鼻息。万箭穿心的痛,他仿若感同身受。他握着楚晚宁冰冷的手,唇瓣微颤。 “晚宁……晚宁……” “你不是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吗……” 他哽咽着低头,猛然发现楚晚宁腰间没有那枚同心结,他输了一段灵流去楚晚宁体内,下唇紧咬,似乎明白了什么。墨燃深呼一口气,腾空而起,剑尖直指祝稳,祝稳勘勘避过,冷笑一声:“墨宗师是吧,杀了我,你师尊就白死了。” 他站在城墙顶端,俯瞰着整座城:“楚晚宁也够傻的,真以为自己死了别人就能得救,疯子。” 墨燃双目通红,他扼住祝稳脖颈,腕上青筋暴起,指骨作响:“你可知,伤我师尊,是何下场。” 祝稳痛苦闭着眼睛,唇角却依旧上扬:“杀了我,我……有整座城陪葬……还搭上个宗师,哈哈哈……值了!” 城墙下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坚定。她拿着一柄匕首,已经没入胸口几分,她痛苦的看着祝稳,颤声启唇:“阿稳,回头吧……不要再杀人了……” 祝稳猛的睁开眼睛,他拼命挣脱开墨燃的束缚,冲向那女子:“阿姊,你怎么来了……不要……不要!” 祝萍轻声问道:“阿稳,你还记得父亲临死前如何说的吗。” 祝稳跪在地上,无声息落下泪来。他说:“宁可世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祝萍胸口洇出大片猩红的血,她心痛的望着祝稳:“别忘了你答应父亲的,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 她环视四周,对着众人道:“祝稳有错,我代他偿。” 祝稳意识到什么,哭喊着奔向祝萍,然而为时已晚,祝萍胸口插着那把匕首,直直的倒下去,眼角滑落一滴泪。祝稳抱着祝萍,哭得撕心裂肺。这世上唯一信他的人,也离他而去了。十几年来,他苦修法术,以身饲蛊,为的就是一雪前耻报杀母之仇。此时他终于报了仇,却也终于成了这天底下最孤寂的人。 他颤抖着剖开自己胸膛,狠狠扯出一只硕大的虫子来,以掌碾的粉碎。 蛊母亡,蛊虫自然失了效力。祝稳躺在地上,身侧是祝萍尚且温热的尸体,他吃力的挽住祝萍的手:“阿姊等等我……我来寻你了。” 祝萍和祝稳,名字里是那样温柔简单的愿望,却穷尽一生都未曾得一个平稳。 赶来的几个世家在清理余孽,灭火治伤,乱成一团。墨燃急切的寻找着,远处火光冲天,有一人骑着马自断壁残垣中疾驰而来,那双世间最深邃的凤眸,映着熊熊燃烧的火,像暗夜里唯一的光芒。他翻身下马,白靴一尘不染,直直朝墨燃走来,拢好他耳侧的乱发,又温柔的把他脸上的灰尘细细擦净。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墨燃紧紧搂住楚晚宁,似拥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恨不能把他揉进骨血里。 “晚宁……晚宁你怎么可以不跟我商量。”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 楚晚宁听到墨燃的称呼微微一怔,继而轻轻抚着墨燃背脊:“我知道他不是言而有信之人,答应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想对策,设下偶以后本想立刻同你说,结果偶然得知祝稳还有个姐姐,感情极好,便匆忙出了城门去寻……” 墨燃把脸埋进楚晚宁颈窝,手臂又添了几分力气,他哽咽着像个小孩子:“我不管,你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 楚晚宁安抚般抚着墨燃发丝,唇角悄然无声一弯:“……我答应你。” 第十章 两人没有回死生之巅,决定在城中助众人一臂之力。白日还繁华热闹的城,一夕之间楼阁坍圮,四处残尸败蜕,怎能令人不痛心。 墨燃不肯让楚晚宁再涉险,只让他在一旁休息。楚晚宁哪里是肯袖手旁观的人,看府尹忙的焦头烂额便自请协助清点损失,守着一盏烛火直到天亮才稍稍阖眼。 墨燃处理好一干事务,去寻楚晚宁。房间的门半阖着,墨燃放轻步伐走近缓缓推开门,楚晚宁已然伏在案上睡去,神色疲倦,手中还虚虚握着一支毛笔。墨燃心疼万分,他取出那只笔,扶住楚晚宁肩把他抱进怀里准备抱他去休息。楚晚宁睡得并不安稳,颤着眼睫缓缓醒来,哑着嗓子缓了声墨燃。他觉得胸口有些难受,自他醒来后身体大不如前,总是会觉得疲累,昨日又消耗了那么多灵力,他实在有些吃不消。楚晚宁灵台渐渐清明,察觉墨燃正抱着他,登时羞红了耳根,可他胳膊和腿都睡麻了,一时动弹不得,便只对墨燃说:“……你先松开我。” 墨燃往他腰后垫了个软枕,缓缓让楚晚宁倚靠在椅上:“师尊困就睡会儿吧,待你醒了我们再回死生之巅。” 楚晚宁摇了摇头:“我没事,撑得住,我向府尹交接好事务便走。” 墨燃笑了笑:“那我去取些茶点来,师尊一定饿了。” 楚晚宁倚在椅上,望着墨燃离开的背影,胸口的不适感愈发强烈,连带着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强烈的晕眩感一阵阵席卷着他的灵台,后颈处胀得发痛。楚晚宁颤着手腕饮尽了杯中凉透的茶,不适感稍稍缓解。他几日前才度过情潮期,绝不可能是……楚晚宁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托人把写好的案牍给府尹送过去。墨燃还未曾回来,楚晚宁浑身被冷汗浸的发抖,便缓步去了廊外,倚着雕花的廊柱,想晒晒日光暖和些。 晴暖的阳光笼着碎碎迷迷的微尘,灿烂热烈的温暖毫不吝啬的拥着楚晚宁。那些怒放的花团团簇簇,争先恐后的吻着光芒。楚晚宁看着那些花逐渐连成模糊的一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昏暗发黄,扭曲着又变得清晰。 下一秒,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向后倒去。皮肉撞击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楚晚宁觉得耳中轰鸣不已,喉咙中有腥甜的热,在四肢沉重的疼痛中,他失去了意识。 墨燃端着茶点回来,远远看见楚晚宁倒在廊间,顾不得手中端的东西匆匆冲过去抱起他。楚晚宁脸色苍白如瓷,像是寒冬梅枝上透白的雪,身体却又滚烫如火。墨燃以为他又像数年前那般是染了情潮,可他没有闻到任何雪松香。墨燃心疼搂紧楚晚宁,抄起他膝弯,御剑直奔了贪狼长老住处。 贪狼长老手持一卷正在看书,被忽然冲进来的墨燃吓了一跳。待他看清墨燃怀中昏迷的楚晚宁,眉峰霎时蹙紧。他屏退了身侧弟子,让墨燃把楚晚宁抱到榻上,一手搭上他脉搏:“受伤了?” 墨燃急切的守在榻边:“未曾受皮肉伤,但消耗了许多灵力。” 贪狼长老面色凝重,望着墨燃欲言又止。墨燃急得灼心:“长老不必忌讳,师尊的事我都知晓。” 贪狼长老沉声道:“玉衡醒来后情潮期一直反常,受其影响身体也大不如前,原先的药失了效力。他托我再配一副药,想长久抑制情潮。我尝试了许多办法都无果,凑巧得了一株千年落情草,此物抑制情潮效果奇佳,年岁越长可抑的时间便越久。” 贪狼长老顿了顿:“是药三分毒,千年的落情草固然有效,但从未有人用过,不知后果如何,但玉衡执意要服,他这个人,倔起来真是……” 墨燃越听越忧心如焚:“便无法查得吗。” 贪狼长老看着昏迷的楚晚宁,神色凝重:“我近日翻阅古籍查到了答案……只是……” “只是什么。” “千年落情草,可抑地坤发情,但若此地坤服药期间对天乾情动,便会欲火焚身,万劫不复。” 贪狼长老望着墨燃,双眸乌黑幽沉:“我无计可施,若要玉衡熬过此劫,需得找到那个天乾与他结契,否则他撑不过三日。但若找错了人……” 贪狼长老又给了墨燃一颗药丸,叹了口气:“若是找到了,就把这药喂给玉衡。” 墨燃拿着那药僵在原地,心中像被什么刺得发痛。他看着楚晚宁单薄的身子,瞳孔微颤,心中有汹涌的情绪四溢,几乎快要挣脱他的胸腔。那个让楚晚宁情动的天乾,是谁? 他小心翼翼抱起楚晚宁,楚晚宁难受到了极点,昏迷中仍在微微颤抖着,软垂着脖颈脆弱的像一只濒死的蝶。墨燃喉头轻颤,作别了贪狼长老带着楚晚宁匆匆回了红莲水榭。 墨燃褪了楚晚宁的白靴,抱着他在怀里。楚晚宁没有任何意识,苍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呼吸微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偶。墨燃望着他腰间那枚同心结,握着楚晚宁的手十指相扣,他想给楚晚宁一些安慰,可他的手也在发抖。 他在赌。 拿楚晚宁的性命赌,自己是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他又期待,又恐惧。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楚晚宁死,也无法接受这样做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可他看见楚晚宁难耐情欲的模样,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若是赌错了,无论人间或是黄泉,他都陪着他。 他捧起楚晚宁下颌,喂给他那枚药丸,所幸楚晚宁还能吞咽,没费太大力气。片刻后,极其浓郁的雪松香便从楚晚宁后颈散发开来,散入沉寂的静谧中。墨y然几乎要被这浓烈的情香激得发狂,他解去了楚晚宁腰封,层层褪去了那束得极高的衣领,心中总隐隐不安,像在亵渎他的神明。手指触到楚晚宁白皙肌肤的那一刻,墨燃已克制不住。 他褪去了楚晚宁所有衣物,脱亵裤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师尊已经湿了一片,灼热的分身挺立着,顶端不断渗着晶亮的液体。他的晚宁就这么一丝不挂的软在他身下,把自己的情欲毫无遮掩展示的在他眼底。前世他们所谓的爱欲,都建立在仇恨和情药上,他没见过这样的楚晚宁。这样远在云端的人,该是超脱红尘、寡淡冷清的仙人,可如今这个人正被情欲折磨的失去神智,玉体横陈在自己身下。 要这般苦的人,为何偏偏是楚晚宁啊…… 墨燃欠身吻上了楚晚宁光洁的额头,反手解去了楚晚宁的发冠,如瀑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柔软如缎,温软的不像是男子的发。温柔的眼神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噙住了楚晚宁的薄唇,他撬开楚晚宁牙关,口中还有残余的药丸的清苦。墨燃知道楚晚宁是最怕苦的人,他阖目把那些苦涩尽数舔净,哑着嗓子轻声唤:“再忍一忍……晚宁……” 他抚上了楚晚宁勃起的欲望,昏迷中的人似乎有了一点反应,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墨燃轻柔的对待着他那处,温柔的吻了吻楚晚宁泛红的耳根:“别怕,晚宁,别怕。” 他一手有技巧的握着楚晚宁那处,揉捏着囊袋,带着薄茧的手握成圈上下抚慰,另一手揉捏着楚晚宁胸前两点红樱,又欠身把吻覆上了他白腻的侧颈,一路向下吻至锁骨。楚晚宁这具身体未经人事,本就敏感的厉害,哪里受得了墨燃这般撩拨,很快就泻出了精。 墨燃分开楚晚宁两条白晳的长腿,把手中的液体尽数抹进了楚晚宁后穴扩张,那处本就湿软的不成样子,毫不费劲就容纳了墨燃两根手指。墨燃细致的按着那些褶皱,一直扩张到能容进四根手指才罢休。墨燃忍得辛苦,楚晚宁也被墨燃的手指玩的不堪,方才射过的分身又颤颤巍巍挺立了起来。 墨燃吻了吻楚晚宁眼睫,扶着那火热挺了进去,他一寸寸深入,撑开紧致的后穴,熨平那些褶皱。楚晚宁昏迷中仍是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难受的呻吟着。墨燃覆上楚晚宁的唇,把那些呻吟尽数吞入口中,放慢动作一点点进入,缓慢抽插。楚晚宁身体里火热无比,紧得他难受,墨燃低低叹一声,舒服的几乎要直接射出来。他加快频率,凭前世的记忆顶到一点,楚晚宁浑身一颤验证了墨燃的感觉,于是他便身体力行的冲那一点去。楚晚宁两条腿软的几乎挂不住,墨燃索性抱着楚晚宁起来,让他伏在自己肩头坐进怀里。 墨燃的分身霎时顶到楚晚宁最深处,他上下顶弄着,楚晚宁被这强烈的刺激惹得射在了墨燃小腹,墨燃安慰般吻了吻楚晚宁发顶,腰身一下下抽动着,楚晚宁低低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绯色。 室内充斥着淫靡的水声,这个昔日楚晚宁教过墨燃读书写字的地方,第一次响起这样的声音。馥郁的两股情香交织相融,朦胧暖昧。 楚晚宁软在墨燃怀里,墨燃紧环着他窄腰,阖目吻上他后颈,以齿尖轻磨。那处是地坤最敏感的地方,楚晚宁最受不住别人碰那处,衣领便总是束得很高,可现在那处正任人肆意侵略。墨燃贪婪的吮着楚晚宁的味道,楚晚宁伏在他肩头,忽然极轻的唤了一声。 “嗯……墨燃。” 墨燃一滞,他扶住楚晚宁肩去看他,楚晚宁仰着颈,侧颈遍布爱痕,唇瓣被吻得泛着水光,仍是紧闭着双眼,但墨燃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他的晚宁,心动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一定是的。 墨燃克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抽离楚晚宁体内,抱着把楚晚宁翻过来,拿软枕垫在他腰下,重新狠狠挺了进去,恨不得顶得越深越好。 他握着楚晚宁窄腰,寻到了生殖腔的入口,把那白浊尽数射了进去,楚晚宁的本来稍稍淡下去的雪松香一瞬间浓烈,他们结契了。 他退出楚晚宁体内,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把楚晚宁抱进自己怀里,嗅着他颈间好闻的清冽香气,拼命的祈祷,祈祷他赌赢了。他的心像被重锤一下下狠砸,每一次呼吸都恻然疼痛。 只要他能醒来,粉身碎骨也甘愿。 墨燃给楚晚宁清理干净身体,为他换上柔软的寝衣。楚晚宁的身体是温热的,他紧紧搂着他,怕他下一刻就要离自己而去。雪松香彻底消散,他躺在墨燃怀里,被墨燃搂着窄肩,长发垂至榻上,依旧美得像天宫里走出的人物。墨燃把他五官细细览于眼底,他想吻遍楚晚宁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怀里的这个人,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想要一直陪着他,无论楚晚宁……会不会醒。 夕阳顺着雕着海棠的木窗缓缓倾泻进室内一地碎光,楚晚宁依旧没有苏醒的痕迹,身体反而一点点冷了下去。墨燃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拿厚被子裹着楚晚宁,紧紧搂着他,不停给楚晚宁的手呵着热气。墨燃怔怔望着楚晚宁的脸,终于克制不住不住垂下泪来。 “师尊……我做错了,是不是……” 泪水落在楚晚宁唇边,渗进他薄唇,微苦。他微微蹙了蹙眉,那双像深潭一般的凤眸,终于缓缓睁开。 墨燃狂喜,他慌忙把楚晚宁放平,握着楚晚宁的手,激动到哽咽:“师尊,师尊你……” 楚晚宁浑身酸痛,四肢都像被钉在床上,他的后脑还在痛,半阖着眼眸努力消化着眼前的一切。他抬手拭去墨燃脸颊上的泪水,哑着嗓子问:“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墨燃一言不发搂紧楚晚宁,把脸埋进他颈窝:“晚宁,晚宁你多跟我说说话……我怕是梦。” 楚晚宁被他喊的浑身一颤,仍是轻轻拍着墨燃的肩:“我方才……只是累到了,莫要担心。” 墨燃把脸埋进楚晚宁颈窝,心中又是喜悦又是后怕,他心中有一腔柔情汹涌鼓胀,不吐不快,他不安的握着楚晚宁白皙的手:“晚宁……我喜欢你。” 墨燃怀中的人明显僵住了,他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玉衡长老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面色如烧,他艰难消化了半天:“你我师徒……自然……” 墨燃没有给他推脱的机会,一纸之隔的距离,他们用了两世,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吻上了楚晚宁微张的唇,肆意掠夺着他口中的空气,直到把楚晚宁亲得失神才松口。 他看着神情涣散的楚晚宁,握着他的手腕递到唇边印下一吻:“是想和师尊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 第十一章 #一觉醒来身体互换了怎么办 楚晚宁那双凤眸尚且侵染着情欲的温润,他瞳孔微微颤着,墨燃火一般灼热的视线似有千斤重,将楚晚宁牢牢钉在床上,连呼吸都忘却了。眼前的一切过于美好,是梦中都臆想不出的温柔乡,楚晚宁薄唇颤了颤却什么都说不出,手腕那一吻的余温还残余在他肌肤,像融进春水里的一瓣海棠,牵起心中万般酸楚的柔情。 他羞红了耳根,想快些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腿是软的,只得软垂着颈,由着墨燃抱他起来,把温柔如雨点般的吻倾泻在他额头,他的侧颊,他的唇。楚晚宁把脸颊埋进墨燃颈窝不肯抬头,好像这样就能找回一点颜面。墨燃笑了笑,抻臂把楚晚宁抱紧,以指为梳顺着他的墨发,又轻柔的揉着他腰间,直到楚晚宁呼吸渐渐沉了下去,才扶着他的肩抱着他躺好。 在心爱之人面前,如何恪守君子典范,如何能压抑住满腔的柔情去在意那繁文缛节,只会耗尽心血去想如何待他再好几分,如何能让他知道心底这汹涌的爱意。 楚晚宁睡得很沉,他许久未曾睡的这样好。他醒来时,鎏金般的阳光透过窗纱缓缓倾泻了满室,脉脉如淡烟流水。楚晚宁支着白皙的胳膊坐起来,墨燃不在他身侧,身体已经被清理过,寝衣也换了新的。楚晚宁不由自主开始幻想自己昏睡时被墨燃抱着换衣服的情景,霎时红了耳根。 “晚宁,你醒了。” 墨燃端着餐盒走进来,朝楚晚宁的方向微微一笑,在圆桌上一样样摆出吃食。有桂花汤圆,抄手,烧麦,还有时令爽口小菜,另一层里是荷花酥和糖酪。香味丝丝缕缕在空气中氤氲着甜,只往人肠胃里钻。墨燃端来备好的热水和手帕,楚晚宁洗了洗脸,半阖着眼睛迷茫的抬脸去看墨燃,水珠顺着他脸颊的发丝和下颌线滑落,惹得墨燃呼吸一滞。他捧着楚晚宁脸颊,欠身用柔软的手帕擦干净水珠,顺势在他唇角一吻,环住他腰肢轻轻一揽就抱进了怀。 楚晚宁陡然失重,惊得叫了一声:“墨燃……我可以自己走。” 墨燃置若罔闻般抱着他,小心翼翼搁到凳子上,笑了笑:“昨夜已是辛苦师尊了,怎能让师尊再受累。” 楚晚宁脸颊微晕,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轻咳一声,素白指尖捏起筷子来:“怎么……准备了这样多,我自己如何吃得下。” 墨燃托腮望着楚晚宁笑:“怕你没胃口,师尊若是喜欢就尝些,不必都吃完。” 楚晚宁咬了一口桂花汤圆,酥滑软糯,兼有桂花的清甜,又尝了尝别的吃食,每一样都十分合胃口,却不像是孟婆堂的手艺。楚晚宁吃得开心,忽然看见墨燃手上残留的一点面粉,筷子微微一滞。 他又瞧见墨燃眼下两抹乌青,便知他是起了个大早来为自己做这些吃食。他顿了顿,用调羹舀起一颗桂花汤圆,抻臂递到墨燃唇边。墨燃微微一怔,就着楚晚宁的手将那圆子咽入口,心中却比那圆子还甜上几分。 两人结了道侣后,墨燃就开始变本加厉的撩拨楚晚宁。诸如一起用餐时偷摸一把腰,趁人少时抱到隐蔽处亲个一下两下,经常借研讨课业为由往红莲水榭跑,变着花样讨楚晚宁开心。好处是一同外出降妖时不必去客栈开两间房,坏处是玉衡长老薄薄的颜面总是羞的挂不住,一边被亲的失神一边惴惴不安的担忧被发现,颇为苦恼。 是夜,二人外出归来,死生之巅夜色已深沉如墨。墨燃送楚晚宁回了红莲水榭,月色如洗,墨燃把楚晚宁抵在尚且残留着白日余温的墙上,细细的吻他唇瓣。楚晚宁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墨燃以指腹揉了揉他莹润的两片薄唇,笑道:“回来了便不能抱着师尊同眠,宁愿多些妖怪的好。” 楚晚宁面色微烧,侧过脸去轻声道:“胡言乱语,越发没正形。” 墨燃双臂抵墙凑过去吻了吻楚晚宁额:“不招师尊嫌,我今夜回去睡,明日还要同薛蒙下山采买。” 楚晚宁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房间。墨燃立在庭院中,一直等到烛火熄灭,才放心离去。楚晚宁其实并没有睡,他静默着立在窗侧,看着月光下墨燃朦胧的身影慢慢远去,唇角悄然无声弯了弯。 若是时光能停驻在此刻,也很好。 第二日清晨,楚晚宁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模糊的光影重叠清晰,赫然是死生之巅的弟子房。楚晚宁疑惑蹙了蹙眉,目光落到自己手掌上,这双手他很熟悉,却不是他自己的手。楚晚宁怔了怔,起身去铜镜处一照,镜中神情错愕的人赫然是墨燃。 楚晚宁眉头蹙起,抬腕试脉,心中有了分寸。是昨日那妖怪所施法术所致,这法术寻常人不知如何解,但他是知道的……且需二人共浴一个时辰,将那毒散尽了,再服下换魂丹即可。换魂丹易得,只是这共浴…… “墨燃!你醒了没有啊,等你好久了,怎么没个动静。” 薛蒙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楚晚宁下意识应了一声,他不打算将这事告诉薛蒙……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要同墨燃共浴岂不是要翻了天。楚晚宁坐在榻上,看着身侧叠好的衣物,狠了狠心缓缓解开寝衣,指尖碰到身体的那一刻骤然红了耳根,仍是心一横,闭着眼睛给自己换好了衣服,拿起佩剑便出了门。 薛蒙看见“墨燃”脸上两团红晕,奇怪的伸手试了试他额上温度,楚晚宁不习惯被人碰触,下意识侧过脸去,薛蒙嘴一撇:“好心当做驴肝肺。”言罢头也不回往前走去,楚晚宁轻轻叹了口气,无奈跟着薛蒙一同下山去。市集上不便御剑扰民,路痴不远,二人便决定步行前往。 墨燃就不一样了,他发现自己在楚晚宁身体里,先是开心的把该摸不该摸的地方全撩了一遍,又跑到铜镜前对着镜子做各种决计不会出现在楚晚宁本尊脸上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盯着镜子里的楚晚宁,感叹了一句:“师尊笑起来真好看啊……该多逗他笑笑才是。” 楚晚宁睡前没有束发,墨燃回忆着楚晚宁日常的发髻,拿玉簪简单挽了挽,着实有些惨不忍睹,但胜在楚晚宁生的好看,反倒生出一种别样的俊逸来。墨燃满意的不得了,又打开楚晚宁的衣柜,熟门熟路找到了那套青衣。印象中楚晚宁只穿过一次,因为这身衣服太修身,不方便他做夜游神。墨燃还记得楚晚宁穿这身衣服的样子,窄腰长腿被勾勒的明了,深青丝线捻了银丝锈着繁密的青竹纹样,衣领层层叠叠束起,有说不出的禁欲气质。他想再看他穿一次,又知道楚晚宁喜欢白衣,不太好意思提这件事,此刻他自己做得了主,便利落换下了寝衣,感慨了一下楚晚宁的身材之好,换上了那套青衣。墨燃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楚晚宁,鬓发微散,一身青衣宛若风竹摇曳生姿,看得痴了。 虽然他觉得不穿衣服的时候更好看。 楚晚宁哪里知道墨燃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心中正苦恼的很,只想快点买完东西回去找墨燃。他怕在薛蒙面前露了马脚,便干脆选择沉默寡言。薛蒙看着不苟言笑对他讲的笑话无动于衷的“墨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拽了拽“墨燃”衣角,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楚晚宁冰冷张口:“无事。” 薛蒙一头雾水:“你是不是又跟师尊闹别扭了。” 楚晚宁微微一怔,认真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咳,师尊,有些不好相与。” 薛蒙料定“墨燃”跟楚晚宁闹了别扭,叼着根草叶认真答到:“怎会,师尊面冷心热,对我们的好都放在暗处不轻易显露罢了。他没醒来的那几年,你不是也经常在信里想念他好嘛,还记了很多他可能会喜欢的铺子说要以后买给他尝尝,怎么现在又跟师尊闹别扭。” 楚晚宁有些耳热,薛蒙走过去搂住他肩:“墨燃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啊……怎么总是脸红,像个姑娘。” 楚晚宁被呛了一下,冷冷拂开薛蒙的手快步向前:“再不快些会误了时辰。” 薛蒙僵在原地自我怀疑:“墨燃终于疯了吗……” 两人一路行至镇集,死生之巅日常所需的药材布匹书籍,大都在此采买。熟门熟路去了几家,店家笑脸相迎,交付早已备好的货物,半日下来无比顺利。 暑光漫热,薛蒙有些饿,便拉着楚晚宁去酒楼,点了一壶春山雪芽,又指了几道常吃的菜。二人斟茶过几旬,菜上了桌。楚晚宁看着一桌子布满了辣子的菜,太阳穴微跳。薛蒙笑了笑:“我够意思吧!都是你喜欢吃的菜,还不感恩戴德!” 楚晚宁握着筷子,尝了一口那道剁椒鱼头,霎时便红了脸,泪花都挂在眼角,仍是极力忍着辣咽了下去,沙哑的说了句:“还不错……” 薛蒙夹了一筷子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你这么勉强。” 楚晚宁喝了口茶:“……我只是不太饿,你多吃一点。” 薛蒙一顿饭吃的委屈巴巴,觉得自己明明在哄墨燃开心,他却不领情。楚晚宁也委屈巴巴,可他怕薛蒙多想,硬着头皮吃得很难过。 二人吃的差不多,薛蒙想给楚晚宁带一些荷花酥回去,便拎了钱袋下楼去买。楚晚宁独自坐在原处,方要续一盏茶,便被一人狠狠抱住。 “墨宗师,墨宗师我总算见到您了……” 楚晚宁蹙眉去看,鼻息间忽然有一股浓郁的奇香四溢,抱着他的是位蓝衣公子,模样清秀,骤然情潮来袭,此刻正不堪情欲,软软伏在自己腿上,一双美目婉转含情,泫然欲泣,竟比女子还要媚上几分。 浓郁的情香氤氲着整个茶楼,有几位天乾已有些按捺不住,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那蓝衣公子死死攥着楚晚宁衣角,倾诉他是如何对墨燃一见倾心,而墨燃又是如何无意中救了他的性命。他思念墨燃想得夜不能寐,他听闻墨燃是好男色的,愿意以身相许,若是墨燃不肯要他,便不肯活着了。 楚晚宁静静听他说完,手指已紧握成拳,他淡淡启唇:“我对公子并无非分之想,亦不相熟,公子光天化日之下纠缠不清,是为无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子要为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戕,是为不孝。若话讲完了,便请回吧。” 周遭人群攒动,附和着楚晚宁的话,对那蓝衣男子指指点点。那男子自觉又几分姿色,定不会被拒绝,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颜面,一口气没顺匀,身体晃了晃,竟直直昏死在楚晚宁脚下,手中仍攥着他一截衣角。那茶楼老板带了几个小厮连忙拖了那人下去,他是认识这位墨宗师的,上前连连赔着不是。楚晚宁没有多言,只抚平衣上褶皱,搁下银子,把东西收进乾坤袖作别店家。 薛蒙听见骚动正要折回去,就看见“墨燃”走了过来,脸色凝如冰霜,连忙走过去:“发生什么了?” 楚晚宁又气又醋,沉声道一句:“无事。”言罢抬步便走,薛蒙追得欲哭无泪:“墨燃你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第十二章 墨燃立于红莲水榭廊下,忽然起了兴致,轻声道一句:“天问。” 天问应声幻出形来,却好像有些犹豫,一时摸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楚晚宁,浅金色光芒时亮时暗,绕着墨燃转了几圈,最后还是乖顺的绕在了墨燃手中。 墨燃忍俊不禁,正欲用天问干些什么,便听见楚晚宁在唤他。 “墨燃。” 墨燃闻声快步走过去,把楚晚宁抱进怀里:“回来了,还顺利吗。” 楚晚宁面上一红,心中怒气消了几分:“顺利,只是不凑巧,挡了你的桃花。” 墨燃微怔:“什么桃花,我的桃花不是正在怀里吗?” 楚晚宁听出他话语中意味,耳根又添了几分红,却仍是冷然道:“有位公子要以身相许,我回绝了。” 墨燃笑出了声,知道他师尊这是吃味了,手臂力气更添了几分:“若不是楚公子,我一概不娶。” 楚晚宁挪开视线:“什么时候换回来。” 墨燃笑了笑:“后山有处温热水泽,可以为界,今夜便可。” 楚晚宁略一思索,颔首答应。夜幕降临,二人同行至后山,往两个茶盏中各滴了一滴血,服下了换魂丹。墨燃很自然的走向池边,准备脱了衣服入池。楚晚宁眼睁睁看着墨燃解开了“自己”的腰封,忍不住开口。 “住手……!” 墨燃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楚晚宁的意思,他停下了手中动作:“晚宁来替我脱?” 楚晚宁想了想那个画面,只觉得更难以接受,便转过身去:“……你继续吧。” 墨燃到底是给楚晚宁留了薄面,二人都穿了浅薄的一层里衣,未曾坦诚相待。 (你俩坦诚相待了我会被屏蔽的呜呜呜x 池壁光滑圆润,抵在上面不觉得干涩,反而很舒服。舌尖残留的浅淡血腥气息尚未尽,楚晚宁觉得喉间甜腻不已,池中热气氤氲,熏得人犯困。他觉得身子越来越重,恍然间灵识像是脱离了躯壳。睁开眼睛,眼前是无穷尽的白光,耳侧像是被施了禁咒,所有的声音都失了真,像是坏了嗓子的伶人,沙哑的唱着曲儿。楚晚宁晕眩不已,一阵耳鸣过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待他再睁眼,却是置身于闹市,往来熙攘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视若无物。楚晚宁略一思索,旋即明白他这是入了幻境,若想出去,得找到这幻境的主人。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往来路人的口音他十分熟悉,此地正是多年前的临沂,但不是主城,应是附近的地界。许多店家揭了封条,粮米店前排着长长的队,空了许久的粮袋被新米填了个满,百废待兴,所有人脸上都是笑容和喜悦。 除了那个小孩子。 楚晚宁已经看了他许久,他手中拿着一只残缺的碗,一身黑衣破败不堪,苍白瘦弱的小脸衬得那双眼睛格外的明亮,站在热闹的人群之中,与那滔天的繁华热闹格格不入。他比同龄的孩子瘦许多,也矮许多,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死寂,像是方才哭过。 他运气很好,讨到了几个铜板,包子铺的老板还给了他两个肉包子——虽然是隔了夜卖不出去的。他的眼中有一瞬的光芒闪动,干裂的唇翕动着,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拿着他的包子和碗转身离开。 楚晚宁下意识觉得这孩子他曾见过,他匆匆跟上他的脚步,离得越近他心中的悲痛便多几分,如钝刀在胸腔翻搅。楚晚宁皱了皱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烟消云散。他意识到这心痛并非他的感受,而是那孩子的。楚晚宁猜的不错,这幻境的主人就是这孩子。 那孩子出了城,从热闹的街巷一路走到荒无人烟的乱葬岗,小家伙被烈日晒得嘴唇都失了血色,可他半步不停。楚晚宁陪在他身边,幻境之中只有一些小法术有效力,他结了一个降温结界,见效甚微,但聊胜于无。墨燃走到了一座新坟旁边,把那两个包子摆的齐整,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阿娘,燃儿要走了,我听你的话,去湘潭。” 楚晚宁站在烈日下,双手无知无觉紧握成拳,骨节被捏的微微泛白。这个孩子,是墨燃。 日光落在小墨燃单薄的肩,影子虚浮落在乱葬岗的瓦砾上,牵出漫长的一道。他在想,阿娘喜欢看他笑,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他一定不能哭。 楚晚宁走过去,心疼的抱住了他,小墨燃当然没有任何感觉,他站起来,离开了楚晚宁的怀抱,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受了太多委屈,连哭都不敢太大声,像只受了惊的困兽,只是沉默的落着泪,抱着膝盖缩在无人的角落,汹涌的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刷出道道泪痕。 楚晚宁心如刀绞,他一路跟着小墨燃,看他为了一口饭给老板洗一天碗,最终却只得到一个馒头,却仍吃的很开心。 看他无处避雨,被暴雨浇透,晕倒在一户人家门口,好在那家人吃斋念佛,送他去了医馆,才捡回一条命。 看他因为衣着破烂被同龄人嘲笑,看他路过学堂羡慕的看着衣冠楚楚的少爷们念书,忍不住轻声跟着哼,看他见到被母亲抱着的小孩都会羡慕的多看几眼,看他因为太饿偷了人家一个果子,被园主拿藤条抽的遍体鳞伤,看他捡到一把坏了的伞,兴高采烈的用草叶修补好,兴奋的搂着一同入眠,看他撑着伞把蚯蚓送回湿润的泥土,喊它们恩公。 楚晚宁听到他一遍遍跟自己说,要报恩,不要报仇,于是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伤痛,咬着牙继续前行。 他从盛夏走到寒冬,楚晚宁便陪着他斗转星移。墨燃吃的那些苦他都感同身受,那些孤寂的夜晚,他默默的陪在墨燃身旁,尽量让篝火燃尽的慢一些,尽量让落到他身上的雨小一些。他希望能代他受这些苦难,那个笑容明朗温暖的少年,不该经受这些。 那年下了很大的雪,雪野之中安静的可怕,只有树梢上的积雪坠落时细微的簌簌声,明朗的日光被雪映得格外耀眼。朔风席卷着冰碴冷冷的刮在皮肉上,墨燃起先还能察觉出痛,再后来便麻木了。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在雪和泥泞里跋涉,那双小脚长满了冻疮,伤口裂开又粘连在布料上,鞋子已经脱不下来了。他单薄的衣服里塞满了稻草,因为找不到棉花取暖,看起来有些笨重可笑。那张苍白的小脸被冻的终于有了几分颜色,脸颊边还凝着两行结了冰的泪。 楚晚宁无数次试着凝结界,可半点效力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墨燃饥寒交迫,晕倒在雪地里。楚晚宁抬眼看了看四周,忽然怔住了。 无悲寺。 他看见年少的自己跟着怀罪拾阶而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墨燃,又寻来米汤捧着喂给墨燃,把他从雪堆来抱出来,送给他自己的披风。 楚晚宁站在一旁,莫名的情绪翻涌着沉重的酸楚。他不知道原来墨燃受了这样多的苦,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当年些微的善意,救了他命定之人的性命。 他脚下的空气流转,身体越来越轻,他知道自己要离开幻境了,于是揉了揉墨燃的发顶,对墨燃来说,也只是一阵风吹动了发丝而已。 楚晚宁醒来时,正被墨燃抱在怀里。他方才忽然失去了意识,霎时浸没于池水中,把墨燃吓得不轻。楚晚宁一言不发把墨燃紧紧拥住,墨燃搂紧楚晚宁的窄腰,轻声问:“晚宁做噩梦了吗?” 楚晚宁摸到了墨燃背上凸起的那道疤,那是当年藤条留下的。他把吻覆上墨燃双唇,声线里是沉沉的柔情。 “我会好好护着你。” 第十三章 #大boss上线 山中无别事,无非是一茶一饭。几场雨落后,天气一点点冷了下来,雨中的叶影轻移,平添了几分萧索之感。浓重的铅云几日都散不开,空气中氤氲的潮湿水雾鬼魅般浮之不去,偶尔暴雨,沉郁的水汽穿堂入室,黏在人身上,丝丝缕缕卷走了生机。 楚晚宁便是在这个时候染了病。 起初只是咳嗽着,断断续续的发热,起先以为是落情草的缘故,可契已结成,落情草不该再有什么效力。墨燃找过贪狼长老,药换过几副,褐色的苦药汁一碗碗灌下去,除了让榻上的人更清瘦了几分,再无半点用处。 墨燃的结界整日开着,不让冷气进去半分,但楚晚宁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中有半日都在昏睡。墨燃心忧如焚,除了悉心照顾,把一段段醇厚绵柔的灵力送进去护着他的心脉,也无他计。 这日墨燃正在给昏睡的楚晚宁擦身体,师昧走了进来。自天裂后二人关系便不如前,墨燃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用薄被掩好楚晚宁裸露的胸口,转身笑了笑说道:“难得见你来。” 师昧走到床边,好看的眉微微蹙起:“师尊为何病的这么重。” 墨燃眼底有沉沉的担忧:“我从未见过他这般……” 师昧握着楚晚宁手送了几缕灵流进去,半晌凝神启唇:“师尊身体并无大碍,这般景象倒像是……” 墨燃蹙眉:“像是什么。” 师昧抬眼,一字一句道:“魂症,简而言之便是魂魄受了影响,魂魄不安,肉身自然不宁。” 墨燃追问:“如何能解。” 师昧言道:“说易也易,说难也难。解法有二,其一,找出魂魄动荡之因,三魂七魄各掌一方,细细排查,也许能得出缘由。其二,取南海异兽吞鳌心头血,练成丹药,培元固本,能起到定魂的奇效。” 墨燃看着睡梦中极为痛苦的楚晚宁,捧着他的手抵到侧颊上轻轻蹭了一下:“三魂七魄一点点查过去要到何时,何况师尊魂魄本就弱,如何经得起折腾,我去会会那吞鳌便是。” 师昧把墨燃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很快便又是那副担忧的模样,他轻声启唇:“去南海怕是十分凶险,你可要想好了。” 墨燃抚了抚楚晚宁长发:“何足畏惧,只是我若离开,师尊便没有人来照顾了。” 师昧拍了拍他肩:“还有我和少主,我们都能尽一份力。” 墨燃深呼吸,感激的看着师昧:“师昧,我真的不知如何谢你。” 师昧温柔一笑,复又是少年时那般白璧无瑕:“阿燃,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那神兽难寻,你便只往南去,若看见像龟背的岛,便是它的容身之处,它喜食人血,阿燃量力而行。” 墨燃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沉睡着的楚晚宁:“我去了,师尊就拜托你和薛蒙了。” 师昧看着墨燃,语气里是无尽的担忧:“阿燃要小心。” 墨燃点了点头,没有再耽搁,简单收拾了东西,便御剑去了南海。 师昧望着榻上的楚晚宁,看着他身上红色流转的结界,厌恶的破了那阵,红色的光影如碎沫般漂浮,楚晚宁没有了那阵的保护,肩侧微微一颤,长睫若振翅欲飞的蝶。 师昧缓缓坐在床侧,手指抚上楚晚宁侧颊,一路滑至胸口,撩开那轻薄的领口,在白皙胸口上轻轻画了个圈,把侧颊贴了上去,他微微笑着,眼中却是闪烁的寒意。 “师尊,委屈你了,不让你生病……我怎么让那个累赘离开你。你身边的人,从始至终都应该是我。” 他握住楚晚宁白皙的手腕递到唇边吻了吻:“他那么粗暴的一个人,怎么懂得怜惜你,前世还有今生,他让你受了多少伤。”他解开楚晚宁腰封,白皙的肌肤瞬间裸露在空气中,师昧欣赏宝物般盯着楚晚宁的身体,细白手指缓缓抚上他腰:“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受过伤吧。” 他轻轻吻上楚晚宁额头,神情神圣:“师尊,我比他更懂你,更爱你,你为什么不肯分一点怜惜给我。” “一点……也好啊。” 师昧握着楚晚宁手腕,似乎感受到了那跃动的脉搏,忽然神色大变:“师尊……你……” 昏睡的楚晚宁被师昧的动作吵醒,缓缓睁开一双饱含了水雾的眼睛:“师明净 ……怎么是你,墨燃呢?” 楚晚宁混乱的消化着方才的事,看见自己被解开的衣服,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师昧:“你这是……” 师昧弯了弯唇角,欠身封了楚晚宁周身几个大穴,楚晚宁闷哼一声便昏了过去。师昧揽着楚晚宁腰身抱进怀里,楚晚宁软垂着脖颈,毫无知觉,师昧喉头轻颤,语气冷淡如冰:“我晚了一步。” “你身子里这个孽种,我不会允许他久留。” 师昧抱着楚晚宁消失在夜色中,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知道楚晚宁地魂不全,时空生死门微有晃动便会让楚晚宁受影响,于是布下了这样一个局。他要取了这一世墨燃的灵核,去复活上一世的踏仙君,他还要楚晚宁成为他的人。 上一世,这些就该是他的。 墨燃御剑飞了很久,海上冷风直直灌入衣服里,从骨血里浸出寒意来。结界在此处似乎失了效力,墨燃的眼睫和头发都结了霜,晚风猎猎,吹得他衣袍翻卷。一轮圆而皎洁的明月泛着血红,妖冶奇异。皎白月光在粼粼墨色的海面漾动,来回起伏。墨燃盯着海面,师昧所说的龟背岛就在眼前,找起来并未费什么力气。 “见鬼。” 见鬼泛着红芒的藤身灵巧的缠绕在他臂上,墨燃眼神如寒冰千丈,御剑落地,收剑入手,细细听着耳侧的声响。岛上泛着奇异的腥臭,四周只生了一些低矮的灌木,中间是繁茂的深林,萧索诡谲。 墨燃抽剑划破手掌,暗红血液汩汩涌出,血珠子坠入泥土,随着墨燃的脚步在地上蜿蜒出血痕。海雾渐渐聚拢过来,夜浓重的像化不开的墨,空气凝固在迷雾中,乳白色的雾气缓缓流动,有海风浅浅的腥味,墨燃又破开几道口子,往周身洒了些。他本就一身玄衣,斑驳的血抹上去只是显得那黑更重。墨燃蹙紧眉峰,心绪流转。 墨燃骨节被自己捏的微微泛白,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海面,翻卷的浪花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墨燃忽然召剑出鞘,直指海面。海水的颜色比方才深,下面有东西! 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海水忽然腾起三丈高,墨燃足尖离地向后跃去,放在伫立之地已插着竖排锋利的鳞片。墨燃稳住身形,看清楚了这怪物的模样。周身有鳞片,龙首,蛇足,周身散发着恶臭。若是被他卷进海中,定是九死一生,想制住这怪物,必须得在陆上。 墨燃往剑上淬了些血,印着那怪物去了岛上。那怪物上了岛便如蛇般蜿蜒,移动却如疾风。墨燃斩去腿上缠着的一截蛇尾,怪物哀嚎一声,凄厉无比,断了的尾又缓缓长出新尾来。紧接着是更加紧密的进攻,那怪物力气极大,鳞甲又坚固,几乎刀枪不入。墨燃右手执剑,左手缠着见鬼,捏了决一边躲避进攻一边寻找弱点。墨燃与它交缠甚久,发现那怪物头身交界处七寸有处柔软,像蛇一般。 “什么破烂神兽,原来是条臭蛇。” 墨燃暗运一口气,飞袖甩出两枚暗器,正中怪物双眼。趁它尚未自愈,纵身一跃剑芒直刺怪物七寸。墨燃紧握剑柄。顺势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这一剑凝了十成的功力,如石破天惊,墨燃顺势一挑剑尖,带出喷涌的腥臭血液,后撤数步。那怪物长啸一声,眼睛虽未自愈,仍是准确的朝墨燃扑来。墨燃略一思索,把染了血的外衫抛至另一侧,那怪物果真顺着血腥味掉头而去。 墨燃手上劲力不减,飞身跃起,提剑斩去,那怪物淌着血的头颅与身体分裂,跌入海水里,无影无踪。墨燃微微松一口气,剖开那怪物躯体,正欲取心头血,忽然风云骤变,足下小岛剧烈震动起来。 彼时他心中急切,并未多细问,仅凭师昧只字片语,便顺利的寻到了这岛,着实顺利的有些不寻常。神兽藏身之处理应曲折难寻,然今夜海上四处皆是浓雾,唯有此岛,无有半点遮拦,生怕墨燃找不到一般。 像是个做得太过心急破绽百出的局。 可那个人是师昧,墨燃自觉对他诸多亏欠,不愿意把他与这些联系起来。无论是谁做的局,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他在此处葬身。 墨燃不欲过多纠缠,方取完心头血,忽有无数藤蔓腾空而起,死死扣住墨燃四肢,于空中结成密不透风的网,迅速收紧,牢牢锁住墨燃的去路。小岛骤然沉没,带着藤蔓和墨燃一齐沉入海水之中。 “墨燃!” 楚晚宁捂着心口自睡梦中惊醒,周身皆是冷汗。他梦见墨燃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受了极重的伤,把海水都染成了红色,那双失焦的眼睛绝望的看着他,没有半点生气。 他踉跄着要起身,又狠狠跌回榻上,才意识到这并非在山中。他试着召天问,没有半点反应,又试着捏决,无有半点用处,他竟然失了法术! “师尊醒了,睡得不好吗?” 楚晚宁抬眼,师昧捧着药碗走来,笑容极浅极淡,衬得那张美丽面孔温静如水。他轻轻搁下药碗,试图扶楚晚宁起身。楚晚宁盯着那张脸,拂开了师昧的手:“墨燃呢,我为什么失了法力。” 师昧拿过药碗轻轻搅动着,依旧不减笑容:“师尊不必担心,先把药喝了,煎了许久,冷了就不好了。”说着舀起一勺递到楚晚宁唇边,楚晚宁蹙眉避开,那勺药尽数洒在了师昧袖子上。 师昧慢条斯理拿帕子擦干袖子上的污渍,眼神阴冷:“够了。” 他强硬的攥着楚晚宁手腕把他拽起来,不悦的神色阴阴翳翳:“楚晚宁,你最好听话一点。” 楚晚宁双眉紧蹙:“你不是师明净……你是谁。” 师昧怒极反笑:“我是不是师昧又何妨,不要消磨我的耐心,如果你希望你的墨宗师活着回来就把药喝了。” 楚晚宁看了看那碗褐色的药:“是什么。” 师昧欠身贴近,拢好楚晚宁耳侧的一缕墨发,楚晚宁厌恶的避开,又被师昧强硬的掰住下巴转回来、 “落胎药。” 楚晚宁猛然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搭上自己脉搏,又抚上自己小腹,那里依然平坦,却的确孕育着一个孩子,他和墨燃的孩子。 师昧勾了勾唇:“早些去了这祸根,对你对我都好。” 楚晚宁拂袖摔了那碗药,冷冷道:“滚。” 那双凤眸盛满了怒意,连胸口都微微起伏,楚晚宁分明病弱,气势却不失半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同我说这样的话。” 师昧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楚晚宁这样激烈的反应,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晚宁:“你以为你不喝我就一筹莫展了?师尊何时这般幼稚了。” 楚晚宁眼睛泛红,一字一句道:“若你对墨燃做些什么,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师昧笑了起来:“恐怕那短命鬼已经进了鱼腹,你猜怎么着,我骗他那定海神兽能治你的病,”他挑起楚晚宁下巴,“无论他赢不赢得了那神兽,都是死路一条。” 楚晚宁瞳孔微微颤着,狠狠推开师昧,踉跄着步子便要往外走,师昧抻臂挡住他去路,抬手点了楚晚宁一处穴,楚晚宁本就病的昏沉,足下一软便软倒在师昧怀里。 师昧揽住楚晚宁窄肩,抱他去了床上,抚平他眉间皱痕,声音极尽温柔。 “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第十四章 墨色的海水无声无息席卷一切,翻卷的浪收住了劲,泛着细微的雪白碎沫,空气中积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衬得那轮硕大明亮的圆月极为妖冶。海面下是虬曲缠绕的藤蔓,墨燃紧蹙着眉峰,他心中清楚,在这灵气衰微之地,避水结界撑不了多久。紧密的藤蔓之中忽然一阵颤,一柄雪亮的剑破势而来,墨燃抬手握住剑柄,将腰间藤蔓寸寸斩落,解去身上束缚。墨燃屏住呼吸,尽量减少结界内空气的消耗,又斩去面前的几层藤蔓。可这藤蔓再生能力极强,尚未斩尽,便有新的藤蔓席卷而来,仅凭一人之力远远不足以斩落所有藤蔓。 结界里的空气所剩无几,墨燃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干涩。眼前有忽明忽暗的光晕,海底极为冰冷,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成了铁,墨燃脸色苍白,努力克制着呼吸。他本就受了伤,法力又不得效力,山穷水尽,只剩一层薄薄的结界隔绝着汹涌的海水。墨燃眼睫颤了颤,唇角身处猩红的血,避水结界轰然化为泡影。 像是落叶离枝般,眼前的一切在混沌不清中离散,墨燃清醒的感觉到海水贴着每一寸皮肤冰冷的触感,耳畔有轰鸣的鼓噪,四肢百骸的感觉渐渐消失,轰鸣渐渐变成了流沙般的细碎声音。从海底蜿蜒向上的藤蔓如同巨大的手掌,墨燃躺在其中,睁开眼睛是透过藤蔓细碎的光芒,如碎金般温柔闪耀,预示着白日的到来。墨燃缓缓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又一次食言了,那个如雪山之巅冰雪般清冷的谪仙人,他又负了他。他费劲的想着,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楚晚宁该怎么办,若来日地狱相会,会不会又骂自己英年早逝。他自嘲般笑笑,临死连句遗言都无人讲,总不能对着这些个来往的鱼,让他们传话。他记得楚晚宁教过他,叫鱼什么尺素。晕眩感又一阵袭来,墨燃眼前一黑,连模糊的光晕都看不清了。 “墨燃……别睡,醒过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墨燃努力睁开如坠铅般的眼皮,模糊的光晕之下,是楚晚宁清逸的面容。他束着着发冠,长发在海水中温柔的分散,白衣一尘不染,耳侧红色的坠子闪着耀目的光。看见墨燃醒了,楚晚宁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捧着墨燃侧颈,合眼把唇瓣覆了上去。 楚晚宁的唇冰凉且柔软,带着一点甜,却极为小心翼翼,像是怕墨燃将他推开一般。他们唇瓣相抵,真气流淌,墨燃窒息的感觉顿时消散,他睁开眼睛,握住楚晚宁细白的手指,传音给他。 “师尊你怎么来了,你的身子……” 楚晚宁轻轻捏了捏墨燃掌心,似乎是想让他安心。他牵住墨燃手,藤蔓忽然尽数消散,金黄色的结界笼罩了他们,所行之处藤蔓纷纷避让出一条路,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瞻仰他们敬爱的神明。墨燃望着楚晚宁的背影,耳侧的猩红坠子轻轻摇曳着,衣襟绣着熟悉的繁密暗纹,他忽然心中一沉。 前世,楚晚宁就是穿着这一身衣服,在红莲水榭躺了许多年。 墨燃眼角一酸,在海中却流不出眼泪。他想起在地域时的遭遇,这不是真实的楚晚宁,是楚晚宁丢了的那一半地魂。他没有后世的记忆,只有前世作为楚妃被欺侮凌辱的记忆,没有享受过半点温情,却仍要拼着魂飞魄散护他周全。 墨燃忽然停下脚步,楚晚宁察觉到异样转过身来,沉寂的海水在他身侧汹涌,那双凤眸一如往昔。 “师尊……上岸以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楚晚宁怔了怔,轻轻点了点头:“我不能久留。” 墨燃抱他入怀,哑声道:“对不起……师尊。” 那声音带了隐忍的颤,像是悔恨到了极点,又兼以谨慎的小心翼翼。隔了几十年的误会,隔了生死,想说的话一齐涌上心间,到唇边能说的似乎也只有这句苍白无力的歉语。 那双凤眸微微颤动,楚晚宁沉默了很久,似乎对这样亲密的抱不甚习惯,白袖下的手指骨节被捏的泛白,他轻轻拍了拍墨燃后背,轻声启唇:“我未曾怨过你。” 墨燃眼圈泛红,把楚晚宁搂的更紧了。他想把这个人揉进骨血里,他不懂还能为他再做些什么,以祈求交换他一瞬的欢愉,减轻一些苦痛。那些发生了的其实从未真正扭转,只是他埋藏在心底不敢去想。他加倍的对今生的师尊好,而前世那个楚晚宁,永远的在漫天的莲花之中魂飞魄散。 即使是此时此刻,他仍说,我未曾怨过你。 那条路他们走的极慢,走到路的尽头时,温柔的日光在海底散落万丈,把每一寸都映的清澈明朗。 楚晚宁停下脚步,轻声说:“就到这里吧,他还在等你。” 墨燃抻臂搂过他,那白衣已经开始化作碎光。墨燃抵着楚晚宁额头,想从中感受到一丝的温度,可魂魄无形,如何能有温度。楚晚宁的脸渐渐不清晰,墨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喜欢的人,是那个悄悄给我做抄手,把我送的拜师礼随身带在身边,我做尽错事仍不弃我的人。” “是被我错怪了很多年,却依旧视我珍重之人。” “是晚夜玉衡,是北斗仙尊。” “是你……一直是你!” 楚晚宁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垂下眼睫,像是手足无措,眼角有些红。他抚上墨燃侧颊,唇角努力弯出一个清淡的笑,轻轻点了点头,在无尽的黑暗中,一点点化作泡影。 他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痕迹,从此也没了。 那句他等了一世的话,如今等到了。 竹林密处,楚晚宁躺在床上,唇角沾着药渍。那药很快便起了效力,楚晚宁的白衣被血染红,暗色的血液顺着腿根缓缓流淌。 华碧楠看着楚晚宁苍白的睡颜,温柔的拭去了楚晚宁唇角的药渍。他得不到的东西,旁人更不能得到。他没有找人帮忙,自己搂着昏迷的楚晚宁,为他换干净的衣物。楚晚宁皱了皱眉,自疼痛中醒来。他看了看身上的血痕,又看了看那药,抬眼看着华碧楠。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楚晚宁。 那双凤眸浸满了汹涌的怒意,他身体分明虚弱如残风败柳,眼神中的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楚晚宁启唇,声音像浸透了冰雪:“理由。” 华碧楠挑了挑眉,那张柔婉的面容此刻却浸满了阴毒之意:“我看着碍眼,这个理由如何?” 楚晚宁忍着胸口怒气,沉声道:“你我师徒,缘尽于此。若你让路,便饶你一命。” 华碧楠怒极反笑:“让你走?” 他走近恶狠狠捏住楚晚宁下巴:“墨燃已经死了,你若是不听话,也是死,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我是舍不得让你死,我从小敬你爱你,我视你若星辰,可你呢。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多你一个也无妨。” “就当是,为我们回家铺路了。” 楚晚宁甩开华碧楠手腕,他被华碧楠下了禁制,此时法力尽失,却有一样,无人能拦他。 琴声骤然起,如裂帛破空,沉郁又兼以彻云般的清亮。方圆十几里,惊云震叶,琴声穿过雾气渐深的竹林,如无数利剑,将竹叶飒飒震落,远处像是有谁在幽咽,凄绝动魄。时间仿若一瞬间静止,华碧楠背抵在逼仄的角落,吐了一口血,再抬眼楚晚宁已经不见了踪迹。 仿若一场梦。 睡莲绽的热烈,散漫开了满园,花间叶下有默默流淌的清泉,有淡淡的温度,护着这些花盛放不败。有几朵新开的花怯怯的颤着瓣,浅淡的粉把空气都染上了绯色,温润的月亮湿漉漉的悬在深蓝色的夜空,晕黄朦胧。 楚晚宁就躺在莲花之中,紧闭着双眼,身上的血迹仍未干。这样的景色落入不远处玄衣男子眼里,恍如隔世。他走过去,欠身搭过楚晚宁细白的手腕,匀称的脉搏一下一下透过肌肤纹理传到他的指尖,绽开丝丝缕缕的生机。 那玄衣男子面色苍白,仍不掩面容俊逸,月光下光华琳然,唇角若有若无勾着一丝笑意,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可惜,他并没有跳动的那颗心,只是一副为人利用的躯壳。饶是如此,看见楚晚宁久违的生动面庞,他仍觉得兴奋,那种喜悦是发自肺腑的,浸透身体每一寸,让他忍不住狂喜。 他抚着楚晚宁下巴,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血迹,轻声道:“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本座。” 他转身对着那几个深情木然的宫人:“清扫楚妃从前的住处,他回来了。” “本座的楚妃回来了。” 第十五章 踏仙君小心翼翼抱着楚晚宁,像是怕弄疼了他,走得缓慢又稳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如此好的耐心,也许是因为在这个荒芜的尘世里,怀里这个人让他又重新拥有了一点暖。 几个宫人给楚晚宁换下血污的白衣,他们并非活人,四肢都僵硬的很,其中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楚晚宁身上的伤口,惹得楚晚宁闷哼一声,踏仙君一把拂开那宫人,没好气斥道:“滚出去。” 那几个宫人眼白翻了翻,倒是听懂了,便排成一队,慢慢悠悠一起滚了,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踏仙君扶着楚晚宁,把每个伤口都处理干净,撒上了白色的药末,又笨拙的缠上绷带,系了一堆歪歪扭扭的结,很丑。踏仙君看着那些结,也觉得跟床上那清绝的男子十分不搭,像是上好的宣纸上画了只王八,颇添了几分落魄可怜之意。 “本座亲手系的,你不许说丑。” “你若是嫌丑,本座就操你。” 他很满意自己的逻辑,给楚晚宁换好了干净的寝衣,趴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楚晚宁的面容如他记忆中一样温润,眼角眉梢都藏着清冷的疏离,只有在他操狠了的时候,才添上一点儿暖。这都是他所熟悉的,只是眼前这个人的确有所不同。 踏仙君费劲的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他摸了摸楚晚宁光滑白净的耳垂,眼神有一瞬的凝滞。 这里,该有一枚耳钉的。 楚晚宁的脸色苍白如纸,脆弱的像是连风都禁不住的蝶翼,前世的楚晚宁高烧几日不退时,也是这般,让他看了难受又生气。踏仙君所在的尘世此时已不剩几个活人,找大夫极为不易,不枉费他一番心血,最后真的寻到了一个。那人浑身打颤,颤颤巍巍给楚晚宁把脉,跪在地上,抖着声音说:“脉象微弱沉细,耗尽气血过多,且本就小产,身子便弱,故昏迷不醒……” 踏仙君眉梢紧蹙:“小产?” 那大夫以为像墨燃这样的天乾不懂何为小产,便贴心回道:“意思是,腹中的孩子没了,陛下节哀……” 踏仙君更气了,他心想自己节哀个屁,孩子是那个狗屁墨宗师的又不是他的。他强忍着心中的不悦,毕竟杀了他再找大夫就难了,于是他顿了一下,微眯眼瞳:“去开药,若无好转,便杀了你的头喂狗。” 那大夫火烧脚后跟般匆忙退了下去,踏仙君盯着床榻上的楚晚宁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生气,前世他睡楚晚宁睡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他给自己生个一男半女,凭什么那个狗东西运气那么好! 踏仙君捏住楚晚宁手腕,沉声道:“你不许给他生孩子,只能给本座生。” 昏迷中的楚晚宁像是听见了一般,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睫。他的记忆停在与华碧楠交战的那一刻,九歌突破封印,似乎有什么禁术一并迸发,他像是掉进了无穷无尽的光晕里,在那光晕之中,有无数记忆的片段不断涌进来,那些在红帐龙床上不堪又折磨的记忆,一幕幕重演。 他都记起来了,那挣扎煎熬的数年,那忍受钝刀磋磨般心痛的数年,那守着心间一点儿暖面对冷言冷语的数年,他作为楚妃的数年。 那双凤眸有些失焦,他看着踏仙君,心中纷乱如麻,丝丝缕缕缠绕着的情绪像越收越紧的绳索,束缚得他透不过气。 “墨燃……” 踏仙君握住他的手,那双不再有神采的眸子似乎灵动了几分:“楚晚宁,你总算舍得醒了。”那语气里带着浅浅的酸涩,别扭又不自在。 楚晚宁捏了捏他的指尖,他本就没什么力气,只能报以这虚虚一握。前世种种,究竟是谁亏欠了谁,早就算不清了。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墨燃,却从心底把他与自己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两个隔世的人,在这个过于安静荒芜的尘世,互相取暖。 那之后的日子,楚晚宁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他凭着前世的记忆,知道了时空生死门,知道了八苦长恨花。他不知道那边的墨燃到底如何,是否真的如华碧楠所言,已经葬身海底了。他整夜整夜的失眠,想开启时空生死门,回去找墨燃。每日喝的药本就苦,再兼以忧虑,楚晚宁茶饭不思,人一日一日消瘦下去。 在他又一次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后,坐在对面的踏仙君忽然掀了桌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圈有些红。 “楚晚宁,你就这么看不上本座。” “你知道这些菜……” 他看着楚晚宁,硬生生咽下去了后半段话。他这一宫室死人,根本不需要食物,这些都是他让人找来还算新鲜的食材,自己亲手做的。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他去了红莲池边,看着曾经放楚晚宁尸首的地方,拍去了一坛梨花白的酒封。 “死了真不好,酒都不好喝了。” 踏仙君擦了擦唇角酒痕,看着池中被风吹皱的涟漪,忽然生出一点难过。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只是被华碧楠救起后,独自守着这方天地,不可自抑的想起一点从前。他对楚晚宁的感情很复杂,他恨他入骨,又眷恋他的身体,扭曲又病态的禁锢他在自己身边,用了那么多的药,迫使他动情,长久以来,好像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 一直都是他在向楚晚宁索取,若是没有这份索取,他什么都得不到,没有人真正爱他。 他饮尽了坛中酒,恶狠狠的摔了坛子,啐了一口。他不喜欢想这些,娘们一样,小家子气的很,可数日来楚晚宁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即使搂他搂得极紧,仍能感觉到他的疏离,他的不自在和迟疑。他看得出楚晚宁想回去找那个墨燃,否则他不会日日夜夜研究如何开生死门。听华碧楠说,那个墨燃已经是名扬天下的宗师,甚至同楚晚宁比肩。而他算什么,他连个活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具没有心的傀儡。 他也曾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也曾被人小心呵护,置于心上,曾被人寄予厚望,被人艳羡景仰,那是他这一生最好的日子。 如今这个楚晚宁不爱他,爱他的那个晚宁,唯一视他如珍宝的那个人,已经魂飞魄散,连尸首都成了齑粉,再也见不到了。 柔软的风吹着他的侧颊,他已饮尽了三坛酒。身后有规律的脚步声,他搁下酒坛,不去看来人。 “来找本座做什么,本座不在,不是合了你的心意吗?” 楚晚宁解释道:“对不起啊……墨燃,我不知道那是你亲手做的。” 踏仙君嗤笑一声:“真够自作多情的,本座像是做那种事的人吗。” 楚晚宁没有应,只是静默的站着,月光下,踏仙君的背影漫成孤清一道,像是孑然天地间的一枝顽竹。楚晚宁叹了口气,不想饶了他的清净,转身欲走,却被忽然拽入了一个怀抱。 逆着月光,踏仙君的表情不甚清晰,月色在他脸侧晕开柔软的光,衬得那张面孔更加丰神俊朗,只是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他把脸迈进楚晚宁颈窝,身上沾着清冽的酒香,闷声闷气启唇。 “楚晚宁,本座……很想你。” 楚晚宁抻臂搂住他,轻轻拍着他肩背:“我在这里。” 踏仙君胳膊添了几分力气,把楚晚宁搂的更紧了,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雄狮,要把他揉进身体里,把他拆吃入腹,这样才能求得长相守。温热的吐息砸在楚晚宁颈侧,甘冽的酒香环绕楚晚宁被圈在怀里,胳膊上的骨骼隐隐作痛,后颈的腺体隐隐发胀。在墨燃的怀里,楚晚宁的身体逐渐变得滚烫,一股裹挟着情欲的火灼着他身体的每一寸,烧干净了理智。浓烈的雪松香自腺体迸发开来,楚晚宁抬手扯住墨燃胸口衣襟,一双被情欲浸湿的凤眸失神的望着踏仙君,唇瓣润着殷红。 他在发情。 地坤的身子向来如此,无论是多么端正温润的君子,在情香勾魂夺魄般的催化下也会变成欲望的奴隶。楚晚宁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渴望着墨燃的身体,墨燃身上的酒香能给他极大的满足。踏仙君握住楚晚宁的腰,狠狠吻上他唇,齿尖碰撞,软舌纠缠,粗暴又剧烈的亲吻着。他搂着楚晚宁的腰把他抱着托进怀里,抵在亭中廊柱上,把那个吻加深。两个人喘着气分开,楚晚宁唇角牵着银丝,长睫低垂如蝶翼,像是被雨润湿的海棠。 踏仙君不管不顾褪去了楚晚宁白衣,在他颈侧白皙皮肉上印下无数深浅的痕迹。楚晚宁有些痛,轻轻哼了一声,踏仙君便安慰般吻了吻他唇。楚晚宁被踏仙君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他并无温度的躯体,似乎也因为自己染上了暖。 踏仙君把楚晚宁抱到方才的那堆衣物上,察觉到楚晚宁腿间早已一片泥泞,便抚着楚晚宁下巴,动了动眉梢:“比以前还淫荡,是他调教的?” 楚晚宁的长发在身侧散落,身上不着寸缕,仍觉得浑身发热。他并不作答,只是难耐的曲着小腿在地上摩擦,细白的手指不可自抑的抚慰自己的欲望。踏仙君起了兴致,倒也不急着要楚晚宁,便看着他自己隔靴搔痒般的自己玩自己。楚晚宁难受的要命,抚慰又不得要领,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以外无济于事,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无助又可怜。 “射不出来?” 踏仙君凑到楚晚宁耳侧,舔了舔他耳垂,楚晚宁浑身一颤,本能的央求,声音里夹杂着凌乱的呼吸:“帮……帮帮我,我好难受。” “操,这么淫荡。” 踏仙君再也忍不住,他握住楚晚宁白皙脚踝把他放平,又按住楚晚宁膝盖把腿曲折至他胸口,伸手进那小穴扩张。里面早已泥泞一片,毫不费力吞吐着踏仙君的手指。楚晚宁难受的感觉得到了一丝缓解,轻哼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后穴便被巨大的的分身填满。楚晚宁下意识夹紧,踏仙君吸了一口冷气,拍了拍楚晚宁白皙的臀肉:“放松,太紧了。” 楚晚宁吃痛,眼角滚下两颗泪珠子来,被踏仙君一点点吻净。他劲瘦有力的腰腹先是剧烈的顶弄了十几下,又用带着薄茧的手握上楚晚宁挺立的那处,有技巧的抚慰着,楚晚宁微张着唇瓣,剧烈的喘息带出几声破碎的呻吟,分身颤颤巍巍溢出白浊。 踏仙君将那些白浊尽数抹在他小腹上,身下又顶弄了十几下,手指揉搓着楚晚宁唇瓣:“舒服吗?” 楚晚宁仰着脖颈,皎白腰线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曲折承欢,被灭顶的快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只是呜咽着发出如困兽般的哭腔。身下的顶弄骤然停止,楚晚宁失神的望着踏仙君。 “舒不舒服。” 踏仙君玩着楚晚宁一缕发丝,饶有兴致的等楚晚宁的回复。 楚晚宁被巨大的空虚感侵蚀着,这样忽然停下几乎要了他的命,只得昏沉答道:“舒服……继续,嗯……” 听见这话踏仙君身下那处不由又胀大了一分,楚晚宁就是他的春药,无论何时,只要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勾起他最深的欲望。他剧烈的肏着楚晚宁,像是要把这具身体捅穿。楚晚宁腿根微颤,全身如过电般爽利:“慢些……啊!” 踏仙君只当这些是耳旁风,身下抽插不停,硬生生又把楚晚宁操射了两回。楚晚宁躺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恍若飘于云外,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踏仙君把楚晚宁翻过来让他跪趴于地,挺着分身重新进入,顶弄着他的敏感点,楚晚宁几乎要跪不住,被踏仙君搂住了腰肢方才稳定。踏仙君顶的极深,把宫口顶开,把白浊尽数射了进去。 “晚宁,给本座生个孩子。” 楚晚宁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遍体爱痕,腿根不住打着颤,被干的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涣散着由着踏仙君摆弄。踏仙君最喜欢楚晚宁这幅样子,这样才乖,才听话。 楚晚宁被踏仙君搂在怀里,不知被内射了几次,终于承受不住昏睡了过去。他软垂着颈,像濒死的天鹅,腿间汩汨流着红白交杂的液体,遍体爱痕,像是被玩坏了的人偶。踏仙君打横抱着楚晚宁,亲了亲他微蹙的眉,抱他回了寝殿。 第十六章 竹叶与芭蕉的影交织出宁谧的光影,木屋破败的窗半开着,酸苦的药味浓重得像化不开的雾,有一脉清泉自山间缓缓流淌,夹杂着几片叶,环绕着被打磨得圆润的石。 华碧楠躺在榻上,不停地咳嗽着,面色如纸,像是枯槁的枝,不堪雪重。师昧端过去一碗药,被华碧楠拂袖摔砸于地,褐色的药汁悄然无声流淌着,泛着白色的药沫,一点点渗入地面的纹理中。 华碧楠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师昧,冷声开口:“何必假惺惺的来照顾我。” 师昧欠下身去,把摔碎的瓷碗碎片一点点捡起来,轻声道:“我们是一个人,并无不同。” 华碧楠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般,嗤嗤笑了起来:“好一个心地纯良的人,我是坏事做尽的人,你我如何能一样。” 师昧没有多言,收拾好碎片起身,轻声道:“我未曾怪过你,只一样,你不该伤了师尊的孩子。” 华碧楠抬眼看着师昧,那张脸与师昧并无不同,在幽暗的灯火下却显得无比阴鸷:“两世了,凭什么好事都是他墨燃的?” “我呢,我隐忍负重,小心谨慎,又得到了什么。” 师昧没有说话,轻轻叹了口气,捧着碎片出了门。他走到小溪边,清洗着手中残留的药。溪水倒影中的那个男子,一身白衣,眼角眉梢都是温润,像是春风里的一树梨花,此刻却让他觉得陌生。他定定看着水面,颈侧忽然一凉,有细细的痛楚穿来,温热的血缓缓淌了下来。他没有去看,轻轻弯了弯唇角,问到:“阿燃,是你吗。” 墨燃周身浸着低气压,像是黑云滚着雷雨压迫般,提着一柄长剑,剑刃已微微刺破师昧颈侧,沾了猩红的血珠子。 “晚宁呢。” “去了前世。” 墨燃蹙紧了眉头:“如何去的。” “时空生死门,师尊与华碧楠……也就是前世的我死战,九歌无意撞破了生死门禁制,便携了他去。生死门与华碧楠定了血契,你若是想去,便只有我能帮你。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墨燃收剑入鞘:“我不会放过华碧楠。” 师昧叹了口气:“阿燃,一世不能容两人,否则两人皆会送命,我早已把我的气数都移至了他身上。” 墨燃握拳:“那你……” 师昧擦了擦颈侧的血:“不剩多少日子了。”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唇角温柔的笑意在竹影下若隐若现,添了几分清冷意。 墨燃心中情绪纷杂,语气中无端掺了些许痛:“你怎么这么傻。” 师昧笑了笑:“我也有穷尽一生想要保护的人,我们没什么不同。” 他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利落在掌心割了一道口子,用手蘸着血在地上画了一个阵,又翻过墨燃掌心,塞给他一个银质小瓶:“里面是我的血,能帮你把师尊带回来,保重。” 墨燃握着银瓶,走进阵中,在耀眼的金芒中,看着师昧逐渐模糊不清的脸,情绪复杂。他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对待他,前世今生,算不清道不明的,实在太多了。 眩晕过后,墨燃睁开眼睛,眼前风荷轻举,正是红莲水榭。前世的记忆汹涌袭来,墨燃咬紧了牙关,手指紧握成拳。他没有太多心情感慨,抬眼四处去寻,忽见亭中坐着一白衣男子,正是楚晚宁。 墨燃的心瞬间悬起,他快步走近,颤声唤道:“晚宁。” 楚晚宁闻声回头,看见墨燃,手中的茶盏脱力坠地,在泛着金质光芒的地砖上跌得粉碎。墨燃冲过来紧紧抱住楚晚宁,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又想起什么般扶住楚晚宁肩,四处检查他周身:“如何,在此处没有受伤吧?” 楚晚宁眼角泛红,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数日来,他没有一日能安眠,一会儿是那个没了的孩子,一会儿是墨燃,在他脑海中蜂鸣般叫嚣着,让他那颗心千疮百孔。他轻轻摇头:“我……一切都好,你呢,怎么到处是伤,我还以为……” 墨燃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捧着楚晚宁侧颊吻了上去,又把吻覆上了他的唇,他的额,他的发。楚晚宁悄然无声红了耳根,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扶着墨燃肩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他放开自己。 墨燃放开了楚晚宁,唇角压抑不住地上扬,拢了拢楚晚宁耳侧的发,正欲说些什么,眼前忽然银光一闪。他侧身避过,剑立时出鞘,两柄剑在空中相抵,发出清越的响,杀意四起,来者正是踏仙君。 “住手!” 天问闪着光芒紧紧缠住了两柄剑,用蛮力分开双方,三件神武引得池水动荡,满池莲花摇曳。 踏仙君冷笑一声:“你来做什么,送死?” 墨燃不欲与他多纠缠,握住楚晚宁的手便要走,踏仙君恼红了眼,剑光劈过去滚起数道浓烟,他扯住墨燃衣领:“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你说带走就带走!!” 墨燃看着他,比起愤怒,更多的是心痛。他看着那双黑得发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也曾拥有过,是你自己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踏仙君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般狂笑,那双眼瞳深深的笼上了一层阴云:“你比本座高贵到何处去,本座做过的一切,不也是你亲手做下的吗!” 踏仙君拂开墨燃的手,缓缓逼近,眼角眉梢都是难掩的怒意:“本座最厌恶你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本座是这天下的罪人,你呢?!墨宗师,你别忘了,楚晚宁是被你逼死的,这天下,也是你屠尽的!我做过什么,你就做过什么。” 墨燃太阳穴突突地跃动,像是隐藏在心底的疤被钝刀一点点揭开。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像是背着枷锁在还债,尽管得了天下人的赞赏,却逃不过心底那个指责的声音。他想起南海冰冷海水里那个回不来的人,为了他散尽了最后一缕魂魄的人,心口剧烈的疼痛,额上渗出细密的汗。 “闭嘴!”楚晚宁喝道,“前尘往事,何必再提。” 踏仙君笑了笑,神色阴鸷:“不必再提?” 他望着楚晚宁,咬紧了牙关:“是啊,你爱的是墨宗师,不是本座,从来就不是。” “他为你付出了许多,那我呢?本座从来没有得到过你……从来没有。” 他狠狠松开墨燃,召回不归,握着剑的手隐隐发抖:“滚吧,再也别回来,本座觉得恶心。” 楚晚宁望着踏仙君远去的背影,那双被愤怒浸透的眼睛落入他心底,却像是浸满了无比的委屈,越是委屈,便越要说最伤人的话,仿若这般便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不那么心痛。楚晚宁咬紧了下唇,回头去看墨燃,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墨燃反手握紧,颤声道:“师尊……我……” 楚晚宁抚上他唇,轻轻摇头:“走吧,走吧。” 墨燃用师昧给的血重新启动了门,红莲水榭的景象在光芒的扭曲中逐渐变远,连那个玄色衣袍的人,一并消失不见。 竹林中,师昧擦了擦手中的血,把重新煎好的药端进了木屋,轻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温柔启唇:“药还是要喝,不然身体怎么撑得住。” 华碧楠蜷缩着身体,没有看他,声音像浸了雪:“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是看不起我的。”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看不起你,但我不会,”师昧顿了顿,“永远不会。” 华碧楠自嘲般笑了笑:“你不怪我骗你,利用你吗?” “我们是一样的人。”师昧搅了搅碗中的药,轻轻吹着气,“我不比你干净多少。” 华碧楠剧烈地咳嗽着,师昧扶他起来,擦了擦他唇角的血,端过碗中的药:“喝了吧,不烫了。” 华碧楠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看着师昧:“研究生死门和珍珑棋,已经耗去了大多精气,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气数,我早就死了。” 师昧看着华碧楠,有些难过:“别这样说……” 华碧楠笑了笑:“我不成了,不是还有你吗,我本就不属于这个尘世,你才属于。” 师昧怔了怔:“我?” 华碧楠站起身,走到师昧面前,拢好他耳侧碎发,下一刻手中蓄力拍上师昧后颈。师昧肩膀颤了颤,轻哼一声软倒在华碧楠怀里,华碧楠扶住师昧瘦削的肩,温柔的金色光芒从他手中如溪流般缓缓流淌至师昧体内,散落的长发一点点褪去了黑,染上了星点的白。 他贴着师昧耳侧,轻声道:“对不起,最后还是让你掉进了这个泥潭。” “好好活着,带他们回家,带你……和我,一起回家。” 华碧楠的身体一点点化做泡影,他不属于这个尘世,却也不属于前世,两世的人都容不下他。他这一生没有享受过太多温情,带着温柔的假面,活得小心翼翼,别人至少可以放肆的大哭,他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得。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却可以选择为自己而死,终算是顺从了一回心意。 日出的阳光晴暖柔和,透过木质窗户,碎金般落了一室。墨燃拥住还在沉睡的楚晚宁,吻了吻他额头,楚晚宁微微睁开眼睛,望见墨燃温柔的眼神,又安心睡了过去。墨燃抚了抚楚晚宁眉眼,皮肤温热的触感给了他一点真实。他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甚至,错过了一个孩子,晚宁和他的孩子。他和楚晚宁在南屏山过了很长一段平稳的日子,像是疾风骤雨收住了劲,湍急的流水终于淌过了暗礁遍布的滩,化成了温柔的湖。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请问,有人在吗。” 墨燃轻轻松开楚晚宁,给他掖了掖被角,放轻脚步去了门口,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师昧。 墨燃下意识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师昧笑了笑:“阿燃别担心,我没有恶意……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墨燃看着他,扶着门框的手微微泛白:“去何处。” 师昧顿了顿,再看他时,眼睛里氤氲着温柔的光:“暂时不能同你讲,我知道自己……惹人生厌,却还是想同你和师尊道个别。” “晚宁还在睡,我去唤他起来。” “不必,”师昧制止了他,“我有些话要单独同你说。” 师昧深呼吸,看着墨燃:“另一个尘世的你同华碧楠同气连枝,如今华碧楠死了,他便也……” 墨燃心中一沉,唇角有些僵硬,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些时日,我有华碧楠一半修为,便用这修为,护住了他一脉心魄。”师昧将一个绣着符的锁魂囊交给墨燃,“我想,还是交予你比较好,毕竟他……也是你啊。” 墨燃小心翼翼接过,缓缓握紧,望着师昧轻声道:“那你呢。” 师昧忽而笑了,他的眉眼还是那样温柔干净,像是一尘不染的雪,“这便是我们最后一面了,阿燃。” “照顾好师尊,我欠你们的,来世再还罢。” 师昧微微弯了弯唇,转身走进了竹林深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墨燃似乎看见了他眼角垂落的一滴泪,在日光下碎金般的明亮动人。 墨燃回首,楚晚宁披着单薄的外衣,赤足站在卧房门口,看着他手中的锁魂囊。 “你醒了。” 楚晚宁点了点头:“我都听见了。” 墨燃叹了口气,走过去将楚晚宁紧紧拥入怀:“还有我在,我陪着你。” 楚晚宁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也伸手拥住了墨燃。 清明的日光舒展流溢,将两人的影子映得极为温柔,静好沉溺的时光缓缓流淌,卷去了一切寒意和冷寂。 年少轻易掷风月,只是故人难寻,分散易,重聚难。海棠年年又春色,明月不改旧年恻,最后谁不是守着一人,共赴生死命一场。 —————————————————————— 赴命从四月初开始更,于今天结束,非常感谢大家这几个月的陪伴,后面还会有几个小番外。写文中期发生了许多事情,考试,分手,实习,对自己的怀疑和不认可,种种不顺利的事情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常常对着屏幕坐了很久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导致进度拖得很慢。我这样过分大家都没取关我,真的很感动。 赴命全长6w字,虽然不算长,却是我第一个完整写下来的故事。它有很多缺点,文笔不够佳,剧情不够紧凑吸引人,甚至是俗套幼稚,而且没有过多的技巧修辞,也许平淡如水,食之无味,但我依旧很爱它。我一直认为大家愿意花宝贵时间来看我写的东西,无论是不是喜欢,都是对我的肯定。我非常感谢把它看完的,甚至是,正在看我这些废话的你,很荣幸赴命在你的生活里留下了浅浅的一点痕迹,或许它曾给你带来过些微的欢愉或动容,如果有的话,它便有了一点点的意义。 谢谢你,祝你每天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