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私奔之后[傲慢与偏见] 作者:人迹板桥霜 文案: 私奔之后,并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的开始…… 一个卑劣的浪子,绝不会因玫瑰之美而停留,他追求的唯有金钱与名利。 一个拘谨、谄媚、严肃、刻板的人,也许反而有一颗温暖的心。 节选:《致橡树》,舒婷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吹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威廉·柯林斯 ┃ 配角:莉迪亚·班纳特 ┃ 其它:傲慢与偏见 ☆、莉迪亚 潮湿的空气,湿漉漉的快要结冰的路面,细密的冻雨和每个人讲话时呼出的白烟——这就是德比郡的冬天。 柯林斯裹好黑色羊毛呢大衣,举着一柄黑色大伞,走过图文街,快速走进街角的安娜大婶的面包店。被面包炉的热气一熏,身上才暖和起来。 “安娜大婶,请帮我拿一磅白面包。” “天可真冷呀,您一会还去教堂吗?”胖胖的安娜大婶热情地招呼他,她利落地切下一大块面包,绝对超过一磅。这都是面包改革的成果。 “刚从教堂过来。”柯林斯接过旧报纸包着的面包,说:“尊敬的凯瑟琳夫人给德比郡的穷人们捐了一百磅黑面包,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功德,我要记成文字,好向主教大人汇报。一百磅黑面包,您这儿准备好了吗?” “凯瑟琳夫人可真是大好人呀。”安娜大婶擦擦手,去面包炉上检查了片刻,说:“刚烤完,需要再晾一会,您一个小时后过来拿,准没错。” 柯林斯点点头:“尊敬的凯瑟琳夫人把罗辛斯庄园的马车借给教堂了,我一个半个小时后让詹姆斯驾着马车来取。正好晚上那些在外面做工的人才下班回家。” “您也是个大好人,总是为我们考虑。感谢主。” 天阴沉沉地刮起狂风,树叶儿打着旋儿飘落,绅士们压着帽子走得飞快,在街上讨生意的小贩们也陆陆续续回家了。 已经快下午六点钟了。 柯林斯带着助手詹姆斯,驾着罗辛斯庄园的马车,载着满满一百磅的黑面包,来到德比郡最贫穷、堕落的一条街区——伍德街。 这里居住都是没有土地的人。 有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如木匠、石匠和其他小手工业者,还有一些在别人家做仆人的家庭,他们有自己的房子。更多的是醉鬼和流浪汉,以及性工作者。 这里是外来流浪者最多的街区,只需要一便士,就能在这里租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这里的房屋当然也是窄小、破败、昏暗的,街道还是泥土路面,马车艰难地踩过去,泥泞不堪。一条臭水沟横亘在街头,一到夏天便有恶臭,冬天倒还好些。 柯林斯夏天已经向主教申请,把这条臭水沟填埋。虽然取水会不方便,总好过疫病丛生——这也是教会最重视的工作,等来年春天就有人开始动工。 詹姆斯利落地把车停下,一家一家下去敲门,很快大多数人便出来了。他们穿着长袖的衣服,有些还能穿上毛织物,虽然不算得体,却比更多的衣不蔽体的流浪汉好了。 “蒙主恩赐,善心的凯瑟琳夫人给你们带来了足够的黑面包,以免你们饿死在寒冷的冬天。你们要时刻记住凯瑟琳夫人的恩德,为她向主祈祷。” 柯林斯带着大家祷告,并让几个高壮的匠人把带来的面包分发到每一户人家。 “柯林斯教士,12A的住户没有开门,但是我听到有人在里头呼救。难道我们这里发生了绑架案?”詹姆斯没有轻举妄动,先跟柯林斯报告。 “带我去看看。” 从狭窄的过道上去,阴暗腐败的气息无处掩藏,柯林斯敲了敲门:“有人在里面吗?” 里头传来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织物摩擦声,还有低哑的啜泣。 “我是这里的教士威廉·柯林斯,你是否需要我们的帮助?三秒钟后,你如果不开门,我们就进来了。” 柯林斯静静地等了会,里头窸窸窣窣的,没有其他动静。他示意詹姆斯上前,将门撞开。 扑面而来的酸臭味和纷飞的灰尘,叫柯林斯退了一步,很快,他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倒在地上,一双保养良好的手有些血迹斑斑。 这里是伍德街,少不了流浪汉和醉鬼,当然,也不缺风月女子。 但从这个女子的穿着打扮看,不像是那种职业的女子。她的裙子、鞋子都是时兴的样子,一头浅棕色的头发也是精心修饰过的,她的领口是正常高度,这一点很重要。 她缓慢地抬起头,仿佛在适应光线,许久之后,迷惘的黑色眼珠才落到门口高大、壮硕的身影上。 莉迪亚·班纳特。 柯林斯万万没想到,竟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这位最受宠爱的班纳特家的小姑娘。 “詹姆斯,叫这里的人都散去吧。” 柯林斯的记忆力非常好,他记得这位莉迪亚小姐。 她总是和一群浪荡的军官、年轻的无知的小姐们在一起谈论绯闻轶事,很受大家欢迎。 她总是喜欢漂亮的首饰、衣服,甚至是人,因为她自己也是个少有的美人,所以,叫人不自觉原谅她的轻浮、浅薄。 在柯林斯的记忆中,这位表妹活泼、热情,个子健康匀称,绝不是眼前这个面皮发黄、瘦不胜衣的样子。 “你生病了?” 莉迪亚脸面瘦削,颧骨处一片殷红,连同她干到起了皮屑的嘴唇,显示出她目前状况不佳。 “柯林斯表哥?” 莉迪亚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但她此时正处于病中,有些怔愣。 “老天,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莉迪亚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羞愧。无疑,她现在就是个病重的疯女人,若不是柯林斯表哥,她也许就安静的病死在这小小的寓所了。 多么可怕! 柯林斯扶起莉迪亚,带她坐上马车。不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 詹姆斯驾车带他们回到柯林斯的宅邸——一座带漂亮花园的大房子,以柯林斯的姓氏命名。 “你先去请个医生过来,顺便把马车还给凯瑟琳夫人。”柯林斯对詹姆斯说道。“再劳烦你跟凯瑟琳夫人告罪,说我浪波恩的亲戚来我家拜访,我接待完毕后就去见她。” “好的教士,刚才我按您的吩咐叫大家散了,没有人看到您和莉迪亚小姐出来。”詹姆斯是个机灵的小伙子,所以才受柯林斯器重。 莉迪亚只身出现在伍德街那种地方,总会引起许多流言蜚语。好在詹姆斯做事得当,抹去了痕迹。 家里唯一的女佣很快把莉迪亚洗刷干净,并为她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柯林斯坐在会客室,莉迪亚在他对面,正优雅地吃着小点心,看得出来,她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但乡绅小姐的家教让她依旧保持体面。 “吃饱了吗?我们来谈谈。” 柯林斯把红茶放下,严肃的盯着莉迪亚黑色的眼眸。每当这个时候,连凯瑟琳夫人都知道,需要郑重地对待同这位教士的接下来的对话。 莉迪亚瘦弱的肩膀瑟缩,伸向可颂的手又收回去。她抱着温热的茶杯,抬起头直视柯林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愿意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你是怎么从浪波恩来到德比郡的?班纳特先生知道你的情况吗?” 莉迪亚有些害怕:“我……我被乔治骗了。”莉迪亚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这噩梦般的经历。 乔治·维克姆,柯林斯眉头皱起,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过。老达西先生的教子,小时候,他还与达西先生一同来罗辛斯庄园拜见过德包尔公爵,并作为德包尔小姐和达西小姐的玩伴,在这一带很有名声。 柯林斯能成为罗辛斯庄园牧区的教士,并非源于幸运或所谓偶然。对大恩主罗辛斯庄园的公爵大人的事□□无巨细,他都做了详尽的功课。 就他所知,这位维克姆先生已经继承老达西先生留给的财产,去军队了,至于去了哪里,倒没有更多的消息。不过,他似乎狠狠得罪了达西先生,以至于现在彭勃利庄园和罗辛斯庄园都很少有人提起这位维克姆先生的事。 莉迪亚怎么会认识维克姆的?想到麦里屯的那些军官,柯林斯很快明白了。 真是灾难呀!班纳特家出了一个大丑闻。 柯林斯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伴随着莉迪亚断断续续的讲述,一切便清楚起来。 麦里屯总是不缺舞会,可今天莉迪亚这位主角竟然缺席了。 “维克姆先生,你是说,你要离开麦里屯了吗?你要带着我回到你的家乡?哦,彭勃利庄园,那可真是一个富饶的地方,我知道,那里有数不清的奶牛和羔羊。” 莉迪亚从来没有想过,维克姆先生会向她求婚。虽然他只是说带她回家乡去,但这和求婚没什么两样。 她听人说过,维克姆先生在追求有一万镑嫁妆的金小姐。“可是,现在他竟然向我求婚。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我只有两千镑的嫁妆,可维克姆先生还是选择了我。”莉迪亚仿佛陷入了玫瑰色的眩晕。 “是的,莉迪亚小姐,你是那么迷人,是浪波恩最迷人的一朵玫瑰,我为你目眩神迷。你愿意被我采撷,成为我的指引,从此陪我流浪到天涯吗?” 维克姆观察着四周,他很快就会悄悄离开这里,因为,他的赌债就要瞒不住了。他此行一无所获,眼前的小妞,是他最后的尝试。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了,谢谢各位小天使点开这个故事,我将努力给大家呈现较为还原的故事情节,和一个有趣的爱情故事——如果我笔力足够的话。么哒 ☆、维克姆 “我能考虑一下吗?你知道,我父亲是一位老派的乡绅,他并不喜欢你们这些军官,他绝无可能答应这件事。” 莉迪亚虽然沉醉于维克姆英俊的面容和殷勤的情话,可她更知道,维克姆的求婚必定不会被班纳特先生接受。 在麦里屯的所有人看来,这都是一桩不登对的婚事。 维克姆先生没有钱,众所周知,麦里屯的军官们只有微薄的薪水,如果家中没有土地和产业,就只能去远东拼命,搏一搏前程。可怜的维克姆先生没有地产——如果他有的话,相信麦里屯的夫人小姐们很快就会宣扬的人尽皆知。 即便莉迪亚不算聪明,只会看脸,可当下流行的婚姻经济,经过经班纳特太太的无数次灌输,已经深深印在她脑海中。 “我知道,莉迪亚,我知道我的做法很冒昧。可远行的军令迫在眉睫,我只有短短数日去安排这些私事。行行好吧女士,虽然你有许多追求者,可以从容的选择一个最好的,可我,假如我错过了这一次,我将终生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之中。你忍心叫我这样痛苦吗?” 维克姆上前,握住了莉迪亚饱满白嫩的手掌。莉迪亚吓了一跳,她想要甩开,可维克姆握得太紧,她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 “不要怕,莉迪亚,等我们到了彭勃利庄园,我就会得到一笔财产,那是老达西先生给我留下的。小达西先生嫉恨我,因为老达西先生对我的宠爱多过对他的,所以在老达西先生死后,他用计把我赶了出来,并侵占了这笔财产。我有十足的把握,叫达西先生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并拿回那笔财产。相信我。” “哦,达西先生,就是宾利先生的那位绅士朋友吗?那可是个大地主,他看起来就不讨人喜欢。”除了班纳特先生,班纳特一家都不怎么喜欢达西先生。 维克姆再接再厉,用无数情话攻陷着一颗芳心。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那么她迟早沦陷会在一位主动出击且百折不挠的的男士手中,尤其他有一张比大多数人出众的脸蛋,还有一笔财产。 “那我该怎么办?” 莉迪亚已经沦陷。 “跟我走,嫁给我。” 维克姆单膝跪地,签起莉迪亚的手,轻轻按在唇边,无限缱绻。 他明亮的眸子,带着某种叫人迷惑的光泽。 “我……” 莉迪亚不记得她后来说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坐上了去德比郡的马车。 纵然她胆子再大,这也从不在她的计划当中。 “维克姆,我们回去好吗?我父亲肯定着急地在找我……要是被人发现我竟然……我竟然做出这种不名誉的事,班纳特家的名声就全完了。” “别怕,莉迪亚,我在你身边呢。等我拿回财产,我们就登记结婚,一旦我们成为合法夫妻,连班纳特先生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一个相貌英俊,还小有财富的年轻军官,有谁会拒绝呢?”维克姆安抚她。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莉迪亚惴惴不安。 这几天,她想了这辈子以来近乎全部的心事,茶饭不思,倒满足了她掉几磅肉的想法。 “等我们结婚了,我们就回去。” 维克姆没什么钱,他骗来的钱都花在赌桌上了,这一路花的都是莉迪亚存起来的钱以及他从金小姐那里骗到的钱。 班纳特夫人很溺爱莉迪亚,因为莉迪亚是最像她的女儿,这才给了莉迪亚存钱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也只有四五十镑,维克姆有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 到彭勃利的路程十分遥远,在寒冷的冬天,风雨兼程,加之维克姆和莉迪亚一直催促赶路,终于,在第三天莉迪亚开始咳嗽流涕。 “我感染了风寒,乔治带我去看了医生,吃了些药,可并没有好转。第二天我的风寒越来越严重,整日咳嗽,吃不下东西。乔治也开始害怕。” 莉迪亚木然地回忆着。她不记得维克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可怕的。 莉迪亚生起病来,就开始想念浪波恩的一切。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骄纵而脆弱的。每当这个时候,她的所有要求都会得到班纳特夫人的满足。 可维克姆并不那样。 他一边计算着日渐稀少的钱财,一边给莉迪亚请医问药,同时还要绞尽脑汁地安抚莉迪亚焦躁的情绪,再叫他满足莉迪亚那时不时冒出来的小念头,实在强人所难。 好在原本他就只打算报复一下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小姐。他把班纳特家的小女儿拐带出来私奔,绝对会使班纳特家颜面扫地。这样一来,最好脸面的达西先生会怎么选择呢? 一面是爱情,一面是名誉。菲兹威廉,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希望他能做出一以贯之的选择呢。维克姆恶劣地想着。 至于莉迪亚,他实在心疼如流水一般的医药费。就这短短两天,已经花去了好几镑。若不赶紧脱手,这一笔就亏大了。 维克姆计算着得失,心中有了决断。 “我们来到德比郡,那时我已经病得有些恍惚了。乔治租了个房子,他说出去给我找医生……”莉迪亚浑身发冷,上下牙齿开始打架,她回想起躺在昏暗的卧室里,等着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过程,到现在依然不寒而栗。 “我不记得过了几天,透过窗户偶尔看到日出和黑夜的几天之后,我听到了敲门声……” 柯林斯安静的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对于莉迪亚和维克姆离经叛道的行为,他内心并不赞同,却也没有刻薄地指责。即便这一切不符合道德和教义,可这个可怜的女孩,已经受到了命运的审判。 从一个饱受宠爱的乡绅女儿,变成现在这副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的样子,实在令人唏嘘。 莉迪亚精神衰弱,终于把心里的绝望抒发了一次,她安静的吃了药,很快就入睡了。 柯林斯没有忘记他还有一个任务,他步行来到罗辛斯庄园,拜见凯瑟琳夫人。 “夫人,一百磅黑面包在詹姆斯的帮助下,已经如数发给伍德街上的穷人们。他们十分感念您的恩德。关于这件事情,我已经写好了书面材料,等您过目后就可以发给主教大人了。您总是如此的宽厚仁慈,关心罗辛斯庄园附近的穷人们,这些年来罗辛斯庄园附近的穷人们日子越过越宽裕,都是您的功德呀。” 凯瑟琳夫人六十开外,一头漂亮的棕色头发依旧亮泽,没有一丝银色。 她十分满意,教会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尤其两位大主教,都是王公贵族。德包尔公爵去后,家里只有安妮一个女儿,在贵族中的影响力日渐衰弱,安妮这么大,竟还未觐见过女皇陛下。 安妮身体不好,从出生就体弱多病。不然,在德包尔公爵身前,就能从容地为她选一位门当户对的贵族。 可惜了,菲兹威廉是个好人选,知根知底,性格稳重,又英明果决,只是他和安妮对彼此都没有那种感觉,她作为菲兹威廉的长辈,说合过好几次,最终也只能放弃。 如今,凯瑟琳夫人也只能努力加强在罗辛斯地区的影响力,与教会打好关系,好让安妮找一个合适的对象,让德包尔家族的荣光延续到下一代。 柯林斯这个年轻人很有头脑,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做一些恰当的事情。他从不编造谎言、不虚构事实,只是恰如其分地把她做过的事情向主教汇报,受过罗辛斯庄园供奉的主教,自然会把这些成绩报告给向大主教。 “你做事情,总是那么令人放心。柯林斯,听说你家来了一位客人,是什么人?叫他明晚来罗辛斯庄园做客吧,正好有人送来了一些新鲜的牛肉和羊排,还有你爱吃的鹿肉。” “多蒙夫人厚爱,来的是我的一位表妹,她听说德比郡十分富庶,凯瑟琳夫人您慈爱好客,可她一路赶过来,却没想到在路上不幸感染了风寒,如今正卧病在床,是没有口福享用罗辛斯庄园的美食了。”柯林斯严肃地回应着,与凯瑟琳夫人的慈爱对比,他显得刻板生硬极了,一字一句都像书面语一样。 凯瑟琳夫人竟也不介意,她年纪大了,对年轻人就宽容多了。 “可怜的孩子。” 凯瑟琳夫人是一位饱有阅历的公爵夫人,她从蛛丝马迹就知道莉迪亚的事情有隐情,可她信任眼前的年轻人。同时,她也是一位严谨守礼,讲究规矩的老者。 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当柯林斯离开的时候,他拿着一封盖有德包尔家族印鉴的凯瑟琳夫人的亲笔信。 柯林斯回到宅邸,给班纳特先生写了一封信,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能够猜到班纳特家会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越小的地方,越没有秘密。 他写信告知班纳特先生,在伍德街发现莉迪亚和莉迪亚被骗的情况。作为班纳特家唯一的大家长,班纳特先生有权利对一切事实明知。至于他会如何处理,柯林斯不能替他决定。 ☆、班纳特先生 浪波恩是赫特弗斯郡最大的庄园,他的拥有者班纳特先生,也是赫特弗斯郡首屈一指的大乡绅。 隔壁就是尼日斐庄园,备受瞩目的年收入五千镑的租户宾利先生及他的年收入一万镑的朋友达西先生都已经回到伦敦,此时的浪波恩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起码,表面上是宁静的。 入夜,班纳特先生的书房灯火通明。 他在查看收到的信件。若不是因为班纳特太太生病,家中无人主事,此时他应该在伦敦。 关于莉迪亚一事,他已有些头绪。 莉迪亚的衣物和首饰都少了许多,一看就是有预谋的离开。麦里屯同一时间消失的年轻军官乔治·维克姆,很值得怀疑。 姐夫菲利普已经查明了,维克姆曾多次委托佛斯特上校夫人从中牵线,安排莉迪亚与他一同参加一些晚会。正是这位上校,发现了维克姆的失踪,并及时告知了班纳特先生。 奇怪的是,关于维克姆的来历,大家都知之甚少。他是何时入伍的,去哪些地方任职过,怎么来到麦里屯的,这些也都众说纷纭,叫人没有头绪。 班纳特先生追去了伦敦可惜一无所获,他有些灰心,但极力保持镇定,除了已经知道此事的福斯特上校及其夫人,还有一直在沿路找寻的姐夫菲利普夫妇,班奈特先生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莉迪亚私奔的事情,他甚至不愿意用私奔形容此事。 他严格约束家里的玛丽与凯蒂,以班纳特太太生病为理由,不允许她们出门外交,当然,两个懵懂的小姑娘已经被绝望的班纳特太太吓得头昏脑胀,魂不思蜀,根本想不起玩乐的事情。 关于莉迪亚,班纳特先生是这样告诉其他人的——莉迪亚看了简和伊丽莎白从伦敦寄回来的信,闹着要去伦敦,班纳特太太总是拿她没办法,只能让菲利普先生把她送去伦敦,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就要看她什么时候玩够了。 这也解释了为何菲利普先生匆匆离开麦里屯的事情。 即便安排得再合情合理,班纳特先生依旧难以平静。他从浪波恩追到麦里屯,再到伦敦,一路奔波,不能安寝,一直精神紧绷到现在。如今回到了浪波恩,却依旧彻夜难眠。莉迪亚一天找不到,他的心就会一直悬着——哪个女儿不是他的心头肉呢。 哪怕他总是嫌弃莉迪亚不如简和莉兹,可心里对她们却是一样宠爱的。 平日里看她们年纪小,虽然爱玩闹却胆子不大,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竟然弄了这么一出,如今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那维克姆若是欺负了她…… 班纳特先生极不愿意这样想,可他摸着挂在墙上的□□,一遍又一遍摩挲。 “爸爸,有菲利普姑父来的信。” 玛丽推开门,就看到班纳特先生趴在书桌上,枕着凌乱的信件和纸张。她拿着一封短信进来。 班纳特先生马上惊醒,才发现有过了一天。 他接过短信拆开,信上写着: 亲爱的班纳特先生: 在达西先生的帮助下,我们在伦敦找到了维克姆。我和嘉定纳先生已将他控制住。他承认了哄骗莉迪亚与他私奔的事情。但莉迪亚没有与他一起,听他说莉迪亚因病独自停留在德比郡,他还骗光了莉迪亚的钱财,如今可怜的莉迪亚还在德比郡,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我们准备即刻动身去找莉迪亚。关于维克姆这件事情的处理,我们拿不定主意,需要你的决定,请速来德比郡。 签名是菲利普,下面附注了一个德比郡的地址。 “班纳特先生,有莉迪亚的消息了?” 凯蒂扶着班纳特太太走进书房。从来都中气十足地叫着“我可怜的神经”的班纳特太太,何曾有过这样憔悴的时候。 “是的,太太,菲利普在信中说,他还未见到莉迪亚,但已经抓住了维克姆。我必须马上去德比郡和他汇合。一有消息我就给你写信。” 班纳特先生抓起帽子,从书房拿了些钱,来不及收拾行李,他叫仆人赶紧套马车。 “你不要伤心,不要着急,好好养身体。我会很快把莉迪亚带回来的。”班纳特先生向抹着泪花的班纳特太太承诺。 仆人很快来说车套好了,班纳特先生抱了一下班纳特太太,对玛丽和凯蒂说:“你们照顾好妈妈。” 他带走了那杆□□。 莉迪亚休息了一晚,似乎因为离开了昏暗逼仄的小屋,又或者是因为找到了亲人,她睡得很安稳,第二天,精神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 柯林斯去教堂之前,特意来探望她。 “莉迪亚,我已经把你在这里的消息写信告知了班纳特先生。你安心在这里休养,我想用不了几日,他们就会来德比郡接你回家。” 柯林斯想了想,又说:“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也违背我们的准则,但我必须告诉你,莉迪亚,善良仁慈的凯瑟琳夫人给我们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她愿意给班纳特先生写一封信,告诉他,你受她的邀请来罗辛斯庄园做客,会短暂的停留在罗辛斯庄园。这封信,我也一并寄出去了。” 在柯林斯,看来这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名誉是一个家庭的咽喉和生命。凯瑟琳夫人做出这样的牺牲,殊为不易。 莉迪亚似乎还沉浸在被抛弃和欺骗的悲伤之中,她听到了班纳特先生即将到来的消息,陷入了矛盾和恐慌。 她还无法理解名誉的重量。 “我父亲会很生气的,是吗?妈妈呢,妈妈是不是也很伤心。还有简和凯蒂她们,哦,天呐,我都做了些什么。真是太可怕了,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柯林斯也无法给她回答。 “我让玛丽随时听候你的吩咐,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事情就叫她。我要去工作了,愿主保佑你。” 教堂的事物井井有条。 “詹姆斯,你把这份文书送给主教大人。”花了半天功夫,那份关于凯瑟琳夫人布施的文书已经正式成文。 “顺便请您帮我悄悄打听一下乔治·维克姆先生的消息,我听人说他偷偷来到德比郡,也许他现在就在我们身边。” “好的,先生,我会悄悄做好这件事情的。” 余下的事务便是一些日常琐事,譬如剃头匠的小儿子刚出生,柯林斯需要安排时间给他洗礼,还有一两家婚庆的事宜需要他出席并主持。柯林斯很快便安排好时间,并着人去询问凯瑟琳夫人是否有兴趣参与。 翻完一摞摞文书,有一封压在最底下的信掉落在地上,柯林斯捡起来一看,竟然是汤姆·惠特灵先生的来信。 汤姆是他的同学,他从教会大学毕业后顺利的在罗辛斯庄园牧区谋得教职,而不幸的汤姆,因为家庭变故,早早的就辍学回家,早先来信,说是去了东印度公司。 二人在校的时候,形影不离,十分亲密。柯林斯为人板正,从小高大擅长运动的他让学校的坏孩子惧怕,而木匠家里的小个子汤姆,总是坏孩子们下手的主要目标,柯林斯总是一个人打几个人,一来二去,坏孩子们也不敢对汤姆下手了,二人便玩到了一起去。 在惠特灵一家发生事故后,柯林斯拿出积蓄,帮忙处理后事,并资助汤姆坐上海轮,去古老的东方寻找机遇。 他会写些什么呢?柯林斯打开信封。 亲爱的威廉: 展信佳。我现在在孟加拉国的布德万,一个十分美丽的东方国家,普拉战争结束后,孟加拉国纳瓦布卡西姆把这里最富庶的县送给了我们公司,我负责处理其中一个县,也就是布德万的事宜。 我知道你不喜欢公司的这些事情,那么我长话短说,你之前说想要参与到跨国贸易中来,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时代已经发生了变化,小地主和传统的农业很快就会在工厂和资本家的双重挤压下破产,只有资本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我这里有许多便宜的茶叶和烟草,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就给我写信。 想你的,汤姆·惠特灵。 柯林斯只在与汤姆的通信中,简单地提起了想拓展产业的事情。没想到汤姆这样留意,柯林斯很感动。 他整理了手头的产业,如今他任牧区教堂教士,因为凯瑟琳夫人大力赞助,这里十分富裕,他一年也有五百镑左右的收入。 他家里是德比郡的小地主,父亲在特伦特河谷附近给他留下了一座与浪波恩差不多大小的庄园。德比郡畜牧业发达,他的庄园也是以畜牧业为主,同时会简单地进行一些农副产品的加工。因为地理位置出众,加之老柯林斯先生是个守财奴的性格,这片庄园一年能有四千镑的收入。 老柯林斯夫人是一位乡绅的女儿,家里的主要财富是一笔限嗣继承的土地,好在柯林斯有个舅舅,因为经营得法,她得到了五千镑的嫁妆,对于乡绅女儿来说,这也不是个小数目,现在这些都属于柯林斯的了。 柯林斯安排了手头的现金和存款,只留下少部分作为周转,其余的全部随信寄给了汤姆·惠特灵 ☆、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离开后,伊丽莎白就知道,她对于达西先生的魔法,随着家中姊妹的事发,已经开始坍塌。 若从前,她还能自信地说说,作为一个乡绅的女儿,她足以匹配得上一位绅士的儿子,即便二人家中的财富千差万别。 但如今,班纳特家出了这样不名誉的事情,但凡达西先生是个有理智的人,他就该知道,要与班纳特家保持距离。 而她,根本无法指责他的行为。 女仆很快找回了嘉定纳夫妇。 “哦,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我可怜的莉迪亚,我可怜的伊丽莎白。”嘉定纳太太一把搂住六神不定的伊丽莎白。 她是个温柔镇定的女人,她的安慰叫伊丽莎白很快放松下来。 “都是我的错,我早就知道维克姆先生是个卑鄙的人,我应该及早把他的恶行公之于众。”出于对达西先生的承诺,伊丽莎白没有细说维克姆和乔治安娜的事情。 “别担心,伊丽莎白。” 嘉定纳先生接过菲利普先生送来的短信,上面写着事情经过。他草草看过,心里有了底。 “既然菲利普先生他们已经来了伦敦,那我就赶紧去找他们,莉兹,叫你舅妈陪着你好好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不要害怕,只要维克姆在伦敦,我总能把他们找出来。” 嘉定纳先生拿起手杖和围巾就准备出门。 他生意得法,在伦敦有些门路。维克姆一个穷军汉,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一些,他很快理清思路。 “放心,家里有我呢。我这就给班纳特先生写信,叫她们放宽心。” “嘉定纳先生,介意我与您一起去吗?” 嘉定纳家门口,一辆华贵的马车走了过来,原来是达西先生。他去而复返,不知该如何面对伊丽莎白,便一直在门口等待嘉定纳先生。 近日因为莉兹的关系,达西先生也没少光顾过他家,只是,莉迪亚的事情本该秘而不宣,达西先生这是知道了吗?嘉定纳先生心中疑惑。 “嘉定纳先生,时间不等人,我在伦敦有些力量,咱们一道施力,也能早日找到维克姆他们。” 来不及仔细思索,嘉定纳先生爬上马车:“那就辛苦达西先生了,我们先去找菲利普先生,他一路从麦里屯追赶过来,他那里肯定又些消息。” 达西先生一路沉着脸,一看就有心事,嘉定纳先生也在心中琢磨着信上的事情,顾不上与达西先生客套。 马车很快到了苏格兰场附近。 “菲利普,有什么进展吗?” 嘉定纳没等马车停下,已经跳下去找到菲利普他们暂时歇脚的旅店。 菲利普正在屋里焦急地踱步。 因为班纳特太太生病,班纳特先生早就赶回了浪波恩。本来弗斯托上校可以帮忙,可他临时受命,已于昨日回了麦里屯。这样一来,在伦敦的人手就捉襟见肘,他不得不向嘉定纳求助。 “这位是?” 菲利普疑惑地看着达西。 “这位是彭勃利庄园的主人达西先生,这位是麦里屯的律师菲利普先生。” 嘉定纳给他们二人互相作了介绍,但关于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的绯闻的猜测,他没有细说。 “我认识几个报社的人,他们有些线人,都是伦敦街头的马车夫,我想他们或许会有好办法。”嘉定纳先生道。 “马车夫,好极了。我也联系了附近的旅馆和掮客,若是有人租赁房屋,总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搜寻的方向出了问题,前几天还有人讲过她们,到伦敦却音信全无了。真叫人一筹莫展。可维克姆来历不明,找起来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或许我可以提供微薄的帮助。”达西先生听着嘉定纳先生与菲利普先生讨论,矜持地提出建议:“虽然苏格兰场刚成立不久,但我与他们的探长有些交情,或许能够出动警力给予必要的帮助。” “但这样一来,莉迪亚……” “不用担心,维克姆欠了许多赌债,他的债权人正希望知道他的下落呢。我想,你们可以用追赌债为理由,申请抓捕维克姆。” “况且,维克姆与我有些渊源。” 菲利普和嘉定纳吃惊极了。 “他原本是我父亲的教子,住在彭勃利庄园,从他犯下一桩大错之后,就被我赶出彭勃利了。他家里倒还有一位叔叔,听说在伦敦开了一家小纺织厂,或许我们可以顺着这条路找下去。除了伦敦,他能去的地方不多,彭勃利被我下了禁令,他肯定回不去了。他曾经随军驻扎的地方,我找人查过了,因为欠下大笔赌债,又骗了不少钱财,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他必定不会回到那些地方。” 达西先生整理着思绪。 “他带着一位淑女赶路,多有不便,只怕速度没有你们快,或许是在来伦敦的路上耽搁了,才没有与你们遇上。我们也可以找人在沿路的市镇继续查探。” 几个人群策群力,分头行动。 在达西先生的帮助下,苏格兰场的警察行动迅速,维克姆很快在伦敦的赌桌上被抓住,并被警察带到菲利普他们租住的旅馆。 原来他上午刚到伦敦,不着急住宿,先要过一把手瘾。赌场这样的地方,早就被苏格兰场打了招呼,维克姆连赢三把,正在兴头上,就被警察抓个正着。 “好久不见,菲兹威廉。” 维克姆被一个警察压着头,按在石青色的方桌上,脸皮与实木桌面摩擦。可他嬉笑着,不以为意。 “还有这两位,麦里屯的菲利普先生,叫我猜猜,这位……”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警察粗暴地制止他。 “达西先生,我们先撤队回去了。乔治·维克姆就交由您处置了。无论如何,苏格兰场感谢您长久以来的赞助。” 探长留下了乔治·维克姆。 租来的寓所,现在只有四个人。 “菲利普先生,嘉定纳先生,我与维克姆先生有一桩旧事需要解决,能给我们一些空间吗?” “如你所愿。”嘉定纳先生拉着菲利普先生离开。 虽然他们也想不通,达西先生会与维克姆这样卑劣的人有什么恩怨。 “达西先生,我可是谨遵您的命令,没有在外头提过乔治……” 达西先生冰冷的眼眸刺向他。 “我没有提过——那件事,拿多少钱就该办多少事,我知道的。”维克姆耸耸肩。“那么,是什么原因劳动您,教您亲自安排人手将我抓到这里来,并大驾光临这破败的小屋?”他明知故问。 达西先生坐在维克姆对面。 “或许我错了,你这样的人,骨子里就那么卑劣,根本无法改变。”达西先生道。 “也许吧,毕竟我不像您一样,有年收入一万英镑的庄园和产业。微薄的家资,朝不保夕,我只能通过一切手段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这有什么错呢?我知道你们这些大人物看不起我,恨不得再也不让我这病毒沾染上你们,我当然也不敢招惹你们。既然如此,您又何必为别人出头,再和我有什么牵扯?” 达西先生长久地沉默了。 若不是经过一番挣扎,他绝不会发现自己对伊丽莎白的爱意已经那么深,足以让他忘却她那不堪的家世。 当伊丽莎白难堪地垂眸,当她狡黠的双眼染上哀愁,当她故作坚强地送他离开……他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 “这次,你又有什么要求?” 达西先生冷冷的凝视着维克姆。 “您希望我做什么?我想,我这次依旧可以离开赫特弗斯郡,再也不回到那儿去。我给您保证。” 达西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艰难地开口:“如果,你们结婚呢?” 这次当然不同了。 乔治安娜那件事,众人知之甚少,更本没有惊动别人,就被发现了。维克姆也仅仅是唆使乔治安娜同他私奔,不像这次,班纳特小姐一路跟着维克姆从麦里屯到伦敦,经过了多少地方,二人一起过了那么长时间。 最体面的处理,唯有让他们结婚,才能将一桩丑闻变作一件喜事。 “天呐!您要同我作姻亲?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维克姆无赖地说:“那就要看您能出多少钱了,毕竟我上一个目标是一位有一万镑嫁妆的淑女。” “如果你不想谈,我想,苏格兰场很愿意帮你找找你的债主们。” “好好好,你们有钱人可真开不起玩笑。如果给我五千镑,我可以马上向莉迪亚求婚,不能再少了,我知道她有两千镑嫁妆,那笔钱另算。” 维克姆精打细算。 “我可以给你钱,但我希望你慎重地对待这件事,只要传出不名誉的消息,我就将你交给你的债主们。你知道,你们结婚之后,你的死活并不重要。” 也许莉迪亚会在意呢。 维克姆满意极了。 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费了这么久的功夫,原以为竹篮打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维克姆配合着菲利普先生和嘉定纳先生,对他们知无不言,装作一个对莉迪亚无比痴心的追求者。 “我不管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儿,我只问你,现在莉迪亚在哪儿?”菲利普是个律师,他见多识广,对于维克姆这种人,他一眼就能看穿。 “可怜的莉迪亚病了,她不能赶路。我带你们去找她。” ☆、班纳特太太 在班纳特先生抵达德比郡之前,柯林斯的两封信先送到了浪波恩。 “柯林斯表哥,他又要说些什么橄榄枝之类的古怪玩笑了吗?”玛丽嘀咕着。 她把信交给班纳特太太。 “亲爱的班纳特先生、班纳特太太及诸位表妹: 向您问好。 鉴于我已经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我长话短说。因为偶然,我见到了莉迪亚表妹,她现在我府上做客。她正在病中,医生说是感冒和咳嗽导致肺部出了毛病。可怜的莉迪亚小姐,似乎还饿了几天,肠胃非常脆弱……我说这些,是希望你们不要指责她。那么,请速来德比郡。 威廉·柯林斯。” “找到莉迪亚了!柯林斯找到莉迪亚了。可怜的莉迪亚,她怎么会到德比郡?玛丽,凯蒂,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德比郡。” 此时,她才看到信封中还夹着另一笺精美信件,那个形状具有平衡对称美的的图案,写着德包尔家族。 她有些奇怪,班纳特家与这样的贵族家庭压根儿搭不上边儿。她认识的爵位最高的人,就是住在麦里屯附近的卢卡斯爵士。 但她很快就决定拆开看看。 “尊敬的班纳特先生、班纳特太太: 冒昧打扰。我听闻班纳特家的莉迪亚小姐性情大方,活泼开朗,特意给您们写信,邀请她来罗辛斯庄园做客。请务必准允。 凯瑟琳·德包尔夫人。” 落款的日期,是莉迪亚离开麦昆屯的前两天。 班纳特太太谨慎地把这封信收好,饶是她再愚蠢,也知道这封信对于莉迪亚、对于班纳特家来讲是多么的重要。不知道柯林斯用了怎样的努力,才得到凯瑟琳夫人这样大力的帮助。总之,她万分感激二人的善举。 班纳特太太比班纳特先生一行先抵达德比郡。她在柯林斯宅见到了莉迪亚。 莉迪亚正躺在床上,半阖着眼,神态疲惫。修剪得当的浅棕色长卷发,由于营养不良,干枯分叉,没有光泽。 她拥着被子,整个人失去了神采。 “欧,我可怜的莉迪亚,妈妈的心肝宝贝儿。都是那可恶的维克姆,你怎么那样大胆,胆敢跟着卑鄙的维克姆,做出那样的丑事……我可怜的神经呀,玛丽,帮我拿一下嗅盐。这可怎么办呢?我可怜的莉迪亚。你知道班纳特先生和我有多么着急吗?你的姑父和舅舅他们……” 莉迪亚又羞愧又忐忑,她极力想要坐起来,班纳特太太赶紧按住她,叫她安心卧床休养。 班纳特太太既生气又心疼,在未找到莉迪亚的时候,自然是担心着急占了上风,可一旦找到莉迪亚,她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又紧绷起来,开始担忧起后果。 “莉迪亚,维克姆呢?你怎么独自在柯林斯先生府上?” 莉迪亚低声啜泣:“维克姆他带着我的首饰和零用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她干瘦的双手紧拽着班纳特太太。 这几天她仿佛突然清明起来,脑海中的迷雾拨开后,她很快就明白维克姆的诡计——班纳特一家大多聪明,即便班纳特太太是个花瓶美人,她家中的基因也很优秀。 她获得稀里糊涂,何尝不是因为嫁得太好? “什么!”班纳特太太又情不自禁呼喊起“可怜的神经”来。“你怎么这么傻。”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班纳特太太搂着莉迪亚。 若是按照惯例,最好的结局,不过是维克姆向莉迪亚求婚,可明知维克姆是个烂赌鬼、满口谎言的骗子,班纳特太太又极不愿意把莉迪亚托付给他。 如今,听到维克姆遗弃了莉迪亚的消息,班纳特太太却又觉得脸面无光,在她看来,这是没有魅力的表现。 “那么你们……” “他跟我说要带我去彭勃利结婚,然后再回浪波恩……离开麦里屯没有两天,我就开始生病,身体越来越差……再后来,我就被他留在了德比郡。若不是柯林斯表哥,我就见不到你们了。”莉迪亚无声流泪,她死死抱住班纳特太太。 每一次说起那件事,就再一次撕开伤疤,依旧那么艰难。她忍不住流泪、害怕。 “别怕,我的宝贝,妈妈在这儿。”班纳特太太轻轻拍打她的背脊,轻声安慰她。 柯林斯安排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以牛肉和土豆为主菜,配上紫甘蓝、西兰花和洋葱,好在他有一瓶经年的葡萄酒,让这顿晚餐看起来丰盛些。 “哦,柯林斯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我可怜的莉迪亚,要不是遇见你,只怕已经……”班纳特太太情绪激动地哭起来。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班纳特小姐也是我的姻亲。况且,这样恶劣的事情竟发生在我管辖的牧区,说起来我十分对不起凯瑟琳夫人和主教大人的信任和栽培。” “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维克姆看着那么漂亮英俊,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谁知道他不过是个骗子、无赖。”班纳特太太愤恨极了。在麦里屯的时候,她喜欢维克姆多过达西先生。 “也不知道班纳特先生是不是到了德比郡,我找人给他送了信,希望不要和他错过。请你跟凯瑟琳夫人陈情,替我们一家向她表达感激。不知道凯瑟琳夫人是否有时间接待我们。她可真是个大好人,我总以为你说话夸大其词,但没想到你之前说的竟一点都不夸张,凯瑟琳夫人的确是个少有的善良的体面人。” “凯瑟琳夫人已经知道您来到德比郡的消息,她特意让我告诉你:'叫班纳特太太不必着急来拜见我,我知道他们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处理好莉迪亚小姐这件事。等她们的事情处理好,再来拜访我也不迟。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名誉的损伤是巨大而沉重的打击,请他们务必慎重地作出处理。必要的时候,请他们务必仔细想想我的话。'柯林斯复述凯瑟琳夫人的交代。她一连用了两个务必,足见她的态度和立场。 “凯瑟琳夫人真是太体贴了。我们会记住她的指教。” “您一路奔波,十分操劳,最重要的是先休息好,陪伴可怜的莉迪亚小姐,静待班纳特先生到来。也不知维克姆现在在哪里,我派人找遍了德比郡,并没有他的消息。也许,他离开这里了……”柯林斯悲悯地说道:“等班纳特先生过来,我们就按照凯瑟琳夫人的吩咐,只要装作受邀来罗辛斯庄园做客,等风浪平静了,自然可以把莉迪亚小姐接回浪波恩了。” 说到这里,柯林斯忍不住为恩主凯瑟琳夫人祷告。凯瑟琳夫人写的那封信,冒了极大的风险,若不是她在罗辛斯近乎只手遮天,且维克姆又劣迹斑斑,她决不会轻易地拿家族的名声冒险。 她总是那么热心,又严守规矩。 “关于莉迪亚小姐,凯瑟琳夫人有一个建议,或许她会喜欢女子教会学校,德比郡或者伦敦都可以。我想,她还没到社交季,等毕业之后,这件事情的余波就散去了。并不会影响她的社交和婚姻。” 班纳特太太迟疑,现在的教会学校并不是乐土,侵轧和暴力事件层出不穷,莉迪亚还那么小…… “现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或许您可以先问问莉迪亚小姐的意见。我个人认为,有时候时间才是解决问题的良药,人们大多健忘。” “我不知道,如果班纳特先生在这就好了,他会知道该怎么办。” 她口中的班纳特先生此时也到了德比郡。 “莉迪亚呢?你不是说她在这里养病吗?她怎么不在这里?” 班纳特先生凶狠地瞪着维克姆,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显然,他错过了班纳特太太的书信。 “我也不知道。” 维克姆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离开的时候,莉迪亚病得很重,他没有留下财物和面包,也不知道莉迪亚能不能撑过去。难道,这几天她已经遭遇了不幸吗? “你这个混蛋。”班纳特先生也产生了不好的猜测。他一拳砸在维克姆脸上,他是乡绅,常会在自家的树林里打猎,身体格外健壮,一拳下去,维克姆流下两管鼻血。 菲利普和嘉定纳赶紧拉住班纳特先生:“先问问房东和邻居们,或许莉迪亚自己离开了。”嘉定纳先生不确定地说,可打死人是重罪,看班纳特先生的样子,并不能理智地控制自己的行为。 “啊,维克姆先生,你可终于回来了。”一个老派的中年绅士走了过来,他老早注意到这一行人。“你把我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又不退还钥匙,要不是我今天抓住了你,还不知道要上哪里说理去。” 他正是这里的房东查理先生,伍德街有一大片租房都是他在他名下。 “房东先生,和我一起的那位小姐呢?她不是住在这里吗?”维克姆心中升起希望。 “小姐?我可没见过什么小姐,你不要胡乱的攀扯别人。我也不漫天要价,虽然我的家具都是便宜货,但也能值几个钱。诸位先生们给做个见证,给我十五便士,我就不计较你做的坏事。不然,我想,凯瑟琳夫人绝不愿意听到你踏上这片土地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锁定了,提前发吧。希望爆人品。 ☆、猎·枪 维克姆交了十五便士,留下了钥匙。 他一向欺软怕硬。 正如他早就看清老达西先生耳根子软,可以通过欺骗的方式得到他的照顾,所以他利用年龄和早熟的心智,成为老达西先生的教子,并几乎可以从老达西先生那里得到一份神职。若不是老达西先生去的太早的话。 但凯瑟琳夫人不同。她有一颗比石头还硬的心。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判断,连九头牛都无法教她轻易转变立场。很不幸,从小丧母的达西先生在凯瑟琳夫人的关照下,日益养成了同样的性格。 她从来都觉得维克姆别有用心,对他十分防备。如若不然,维克姆不会冒险去选择达西先生,更为体弱多病以至于婚姻为难的安妮小姐会是他更好的选择。 可维克姆不敢。 正因为凯瑟琳夫人在后头做主,才使得维克姆没有从达西先生和乔治安娜小姐手上讨到更多便宜。 连同他从达西先生那里要到的钱,也很快被德包尔公爵通过各种手段留在了彭勃利——总有很多办法从一个赌鬼手上骗走他的钱。 起码从这一点上来说,维克姆自认为不算完全欺骗了伊丽莎白和莉迪亚,达西先生确实拿走了属于他的钱,和即将属于他的神职。 若非莉迪亚病得不行了,他绝不会在德比郡停留。这也是为什么他离开莉迪亚之后,很快出现在伦敦的原因——德比郡与彭勃利一样,都严格限制着他进入。 “老查理,这几位就是班纳特先生和他的家人们吗?”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跳下马车,快步来到几人面前。 “这位是维克姆先生,虽然我只认识他,但我猜想,这位戴礼帽的绅士必定是柯林斯教士要找到班纳特先生。” 老查理笑呵呵地恭维着班纳特先生。 “我是哈里·班纳特,如果你要找到班纳特先生是我的话,但我确信我从未见过你。”班纳特先生走到前面。 “我忘了介绍自己。我是詹姆斯·卢恩,柯林斯教士吩咐我时刻注意着,如果您踏上德比郡,就立即把您请到他府上去。威廉·柯林斯教士,您应当认识他吧?他让我给您带话,班纳特太太带着小姐们,现在正在府上做客。”正因为柯林斯早有吩咐,才有人在维克姆他们刚踏上德比郡的时候就通知了詹姆斯。 欧,原来是他。 班纳特先生想起,柯林斯先生曾经在信中说过,他蒙德包尔公爵夫人凯瑟琳夫人器重,顺利获得了罗辛斯的教职。想不到他在罗辛斯竟如此体面,每个人说起他都非常尊重。 “班纳特太太什么时候来的德比郡?他们找到莉迪亚了?” 无论如何,班纳特先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立即同意,与詹姆斯一起赶往柯林斯宅。 见到莉迪亚和班纳特太太一行人后,班纳特先生悬着的心才放心,酸痛的肌肉和针刺般的神经提醒着他,需要马上休息。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作为父亲,他不能与女儿抱头痛哭,看到她可怜的模样,更不忍心责骂她。然而,还有一个罪魁祸首等着他处置。 “嘉定纳先生,你之前跟我说,维克姆先生说过的,对于这件事,他有什么打算来着?” “是的,他诚恳地表示,想要娶莉迪亚,希望能够圆满的解决这件事情,叫大家脸上都好看些。但我明确的回应他,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决定。我必须告诉你,维克姆先生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一个品格卑劣、劣迹斑斑、一事无成的浪荡子,无法给莉迪亚带来幸福。我希望你慎重的考虑此事。” 班纳特先生举棋不定。 他同班纳特太太,也同大多数传统的家庭一样,面对这样的事情,维克姆先生说的那种能维持大家脸面的做法,才是首选。如果维克姆所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他也只能委曲求全,吞下这一口恶气。 毕竟,班纳特家还有四个未出嫁的女儿。就算不为了他和班纳特太太的脸面,他也必须维持班纳特家的尊严。 可嘉定纳先生说的,何尝不是他此刻正忧心的事情呢!如果维克姆先生不可靠,那就是眼睁睁地把莉迪亚推进火坑呀。 班纳特先生请维克姆坐下,他挑剔地打量着鼻青脸肿的维克姆,要知道班纳特先生是多么傲气,以往他从来不与这些年轻浪荡的军官坐在一起说话。 “愿意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吗?乔治·维克姆先生。” 维克姆也在打量班纳特先生。 在伊丽莎白的美貌的光圈下,他一度觊觎过班纳特家的产业,可遗憾的是,班纳特家的小姐们无法以此作嫁妆。否则,他下手的对象,绝不会选择无脑的莉迪亚。 “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沉迷于莉迪亚小姐的美貌,心生恶念,用花言巧语欺骗莉迪亚小姐,骗取她的信任,她绝对不会被我蛊惑,与我一起私奔……”维克姆诚恳地认罪。 但不论是班纳特先生,还是菲利普、嘉定纳二位先生,都沉默不语。 维克姆先生镇定地说下去。 “我们原本计划着,先去彭勃利庄园拿回老达西先生给我留下的财产,之后我会跟莉迪亚小姐在上帝的见证下结婚。莉迪亚小姐十分敬爱您和班纳特太太,她总说我身为军官,家无恒产,并不是合您心意的女婿人选,所以我们才出此下策。我们总想着必须要得到您的祝福才好。按我们的约定,在彭勃利结婚后,我们会回到浪波恩向您和班纳特太太认错,直到获得你们的谅解……” “老达西先生给你留下的财产?”班纳特先生到伦敦的时候,达西先生因为要送乔治安娜回家,已经先行离开了,因此他并不清楚二人的纠葛。 “是的,班纳特先生,老达西先生给我留下了一笔约五千镑的财产。因为之前我和达西先生有些误会,我不愿意凑上去去拿那笔钱,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和解了。请相信我,我会拿着那五千镑好好投资买地,叫莉迪亚过上绅士太太的日子。” 维克姆总是不乏花言巧语,那原本是他以向莉迪亚求婚为代价向达西先生敲诈来的钱,从他口里说出来,却成了老达西先生的馈赠。 “就我所知,你酷爱赌博,或许那五千镑来不及变成土地,就先被你挥霍殆尽了。”菲利普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但如果维克姆有一笔五千镑的财产,那么他和莉迪亚的婚事,倒没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我可以发誓,这一次我一定洗心革面,踏踏实实地和莉迪亚过日子。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不不不,誓言这种东西最不牢靠了,我想,我们还是得相信合同。”菲利普先生道。“或许,我们可以让维克姆先生先购置一块土地,然后约定,维克姆先生不得在没有莉迪亚签名的情况下,独自将土地变现。这样一来,维克姆先生就不能将这笔地产任意挥霍。或许这样可以让莉迪亚的未来略有保障。班纳特先生,嘉定纳先生,你们觉得怎么样?” “那么维克姆先生,你愿意吗?”班纳特先生觉得律师姐夫的安排合情合理,充分考虑到莉迪亚的利益。 “这……” 维克姆骗了许多年轻的姑娘,可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娘家人。一点都不讲究所谓体面,反而事事只看□□裸的利益。 难怪这些下等人那么不招人喜欢。 “有什么问题吗?”班纳特先生虽然也觉得以合同来约束女婿的做法不体面,但站在莉迪亚的父亲的立场来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做法了。 “我是说,因为达西先生匆忙回彭勃利了,我还没有拿到他应当给我的五千镑,如此一来,我们就无法置地。或许您愿意先将莉迪亚许配给我?我保证,一旦我拿到钱,就按菲利普先生要求的那样买地,并与莉迪亚签订合同。” 对于维克姆来说,这当然很不值得。他愿意和莉迪亚结婚,都是看在达西承诺的五千镑的面子上,若是还要受到这么多限制,他就不乐意了。 但一切都只是权宜。 班纳特先生也迟疑了,这件事情,确实不能一直拖着,但若是在关键问题尚未解决的情况下仓促决定,也不十分稳妥:“你什么时候能拿到这笔钱?” 维克姆除了一张脸,再没有别的可靠的东西,若不是有这笔钱,班纳特先生几乎不愿同他讨论莉迪亚的婚姻问题。 “如果达西先生愿意让我踏上彭勃利的土地的话。”维克姆模棱两可地说。 “我希望,你可以用严肃认真地态度对待这件事。否则,我会让你知道,班纳特家的猎·枪绝不是摆设。” “那是当然。您要相信我的真心。” “不要忘了,你曾抛下病弱的莉迪亚,独自浪荡到伦敦。”菲利普指责他。 维克姆语塞。 这是无法避过去的事情。但他相信事已至此,即便班纳特家有再多不满,也只能风平浪静地接受,并且极力促成他和莉迪亚的婚事。 “如果你对不起莉迪亚,我会毫不犹豫的用它打爆你的头。”班纳特先生凶狠地举起手边的□□。 ☆、求婚 彭勃利庄园离罗辛斯不算远。 在维克姆说完那番话之后,班纳特太太们竟然接到达西先生和达西小姐的邀请。 真是一个奇怪的巧合。 他邀请班纳特先生在内的男士们去彭勃利庄园钓鱼,他的妹妹乔治安娜·达西小姐邀请女士们务必去彭勃利欣赏深秋的美景。如此恳切的邀约,不得不叫人产生一些联想。 “维克姆先生也一道过去吗?”罗辛斯庄园的晚宴上,凯瑟琳夫人放下刀叉,严肃地问道。 当她听说班纳特先生有了决断,做出了体面的决定,便立即邀请他们参加罗辛斯庄园的晚宴。 我们相信,如果班纳特一家不能体面的解决莉迪亚之事,刻板守礼的凯瑟琳夫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成为罗辛斯庄园的座上宾的。 “是的,他说他与达西先生约定,由达西先生支付老达西先生留给他的五千镑的财产,为了与莉迪亚结婚,他必须先去彭勃利拿到这一笔钱。我尊敬的凯瑟琳夫人,我不得不说,您和老达西先生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仁慈的人。” 一旦接受了维克姆将要成为女婿的事实,班纳特太太马上就转变了对维克姆的看法。她现在怎么看,都觉得维克姆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维克姆先生长相俊俏,这是毋庸置疑的。此外他还对莉迪亚一片真心,更教人惊喜的是,他竟然能够获得一笔五千镑的财富,这就让他和莉迪亚的未来有了保障。 班纳特太太如鱼得水,自在极了。 凯瑟琳夫人皱眉,她没有说什么,但明显可以感觉到她的兴致不高了。 一顿晚餐平淡地结束了,凯瑟琳夫人直到晚餐最后,也没有再跟班纳特一家说些什么规矩、教义之类的话。 但凡对她了解一些的人都知道,凯瑟琳夫人兴致好的时候就喜欢说教,对亲近的人也喜欢说教。她实在是个性格强势的人,但意外地不讨人厌。 或许是因为她是整个罗辛斯的大地主和大贵族吧。 “真是不幸呀。柯林斯教士。” 柯林斯不知道凯瑟琳夫人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为谁叹息。她在晚餐后,单独留下了柯林斯。 “是的,夫人。” “你见到维克姆了?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凯瑟琳夫人请柯林斯坐下。 “我想维克姆先生过得不差,他如今是个军官,虽然擅离职守这份职业也岌岌可危,但若是成了班纳特家的小女婿,弗斯托上校或许会网开一面,替他在上官面前美言几句。” “这个卑鄙的骗子、小丑。”凯瑟琳夫人气愤极了。“班纳特太太以为保住了家族的名誉,但如果她眼光放长远些,就知道维克姆那样的女婿,绝对是莉迪亚小姐和整个班纳特家族的悲剧。” “我会劝劝班纳特先生……” “不,这对于他家现在的情况,是最好的处理了。我希望你替我向维克姆问好,并告诉他人贵有自知之明,千万不要得寸进尺。如果你见到菲兹威廉,也请你告诉他,我希望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对得起达西家的荣耀。” “如您所愿。” 柯林斯不是第一次见到维克姆,可他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惧怕的神色。 当他转达了凯瑟琳夫人的意志之后,维克姆脸色就变得惶恐不安了。但柯林斯并不惊奇,凯瑟琳夫人能够掌控德比郡,绝不仅仅因为仁慈。 “我以为达西先生已经原谅我了。” “那不是我能知道的,先生,你需要我把这句话转达给凯瑟琳夫人吗?”柯林斯冷淡极了,他对维克姆的所作所为十分不齿,也不齿于同他说话。 “不需要。”维克姆咬牙切齿。 “那么,您的决定是什么?” “我突然觉得鼻子还未痊愈,暂时去不了彭勃利庄园了。麻烦你替我向达西先生和达西小姐致歉。”柯林斯得到想要的答复,满意极了。 “但或许还要麻烦您跟班纳特先生与班纳特太太讲,既然我一时半会不能动身前往彭勃利庄园,那么,关于那五千镑我现在无能为力,或许他们愿意再给我一些时间……” 维克姆企图以班纳特家威胁柯林斯。但柯林斯并不是表面那么好说话:“我想班纳特先生的□□会想知道你要说什么。” “柯林斯先生,你可真是古板又无趣呀。我只是开个玩笑。我认输!”维克姆随意的举起双手。 “也许吧。” 维克姆的威胁,柯林斯一点不放在心上。他觉得,凯瑟琳夫人原本给莉迪亚安排的路子就很好,去一个教会学校待几年,毕业后既有一门技艺,又能自由的选择婚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那个时候凯瑟琳夫人压根儿不知道维克姆竟然还会回来。 相比而言,匆忙嫁给一个罔顾他人性命的,性格卑劣的赌鬼,不过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 但他毕竟只是远亲,这件事情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柯林斯先生再次见到了伊丽莎白小姐。 老实说,他有些尴尬。 在浪波恩,出于善意的补偿也好,出于对伊丽莎白小姐的爱慕也好,他冒昧的向她求婚,但只得到她毫不留情的拒绝,这一直让柯林斯十分沮丧。 现在是什么情况? 达西先生,彭勃利庄园的大地主,凯瑟琳夫人最出色的侄子,竟然也钟情于伊丽莎白小姐? 任何人,只要不是傻瓜,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二人之间那藏不住的暧昧和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 柯林斯终于理解了凯瑟琳夫人那句特别的嘱托。 按照最世俗的婚姻经济,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一个只有两千镑嫁妆的乡绅小姐,最好的结婚对象其实就是柯林斯这样的乡绅,有地产、有体面的职业。但若是达西先生,他母亲是贵族后裔,如今又是彭勃利的大地主,有钱有势,应当努力谋求一个爵位,找一位贵族小姐结婚才是正当的选择。 伊丽莎白小姐和达西先生? 作为曾经的追求者,柯林斯必须说,二人并不十分相配。 一起钓鱼的时候,柯林斯找到机会,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凯瑟琳夫人的嘱托。 达西先生一贯的沉静,柯林斯也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对于此事的反应。 “我听说,柯林斯先生你也曾向伊丽莎白求婚?” 如果我听看错的话,达西先生似乎在嫉妒? “您知道的,我将来会继承浪波恩的土地,而我正好需要一位可以作为牧区表率的妻子。我想着如果娶一位班纳特家的小姐,正好一举两得。” “如你所说,伊丽莎白小姐可以称为牧区表率,那么,我向她求婚,又怎么会堕了达西家族的荣誉呢?” “您和我不一样……”柯林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您是说向她求婚?您已经向伊丽莎白小姐求婚了?哦,上帝保佑。我该如何向凯瑟琳夫人答复呢?我必须马上见到凯瑟琳夫人。” “不用着急,她已经拒绝了我一次。”不等柯林斯放心,达西先生又说:“但我已经决定向她进行第二次求婚。祝福我吧,柯林斯教士。” 达西先生的鱼竿一沉,竟然钓上来一条一英尺左右的淡水鱼。“这可是个好兆头。” 晚餐时候,柯林斯密切关注着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小姐。他不希望二人的求婚恰好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 虽然凯瑟琳夫人极力抵制,但柯林斯不会因此就去破坏一桩婚事,尤其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表妹。 主呀,希望他们行行好,不要让我的职业断送在今晚。柯林斯祈祷着。 但往往事与愿违。 被彭勃利的斑鸠吵醒,柯林斯站在窗户边,欣赏着萧瑟的秋景。很快,那霜红的树林和枯黄的带着冷霜的草地就不再美丽如初,他 看待伊丽莎白挽着达西先生,一起走进了寒冷的深秋。 偷窥可耻,柯林斯决定先去吃个早餐。等他再回到窗前的时候,正好看到达西先生单膝下跪…… 这是怎样的缘分呀。 即便隔着半个花园,他也能看到达西先生兴奋又羞涩的表情,伊丽莎白感动得流下了一串串泪珠。 两人很快抱在一起。 相信等会儿,他们就会向大家宣布这个好消息。 早知道,我昨天晚上就应该连夜回罗辛斯的。这下可真辜负了凯瑟琳夫人的信任。柯林斯沮丧极了。 不出所料,伊丽莎白小姐和达西先生很快丢出这颗粉红□□。将班纳特太太炸得晕乎乎的,忘乎所以,只一个劲儿求证着是否属实。 很快,达西先生也成了她口中的宝贝,连达西先生那没什么情绪的脸,在班纳特太太看来,也是稳重可靠的表现。 “柯林斯表哥,你不愿意祝福我和菲兹威廉吗?”伊丽莎白狡黠的大眼睛盯住柯林斯。显然,达西并不能保守秘密,伊丽莎白小姐已经知道凯瑟琳夫人的嘱托。 “怎么会呢,看得出来,你们真心相爱。愿主保佑你们。”柯林斯做了祈祷。 “我就知道,你永远站在我这边。如果你愿意的话,请告诉凯瑟琳夫人,虽然我出身不显,没有尊贵的爵位、数不尽的财富,只有有限的嫁妆。但我保证我会一直爱着菲兹威廉。我想,菲兹威廉已经足够富裕,相较于只是数字一样的金钱,他更需要我的支持。”伊丽莎白郑重地说。 伊丽莎白的话,柯林斯不评价,但他只是一个传声筒,能做的只是在凯瑟琳夫人被气出个好歹之前,请个医生随时待命。 ☆、第二场 达西先生向伊丽莎白求婚了。 柯林斯回到罗辛斯庄园,果然感受到了凯瑟琳夫人的盛怒。 “都是我的错,夫人。”柯林斯非常自责。 “是的,柯林斯教士,你这次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早知道,我真应该亲自去彭勃利去阻止他们。哦,耶稣呀,菲兹威廉的举动太冒失了,伊丽莎白的家世那样低微,还有一群不体面的亲戚,怎么配得上他?” 柯林斯虽身为其中一员,但也十分赞同凯瑟琳夫人的意见。婚姻应当门当户对,这是举世皆知的准则。 “我必须马上给他写信。哦,那又能改变什么呢?”凯瑟琳夫人不满地说道。达西先生和班纳特小姐已经订婚,她再如何生气也无济于事了。“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爱情就是全部。真可怕。我该好好想想,我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柯林斯沮丧地回到家中,凯瑟琳夫人此时显然无法分神招待他了。 “柯林斯表哥,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忧愁呢?是因为凯瑟琳夫人吗?”伊丽莎白从二楼快步下来,她不像时下淑女那样谨守礼仪,但总是那么富有洞察力。 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坏。 “哦,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没什么,莉迪亚小姐好些了吗?” “托你的福,莉迪亚能够起身了。我想,我们得把她接回浪波恩进行后续治疗。爸爸去联系菲利普姑父了。” “你们要回去了吗?”柯林斯并不惊讶。 莉迪亚小姐和维克姆先生已经被找到,如今班纳特家的头等大事,就是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小姐的婚事了。 “是的,柯林斯先生。感谢主,伊丽莎白和莉迪亚都如愿找到一位富有的单身汉结婚。请一定要到浪波恩去参加她们的婚礼。我敢保证,整个麦里屯绝对会为这两个消息疯狂。”班纳特太太同凯蒂、玛丽一起从外头进来,她身后的女仆玛丽抱着大包小包:“我特意去买了些布料和花边,你们看,这两条印度来的围巾,是不是很漂亮?” “当然,如今伦敦的年轻小姐能得到一条印度围巾,可是一件极为体面的事情。班纳特太太,您一下子买到了两条,可真是幸运呀。” “我们在布料商人那里时,正好有一艘海船抵达了伦敦,一下子来了许多漂亮的丝绸和布匹,还有羊绒围巾。我看到还有一些钻石、蓝宝石和水晶,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一颗蓝宝石,我敢保证,比女皇权杖上的宝石还要大。如果不是到了晚餐时间,我真想一下午就在那里待着。”凯蒂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描绘着下午见到的场景。“伊丽莎白,你今天没有跟我们一起出去,真是太遗憾了。” 伊丽莎白兴趣缺缺。 “莉兹,这条砖红色的围巾很适合你,配上你湖蓝的绸裙,再合适不过了。我想,莉迪亚会喜欢这条印度花样的彩色围巾,它的色彩那么丰富,配色那么活泼。我想她一定会开心的,凯蒂,给莉迪亚拿上去吧。” “哦。”凯蒂撅着嘴,嘟囔着班纳特太太偏心。但她知道,班纳特太太就是这样。 整个浪波恩都沉浸在欢喜当中。 麦里屯没有秘密,班纳特一家刚回到浪波恩,弗斯托上校夫人就登门拜访,班纳特太太愉快而热情地接待了她。 很快,达西先生向伊丽莎白求婚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飞快地传遍了麦里屯。 维克姆来到莉迪亚的房间,她在壁炉边接待了他。这对准未婚夫妻,在私奔之后,还是第一次见面。 被班纳特先生接回浪波恩修养,在乡下过了几天舒服的日子后,莉迪亚的肺部感染已经痊愈,只是几天滴水未进伤害了她的肠胃,如今她只能吃些简单的蔬菜,以至于骨架单瘦,肤色苍白,明显不如过去健康。 但她依旧是美丽的,并随着经历的磨难,那份曾因年轻而显得娇美的面容,更有了几分凌厉的艳色。但这种转变并不明显,所以大多数人只觉得莉迪亚性格过于沉闷了。 房间里已经烧起了壁炉,木柴哔哔啵啵,气温舒适宜人。可她还是裹了一张彩色印度传统图案的羊绒围巾。 她冷淡地等待维克姆开口,一双黑色的眼睛,像某种动物。 如果莉迪亚哭喊、责骂他,或者更激动地撕打他,都在维克姆的意料之中,毕竟,他确实抛弃了她,并趁着她在病中,卷走了全部财产。但对于莉迪亚不同以往的沉默,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眼前的莉迪亚,总让他有种面对伊丽莎白的错觉。 “那么,如果你不介意,就由我来开始这个谈话吧。”莉迪亚斯文地请维克姆坐下,并请他品尝来自孟加拉国的红茶。 她的举止有几分熟悉,维克姆想着。 “我听说你要向我求婚?是出于什么考虑呢呢?我请你不要用假话敷衍我。毕竟你我都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是什么。” 对着班纳特先生,甚至对着达西先生,维克姆都能夸夸其谈,说出一大串不重复的对莉迪亚的爱语,但对着不同于往日的莉迪亚,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如莉迪亚所说,两个人已经短兵相接,再说些骗人的情话就显得尤为可笑。况且,莉迪亚审视的目光叫他坐立难安。 “如果你现在足够清醒,我假设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你已经多了些理智与阅历,你就应当知道,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维克姆组织着语言:“特别是你,莉迪亚。你该知道,只有我们结婚,你才能维护班纳特家以及你个人的名声。特别是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达西先生已经向伊丽莎白小姐求婚,他们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我想,你也不愿意破坏伊丽莎白小姐的良缘。” “你是说,你现在的选择是出于为我以及班纳特家考虑吗?”莉迪亚讥讽地问道。她总以为已经见识到维克姆的卑劣了,但维克姆的举动,却一次次刷新她的认识。 “我想是的,莉迪亚,如果我们能幸运地达成共识的话。亲爱的莉迪亚,请郑重地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嫁给我——乔治·维克姆呢?”维克姆单膝跪地,想要牵起莉迪亚的干瘦的手。 “你可真是无耻呀。”莉迪亚迟迟不愿把手交给这个男人。 理性告诉她她必须点头,并挽着这个男人,一起下楼,告诉班纳特先生和班纳特太太,浪波恩即将迎来第二桩婚事。 但她无法想象,该如何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无尽的欺骗、争吵、赌博和酒精,或许他老了还会伴有暴力…… 楼下传来卢卡斯爵士的声音,听说班纳特先生即将和大地主达西先生结亲,他就带着妻女赶在头一个来浪波恩贺喜。 莉迪亚听到了属于卢卡斯小姐的声音,她温柔又矜持地祝福伊丽莎白,班纳特太太却高声对她:“卢卡斯小姐,每一个富有的单身汉,都需要一位妻子,等伊丽莎白和达西结婚,我想,我们可以在他的朋友中给你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 莉迪亚可以想见,班纳特太太那炫耀又热心的情况,也可以想象卢卡斯小姐的尴尬。 作为麦里屯最高龄的未婚女性,卢卡斯小姐确实值得尴尬,尤其她的缺陷无法掩盖——她既没有简那样的美貌,也没有班纳特的聪慧,更有没有足够的嫁妆。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不会责怪她,只会一次次关心地问她婚姻状况,就像班纳特太太现在做的一样。 当下这个社会,大龄未婚就是原罪,和贫穷一样可怕。 “亲爱的莉迪亚,你总不希望,成为卢卡斯小姐那样的老姑娘吧?虽然你是麦里屯最漂亮的姑娘,但任何知道你‘那件事’的人都绝不会像我这样不计较的向你求婚。”维克姆也听到了楼下的热闹寒暄。 莉迪亚讨厌他那幅卑劣的样子。 “我听说你将从达西先生那里得到五千镑的财产,那你为什么还要向我求婚呢?按照我对你的了解,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维克姆也点头表示赞同,他无比遗憾地说道:“如果你进过班纳特先生的书房,就该知道,他的□□不是摆设。” 其实,他心中想着,若不是达西先生变得狡猾了,非要他向莉迪亚求婚后才会把五千镑给他,他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班纳特先生?他威胁你,如果不同我结婚,就一枪崩了你吗?天哪,我的天哪,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卑鄙无耻的人,乔治·维克姆。” 莉迪亚终于在维克姆面前痛哭起来,是因为班纳特先生那无言的父爱,而不是为维克姆担忧。 她总和凯蒂一起猜测,班纳特先生并不爱她们,也不爱班纳特太太。她从未想过,班纳特先生会拿着□□威胁维克姆,他可是个老派的绅士呀。 莉迪亚答应了维克姆的求婚。 这下子,浪波恩有两桩喜事,立刻冲淡了“那件事”带来的愁云。班纳特太太很快恢复了旧日模样,大声在宾客面前夸耀她这两个体面、富有的女婿。 ☆、宾利先生 对浪波恩庄园发生的事,柯林斯并不知情。即便他知道,也无法作些什么改变。 他如今有一件头等大事要烦恼。 对于东方贸易的暴利,他早有耳闻,但直到汤姆·威灵顿先生邀请他参与进去之前,直到那艘从孟加拉国运来的巨大海轮进入到伦敦之前,直到亲眼看到那堆积如山的茶叶、烟草、丝绸和羊绒之前,他都在怀疑所谓的暴利有多少水分。 但显然,过往的“拮据”生活,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柯林斯先生这笔投资一共八千镑,他请汤姆为他采购伦敦商人们最喜爱的东西——就他观察,资本总是具有逐利性的,一样东西卖得好,就会有一大群人捧着金币去投资。 偶尔也有因为商人们卖的类同的东西过多,而导致必须折价销售的情况,但来自东方的茶叶、丝绸等等商品都没有这样的顾虑。因为漂洋过海而来的货物稀少而珍贵。 如果没有搭上汤姆的便利,柯林斯不会轻易涉足海外贸易。 从亚洲、非洲到英国,从商品的原产地到伦敦,这一路绝不会是风平浪静的。孟加拉国国内复杂的政治经济环境、运货海轮船队的选择、海上的风浪和海盗……等等等等,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就会血本无归。 每一年都有很多趋之若鹜的资本家投身海外贸易,也有更多的人因此破产。往往只有少数眼光、实力和运气出众的人,才能在这场巨大的赌博中获胜。 啊,没想到我竟然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柯林斯想起了凯瑟琳夫人对维克姆先生的评价,心中感慨。对于商人,上流社会总是蔑称他们为暴发户、投机者,即便他们拥有雄厚的资本,可以买下整个罗辛斯庄园。 上帝呀,为什么我的心总不能知足? 柯林斯向上帝忏悔。 忏悔过后,他请印度金山船队的老板给介绍了信得过的仓库,他们会负责把这些商品运到仓库。如果柯林斯愿意付出一些佣金,他们也可以帮忙寻找有意向的客户。 这位印度金山船队的老板巴林爵士,是汤姆的客户,二人多次合作密切,从未出现差错。出于对汤姆的信任,又考虑到身份和教会的事物,柯林斯付出成交价千分之五的佣金,请巴林先生帮忙联系买家。 这场成功的投资,让柯林斯有些恍惚,除了给大家讲经、带领大家念祈祷文和向凯瑟琳夫人汇报事情的时候,柯林斯总会想起那成堆的货物,和短期内可以期待的成堆的金币。但他又害怕被人发现,又没有合适的人一起分享,只能按捺住喜悦,表现得一如往常的平静。 穷人乍富,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直到巴林先生在罗辛斯庄园找到他,这样的煎熬才算是结束了。柯林斯找到主教大人请假,他最近外出的频率过高,要不是凯瑟琳夫人因为达西先生的婚事而焦虑,早就注意到柯林斯的不对劲了。 “你这次的货物品质很好,我的消息刚放出去,就有许多人来打听。但我想你会需要现钱,而不是所谓的期票?”巴林先生在马车上给柯林斯解释,他们约了一位客户再仓库酒吧会面。 “我不大清楚二者的区别,巴林先生,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哈哈,我给忘了,瞧我这记性。我总以为你和威灵顿先生一样,是个老手了。如果你是个风险爱好者,我会建议你选择期票,或者一半现金一半期票。你们可以约定一个时间,等到约定的期间,买家会把商品按照市价兑换给你,但是你得承担价格波动的风险。远东货物一向奇货可居,这方面的影响不大,这样一来,你还可以获得一笔因货物价格上涨带来的利差。听起来不错吧?可惜您是位教士,又是威灵顿先生的朋友,我还是建议你收一笔快钱,稳稳妥妥的拿现金吧。” 柯林斯当然会选择现金。他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来请假来伦敦的,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兼顾这件事情。 仓库在泰晤士河南岸,这里仓库林立,远处船坞里停满了巨轮、海船,往来的船员、搬运工和租赁的车马十分频繁,衣着华丽的资本家和衣不蔽体的老汉都聚集在这里,没有人觉得惊奇。 角落里可以看到一些小酒馆,很多码头工人站在门口,一会就有一群人热闹地跟着一个船工离开了。 “他们是在等待做工的消息。这些人没有固定的组织,只能在酒馆碰碰运气。”巴林先生也看到了那群人。 印度金山船队都是有固定的合作工人的,那些大海轮都是这样,但这些零散的工人也同样能获得机会,毕竟这里是英国最繁华的港口。 巴林先生约定的地方是一个叫破釜的酒吧。他熟悉的跟酒吧的顾客打招呼,仿佛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 “嘿,伙计,宾利先生他们来了吗?” “早就在里面等着你了。”一个伙计领着巴林先生走进一个小隔间,这里是专门用来谈事情的地方。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人以及一位稳重的经纪人正等候在里面,见到巴林先生和柯林斯,他们马上站起来迎接。 “嘿,宾利先生,丘吉尔先生,你们来得真够早的。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主顾柯林斯先生。” 几个人都很专业,说完了几句客套话,就很快进入正题。宾利先生已经看过货物了,他需要这部分品质高的羊绒和丝绸,虽然棉纺织革命之后,北方的布料便宜又密实,但上流社会的人们以及时刻以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为行为准则的中产阶级,依旧以来自神秘东方的华丽丝绸和布匹为美。 经过估价,柯林斯的这批丝绸和羊绒大约价值四万镑,如果他不着急成批销售,价格会更高一些。宾利先生按照这个价格拿下货物,也能有八千镑的收益,比大多数中产阶级和小地主们的年收入高得多。 “这批来自孟加拉国的货物是我今年见过最棒的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细腻的花纹,这样华丽的色彩,可以想象,伦敦的贵妇小姐们会为他们疯狂。但是,柯林斯先生真的不考虑期票吗?或者我提前支付三分之一的现金。四万镑真的超出我能力范围了。”宾利先生恳求柯林斯换种交付方式。 但柯林斯已经与巴林先生讨论过,所以他遗憾地告诉宾利先生,他只收现金。 “一半现金呢?” 柯林斯摇头。 宾利先生与丘吉尔先生又悄悄说了几句,最后无奈地笑了:“我们需要一点时间筹集资金,柯林斯先生,请务必为我们保留三天,我很需要这批货物。” 巴林先生没有表示。 “那么三天后,我们同样的时间在这里见面吧。如果有任何变故,我会派人来这里告知您的。” 柯林斯对这个爱笑的年轻人很有好感。 “太感谢您了。柯林斯先生,您真是一位品格高尚的绅士。” 宾利先生和丘吉尔先生急匆匆地走了。 “我这样说没有问题吧?”柯林斯对自己的商业行为并不自信。 “当您占据绝对主动的时候,您的任何选择都是对的。” 宾利先生回到贝德福科的家中时,已经换上了笑容。他总是那么活力四射,活泼开朗。 宾利小姐和简、赫斯托夫人三个人在会客室打牌,赫斯托先生以及他的两个孩子再旁边玩耍。简一看到他,马上起身把位置让给佛斯托先生,并马上让女仆他准备红茶和小甜饼。 “舅妈,我想吃姜饼人。”小赫斯托先生放下童话书叫道。 简羞红了脸,宾利先生也有些尴尬,他对小赫斯托先生说:“如果你愿意继续看书的话,我想明天你会吃到姜饼人的。” “谢谢舅舅、舅妈。” 简简直想钻进地缝里。 她受邀到贝德福科做客,因为宾利先生、宾利小姐和赫斯托先生一家人对她都很关照,她在这里过得很愉快。 因为她从浪波恩来到伦敦,并鼓起勇气找到宾利先生家中拜访,两个羞涩的年轻人终于明白彼此心心相印。 “我想,我该回浪波恩了。” 红茶和小甜饼端了上来,简陪着宾利先生在会客室角落的小圆桌用餐。 “为什么?是因为福克斯刚才的话吗?你不要生气,我替他向你道歉。求你不要离开。”宾利先生急了。 “并不是因为那个。”简红着脸:“我今天收到莉兹的来信,她说维克姆向莉迪亚求婚了。妈妈说浪波恩接下来的一点时间会有两桩喜事,叫我务必回去。” “两桩喜事?不不不,我是说,简,你愿意嫁给我吗?”宾利突然掏出一枚钻石戒指,那是一颗心形的粉钻,十分惹人怜爱。 “天哪!” 宾利小姐和赫斯托夫人他们马上注意到单膝下跪的宾利。 “我……”简手足无措。 “简……我请求你答应我。” 简捂住嘴巴,眼睛流下感动的泪水。她把手伸出去,递给宾利先生。宾利先生立即把手中的粉钻戒指戴在她修长白皙的无名指上。 围观的宾利小姐等人纷纷鼓掌,他们早就希望简和宾利先生能够修成正果了。 “舅舅,我还想吃水蒸布丁。”小赫斯托先生拉着妹妹艾玛,欢呼着拍打手心。 “好的,我向你保证,如果你们今天九点钟入睡的话,明天早上,你和艾玛就会看到姜饼人和水蒸布丁。”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个手残,这一章改了不知道几遍了。如果它在存稿箱就好了。跪~ ☆、简 浪波恩的冬季无比寒冷。 这个英格兰的小庄园,因为地势较高,过早地笼罩下皑皑白雪中。花园的植被都盖上了厚被子,森林也安静下来,倦鸟归巢,班纳特家终于聚齐了。 简带回来许多伦敦特产,名贵的瓷器和华丽的织物是给班纳特太太的,几条漂亮的裙子是给四位班纳特小姐的,她自己则获得了一整套蓝宝石首饰。令人感动的是,除了属于简的礼物,这一切都是宾利小姐和赫斯托夫人准备的。 “简,你手上的戒指……哦,妈妈,快来看,简她要结婚了。”凯蒂尖叫着,莉迪亚沉寂之后,她很快学会了班纳特太太的那一套。 班纳特太太很快从起居室出来,她走过来托住简的手掌,很快,就如同大多数女人一样,她沉醉在这颗形状浪漫、色度饱满的闪闪发光的钻石光芒中。 “宾利先生下你求婚了吗?恭喜你,简,我真为你开心。”伊丽莎白和玛丽都淡定极了,她们一个骨子里就不那么“女人”,一个眼中只有书籍,再漂亮的珠宝在她们看来也不会其他的多些什么。不都是首饰嘛。 简羞涩地点点头。 “哦,宾利先生。我可真想念他呀。简,宾利先生有说过什么时候来浪波恩拜访吗?”班纳特太太简直掩饰不住笑意了,她做梦都会笑醒来。 一个有钱的单身汉总是需要一位妻子。班纳特太太竟然给三个女儿都找到了如意郎君,这在整个麦里屯都是了不得的成就。况且,有达西先生和宾利先生这样的姻亲,玛丽和凯蒂还愁嫁吗? “我离开伦敦之前,查尔斯说,他有一桩大买卖要谈。不过,他请我告诉您和父亲,他会很快赶来浪波恩的,一旦他完成那笔交易。” 简对生意一窍不通,但她万分看好宾利的事业,对他的一切决定都很认同并给予支持。 “那有什么要紧,浪波恩随时欢迎他的到来。班纳特先生和乔治去麦里屯看地了,我想他肯定也和我想的一样,毕竟我们都那么喜欢宾利先生。” “怎么没看到莉迪亚?我听说她已经康复?”简很快发现少了一个人。 凯蒂总是和莉迪亚一起,她俩是这个家里出了班纳特太太之外,最热闹地存在了。一下子少了莉迪亚,叫许久未回家的简很不习惯。 “噢,我可怜的莉迪亚。她如今可真不快活呀。我原以为接受维克姆先生求婚后,她就会变成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莉迪亚,可是我错了。我可怜的神经呀。伊丽莎白,带简去看看莉迪亚吧。她不能一直在昏暗的房间里摆弄那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呀。” 简被班纳特太太的话弄得不安极了,她看向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摇摇头,她们抱着给莉迪亚买的裙子,上到二层去了。 “莉迪亚,我们可以进来吗?” “稍等一下。” 里头窸窸窣窣,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从门口望进去,这间屋子同其他人的没什么两样。 木质窗户因为寒冷而紧闭,墨绿色丝绒窗帘吹落在窗户边,燃烧的壁炉给室内带来足够的暖意,小会客室的桌上燃放了一盏烛台,哦不,我知道有什么不同了,简心里说,莉迪亚竟然在看书。桌上还有一些散乱摆放着的纸张,一只鹅毛笔卧在纸上,显然,莉迪亚开门之前一直在这里写写画画。 班纳特家实在不算富裕,除了见和伊丽莎白跟着班纳特先生读过一些书、玛丽也爱捧着大部头自己琢磨,但班纳特先生和班纳特太太都没有给女儿请过家庭教师,而莉迪亚和凯蒂,永远只对麦里屯的军官和舞会感兴趣,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学识。 莉迪亚这是性情大变了? “莉迪亚,你还好吗?我很抱歉,如果那时候我能在家中陪着你就好了。” 简发现最小的妹妹变得安静孤僻了,她似乎习惯于用眼睛细细打量每个人,但不爱像过去那样开口说话了。 莉迪亚围着色彩斑斓的印度羊绒围巾,一头漂亮的浅棕色头发被她随意挽起,几乎是发生了一次飞跃,她的脸上融入了沉思的象征,她说话的声音里偶尔也流露出悲剧的音调。她的眼睛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富有表情。她长成了一个可以被称作美人的人。 【注1】 “简,恭喜你。你看上去很幸福。”她不愿意反复谈论“那件事”。 莉迪亚请简和伊丽莎白坐下。 “是的,宾利先生对我很好。维克姆先生对你好吗?他如今还在麦里屯吗?麦里屯的民兵走了,他现在住在哪儿?” “我不大清楚,或许还在麦里屯吧?”莉迪亚苦恼地回想,但她不记得有多久未曾见到维克姆了。或许两个月,或许三个月? 简万万没想到莉迪亚对维克姆毫不在意。在她看来,两个将要结婚的人,必定彼此深爱,就如同她和宾利先生。 “我听说他预备在麦里屯买一块土地,那样你就能住在麦里屯了,即便维克姆先生以后随军离开,你也可以住在麦里屯,也可以经常回浪波恩住了。” 简总是试图找些令人愉快的话题。 但莉迪亚不大喜欢这个话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倒是希望能住得远一些。” 班纳特太太对维克姆过分的热情,叫莉迪亚感到烦躁。那样无耻的人,是班纳特家的威胁。 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没有秘密,她早已经知道五千镑的真相,但她还没来得及跟简谈论这件事。但她知道买地的事情:“爸爸说维克姆先生在卢卡斯爵士的庄园附近谈妥了一笔土地交易。” “是哪里?” “麦里屯的霍比庄园,小怀特先生决意要去北方了。他真是昏了头,北方那些粗鄙的商人,只知道挣钱,哪有什么礼仪规矩可言。”伊丽莎白嫌弃极了,即便她也不是个规矩的南方淑女,但在英国,南方对北方的鄙视似乎与生俱来。 “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莉迪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简和伊丽莎白惊讶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解释。除了班纳特太太和她的年纪相当的朋友们,少有年轻的女孩子会把钱挂在嘴上,虽然她们在择偶时必定会认真考虑这一点。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莉迪亚道:“合同签了吗?我是说菲利普姑父说的那份文书。” 看得出来,莉迪亚对庄园的兴趣都比维克姆的兴趣大。 “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忘的,爸爸和菲利普舅舅一直很在意这件事。莉迪亚,你这是在写什么呢?我可以看看吗?” 伊丽莎白扫了一眼凌乱的桌台,看见一本小册子,压在稿纸下面。她好奇地抽出来一看,只有简单的封皮,上面似乎是数学符号。她酷爱文学、历史和哲学,对数学和物理兴趣缺缺。 “一些有趣的东西。”莉迪亚含糊地说。 “我记得爸爸那里有类似的书籍,或许你会需要。” “好的,我会去找来看的。”莉迪亚手指压着小册子:“简,你有时间教我绘画吗?你的人物画在麦里屯首屈一指。” “当然可以。” 简和伊丽莎白都为莉迪亚的勤勉感到遗憾,就如同她们一次次为玛丽感到遗憾那样。她们都猜测,莉迪亚需要在这些古怪的东西中找到寄托,但想要更高深的造诣就太为难了。 “莉迪亚,即便这些都东西很有趣,我们也希望你不要沉浸于此。那些有趣的舞会、漂亮的衣服和新闻八卦,才是年轻女孩们应该在意的事情。你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会变得孤僻、不合群的。” 简拉住莉迪亚有了茧子的手,恳请她务必要参加必要的社交。倒把低头整理稿纸的莉迪亚吓了一跳。 “我会注意的。” 简和伊丽莎白见莉迪亚兴致不高,只是嘱咐了她几句就离开了。莉迪亚赶忙把小册子收好。 浪波恩的餐厅,今晚多了一个用餐者。 迪亚披着彩色印度羊绒围巾,坐在她从前惯常的座位上,她很久没有与大家一同用餐了。班纳特先生和班纳特太太都很欣喜,认为简和伊丽莎白能干极了。 班纳特家的晚餐,同以前相比,没有什么改变,冷冻肉、土豆、豌豆,哦,还有班纳特先生从麦里屯捎回来的菲利普舅舅送来的两条新鲜鲤鱼。 莉迪亚安静地盛一小勺豌豆,一勺土豆泥,烧烤鱼肉撒上辛香料,香味挑逗人的神经,可她仿佛突然爱上了全素食。 班纳特先生注意到这一点。 “莉迪亚,你应该多吃一点。班纳特太太,可以多给她分一勺冷冻肉和烤鲤鱼肉吗?” “谢谢爸爸。”莉迪亚也不拒绝。 莉迪亚想到伊丽莎白下午说的话,她请求班纳特先生允许她进入书房。 “如果你能保证不弄乱那些书籍的话。我很高兴你发现了阅读的乐趣。” “太可怕了,莉迪亚竟然开始学习了?”凯蒂尖叫道。 “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莉迪亚想了想说。 “好吧,我更愿意听听妈妈讲的新闻,妈妈,麦里屯有什么新鲜事吗?” 班纳特家的晚餐,一直都是热闹的。班纳特太太高声谈论着她从邻居们那里获知的八卦,偶尔简和凯蒂会附和她两句,她就足够开心了。 莉迪亚有些怀念这种氛围。 作者有话要说:【注1】摘自《德伯家的苔丝》。 ☆、苔丝 第二天早上,菲利普和维克姆来浪波恩拜访,与班纳特先生密谈了几句,三人就骑马从浪波恩出发。 “肯定是去霍比庄园。”伊丽莎白和简悄悄说,她们准备与莉迪亚分享这个消息,发现她吃完早餐又回房间去了。 昨晚的雪下得极大,这会出门的路很不好走,没到马蹄的积雪又轻又软,马蹄一下就是一个深坑。 伊丽莎白她们猜得不错,他们正要去霍比庄园,把买卖合同和公证文书签好。小怀特先生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价格上十分公道。 在卢卡斯爵士和菲利普先生的见证下,维克姆和小怀特先生分别在合同上签名,小怀特先生还用了印章。班纳特先生和小怀特先生的同学科古曼先生也在见证人的地方签名,这份合同约定维克姆将获得包括霍比庄园及约定范围内的土地永久使用权——英国法律规定,土地属于女王所有。 如今只有伦敦强制土地交易合同必须登记,而麦里屯并没有这项要求,如此一来,霍比庄园就正式落到维克姆名下,他也成了所谓的庄园主。 接下来,他还需要与莉迪亚签订一份合同,拿到钱之后,维克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竟觉得这桩婚姻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酷爱赌博,家无恒财,即便他侥幸拿走那五千镑,也不过是挥霍几年,很快又会穷困潦倒。 娶了莉迪亚就不同了。庄园因合同不能随意处置,就意味着他会获得固定的产出和收入。达西先生和宾利先生都向班纳特家的小姐们求婚了,意味着他很快就会多两位体面富贵的连襟。 达西先生为了体面给了他这笔钱,会不会为了体面继续资助他呢?维克姆自以为掌握了达西的弱点。 这样一想,他便毫无怨言地签下了限制交易的合同。莉迪亚把限制交易合同、先前的土地买卖合同,连同产权证明,都收在自己的首饰盒里。 “莉迪亚,我迫不及待地想娶你进门了。” “是吗?” 德比郡的这个冬天不大平静。 凯瑟琳夫人一封封吼叫信送达彭勃利庄园,并没有动摇达西先生的信念。他甚至两次来到罗辛斯庄园,与凯瑟琳夫人促膝长谈,以期她公正地对待伊丽莎白——不要因为她的家世,对她心存偏见。 但结果事与愿违。 固执的凯瑟琳夫人,固然因为伊丽莎白低微的家世不满,但达西先生没有找到主要矛盾——凯瑟琳夫人那惊人的掌控欲。 凯瑟琳夫人在见到伊丽莎白的那一刻起,就对这位桀骜、倔强的小姐心生不喜。果然,她竟然让达西先生为她神魂颠倒,并甘愿以彭勃利的声誉冒险。 她的权威和控制受到挑战,这怎能不让她气愤。 柯林斯早就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凯瑟琳夫人,和她身边的两位小姐。 其中一位经常出现在教堂,是凯瑟琳夫人的掌上明珠德包尔小姐,另一位个子不高、神情怯懦地跟在凯瑟琳夫人身后的,也不是新面孔——这位乔治安娜小姐,经常跟着达西先生到罗辛斯庄园拜访。 柯林斯带着牧区的信众唱完赞美诗,他吩咐詹姆斯,把恩主们捐赠的面包和牛奶,给需要的家庭发下去。 凯瑟琳夫人领着两个姑娘预备离开。柯林斯赶紧收拾好圣经,快步追上凯瑟琳夫人。 “夫人,许久没有在教堂见到您,您身体还好吗?主教大人和我都十分挂念你。德比郡的风寒雪重,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因为去彭勃利庄园的任务完成得不好,柯林斯已经许久没有蒙凯瑟琳夫人召见去讲经了。他蒙凯瑟琳夫人提拔与赏识,才能脱颖而出成为牧区教士,他始终铭记凯瑟琳夫人对他的恩情。 “哦,是柯林斯教士呀。”凯瑟琳夫人请他一起回罗辛斯庄园:“蒙主恩赐,我身体依旧健朗。你上一回跟我说起在伍德街填埋水沟的事情如何了?我记得下雪之前就动工了,这下子不会冻上了吧?那就得等明年了。”一年之中,只有秋末到下雪之前的这段时间,佃农才能抽出空来做其他事情。 “我正想跟您汇报呢,那水沟老早就填埋好了。您的工钱给的足,又提供足量的黑面包和黑啤酒以供佃户们食用,他们都念着您的恩情,把活儿做得又快又好。” 牧区教堂离罗辛斯庄园也就一条街的距离,这会儿雪停了,阳光露出马脚,恶作剧一般照在人脸上、身上,一会又藏在云朵后面,让你体会冷热交替的煎熬。 “总算这个冬天还有件喜事。”凯瑟琳夫人坐上马车。 柯林斯不知该如何作答。 罗辛斯庄园的小径上潮湿却整洁,房顶和墙边的积雪也早有人打扫干净,只有园子里的榉木、红杉、松针和银杏,以及低矮的灌木上堆满了松软的雪花。 凯瑟琳夫人请两位小姐去起居室聊天,她们在十点半钟要跟着家庭教师一起学习提琴,之后有一节声乐课。 对于一位淑女而言,只有精通音乐、歌唱、图画、舞蹈,以及现代语文,才能算多才多艺。另外,她还必须仪表得体、谈吐优雅,否则她就不够资格。 凯瑟琳夫人始终以这个标准,要求家中的女孩们。 柯林斯来到会客室,女仆端来黄油饼干和可颂等法式点心,用来解腻的印度红茶让柯林斯想起了仓库中的货物。他空守着一座金山,却还没有挖出一块面包。 宾利先生和他约定了三天,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他需要再一次去伦敦,等待宾利先生的货款。 等那批丝绸和羊绒卖出去,他的资金就宽裕了,那些优质红茶和烟草,可以慢慢找买家。 正想着,凯瑟琳夫人突然开口:“柯林斯教士,我听说你正在进行一桩海外贸易?” “是的,夫人,我的一位同学在远东任职,正好能给我提供一些宝贵的帮助。”柯林斯屏息敛神,他没想到凯瑟琳夫人的消息如此灵通。 与达西先生不同,凯瑟琳夫人专心地投资土地和其他固定资产,对于新生的工业、机械和贸易,她都不大感兴趣,但即便如此,罗辛斯的产业也受益颇丰,不得不说,她是位有眼光和手腕的投资人。 柯林斯拿不准凯瑟琳夫人的态度,若是按照凯瑟琳夫人一贯的投资选择来看,她或许并不赞同自己做那样不体面的投资。因此他早前遮遮掩掩,更愿意找经纪人出面替他做事。 “柯林斯教士,我必须告诫您,不要太沉浸于这些金钱和财富的游戏。作为一名绅士,您不妨多想想如何买地置业,如何装饰一座向罗辛斯一样的大宅子,或者,向彭勃利庄园那样,建造一个巨大的图书室,那才是对后代们有益的投资。”凯瑟琳夫人严肃地说。 在以闲为贵的英国上流社会,牧师、医生、律师等姑且可以算作绅士的人群都被看作边缘人物,更遑论那些以体力谋生的商人、工匠和农民了。 即便是宾利先生这样继承了十万英镑家产,每年有五千英镑年收入的大商人,也必须要考虑买一片土地以成为体面的绅士阶层,否则他会被称作暴发户。而坐拥一整个彭勃利庄园的达西先生,靠着地租和土地产出,就能轻松地收入一万英镑或者更多,还很体面并受人尊敬,这就是当下英国的傲慢与偏见。 “是的,夫人,我会处理剩下的货物,以便早日在德比郡或者浪波恩购置一份地产。”柯林斯明白,当下他的一切行为,都应以恩主的需求为准则。既然凯瑟琳夫人这样要求,他自然要遵从。 “那我就不追究你总是请假外出的事情了。”凯瑟琳夫人满意极了。 她总是喜欢和顺从听话的人打交道,如果经过她的劝告,能够幡然悔悟,就让她更有成就感了。 “哦,尊敬的夫人,我恐怕还得再出去一趟。”柯林斯知道,凯瑟琳夫人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回牧师宅的路上,柯林斯看到一个生面孔,一个穿着打扮和德比郡的绅士们截然不同的男人,时髦得像个“美国人”。他提着一只皮箱,瘦得像个游魂。 作为牧师,这里的人他几乎都能叫得上名字。要服务好恩主和主教,就得在细节上下功夫。 “那是谁?”柯林斯问。 “瞧着眼熟,我回头去问问治安官库尔曼先生。他应当知道这个陌生人的来路。” 晚餐的时候,詹姆斯就把这位陌生人的信息交到柯林斯手上。 “安吉尔·克莱尔?他在找他的妻子苔丝·德比菲尔德?如果我没记错,苔丝·德比菲尔德是在和亚历克·德贝维尔同居吧?” “是的,苔丝小姐现在是亚历克·德贝维尔的情妇,他们在苍鹭别墅那边租了房子。那边可是他们这样的有钱人寻欢作乐的乐土。我记得,他们最近才来到苍鹭。不超过两周。” “一个牧师家的儿子,一个出轨的妻子,还有一个富贵的浪荡子?” 作者有话要说:《德伯家的苔丝》是英国作家哈代的长篇小说。小说讲述了一个贫苦小贩家庭的女主人公苔丝悲惨的命运。父母要苔丝到一个富豪家去攀亲戚,结果她被富豪家的亚历克□□,后来她与牧师的儿子克莱尔恋爱并订婚,在新婚之夜她把昔日的不幸向丈夫坦白,却没能得到原谅。苔丝再次与亚历克相遇,她因家境窘迫不得不与亚历克同居,不久克莱尔从国外回来,向妻子表示悔恨自己以往的冷酷无情,在这种情况下,苔丝痛苦地觉得是亚历克·德伯使她第二次失去了安吉尔,便愤怒地将他杀死。最后她被捕并被处以绞刑,克莱尔按照她的要求,娶了她妹妹。 ☆、慕道者 柯林斯马上意识到,这段三角关系的危险性。圣诞节就要到了,可不能在年关出什么岔子。 “詹姆斯,你一会去找库尔曼先生,请他派个人跟着安吉尔·克莱尔。对了,收拾行李,明天跟我去一趟伦敦。” 詹姆斯驾着罗辛斯庄园的马车,拉着柯林斯,从印度金山公司接上巴林先生,直接去小酒馆。 “柯林斯先生,你看起来心情不坏?” 那就是心情很好的意思。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巴林先生,那些茶叶和烟草有消息了吗?”柯林斯不得不放弃先前奇货可居的打算。 “当然,不知道有多少人,翘首等着和你交易呢。我想着,询价的人太多,倒不如让他们一起竞价,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这样也能多得些利润。您着急用钱吗?”巴林先生疑惑地问。按说等宾利先生的4万镑现金进账,柯林斯怎么着也该不再为钱发愁才对。 “能多很多利润吗?”柯林斯对市场信息和利润计算知之甚少,但这正是经纪人的作用。 “能多出半成多吧,如果更幸运一点,多出一成利润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如今东方多红茶和烟草都很紧俏,而你的货物品质又那么好。” 那得有个几千英镑了。柯林斯咋舌,但他理智尚存:“还是劳烦你赶紧为我找一位靠谱的买家吧,您知道我的身份不大自由,不能经常请假来伦敦。” “当然,我的一切服务宗旨,就是听你的安排,为你服务,那么,我将尽快为你筛选出最合适的交易对象。” 柯林斯与巴林先生抵达的时候,宾利先生还没到。 柯林斯问:“宾利先生的财产状况依旧良好吧?” “当然。他从老宾利先生那里继承了一笔十万英镑的遗产,虽然大部分钱用在产业上,流动资金可能不大充裕。但现在融资的手段那么多,他肯定拿得出那笔钱。”巴林先生知道柯林斯的担心。 “不过,我建议你,下次可以同交易对方先签一份合作意向书。约定一部分定金,将大大有助于保障你的利益。” 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柯林斯百无聊赖地数了数外头的劳工,他们已经走了好几拨。 “十五个便士一天,看起来似乎不错。”按照一般的兑换比率,十二个便士可以换一先令,二十个先令可以兑换一英镑,一个勤劳的工人一年也能有二十几镑的收入,一家如果有两个人在这里干活,全家肯定能过得比较宽裕。 “也不是每天都能顺利找到活计的。你看,外面那个老头,他已经在这里蹲了一天了,可他年纪大了,有这么多年轻人同他竞争,他今天很可能得无功而返了。”巴林先生感慨:“他们都是卖苦力的,若是年纪大了,就不好找活儿了。还是得有一门技艺才好。” 这话很在理。或许回去可以跟凯瑟琳夫人讨论一下,能不能在德比郡弄一所专科学校。柯林斯在脑海里琢磨起来。 德比郡的事务,教会和贵族的力量举足轻重。如果凯瑟琳夫人愿意出钱,那么这件事情,就十拿九稳了。 “我没有迟到吧?”宾利先生大步走进破釜酒馆,他领着一个小个子的葡萄牙人,他们身后,胖乎乎的经纪人跑步紧跟着。 “哦,你们来了一会了?叫你们久等了。”虽然银质机械怀表上的时间,显示他来得恰好,但看到柯林斯桌上动过的咖啡,就知道他们已经等了一会了。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希尔维亚先生,一位旅居英国的葡萄牙商人。” 希尔维亚先生头发鬈曲,面容白皙,鼻梁高耸,五官深邃,眼睛如猫一样狡黠,发红的八字形胡子有趣极了。 原来,宾利先生不单从埃德加银行贷到一笔款项,还找来葡萄牙商人希尔维亚,预备共同吃下柯林斯手上的烟草和茶叶——上次在仓库检查丝绸和羊毛的时候,他就对这一笔生意留心了。 希尔维亚先生是葡萄牙人,但他已经长久地住在英国了。自从1807年拿破仑占领里斯本,葡萄牙王室和贵族就开始逃亡,而希尔维亚选择了英国这个“世界警察”作为栖居地。由于资本雄厚,他在伦敦港附近颇有名声。 宾利先生爽快地敲定了丝绸和羊毛的交易费用,但希尔维亚先生,让柯林斯大开眼界,认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商人。 他锱铢必较、步步紧逼,从货物外观、等级等问题,到仓储、销售、契税等方面,企图获得更低价格,巴林先生也是个合格的经纪人,他游刃有余地掌握着谈判节奏,为当事人谋求利益最大化。 最终,希尔维亚把烟草和茶叶的打包价格,从巴林先生虚抬的五万镑讲到四万二千镑,如果不是柯林斯着急完成交易、且希尔维亚和宾利先生愿意一次性购入全部商品,他绝对拿不到这样优惠的价格。 “如果按照你的价格,我们将不承担运输、仓储和保险费用,希尔维亚先生,这已经是底线了。” 宾利先生和希尔维亚单独签订合同。按照约定,宾利先生将以百分之三十的价格,获得这部分交易的百分之三十五的货物,但只能将这些东西完全放在英国国内市场上销售,而希尔维亚,他会将这些商品销往英国之外的任何地方,主要是巴西,但也包括德国、意大利,甚至法国。 柯林斯与他们签订合约,并一道到埃德加银行办理现金支票手续,直到拿到支票,他才有一种真实感——即便扣除税款,这也是大部分英国中产阶级一辈子才能积累的财富。 “我们去庆祝一下?” “哪里有比贝德福科更好的地方呢?走,去我家,有波尔多红酒和雅文邑的白兰地,包你们满意。” 宾利先生租住的贝德福科,邻近海德公园,是伦敦西区的高档住宅区。每到社交季的时候,名流贵族云集于此,热闹非凡。 此时已经临近圣诞,议员和贵族们早就回到乡下的庄园,享受安逸闲暇的冬日时光。贝德福科恢复了难得的宁静。 宾利先生同两位姊妹住在一起,长姐弗斯托夫人同丈夫热情好客,妹妹宾利小姐文雅大方,弗斯托家的两个孩子,也机灵可爱,他们极为欢迎柯林斯等人到这里做客。 “哦,现在挣钱多不容易呀。我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呀,我的祖先们发现了布朗角,从此开始了家族的发展和繁荣。”酒酣之后,葡萄牙人希尔维亚突然控制不住谈兴。 “他们从葡萄牙,带着廉价的纺织品、烟草和酒精出发,在塞拉利昂、古马里国、黄金海岸、刚果和安哥拉,与黑人酋长交换奴隶。只需要25英镑,就能从黑人酋长那里,换到大量年轻力壮的黑人奴隶,等到了美洲,就能得到价值150镑的物品兽皮、原糖、棉花和金银矿石。” “可是我听说,黑人们被关在密闭的船舱里,任他们生病甚至死去,这难道不会影响收益吗?”弗斯托先生问。 “那算什么,只要死亡的人数不超过三分之二,这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一般来说,黑人们在船上的折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七。大量的原始资本,都是通过黑奴贸易积累起来的。譬如英国著名的安东尼·培根,从1768年到1776年这八年间,他从黑奴贸易中获利高达7.6万英镑,这笔钱也是他后来开办冶铁厂的主要资本来源。如果我能干一笔,就能在里约热内卢买下一大片土地,或者开办一个轮船制造公司。” 葡萄牙被法国占领后,里约热内卢几乎成为葡萄牙人的第二个首都。 “按照记载,白人契约奴和印第安人也很便宜,只需要10英镑,华工只需要5英镑,明明黑奴价格昂贵,为什么大家都愿意买黑奴呢?”柯林斯不解。 “哦,塞拉利昂,噢,里约!”希尔维亚已经醉倒无法回答他了。 巴林先生道:“首先,黑人们都身强力壮,特别能干活。其次,他们来自非洲,比白人和亚洲人更能适应美洲的气候。最后,”巴林先生停顿了一下:“黑人没有劳工保障法。” 如今,黑奴买卖依旧大行其道。 连女王和贵族都曾投资过这个行业,即便身为牧师的柯林斯,都没有觉得这样公然讨论黑奴交易有什么问题,仿佛这只是简单的货物买卖。 因为希尔维亚醉倒了,宾利先生说起了其他事情。 “柯林斯先生,你如今身家颇丰,会不会考虑投资一些产业?我原先准备买下一家纺纱厂,引进北方的技术,把它改造成纺织厂。可惜,我如今大部分家产,都投入到当前这笔交易中去了。”宾利先生感到遗憾。 “可是,纺织之乡约克郡和棉都曼彻斯特生产出来的棉布结实细密,产量大,价格也低廉,在南方开纺织厂,能够竞争得过它们吗?” “这个纺纱厂,在离伦敦四五个小时远的布莱谷,交通便利,近伦敦港,有利于出口国际。如果引进新技术,完全可以获得不低于北方纺织厂的产量和质量,如果在此基础上,能够从印度、孟加拉等国进口棉花,那产出的棉布质量,绝对比北方的更好。您有机会,一定要去马洛特村看看。” “它的所有人,亚历克·德贝维尔先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若不是为了去非洲传教,他绝不会把家传的产业卖掉。”宾利先生强调道。 ☆、下地狱 想到严肃的凯瑟琳夫人,柯林斯不得婉拒宾利先生,请他另外找人。虽然在他看来,按照宾利先生的设想,这个纺织厂确实能有不低的盈利。 柯林斯与詹姆斯在贝德福科住了一晚。西尔维亚也被安置在柯林斯对面。 巴林先生倒是踩着夜色回公司去了,他这种大忙人,时间都是按分钟收费的,柯林斯已经给他佣金,如果后续没什么事情,这桩委托交易到这就算完成了。 “教士,海外贸易那么挣钱,您真的不干了吗?”詹姆斯按捺了一天的激动情绪,这会儿才表露出来。他一辈子的薪水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詹姆斯,你一直跟着我,应该明白我对你的期待。我希望你明白,对于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来说,钱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和工具。”柯林斯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出生于附近的农家,没有家世,但做事踏实,为人机敏,就是因为出身,改不了见钱眼开的毛病。 “可是,如果做生意可以带来巨大的财富,然后通过买地置业提升社会阶层,为什么还要在教会离谨守清规戒律呢?柯林斯教士,如果我是你,我会拿着这笔钱投资土地、工厂和现代产业,以期获得更多回报,而不是成为传统的庄园主。”詹姆斯道。 “成为庄园主,然后呢?一个乡绅?詹姆斯,人要志向远大些。或许我们能得到一个可以世袭的爵位呢?” “哦,柯林斯教士,那太难了。” “宾利先生,你们这是要出远门?” 第二天一早,柯林斯起来,就看到宾利家中堆了几个大箱子,有女仆动作利索地收拾行李,宾利先生和宾利小姐站在边上指挥。 “柯林斯先生,您醒了。我准备去约克郡一趟,很快你就能收到我结婚的邀请函了。”宾利先生喜气洋洋地说。 “可是你的生意?”昨天才匆匆定下来大笔货物,宾利先生不着急安排那些货物,反而准备回家结婚? 赞美爱情! “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做,可缘分错过了就没有第二回了。”宾利混不在意。 宾利小姐嘟囔:“简什么都好,就是有一大帮穷亲戚。” 柯林斯和詹姆斯雇了两个壮汉,驾着马车一路匆匆离开伦敦。马洛特村在回德比郡的路上,二人决定顺路去看看。 这里银装素裹,冰封万里,冬意盎然。 路边热闹得很,三个穿着燕尾服的绅士吹着萨克斯和长笛走在队伍最前方,很多年轻的姑娘拿着金黄的麦束跟着他们在□□。她们穿着白色的袍子,载歌载舞,快乐极了。 “这是赶上什么节日活动了吧?” “一看你们就是外乡人。”一个老汉从车边经过,热情地解说:“这是我们的冬日俱乐部活动,庆祝一年的劳作和丰收。等姑娘们□□回来,就会在村里的额古纳河边举行滑冰比赛和啤酒节,等晚上还有篝火舞会,热闹得不得了。” 柯林斯被热情的老汉威尔逊邀请,不得不留下参加啤酒节和舞会,詹姆斯身强力壮,倒是对滑冰比赛感兴趣,他兴致勃勃地报名参加。 额古纳河就在德贝维尔纺纱厂边上,河面结了厚厚一层冰,人可以在上面跳舞、跑动,就连马车也能通过。 德贝维尔纺纱厂以水利纺纱,如今水面结冰,暂时停工了。好在这里下雪的时间不长,不像北方能下好几个月不停。 “您是说德贝维尔纺纱厂?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污水肆虐,棉絮满天飞,好几个去干活的人都染上了肺病。” 河边布置了一些桌子、椅子,桌子上铺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摆着很多个装面包、乳酪、黄油和冷餐肉的小篮子。年轻人抬着一桶一桶的啤酒放在河边,这里的啤酒免费畅饮。 老汉威尔逊领着柯林斯在河边的场地里坐下,一杯又一杯地把啤酒倒进嘴里。澄黄如蜂蜜的色泽,醇厚丝滑的口感,浓郁扑鼻的麦芽香,很快就让人沉醉起来。 农民们大口吃着黑面包和各种冷餐肉类,一面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扯着嗓子说话,喝起啤酒来,架势都很豪迈。 “那纺纱厂的生意怎么样?去那里干活的人多吗?”柯林斯和他碰了一杯。 “前几年的时候生意挺好,一车一车的棉线、毛线和精梳亚麻线从这里运出去,都说我们这里的线又粗又韧,不容易断。不过这几年外面都用上了各种大机械,这里的产量很快就被比下去了。我听说德贝维尔先生已经准备把工厂卖出去了。谢天谢地,总算要卖出去了。”威尔逊对纺纱厂的不满似乎由来已久。 “工厂卖掉了,之前在厂里上班的工人怎么办?”柯林斯问。 “那些年轻人,成天偷懒,不爱干活,总以为纺纱厂是个什么好地方。我们靠山吃山,以前家家户户种田和畜牧,不也安居乐业。现在进了这个纺纱厂,工钱也不多,每天还不自由,地里的活儿全都耽搁了,还落得一身毛病,把好好的山山水水全部祸害了,我看他们迟早后悔。”威尔逊义愤填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纺纱厂靠水而立,大量的棉毛碎屑漫天飞舞,污水流入河里,不是人力可以简单控制的。 威尔逊给柯林斯找了个年轻人,似乎是威尔逊的子侄,见到威尔逊就跟兔子见了鹰一样。年轻人倒是喜欢工厂多过耕地:“农活太累了,还是纺纱厂工作轻松,就是挣的钱不多。要是去北方就好了,我听人说,北方的男纺织工周薪能有16-20先令,精纱纺工周薪更高,可以到25先令。德伯纺纱厂的精纱纺工才10先令6便士,我是粗纱纺织工,周薪9先令整。拿最高工资的安吉大婶,能拿到11先令。” 柯林斯算了一下,发现纺织工的工资比伦敦港搬运工人要高。 或许是因为纺织业是英国的民族产业,为了保证产品质量以及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政府在厘定工资的时候,要求结合棉毛产销的环节和价格进行整体把握。 “南希可真漂亮呀,卢克,要不要去邀请她一起跳舞?”几个小伙子举着啤酒杯凑过来。 柯林斯见卢克的心思早就飞到冰面上,就打发他走,自己和热情的威尔逊先生慢慢聊天。 他在牧区里大多数时候也经常和农民、居民们聊天,以确定他们的思想动态,发现他们的需求和不满。 “这个漂亮的姑娘,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威尔逊大叔,您还记得马洛特村有一户德伯家吗?他家的苔丝小姐现在住在德比郡,是一个有名的美人儿了。” “哦,苔丝,她现在的德比郡?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都是那些可恶的骗子害了她……她现在还好吗?自从老德伯先生死了,就没有他们一家的消息了。” “很不错,她经常来教堂做礼拜,并给孩子们捐了不少衣物。她和德伯纺纱厂的德贝维尔先生是亲戚吗?”柯林斯问。 也不是刻意追根究底,只是顺着话题说到这里,柯林斯想象不出来,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怎么能养育出苔丝那样行事不体面的女人。 “哦,德贝维尔先生?真可怕,他们结婚了吗?”威尔逊放下啤酒杯。 “应该还没有。” “可怜的苔丝。”威尔逊先生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呢?”资料上没有这件事。 “死了,生下来没多久,还没有受过洗礼就死了。葬在了教堂的‘乱葬岗’。” “怎么会没有受洗礼呢?刚生下来就不行了吗?”柯林斯奇怪,作为牧师,也应该给这样的私生子洗礼。 “那倒没有,孩子长了几个月,后来得病死了。所以说苔丝可怜嘛。一个死要面子、成天醉醺醺的爸爸,一个爱慕虚荣、幻想着和有钱人结亲的妈妈。我记得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就住在老德伯家边上。那时候狂风大作,雷鸣电闪,暴雨说下就下。我听见一个人在拍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牧师先生在敲老德伯家的门。” 威尔逊又倒了一口酒。 “老德伯家,苔丝哭着喊着求老德伯开门,老德伯太太也跟着劝他,几个小的乱糟糟的。可是老德伯那个醉鬼,他把钥匙藏在身上,竟然醉醺醺地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丑事……第二天傍晚,那个孩子就被送到‘乱葬岗’,和那些没有受洗的孩子、流浪汉和罪犯们葬在一起。” 柯林斯感到愤怒:“老德伯先生会下地狱的。” 威尔逊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下地狱,但自从他死后,苔丝一家人就下地狱了。他们后来匆匆搬离了马洛特村……或许,那个时候苔丝就遇上了德贝维尔先生吧。” “我听说那个时候苔丝小姐结婚了?” “哦,是吗?是德贝维尔先生吗?那老德伯夫妻了点如愿以偿了。”威尔逊惊讶极了。 看来,这些人并不知道,贫穷的苔丝·德比菲尔德小姐,与牧师结婚,成了安吉尔·克莱尔夫人了。 ☆、德贝维尔的忏悔 热闹的狂欢没有止境,冰面跃动地年轻身体和河边昏黄温暖的篝火,在如帘幕一样的巨大夜色中,慢慢把舞会推向高潮。 女孩们高挑、结实的身子、瘦削的腰肢和圆润的手臂及肩膀笼罩在白色的袍子下,年轻的男孩们挽起舞伴,在银灰色的月色下一圈一圈转着,高兴地拍着手,踢腿,交换舞伴,然后继续一圈一圈转着,仿佛将一直快乐的转下去。 中年人和老人们不爱跳舞,不论男人和女人都出奇地能喝,他们一杯又一杯,肚子仿佛没有极限,直到一个个面红耳赤,啤酒杯倒在桌布上,淡黄的印记氤氲,很快便流淌到地面。他们凑在一起说秋天的收获,说明年的播种计划,说德贝维尔纺纱厂。 “女士们,先生们,该回家了。” 一个戴着着皮质贝雷帽的男人,骑着马来到湖边。 “哦,是德贝维尔先生。” 他的到来,告诉陷入欢愉中的人们,时间不早了,舞会必须马上结束了。 这是他家出钱赞助的活动。 “德贝维尔先生,这是您的客人,威廉·柯林斯先生。”威尔逊喊道。 德贝维尔先生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底下的男人。 一个穿着黑色呢大衣的男人,身材高大结实,五官端正,鼻梁高挺,一双幽深的蔚蓝色眼眸在夹鼻眼镜的衬托下,显得睿智、冷静,这是一位样貌平平的聪明的绅士。 他跳下马,走了过来:“您好,柯林斯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你是为了纺纱厂来的吗?” 柯林斯也在打量眼前的男人,无疑这个男人是帅气的,深邃的五官漂亮得像个吉普赛人,他穿葡萄紫色的绒衬衫,下身穿着时尚的格子工装裤,脚上踩着一双短靴。他习惯于玩世不恭,走路的姿势都摇摇晃晃,很不专心。 这是宾利先生口中的那个虔诚的信徒? 果然不可尽信传言。 “德贝维尔先生,我是德比郡罗辛斯牧区的牧师,我确实是宾利先生的朋友,但来这是为了寻找一位虔诚的教徒,而不是为了那桩买卖。我听说,您预备典卖家产去非洲传教?” 德贝维尔张扬地大笑:“哦,牧师先生,实在太不凑巧了,我如今又发现,原来我信仰的不是上帝,而是世俗的逻辑、享受和欢乐。我的信仰已经被打破了。” 柯林斯早就猜到了。如果他立志于传教,他就不应该是这副打扮。 “是谁改变了你的信仰?”柯林斯问。 “是一个女人,以及她那出生牧师家庭,但绝不信教的异教徒丈夫。” 柯林斯受邀去德贝维尔家位于特里兰奇的猎苑住宿休息。 “牧师呀,我要向你忏悔,在这里,我犯下一桩大错。” 三年前,我在这里,诱骗一个无知的女孩,打破了她的纯真。我以为,她就像这里的其他农民一样,会为了钱和礼物,同我快乐地生活一段时间。 “你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是的。” 我错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因为我遭受了厄运。她生下了我们的孩子,那个孩子因为我们不被上帝接受的关系,没有受洗就死去了。从此,这个女人因为我的过错,陷入了无尽的麻烦。 她在马洛特村受人指责,家里人丢尽了脸。她离开马洛特村,去做挤奶工,遇到了一个异教徒丈夫。他们都有浪荡的过去,一个全凭自愿,与女人鬼混了48小时。一个年幼无知,被恶魔残忍伤害了一次。说过比谁的过错更恶劣呢? 异教徒接受不了女人的过错,他抛弃了她。无知的女孩,长大以后,也同样愚蠢。她默默为他守贞,为了维持平和的表象,使丈夫不受指责,她把所有的钱用于维持父母的挥霍,自己只能去挖萝卜、在寒冬里给机器喂草——这可从不是女人的活计。 “你已经决心改变了?” “是的。” 我已经是个教徒了,但我发现,她仍然受到我曾经卑劣行为的恶果影响。我决心娶她为妻,上帝告诉我,我应该娶她为妻,从此我们的关系名正言顺,加诸于她身上的恶果也将烟消云散。但她竟不愿意,她说她结婚了,她的丈夫抛下了她。 “你已经弥补受害者的损失了?” “是的。” 如果不能同她结婚,我就无法洗去身上的邪恶烙印。我发现这条路行不通。我决心改善她的生活环境,叫她不必再像个农民女工一样,四处奔波做苦工。她父亲死了,一家子连同家具被房屋主人赶出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去住残破的家族墓室。 我给他们钱,给他们礼物,给他们住的房子。为了家人,她成了我的情人,我们一起住到了远离马洛特村的德比郡。那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过去,我叫她苔丝·德贝维尔夫人。她穿着丝绸袍子,戴着名贵的珠宝,往来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士,她的手心变得柔软,肌肤变得细腻,几乎就像个上等人了。 “那么孩子,上帝会宽恕你。” 柯林斯合上圣经,在胸口画了十字,口中念阿门。亚历克·德贝维尔跪在圣经前,影子拉得长长的。 柯林斯不会把德贝维尔的忏悔告诉任何人,包括凯瑟琳夫人、主教大人和治安官。 柯林斯回到牧师宅,照常上教堂讲课,带大家诵经。他以为,德贝维尔的做法足以弥补他给苔丝、给德比菲尔德这个家庭造成的恶果。 首先,苔丝·德比菲尔德曾受到伤害,但正如德贝维尔所说,如果他们结婚,这一切在上帝面前就不再是罪恶。德贝维尔先生向她求婚了。 其次,苔丝·德比菲尔德选择了德贝维尔,不论是因为苦难、贫困还是别的什么,她没有受到胁迫,自愿选择和德贝维尔一起住到苍鹭,成为他的情妇。 最后,他们来到了德比郡,这里没有人知道德贝维尔、德比菲尔德的过去,而来到这里寻妻的安吉尔·克莱尔先生,也绝不会再次接受不洁的妻子。 所以,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第二天,是冬至日,一年中白天最短地一天。呼号的北风,像破了音的口哨,吹出晦涩嘶哑的曲调。如鹅卵石一样的雪点子,撕裂长空,重重的敲击行人的雨伞、大衣和皮靴。屋顶、墙角和树梢,已经堆满了厚重的积雪,颤颤巍巍的,摇摇欲坠。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走进了苍鹭,他找人打听到,这里住了一位德贝维尔夫人。 这是一片公寓楼中的一幢,苍鹭有很多这种出租公寓。楼下住着房东布鲁克斯太太,苔丝住在二层。 好心的布鲁克斯太太到二楼去叫苔丝,安吉尔把旧皮箱放下,在楼下的会客室随意地坐着。他太累了,他在巴西并没有如愿成为一个农场主,那里的气候不适宜英国人居住,很多人都生病,甚至死亡。他凭借着苔丝写给他的一封深情的自白信撑住了最后一口气,再送走了同伴的遗体之后,回到了英国。历经近一周的漂泊寻找,他才在远离布莱谷的苍鹭找到了苔丝。 他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了。 楼上很快响起慌乱的脚步声,一个美貌的贵族夫人匆匆走下楼梯,安吉尔几乎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女人了。虽然他知道,苔丝有贵族的血统和惊人的美貌,但他见到的苔丝总是朴素的、贫穷的,她甚至没有低领礼服。 “哦,苔丝。”安吉尔想要拥抱她。 “不,克莱尔。”苔丝退后一步。 “我真想你呀,苔丝,亲爱的苔丝,别怕,我来接你回家。”安吉尔知道,他的到来很冒昧,尤其在一周之前,看到那封几乎同他一起抵达家中的苔丝的分手信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把苔丝独自留在马洛特村的娘家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苔丝明亮的纯真的眼眸,一下子盈满泪珠,她哭喊起来:“为什么你偏偏现在才回来?” “别怕,苔丝,我知道过去是我太狭隘了。我已经认识到我的过错。这次,我将带着你一起回到我家,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什么也不介意了。我们重新开始吧。”安吉尔在巴西,思想上发生了剧变。他开始同情苔丝的过去,并为当初的懦弱、没有担当而懊悔。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苔丝反复呢喃:“我又和他在一起了,我又和他在一起了。”她大哭起来。 安吉尔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再一次骗了我,他说你不会回来了,他用我的家人胁迫我,他骗我再一次跟了他。” 安吉尔不知道是怎样离开了苍鹭,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火车站,但他发现行李箱落在布鲁克斯太太家了。 苔丝歇斯底里地痛哭了几分钟,布鲁克斯太太被她疯狂的神情吓到,在角落偷偷待着。她看到苔丝收拾好面容,一步一步走上了二层,很快,楼上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谋杀与库尔曼 快到圣诞节了,圣餐和圣礼都要准备起来了,柯林斯安排女仆玛丽去预定需要的食物和材料。他手头宽裕之后,终于多了一位女仆莉莉丝和一辆马车。玛丽也能从繁重的家务中脱离出来,为他办一些杂事。 “柯林斯教士,德贝维尔先生被苔丝小姐刺杀了。”詹姆斯穿过花园,在书房找到他。 “什么?”柯林斯请玛丽先出去:“德贝维尔先生死了?” “还吊着一口气呢。若不是库尔曼先生安排的人发现了不对,叫来了医生,就是另一种结果了。医生说,那一刀正好扎在心脏上,若是再晚点,他就要去见上帝了。” “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在圣诞节前捅出大篓子。我们赶紧去看看他。苔丝·德比菲尔德小姐呢?” “她跑了,有人看到她了,她一路打听安吉尔·克莱尔先生的消息。库尔曼先生已经安排人追上去了。” 柯林斯拿上手杖、大衣、围巾和帽子,赶着新买的马车,和詹姆斯冒雪来到苍鹭。 布鲁克斯太太已经吓傻了,她在发出一声尖叫之后,就一直神情呆滞地坐在一楼的地上,出神地望着楼顶那一团扩大的深红。 “柯林斯教士。”治安官库尔曼先生发现了柯林斯,朝他走过来。 “库尔曼先生,情况怎么样?” 碎裂的瓷器、倒在地上的银质烛台、歪倒的椅子、散乱的银质餐具和乱糟糟的染了血桌布,和一把落在地毯上沾了血的银质餐刀,都在显示着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还要多谢你那双利眼,一下瞧见了外来的安吉尔·布莱尔,若不是早安排人在楼下守着,可能就错过救人的最佳时机了。”库尔曼请柯林斯跟他一起去看德贝维尔。 这个案子清楚明了,嫌疑人、被害人、证人及作案工具都齐全,案件的起因和结果都清楚明了。 “这是我应当做的,毕竟一个安定和谐的德比郡,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不是吗?话说回来,真是出人意料,苔丝小姐终于知道要反抗了吗?” 听了威尔逊和贝德维尔的描述,柯林斯心目中的苔丝,就是一个懦弱的美人。她年轻的时候因为父母的贪婪和自己的无知受过伤害,在经历了丧子、被抛弃之后,她却还对丈夫的无情、父亲的贪得无厌和村民的辱骂指责逆来顺受,把生活过得一团乱麻,最后被金钱腐蚀了头脑,再一次成为曾经强迫过她的德贝维尔先生的情人。 德贝维尔先生还在接受治疗,唯二的证人一个吓呆了,一个去追捕苔丝和安吉尔了。 柯林斯拿出圣经,给德比维尔念了一段祈祷文,希望他顺利度过这个苦难的夜晚。 “我们永远搞不懂女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们时而甜蜜如玫瑰花露,时而娇贵似波斯猫,开心的时候想要买买买,不开心的时候还是想买买买。更恐怖的是,她们太容易受情绪控制,一不留神,就会变成开膛手杰克。哦,看看苔丝小姐这出色的一刀。我再也不能对库尔曼太太提出任何否定意见了,为了我个人的安全着想。”想到苔丝那利落的一刀,库尔曼先生裹紧了深灰色长外套。 “库尔曼太太一定很感激苔丝小姐的这一刀,我想她烦透了你没完没了的意见。最近德比郡还太平吗?没什么令你感兴趣的案子吧?” 库尔曼先生是一位富有的绅士,他在德比郡拥有一座年收入五千镑的庄园,还有几家纺织、冶炼的工厂,但他的兴趣不在经营、不在挣钱、也不在社交,反而喜欢研究一些邪恶、古怪的案子。因为他的名誉和爱好,他荣幸地成为了德比郡首屈一指的治安官,手下管理着一帮警察。所以他的消息才那么灵通。 “都不是什么麻烦的案子。说起来有些离奇,咱们郡有一位大人物要回来,他要买下德比郡诺森伯兰的一大片土地,那可是一片沃土,我之前还给你留意过。不过这位卡文迪先生出生大贵族家庭,资本雄厚,已经全款买下了那个庄园。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他要在那里建一个研究室。”库尔曼先生叼着烟斗,吞云吐雾。 “绅士们有选择职业的自由,也有选择不从事任何职业的自由。想想你自己,库尔曼先生,这位卡文迪许先生的举动或许就不那么令人难以理解了。” “好吧,你总是那么古板。赫尔斯通的黑尔牧师辞去了教堂的职务,你知道这件事吗?他说他不配为上帝服务了,当然,他坚称他是一个纯洁的信徒,但他心中动摇了。” 两个人并排站在这个二层别墅的窗户边,敞开的木质窗户可以看到一排排和这里相似的别墅,那些昏黄温暖的烛光在冬夜中,像一盏盏指引人归家的橘灯。风安静下来,雪也停了,远方的山麓只有朦胧的轮廓,砖石道路蜿蜒远去,最后融入白茫茫的雪地。最后一点落日余晖也在地平线降落,大地一片漆黑。 “是的,他要向一百六十多年前德比郡的奥德·费尔德牧师一样,成为一个伟大的殉道者了。”柯林斯讥讽道。 “他会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我是说,他要去北方小镇米尔顿给人家当家庭教师去了。一个毕业于剑桥大学的绅士,竟然要成为一名北方人的家庭教师。难以置信!”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想凯瑟琳夫人会乐于听到这个消息。”柯林斯这才有机会摘下礼帽。 “还有一件事儿,或许你会愿意听到。主教大人在德比郡为他留下了一个更高的圣职,可他既然放弃了,那么……柯林斯先生,你可千万要留意。”那氤氲的烟斗中,库尔曼似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 柯林斯还要说什么,楼下又传来一声尖叫。 夜色渐浓,楼下的壁炉已经熄灭,布鲁克斯太太被寒冷叫醒,又发出一声尖叫,把楼上的绅士们惊得连忙下楼。 “库尔曼先生?柯林斯教士?天呐,可怜的德贝维尔先生死掉了吗?” “恐怕不是,我想,他还能继续活很多年,直到上帝再次召唤他。”库尔曼先生笑到:“布鲁克斯太太,愿意给我们说一说一看到的事情吗?” “他回来了?”德贝维尔问。 他坐在摆放着银质餐具、烛台和东方瓷器的木桌前,摊开一本账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他看到苔丝狼狈地上楼来,他带上了一抹胜利的微笑。 “你拒绝了他?” 他听见了苔丝在楼下哭喊,也透过窗户,看到安吉尔·布莱克魂不守舍地离开苍鹭。 苔丝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纯真眼眸狠狠地瞪着德贝维尔:“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说他要和我重新开始,他要带我回家去见他父母。可是你骗了我,你骗我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骗我再次和你在一起了。你这个骗子,你再一次毁了我的人生。” 苔丝冲了过来,把烛台、餐具和瓷器胡乱地砸向德贝维尔。 “冷静点苔丝,别不可理喻。我骗了你什么?我不该给你家租房子?不该给你妈妈钱?不该给你买漂亮衣服?不该给你礼物?还是,不该带你离开贫苦的生活,离开那种挤奶、割麦子、挖萝卜的日子?你看看你,现在多像个贵妇人,皮肤娇嫩,手指纤细,连发丝都光泽起来了。” 贝德维尔欣赏着他的杰作。一个贫苦的女劳工,在他悉心调养下,绽放出血脉之中的高贵与美丽。 “你骗我他不会回来了!为怎么能想得到,他竟然回来了。如果我没有受你诱骗,我应该在德贝维尔家的墓室等待克莱尔回来。他那个时候已经回来了,他马上就去墓室找我了。明明我已经快要得到幸福!” 苔丝厉声:“都是你,你这个骗子,你用无耻地利诱哄骗了我和我的家人,让我再一次堕落了,让我失去了第二次和他在一起的机会。我多恨你呀。” 她手边正好是一把银质餐刀,漂亮的花纹和光洁的切面,都显示着它价值不菲。但此刻,它成了另一种工具。 “我要杀了你。” 人在某种时候,会爆发出超越现实的潜能。苔丝举着餐刀,在德贝维尔还未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凶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主啊,我终于偿还她了。” “我透过钥匙孔只能看到这些,还没等我出门去找治安警察,就被吓晕了。”布鲁克斯太太一闭上眼,就是德贝维尔先生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那是多大一笔清理费用,更别提加入德贝维尔先生加入死在这里,她的出租公寓生意绝对会大受影响了。 好在德贝维尔先生命大。上帝保佑。但愿这个大方的租客,愿意赔偿清理和维修的费用。 “克莱尔先生没有上去二层?”库尔曼问。 “我确定没有。他一直在楼下和苔丝夫人说话,后来他就走了,苔丝夫人情绪很不稳定。” “那么,苔丝小姐杀了人之后呢?他是否在附近等待?” “哦,我不确定,先生,那时候苔丝夫人和德贝维尔先生发生了激烈争吵,我担心那些家具和我的昂贵的地板。根本顾不上那位克莱尔先生。” “好吧,如果是谋杀……”库尔曼先生遗憾极了。 “但愿不是谋杀,那是重罪,上帝也不会宽恕她。”柯林斯说。 ☆、宽恕 德贝维尔先生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于第二天傍晚苏醒了。他派人请来了库尔曼先生与柯林斯。 “你看起来依旧苍白,是什么原因使你这么着急地把我们叫来?”库尔曼叼着大烟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眯着眼睛享受烟丝辛辣的刺激。 德贝维尔先生确实很不健康,他那吉普赛人一样的脸蛋凹陷进去,颧骨高突起,凌乱的胡茬子、姜黄的脸色和惨白的嘴唇,都显得吓人。 布鲁克斯太太给他垫高了枕头,让他能稍微抬高身子,但依旧不能坐起来。 “我想请求你们放弃追捕苔丝·德比菲尔德小姐。”他说。 “为什么,她可是要杀死你,如果你不那么走运,正好被人在第一时间发现,今天我们或许要去教堂为你唱挽歌了。”柯林斯不解。 德贝维尔孱弱地咳嗽着:“这一刀是我应当还给她的。从此以后,过去的亚历克·德贝维尔被她杀死了,我将是一个全新的、纯洁的信徒。柯林斯牧师,我确信,我已经得到上帝的宽恕。” 过去的诱·奸、欺骗、最后的和·奸,以及那或许存在的爱慕和懊悔,都被那一刀斩断。心脏被刺中的那一瞬间,德贝维尔仿佛看见了圣光,他的污浊的灵魂被血液涤清,他心中信仰的逻辑圆满了,他再次成为一名虔诚的信徒。 “这恐怕不行,德贝维尔先生,苔丝小姐的行为,不但侵犯了您的生命,也对社会安定带来了威胁。即便你宽恕了她,她依旧要为杀人未遂的行为受到审判。”库尔曼冷酷的说。 德贝维尔先生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是,这都是我的错,如果她因为我的行为受到审判,主呀,请提示您忠诚的信徒吧,我该如何使苔丝不受追究?” 柯林斯感受到德贝维尔的巨大痛苦,以及他对于上帝的信赖。于是他给德贝维尔留下了一些指引。 “不要总是挑战法律权威,柯林斯先生。”库尔曼同他一起坐在两轮马车上,太阳出来了,冰雪消融,气温却更冷了。 “库尔曼先生,我只是为他普及了一下基础法律知识。你知道的,我信仰上帝,也遵守法律以及我心中的道德。我可是要成为整个牧区模范的人。”柯林斯同他笑道。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教会的代表,一个是世俗权力的代表,倒相处得十分融洽。 “去我那里喝一杯?我最近资金到位了,可以开始土地投资了,你去我家给我参谋参谋。”柯林斯邀请道。 “我对这些相当不感兴趣。”库尔曼摇头。 “但你有一位好太太。” “你这样的恭维应当当着奥利维亚的面说,我可不负责转达。” 库尔曼邀请柯林斯去他位于斯旺夫村的费拉达庄园做客,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难倒贤惠的库尔曼夫人。 “亲爱的奥利维亚,好久不见。”柯林斯送上一盒优质的红茶。 “威廉,你都多久没来费拉达了,是不是找到了合适的结婚对象?” 仿佛所有人都知道,柯林斯一度要找一位合格的牧师妻子,并且他已经付诸行动了。 “很不幸,上帝打了个盹。说起来,我圣诞节后的一周,要请假回麦里屯参加婚礼。”柯林斯想起出门时收到的短信。 尊敬的柯林斯先生: 感谢你对于班纳特家的帮助。简和宾利先生的婚礼定在下月3号,请务必拨冗前来。班纳特家都很期待您的到来。 你的真诚的, 哈里·班纳特。 “你追求的佳人要结婚了?”库尔曼幸灾乐祸。 “不是。是班纳特小姐的婚礼。”柯林斯停顿片刻:“但同样不幸的是,伊丽莎白小姐也接受了达西先生的求婚。我想,他们定下婚期,也会邀请我去参加的。” “哦,达西先生。柯林斯教士,你要和你的大恩主成为亲戚了吗?上帝保佑。”库尔曼笑道。 众所周知,对凯瑟琳夫人来说,规矩和门第是第一等大事。 “如果你的语气能更真诚一点,或许我就信了。” “别理他,威廉,他就是那个臭毛病,得理不饶人,刻薄极了,可他竟然还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有趣?耶稣呀,我当初在宣誓的时候,为什么会答应对他不离不弃的?一定是维纳斯用月桂叶遮住了我的眼睛。” 奥利维亚·库尔曼太太是个瘦小、聪明的美人,她不超过二十五岁,红棕色的头发蓬松地搭在她手掌大小的脸蛋两侧,一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翡翠绿的眼眸,显得她既幼稚又成熟,既聪明又纯洁,有一种矛盾之美。 她是一位子爵的后裔,说起来,那位子爵同凯瑟琳夫人有一点姻亲关系。 已经是平安夜了。 费拉达庄园早已装饰一新。 一棵快到楼顶的圣诞树立在楼梯边上,上面挂满了缎带、铃铛、麋鹿和各种装饰品。一个个包装好的盒子一层又一层,错落的堆在圣诞树下。奥利维亚还别出心裁地用棉花堆在绒布上,装作是圣诞树下的积雪。 一个已婚男人和一个单身汉的家庭是截然不同的。这个家中的红色格子桌布、珐琅彩立式维纳斯座钟、精致的带艳丽花样的骨瓷茶具和堆满可口点心的银质餐盘,都显得家中无比温馨。 库尔曼的主要活动场地在书房,作为一名富有的、具有传承的英国绅士,他家里的几组哥特式大书柜显得不同凡响,更别提里头那一本本大部头,从政治哲学到物理地质,从外国语言到历史读本,这里应有尽有,是库尔曼家几代人累积下来的最宝贵的财富。 柯林斯坐在红色丝绒的大沙发上——这必定是奥利维亚的品味,血液一样的丝绒沙发,让整个昏暗的书房多了一抹亮色。 库尔曼坐在木质书桌前,如果仔细看,这不是简单的木制品,木质桌脚都有铸铁的线条,书桌上的复古小台灯、铜质墨水盒和书信夹,都显出女主人的贤惠用心。 奥利维亚坐在他身边,是的,他们经常共用一张书桌,在一起学习、阅读、争论和和解。 库尔曼很聪明,但这里是奥利维耶的天下。 “早就知道你要买地产了,我先前还瞧中了斯旺夫庄园那块地,那里里罗辛斯近,车马来回都很方便。不过已经卖出去了。我看看,离彭勃利近点的有一个靠峰区公园的科兹瓦尔庄园,占地200多英亩,是一个老男爵的地产。可以这样说,这个庄园拥有峰区公园的一部分林地,那可真是太棒了,你以后要邀请我们去打猎呀。”奥利维亚笑道。 “是啊,太棒了,你终于如愿以偿地和初恋朝夕相对了。我想,达西先生更愿意把科兹瓦尔买下,而不是让你住过去。”科尔曼也笑嘻嘻。 “你把我说地方的好好记下来,回头带柯林斯一家家看过去。”奥利维亚喊道。 “好的,库尔曼太太,你继续说。”库尔曼正襟危坐,一边悄悄朝柯林斯挤眉弄眼。 奥利维亚翻翻她的记事本:“还有一个哦,画眉庄园,库尔曼,还记得吗,林顿先生可是个大好人呀,可惜他家只有一位女继承人,她带着画眉庄园的所有财富嫁给了她姑妈的儿子,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奥利维亚列出了三四个二三百多亩左右的庄园,她还大概知道房主的要价,给柯林斯省了不少麻烦。 “好的,我会拉着库尔曼先生一起去看看的,这些地方可真漂亮,如果我买下庄园,一定要邀请你们头一个上门做客。” 奥利维亚安排的圣诞大餐做好了。 同美国人不同,这里的平安夜主菜是一只烤鹅、烟熏火腿和烤三文鱼,配菜是甜红椒、青椒、洋葱圈和各种菌类。佐餐的红葡萄酒,加入了红糖、橘子皮、杏仁、葡萄干,然后在火上一边加温一边搅拌,然后淋上一点伏特加,喝起来真是又香又暖。餐后还有可口的圣诞布丁和蛋白饼干。 壁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柯林斯靠在会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奥利维亚端坐在钢琴前,弹奏着《平安夜》,库尔曼放下大烟斗,将小提琴架在肩胛,优雅的和弦便如水波一般蔓延开去。 这个醉人的夜晚,这个幸福的节日,以及一对爱侣。 “如果不需要回去做弥撒和主持圣诞夜活动,我绝对要在这里等待第二天的圣诞礼物。”晚上七点钟,柯林斯不得不起身告辞。 教堂里到处都用青松和万年青装饰起来,上百支点燃的蜡烛,将哥德式的圣母像照耀得慈祥和蔼,光洁的金餐盘和圣餐杯在烛光中熠熠生辉。圣诞前夜,他们会在教堂举行弥撒,之后会有烛光表演,牧区里早就排演的圣诞话剧,也将在教堂上演。这些热闹的活动,将会持续到午夜十二点。伴随着大弥撒,圣诞的钟声敲响,也敲响了对世界的宽恕和祝福。 平安夜,圣善夜, 万暗中,光华射。 …… 静享天赐安眠。 静享天赐安眠。 ☆、审判 苔丝踩着华贵的小皮靴,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她穿着华美精致的长袍,戴着礼帽头纱,还拿着一把漂亮的小阳伞,就像苍鹭街头任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美貌的贵妇人。 深夜里,少有人注意到,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带血的脚印。 她条理清楚地跟路边的小贩、酒馆老板娘和马车夫,形容安吉尔·克莱尔的相貌,并会附上一两个先令作为答谢。 有人说,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外地人,去了火车站。她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 “安吉尔,安吉尔。” 此时,已经是傍晚,车站里只有蜷缩在候车椅上的流浪汉,和刚刚抵达的提着行李步履匆匆的几个旅客。 安吉尔·克莱尔茫然地站在车站的候车室,他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苔丝?你怎么来了?” 安吉尔胸中剧痛,仿佛再次想起被背叛、拒绝的那一幕。 “安吉尔,我自由了,我把他杀了,我终于杀了他。”苔丝平静地说道,眼中却留下泪水。 “什么?”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害怕、喜悦和悔恨等种种情绪,但他很快就做出决定,拉着苔丝的手,冲出车站。 “这是真的吗?苔丝?你确定把他杀了?” “是的,安吉尔,我用餐刀扎进他身体,他抽搐了很久,流了很多血,然后倒在地上。我必须杀死他。若不是他在我童年的时候诱骗我,又在你离开我的时候,再一次给我设下陷阱,我们绝不会这么不幸。安吉尔,是上帝告诉我,杀了他,你就会宽恕我,杀了他,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安吉尔,你还爱我吗?” 安吉尔无法想象,苔丝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但一想到她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爱他,又对苔丝感到怜惜和爱意。 “是的,苔丝,我又一次爱上你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即便你真的杀了人,我也会用尽全部力量来保护你。” “我们去哪儿?”苔丝丝毫不在意礼貌和小阳伞在奔跑中掉落,她牢牢抓住安吉尔,眼里带着全然的信赖。 “我们应该坐火车去伦敦,然后赶上最早的一班轮渡离开英国。不论是哪儿,巴西、印度、香港都可以。可惜刚才车站里有人注意到我们了。你想去哪里?” 苔丝这个时候,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孩,那种被外界加诸于身上的不幸和责骂,以及心中的自责和约束,都随着在雪地中的奔跑,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这对苦命的鸳鸯,在风雪的夜幕中踽踽而行,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才找到一个只有一位老妇人看管的空宅子。 他们在这里相依相偎,互诉衷肠,享受着迟到近一年的甜蜜时光。他们再也生不起逃跑的念头,只希望时间就这样定格。 “所以,他们被找到了?已经被带回来关押了吗?”柯林斯在圣诞节的早上,获知了这个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消息。 “是苔丝小姐找到了治安官,自愿认罪伏法。但安吉尔·克莱尔说,苔丝小姐的所有行为,全都是受他的指使。” 德贝维尔被刺杀一案,经过大陪审团审议,认定苔丝·德比菲尔德和安吉尔·克莱尔都是嫌犯,达到起诉条件。 因为性质恶劣,饱受关注,这件案子很快便在德比郡治安法院开庭审理。 柯林斯带着詹姆斯前去旁听。 治安法官是两位年迈的老绅士,他们戴着白色马鬃制作的假发套,身穿法袍,举止肃穆。 陪审团由十二个英国公民组成,他们中有绅士、贵族和农民,也有商人、面包店主和工厂主。他们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将凭借当庭展示的证据、经验及理智来评判苔丝和安吉尔是否有罪。 其中,一位样貌英俊、衣着陈旧的年轻人引起了柯林斯的关注——亨利·卡文迪先生。 这位神秘的大贵族,父亲是德文郡公爵的第五个儿子,母亲是肯特郡公爵的第四个女儿,他从叔伯、父母处,继承了超过一百五十万英镑的财产。 单看数字或许不大直观,可以这么说,这笔钱相当于埃德加银行总资产的十分之一。 凯瑟琳夫人、贝尔福主教都亲自去拜访了这位卡文迪先生,柯林斯有幸跟着他们一起。 奥利维亚描述中的诺森伯兰,是一位老侯爵的庄园,那里积累了老侯爵祖上三四代的文化底蕴: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哥特式的内饰、灿烂辉煌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漂亮的玫瑰园、宽阔的泳池……即便老侯爵的家族没落,这座经历过几代人的庄园,依旧美轮美奂。 可眼前的一切,都使柯林斯产生怀疑。 已经看不出原来样貌的花园、被填埋的宽阔泳池,变成了样貌丑陋的砖石建筑,显得灰头土脸。庄园的房间家徒四壁,空空荡荡,不要说壁画,就连会客室,都没有摆放足够待客沙发。 卡文迪先生拘谨而沉默地接待了凯瑟琳夫人一行,或者说,他只是安静地听凯瑟琳夫人和主教的恭维,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飞去了这么地方。 老派的管家穿着晨礼服,一举一动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名门气派,反观卡文迪,他穿着随意,丝毫不在意搭配和整洁,柯林斯发誓,他看到卡文迪先生的外套上掉了一颗扣子。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质地精良、样貌文雅,简直就像街头落魄的流浪汉一样。 “卡文迪先生,我和德文郡公爵夫人是手帕交,她特意给我来信,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不用跟我客气,千万要跟我说。”凯瑟琳夫人慈祥又和蔼,但眼神却对着眼前的柱子,仿佛那光秃秃的立柱有什么魔力。 德文郡公爵夫人在信中说,这位堂弟性情羞怯,不善与人交往,最不能接受别人的衷心赞美及专注的对视。即便别人的视线只是从他身上扫过我,也会令他坐立难安。 卡文迪看向老管家,两个人有一种奇妙的默契,老管家给他拿来鹅毛笔及白纸。卡文迪把众人晾在一边,就旁若无人地写起来。 老管家把白纸递给凯瑟琳夫人。 两个人正面对面交谈,卡文迪先生的这一举动,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凯瑟琳夫人接过来一看:“多谢您的好意。” 漂亮潦草的花体字漫不经心。 想到德包尔家族的困境、卡文迪先生的怪癖,凯瑟琳夫人保持微笑,又对卡文迪进行了一番爱意拳拳的独白。 这次,卡文迪先生的回复更简单了:“好。” 即便健谈如凯瑟琳夫人,也被这奇特的待客之道,堵得哑口无言,她带着僵硬的笑容和僵痛的双腿离开诺森伯兰——直到离开之前,她都没有得到座位。 诺森伯兰到处都乱糟糟的。 这场短暂的会面,没有在卡文迪心上留下一点波澜。他甚至都不记得凯瑟琳夫人和主教的名字,即便德包尔公爵生前也是位大人物。 凯瑟琳夫人这些闲人一离开,他就生龙活虎地安排劳工对诺森伯兰进行改造。客厅变成实验室,阳台变成观星台,一套套试验设备、试剂和实验手稿运到诺森伯兰,很快就把这过去能容纳三四代人的大宅子挤得满满当当。 叫柯林斯印象深刻的是,这位穿着过时、陈旧衣服的绅士,却专门开辟了好多间打通的房子,把卡文迪家族多年的藏书都放在那里,对公众免费开放。 真是一个极为古怪的人。 但即便他有各种各样的怪癖,也依然是个受人尊敬的体面人。所有人都这么想。 他,竟然坐在陪审团的席位上?卡文迪先生的英镑再多,也无法弥补他在社交上的毛病。难道要给法官传纸条表明支持或否定的态度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柯林斯想。 对苔丝·德比菲尔德和安吉尔·克莱尔的审讯是分开进行的,首先被带进来的是苔丝。 她身着干净整洁的统一服装,如海藻一般的长发散落下来,露出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简单的装束无损她的美丽,她实在纯洁乖巧极了。 她一进入法庭,旁听席就一片哗然。 这样一个纯洁美貌的女人,难怪会叫另个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在警察的指示下,她坐进审判椅。似乎人群的议论给她带来了压力,她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 十二个成年男性组成的陪审员,大多都对她产生了淡淡的怜惜。或许卡文迪除外吧。 出庭的控方是一位四十几岁的老警探,他神情冷漠,嘴唇紧抿,如鹰隼般的目光巡视着法庭、陪审团、旁听席,最后落到苔丝·德比菲尔德身上。 “真不幸呀,德比菲尔德女士竟然遇上了他。”库尔曼先生坐到柯林斯身边。 “哦?” “大名鼎鼎的鹰派探长——安德烈·福塞特,他看中的猎物,从来没能逃脱。” ☆、审判二 “案件发生在圣诞节前的第三天,苔丝·德比菲尔德小姐如往常一样,住在被害人亚历克·德贝维尔租住的大房子里,享用着珠宝、华服、美食以及布鲁克斯太太的服侍。 一个陌生的男人,安吉尔·克莱尔找到了她,他是德比菲尔德女士的丈夫。根据布鲁克斯太太的笔录,她说德比菲尔德女士与克莱尔先生情绪激动地谈了十五分钟,随后德比菲尔德女士冲上楼,与一直在二层等待她的德贝维尔先生互相争执、辱骂,而后,德比菲尔德女士打扮好自己,正常地出门,去车站寻找布莱克先生,这些行为,也有车站的流浪汉作证。 我们的警员、布鲁克斯太太及遗落在现场的餐刀,都可以证明现场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而德贝维尔先生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把餐刀。 因此,我们认为,苔丝·德比菲尔小姐故意杀人的行为确证无疑。” 福塞特警长走出控方席,到苔丝面前:“德比菲尔小姐,你认罪吗?” 苔丝缓缓站起身,看守她的警员赶紧制止她。 “不用担心,我只是觉得站着说话是一种礼仪,如果我为自己辩护的话。尊敬的法官,如你们所见,没有人替我聘请律师,那么请问我是否可以做自己的辩护人?” 这一举动出人意料,但两位治安法官简单的讨论之后,同意了苔丝的请求。 “德比菲尔小姐,你准备说什么呢?” “探长先生,我有一个疑问,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应该,为自己的罪行负责?” “当然。”福塞特探长谨慎地回答。 “那么,如果我要控诉一个人犯强·奸罪,需要什么证据呢?”苔丝面色平静极了。 “我想这和本案没什么关系。”福塞特心中咯噔一下,明白了他心中的违和感的由来。 苔丝再次追问:“如果我说,我就是被害人,而德贝维尔先生,是施暴者呢?” 现场一片哗然。 太阳底下无新事,在这个贵族必定跟漂亮女仆通奸的年代,强·奸也屡见不鲜。但一个被害人,一个柔弱的女人,敢当着无数男人、女人、贵族、农夫,说出这样的话,就足够石破天惊了。 “我很抱歉,德比菲尔德女士。你要控告德贝维尔先生犯强·奸罪吗?我想,这件事我们治安官员可以代劳,你不必亲自举起餐刀……况且,布鲁克斯太太称,你和德贝维尔先生同居的这几天,德贝维尔先生对你尊重爱惜,不存在暴力行为。因此,你这个理由,或许不大充分。”福塞特不敢松懈,多年的从业经验告诉他,这个女人聪明又狡猾。 “哦,不。亚历克对我确实很好,为我家找到出租房、给我母亲金钱、给我的弟弟妹妹买礼物,我说什么他都听我的……”苔丝低声道。 “那你还……” “可是,这一切都弥补不了他曾对我的伤害。”苔丝厉声道,然后,她又低落下去:“探长先生,我打听过,如果我要控告他□□,需要在事发的时候搜集被撕碎的衣物,精·斑,以及我身上的痕迹。” 但凡是个女子,再说到这些问题的时候,都恨不得用各种方式替代遮掩,可苔丝却仿佛失去了女性的羞怯。 “是的,德比菲尔德小姐,如果你有这些证据,可以提供给我们。” “我怎么提供给你们,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弟弟妹妹太小不好照顾,弄脏了妈妈辛苦洗出来的衣服,以及,成天醉醺醺的父亲。我根本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的上帝呀,竟然有这样的畜生,他肯定要下地狱。”旁听席上的绅士小姐们,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人对那么小的孩子出手。 “那个混蛋真该死。” “哦,可怜的苔丝。” 能坐在这里的,大多是有钱有闲的人,他们才能有这样的闲暇来旁听。因此,他们的教养和信念都告诉他们,这种恶劣的行径应该受到谴责。 “肃静,肃静。”治安法官敲击法槌。 “如果那个时候我身边的人,能像你们一样就好了。”苔丝想起了村民的辱骂、指责,直到数年后,他们依旧把她钉在耻辱架上。 福塞特见舆论被带动,他连忙追问:“苔丝小姐,那么,为什么在两周之前,你再一次接受德贝维尔先生的馈赠,并与他开始同居?他对你使用暴力了吗?他威胁你了吗?以上帝的名义,请如实回答上述问题。”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柯林斯作为听众,也觉得一旦苔丝小姐与德贝维尔先生的关系发生转变,他们先前的恩怨情仇就会随之烟消云散。 大多数人的想法与柯林斯一致,怀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苔丝身上。 “他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更没有威胁我。我做这样的选择,都是因为我的贫穷和懦弱。我害怕无穷无尽的挤牛奶、挖萝卜和割麦子的苦活,也不知道该怎么带着被赶出村子的母亲和弟妹们生活……” “苔丝小姐,我当然很同情你,但……” 福塞特的话音被苔丝打断:“可我的这一切悲剧是谁造成的呢?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我可以成为乡村女教员,如今可能已经结婚生子,过着虽贫穷却很快乐的日子……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安吉尔不会在新婚的第二天离我远去,将我独自留在马洛特村,甚至不将我介绍给他父母……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失去我的孩子。” 孩子?是谁的孩子?柯林斯想起威尔逊大叔说起的那个雨夜,以及那个没有受洗的灵魂——没有受洗的灵魂,死后上不了天堂。 “我可怜的孩子。他出生之前,我恨不得用各种手段让他不能出世,但上帝告诉我,那样是有罪的,我必须生下这个罪恶的孩子。 天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他生下来的,父亲无尽的酗酒、母亲成日的苦难,所有人都恨我……可我必须生下他。 我应该恨他的,他身上流淌着肮脏的血液和欺骗的灵魂。可我一看到他那懵懂的眼神、肉嘟嘟的小脸、玫瑰花一样的嘴唇,我的心就软了,我是那样爱他,我努力割麦子、挤牛奶,为了让他生活得更好…… 可上帝既然让我冒着耻辱生下他,为什么又要残忍的把他从我身边偷走?还让他的灵魂下地狱?我可怜的孩子,是因为他肮脏的父亲和愚蠢的母亲吗?所以他死后要下地狱? 我偷偷给他洗礼,按照教规打开圣经、给他取名、叫上我的弟弟妹妹们跪下一起念圣经上的祈祷文……我划了十字,唱阿门。牧师肖说我的洗礼仪式是正确的,和他做的洗礼一样,可为什么,他不让我的孩子按照基督教的仪式下葬?为什么?” 苔丝发出凄厉而嘶哑的哀嚎。 她似乎在问法庭、问探长先生、问陪审员,也是在问旁听人员。可她灵魂,分明却是在向上帝、向生活、向命运发问。 “法官,苔丝小姐的情绪太过激动,我申请暂时休庭。”福塞特探长眉间的褶皱更分明了。 治安法官同意福塞特的请求,陪审员也回到特定的房间——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们不能和外界接触。 “出人意料。”库尔曼点燃烟斗,刚才在法庭上,好多次,他想摸出烟斗吸上两口。 “她骨子里还是流淌着德贝维尔家族的血液。我以前听了片面的言语,完全小看了她。”柯林斯也感到意外:“但她的痛苦不是无的放矢,没有经历过的人,发不出那样的呐喊。” “我之前感到奇怪,她为什么会在审讯之后指认安吉尔·克莱尔为主使者,但现在,我或许明白她想做什么了。库尔曼先生,你觉得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柯林斯好几天,但此时,他心中突然有一个猜测。 “我并没有更多的内幕消息。” “但你有一颗聪明的大脑。”柯林斯恭维。 “哦,柯林斯先生,你总是过于诚实坦率。但在谜底揭晓之前,我可不会做个扫兴的人。走了,休庭时间结束了。” 福塞特探长没有继续纠缠苔丝,他简单地问了她几个问题:“苔丝小姐,就我的证人称,你与安吉尔·克莱尔先生,没有看到你和安吉尔·克莱尔先生密谋。而你住在苍鹭期间,没有收到任何信件。按照克莱尔先生的供词,他在你和德贝维尔先生前往苍鹭的当天,刚刚从巴西返回家中,并收到你给他寄的分手信。可以推测,你没有任何时间、空间和机会,可以与克莱尔先生单独沟通。那么,你是怎么同他商议的呢?” “是吗?安吉尔那天已经回到英国了?” 苔丝的重点竟然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福塞特探长严肃地说:“请正面且如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罪 “探长先生,安吉尔·克莱尔是我丈夫。上帝告诉我,我没有资格以个人的名义在法庭上作证,同时,我不能控告我的丈夫。” 苔丝眼眶红肿、声音嘶哑,但没有人对她的提出异议。 “以法律的名义呢?”福塞特步步紧逼。 “先生,我的手是按在圣经上进行宣誓的。” 福塞特并没有马上放弃,他换了个角度:“那么,且不论他是否有罪,德比菲尔德女士,以上帝的名义,你愿意把你今年与安吉尔·克莱尔的会面、通信和委托他人沟通的全部情况告诉法庭吗?” 苔丝所受的教育有限,接触到的脱离农民阶层的人也仅有那么几个,福塞特这样的机敏睿智,她还第一次见识到。 “自他去巴西到他来到苍鹭找我,我们没有见过一次面,期间,我给他写了一封告白信和一封分手信。 那时候我听说他曾邀请牛奶厂的另一个女工,同他一起到巴西同居,我感到很绝望。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他想要放弃我。我给他写了一封告白信,我乞求他原谅我,我希望用真挚的感情和过往的回忆,唤醒他曾经对我的爱意……可惜,一直没有得到他回复,我渐渐放弃了。 后来,我妈妈生病、父亲因肝脏病而离世,村里人厌恶我,把我们赶出马洛特村,我们在父亲的老家租了房子,可房东似乎知道了我的过去……我们住在墓室里,那是德贝维尔爵士的家族墓室,我父亲追求了一辈子的贵族生活,我们以那样巧妙的方式得到了。 这个时候,亚历克许诺我住所、金钱和安逸的生活……我给安吉尔写了一封分手信,具体内容与这个案子也没有关系。我们在苍鹭的对话……布鲁克斯太太或许可以作证,我不愿意在法庭对这一段对话进行复述和指控。” 苔丝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确定那些话能否让法官、探长和陪审员相信。 苔丝这里问不出更多东西了,福塞特请求换上安吉尔·布莱尔。 与苔丝过于沉稳的态度不同,安吉尔狼狈极了,巴西的那场大病,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依旧过于瘦削,肌肤枯黄,目光无神。 他恍惚又惊恐地被推进被告席,看到鹰隼般的福塞特和严肃的法官、陪审团,他不适地换了个更为得体的坐姿——农民的生活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他的身体快要忘了牧师家庭教出来的礼仪。 突然,他想到了父母和兄弟们,他僵硬地转过头,毫不费力地就在旁听席上见到了哭成泪人的母亲和宽厚温和的父亲。他的两位兄长,在苔丝讲述那段历史的时候,就已经羞愧离席,再也没有回来。 福塞特再一次简述案情,而后,他问道:“安吉尔·克莱尔,你是否认可关于你与苔丝·德比菲尔小姐共谋,刺杀德贝维尔先生的指控?” 安吉尔听到了“共谋”这个词。 按照他与苔丝的商议,苔丝应当指控他“主使”此事,而非共谋。苔丝她不想活了吗?她要同我一起去死?他想起苔丝仰着脸,讨好地告诉他已经杀死德贝维尔,乞求他的宽恕和爱的样子。 我不能叫苔丝就这样死去。我说过这一次要尽全力保护她的。安吉尔下定决心。 “探长先生,请注意,是我让她杀死德贝维尔先生的,她的一切行动,都是受我主使的。” 说完这句话,安吉尔长舒一口气,他听到母亲呜呜悲鸣和观众席下的窃窃私语,他根本不敢回头。 福塞特早就觉得蹊跷,这个安吉尔·克莱尔,明显没有苔丝那样坚定的意志。这是一个突破口。 “克莱尔先生,你出身牧师家庭,请记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对上帝负责。” “是的,探长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抵达德比郡的?你从谁那里知道的苔丝小姐的住处?”福塞特问。 “我两周前回到英国,于家中发现苔丝给我写的分手信。我猜测,苔丝必定遭遇不幸,才会那样决绝。于是我立刻赶到布莱谷的马洛特村,但那时候,老德伯先生已经下葬,老德伯夫人等人因为房屋租赁期满,不得不另外寻觅住处。我花费了许多时间才在墓室找到她们。”安吉尔想到村民竟从未听过他的姓名,就更心疼苔丝的遭遇。 “原先老德伯夫人不愿意让我打扰苔丝的新生活……如果我知道,她有了新选择,我也绝不会去打扰她。但我那时候只想着苔丝需要我,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我软磨硬泡,实在叫她无计可施,只能告诉我苔丝在苍鹭的住址。苔丝住在苍鹭的高档别墅,她衣着精美华贵,整个人精致优雅,一看就是被呵护的很好……我退出了。” 安吉尔重新组织了一遍将要说的话,他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揣摩过十几遍,他相信在苔丝保持缄默的情况下,他有办法给她顶罪。 是的,只有精通教义和律法的安吉尔,才会告诉苔丝,如何在法庭上以圣经的名义,回避控方的讯问。 “我几乎要退出了,可苔丝哭着告诉我,她被德贝维尔先生诱骗,又一次栽入陷阱的时候,我就出离愤怒了。我早就知道德贝维尔对苔丝的暴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是布莱谷有名的浪荡子,我怎么忍心让苔丝跟这种人继续生活在一起。若不是为了家人、为了生存,苔丝绝不会那样委曲求全……”即便说着胡编乱造的话,但因为对德贝维尔的恨意是确实存在的,福塞特反而一时间觉得自己猜错了方向。 “所以你杀了他?” “我跟苔丝说,假如没有德贝维尔,我愿意宽恕她,原谅她曾对我的隐瞒和欺骗,我原以为重新爱他,听她重新开始。然后,苔丝就动手了……她原本不是有意的,德贝维尔先生同她争执,两个人砸碎了瓷器和装饰,一整套纯银的餐具正好在她手边,她顺手拿起来……后来,她找到我,告诉我她成功了。我想,车站当时有不少人睡在那儿,探长先生,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几个证人。” 福塞特当然找到了那些流浪汉。 “为什么你不亲自动手?看得出来,你很爱苔丝小姐,我无法想象,你会舍得让她杀人而自己袖手旁观。”福塞特已经站到陪审团席位的栅栏前,大多数时候,他都朝着陪审团进行“说服”,他突然转过身,指着安吉尔道:“更合理的解释是,你根本不知道苔丝会杀死德贝维尔先生,直到苔丝找到你,你才开始在脑子里胡编乱造这些逻辑不通的细节。” “反对!”安吉尔没有直接回答。 正如有人形容的那样:一名法官要想做到公正,他最好让争诉双方保持平衡而不要介入争论。假如一名法官亲自检验证人的证词,那就是说,他自甘介入争论,从而有可能被甚嚣尘上的争吵遮住明断的视线。 在对抗的法庭上,法官仅充当裁判的角色。 “反对有效。”治安法官打断福塞特的发问。 这样一来,福塞特必须调整发问方式,而安吉尔也可以不回答先前的诱导式的问题。 福塞特走到被告席前:“克莱尔先生,你确定你只说了‘假如没有德贝维尔’这句话吗?我们知道,你的假设,并不会直接导致德贝维尔先生的死亡。” 安吉尔装作回忆,但实际上,他正绞尽脑汁地理清思路,找到应到的方法。 他说错了一句话,但他没办法否定这句话——那就让他的话变得不那么可信。他必须想个办法含混过去。 “当时太混乱了……我只记得,我努力诱使苔丝杀了德贝维尔——因为,我恨他。我是苔丝名义上的丈夫,他却是苔丝实际上的丈夫,只有他死亡,我才能忘掉耻辱……我也恨苔丝,她欺骗我,使我蒙在鼓里,在对她的往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和她缔结婚姻……我娶了一个不洁的女人。” “可是你回到英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福塞特像个敏锐的猎人,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找出他的弱点,力求一击必中。 “是的,我以为,我原谅了她童年无知带来的悲剧之后,我们就能幸福地开始新生活。可是,当我看见——她穿着德贝维尔给她买的丝绸袍子、戴着德贝维尔给她买的珍珠项链,并告诉我她又与德贝维尔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发觉,我以为的原谅是那么可笑……这个女人,又一次背叛了我!我恨德贝维尔,我更恨她!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克莱尔狰狞极了。 “但在上帝面前,我必须诚实地供述。主啊,我不该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使我个人身陷囹圄,使我家庭蒙羞。主啊,我有罪。”他根本不敢看向旁听席——克莱尔牧师一家就坐在那里。 福塞特明白,这一次遇到麻烦了。 任何一个基督徒,都无法欺骗上帝。 双方依照规矩总结陈词之后,陪审团们退出法庭,进行最后的讨论。 ☆、失败的复仇者(苔丝暂完) “先生们,到了我们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宽敞但昏暗的房子,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隔离在窗外,唯一的光线,就是挂在空中的玻璃挂饰的铜盏上那一排排蜡烛。 十二位陪审团成员坐在高背椅上,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我们先来讨论安吉尔·克莱尔先生。诸位,你们是否认为他有罪?”陪审团团长是一位老派的爵士。 他在不久之前,与德贝维尔谈妥了资产买卖合同。当然,这份合同不会以他的名义签署。 “安吉尔·克莱尔先生,出生牧师家庭,曾因为一时迷惘,违背了神的意志,像伊甸园的魔鬼蛇一样,用巧言令色指示苔丝小姐谋杀德贝维尔先生。” “毫无疑问,克莱尔先生是谋杀罪的主犯。”一个面包商说道。 “但他已经在圣经面前忏悔了,面对迷途知返的人,我们应该对他进行宽恕。”一位乡绅念了一句阿门。 “要说宽恕,我认为,苔丝小姐的行为才应当得到宽恕呢。她是最可怜的人了。” “哦,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她虚荣。有这样的下场,真是活该。”酒馆老板沃尔夫说。 “沃尔夫先生,你这样的说法,真是太刻薄了。”大多数人都谴责沃尔夫的说法。 “好了,我们现在在讨论安吉尔·克莱尔是否有罪。诸位,如果你们有了决定,就在你们面前的纸条上把意见记下来。” 陪审团团长把握着讨论的节奏和导向。 仆人把众人的意见搜集起来。陪审团团长继续说: “接下来,我们将讨论苔丝·德比菲尔小姐是否有罪。毋庸置疑,苔丝小姐用刀扎伤了德贝维尔先生,致使他现在卧病在床。但作为一名绅士,我对苔丝小姐的不幸感到遗憾。我无法指责她,在安吉尔·克莱尔先生的唆使下,用餐刀宣泄长久压抑的情绪,而谋求事实上的公平的行为。” “我们应该对弱者和女人保持怜悯。”念阿门的乡绅说。 “她毕竟不是首犯。哦,她真是可怜。即便我们认为她无罪,她在庭审时说的话,也会使她在德比郡举步维艰。”面包商人感慨。 “我为德贝维尔先生及克莱尔先生的行为感到羞愧。”老派的爵士说。 卡文迪一直游离在陪审团的讨论之外,他看似放空,但心中早就有决断——再华丽的言辞,都无法掩盖真相。 十一票赞成苔丝小姐无罪,唯一的有罪票来自于卡文迪。连沃尔夫,都会迫于形势而改变立场。 但所有人都认为安吉尔·克莱尔有罪,只是因为迷途知返,可以从轻处罚。 宣判的时候,克莱尔牧师夫人痛苦难当,几乎要晕厥了。她善良宽厚的丈夫一直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直到警察带着安吉尔,走到法庭出口,厚重的门被打开,冬日最冷冽的日光照射进阴暗的法庭,安吉尔瘦削的背影顿住,他突然回头,望向旁听席,分不清他是看了一眼无罪释放的苔丝,还是在寻找家人…… 他很快被带走。 苔丝的母亲和姊妹们将她团团围住。 “我就知道,可怜的苔丝,你一直是个有办法的孩子。”德比菲尔德夫人抚摸着她的冰冷的脸蛋,这样说道。 苔丝没有理会她,她远远的看向牧师夫妇——无关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伤心人的身份就很清楚了。 “我很抱歉,夫人、牧师。” 牧师夫人抬起通红的眼,看她和她丈夫佝偻的身影,仿佛一瞬间老去了十几岁。 她无法温和地对待眼前的女人,她儿子的妻子,一个杀人犯。 “走吧,克莱尔牧师,我想回家了。” 牧师自始至今都没有看向苔丝,他扶着牧师夫人,慢慢地艰难地往外走。柯林斯听到,牧师夫人低声说:“安吉尔,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取错了。” 牧师没有说话,他们相互扶持,走出法庭…… “走吧,好戏看完了。幸运的女士,希望她的好运能持续得更久一点。”库尔曼咬着烟斗,跟上苔丝。 天空阴沉沉的,刮起了大风。 这场庭审,从清晨开到日暮,持续了整整一天。人们带着惊恐、猎奇和兴味,满足地走出治安法院。他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这桩正义与上帝获胜的、离奇又可怕的三角情杀案件。 “苔丝·德比菲尔德小姐。” 安德烈·福塞特探长已经在台阶上等候多时了。 德比菲尔德夫人和孩子们都被突然出现的福塞特吓到,他在法庭的表现,即便是旁听者,也感到压力和威慑。 苔丝从弟妹们的包围中走出来,蔚蓝色的眼眸安静地落在他身上:“探长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苔丝小姐,对你的不幸遭遇我感到万分抱歉,但代表女王对你进行指控,是我的职责所在。愿上帝保佑你!” “谢谢您。”她仿佛既不为过去的不幸悲伤,也不为福塞特的祝福打动。 “那我就放心了。那么,再见啦,苔丝小姐。”福塞特朝她做了个弯腰的礼仪:“对了,德贝维尔先生请我告诉你,他决定去非洲传教了,祝你幸福。” 福塞特一直有意掩饰了这一事实,而只能被动接受询问的苔丝在庭审中并未发现。 苔丝呆立在原地,福塞特走远了,她突然绝望地蹲下,抱着膝盖哭喊:“亚历克?亚历克还活着?他还活着?天呐,天呐……” “苔丝,怎么了?你生病了吗?这可怎么办?我们家没钱了呀。”德比菲尔德夫人说道。 “我们怎么会没钱呢?妈妈,你听到那个探长说的了吗,德贝维尔先生还活着,他那么爱苔丝,会继续给我们钱的。苔丝,你的上一位丈夫入狱了,你会嫁给德贝维尔先生吗?”苔丝的妹妹双手合十,一双和她相似的蔚蓝色眼眸祈求地望着苔丝。 她无法理解苔丝的痛苦。 苔丝在再次见到安吉尔的那一刻,就精心设计了一场以爱为名的复仇,叫这两个混蛋为她的孩子“苦果”及她的不幸献祭。 苦果——受洗当晚,苔丝随意在圣经中找到的名字,她觉得,这个名字与她孩子的悲惨命运十分契合。 可是,德贝维尔没死?那克莱尔肯定不会被判绞刑。 支撑着她熬过逃跑、审讯、庭审的就是复仇的念头,可就在她开始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她的计划失败了?上帝呀,你是在惩罚我的背叛吗?不,我已经失去一切了,不…… 柯林斯二人把混乱的德比菲尔德一家抛在身后。 “她被福塞特盯上了。”柯林斯直觉福塞特不怀好意。 “他抢了我的出场机会。”库尔曼遗憾极了。 “你认真的?” “当然,我最爱在人们狂欢的时候,给他们带去一点有趣的小消息。”他用拉长的声音强调了有趣这个词。 “看他们从天堂落到地狱?你真是无聊。” 两个人也不坐马车,看完那样精彩的反转,他们需要在暴风雪中冷静下来。 宁静的德比郡,被白雪装饰成一朵一朵大蘑菇,每个窗户都透出光来,街上弥漫着食物浓郁的香气。 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经过他们,她穿着一双大到似乎可以给婴儿做摇篮的大鞋子,漂亮的金黄色的头发沾满雪花,垂落在冻得通红的脸颊边,她破旧的围裙里盛满了火柴。 “柯林斯,我和你打赌,苔丝小姐会再次被捕的。她不会放过德贝维尔。”库尔曼突然开口。 “德贝维尔先生不会再同她见面了。”德贝维尔先生名下的大宗地产和工厂已经出手,等他伤好,他随时可以动身去非洲了。 “你不了解男人。”库尔曼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不,你不了解信徒。”大批去亚洲、非洲、美洲的传教士,都是这样的人。 “我们来打个赌。”库尔曼队自己的猜测极为信赖。 “我才不和你打赌呢。我明天要去浪波恩了,你记得写信告诉我后续。” 柯林斯租了一辆马车——等他从浪波恩回来,或许会考虑雇佣一个男仆。詹姆斯虽然总帮他赶车、跑腿,但一旦发生这种因私外出的情况,就会显露出不方便来。 冬日里的浪波恩暖意融融。 它的女主人班纳特太太现在做梦都会笑醒,再也不怀念她可怜的神经了。 这一天从一两声鸟雀啾啾和鸡鸣喳喳声中开始。阳光照进这幢温馨的四层大房子,挤奶工在餐厅的壁炉边挽着袖子搅拌着牛奶和黄油,马车夫用干草把睡了一夜的马匹喂饱,女管家琼恩把盘子擦得光洁发亮,再一摞摞整齐排列在厨房的橱柜里。两条牧羊犬蜷缩在壁橱下方拱形的门洞里,懒洋洋地享受冬日的闲暇。 餐桌是一张木质长桌,边上是七八个高背镂空雕花的椅子,胡桃木的质地在阳光下显得温暖古拙。可是现在高高的椅背上、桌面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长袍、帽子、围巾、丝带和各种宝石珠子。 如果一家有五六个女孩,总会发现这样的混乱是一种常态,尤其是在乡下地方。 “凯蒂,那是简的帽子,你的那一顶在椅子上摆着呢。”伊丽莎白一眼就看穿了凯蒂的把戏。简脾气好,为人大方,并且,宾利先生给她送了一打来自伦敦的漂亮时尚的的礼帽,只要凯蒂戴在脑袋上,简总不好意思把东西要回来。 凯蒂用这样的花样,已经从简那里拿走了胸针、礼服和软底鞋,可帽子是按照简的尺寸定制的,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凯蒂的小脑袋压根撑不起这顶蕾丝细纱装饰的漂亮帽子。 作者有话要说:苔丝小姐暂时告一段落了,写这个故事,一方面是因为看苔丝的时候,不大喜欢那种宗教感的结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塑造柯林斯的性格,他是一个利己的人,很在意利弊得失,但莉迪亚不是一个好结婚对象,他在什么情况下会愿意与莉迪亚结婚呢?这是我一直考虑的问题。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批评指正,多多收藏评论。么哒 ☆、再临浪波恩 班奈特太太可不管这些小姑娘之间的口角,她只顾把简打扮得娇美迷人,叫宾利先生恨不得今天就能把她娶回家。 伊丽莎白的婚礼要等简的婚礼结束之后,才会提上日程——同一天结婚的新娘,会受诅咒,总有一个倒霉蛋的运气被令人一个夺走。 “伊丽莎白,你不是才去麦里屯买了一条新裙子吗?今天怎么不换上?我们可是要去尼日斐庄园吃午餐,达西先生和他妹妹都在那里呢。 你快换上你漂亮的新裙子,带上简那顶翡冷翠色的小帽子,我保管你是除了简之外第二美丽的人。哦,莉迪亚呢?她怎么还没有下来。” 班纳特太太像一只快乐的陀螺,忙个不停。 伊丽莎白才不稀罕简那点漂亮的小帽子,她可不像凯蒂那样。她确信达西先生爱上的,是她那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聪明醒目的头脑。 但她还是上楼去换上先前买的新衣服——女孩儿总愿意心上人打扮的更漂亮一点。 “顺便把莉迪亚叫起来。”班纳特太太跟伊丽莎白说,她一会又喊道:“琼恩,快来给简梳头发。班纳特先生呢?他去教堂回来了吗?” 按照基督教婚礼要求,班纳特先生早在一周之前,已经在牧区教堂预告了宾利先生和简的婚讯。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就能择期完婚了。 “我的好太太,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没有人提出异议,今天你就可以和弗斯托夫人商议婚期了。我猜想你会觉得下周二是个好日子,我已经向牧师打听过了。最近一个月里,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班纳特先生从马上跳下来,把缰绳递给马车夫,他在门口蹭了蹭靴子上的雪,一边摘下帽子和外套,递给班纳特太太。 看得出来,对于宾利先生这个好女婿,他是万分满意的。 班纳特太太即刻就决定,婚期要定在下周二,她相信佛斯托夫人也会信任牧师的建议。 伊丽莎白先走到莉迪亚门口,手轻轻地扣了几下门:“莉迪亚,妈妈催你快一点。” “好的,我马上就来。”莉迪亚匆匆应道,她马上把桌上的植物根茎子叶及管状的东西,连同那小册子,认真地锁进橡木柜子里。 当莉迪亚走到二层楼梯口的时候,班纳特太太就叫开了:“妈妈最美的宝贝儿,你怎么不打扮一下自己?我给你的钱怎么不用来买一件新裙子?你身上这件已经是春天的款式了。” 班奈特太太的反应,莉迪亚已经习以为常。 她大步走下楼梯,一边说道:“那些钱……我都存起来了。妈妈,以后……我要把钱都存起来。” 莉迪亚这样一说,连班纳特太太也没办法责怪她了。 但班纳特太太也拿不出更多的钱给她,因为班纳特太太有五个女儿,起码在金钱上,每一个都应该一视同仁,毕竟,她们总共也没有多少可怜的嫁妆。 “太太,先生,有一位客人从远方来了,我看见他的马车了。哦,是柯林斯先生。”马车夫在门外头大喊。 “快把这些衣服、首饰都收拾好,客人快到家门口了。”班纳特太太赶紧叫道。 一家人热情地到宅子门口迎接柯林斯,若不是外头下着雪、马车还没套好,班纳特先生肯定会亲自到庄园门口去迎接这位贵客。 柯林斯这一回在浪波恩,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马车夫帮他把皮箱放进四层朝南的大房子里,这一层,可以望见远方的山峦和密林,呼吸到最清甜洁净的空气。 暖融融的壁炉烧得旺旺的,新换的细棉布床单和被罩,都有一股被烘烤过后的蓬松温热感——他旅途疲惫,班纳特先生就吩咐大家不要打扰他,让他独自待到十一点。 白天睡觉被认为是懒惰的,柯林斯又冷又累,即便班纳特先生给他提供便利,也只敢闭着眼睛在壁炉边靠一会。 “你这是从哪儿来?”柯林斯掐着怀表,享受了半个小时的温暖,就克制地下楼,正好瞧见莉迪亚从一楼上来。 她手上脏兮兮的,裙摆也被雪花打湿,沾上了一点泥巴。看着邋遢极了。 “柯林斯表哥。”莉迪亚难堪地藏好双手,羞红了脸:“我去移植了一株蔷薇,它能开出金丝菊一样明亮的花朵,漂亮极了。” “现在太冷了,你这样会把它冻死的。”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过于严厉,柯林斯又补救道:“你很喜欢蔷薇花吗?还是什么花都喜欢?我家里有个大花园,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我叫人给你送一些颜色鲜艳好看的过来。” 莉迪亚一直垂着头,柯林斯只看见她浅棕色的发顶轻轻晃了两下。 两个人无话可说,尴尬地静默了两秒钟,柯林斯决定下楼,走到一楼楼梯中间,他突然转过身来说:“对了,一会要去宾利先生家吃午餐,你记得换一条裙子。恩,更体面一些。” 莉迪亚仿佛被他吓到,轻声应了一句,就低着头跑回房间,一会儿就听见她关门的声音。 真是个小姑娘。柯林斯想。 十一点的时候,班纳特全家从浪波恩乘马车出发。尼日斐说是在浪波恩隔壁,可每个庄园都有一大片地,算起来两家也隔了好几英里。 “哦,柯林斯先生?你们怎么一起来了?”骑着马到浪波恩迎接贵客的宾利先生,一眼就看到一身骑马装,和班纳特先生并驾齐驱的柯林斯。 “你们已经认识了?”班纳特先生惊讶极了。 “我和宾利先生在伦敦做成过一桩买卖,不过,没想到转眼他就成了我的姻亲。”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偌大的伦敦随意找的交易对象,竟然就是表妹的丈夫。 虽然柯林斯多次从班纳特家听到宾利先生的名字,但他从未把他和合作伙伴查尔斯·宾利联系起来。 接下来,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宾利家中,每一个见到柯林斯的人,都要感叹一番命运的安排。 弗斯托太太还同宾利小姐小声说:“没想到班纳特家突然走运了,竟还有一位这样有钱的亲戚。” 于是,伊丽莎白明显感觉,今天的弗斯托太太特别亲切热情,对待班纳特家的态度也不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就连宾利小姐,都格外殷勤。 宾利先生真是个好丈夫。他一定费了很多功夫,才让姊妹们真心地接纳班纳特家。伊丽莎白这样想着,虽然她并不觉得被宾利姐妹接纳,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班纳特家是乡绅,宾利家不过是暴发户,说起来还是宾利家攀了一门贵亲。 达西小姐一直紧跟着达西先生,她也认出了眼前的熟人:“柯林斯教士?” “哦,乔治安娜小姐,新年好。”柯林斯对达西兄妹比较熟悉,虽然达西先生现在与凯瑟琳夫人的关系依旧僵持。 “柯林斯先生竟然是一位神职人员?”虽然教士只是底层,但也算是有阶级有身份的人,况且他还那么富有。 弗斯托太太对柯林斯满意极了。 她所嫁非人,受够了贫困的滋味,只能一直借住在兄弟家里。原先,她和宾利小姐相中了达西先生,可达西先生都已经跟伊丽莎白求婚了。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叫卡洛琳同柯林斯结婚。”弗斯托太太在心里谋划着。 她的心思已经飞到宾利小姐身上,对于班纳特太太提出的婚期,自然毫无疑义。 宾利先生高兴坏了,他请宾利小姐去弹钢琴,等旋律一起来,他就邀请简步入舞池。达西先生见状,自然地朝伊丽莎白伸出手。 玛丽已经坐到宾利小姐身边,陶醉地留意她干净优美的指法,柯林斯有三个选择,他先问乔治安娜想不想跳舞,乔治安娜害羞地摆摆手,又躲到班纳特太太身后和凯蒂小声聊天,凯蒂也不觉得和柯林斯表哥跳舞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她更好奇伦敦现在流行什么样的帽子。 柯林斯看向独自一人坐在边上出神地莉迪亚,他这才发现,莉迪亚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莉迪亚小姐,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莉迪亚仿佛被惊醒,她困惑地看着柯林斯修长宽厚的大手,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把手搭上去了。 她曾经握住过这双手,能给她温暖和安全感的手。 他们要跳一种双纵队行的乡村舞,男士和女士相对而立,站成两列,由宾利先生和简领头,他们按照音乐跳出拱门的花样,后面的人就跟着效仿,所有人完成后,宾利先生与简就成了队尾,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成为领队。如此循环往复,跳出各种漂亮的花样,既轻快又活泼。 柯林斯力求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抬手跨步的幅度精确到可以用尺子衡量。 “哦,玛丽,我听简说,你也爱弹钢琴吧。卡洛琳,你应该把钢琴让给玛丽。”弗斯托太太趁着间隙,拉着卡洛琳站起来,请玛丽继续弹奏一首欢快的舞曲。 “怎么啦,路易斯?” “你应该去跳舞。” 卡洛琳瞅了一眼四下:“我哪有舞伴?”这可太令人尴尬了,还不如坐就在那里弹琴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下面要进入浪波恩的剧情了,我个人的想法是让威克姆出局,然后莉迪亚开始新生活。虽然原书中莉迪亚的结局有点自作自受的意味,但我真的不喜欢威克姆——来自上帝视角的偏见(捂脸,捂脸)么哒 ☆、莉迪亚与维克姆 “你不觉得,柯林斯先生是个好人选吗?”弗斯托太太揶揄地笑道。 “什么?柯林斯先生,哦,那确实是一个绅士。可我并不觉得他的姿态有任何美感,达西先生那样的风度和仪态,才显得优雅高贵。”宾利小姐挑剔地评论。 弗斯托太太把目光转向达西先生,不由得在心中叹息,这就是贵族和普通绅士的差距了。 达西先生因为母亲出生高贵,从小都是有专人指导的,学的是伦敦最标准的皇室礼仪。而柯林斯,他父亲是个守财奴,根本没想过给他请教师,他这些仪态都是在教会学校学的,尽管他努力做得更标准些,却并不显得优美灵动。 可达西先生已经订婚了。 “那不是问题。柯林斯先生那样认真,只要有专门的人指导,就能跳得更好。卡洛琳,你不觉得,柯林斯是个结婚的好人选吗?一个富有的单身汉,在德比郡还有一份体面的教职,你嫁过去,从此就是牧师太太了。”弗斯托太太拉着宾利小姐悄悄说道。 宾利小姐愣了一秒,就断然拒绝:“不行,他只是达西先生姑妈家牧区的一个小教士,我无法想象,某一天我在罗辛斯遇到伊丽莎白,竟要对她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哦,丢死人了,达西先生会怎么看我?” “可是达西先生已经订婚了。清醒点,卡洛琳。”弗斯托太太严厉地说。 “那我就要找个比他更好的贵族。”似乎觉得这难度颇大,宾利小姐嗫嚅着说:“起码要和他一样高贵富有。” 班纳特家男丁稀少,除了柯林斯这位远房亲戚,竟只有菲利普先生和嘉定纳先生可以搭把手。 第二天,柯林斯就不得不跟着班纳特先生到处派请柬、预定教堂婚礼的日期、预约牧师和唱诗班,当然,按照习俗,经文和曲目都是宾利先生和简亲自定下来的。 好在采购各种食物、酒水、布匹和其他杂物都是菲利普先生和嘉定纳先生负责,不然柯林斯非累出病来。 “维克姆先生从伦敦回来了?”周四的晚餐时,班纳特太太突然提起这件事。 原来,维克姆这阵子去了伦敦,他正在谋求一个陆军上尉的职位。 “你见到他了?什么时候?”班纳特先生问,他正在用餐刀往面包上抹黄油。 “我们昨天去麦里屯的时候。听福斯特上校夫人说的,她说,昨儿早上五六点钟,在广场看到维克姆和两个男人,他们骑着马从外头回来,风尘仆仆的。她喊了几声,维克姆也没回应。”福斯特上校夫人曾因为“那件事”带来许多困扰,但事过境迁,她对威克姆的喜爱又死灰复燃——漂亮英俊的红制服,总能得到许多优待。 “他事情办成了?”班纳特先生嘀咕。 威克姆在伦敦时,曾多次给他寄信,称事情难办,需要一笔钱打理关系。但班纳特先生知道,威克姆带走的那些钱,足够买一个上尉的官儿——威克姆必定是想从他手里骗些钱。 “那肯定办好了。哦,我们家就要有一位上尉女婿了。莉迪亚,以后你就是上尉夫人了。”班纳特太太喜上眉梢。 莉迪亚勉强地勾起嘴角,她能感受到班纳特太太对威克姆的喜爱。可她同样知道,威克姆多次向班纳特先生要钱的情况。 “莉迪亚,你应该多笑笑,你看看凯蒂,她笑得多开心呀。你有一座漂亮的庄园,有一位上尉丈夫,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敢保证,麦里屯的大多数未婚女孩,都悄悄羡慕你呢。” 莉迪亚在经历了痛苦、悔恨和自怨自艾之后,有些举止失措了。她茫然地不知道是该继续恨威克姆,还是依照传统的道德,与威克姆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好在,班纳特太太的兴趣很快转移到两天后的婚礼上去了。 “求求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很快就弄来钱的,我保证。” 霍比庄园里,两个陌生人反客为主,坐在怀特家传承几代的实木沙发上,而维克姆,他的额头和鼻尖都渗着血珠,嘴角也破了,此刻正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肚子,跪在地上。 “你怎么保证?这都两天了,你一个先令都没拿出来。小子,我提醒你,千万不要耍花招。否则,我叫你吃枪子儿。” 日光偏西,廊檐在室内打出一片阴影。男人的脸一半露在阳光下,一半藏在黑暗中,他露出的左半边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恩萧先生,我当然知道你们的规矩。我保证,两天,只要两天!两天后我就可以拿到一笔钱,等我拿到钱,就马上还给您,一千镑一个字儿都不会少。” “不不不,两天后,就要一千一百镑了。维克姆先生。”另一个气质温和的男人说,他坐在黑暗中,手上拿着一把短□□,他一直用鲸油、皮革在擦拭枪管。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威克姆感恩戴德地说。 他深恨肖恩·怀特——霍比庄园的前主人。他根本不是什么绅士,而是吃人的恶魔。威克姆不是被他坑害的第一个人。 肖恩·怀特明知他沉迷赌博,却不断设局,叫他在赌桌上输了四百多镑——差一点将他用以行贿的钱输光了。他那时输红了眼,也为了翻本儿,就向班纳特先生、嘉定纳先生和认识的所有人借钱,但谁都没有理他,只有肖恩·怀特给他找了相识的放贷人,给他借了五百镑。 谁知,这所谓的友情借款,竟然是高利贷款。短短十天,他的债务就滚到了八百镑。直到这时候,肖恩·怀特才露出本来面目——他要求威克姆与他一起设一个骗局。 周五早上五点钟,维克姆牵着一匹黑马,缓慢地走进浪波恩,沉睡中的琼恩太太被他的敲门声惊醒。 “哦,威克姆先生,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去告诉班纳特先生。”琼恩太太请他进来。他步调缓慢地跟在琼恩太太身后,走进休息室。 他恳请琼恩太太,不要打扰主人们的好梦,只要给他一杯红茶和一些面包就好,他疲惫极了,一直没顾得上吃饭。 在他敲门的时候,莉迪亚就睁开了眼睛。 “那件事”之后,她一直睡得很浅。她听见威克姆在楼下说话的声音了。 莉迪亚犹豫了片刻,想起班纳特太太的话,就利落地穿戴好,轻声走下楼。 威克姆跪坐在壁炉前,他浑身湿透了,漂亮的卷发,也一缕一缕地搭在脑门上,露出脸上不明显的伤痕。 “你回来了?” “哦,莉迪亚,你起得真早。快过来坐。”威克姆站起身,想给莉迪亚一个久别的拥抱。 莉迪亚礼貌地拒绝了,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她看见了那些伤痕:“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威克姆早就想好说辞了:“早上出门太早,外面太黑了,我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到现在,心口还疼着呢。” 这时候,外面依旧一片漆黑。 莉迪亚说不出口安慰的话,她有些尴尬。班纳特太太叫她和威克姆好好相处,但那些隔阂和伤痕并没有消除,她心中有许多顾虑。 “你的事情顺利吗?”她找了个新话题。 “不大顺利,我正是为这件事回来的。班纳特先生还在睡觉,哦,莉迪亚,可以帮我准备一份早餐吗?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威克姆知道,莉迪亚是个穷光蛋,一点忙都帮不上。好在她有一笔小小的嫁妆,和两个阔姐夫。 “可琼恩太太不是在厨房吗?”莉迪亚疑惑极了,她并不擅长厨艺。 “我想吃一份面包卷火腿。刚才忘记告诉琼恩太太了,你愿意帮我个忙吗?如你所见,我现在狼狈极了。”威克姆请求她。 “如你所愿。”莉迪亚正觉得不知该与威克姆聊些什么,巴不得有个借口离开。 厨房要穿过会客室、餐厅,在靠近洗衣房的地方,维克姆压下口中的腥气,见莉迪亚走进会客室,他飞快地爬上二层,蹑手蹑脚地进入莉迪亚的房间。 他记得那些文件在哪儿。 一个没有锁的梳妆盒,就藏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维克姆直奔目标。 没有?他打开抽屉,里头只有一些女士们常用的瓶瓶罐罐。维克姆趴在地上,一边侧耳听楼下的动静,一边目光游曳,巡视着这个小卧室。 哦?一只带锁的橡木箱子?他似乎找到目标了。威克姆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铁丝捣鼓两下,咔哒一声,锁眼就开了——开锁对他们这些穷军汉来说,轻而易举。 他看到了那只装饰华丽的梳妆盒。 “哦,找到了。” 维克姆阴沉地笑了,他把产权证明抽出来,查明无误,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看似一样的证明书放进去。 他的手摸到了一些“小东西”。 又是树叶又是种子?莉迪亚这些爱好真奇怪。她准备在家里捣鼓出一个花园吗? 真是愚蠢的追求呀。他没留意到,那摞文书里夹了两颗灰色的种子。 烤面包的香气浓郁,红茶醇厚,切得纤薄的金黄火腿在煎锅里,滋滋冒着小泡泡,不一会儿,就有一股焦香弥漫开来。 窗外暴雪初霁,一轮新日从东方山麓升起,染红了白茫茫的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么哒,小天使们,今天冒雨爬山,浑身疲惫,但看到满山红叶,顿时觉得不虚此行。最美丽的季节到了,快出门拍照吧。 ☆、简的婚礼 莉迪亚指挥着厨娘把餐盘放置在壁炉边,似乎因为温暖的炉火,威克姆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两颊多了些红晕。 “真香,亲爱的莉迪亚,你竟然有这样的天赋。”如果没有该死的肖恩·怀特,他就能做个安适的富家翁,靠着两个阔姐夫,一辈子吃喝不愁。但想到唾手可得的两千五百镑和莉迪亚的嫁妆,威克姆又释然了,有了这些钱,在哪里不能过得舒舒服服? “那都是厨娘的功劳。”莉迪亚说。 柯林斯在六点钟准时起床,他走下楼,不期然看到莉迪亚与威克姆这对爱侣的温情时刻。 哦,他们可真幸福。 柯林斯忽略掉心头那一抹不适——即便威克姆曾抛弃莉迪亚,以致她濒临死亡,但他们将结合成夫妻,按照传统,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就不要再反复提及往日那些不快了。 “柯林斯表哥,您准备出门转转吗?雪停了,梅里茵湖畔这时候一定很美,我们过去最喜欢在那里散步,您还可以在那里等日出。” 柯林斯每天都会出门,在浪波恩附近散步,班纳特们都知道他的习惯。 “好的,我今天就去那里看看。” 柯林斯每天都会换不同的路走,以便全面了解他未来的财产。 婚礼前的准备告一段落。 柯林斯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他走在雪里,没有人走过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而他身后,留下一串串带花纹的鞋印。 他在背福音书和各种经文教义,这是他每天的功课。美好的景色对他来说,还不如书上的一段经文来得有趣! 班纳特家要九点钟才会吃早餐,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野外漫步。 背完两个小时经文释义,八点钟的时候,他来到梅里茵湖畔——莉迪亚或许会问起日出的景象,他得如实回答。 柯林斯意外地接到宾利先生的邀请,去参加他的单身之夜。 宾利先生与他的好友达西先生不同,他性格热情开朗,总是保持乐观,让每个看到他的人都感到轻松快乐。 他有一份地产,又凭借过人的眼光,投资了新兴产业,收入不菲。 所有人都喜欢和他交朋友。 这个单身之夜,柯林斯不但见到了达西先生这样的“老钱”和贵族,也认识了许多资本新贵。柯林斯既惊喜又殷勤地去结识这些人——他一直坚信,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看到没有,那个在门口的先生。” “怎么了?那是谁?他看起来像个贵族。” “林肯顿子爵,你听过他吗?他是曼彻斯特的大工厂主。你知道的,北方人……” “哦?他的爵位是世袭的吗?”柯林斯好奇,贵族们大多是地主,但工厂主能成为贵族,就很耐人寻味了。 “并不是,但他足够富有……”希尔先生耸耸肩,又点评起柯林斯买地置业的想法:“说起来,守着地租和产出过日子,那是老祖母她们那一辈的生活方式了。柯林斯先生,你若是想投资采矿和冶炼,我非常赞同,但请相信我,太多的土地,不会给你带来更多的收益。” 这或许是大多数资本新贵们的想法吧。 “您知道的,作为教士,我总是愿意做些保守的投资。”柯林斯道:“我想结识一下这位林肯顿子爵,您愿意给我们相互介绍一下吗?” 他对于林肯顿子爵的发家史很感兴趣。 希尔先生举起手中的白兰地:“当然。” 尼日斐庄园一夜宿醉,新郎宾利先生却精神抖擞。他漂亮的浅金色头发打理得柔顺光泽,蔚蓝色的眼眸盈满无限欢喜,脸盘红润、身姿笔挺,高大的身材裹在定制的黑色燕尾服中,显得英俊极了。 他的伴郎是达西先生——对英国人来说,做best man 是一件无上荣耀的事情,他还会在婚礼上进行演讲。 达西先生以及诸位男傧相都穿着黑色的传统礼服,衬衫洁白,白色细棉布的领结每一个线条都流畅极了,精致的袖口扣得一丝不苟。四五个高大英俊的英国绅士站在一起,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对戒在谁那里?”宾利先生焦急地问。 “查尔斯,你已经确认过五遍了,我保证,等牧师允许你们交换戒指,小赫斯托先生就会在一秒钟之内,把戒指盒拿到你面前。” 由不得希尔先生发牢骚。 宾利先生此时极度紧张,一件事情总要确认个三四遍才能放心。 “是的,舅舅,我向你保证。”萌娃小赫斯托先生也衣冠整齐,是个像样的小绅士。 “多谢你了,小绅士,你今天帅极了。”宾利先生笑着摸摸小赫斯托先生的卷发。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宾利先生带着伴郎和傧相们整齐地在教堂里头,翘首等待新娘。 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日子,连日的风雪终于停歇,明媚的日光昭显着好意头。 浪波恩的马车在教堂门口停下。 “紧张吗?”伊丽莎白拥抱着简。 “不,我很好。”班纳特小姐捧着铃兰、大星芹、香桃木和勿忘我扎成的捧花,明明紧张得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步子,走下马车。 “Something old, something new, something borrowed, something blue, and a silver sixpence in her shoe.” 这首短小的古谚语,完美诠释了简的着装打扮。 她面容秀美,神态娴静,浅棕色的卷发高高束称花瓣模样,用珍珠和发冠扣住了班纳特太太曾用过的白色头纱——只是简单修改了样式,让它更符合当下的审美。 一袭缀满蕾丝和珍珠的蓝色绸质婚裙,显示出她高挑丰满的身材,胸前熠熠生辉的蓝宝石胸针和锁骨上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显得她玫瑰色的脸蛋越发娇嫩迷人。 她耳朵上戴着找卢卡斯爵士夫人借来的,意喻借来福气的珍珠耳环,脚下的新鞋里,踩着六个银便士,以期婚后生活富足美满。 一切都完美地合乎传统与礼仪,承载着众人对这段婚姻的祝福和期待。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一下,提示着新娘即将入场。 所有宾客都起立,望向教堂门口。 厚重的铜质大门缓缓打开,圣洁的光照耀进来。 赫斯托家的两个幼童,穿着小礼服和婚裙,走在最前方,女孩儿头上戴着花环,男孩提着花篮,他们卖力地挥洒花瓣。 伴娘们走在花童身后,是班纳特家的四个姐妹和宾利小姐。 简含泪挽着班纳特先生,一步一步走到讲坛前,美丽得像个天使。 班纳特先生走的很慢、很稳,他回忆起简一点点长大的时光,她从一个柔软的小不点,长成了班纳特家的荣光——最美丽大方的班纳特小姐。 而今天她要出嫁了。他不得不把她交给宾利先生了——宾利先生已经恨不得亲自走到红地毯上,把简从班纳特先生手里抢过来了。 班纳特先生刚毅地脸上似乎闪过一抹晶莹。 牧师高声宣读圣文,宾客们再一次全体起立,跟随唱诗班的奏乐,大家一起颂唱《盟约》和《爱使人活着有希望》,这是宾利先生和简特意选的。 达西先生和班纳特先生分别被安排诵读了一段《圣经》经文,并分别进行了一番演讲。达西先生难得开始长篇大论,他回忆了与宾利先生相识的经过,也剖析了自己对于爱情的看法: “我长久地认为,炽热的爱情与冷静的理智相悖,甜言蜜语像□□一样会腐蚀我们的心智。但我忠诚、热情的朋友查尔斯拯救了我,他的无私、宽厚和温和让我看到我的狭隘与傲慢。” 并重点向宾客们陈述: “由于我的狭隘、不信任与傲慢,我告诉我朋友,他必须去伦敦,仔细想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于是这对有情人被迫分离了,我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我很高兴地看到,他们经历过误会、和解、相知相许之后,能幸福地站在上帝面前,向我们承诺他们会成为最幸福的一对。” 这一刻,但凡知情者都被达西先生的坦诚所打动。 伊丽莎白专注地望着那个真诚、高尚的男人,他那样傲慢的人,竟然愿意在公众面前自行自我剖析、自我反省。 她为自己的选择而骄傲。 小赫斯托先生作为听差男孩,按照事先演练地那样,在牧师的吩咐下,认真地端着戒指盒,小心谨慎地走到讲坛前——如果婚礼上出现任何问题,都会带来坏运气。 宾利先生和班纳特小姐,跟着牧师一字一句的宣誓,每一对夫妻都会说这样的模版,他们在之前早就听过无数次。 可当说到“永远爱他、尊重他”的时候,班纳特小姐一直含在眼里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她情不自禁地哭了。 “对不起,我真是太丢脸了。”简不停地擦拭,可惜仿佛泪腺不受她控制,眼泪越擦越多。 “不,亲爱的,你现在美极了。我保证,从今往后都不再让你有哭泣的机会。”宾利先生深情地拿出手帕,擦干她的眼泪。 达西先生带头鼓起掌来。 当牧师宣布“他们结为夫妇,让我们祝福他们”的时候,唱诗班的小提琴、钢琴、长笛短号都演奏起来,他们唱起《上帝祝福你保佑你》和《婚礼进行曲》,宾客们纷纷把手上的彩纸碎屑扔向舞台,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庆祝这对新人的喜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受邀参加女伴的婚礼筹备会,很兴奋,她跟我说,在民政局念到婚姻誓约的时候,突然眼泪就下来了,我听得超感动~很想把那个画面记下来 ☆、小怀特先生之死 威克姆因为身体不适,未能出席婚礼。 但这只是他的借口。 等婚车一离开浪波恩,他就悄悄牵了马,带着那份文书,直奔麦里屯——小怀特先生已经在麦里屯的酒店里等待他了。 威克姆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袋。 “威克姆先生,干得漂亮!等我拿到钱,就分你一半。”小怀特先生伸出手,想拿过文书。 威克姆避过他:“不不,怀特先生,我是个穷军汉,又在您的帮助下,欠了一屁股债。我只认钱不信承诺。你要是有钱,就当场给我,要是没有,这份产权证明,就先放在我这里。” 小怀特先生笑道:“这也是你好我好的事情。你一个浪荡子,哪里能因为这么个庄园就被人困住。等我们分了钱,你还不是天高任鸟飞了。到时候跟我去伦敦、曼彻斯特、利物浦,哪里不能发大财。” 维克姆坚持得很。 “好吧,我可以先给你一千二百镑,正好还上你的赌债。等林肯顿子爵签完合同,把钱给我们,我就给你剩下的一半。”肖恩·怀特做的本就是无本生意,端的十分大方。 维克姆收好支票,才把牛皮纸袋递给他。 小怀特先生迫不及待地打开牛皮纸袋,从里头拿出那份产权证明。 当前英国的产权交易大多不经登记,一般而言,只要有产权证明和交易合同证明权属,就可以被确证为所载产权的所有人。附着在土地上的房屋,没有单独的房屋产权证书,而是用图形和文字,在土地权属证书及所附宗地地籍图中载明。 有了这份产权证明书,小怀特先生完全可以将霍比庄园再次转卖给其他人。 显然,小怀特先生已经联系好了下家。 原本小怀特先生只想找个普通乡绅作下家——林肯顿子爵在伦敦很有权势,在产权纠纷时,治安法院和教会都会倾向于支持他,这对小怀特先生来说,不是件好事。 但林肯顿子爵是个来自北方的大富豪,他很出得起价格。 “你真是走运,林肯顿子爵正在麦里屯参加婚礼,我和他约了两点钟在这里见面,你就和我一起在这里等他吧。” “咦?这是什么?”文件纸里滚出一颗灰色的小圆粒,小怀特先生捏起一颗凑到眼前,奇怪地打量。 维克姆想到莉迪亚的那些“小宝贝”:“一些植物种子,扔了吧。”他抖了抖文件页,发现还有一颗夹在里头。 小怀特先生耸耸肩:“别麻烦了。”他顺手把两颗灰色的小种子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 “来,你给我看看合同,一会给我做见证人。”小怀特先生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递给维克姆——这种制式合同,大同小异,维克姆快速浏览一遍,发现多了一个公正条款。 “这个子爵要求公正?”维克姆问。 “对呀,北方人就是讲究这些时髦的东西。我打听了,公正也不麻烦,就同意了。不过,这样一来,林肯顿子爵的权利就无可撼动了。”小怀特先生最初听说要公正的时候,还不大愿意,但林肯顿子爵宁愿加钱,也要保重权利没有瑕疵。 哦,班纳特家即便提出异议,也拿不回庄园的产权了。维克姆想着,心中竟然有些报复的快感——本来就是他的钱,却被逼着买一份不能自由处置的产业。太荒谬了! “你在楼下等着林肯顿子爵,等他来了,就把他请上来。”小怀特先生已经完全把维克姆当成他的仆役。 维克姆虽然不满,但想到即将到手的英镑和怀里的支票,就顺从地下楼,找伙计聊天喝酒,一边等待林肯顿子爵。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卷席了西欧,麦里屯也开始酝酿着风暴。 快两点钟的时候,维克姆突然觉得肚子咕咕作响,他跑回小怀特先生的房间,发现小怀特先生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个心眼淬毒的人,也有这么疲惫的时候?难道他为这桩生意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 维克姆心里想着,脚步不停地跑进卫生间。 外头静悄悄的,只有木柴燃烧的声音和空气中浓重的松枝燃烧的香味。 维克姆觉得肚子又开始痛了。 他心中一凛,不会是中招了吧?肖恩·怀特这个贱人,竟然给我下毒? 他赶紧收拾好,回到客厅,发现小怀特先生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只手垂落在书中边,另一只手扭曲地折着,被他压在头下…… 这个姿势,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维克姆心跳加速,他大步走过去,伸出右手,试探的推了小怀特先生一把——他已经僵硬了。 维克姆颤抖着手,把小怀特先生扶正——“啊!” 维克姆被吓了一跳。 小怀特先生脸色青白,瞳孔、鼻尖和嘴角都渗出暗黑色的血迹,双目圆瞪,表情狰狞,五官揉在一团,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天呐,小怀特先生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维克姆想起吓得往后倒退一步,直到碰倒了放置花瓶的架子,花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他。 不论是什么原因,小怀特先生死了,他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我必须想个办法。 班纳特们自从知道,简会长住尼日斐庄园,就不觉得这场婚姻有任何不足的地方了——他们在婚礼上听说,宾利先生在达西先生的支持下,已经买下尼日斐庄园。 这个大好消息,叫班纳特太太幸福得快要昏厥了。 离别的不舍完全消失,只剩下全然的喜悦,他们一路讨论着婚礼上的宾客、达西先生的演讲以及什么时候能在尼日斐再举行一场舞会。 “可怜的维克姆,他竟然错过了这样完美的婚礼。”班纳特太太感叹。 “我想是的,班纳特太太,光听你讲,我就觉得这场婚礼的场面盛大,热闹非凡,光听那些宾客的姓氏、着装,我就能猜到他们非富即贵!” 维克姆捂着肚子从卫生间出来,正巧碰上了班纳特太太一行。 他已经跑了不下十趟卫生间,但似乎因为出身兵卒,身强体壮,这会他已经觉得腹部那种针刺般的疼痛感已经消退。 维克姆马上找到班纳特先生。 “什么,你原本不是说,为找人打通关节,才需要提前支取莉迪亚的嫁妆吗?现在怎么说是因为欠了赌债?你这个骗子!”班纳特先生一直以绅士修养要求自己,还是第一次被气到拍桌子。 不怪他一直瞧不上维克姆——沉迷赌博,无所事事,去了一趟伦敦,一事无成不说,竟欠下了一笔赌债! 他还妄想用欺瞒的手段,骗取莉迪亚的嫁妆,用以偿还赌债? “班纳特先生,您消消气。我知道我混蛋,您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可现在我的债权人拿枪威胁我还钱,这可是高利贷,您行行好,看在莉迪亚的份上,先救救我吧。” 维克姆死皮赖脸地纠缠着班纳特先生。 “我早就应该阻止莉迪亚,她即便去修道院,也比嫁给你这样的混蛋要好。”班纳特先生气急了。 维克姆哭丧着脸:“我的好先生,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发誓,以后我一定改邪归正,一门心思地对莉迪亚好。” 他甚至给班纳特先生下跪,拉着班纳特先生的腿,苦苦哀求,连眼泪都流了一地。 “你……真是气死我了。太窝囊了,太混蛋了。”班纳特先生还是给了他一笔刚刚够用来还债的钱,多的一分也没有:“剩下的钱我会用来给莉迪亚买一块地。我们约定好,你不能打这块地的主意。” “班纳特先生,我保证。” 维克姆知道,从班纳特先生那里要不到更多钱了。他揣着支票,连马都不骑,悄悄地离开了浪波恩,来到尼日斐庄园。 尼日斐庄园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氛围中,宾利先生正在这里招待他的朋友和宾客。 维克姆大摇大摆地走进庄园,小心地避开宾利先生、达西先生和其他主人家。 他悄悄躲在阳台的窗帘下面,静静等待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喷香的烤鸡、黄油芝士和鲜奶蛋糕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葡萄酒香、牛肉孜然和香叶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轻快的小夜曲悠扬悦耳,男士们和女士们衣带翩跹,姿态优美地跳着新近风靡伦敦的华尔兹。 乔治安娜和家庭教师坐在角落里,她个子高挑,身材细瘦,在金黄色的卷发衬托下,她显得过分娇小。 家庭教师是个举止优雅的年轻女士,总有许多男士频频请她跳舞,她似乎颇为享受,来者不拒。 维克姆瞅准机会,坐到乔治安娜身边。 “还记得我吗?乔治安娜。” 恶魔般的微笑,乔治安娜记忆犹新。 “维……维克姆……” “是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听说了吗?我要成为你哥哥的连襟了。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巧合。乔治安娜,如果我告诉班纳特先生,你曾经跟我私奔……”维克姆小心留意着达西先生和宾利先生的踪迹。 乔治安娜痛苦又惊慌,她说:“你不能!维克姆,那太可怕了!” 维克姆恶意更甚,他笑得残忍又凉薄:“我能!我为什么不能!达西赶走我,断了我全部的后路,让我只能成为一个穷军汉。如今一文不名,穷困潦倒,连娶妻都要受他操控!所以,乔治安娜,你要相信,我恨他,恨不得在班纳特面前,撕破他伪善的面具。”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乔治安娜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乔治安娜吓得快哭了。 “当然,如果你愿意花钱消灾,我也能大方地不计较达西的所作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大多数人心里都关着猛兽,一旦打破,就是底线的各种刷新,有点像破罐子破摔(捂脸)。 ☆、威克姆被捕 维克姆心满意足——他不仅拿到了林肯顿子爵的货款、莉迪亚的嫁妆,还从乔治安娜手里敲诈了一笔巨款。 他趁着夜色,骑着黑马,离开尼日斐庄园。 我可以去伦敦,去曼彻斯特,然后在国外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地待着。只要有钱,哪里都能活得潇洒自在。 威克姆一路浮想联翩,心潮起伏。 “嘿!这是谁?一只猪獾!” 一个高大黑壮的男人拦住他的去路,月色清冷,照出他脸色的伤疤。 “哦?维克姆先生。感谢上帝,竟然有如此巧妙的安排。我们正准备去浪波恩找你,没想到你自己撞上来了。我听说霍比庄园交易出去了,您欠的钱,也该还上了吧?” 骑马的人,正是那个温和的总是拿着枪的男人。 “我正准备去找你们呢。我已经有钱了,这就还给你们。”维克姆道。 真是倒霉,在这荒郊野岭竟遇上这两人。 这对来自呼啸山庄的主仆凶名在外,他也不敢随意糊弄。 维克姆从衣兜里掏出钱——班纳特先生给的支票,似乎太过害怕,又似乎兜里太鼓鼓囊囊,另一张支票也被扯了出来,落在雪地上。 “这是什么?”哈里顿捡起被带出来的支票:“希斯克利夫先生,您看看。” 温和的男人——希斯克里夫接过被雪打湿的支票,哈文·林肯顿?林肯顿子爵?这不是霍比庄园的买家吗? “维克姆先生,这张支票你从哪里得来的?”希斯克利夫问。 大家都不是什么清白人,怎么还明知故问?威克姆暗骂。 他笑笑:“总不过那么几种方法。希斯克利夫先生,这是我欠的钱,至于其他的嘛,都是我的私事。” “你说的有道理。”希斯克里夫颔首,他接过威克姆递给他的那张、班纳特先生写的支票:“好吧,哈里顿,把欠条拿给维克姆先生。” 维克姆欣喜地接过欠条:“从此我们就两清了。”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就把这张欠条撕成碎片,扬手扔在雪地里,还不解气地踩了两脚。 “您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先离开了。”维克姆骑上马,喜气洋洋地策马往北边去了。 希斯克利夫沉吟片刻,说:“维克姆先生,您那是往伦敦去的路。浪波恩在这个方向。”他指着东南方。 “我正要去伦敦办事。希斯克利夫先生,有机会再见啦。”威克姆头也不回地朝他们挥鞭。 希斯克利夫看着维克姆迫不及待地离开,突然,他对哈里顿说:“他看起来有猫腻,哈里顿,我们要不要管一管闲事?” “你自己拿主意,只要我们的欠款收回来,别的我都没有异议。”哈里顿说。 “好吧,那我们就把他拦下来。他竟然拿着林肯顿子爵的支票,这肯定有问题。就怪他太倒霉,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真叫人看不惯呀。” 得了希斯克利夫的吩咐,哈里顿像一只敏捷的猎豹,飞速冲出去,不过两分钟,就拦住了维克姆的黑马。 他左手牵住马绳,跳起来用右手拽着维克姆,用力把维克姆从马上摔到地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足见他有多用力。 “希斯克利夫先生,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生意人最讲诚信,你们难道要破坏自己的声誉吗?”维克姆尖叫道。 想到怀里的巨资,他生怕二人起了歹意。 希斯克利夫说:“不,威克姆先生,我们当然是诚信经营的商人。只是,我怀疑你的支票来路不正,想做一回良好公民罢了。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想,治安官会乐意跟您聊聊。” 治安官确实很想跟维克姆聊聊。 小怀特先生死了,据酒店的仆人说,维克姆是最后接触到他的人。 小怀特先生的尸体被酒店的仆人发现——维克姆压根没打算处理,他之所以丧心病狂地敛财,就是想抓紧时间远走高飞。 维克姆的市井和军旅智慧,帮他赢得了财富,却无法帮他躲过希斯克利夫和哈里顿这一对突发奇想、“日行一善”的主仆,以致他瞬间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不得不接受治安调查。 他被警员看押起来。 “维克姆先生,对于小怀特先生之死,你有什么要和我们交待的吗?”治安官问。 “我也不知道。我发誓,不是我干的。”其实对小怀特先生的死,威克姆有些猜测。 治安官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有深深的法令纹。他怀疑地打量了维克姆一圈,问他:“你是否跟林肯顿子爵说过,是小怀特先生委托你与他签订合同的?我们已经问过林肯顿子爵,并从他那里取得了那份委托书。但遗憾的是,经过笔迹鉴定,那份委托书是伪造的,小怀特先生的签名,是你的笔迹——威克姆先生,对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想到,治安官的动作这么快。 维克姆不得不承认,他为了钱,用假的委托书骗了林肯顿子爵:“但我确定,我进入房间的时候,小怀特先生已经死了。我只是想趁机捞一笔罢了。先生,我发誓。” “你用的□□是哪来的?”治安官换了个问题。 “我没有下毒。”维克姆辩解。 “法医已经确定,小怀特先生是被毒死的。” “那是他自己的错。”维克姆喊道:“要不是他自己把□□投进壁炉,也不会那样不体面地中毒身亡。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治安官又接着问:“□□是哪里来的?” “是莉迪亚·班纳特小姐收集的□□。” 治安官亲自来到浪波恩拜访,班纳特先生把他和莉迪亚请进书房。 “发生什么事了?和我有关系吗?”莉迪亚局促地问。 她不过十五六岁,即便遭遇“那件事”,也只是让她性格更稳重些,并没有使她完全变成一个老成持重的人。 任何一个年轻女孩,站在治安官面前,都难免惴惴不安。 治安官说:“女士,请坐下,我们的对话,不会太长。” “是的。” “您是乔治·威克姆的未婚妻?”治安官从一个平淡的话题着手。 “是的。你是说威克姆?难道,他出事了?”莉迪亚惊讶地问。 她想起,威克姆从下午离开浪波恩,到现在还没回来。天呐,他出了什么意外? 治安官说:“是的,女士,他做了一件穷凶极恶的事情。莉迪亚小姐,我听说,您最近在收藏一些‘小东西’?方便让我看看吗?” 莉迪亚脸色遽变。 治安官怎么会知道? 她一直小心的藏匿着那些东西,连琼恩太太和每天收拾房间的女仆,都不知道她在研究些什么。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使用它们…… “看起来威克姆说的不假。那些东西是在您的房间里吗?我想,您可以叫个女仆去把那些东西拿下来。”治安官很是顾及莉迪亚的体面。 “还是我自己去吧。”莉迪亚站起来:“那些东西不大安全。您可以派个人跟着我。” 她强自镇定,小脸惨白,恍恍惚惚地回到房间,用黄铜钥匙打开橡木箱子上的锁。治安官派的警员,隔着一步远,跟在她身后。 莉迪亚用手绢把种子、针叶、一些花粉以及一些小瓶瓶罐罐仔细包裹好,小心地放在治安官面前——这是她全部的研究成果了,有碰到一点就毙命的,也有要好几个月才会显露效果的,她用自制量筒和简易的小管,提取了不少“凝露”,都放在那些罐子里——她所有的钱,都用在这上面了。 警员正在跟治安官汇报。 “箱子锁上了?”治安官问警员。 “是的,用了铜锁。我在莉迪亚小姐的允许下查看了一遍,那个箱子,曾被人用铁丝拧开过。” 莉迪亚又惊又怕,威克姆曾开过她的箱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毫无所觉。 治安官取走了手绢包:“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次拜访的,感谢您的配合。另外,不得不说,您或许在药理学上,有些天赋。” “班纳特先生,这是怎么了?” 班纳特先生送走治安官,回到休息室,就被班纳特太太和小姐们七嘴八舌地问。 “莉迪亚呢?”班纳特先生问。 “她跑回房间了,怎么也不愿意开门。琼恩太太一直在门口守着。”伊丽莎白说:“是威克姆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按照常理推测,莉迪亚一个乡绅小姐,是不可能招惹上官司的,但她的未婚夫威克姆可是众所周知的赌徒,他招惹是非后波及莉迪亚的可能性极高。 班纳特先生没有回答,他环视了一圈——班纳特太太正忧心又焦急地看着他,凯蒂和马丽都吓坏了,只有伊丽莎白看起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聪慧灵动的双眼正炯炯盯着他:“莉兹,你去看看莉迪亚,她正需要人陪伴。” 柯林斯等楼下安静了些,才踱步下楼——他毕竟是个远房亲戚,班纳特家的私事,他无权指手画脚。 但看起来,还真发生了一件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头痛,威克姆不杀人的话,似乎没办法杀掉他。天呐,一个死不了的人物。我本来计划着,通过怀特之死,让他发现种子的毒性,然后敛财、不还赌债,还利用种子杀了追债的两人,最后被判绞刑。你们说的对,这种方法成本高、收益小,还是让他麻溜搁孟加拉待着去吧。 ☆、女巫 “伊丽莎白小姐,让我来试试吧。”柯林斯说。 伊丽莎白在莉迪亚门口敲了好一阵,但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柯林斯表哥?”伊丽莎白感到奇怪。但出于某种信任,她还是迟疑地退了一步。 柯林斯敲了两下门:“莉迪亚,能让我进来吗?或许你需要找个人谈一谈?” 里面依旧安静。 就在伊丽莎白以为柯林斯也将无功而返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门口没有人。 柯林斯推开门,对伊丽莎白说:“伊丽莎白小姐,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房间很整洁,这是柯林斯的第一印象。 典型的英国乡村风的卧室,装饰都是女孩们喜欢的细红格子棉布,看得出来,女主人曾经是个时髦的女郎——那些蕾丝、细纱的样式,在一年前的伦敦还算流行,现在即便是麦里屯,也少有人那样装扮了。 莉迪亚坐在书桌前,默默垂泪。 她是个坚强的女士,遇到这样的事情,既没有要死要活,也没有胡乱摔东西。 柯林斯想起有人曾说过,不一定歇斯底里才是痛彻心扉,莉迪亚这副样子,分明就很痛苦。但总归,她是个有着坚韧意志的女孩。 “班纳特先生跟我说了这一切,莉迪亚,这不是你的错。” 因为柯林斯曾介入过“那件事”,班纳特先生对他很信任尊重,才会主动告诉他这件事——他是这个家里唯三的知情人。 莉迪亚细细地低泣。 柯林斯又说:“怀特先生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谁都不想有这样的意外的。” 莉迪亚依旧一动不动。 “或许有件事,你应该知道。据我的朋友林肯顿子爵说,威克姆和小怀特先生,密谋把霍比庄园卖给了他。我知道,这侵犯了你的权利——” 这是柯林斯和林肯顿子爵通信中获知的,林肯顿子爵已经知道,他被威克姆耍了——威克姆伪造了授权书,那合同和公证书的效力自然就存疑了。 “霍比庄园?”莉迪亚抬起头。 “是的。” “天呐,他们怎么能这样做!不,我可不能让他们得逞。我要去找班纳特先生,他一定有办法阻止他们。那可是我的钱。” 莉迪亚顾不得伤心了。 莉迪亚小姐从“那件事”后,就发现了金钱的魅力。对她来说,金钱重于体面,当然,生命必定是重于英镑的。 真是个小葛朗台。 “是的,你必须阻止他们。”柯林斯说。 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但既然这样可以让莉迪亚爆发斗志,又何必过早地戳穿呢? “柯林斯表哥,您真有办法。”伊丽莎白看到莉迪亚下楼,悄悄恭维柯林斯。 柯林斯欠欠身,礼貌地道谢。 莉迪亚催班纳特先生赶紧去麦里屯,她也要跟着一起去。 “当然,我们都一起去。柯林斯先生,或许您愿意给我们引荐林肯顿子爵。” 林肯顿子爵通情达理,自愿作废合同,只要求严惩威克姆。 他从治安官那里拿到一部分购地款——一部分财物在治安官员处置的过程中损耗了。 说起来,林肯顿子爵的损失不大,叫他唯一气愤难当的是——威克姆折损了他的颜面。 堂堂子爵,竟被一个下流人士戏弄了,这事儿传回伦敦,绝对会成为那些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霍比庄园当然应该算作您的。”莉迪亚突然说:“即便威克姆伪造了委托书,但事实上,他才是庄园的主人。他有资格处理庄园的买卖事务。” 林肯顿子爵讶异:“我听说您和他有一份合同?” “是的,按照合同,威克姆要出卖庄园,必须得到我的允许。我很乐意把庄园卖给您这样的来自伦敦的大贵人。” 莉迪亚坚持完成交易。 林肯顿子爵不得不把五千镑重新支付给她——他补全了所有折损部分。这是作为贵族的体面。 这一趟,他起码得到了这个庄园,也不算一无所获。 “莉迪亚,你要做什么?”出了霍比庄园,柯林斯问。对大多数人来说,一份收益稳定的固定资产,绝对比流动的金钱更具诱惑。 莉迪亚说:“柯林斯表哥,我要和威克姆解除婚约。” “什么?莉迪亚,婚姻不是儿戏。”柯林斯虽然不看好这一对,但一来莉迪亚和威克姆已经订婚,而来这二人看起来并非完全没有感情。 “我不是开玩笑的。爸爸,难道你要我嫁给一个杀人犯?” 班纳特先生自然也希望解除婚约,即便这样必定会受到麦里屯众人的指责。可他是一个父亲! 经过这么多事情,他似乎已经看开——班纳特家没有男嗣,再多的荣誉也无法传承,又何必要牺牲莉迪亚的幸福,而谋取那些虚名呢? 班纳特先生少见地积极行动起来——他找了治安官作见证,在监狱做主解除了莉迪亚与威克姆的婚约。 “莉迪亚,你是女巫,是魔鬼,这些□□都是来自于你。这不公平,治安官,为什么我得关在监狱,而她可以不受刑罚?” 威克姆见到莉迪亚就开始发疯。 莉迪亚被他凶恶的神情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理直气壮起来:“柯林斯表哥说了,我既没有向小怀特先生投毒,又没有指望从中获利,他的死根本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反倒是你,威克姆,你真是丧心病狂,竟然还要挣死人的钱,你才是恶魔,上帝不会宽恕你的。” 威克姆想要揍她,但他刚举起手,就被两个警员牢牢按在原地。 “对了,除了告知你解除婚约,还有一件事。”莉迪亚站在柯林斯与班纳特先生身后,笑道:“威克姆先生,霍比庄园我帮你卖出去了,林肯顿子爵给了我五千镑,我们一人一半,算作你对我名誉损失的补偿,另外,你拿了我一千一百镑的嫁妆,我都从里面扣了。剩下的钱,我会交给治安官。如果你有机会出来的话,你可以得到这笔钱。” “不,我想,他一个便士也得不到。”一个声音出现在监狱询问室门口。 所有人都看向来人,是达西先生。 “班纳特先生,治安官,柯林斯先生,莉迪亚小姐,日安。”达西先生道。 他走到威克姆跟前,威克姆被人按在地上,他站着居高临下地盯着威克姆:“这一次,我会让你永远离开英国。” 不知达西先生如何操作的,两日后,威克姆就被送往孟加拉国——因为林肯顿子爵从中安排,威克姆在那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起码,他永远不能回到英国了。 尼日斐庄园。 “我不知道他对乔治安娜做了那么恶劣的事,达西,我很抱歉。” 伊丽莎白挽着达西在花园散步。 威克姆的事情,让她既羞愧又心疼,心疼莉迪亚,也心疼乔治安娜,更心疼达西。 她原以为,达西会因为威克姆而生她的气,又或者会因此而看不起她。 但达西没有,他远比伊丽莎白想象的宽厚、可靠,他独自处理完威克姆的事情后,就把伊丽莎白接到尼日斐庄园,叫她照顾乔治安娜,一点没有因为威克姆的行为而产生任何隔阂与不满。 乔治安娜也如她兄长一样。 但达西依旧愁眉不展。 “你是在因为那五千镑自责?”伊丽莎白问。 达西拧眉,诚恳地回答:“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如果没有那五千镑,就不会引出后续的这些事。乔治安娜和莉迪亚都不会受伤害,怀特先生也不会死……”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没有你这笔钱,还有其他的诱惑。达西,我们无法预料人心,但总不能因为有人会借着我们的善意做恶,就做个冷漠无情的人吧。你知道的,我总是那么爱你的宽厚和仁心。” 班纳特们和宾利们坐在尼日斐庄园的休息室,柯林斯坐在壁炉边,用心地称赞厨娘的好手艺——“这个碎肉馅饼实在太香了,这道极费功夫的美味,和罗辛斯庄园的安娜大婶做得一样好吃。” “谢谢您的夸奖,那真是我们的荣幸。”宾利小姐捂着嘴笑。 “说起来,柯林斯先生,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女巫的存在吗?您听说过一百多年前,在欧洲大陆上曾经风行一时的‘排巫运动’吗?” 宾利小姐突然说。 “哦,那可不大适合作晚餐后闲聊的话题。”柯林斯闭口不言。 “怎么不合适了,我听说,您在班纳特家的晚餐后,会给她们读一些教义,这不正是在讲述国教的事情吗?”宾利小姐得理不饶人。 “那个时候,凡是女巫,都会被毒打、吊死或者烧死,莉迪亚小姐,你听说过这段历史吗?” 莉迪亚根本不知道她说的历史是什么。但她知道,宾利小姐在隐晦地羞辱她。 威克姆曾骂她是女巫,是魔鬼。难道因为我会辨别□□、提取毒液,我就是女巫了吗?她茫然又不解。 因为这件事,她几乎已经没有社交活动了。所有人既怕她,又鄙夷她。 “我想,宾利小姐不大了解那段历史。如果你认真去看现在的教义经文,就会发现,许多开明的人士对此已经提出疑问,蒙昧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应当理性地认识这个世界。说起来,宾利小姐,我对于现在仍有人在使用‘女巫’这种过时的提法——感到诧异。” 柯林斯本不愿与人争执,但宾利小姐的做法,无异于在莉迪亚的伤口撒盐。 ☆、图书管理员莉迪亚 宾利小姐因羞愤而红了脸。 自打弗斯托太太给她说,要把柯林斯先生列为她的备选结婚对象,她又没有瞧中柯林斯之后,她就觉得柯林斯成了她的所有物——即便她不喜欢,但依旧属于她。 可柯林斯为了莉迪亚,一个邪恶的女巫,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留情面地说她过时? “柯林斯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要维护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难道,你与她有私情不成?” 宾利小姐本是个志趣高雅的淑女,因为过于愤怒,也变得口不择言起来。 或许,陷入恋情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只要她遇见达西及达西相关的事务,就变得不再向她自己。 哦,现在或许多了一个柯林斯。 可怕的占有欲。 “卡洛琳,闭嘴。”弗斯托太太喝止她:“莉迪亚小姐、柯林斯先生,卡洛琳她被我们宠坏了,你们不要把她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 “我们当然不会怪她,毕竟,一朵玫瑰,有人看到玫瑰之美,有人却想到淫邪,这不是玫瑰的错。”莉迪亚不愧是班纳特,她骨子里还是和班纳特先生以及伊丽莎白一样犀利。 “好吧,我向你道歉,莉迪亚小姐,但你不能否认,我说的正是大多数麦里屯人的想法。”宾利小姐起身,她需要在休息室里走一走,才能平复内心的气愤。 “莉迪亚小姐,别伤心了,如今你也有四千多镑的嫁妆了,只要班纳特先生努力一点,你很快就能找到丈夫嫁出去的。”弗斯托夫人安慰莉迪亚。 “我一定要结婚吗?妈妈?”莉迪亚苦恼极了。 “每个富有的单身汉都需要妻子,每个年轻女人都需要丈夫。莉迪亚,不许说孩子气的话,难道,等我们都死了,你要去住教会救济所吗?”班纳特太太尖叫道。 这就是班纳特家的无奈了,莉迪亚没有兄弟可以依靠,不嫁人,根本没有出路。 “那您只能敦促班纳特先生好好经营了。”凯蒂笑嘻嘻地说:“那样,我们就可以在红制服里,选一个最英俊漂亮的嫁出去。” “闭嘴!凯蒂。”莉迪亚说:“你这个蠢货,你就没有我的经历里学到点什么?” “你就只会凶我。有本事,你去找外面的夫人太太们理论呀。”凯蒂小声嘀咕,但她也害怕莉迪亚突然发疯,给她来点□□…… “柯林斯先生,有您的信。”女仆把一封信递给柯林斯。 是库尔曼先生的来信。 柯林斯委托库尔曼给莉迪亚找一份工作,库尔曼先生很靠得住,他找到的主顾竟然是卡文迪先生。 “女士们,有一个好消息。”柯林斯说。 “什么消息?”宾利小姐问。 “如今麦里屯流言蜚语四起,莉迪亚留在这里,于身心都极为不利。我认为,莉迪亚可以去德比郡工作一段时间。而我的朋友,在德比郡,为她谋了一份工作。”柯林斯说。 “可是,我们家没有穷到要女孩儿们出去工作挣钱呀?”班纳特太太叫道。 那些家庭教师,一年收入也就二十几镑,她们家的厨娘也有这个薪资水平。 要被人知道莉迪亚出去工作了,肯定会有人怀疑班纳特家的经济状况的。 “柯林斯表哥,是什么样的工作呀?”莉迪亚很感兴趣。 “图书管理员。一位绅士的私人图书馆,免费向公众开放,而你,将负责登记这些图书。”柯林斯说。 “一位绅士?”班纳特太太眼睛亮了:“他富有吗?年轻吗?他是否有配偶?” “妈妈!”莉迪亚叫道。 “虽然这是一位富有的单身绅士,但恐怕他短期内没有成婚的打算。”柯林斯说。 “那还是算了吧。”班纳特太太遗憾极了。 “妈妈,我留在浪波恩能做什么?没有人邀请我参加聚会,也没人同我约会,连尼日斐庄园都不欢迎我。难道叫我成天在家里养鸡挤牛奶吗?好妈妈,你就让我去德比郡吧。我发誓,我会乖乖听柯林斯表哥的话,不会惹一点乱子。”莉迪亚抱着班纳特太太的手臂,亲昵地祈求着。 宾利小姐和弗斯托太太都很尴尬。 莉迪亚打心底里感激柯林斯。 “可是,莉迪亚,这不体面……好吧,如果班纳特先生同意的话。”班纳特太太道。 班纳特先生自然没有意见,这本就是他同柯林斯商议的结果。 “德比郡的绅士,我或许认识呢,是哪一位?”宾利小姐问。 她自忖交友广泛,有潜力的年轻贵胄中少有她不认识的。 “哦,是诺森伯兰的卡文迪先生,宾利小姐,您认识他吗?他是肯特郡公爵的亲弟弟,继承了上百万的遗产,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富豪、大贵族。”柯林斯说。 “上百万?那是有多少钱?天呐,莉迪亚,你撞大运了。”班纳特太太激动极了。 “哦,听起来确实不错。”宾利小姐感到遗憾,这样的富豪,她竟然无缘结识。 宾利小姐决定,她要和莉迪亚重修旧好。那样,莉迪亚或许会接受她的请求,于日后邀请她去诺森伯兰的图书馆去小住和拜访。 莉迪亚发现,方才还刻薄恶毒的宾利小姐,突然间变的善解人意起来。 莉迪亚又一次来到德比郡,她依旧单身,但因为经历良多,性情早已大变。那时她天真烂漫、能够为爱走天涯,而此刻,她只想找一个平静的所在,过平静的生活。 德比郡已经是初春。 “我们先去拜访你的主顾。”柯林斯说。 诺森伯兰依旧人烟稀少,柯林斯一路走来,连个仆人都不曾见到。 敲开门,管家先生恭敬地请他们进来:“这位就是班纳特小姐?” 他并不废话,直接把莉迪亚带到图书室,或者称为图书馆更合适。 柯林斯保证,德比郡的市政图书馆,规模也不一定有这么宏伟。 浩若烟海的馆藏震慑震住了二人。 和传统的书房不同,这里的书柜并不是嵌入墙体中,而是在大厅中摆放了数十个五米高的柜子,密密麻麻地,一列挨着一列,整齐排列,高耸入屋顶。柜子里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各种各样门类的图书,有医学的、物理的、文学的、经济学的,不一而足,令人目不暇接。低一点的地方还好,若是想要看到顶层的书,就不得不借助于边上的小梯子。 要知道,现在虽然印刷业略微发展起来了,可书籍依然昂贵。 “柯林斯表哥,我喜欢这个地方。” “管家先生,你知道我的过去吗?我曾经……”莉迪亚想把话提前说明白。 管家先生依旧保持微笑:“当然,莉迪亚小姐,你要相信卡文迪家族的能力。卡文迪先生是个纯粹的人,他并不介意你的感情生活,只要你能好好为他服务,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他给莉迪亚介绍职责范围。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清省活儿,莉迪亚小姐,你需要在卡文迪先生需要某本书的时候,高效精准地找到它。如果,能找到卡文迪先生需要的片段和章节,就更好不过了。”管家先生对莉迪亚提出要求。 “卡文迪先生看过这里所有的书吗?”莉迪亚惊呆了。 “我不确定,他更偏爱物理和工学类的书籍,至于文史经济类,就不能保证了。”管家先生谨慎保守地说。 “那也相当博学了。”柯林斯道。 这里可是有上万册书籍,卡文迪先生也不过二十五六岁。 莉迪亚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她把管家先生拿过来的图文目录简单地阅览一遍,其间,还遇上了不少生词——过于学术的词汇,对于教育程度不高的乡绅之女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了。 “莉迪亚小姐,卡文迪先生请您帮他借阅一本吉伯先生的著作——《论磁性,磁体和巨大的地磁体》。”男仆奔跑着走进图书室,给莉迪亚带来了第一个任务。 “柯林斯表哥,他在说什么?什么巨大?”莉迪亚茫然极了。 她似乎误入了什么神奇世界——这里的人,不讲英语? “我恐怕也无能为力,这位先生,您或许可以缓慢地重复一遍,我们对一对图文目录。”柯林斯说。 仆人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把图书的名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读出来。 “这下好多了。”莉迪亚伏在案上,一行一行往下翻——这本图文目录少说有二百多页,似乎是按照专业分类排列的,一个专业项下,罗列着无数分支,莉迪亚花了快四十分钟,才在一堆杂乱无章的字母中,找到卡文迪先生所要的书籍。 “我想知道,卡文迪先生平常都是怎么找到这些书的?” 莉迪亚搬来小梯子,在天花板处找到了这本“来之不易”的小册子。 “图书室是卡文迪先生亲自布置的,他若是有空过来这里,自然可以轻易找到想要的书。但他总是忙于研究……老实说,您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有耐心的,我是说,之前的五位图书管理员,基本都干不了一个月就辞职了……”仆人说。 “为什么辞职呢?” “……工作压力太大……女士,我必须马上把这本书送到卡文迪先生手中去了,幸好今天没有超过一个小时。”仆人说。 他抱着小册子匆匆离开。 莉迪亚这才坐下,在图文目录的角落里,把这本书的出借情况简单地记录下来。 “看起来乱糟糟的。”莉迪亚皱眉。 目录中的字迹本来就不大,后面缀上一行字,就显得更凌乱了。 “我们应该想办法,让它看起来更整齐些。但现在的问题是,柯林斯表哥,我现在给自己请一个家庭教师,算不算太晚?” 莉迪亚深刻感受到底蕴不足的不良后果——她肯定,自己无法理解卡文迪先生刚借走的那本书的内容。 莉迪亚现在不大缺钱,她可以自己支付家庭教师的花费。 柯林斯按照莉迪亚的要求,给她联系上一位落魄的男教师——女教师们更擅长音乐、绘画,而非物理化学。每天晚上八点钟,男教师在牧师宅授课两个小时,届时,柯林斯将会陪同莉迪亚一起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Anyway,两位主人公终于合情合理地接触起来了。撒花~~希望能快点撒糖。 ☆、副主教与研究助手 “凯瑟琳夫人,全赖您的信任和推荐,我才能被提名德比郡最年轻的副主教。在之后的工作中,我将始终牢记着您的教诲,克勤克俭,服务好您和牧区的教众。” 柯林斯殷勤地说道。 凯瑟琳夫人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如果不是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也不会力排众议,给你争取到这个职位。副主教的位置虽然不是三级圣品制中的圣品,但你可以代替阿尔法主教在罗辛斯行使权力,位卑权重,你可要好好把握。” 自宗教改革后,教会势力已经今不如昔,但论对教众的影响力,依旧深厚。连世俗王权也要拉拢控制教会,由此可见一斑。 凯瑟琳夫人最初提拔柯林斯,只是顺手为之,没想到机缘巧合,他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再次升职,真是意外之喜——若没有达西先生出力,单就罗辛斯庄园的权势而言,尚不足以打动大主教。 德包尔公爵的影响力日渐衰弱,等安妮带着德包尔家族的所有财产出嫁,她将会成为普通的没落贵族。她亟需培养能在教会、议会中说得上话的人。 现在看来,柯林斯是个极好的选择。 她对柯林斯更看重了。 相较于如何服务教众,她更希望柯林斯能得到大主教的信任,在教会中有一番作为:“大主教主管约克郡、德比郡及英格兰北部、英属曼地等群岛的事务,还是上议院的成员,被尊称为英格兰大主教,柯林斯,你这回竟有机会拜访大主教,这可是莫大的机缘。” “当然,夫人。我会好好表现的。”柯林斯说。 柯林斯原本的毕生理想,是获得世袭爵位,从此改换门庭。但现在既然提前成为副主教,他的未来可以期待更多——成为在上议院占有一席之地的24位主教之一。 那才是权利的喉舌。 他是个雄心勃勃的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往上爬的途径而已。 三天后,柯林斯乘坐马车,去往大教堂,接受大主教的任命。 马车驶过一道保存完好的罗马古城墙,就看到一座气势恢宏、建筑精美的哥特式教堂建筑。 石材建造的教堂高大宏伟,入目便是高耸的两座王冠双塔,环绕着中心的四方塔,走过圣坛,两侧能看到最瑰丽的彩色玻璃窗,由一百多个艳丽繁复的图案组合而成,其余则是传统的英式灰、绿两色几何拼装的单色玻璃窗,翼廊、尖拱和形态各异的壁画,让这座大教堂愈发庄严肃穆。 柯林斯被请进去时,大主教正伏案处理教务,他身边的书桌上,已经堆满了一卷一卷的白纸。 这个行动颤颤巍巍、听力也日渐衰弱的年迈的老人,掌管着半个英国的教会势力,即便他头发灰白、脸上布满老年斑纹,柯林斯也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戴着金黄色的象征主教权利的冠冕,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浑浊的琥珀色眼珠严肃地盯着柯林斯,法令纹和两颊深深的纹路显示出这位主教的性格特征。 “威廉·柯林斯?你毕业于剑桥大学神学院,毕业后在罗辛斯牧区任修士,不到半年,就被恩主看中,提拔为牧区司铎,现在,得益于你的姻亲,年纪轻轻,还将成为副主教?”大主教语气平平,柯林斯都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柯林斯敛眉垂目:“都是基于您和主教的信任。” 大主教对于柯林斯刻板的回答,没有任何回应,他继续问:“对于你的新职位,你有什么想法?” “大主教大人,我会协助主教大人,竭诚服务上帝,引导教众,维护好牧区的安定平和。”柯林斯说。 “我相信你可以践行诺言,柯林斯教士。”大主教笑了一下,又恢复面无表情:“你做好用全部身心,为上帝服务的准备了吗?” “当然,我一直等待这一刻。” 柯林斯想不出,会有什么原因,使他的理想信念发展偏转。他将终身以上帝为先,以教会、恩主和牧民的需要为行为准则。 大主教从一堆白纸卷中抽出一卷:“这是你的委任状,你在右下角签名吧。” 完成了这个签名程序,他就将正式就任副主教。柯林斯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因为大主教那句话,他要表现得更加稳重些。 他工整地签好名,反复读了三遍,以致完全记住了委任状的内容,才把令状依依不舍地递给大主教。 “恭喜你,柯林斯副主教。即便你走了些捷径,但不得不说,你在任职期间的慈善举措,值得这份任命。好好干吧,年轻人。” 大主教简单地嘱咐两句,就把委任状收好,请柯林斯出去了——他还有数不清的文书和事务需要处理,能分出十分钟给柯林斯,已经是极为不易。 短短十分钟的交谈,柯林斯却明白大主教要的是什么了。 大主教或许不能亲临每一个教区、牧区,但他的耳目一定遍布其中,对于手底下那些教区的事务,他都知之甚详。 譬如柯林斯,他曾经在伍德街修路、替凯瑟琳夫人捐赠,平日里对于教众的需求,也能急他人之所急,是个扎实的实干派。 显而易见,大主教最后一句话和那个微笑都表明,他知道并欣赏柯林斯的做法。 莉迪亚乘坐马车回到牧师宅——柯林斯安排马车夫每日早上八点钟将莉迪亚送到诺森伯兰,晚上五点钟将她接回来。 诺森伯兰没有女主人,卡文迪先生并不想招待女客。 若是没有课的晚上,莉迪亚总会抱着书,窝在壁炉边的沙发上,一看就是一整晚。 她看书的速度极快,就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但柯林斯清楚,莉迪亚把那些知识,已经记在脑海里了。 世上就是有一些过目不忘的人,莉迪亚只是这些人中起步较晚,却更加刻苦勤奋的一个罢了。 她刚脱下大衣,就听女仆玛丽说了柯林斯正式履职的大好消息。 “我们必须庆祝一下,柯林斯表哥。”莉迪亚把大衣递给玛丽,走到柯林斯身边,抱了他一下。 “你想怎么庆祝?”柯林斯微笑。 “我给你表演一个魔法好不好?柯林斯表哥,你不会把我当女巫的,是吗?”莉迪亚笑着问。 柯林斯当然不会。 他把仆人们都遣散,按照莉迪亚的要求,熄灭休息室的所有烛光,只留下一盏烛台。 “柯林斯表哥,许个愿,然后吹熄它。”莉迪亚手持火柴,指着点燃的蜡烛笑着说。 “好吧,我希望我早日去掉这个副字。”柯林斯说。 “表哥……我们踏实点儿过日子不好吗?”莉迪亚无奈地说。 这得多好高骛远呀。 刚成为副主教,就想着再进一步了。 柯林斯笑笑,吹灭了蜡烛。 莉迪亚见青烟升起,立即用手头的火柴,靠近那缕青烟——点燃的火柴只接触到青烟,但熄灭的蜡烛,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燃烧起来! “太神奇了。隔空点燃蜡烛?莉迪亚,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基础的物理实验。我这两天在书上看到的,是不是很有意思?”莉迪亚把书上写的原理,简单地描述了一遍。 “莉迪亚,你可真令我惊讶。”柯林斯衷心地赞叹。 莉迪亚笑弯了眼,梨涡浅浅:“柯林斯表哥,还有一件大喜事,我迫不及待要和你分享呢——卡文迪先生今天来图书馆了,他发现通过多重子项目分类加字母顺序的目录索引方式,简单明了,可以轻松地实现按图索骥,找书成了一件极为方便的事情。他高兴地称赞了我,说我既聪明又踏实。我真是太开心了。虽然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瞧我一眼……” 柯林斯可以想象卡文迪的表情。 莉迪亚能想到的方法,并不是多么高明——她只是在原来以物理化学等门类分类的基础上,又按照知识体系,细分成光学、力学、电力学等等项目,在此基础上,按书名首字母排序。 这样一来,每一个子项目下的书籍少了,按照题名找书的速度自然上去了。 不过,莉迪亚现在也只是完成了小半图书的分类——她的努力,相较于汗牛充栋的卡文迪图书馆而言,着实显得微薄。 “柯林斯表哥,卡文迪先生邀请我做他的研究助手,我可以跟着他一起做实验了,他的所有设备都将对我开放!” 莉迪亚玫瑰色的脸蛋显出无尽的喜悦。 她原本以为,能够在诺森伯兰庄园安静的做图书管理员,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谁知竟然能得到卡文迪先生的赏识。 在诺森伯兰的工作期间,莉迪亚了解到,她服务的主顾是一名多么伟大的科学家。他那一屋子手稿,如果发表出去,足以改变现有的物理学、化学基础体系。 “那太棒了。莉迪亚,我就说,你那么努力,一定会获得应得的回报的。”柯林斯也为她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Juses!我觉得我越写越干巴。 双十一可能赶不上更新啦,祝大家购物愉快,么之。 ☆、德比郡教堂(已替换,么哒) 如果有人好奇,英国最多的建筑是什么,不用想,保准会有人告诉你,是那些鳞次栉比的教堂。 在英国,大到伦敦、爱尔兰这样的大城市,小到麦里屯、马洛特村这样的村镇,都有各自的教堂,只是大一些的教堂组织机构完备,秩序井然,而村镇教堂,有些甚至只有一位牧师! 但这并不影响教众的虔诚。 柯林斯乘坐马车——因为莉迪亚的到来,柯林斯家购置了第二辆马车,并雇佣了两位技术娴熟的马车夫。 他正要去德比郡教堂报道。 他有幸得到一周的时间,可以妥善安排道别、交接工作等事宜。 在过去的一周里,他先是拜访了恩主凯瑟琳夫人,又同热情的罗辛斯主教告别,教区内其他的同事朋友们都很舍不得这位稳重可靠的年轻人。 詹姆斯不得不进行选择——柯林斯给他提供了一个牧师的职位。 罗辛斯牧区原来的牧师,一位年迈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将继任为罗辛斯牧区司铎——等主教大人卸任或调离,司铎将自动继任为主教。 按照柯林斯与凯瑟琳夫人、主教大人的交情,以及他对于继任司铎的贡献,詹姆斯的前程几乎已经完全确定下来——做几年牧师,等时机到了就升任司铎,老年则可以在主教的职位上卸任。 这是多少神学院普通生、贫困生们梦寐以求的“成功路径”。 当时英国的剑桥大学神学院招收贵族、高价生、柯林斯这样的普通生以及詹姆斯这样的接受资助入学的贫困生。 贵族和高价生们大多自成一体,根本不屑于与普通生、贫困生为伍。 但詹姆斯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他请求跟柯林斯一同去德比郡大教堂,即便依旧做一个普通修士。 “詹姆斯,你放弃了一个大好前程。”柯林斯坐在双轮马车上,欣赏着早春的新绿、嫩蕊和娇艳的花骨朵。 詹姆斯同他并排坐着。他年轻的脸庞神采飞扬:“柯林斯大人,就像你当初跟我说的,我们的追求不应该只有金钱那样,我知道,您的目标也不是德比郡。” “谁知道呢。”柯林斯保守地说:“下午我约了搬家工人,你到时候去帮我看着他们。并把莉迪亚的行李都搬到这边,我昨晚已经和她说了。” 如果他住在罗辛斯,每日通过马车去教堂,也只要五十分钟。但他必须搬家了,他在罗辛斯的住宅,是凯瑟琳夫人捐给牧区的牧师宅,他如今已经离任,就要择日搬出去,给其他人腾个地方。 柯林斯预备在德比郡大教堂东面的圣玛丽街买下一套公寓。 圣玛丽街靠近德文特河,街面上有一个市政公园,环境优美,空气质量好,且这条街上住的大多是教堂的圣职人员和市政工作人员,人员构成单纯,也有助于柯林斯开展社交。 马车很快踏上潮湿的青石板路,德比郡大教堂位于市中心的圣弗尔路上,入目首先是教堂右侧的一座二百多年前的高塔钟楼,二百多级石阶高耸入云,站在塔顶俯瞰,可以将首府马特洛克、人口最多的城市切斯菲尔德以及周边的谷地、河流尽收眼底。 教堂的主体结构是一座新近修建的主殿,整体是质朴厚重的木质色调,唯有东西墙装饰着彩色玻璃,浓重的蓝色与鲜亮的黄色,就像黑暗和光明的对抗与挣扎,两幅全圣彩窗点亮了整个大殿,象征着光明战胜黑暗,活得最后的胜利。 几个小教堂围绕着主殿,牧师们平常可以在这里主持圣礼。而教堂主殿往后走,设有博物馆、办公室及休息室,其后,则是教堂的建造者休斯公爵及其夫人的陵墓,德包尔公爵有幸在此有一隅安息。 “劳驾,加急信件,请让一让。”一位骑士模样的男人从马车边跨过去,马车夫稳当地往左调整马头,险险避过,柯林斯和詹姆斯没有什么事,行李箱却从马车架上摔下来。 “如有损伤,请找邓布鲁斯大人商议赔偿事宜。”骑士似乎听见了哐当声,他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而去,只在风中留下这么一句。 “没事吧?柯林斯大人?”詹姆斯跳下马车,把行李箱提起来检查一遍,锁扣非常结实,这么猛的一摔,并没有摔开,只是表面的皮质,不知道蹭在那个石块上,磨出了一道口子。 “老约翰驾车稳当,我能有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这位骑士为什么行色匆匆,我们快走吧,我看他的方向也是大教堂。”柯林斯望着不远处的教堂说。 他知道邓布鲁斯先生,他是德比郡的另一位副主教。德比郡大教堂按照规定,应当有一位主教,两位副主教,四位司铎,十六位牧师和三十二位男修士、三十二位修女。 主教大人醉心研究和四处讲道,柯林斯之前的副主教和邓布鲁斯先生总管大教堂的全部事务。原先邓布鲁斯先生负责管理神职人员和教堂的日常事务,先前的副主教总管财政。 看起来这位财政总管工作清闲,其实不然,教会素来是最富裕的地方。德比郡大教堂不仅在德比郡有大量土地,甚至还投资了许多工厂和伦敦的土地等众多产业,它的财政还包括郡内信众数代的捐赠、女王的封赐,如果仔细统计,这个数字,并不会比达西家族这样的大地主家资少。 而如今看来,这位邓布鲁斯副主教,正接管着柯林斯的职务。 看门人把柯林斯带到主殿后的二层办公室。 门半掩着,柯林斯看到里面的人起身,迈着大步走到门边,用力拉开门。 他有一只鹰钩鼻,黑色的长至耳根的卷发修剪得整整齐齐,与他周身笼罩的黑色长袍相互呼应,给人一种沉闷且不耐烦的气质。 他不欢迎我? 柯林斯心里想,他没有表现得很热络,但也不因此而怨恨生气。他礼貌地说:“邓布鲁斯副主教,上午好。” “坐那儿吧。”邓布鲁斯点点头,他指着靠窗的一排椅子,请柯林斯坐在首位。他自己,则坐在一张乌木办公桌后,桌上摞了厚厚的几堆文书,看起来比大主教案前的只多不少。 没有热茶,没有寒暄。 邓布鲁斯又埋头继续之前的工作,不时拧眉,嘴里发出几声低咒。他处理文书的速度很快,似乎只在上面描了几笔,就算大功告成了。 “邓布鲁斯副主教,我需要去拜访主教大人吗?”柯林斯拿不准邓布鲁斯先生是要晾着他,还是压根忘了他的存在…… “哦,你还在这里。”看来是第二种。 邓布鲁斯揉了揉眉心,抿着嘴:“主教大人去德比郡南市那一片的村落去讲道了,归期不定,你既然来了,就帮我分担一些工作。” 他请柯林斯来到书桌前。 “这些是我们这里的人员名单,你一会布莱克司铎会叫这些你去你的办公室,我对面,就是你的办公室,主教大人的房间在楼上,但他几乎不在这里出现……见鬼,这些人的脑子不知道是不是吃蟾蜍长大的,一个个就跟草履虫一样,什么事情都要问我,自己不会拿主意吗?我要是什么都干了,还要他们做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划一个大大的圈,柯林斯站了好一会,几乎没有出现过叉,伴随着叉,邓布鲁斯会有耐心地写上从A到O的评价。柯林斯猜想,A是acceptable、O是outstanding? “嘿,这以后就是你的了。”邓布鲁斯从案上的几堆文书中分出了三摞,他把这些文书扔给柯林斯:“我的时间有限,如果有问了所有人,仍然弄不清楚的问题,才可以来找我,我不保证能给你解答。最重要的是,不要重复发问,不要问一些没有价值的问题,多开动开动你们那颗快要生锈的脑子。” 柯林斯抱了个满怀。 “布莱克,带着这位大人去他的办公室,你是这里的老人了,我希望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帮着他解决,不要什么事情都要我来处理。好了,柯林斯副主教,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请你帮忙带上门。” 直到抱着几乎随时会掉下来的文书站在门外,柯林斯还没有回神。 他该如何关上这扇门呢? “您别介意,邓布鲁斯大人就是这样子,我们都很怕他。来,我给您抱着,您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屋里的所有钥匙都放在您桌上了。” 一个灰褐色头发的中年修士从门后头走出来,他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短短的卷发服服帖帖,油润光泽,白色的修士袍也干净整洁,一丝不乱。 他笑着关上邓布鲁斯办公室的门,又赶紧给柯林斯分担一些负担,一边热情地给柯林斯介绍教堂里的人员和事务。他很有表达欲,也很擅长表达,经他口里一说,柯林斯对四大司铎及十六位牧师有了初步映象,更引人侧目的是,他连六十四位修士的情况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并一一向柯林斯介绍了个遍。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莉迪亚的年纪改大一点,不然总有种游走在犯罪边缘的感觉。 ☆、四位司铎 “您稍坐片刻,我这就请其他人来您办公室。他们早就知道您要来,一直都在办公室等待。说起来,我们也是难得聚这么齐。” 布莱克帮着柯林斯把东西放下,又马不停蹄地去叫其他人。 柯林斯看到书桌上有一个精美的信封,里头装着蹭亮崭新的钥匙串——当然不可能是全新的,只怕是布莱克把这些钥匙重新清洁了。 趁着空闲,柯林斯看了一眼邓布鲁斯给他的任务。 第一份是有关人事变动的。 钟楼的敲钟人去世了,需要换一个敲钟人,看得出来准备的人很用心,附上了好几个男人的情况介绍。 柯林斯简单对比了一下,一位十八岁的少年很符合要求,他天生耳聋,听不见声音,出生佃农,有一把力气,画像看起来憨厚老实,评价说这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他家里还有一位老母亲,他走到哪里就带着母亲漂泊到哪里——他们没有土地。 倒是可以给他一个机会。柯林斯想。 第二份也是人事工作的。唱诗班的指挥骑马摔伤了手,想要请假两个月。文书里写着,唱诗班最近要去伦敦进行交流演出,这位指挥请假,将影响唱诗班整体的发挥,建议更换一位指挥。关于唱诗班的人员情况,柯林斯不大熟悉。他决定先观望一下,毕竟这换人的事情比较敏感。或许可以多聘请一位指挥? 门口传来脚步声,柯林斯站起身,走到门口,请他们进来。 三位修士同布莱克结伴而来,这应该是另外三位司铎。 “这位是本杰明司铎。他是我们之中,最博闻强识的人,发表过很多著作。” 布莱克介绍过他。本杰明司铎管理着圣餐、圣礼和祭祀。他出生穷苦,从小被送去修道院,长大后得到资助,进入神学院苦修。他一直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柯林斯看,这位司铎果然为人严肃、刻板,不苟言笑,他只是冷淡地跟柯林斯打了个招呼,就站到一边去了。他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轻轻,样貌却异样俊美,与他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 “这一位是隆巴顿司铎。他出生切斯菲尔德的西雷菲尔德古堡,是西雷勋爵的后裔。” 布莱克说,隆巴顿司铎出生贵族家庭,但因为是次子,没有继承权,就决心在教会中获得一席之地,他一直对副主教的位置虎视眈眈,如今柯林斯这个外人莫名其妙占了他的位置,他只怕会看柯林斯很不顺眼。 但柯林斯只是觉得这位隆巴顿司铎不甚逢迎,基本的礼仪却很周全妥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贵族。 他态度温和,举止落落大方,交谈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最后一位是一位大胡子,看起来体态富态圆润,脸上一点褶子都没有,但一头银发显示着这位司铎,比本杰明和隆巴顿起码大了二十几岁。 “柯林斯大人,我从安娜那里听说过你,你还记得她吗?她在罗辛斯的图文街开了一家面包店,她的白面包好吃吗?你觉得牛奶和黄油的比例是不是需要增多一点?” 大胡子沉醉在对美食的回味中。 “你也认识安娜大婶?”柯林斯问。 “当然,我经常驾车去罗辛斯购买面包。嗷,我又开始怀念那个松软香甜的口感了,我敢保证,德比郡市中心也找不出比她家更可口的面包了。” 布莱克赶紧介绍:“这位是贝克司铎,他主管着大教堂的支出,而我负责管理土地税收和各种其他的收入,我们都对原来的副主教负责,柯林斯大人,现在我们是直接对你负责吗?” 似乎不是的。 邓布鲁斯没有做这方面的安排,但看他给柯林斯的文书资料来看,他希望柯林斯能负责大教堂人事管理,也就是原来邓布鲁斯负责的那块工作。关于财政工作,邓布鲁斯似乎准备自己接手。 “我还不大熟悉工作,这些事,听邓布鲁斯大人的安排吧。”柯林斯没有急着争权夺利,这里还有一个疑似对他虎视眈眈的隆巴顿? 他做事一向不疾不徐,讲究谋定而动,在大教堂,他虽然提前做过功课,也只能算个半瞎。要想做一番事业,还是要先低调做人,看清楚情况了再谋事。 柯林斯了解到,更换唱诗班指挥的建议是本杰明司铎提出来的,而选择敲钟人的文书,出自隆巴顿司铎之手。这两人一个负责祭祀及相关,一个负责其他人员和事务的管理,目前来看,是柯林斯的直接下属。 十六位牧师和六十四位修士,柯林斯只记住了一个大概,还需要花一些时间去加强记忆——这些人不一定和他朝夕相处,但工作中肯定有交集,他要是记不住人家的名字、样貌和性格,就显得不尊重且不体面了。 柯林斯很欣赏布莱克,看起来这个中年人在司铎中年纪较长,行事也稳重可靠,尤其看得出来,这个人有良好的教养和——企图心。 因为是同类,柯林斯感觉心心相惜。 但布莱克先生似乎擅长伪装。 接下来的半天,柯林斯真的顾不上搬家的事宜了,他甚至没有机会在大教堂到处转转,以了解之后的办公环境。 他被那些公文困住了。三摞文书都是关于人事调动、婚丧嫁娶和祭祀活动等琐碎事项的,和财政没半毛钱关系。 哦,不对,活动经费需要贝克审核后,交邓布鲁斯审批。这就是柯林斯的工作和财政唯一的交集了。 好在这些手续不需要他亲自去跑,他只要对事项进行审核签字就成。 下午五点钟,詹姆斯给他端来肉汤和面包,柯林斯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但他已经顺利解决了一摞文书。 詹姆斯决定先派马车去接莉迪亚,然后安排搬家工人开始工作。 他们需要先在酒店住宿几晚,直到新居敲定。 “柯林斯表哥,这就是你的新办公室吗?看起来真棒,比原来的房间大了三倍有余,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看到喷泉和花园,不过,这扇窗户外头怎么阴森森的?那亮晶晶的是什么?好吓人。” 莉迪亚在办公室内四处游走,每一扇窗户都打开研究,她对那些金碧辉煌的浮雕不感兴趣,反而被那黑黢黢的夜色吸引了。 柯林斯捏了捏眉心,放下鹅毛笔,走到她站的窗户边。 她口里说着害怕,却并不离开,反而饶有兴致盯着不远处的细微光源。 “那是一只猫。”柯林斯叹口气:“莉迪亚,你晚上看书的时候,蜡烛不够亮?还是你又缩在沙发上看书了?你要注意一点,最起码,把书放远一点。你那么热爱研究和学习,应该要知道,好视力是多么重要。” 莉迪亚羞赧地笑了一下,从柯林斯身边逃窜开——柯林斯表哥就像班纳特太太一样爱念叨,好在他的语调平和,也比较讲道理。 她说:“我可以戴眼镜嘛。要是有一种东西,可以在夜里带来比蜡烛更明亮的光线就好了,我每次都把灯上的蜡烛全点燃了,十几只呢,可还是觉得不够亮。” “那你就好好跟着卡文迪先生学习。”柯林斯也知道他总是不自觉的长篇大论,在年轻人眼中,只怕有些唠叨。 “柯林斯表哥,您的工作处理完了吗?我们现在去房主家拜访吗?”莉迪亚关好一扇扇窗户,即便已经是春天,早晚还是很寒凉。 柯林斯抬眼看了一下远处钟楼,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钟。 “走吧,我同贾斯汀先生约在八点半钟,我们可以沿着德文特河慢慢走过去。” 柯林斯锁好门,这个时候,教堂里依旧灯火通明,值夜的修士小声跟他打招呼。 柯林斯看了一下,邓布鲁斯和贝克的房间没有亮灯,其他三位司铎还在工作。 这在罗辛斯是极不常见的。 柯林斯在罗辛斯的夜间社交丰富,并不热衷于加班。而且,他觉得那三摞文书并没有使他不得不加班——他不喜欢公私不分。 “柯林斯表哥,你要更努力咯。”莉迪亚笑道。 “努力重要,方法也同样重要,是不是?”柯林斯心情很好。 出了主祭坛,莉迪亚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柯林斯脱下大衣,给她罩上:“你们女孩子的季节似乎比我们过得快,如今还在乍暖还寒,你们就快到春末夏初了。裙子轻薄一点,会更好看吗?” “这就要问你们男士了。不过,我只是对潮流表示尊重罢了。奥利维亚说得对,我们要知道时尚,善用时尚。”莉迪亚最近在跟库尔曼夫人奥利维亚学习礼仪课。 这是柯林斯出于私人的请求。 莉迪亚年纪尚小,各种观念都在养成阶段。年轻的时候,她因为家庭教育的缺失,过早地遭遇挫折,如今有条件了,柯林斯希望她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奥利维亚出生贵族,自幼有名师指导,况且她自己也是一位颇有建树的奇人,柯林斯非常放心地把莉迪亚交给她教导。 才短短数月,莉迪亚已经有了些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精神和肉体都被掏空了。我就适合存稿箱,一旦脱离存稿箱,我就是个废人……睡了,爱你们,大家也要早睡早起身体好好~ ☆、公开演讲 这时候的房屋交易主要依靠报纸。 柯林斯在报纸上找到了橡木公寓出售的消息,他在之前,就给房主写信,约定好拜访的时间。 橡木公寓是一栋有二百五十年历史的老房子,墙体是古朴的青绿色,三层小楼,共二十间屋子,附带一个大花园和一个地下储物间。房屋虽然历史悠久,但并不陈旧衰败,修缮得极好。 柯林斯和莉迪亚都感到满意,一个因为有足够的房间做实验而兴奋,一个则对于清净、幽雅的环境表示满意。最终,柯林斯以一千五百镑的价格定下房子。 他可以在一周后搬进来。 等他走出这栋三层公寓,竟然遇见了布莱克司铎。钟楼上的时间显示为九点半。 月色清冷,布莱克裹着黑色大衣,低着头脚步匆匆,他没有注意到这边。 “嘿!布莱克司铎……晚上好。”柯林斯叫住他。 “柯林斯大人?您也住在这里?”布莱克这才看到柯林斯二人,他小跑着走过来,热情地同柯林斯寒暄。 “我刚买下这栋公寓,你呢?你住在哪里?”柯林斯给他指了指身后的三层小楼。 “哦,我住在您对面。”布莱克也指了指对面的五层楼房:“诺,东边最上面的一间,就是我的房子。我们教堂很多修士都住在这里。” “真是太巧了,等我们搬过来,您一定要携夫人和孩子来我家做客。”柯林斯说。 “那是我的荣幸。”布莱克看到楼上有人挥手,就对柯林斯说:“我太太在喊我了,柯林斯大人,您搬家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吩咐我,我对这里特别熟悉。” 他跟柯林斯道别,就急匆匆进了对面的楼房。 “他看起来很爱他太太。”莉迪亚说。 柯林斯点点头,他们趁着夜色,漫步走回酒店。一夜无梦。 早上六点钟的时候,柯林斯听到隔壁莉迪亚的动静——市中心离诺森伯兰更远,她每天需要提前半个小时起来。 这个时候天幕沉沉,只有一弯明月挂在半空中。 柯林斯从这里,可以望见大教堂。 咦?那盏灯,是在二层? 邓布鲁斯来的这样早? 柯林斯于是也换好衣服,同莉迪亚一起出门。 果然是邓布鲁斯,他房门紧闭,柯林斯在门口转了一圈,最终没有敲门——邓布鲁斯不大欢迎他。 柯林斯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用钥匙打开属于他的办公室。 今天,又是要好好工作的一天。 八点钟的时候,隆巴顿进来说新敲钟人来了。柯林斯见到了这位他亲自任命的敲钟人。 他穿着破旧的冬衣,鞋子也一左一右破了两个大洞,露出过长的脚趾。柯林斯的视线似乎刺激到他,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只冲柯林斯讨好地咧嘴笑,露出并不白皙的牙齿。 柯林斯也不知该如何跟他交流,他直接吩咐隆巴顿,先给这个年轻人预支一个月的薪水。 “多谢您,大人。”敲钟人汉克斯发出嘶哑的声音。 “哦?他会说话?”柯林斯面露敬意。 “他有个伟大的母亲。”隆巴顿说。 “他住在哪里?如果没有地方去,钟楼里的小隔间可以收拾出来,作为他的起居室。”柯林斯说。 “哦,我想,他不会愿意的。”隆巴顿用手语告诉汉克斯,汉克斯摇摇头:“大人,钟楼太吵,我母亲年纪大了,受不了那个声音。我会在鸟巢租一间房子,平常不会耽误时间的。” 隆巴顿解释,汉克斯与他母亲住在一起,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鸟巢就是橡木公寓对面的楼房。 既然汉克斯很有主见,又孝顺,柯林斯自然愿意成全他,还特意嘱咐隆巴顿好好安顿他们母子。 “柯林斯大人,你知道,我打听到了什么。”詹姆斯鬼鬼祟祟地进来。 柯林斯等他说完。 “布莱克司铎养了一位情人,就在您家对面的房子里。” 布莱克? 柯林斯想起昨晚的一幕,五层的窗户被一只纤细的手推开,只露出半个影子,倚在窗边,依稀看得出是个瘦弱的女人。 布莱克说那是他太太。 “大家都知道了?”柯林斯放下鹅毛笔。 “那倒没有,好多人都以为,那是他妻子,只有几个修士知道实情,但他们也不会在外面乱说。布莱克司铎为人公道宽和,很得大家信任,即便品德上略有瑕疵,大家也愿意为他保密。”詹姆斯啧啧称奇。 “他另有妻子?”柯林斯问。 布莱克司铎看起来四十出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这位金丝雀,是一位绅士的妻子。但为什么会不名誉地跟他来往,我就打听不到了。”詹姆斯说。 “等下次我要请他们来橡木公寓用完餐,可以让莉迪亚和这位夫人聊一聊。”柯林斯只想着充分利用资源,到没有以此攻击布莱克的意思。 这种事情在教会并不鲜见。最光明的地方,也藏污纳垢。 柯林斯猜想,邓布鲁斯肯定知道这件事,看起来,大教堂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但连他那么严肃的人,也没有公然揭露这件事,足以见到大教堂的态度。 “我让你跟我到大教堂,是想给你更好的发展空间,可不是叫你没事儿跟人家八卦闲聊的。詹姆斯,虽然现在司铎没有空缺,但本杰明司铎前程似锦,隆巴顿司铎也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握机会,积累经验和人脉,等那一天到来,才能顺理成章地继任。” 柯林斯一直觉得詹姆斯性格跳脱,虽然交友广泛是件好事,但像他这样四处闲逛,难免给人留下不务正业、不够稳重的印象,这对于他的未来发展极为不利。 “我知道,我会跟着三位司铎踏实学习的,我觉得我和隆巴顿司铎更为投契,您可以把我放在他手下吗?”詹姆斯说。 “当然可以。隆巴顿司铎行事周全,你跟着他我也放心。”柯林斯做了决定,就很快实施下去,詹姆斯下午,就跟着隆巴顿司铎一起到女王街去参加妇女救济会举办的捐赠会了。 柯林斯安排完手头的工作,寻了空闲,也拿着请柬出席了这项活动。 妇女救济会是德比郡的贵族、富商家族出资、几个有名的女士牵头筹办的女性救助组织。凯瑟琳夫人也是该组织的名誉主席。但她通常只出席大型活动,这种每周一次在德比郡各地都会开展的小活动,她通常只出资。 市中心的女会长是奥利维亚·库尔曼女士,她贵族出身,夫家又有权有势,个人也极有决断和魄力,市区的救济会在她手中蒸蒸日上,美名甚至传到了伦敦。 “感谢您大驾光临,我们都很期待和教会合作,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奥利维亚请柯林斯站到主席台,发表简短的讲话。 既然代表大教堂,柯林斯自然不能推辞,他理了理衣冠,缓步走上台,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发表演讲。 这是他在德比郡大教堂的第一次公开演讲,好些妇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兴奋得不得了。 但他不以为意。 他先感谢了基督,又对妇女救济会的成绩进行大力褒奖,对于教会和妇女救济会的合作前景,他很看好,也很期待通过通力合作,可以帮助更多需要救济的穷人、妇女、幼儿和老人。 等他开始说话时,那些躁动的情绪就都安静下来。柯林斯就是有这种魔力,他习惯在众人眼前演说,也享受着用语言感染他人、劝服他人的乐趣。 “看起来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人群中,邓布鲁斯嘀咕。 “那可不只是嘴皮子,是人格魅力。”跟着他的竟然是贝克司铎,两个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十分有趣:“这个年轻人,或许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发言完毕,柯林斯把舞台交给奥利维亚。 救济会的重头戏,当然不是各种宣讲,而是捐赠。奥利维亚很有想法,她请来各家的仆人,把各位捐赠人及捐赠数额,当着众人的面,用洪亮的声音广而告之。 对于捐赠数额多的夫人,每个季度会以她的名义,组织一次的大救助会会,会议的主题活动将由这位夫人自主、全权安排筹措。 这可是极为体面的事情,能承办一次这样的活动,足够这些夫人们作为谈资,讲上好几年。 等人们感恩戴德一番后,才是救济会给老弱病残及贫穷的妇女们准备的面包牛奶、粗布、食盐等物品,这些东西虽然不贵重,对于穷人来说,却再实惠不过了。 他刚才在台上讲话时,从乌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苔丝小姐,她瘦弱纤细,穿着不合身的肥大裙子,混在一群不大体面的女工人里头,和当初在罗辛斯的惊鸿一瞥迥然不同。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苔丝小姐遭遇了什么? 但她领了救济面包后,就抱着纸袋匆匆跑开了,似乎独身一人,没有与他人结伴。 柯林斯只是好奇,但到底没有放在心上。 詹姆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跟在隆巴顿身后,待人接物,似模似样。柯林斯旁观了十分钟,见没有什么岔子,就跟主人告别。他尚有许多工作需要熟悉。 ☆、唱诗班联合演出 “您好,柯林斯大人。”快到大教堂门口的时候,一个身材颀长的修士正好与柯林斯碰上,他摘下修士小圆帽,走过来,朝柯林斯问好。 即使这位修士换了身衣服,但柯林斯一眼就认出,这是昨天上午的那位骑士先生。 柯林斯问:“您好,您还记得我吗?昨天我的马车正好经过这里。我看您行色匆匆,是有什么着急的信件吗?” “哦,那是您家的马车,真是对不住。”对于柯林斯的提问,他则缄默不语。 “不方便说吗?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柯林斯笑道。 来人顿感轻松,笑道:“我是教堂的送信人。”他对昨天撞掉柯林斯的行李感到抱歉。 他们在教堂门口看到本杰明,送信人热情地同他招呼:“嘿,本杰明司铎,您从外头回来?又寄信去了吗?” “是的。”本杰明冷淡地点点头。 他大步走过二人,只留下一个冷漠孤高的背影。 “他总是这样特立独行。”送信人尴尬地笑笑:“说起来,本杰明司铎也是个传奇人物,您知道吗,他在剑桥闭门读书时,维多利亚公主还曾追求过他,但他不为所动,冷淡又直白地拒绝了公主殿下。也不知道他如今困守德比郡,是不是因为把公主得罪狠了。” “公主是什么人?不至于这样小气的。”柯林斯笑道。 “那谁说得准呢。不过,我看本杰明司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现在每周都给剑桥大学的教授和伦敦的大主教写信、寄文章,迟早有一天,他还真可能回伦敦去。”送信人说,他又忙不迭地叮嘱柯林斯,千万不能把他背地里搬弄是非的话告诉本杰明司铎。 柯林斯自然满口保证。 柯林斯在主殿外同这位健谈的送信人告别,心里却思绪纷纷。 能够使送信人瞒着柯林斯的,除了邓布鲁斯,不做他想。 是关于主教大人的消息?还是其他的内容?肯定不是邓布鲁斯的私人信件——本杰明的信件都需要自行去邮局寄送,邓布鲁斯这样的人,必定也不会工器私用。 大主教对于他的就任没有只言片语的表示?看起来不合常理。 柯林斯一边琢磨着,一边回到办公室。 “大人,您提出的增加一位唱诗班指挥的事情,根本不合理,布莱克司铎和贝克司铎肯定不会批这笔钱的。” 柯林斯刚坐下,本杰明就举着柯林斯的批文进来。 “不是贝克司铎负责财务支出吗?和布莱克司铎有什么关系?”柯林斯问。 “布莱克司铎可不会大方地任我们挥霍。”本杰明说:“您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换一个司铎,既不用多花钱,又能达到一样的效果,您为什么拒绝呢?演奏会近在眼前,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互相推诿上。” “那就按我说的,再请一位指挥,立即、马上。我们出得起这笔钱。”柯林斯坚定的说。这并不是一件非此即彼的事情。 他可不想,上任第一把火,烧到一位素未谋面的指挥头上去。教会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谁知道,他是谁的人。 “需要我亲自去找布莱克司铎说说这件事吗?”柯林斯问。 “那最好不过了。”本杰明把文书留下:“您务必要说服布莱克司铎,不要耽误我们唱诗班的筹备。” 柯林斯被他理所应当的态度,气得一口气不上不下,但良好的修养,叫他冷静下来:“请您帮我叫布莱克修士上来。” 柯林斯三两句话,把事情跟布莱克司铎简单地说了。 “大人,大教堂的账目您要是看过,就知道我的不容易了。贝克司铎手头松,谁要钱都批准,可我们的收入就那么些,又要修缮教堂,又要扶贫济穷,别的不提,就说去年,去年我们的主殿一落成,账上就空了。”布莱克先哭穷一番。 柯林斯不得不宽慰他一番,又说:“多一个指挥,并不至于带来财政困境。” “能省则省嘛。”布莱克见柯林斯态度坚决,就知道此事非做不可:“好吧,如您所愿。这次伦敦的复活节演出坎特伯雷圣驾会驾临,女王陛下也会参加,本杰明司铎如此重视,也情有可原。如果我们能够在这次交流演出中拔得头筹,就能去伦敦觐见坎特伯雷圣驾了。” 对神职人员来说,觐见坎特伯雷就是朝圣。相比之下,女王的光芒,就相形见绌了。 “是这个全德比郡教堂联合演出吗?”柯林斯从文件夹中抽出第十四号文件——因为文件数量太多,他给每一份文件都标号记档,以防混淆。 “只有第一名可以去伦敦?”柯林斯皱眉:“据我所知,彭勃利的唱诗班就很出色,他们经常在各地巡演,我们要想脱颖而出,难度很大。” 在柯林斯看来,这是一份干得好就很容易出彩的工作,唯一的难题在于,怎么才能得到这个唯一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他坚持要赶快聘请一位指挥的原因。 “我听说本杰明司铎手里有一份改编《欢乐颂》的乐谱,他正跃跃欲试地找人排练呢,指挥一缺席,他可不就要着急嘛。”布莱克说。 “本杰明司铎还有这样的才华?”柯林斯不由 侧目。 “他在校时,曾是乐队的顾问,给乐队编写过不少曲谱。”布莱克对每个人的经历和特长如数家珍。 柯林斯有了决断:“布莱克司铎,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是外行,请您务必全权配合本杰明司铎。” 有了柯林斯这句话,本杰明雷厉风行地从彭勃利挖来了一位指挥。 他似乎早就留意上这位指挥,短短两天,就使这位指挥答应他的邀约,从富豪的彭勃利,转职大教堂。 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 要知道,论德比郡最有钱的教堂,第一是彭勃利,第二才是大教堂,罗辛斯应当是第三或者第四的位置吧。 但这是布莱克应该头疼的事情了。 柯林斯只关注效果。 既然要承办联合演奏会,大教堂也要布置起来。柯林斯安排隆巴顿司铎统管此事,至于本杰明司铎,他则负责唱诗班的排练。 这位指挥大腹便便,看上去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但等他站上指挥台,他肥胖的躯干瞬间变得灵活无比,一根小小的指挥棒,在他的指尖,仿佛有了灵魂,牵引着一串串华美流畅的音符。 柯林斯去看了一回排练,改编的曲调果然叫人耳目一新。但要说能胜过彭勃利,柯林斯不敢保证。 “为什么这么说?您听过彭勃利的唱诗班?差距在什么地方?”莉迪亚在酒店的大客厅里摆弄她的试验品——一只公鸡笼子。 黑死病曾在英国大地上肆虐了几百年,至今也没有人找到对抗它的方法。莉迪亚在研究中发现一个有些意思的现象,她准备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柯林斯坐在沙发上——讲究的英国人,只有在闭门谢客之后,才会不顾形象地坐在沙发上,平常,他们都会在高背椅上正襟危坐。 他在整理手头的产业情况。 他自从远东贸易发了一笔之后,就安心投资地产和实业,如今手里有五个中等庄园,两个纺织厂和几家散落在各地的店铺。 值得一提的是,柯林斯在伦敦的摄政街上投资了两份地产,平常用于出租,收益颇为可观。 他预备给莉迪亚在伦敦找一间商铺——莉迪亚自制了一些香氛产品,经奥利维亚品鉴,品质比市面上的老牌香水,不论从香味分层,还是留香时间,都只好不差。 奥利维亚甚至投入大笔资金,与技术入股的莉迪亚五五分成。她预备把这条生产线做大做强——从伦敦辐射到全国,用名人效应来带动,永远是最方便快捷的传播方法。 莉迪亚如今有点佛,她专注于科研事业,对往日无比珍视的金钱也看开了——她全权交给柯林斯打理。 虽然没名没分,柯林斯还是矜矜业业,展开一张信纸,给巴林先生写信。 “我听过罗辛斯的演出。老实说,本杰明的曲谱优美动人,但唱诗班演奏起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莉迪亚索性放下掐着的鸡脖子,用肥皂洗完手,又用酒精擦了一遍,最后才细细涂抹上她自制的羊脂护手膏——最近她做的实验危险系数太高,她恨不得天天在家里喷消毒水。 她端起柯林斯给她倒的红酒,坐在柯林斯边上,看他写信。奥利维亚说,如果顺利的话,她很快就能得到一份不小的产业。她现在不缺钱了,却依旧觉得幸福。 “我也说不上来。”柯林斯苦恼地说。 “不如我明晚去教堂听听看?”莉迪亚兴致勃勃地说。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麦里屯的小教堂,只有一只人数不齐的唱诗班,但每一次听,她都觉得很震撼。不知道大教堂的演奏,是否更出彩。 作者有话要说:线好散呀,努力写好剧情,你们会喜欢什么样的剧情呢?我真是一个脑子里很抽象的人。泪~ ☆、曲谱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 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 来到你的圣殿里。 ……” 月色温柔,教堂里传来阵阵歌声。 柯林斯走下马车,他理了理衣服,朝莉迪亚伸出手。莉迪亚笑着把手搭在柯林斯的手臂上,她穿着大摆鱼骨裙,就是那种裙底加了内衬,使裙摆更飘逸蓬松的复古长裙。 这种衣服,能够凸显女性的纤腰和曲线,走起来袅袅娜娜,非常美丽。 “小心。” 莉迪亚一只脚踏下马车,另一只脚却突然踩住裙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倾倒,眼看着就要撞上马车壁。 柯林斯也顾不上礼仪讲究了,他一把扣住她的纤细腰肢,将她险险搂住。 莉迪亚第一次这样仔细地凝视柯林斯,他素来严肃的脸上,有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并不出色的五官,却因为可靠,而格外让人安心。 他的手臂那么有力,他的目光那么温柔。 莉迪亚几乎忘记要赶紧站起来了。 温柔的月光静静流淌,柔和的旋律萦绕着他们,一切都那么相得益彰,流光溢彩。 “哦,我什么也没看到。” 詹姆斯用手上的曲谱挡住眼睛,背过身去。 他走到主殿门口,又想起自己的任务来。 他背对着二人说:“咳!柯林斯大人,本杰明司铎和隆巴顿司铎都在主殿等着您……您不用着急,慢慢来……” 我就说,柯林斯大人不是个爱心泛滥的人,却一次次对莉迪亚小姐伸出援手,原来是早有预谋。 天呐!我竟然窥破了这一切。柯林斯大人不会给我小鞋穿吧? 詹姆斯胡思乱想。 “柯林斯表哥,我可以自己站起来的。”莉迪亚扯了扯柯林斯的衣襟,红着脸说。 她刚才在发呆?! 柯林斯仿佛被烫的青蛙一样,立即撒手,后退一步。 莉迪亚正保持着下腰的高难度动作,柯林斯的撒手太过突然,莉迪亚根本没有防备。 “啊!” 莉迪亚抓住柯林斯的左手。 柯林斯赶紧把她捞起来。这次,终于让她稳稳地站定了。 “走吧。”柯林斯见她捋顺衣服,就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 莉迪亚跟在他身后,暗自嘀咕:柯林斯表哥怎么比我还紧张? 唱诗班还在继续,这是一群由热心教众组成的队伍,他们或是处于兴趣,或是处于对上帝的敬爱,自发地聚到一起,组成了现在这支有十位男高音,八位男中音,十位男低音,以及一位钢琴,两位小提琴,两只长管,一只短号的队伍。 主殿的二层,是唱诗班们的地盘。 延伸出来的巴洛克式小天台,搭了三层的小台阶,演唱者们分声部,站在铺了红毯的台阶上。而乐手们,则在舞台的右侧。新聘的指挥,站在他们对面的小圆台上。 大家各司其职,只有本杰明司铎,他几乎□□无暇。他一会跟演唱者说,要更富有技巧,一会跟小提琴说,应包含深情……整个场上,只有他面红耳赤…… “看起来还不错?” 莉迪亚坐在礼拜的长凳上,安静地聆听。 她极力想听完一整段,但本杰明过于吹毛求疵,经常一句就要打断一次,以至于半个钟头过去了,还在演奏第一小节。 “莉迪亚小姐,您现在的评价很有柯林斯大人的风格。”詹姆斯笑道:“老实说,我觉得教众们被本杰明司铎吓坏了。估计再唱下去,他们就该出颤音了。” “他看起来就很凶。”莉迪亚跟他小声嘀咕。 他们俩只敢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这样的评价,是不能叫其他人听见的。 “隆巴顿司铎,您觉得怎么样?”柯林斯问。 “似乎没有太大的进步。” “您见多识广,您认为我们存在什么问题呢?”隆巴顿家大业大,经常出席各种音乐会,他们的音乐鉴赏力,绝对高于柯林斯这个半路出家的。 隆巴顿不爱说人是非,但他的教养告诉他,他应当诚实正直。于是,他说:“教众们终究不是专业人士,唱这样的曲调,不太能体现其中细腻的感情层次。” 他想了想,还是说:“现在的曲调过于平淡,虽然从中能体会到对天主的爱与奉献,但缺少更有感染力的起伏和递进,也就是说,曲调不大动人。” 这份曲谱都是本杰明改编的,他删减了德国诗人席勒在十八世纪末写的诗歌,让这感对自由和平等追求的赞歌,更气势磅礴,但他的曲子,却是这种恢弘的气势被局限住,显得不大协调。 “说起来,你们知道《第九交响曲》吗?就是德国古典作曲家路德维希·凡·贝多芬先生?这是他的新作品。”莉迪亚突然说到。 隆巴顿说得极富见地,她也不由得侧耳倾听,直到听他们说起她了解的情况。 “贝多芬先生?原先有人说他要在伦敦举办一场演奏会的。但听说,他个人更想在维也纳□□举行。”隆巴顿颇感遗憾。 《第九交响曲》如果在伦敦首演,他必定会前去观看。 此时的贝多芬已经年逾五十,他经历了法国大革命前后欧洲社会的剧烈变革,一生坎坷,如今已经完全听不见声音。但他依旧没有停止创作。他一次次用振聋发聩的作品,告诉所有人,他的悲怆、热情、智慧和意志。 “我听说,维亚纳人民受罗西尼歌剧影响,并不像我们一样期待这伟大作曲家。他们甚至说,贝多芬先生的音乐过时了。贝多芬先生正在考虑换一个演出地点。” 此时,罗西尼创作的歌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等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他的音乐风格机敏、灵动、流畅、自如,极为迎合观众的兴趣和需求。 “为什么我们不考虑请这位老师给我们一些指导呢?我恰巧有幸知道,贝多芬老先生在伦敦的住处。” 这一切,都要感谢卡文迪先生。 他虽然在乡下深居简出,但他的那些贵族亲朋们,还时不时邀请他去伦敦听个演出、参加个聚会。 就莉迪亚的观察来看,卡文迪先生对于那种社交聚会兴趣平平,反而爱参加传统的音乐会、歌剧表演会和理论学者的交流会。 作者有话要说:深感我的成绩对不起编编小姐姐给的榜,我还是自己慢慢填坑,不浪费榜单了。嗯,没有存稿,意味着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泪目 ☆、挥金如土卡文迪 说起贝多芬先生,连高傲的本杰明,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白云与泥巴,鸿鹄与燕雀。 本杰明挥了挥手,请教众们暂停十分钟。 他也算体贴周到,准备了热牛奶和热茶,教众们可以自由取用。 “我们真能请来贝多芬先生?要真是那样,别多彭勃利了,整个伦敦联合演出,绝对没有第二支队伍能赢过我们。” 这可不能保证。 “我们先想个办法去拜访一下这位老先生。”柯林斯说:“但曲谱是一方面,教众的唱腔和技巧,本杰明司铎、隆巴顿司铎,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难道教众们可以唱得更高明吗?”本杰明感到奇怪。他见过的唱诗班,大多都是这个水平,甚至,还有许多比大教堂差远了的。 指挥康达克先生语气斟酌:“柯林斯大人说得对,大教堂的教众们演唱十分卖力,但因为缺乏技巧,就显得不那么美妙了。既然要与其他人比赛,我们肯定要尽善尽美,大家水平都不好,我们的技巧更好,不就显出我们的优秀了吗?据我所知,有名的演唱者,都有自己的呼吸、发音和演绎的方式。” “难道我们还要再聘请一位音乐指导?”本杰明惊呼:“布莱克绝不可能答应的。” “不,或许他会答应。”隆巴顿说。 “大人,您还记得汉克斯吗?他现在就住在鸟巢,正巧与布莱克做邻居。他有一回跟我说,布莱克家里,每晚十一点钟都会传来歌声,有时候是一支曲子,有时候两支。他自己还好,本身就听不见,但他母亲仿佛着了魔,每晚都要守在窗边,静静等待。楼里的邻居竟然没有一个人投诉她扰人清梦。连我都好奇,布莱克太太的歌声该有多美妙,才会让人这么牵肠挂肚。” 隆巴顿小声对柯林斯说。 “哦,正巧了,我们邀请布莱克司铎和他太太,周末晚上来我家做客。本杰明司铎、隆巴顿司铎、康达克先生,如果你们有空,也欢迎一起来。我们的厨娘,会做熏肉馅饼和法式小甜品,相信你们会喜欢的。” 三位都笑着应下了。 柯林斯与莉迪亚回到家中。 一路上两个人都又些拘谨。柯林斯多次想要开口,又仿佛觉得过于冒失,只能把平常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话头按下。 走到门厅,莉迪亚摘下帽子和围巾,柯林斯赶紧接过来。他见莉迪亚一手撑在门廊,曲着身子拖鞋,也不知是不是鞋太窄小,她费了半天劲。 “需要办忙吗?” “哦,不用,不用。”莉迪亚赶紧侧过身,让柯林斯过去。 等柯林斯一走开,莉迪亚抖了半天的手,终于平静下来,那双并不难脱的鞋子,很快就被她摘下。 “呼!”我可真没出息。 “唔?”难道我很吓人? 两个人各怀鬼胎。 但即便如此,莉迪亚并没有忘记每日的功课。她有两个小时,可以花在那些漂亮的公鸡身上。 第二天,柯林斯终于有了半天空闲。 他请人将新居打扫干净,又从罗辛斯接来玛丽和厨娘等人。路过邮筒的时候,柯林斯想起,很久没有接到母亲的来信了,也不知道老太太如今过得怎么样。 他回去给柯林斯太太和妹妹各写了一封信,如今他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们可以搬过来和他一起住。 “柯林斯老夫人要来吗?那……那太好了。”莉迪亚低声说,她不知该如何掩饰表情中的惊愕。 她和柯林斯相处很好。 柯林斯性格温柔,宽厚大方,总是照顾她。她每天看看书、做做实验,自己的工资用来买些时尚单品和实验用具,别提多滋润了。如今,突然告诉她,柯林斯的家人要来了,那她还能这样住下去吗? 我本来就是外人。莉迪亚低落地想。 可离开这里,我要去哪里呢?她有些发愁。 柯林斯怎么会毫无所觉。 他比莉迪亚大七八岁,又一直汲汲营营,看惯了别人的眼色,莉迪亚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情绪,早就被柯林斯收入眼底。 “别担心,她们都会喜欢你的。”柯林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虽然老柯林斯夫人不是个和善的老太太,但她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儿子。柯林斯相信,他可以调节好母亲和莉迪亚之间的关系。 莉迪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回到实验室,拿着一管鼠疫病菌,半天没有回神,连滴管里的东西,渗进她种植玫瑰的泥土里也没有发觉。 搬家比老柯林斯夫人的回信来得更快。 她们的东西不多,一个上午的时间,绰绰有余。玛丽荣升管家太太,她也当得起这个称呼。她在柯林斯的许可下,很快聘用了几位男女仆人,将一切归置整齐。 做完弥撒,莉迪亚在教堂外面,等柯林斯。 她见到了卡文迪先生。 卡文迪先生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但他出生于基督徒家庭,他不得不积极参加周末弥撒和各种活动。 莉迪亚也因此,周末得以休息一天。 卡文迪先生和老管家驱车准备离开,一个衣着老旧的女人,突然昏倒在车前。 “天呐,撞到人了?” 人群发出惊呼。 老管家赶紧下车,扶起倒地的女人。她本就不甚整洁,跌落在刚下过雨的石板路上,身上更加脏兮兮的。 卡文迪先生问老管家:“她是怎么了?” “不是被马车撞的。” 老管家话音刚落,就被围观的群众指责:“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她明明刚才还走着呢,到你的马车前面,才昏倒的。” “是呀,不是被撞的,也是被你家马吓的。” “围住他们,我去叫司铎大人。” 柯林斯跟着本杰明一出来,就看到卡文迪从支票簿上撕下一张,递给刚睁开眼的苔丝小姐。 没错,是苔丝小姐。 她看起来更落魄了,整个人仿佛干枯的草木,精气神都快枯竭了。 “先生,这……” “太少了吗?”卡文迪先生又撕下一张。 “不不不,这太多了。我发誓,不是您的马车撞到我的,是我自己身体太差,才会在路上突然晕倒的。我身上甚至没有一点伤口,您不用这样。”苔丝捧着两张支票,神色古怪极了。 “哦。”卡文迪先生没有把钱拿回去的意思。 他盯着远方的天色,大朵乌云开始在不远处的南郡汇聚:“我们该走了,一会可能会下雨。”他对老管家说。 “太感谢您了,您可真是个大好人。”苔丝热泪盈眶。她这半年过得,就像勤恳的老牛,可是因为她已婚,又是女性,还有一个在监狱里服刑的丈夫,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工钱合理的工作。即便是割麦子,也有很多污言秽语。她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市中心找工作。 可她一个人干活,四个人吃饭。除了母亲还能帮上些忙,年幼的弟弟妹妹,拈轻怕重,就像吸血虫…… 她艰难地负担着一家五口在市中心的生活。 卡文迪脸色爆红:“走,快走……” 老管家知道他这毛病,赶紧催促马车夫赶车。 “还真有人听不得别人夸奖?”柯林斯大开眼界。如果不是听凯瑟琳夫人说起过,他肯定不会相信。 “这算什么。您猜猜,卡文迪先生给了她多少钱。”莉迪亚笑着问。 “五十镑?一百镑?”柯林斯尽量往高了猜。毕竟,钱太少,都不值得动用支票。 “您可真不了解有钱人。”莉迪亚走到苔丝身边,把她扶起来:“您别见怪,卡文迪先生就是不善交际罢了。您住在哪里?不如先去我家休息一会,我们给您请个医生。” 莉迪亚是想,一会派个马车夫护送这位小姐。她身负巨款,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不大安全。 “你们是?”苔丝把支票藏进胸口。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两万镑! 她掐掐手心的嫩肉,尖锐的疼痛提醒她,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给了她两万镑,他既不贪图她的美貌,又不需要她回报?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人? 她经历过的贝德维亚和布莱尔,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混蛋。 她警惕地打量着莉迪亚,这个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容貌极为出色,她年少的时候,也不及这位少女美丽。 哦,她身边跟着一位修士。 “我是莉迪亚·班纳特,这位是柯林斯副主教。”在莉迪亚看来,苔丝的防备之心再正常不过了。但她认识这位修士,刚才是他领着大家做弥撒。 苔丝跟着他们来到橡木公寓。 机缘巧合,她成了这里招待的第一位客人。 莉迪亚请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并请来了医生。 “她这是产后失调,又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过度劳累导致的。这只能好好养着,平常多休息,注意饮食均衡……”医生开了药就离开了。 莉迪亚守在她身边,这位女士太可怜了。 “您叫什么名字?”莉迪亚问。 “我叫黑寡妇。” ☆、周日晚餐 黑寡妇小姐不愿透露真实姓名,莉迪亚也尊重她。莉迪亚热情地请她在家中用午餐。 黑寡妇小姐苍白的脸上,扬起笑容。 她常年佝偻的背脊再一次挺直。 “莉迪亚小姐,买下这样一座公寓,要多少钱?” 莉迪亚陪她逛了一遍橡木公寓之后,黑寡妇小姐突然站在写着橡木公寓名字的地方,不动了。 莉迪亚愕然。 这位黑寡妇小姐要买房子吗? 这也情有可原。她之前看上去很落魄,如今有钱了,自然要在各方面都改善一下。 她把价格告诉黑寡妇小姐。 “真便宜呀。”黑寡妇小姐叹口气。 “当然还有更贵的,在女王街上,那里住着很多达官贵人。但我们小门小户,没必要住那样好的地段。”莉迪亚小心地提点她。 这位黑寡妇小姐虽然拿到了一遍巨款,但这笔钱到底是有限的,奢侈挥霍,极容易再次陷入困境。难道,下一次,还等着卡文迪先生大发慈悲? 黑寡妇小姐沉着眸子,没有说话。 黑寡妇小姐吃过午餐,沉默地坐着柯林斯家的马车,去银行把钱存起来,她没有告诉家里人,一个人找到房屋中介。 送走了黑寡妇小姐,莉迪亚松了口气。 这位小姐看人的眼神,总让人发毛。她并不是阴测测的渗人,而是那种追根究底的打量。她仿佛努力想要把每一个人都看明白。 莉迪亚去厨房检查了一遍晚餐的菜品。 火鸡已经放进烤炉,猪肉馅饼和肉汁昨天就开始准备,现在差不多可以出炉了,苹果派和草莓派也随时可以烹饪。 她拢了拢头发,决定去查看一下她的培养皿。 “啊!” 楼下的柯林斯被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莉迪亚?”他拔腿就往实验室跑。 “哦,柯林斯表哥,天呐,柯林斯表哥,上帝吻了我一下。”莉迪亚又蹦又跳,她抱着柯林斯,愉快地翩翩起舞。 柯林斯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她并没有受伤。“怎么了?你吓坏我了。” 那一瞬间,他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我太开心了嘛。”被柯林斯不客气地弹了弹脑袋,莉迪亚捂着头嘟囔。 “我看到了实验的曙光。柯林斯表哥,我要感谢您,您就是我的缪斯。”莉迪亚给柯林斯来了个贴面礼,把柯林斯这个老古板吓得浑身僵直。 “好好说话。” 柯林斯挣脱开她的拥抱。 “就是我那天……听说老柯林斯夫人要来这里住,然后情绪不大高嘛……”莉迪亚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觑探柯林斯的神色。 柯林斯早就知道她这点小别扭了:“然后呢?” “然后我做实验的时候就分神了。柯林斯表哥,您以后可不许再吓我了,这次还好,我没有感染病毒,要是下次我在做什么危险实验,因为你我手一抖,可能就……” 柯林斯捂住她的嘴。 “别说了,别说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虽然莉迪亚似乎在无理取闹,但柯林斯想想那可怕的后果就感到后怕。 “好吧,其实我也有错,那种时候不应该做实验的。对不起,柯林斯表哥。”柯林斯体贴起来,莉迪亚就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很坏。 “你知道就好。”柯林斯舍不得骂她:“好了,快跟我说说,有什么新发现?” “我似乎找到治愈黑死病的办法了。”莉迪亚没有想到,她无意间滴落在土壤中的病菌,竟然全部死掉了。 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最初准备做公鸡实验,也是因为在之前的研究中发现,公鸡体内的病菌也有过死亡的情况。但这相当少见。她的多次重复,并没有再现当初的结果。 “不论如何,恭喜你,莉迪亚,如果成功,欧洲人都该表彰你。”柯林斯赞许地说。他早就知道,莉迪亚有很高的研究天赋,但每一次,莉迪亚给他带来的惊喜,总会刷新他的认知。 “好了,柯林斯表哥,您要和我一样,来个全身消毒了。”莉迪亚不好意思地推开柯林斯。 她平常总爱吐槽她老板性格害羞,其实她自己也不大经得起表扬。 柯林斯全身而退洗白白后,又被莉迪亚喷了一身的高浓度酒精。 布莱克见到他的时候,还把他好一顿打趣。 “这位便是布莱克太太,您果然像传说中一样美丽。很高兴认识您,我是威廉·柯林斯。” 布莱克太太腼腆极了,她浅笑着摆摆手,并没有接受柯林斯的恭维。她极瘦,露在外头的一小截手腕又细又小,但她的手指,没有套上戒指。 她带了自己烘焙的姜饼和手指饼干。 布莱克是个严肃谨慎的中年人,但他站在布莱克太太边上,却变得健谈且夸张起来。他极爱说起工作中的事情,也爱夸大自己的作用。每一件事情都叫他说得妙趣横生,连莉迪亚都被逗得捧腹大笑。 但布莱克太太却始终是那副浅笑的模样,只有极少数布莱克先生极夸张的时候,才会叫她浑身颤抖,但她的笑容却仿佛模子里刻出来的。 隆巴顿和本杰明两个人是一起来的,他们都是坐着隆巴顿的马车,手上提着大礼盒。指挥康达克先生是从大教堂走过来的,他一直在唱诗班组织演奏。 他也是最清楚唱诗班困境的人。 一见到布莱克太太,他就眼睛发光。 “怎么了?康达克先生?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太太?”布莱克司铎敏锐极了。 康达克先生说:“我听说布莱克太太是为高明的歌唱家?她是否可以加入唱诗班?或者,给唱诗班提供些指导也可以?布莱克太太,您愿意吗?” 他疯了? 本杰明给隆巴顿一个微妙的眼神。 确实,他现在还不懂布莱克。 隆巴顿也挤眉弄眼。 他们当然着急,但深谙布莱克本性的二人,为什么能够按捺不动,不就是在等最恰当的时机嘛。 谁知,康达克先生却如此不淡定。 果然,布莱克的笑脸僵住了,他问:“谁跟你们说的?” 康达克先生初来乍到,一直住在大教堂,他怎么会知道鸟巢的事情? 而在场的其他人,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哦,隆巴顿先生……” 完了,隆巴顿额头冷汗直冒。 他当天明明说得很小声,怎么这个康达克先生就听到了?还如此不客气地把他出卖了! “对不住,布莱克司铎,我那天去拜访一个朋友,住在他家的时候,恰好听到了布莱克太太的歌声。真是太美妙了,我认为,她完全可以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上演出。” 隆巴顿当然不可能卖掉汉克斯。 “是谁……”布莱克还要继续问。 “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纤细悦耳的女声,如同水面的波纹、山间的清泉,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浑身酥酥麻麻。 是布莱克太太。 这是她进门口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科文特……” “不,我是说唱诗班,我可以去吗?”她似乎在征求布莱克司铎的意见。 “当然,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布莱克沮丧地说,他明明可以拒绝,但对着她,他根本无法违背她的心意。 布莱克太太的笑容多了些弧度,但依旧浅浅的,她说:“我不参加表演,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些指导。” 再后来,布莱克太太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但她总是温柔地听着大家说话,姿势仪态都几乎完美。 吃过晚餐,布莱克太太的兴致高了些,她坐在布莱克司铎边上,看大家打牌。 莉迪亚算数很好,这对她来说,小菜一碟。但她得把位置让给客人们。于是她坐在柯林斯边上指指点点,叫柯林斯赢的盆满钵满。 这些人里,只有本杰明不大富有,其他人似乎都不怎么差钱,本杰明也不大在意输赢。于是,即便莉迪亚这样破坏规则,大家也乐乐呵呵,气氛融洽极了。 直到送走了这些人,莉迪亚的情绪,还因为酒精和牌局,保持着愉悦高亢的状态。 “柯林斯表哥,你说布莱克太太是怎么回事?她看起来像个贵族小姐一样。”莉迪亚拉着柯林斯八卦。 “你没有和她聊上几句?” “我当时想呀,可是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莉迪亚撅着嘴。 “我不可能比你知道更多消息。她不愿意说,肯定有她的原因。莉迪亚,我明天得去一趟伦敦,刚才拿到贝多芬先生的助手给我写的回信,他说贝多芬先生愿意在周二的上午接待我。” “天哪,贝多芬先生竟然这么快就回复你了。”莉迪亚突然对柯林斯说:“柯林斯表哥,你去伦敦,可以带上我吗?我也好想见一见这位大作曲家。” 对莉迪亚来说,这一切就像一场梦幻童话。贝多芬先生,那可是只在书里和报纸上出现的大人物呀。 闻名遐迩的贝多芬先生竟然同意了他们的拜访!她不但要跟着柯林斯一起去,还要给班奈特先生和班奈特太太她们写信,这真是太令人感到荣耀了。 “可是你有假期吗?”柯林斯和贝多芬先生的助手约好了时间。 “我会恳求卡文迪先生答应的。” 相信,痴迷古典乐的卡文迪先生,一定有和我一样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了一个诘屈聱牙的故事,深感我和那位大大是一挂的,下面就给他们开个挂。 ☆、贝多芬先生 这是莉迪亚第一次到伦敦。 虽然嘉丁纳舅舅在伦敦做生意,但是因为她和凯蒂年纪小,舅妈一般只会邀请简和莉兹上伦敦来玩。 和贝多芬先生约的是第二天上午,莉迪亚和柯林斯有一个下午,可以好好游览伦敦。 柯林斯问莉迪亚想去哪里。 莉迪亚早就做过功课,她要先去大英博物馆,再去看伦敦眼、大本钟,最后可以逛一逛斯坦菲尔德的古董市场。 柯林斯想去圣保罗大教堂和威斯特敏斯特教堂。 他们甚至在傍晚的时候,去嘉丁纳舅舅家里吃了晚餐,然后步行回到住的酒店。 莉迪亚一整天都笑得很开心。 在广场喂鸽子的时候,柯林斯找流浪画家给莉迪亚画了一副画像,她很喜欢,跟柯林斯说好,回家之后柯林斯给她在房间里弄个架子,正好把画像搁在窗边。 第二天一早上,莉迪亚和柯林斯凌晨五六点钟就起来收拾,八点钟,他们就出发了。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十点钟,但不到九点钟,他们就到了伦敦东一区,在贝多芬先生的小公寓门口,两个人发愁了。 “来得太早了。” “不如,我们在这片梧桐树下走一走?”柯林斯说。 早春的梧桐树发出嫩芽,一片片鲜亮的绿色生机勃勃,街道两边的小花园,姹紫嫣红,艳丽多姿,如果能忽略雾中那种刺鼻的焦油燃烧味的话,这真是个美好的早上。 “柯林斯表哥,我昨天在信箱里看到了柯林斯老夫人给你写的信,就放在你的书桌上了,你看到了吗?” 莉迪亚穿着尖尖的细细的高跟鞋,却调皮地踩在堆高的路沿边上。 柯林斯一直跟在离她半步的地方。 “看了,妈妈做完周日弥撒就会乘坐马车过来,她会和索菲亚一起,我看到你给她们整理的房间了,如果能有一些薰衣草,我妈妈会更开心。索菲亚很喜欢绘画,你能不能给她从伦敦带一些颜料回去?我看伦敦的色号比较全。” 柯林斯把老夫人和妹妹的喜好告诉莉迪亚。他当然可以自己去购买这些东西,但是如果莉迪亚愿意帮忙准备的话,那又是另一份心意了。 莉迪亚满口答应了他。 她已经开始琢磨该去哪里购买一些老人和年轻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 “上午好,女士先生,你们是来拜访贝多芬先生的吗?”一个穿戴着围裙的英国中年妇女,抱着蜂蜜罐子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两个人在绕第六圈。 “是的,夫人您好,我是威廉·柯林斯,这位是莉迪亚·班奈特,我们和贝多芬先生约了早上十点钟来拜访贝多芬先生。” “贝多芬先生刚吃过早餐,我进去问问他现在是否有其他安排。不论如何,请先进屋里坐会,外头的空气太糟糕了。” 贝多芬先生的家宅十分简陋的,他甚至只有一位女管家。 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但可以明显看出没有任何有份量的装饰,只有一摞一摞码放整齐的稿纸,那是贝多芬先生的创作草稿。 贝多芬先生在二层的音乐室。 他似乎没有弹琴,因为屋子里静悄悄的。 管家太太上楼去叫贝多芬先生。 哐当! 楼上传来大件家具挪动的声音,很快楼下的人就听到贝多芬超管家太太怒吼:“见鬼的客人,不是约了十点吗?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见他们?路德维希呢?他今天还没有过来吗?等他过来了,叫他去帮我招待楼下的两个人就行了,没什么事儿,不要上来打扰我。” 或许因为常年耳聋,贝多芬先生说话的声音特别大。 莉迪亚和柯林斯面面相觑。 这和贝多芬先生助手描述的可不一样。 管家太太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依旧笑着走下来,似乎并没有很生气,反而很悲悯的。 “别担心,他总是这个样子。说起来他也是可怜。”管家太太说:“要不是为了他侄子,他也会千里迢迢来到伦敦,我听说贝多芬先生一直想移民到维也纳去,但他所有的钱都花在卡尔身上了。” 维也纳可是古典音音乐的圣殿。 “卡尔是贝多芬先生的侄子?是贝多芬兄长的儿子吗?我听说贝多芬先生终身未婚,没有自己的子嗣?”莉迪亚好奇地问道。 “可怜的贝多芬先生。”管家太太叹息:“贝多芬先生似乎没有被爱神眷顾。说起他的侄子,那个真不是个好东西。他上大学的时候,被学校开除,经常出入赌场,又有酗酒的毛病,总是问贝多芬先生要钱,找贝多芬先生给他解决麻烦。 他还是个懦弱的男孩,多次想要自杀,好在没有死成,要不然贝多芬先生该有多伤心。这不,他硬是要参军,贝多芬先生没有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不过他在军营里,依旧整天问贝多芬先生要钱,贝多芬先生的钱都给他花光了。要不是有路德维希先生,贝多芬先生先生现在的日子就更拮据了。” 管家太太本身就是路德维希先生聘请的,路德维希先生请她照顾暂住伦敦的贝多芬先生,要不是路德维希先生给的薪水丰厚,她又实在见不得贝多芬先生这样零丁孤苦,她早就辞职了。 “贝多芬先生成天被病痛折磨,却还能谱写出打动人心的作品。我即便被他骂两句,也不会少块肉——除了我肯定不会有其他人愿意干这份工作。” 莉迪亚和柯林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贝多芬先生太溺爱侄子了。这可不是件好事情。”管家太太又说了两句,就请他们用些饼干,自己抱着蜂蜜罐子出门买蜂蜜去了。 上午九点半,路德维希先生敲响了贝多芬先生的家门。 柯林斯大吃一惊。 “好久不见,路德维希先生。真没想到您竟然是贝多芬先生的助手。” 没错,这位提着小手提箱从外头走进来的人,就是柯林斯合作过的那个对黑奴贸易憧憬怀念的葡萄牙人。 “我一看到您的签名,就知道是您,我一直很期待这次的会面。”路德维希笑着说。 要知道,自从贝多芬先生在伦敦的消息散布出去,每天等着上门拜访贝多芬先生的人不知几凡。 全国各地的人,都往这里寄信。 要不是路德维希先生为柯林斯行了方便,柯林斯可能要在两三个月之后,才能见到贝多芬先生。而且还要花上一笔不菲的介绍费——做为商人,在帮助贝多芬的同时,路德维希先生也不忘为两人争取一些盈利。 这也是贝多芬先生,为什么同意让他负责行程的原因。 “因为有一场重要的比赛,我们想邀请贝多芬先生去德比郡,指导大教堂的合唱团。”寒暄了几句,柯林斯开门见山。 “如果薪资合适的话,当然没问题。”路德维希立即进入讨价模式。 “大教堂会开出令他满意的价格。” 为了能够去伦敦觐见圣驾,邓布鲁斯和布莱克都许诺,柯林斯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便宜行事。 路德维希听了满眼放光。 只是进行一次为期两周的指导训练,就能拿到一千镑,德比郡大教堂真是大手笔。 路德维希上楼和贝多芬先生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一个满脸不高兴的老人就跟在他身后走了下来。 这位老人是典型的日耳曼长相,乱糟糟的金发一片花白,脸上有出过疹子的陈旧疤痕,看起来又凶又可怕。 “柯林斯先生,莉迪亚小姐,我已经和贝多芬先生说定了,他很感谢你们的诚心邀请,并很乐意能够到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的德比郡去住。”路德维希先生笑着说。 柯林斯愿意先预付五百镑,并直接拿出支票。 “路德维希,你可千万要给我侄子寄200英镑,他如今在军营里也不好过。”贝多芬先生说起侄子的时候,满眼忧心。 路德维希用纸条跟他交流了几句。 “他只是年纪小。”贝多芬说。 路德维希耸耸肩,做了个如你所愿的姿势。 当本杰明他们见到贝多芬先生,一个两个都大跌眼镜,不敢置信。 眼前这个狼狈的、凶狠易怒的老头,真的是能做出《月光曲》、《命运交响曲》那样优美曲子的大作曲家吗? 但当贝多芬先生坐在钢琴前,用娴熟的指法,如痴如醉地弹奏着第九交响曲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醉其中,随着音乐,心潮起伏,不可自拔。 有些人真的是天才,他的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是由音符构造的。即便他没有听力,也可以凭借灵魂深处的力量,进行演奏、创作。 贝多芬先生没有直接修改曲谱,而是先听钢琴走了一遍。他从大衣内侧掏出一只木棒,一头靠着音孔,一头抵住脑袋。 听完钢琴曲,贝多芬先生对着欢乐颂的词作,轻轻哼唱。他声音又粗又厚,但因为音准,每一句都莫名地低沉动人。 “伟大的作品。”贝多芬先生弹了弹稿纸。“我想到了。” 贝多芬先生立即坐到钢琴前,一边弹奏,一边修改原来的曲谱。他弹奏的是第九交响曲最终章乐曲的改版,但配合着他哼唱的欢乐颂,却慷慨激昂,如火山爆发,一股冲破一切枷锁的力量,从平静、深沉的音乐中喷涌而出,形成巨大的洪流,势不可挡。 作者有话要说:贝多芬先生也是被侄子拖累死了。另外,欢乐颂本来就是第九交响曲的终章,贝多芬先生和席勒先生都很伟大,欢乐是奋斗来的,自由平等是奋斗来的。 ☆、全郡联合演出 时间如流水。 周六就是全郡唱诗班联合会。 伊丽莎白的到来,叫莉迪亚喜出望外。 因为路途遥远,她已经小半年,没有见过家人了。 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先拜访了柯林斯先生。 曾经的柯林斯,只是依附于凯瑟琳夫人的小牧师,即便与班纳特家,有远亲关系,也不至于叫达西先生甘愿主动拜访。 但如今,柯林斯不但是大教堂举足轻重的人物,还是达西先生未婚妻一家的座上宾,加之柯林斯先生为人稳重可靠,达西先生很愿意与他来往。 “你是说简有小baby了?”莉迪亚捂住嘴。 她同伊丽莎白亲密地坐在沙发上聊天。 “你要做姨妈了,莉迪亚。”伊丽莎白笑道。 “真没想到,年初的时候,简才刚结婚,一转眼她都有孩子了。你呢?什么时候结婚?千万要提前一周通知我,我会给你准备一个小惊喜。”莉迪亚说。 伊丽莎白闻言,说:“莉迪亚,你才叫人惊讶呢。我早该想到的,在你给班纳特先生寄信,请他给玛丽和凯蒂请家庭教师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你肯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瞧瞧你,现在可真是一个稳重的大姑娘了。” 莉迪亚在感受到知识的力量后,深感班纳特家家庭教育的缺失,对玛丽和凯蒂将造成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 于是,她恳请班纳特先生,从她的嫁妆中,挪出一小部分,用以负担给玛丽和凯蒂请一位家庭教师的费用。 班纳特家当然不缺这个钱,但令人疑惑的是,在莉迪亚提出建议之前,没有一个人,曾想到家庭教师的必要性。 “我听说新请的史密斯夫人,很擅长音乐和古典派绘画,玛丽和凯蒂学得怎么样?凯蒂用功吗?” 班纳特先生当然不会动用莉迪亚的嫁妆。 即便入史密斯夫人这样多才多艺的家庭教师,对浪波恩一年的收益来说,也只占了极小的比重——玛丽和凯蒂从购物的花销方面节省一些,这个钱就出来了。 伊丽莎白对史密斯夫人很满意:“玛丽认真得很,她很爱史密斯夫人,史密斯夫人也悉心指导她。如今,她倒越来越落落大方。凯蒂原本就不大有个性,总爱跟着你,现在你走了,她成天和玛丽在一起,也渐渐用功起来,她不大有学习的天分,但总算不每天追着红制服跑了。” 她说完,才觉得自己失言。 莉迪亚之前,可不就是追着红制服跑的小姑娘?但她见莉迪亚恍若未觉,又觉得莉迪亚果然长大了。 伊丽莎白说,她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这个月的第三个周日,这次来,也正是为邀请大教堂主教给他们证婚。 “主教大人?他一直在南郡的乡下,如果您想知道他的行踪,还得问邓布鲁斯,我来这快一个月了,也没见着大人。”柯林斯说。 “我明天就去拜访邓布鲁斯副主教。”达西并不惊讶。总所周知,大教堂主教的兴趣在四处传道,而非经营教堂。他一年在教堂的时间能有四分之一就不错了。 但达西家族和主教大人很有交情,又是郡内的大地主,主教大人肯定会乐意给他个面子。 转眼就到了周六。 演奏会现场,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慕名而来的信众。柯林斯简单地带领大家做了祷告之后,交流会就开始了。 大教堂作为东道主,选择压轴出场。 开场的机会,自然就让给了盛名在外的彭勃利唱诗班。 这是一支技巧娴熟的唱诗班。他们身着黑色袍子,捧着圣经,有序地在大礼堂排列整齐。等待指挥一个指令,气势磅礴的乐曲,就如雷鸣,将场内的喧嚣覆盖。 这一场别开生面的开头,并不是结束。随着激烈的提琴、钢琴,音乐随之越发高亢,仿佛在炫技,狂风呼啸,暴雨磅礴,凄厉的闪电和低沉的雷鸣,时高时低,叫每一个听众,都绷紧了神经。 狂风暴雨之后,是一片寂静。突然,悠扬的大提琴,温柔地独奏,暴雨过后的世界开始复苏——钢琴,长笛,小号开始进入,叶子破土而出,花儿随风摇曳,鸟雀叽叽喳喳,一派欣欣向荣。 听到这里,听众才呼出一口郁气,勾起轻松的微笑,共同感受着和风细雨,阳光雨露。 等彭勃利唱诗班鞠躬下台,被温柔对待的听众,才终于从幻梦中脱离,对他们致以热烈的掌声。 “太可怕了。”后排不知道是谁,发出惊呼。 柯林斯陪坐在第一排,他左边是邓布鲁斯,右边是达西先生。本杰明司铎和隆巴顿司铎,一个在负责唱诗班准备,一个要时刻关注舞台,都忙得脱不开身。 他也有些担忧。 差距太大,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彭勃利的唱诗班,因为资金充裕,从谱曲到作词,教众募集到唱功训练,每一步都稳扎稳打。可以说,这是一支,没有明显弱势的强队。 而大教堂,虽然贝多芬先生亲自捉刀,但教众的演唱水平在那,即便布莱克太太指导了几节课,也不会有太大的进展……柯林斯想。 如果,由彭勃利的人,来展示这支曲子就好了。 可惜,这次伦敦之行,牧区可以作为单独的单位参加。 之后的表演,在彭勃利的衬托下,显得暗淡无光,没有一支队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终于,在十二点钟的时候,交流会到了尾声。 大教堂唱诗班即将上场。 首先上场的是指挥、乐队。贝多芬先生只是指导,在没有额外出资的情况下,不用奢望他会免费出力——亲自上阵伴奏。 他和布莱克夫人,一直在幕后。 穿白色长袍的教众,胸前带着银制十字架,他们没有捧圣经,反而每个人手上捧着一只蜡烛。 刷! 教堂的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上。没有光线的大礼拜堂,陷入一片漆黑。 忽然,舞台中心,亮起一盏盏星星灯。 那是唱诗班手中的烛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累带,小天使们早点睡哦,么么 ☆、胜出 低沉浑厚的大提琴、低音提琴,温柔地拉开序幕,弱奏和颤音,朦胧又遥远。 平静、深层的环境中,中音提琴重复旋律,音乐由弱到强,明快的节奏,渐渐发展壮大,小提琴如歌般欢快地跳动起来,铜管、木管声音渐大,平静、深沉的音乐,转为疾风暴雨的万众欢腾。 音乐仿佛活了过来,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从黎明的黑暗中,破晓的微光,如何冲破枷锁,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将温暖的光芒照亮大地,带领为旧事物所困的人们,一路高歌猛进,奔向自由欢乐的圣殿。 唱诗班艰难地跟着音乐。 在排练时,布莱克太太,曾不止一次提出,请贝多芬先生修改部分乐章,以降低演唱和演奏难度。 但贝多芬先生,忠于自己的音乐。 即便布莱克许诺巨资,他处境困窘,也绝不妥协。 是以,唱诗班的演唱者和演奏者,只能勉强演绎着这位大作曲家创作的新曲目。 乐队在贝多芬先生严苛的鞭策下,如今好歹保证了基本的演奏效果,但演唱者的声音,完全被音乐盖去,几乎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布莱克太太称,既然演唱效果不佳,不如全心展示贝多芬先生的音乐。 这个做法很取巧。 但并不传统的表现手法,在因循守旧的英国人这里,通常不大行得通。 这也是柯林斯担忧的原因。 表决的权利,在众位两位副主教、所有牧区主教、卡文迪先生和达西先生这样的绅士和贵族组成的二十人评审团手中。 如雷的掌声中,柯林斯的心,高高提起。 他一直关注着那只投票箱。 统计的结果,很快交到邓布鲁斯手上。 柯林斯看到,彭勃利主教神情凝重,而其余七位主教因为早就不抱希望,反而个个轻松极了。见柯林斯看过来,彭勃利主教勉强露出微笑。 “女士们,先生们,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精彩的演奏会。”邓布鲁斯拆开信封:“恭喜——德比大教堂唱诗班,你们将有机会,参加伦敦的交流演出。” 柯林斯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虽然你们的演唱水平有限,但显然,幸运女神亲吻了你们——一位伟大作曲家和一位高明的作词者,让你们这场演奏的高度,远胜其他队伍。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这支唱诗班的演奏,比其他人更优秀。” 邓布鲁斯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但他依然认为,大教堂的水平,远逊于彭勃利。 本杰明和隆巴顿几乎要发出欢呼,唱诗班抑制不住地要给贝多芬先生以拥抱,虽然这位先生极不情愿。 大教堂给唱诗班准备了庆祝晚餐。柯林斯和莉迪亚都参加了。 “该说的,邓布鲁斯副主教在会上已经说过了。虽然今天我们险胜,但想要在伦敦展露头脚,我们还需要更努力。”柯林斯说。 “当然,柯林斯大人,我们会更努力训练的。”本杰明司铎喝了好几杯葡萄酒。他今天十分开怀,敬酒的人,他几乎来者不拒。 “这可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贝多芬先生大口嚼着干酪和牛肉。他话音刚落下,欢欣的氛围就突然凝滞。 布莱克太太抿嘴。 他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 难道要换掉今天上场的所有人?去聘请一支专业的合唱团,来参加伦敦唱诗班交流会?开什么玩笑! 这可是属于唱诗班的庆典。 从其他地方请来的专业人员,不但会失去唱诗班交流会的本意,也会让今天参与表演、已经卖力训练好久的教众们失望。 为了胜利,就要不择手段、不讲情分? “或许,我们应该换种思路。”隆巴顿突然笑着说。 柯林斯和邓布鲁斯商议过后,都同意了他的倡议。 如果他们按部就班的训练,肯定一众老牌强队中脱颖而出。还不如一次弄个大场面。不论如何,他们已经得到交流会的入场券了,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于是,大教堂在隆巴顿的主持下,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准备。四月,就在眼前了。 周日晚上八点钟,来自特伦特河谷的马车,在橡木公寓门口停下。柯林斯和莉迪亚早就在门口等待着。 柯林斯扶住首先跳下来的少女。这个女孩和玛丽差不多大,看起来安静寡言,万幸,她长得不像柯林斯,尖尖的下巴,显得娇俏秀气。 她下了马车,并不离开,反而折过身,扶着马车里的柯林斯老夫人慢慢走下来。 这是一个下巴尖尖、脸颊枯瘦的老妇人,她满头银丝,满脸皱纹,高高的颧骨,显示出她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人。 柯林斯老夫人和柯林斯小姐,都穿着朴素简单,竟不像绅士的妻子和女儿,却像极了穷苦的乡村妇人。 莉迪亚想起,柯林斯跟她说过,老柯林斯先生是个葛朗台式的人物。他一生俭朴,对家人也十分苛刻。柯林斯在得到罗辛斯牧区的工作之前,只有一件冬衣,是他十岁的时候,亲戚家孩子送给他的。 正想着,柯林斯老夫人,突然举起拐杖,敲了柯林斯两下。下意识的,莉迪亚赶紧挡在他前面。 “哦,女士,你看起来真不矜持。”柯林斯老夫人瘪了瘪缺了门牙的嘴。但她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莉迪亚脸刷地红了。 “妈妈,这是位勇敢的女士,不是吗?”柯林斯笑着对柯林斯老太太说:“你们一路赶过来,很辛苦吧。快去看看莉迪亚给你们准备的屋子吧,我保证,你们会爱上这里的。” 柯林斯老太太在路易斯的搀扶下,去卧室换洗休整。柯林斯被莉迪亚拉住,小声问:“柯林斯表哥,柯林斯老夫人为什么打你呀?” “因为我做了一个她不喜欢的决定,她尝试说服我,但我坚持,她见无法改变我的决定,就只能打我两下,让自己好过一些。” 柯林斯微笑着说。 他笑,不是因为柯林斯老太太的别扭,而是为莉迪亚。虽然,作为男士,他应该时刻把莉迪亚护在身后,但当莉迪亚挡在他身前,他的心中突然溢满感动。 “我们也进去吧。”柯林斯温柔地说。 柯林斯老夫人,已经在路易斯和玛丽的搀扶下,把橡木公寓转了一遍。 以她挑剔的眼光来看,这屋子狭窄又凌乱,尤其是莉迪亚摆放试验器具的屋子,叫她感到浪费和不快。 但这毕竟不是她的房子,即便房主是她儿子,他们也是独立的个体。她要尊重柯林斯的决定。 “莉迪亚,你比路易斯还要小?你平常爱做些什么?干不干手工活儿?”柯林斯老夫人一边吃着莉迪亚吩咐厨娘给准备的烤鳕鱼,一边拉着莉迪亚说话。 这是柯林斯特意告诉她的,老夫人喜欢烤鳕鱼,路易斯爱吃草莓派。 即便挑剔如柯林斯老夫人,在见到烤鳕鱼的时候,都不由得放下偏见,全心投入到这道难得一见的美味中去——有老柯林斯先生那样的配偶,柯林斯老夫人也养成了极度节俭的生活习惯,即便柯林斯每月给她钱,她都习惯攒起来而不是用来提升生活品质。 “是的,路易斯和我姐姐玛丽一样大。我还有一段时间才成年。我平常爱读书和做一些有趣的研究,我在离这里不远的诺森伯兰,有一份研究助理的工作。因为工作比较忙,我现在不大做手工了。” 莉迪亚有些紧张,她不是个在感情方面很有经验的女孩,但她有着女性独有的直觉。柯林斯老夫人突然问起这些话,肯定是因为柯林斯。 “工作?能养活你自己吗?”柯林斯老太太问。 连路易斯也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新“嫂子”。是的,嫂子。 柯林斯一周之前寄的那封信,叫柯林斯家陷入了鸡飞狗跳。 他竟然看中了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那位姑娘不仅没什么嫁妆,还有一位尚在国外服刑的前未婚夫。 这样声名狼藉的女性,对柯林斯的事业,一点帮助也没有。柯林斯老夫人接到信的第一时间,就给柯林斯回信,请他无比重新考虑这件事,他的事业刚刚才有了新发展,因为在婚姻这件事情上,做了不当的选择,极有可能使他的主教之路因此而陷入困境。 所有人都知道,柯林斯是个有抱负的青年。 但柯林斯很坚定。 他的信也再次送到柯林斯老夫人手中。 他在信中严肃地跟柯林斯老夫人剖析了自己的想法和选择。莉迪亚不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结婚对象,但那又怎么样,他这一辈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一个能够相互沟通、互相扶持的人,陪伴着,才能一路走得长远。 莉迪亚有很多良好的品质,她勤奋、踏实,勤学好问,专注于事业,忠于自己,爱护家人,最重要的是,她应当和他一样,对彼此有着深厚的情谊。 他们的感情,来得并不汹涌澎湃。说不清在什么地方的某一时刻,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彼此的心声,柯林斯保证,他只要一个微笑,莉迪亚就能理解他的想法——当莉迪亚微笑的时候,他总能第一时间领会各中含义。 他相信,即便会有挫折、困难,但他和莉迪亚的结合,绝对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因此,他恳求柯林斯老夫人来德比郡,为他的求婚,做见证人。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柯林斯就是一个口中不说,内心戏很多的人。 ☆、求婚 这一切,莉迪亚都一无所知。 忐忑又紧张地接待完老柯林斯夫人后,她辗转半夜,终于,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索性起床去玩泥巴。 “叩!叩!” 是柯林斯。 他住在二层,实验室就在二层的最角落。莉迪亚从三层进入实验室,势必要经过他的房间。 他知道,莉迪亚睡不着的原因。 “柯林斯表哥,快进来吧。” 莉迪亚摘下手套,请柯林斯在窗边坐下。 此时已是暮春,一轮满月高悬,和煦的微风,吹动树影婆娑。 柯林斯把窗户拉下来:“夜晚的风凉,晚上做实验,别开窗,容易生病。” 莉迪亚给他倒了杯热水。 两个人静默了半晌。 “柯林斯表哥,您……” “莉迪亚……我……”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忽地顿住。 温暖的烛光,照在柯林斯脸上,他目光专注,温柔地盯着莉迪亚:“莉迪亚,可以让我先说吗?” 这是少见的不讲风度了。 莉迪亚懵懂地点点头。 她意识到,柯林斯表哥的郑重其事。 她垂头,侧过脸,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窗棱、树影和月光上。她脸颊发热,连耳根也在柯林斯温柔的呼吸中,红透了。 “莉迪亚,你知道我的心意。”柯林斯紧张极了,他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几乎要攥紧手心,才不至于颤抖结巴:“但我还是要郑重地告诉你,并郑重地祈求你的回答。” 这句话说得急匆匆的。 莉迪亚的心,忽然间就安定了。 她嘴角勾起,刷地抬起头,晶亮的目光,只倒映出柯林斯温柔羞窘的模样。 “你说。”莉迪亚哑着声音。 这些话,柯林斯已经在心中想了无数遍,以至于他在紧张的情绪下说出来,都有些像照本宣科的背诵:“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平凡的会面,我会娶一位班纳特小姐,但绝不是年纪与我相差悬殊的你。但命运总是如此奇妙。” “我在德比郡又一次遇见你,并从此名正言顺地走进你的生命中。假如我是一位正直的绅士,就绝不会对借住在我家的亲戚家的女孩动心。” 莉迪亚扑哧笑出了声。 柯林斯满腔柔情被她打断,努力重新组织语言,却怎么也记不住要说什么了,他沉浸在莉迪亚娇俏的笑容里。 “原来你老早就对我动心了。”莉迪亚甜笑着。 “难道你不知道吗?”柯林斯说。 “哦。”莉迪亚应道。 “还有呢?怎么不说了?”莉迪亚问。 她绷着神经,终于得以解放。每一块因紧张而僵住的骨骼和肌肉,都叫嚣着要跳动起来,她浑身轻飘飘的。 她甚至想要挽着柯林斯,在月色下走一走。 “为什么不呢?”柯林斯为她披上外衣。 月色清亮如许,一高一矮两个黑色的影子,鬼鬼祟祟地打开门,出现在花园里。 空气中泥土、露珠和玫瑰花的香气,幽幽的,叫人沉醉。 柯林斯朝莉迪亚伸出手。 两个人慢悠悠地踩在羊肠小径上,这是一座不大浪漫的花园,过于讲究对称美学,叫这里显得严肃刻板。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连柯林斯不大英俊的相貌,都端的拔高几分,更何况铺满玫瑰、菊地黄、薰衣草和洋甘菊的花园呢? 一圈,两圈,三圈…… 不大的花园,被他们踩过无数次。直到晨光熹微,明月垂落。 这桩喜事,在夜里就被人发觉了。 柯林斯老太太一把年纪,你也不能期待她有太好的睡眠质量,她在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进实验室,就醒了。等两个影子出现在花园,她已经披着睡袍,在窗口坐了好一会了。 但在等待两人漫无目的地转圈圈的过程中,她霸道地叫醒了路易斯:“你也要学着点,好把自己快点嫁出去。” 说起这个她就发愁,路易斯年纪不小,但因为性格内向,外加一直住在乡下,竟然没有一位有眼光的绅士向她求婚。 等柯林斯结婚了,她们一定要在德比郡住一段时间,直到解决路易斯的婚姻大事。 柯林斯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想着。 她们喝完两壶凉茶,又说了半晚上话,昏昏欲睡的时候,柯林斯终于主动一回。他轻轻揽住莉迪亚娇小的身躯,侧着身子,试探性地吻上那张他梦寐以求的柔软的粉唇。 因此,她们对这个喜讯,表现得镇定自若。 柯林斯老夫人甚至叮嘱柯林斯,如果想要在正当的年纪生儿育女,最好找他的姐夫们取取经。 这是在嫌弃柯林斯的笨拙和磨叽。 第二个知道这个喜讯的是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他们在晨间拜访柯林斯老夫人的时候,被淡定无比地柯林斯老夫人,告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伊丽莎白简直不知该做和表情。 莉迪亚与柯林斯? 老天,这可是看起来根本不是一路人的一对。一个刻板教条,一个活泼好动,这样一静一动两个极端的人,怎么能在一起生活? “你都说莉迪亚已经长大了,她和威廉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小半年,足够对彼此有深入的了解。他们在这种能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作为局外人,可不要瞎操心了。对了……”达西先生突然抿嘴。他严肃起来,确实很有气势,原本忧心忡忡的伊丽莎白,被他的气势震住。 “怎么了?” “我听说威廉曾经向你求过婚?” 前往诺森伯兰的马车上,也在进行着相同的对话。 莉迪亚故作深沉,板着脸,问柯林斯:“你现在还爱着莉兹吗?你当初毕竟向她求过婚。” 作者有话要说:恨不得马上让他们结婚,我真是个感情废。 ☆、压力 “过去多久的事情了,你还要拿来打趣我?”伊丽莎白感到好笑:“柯林斯都预备和别人结婚生子了,你这坛老醋,也该倒掉了。” “是这样吗?你没有爱过他?对他的求婚没有一丝心动?”达西先生当然相信伊丽莎白,但他偶尔也需要一点安全感。 伊丽莎白笑道:“我保证,虽然柯林斯是个稳重可靠的男人,但爱情就是这么盲目,当我见到你的时候,眼里就容不下第二个人了。菲兹威廉,我相信你早就知道这一点。” 达西请她坐下,拿出两封珍藏的书信。 “哦,老天,菲兹威廉,我们应该约定,不要重翻旧账。” 那是他们过去的通信,伊丽莎白曾拒绝达西先生求婚的证据。 “不,亲爱的莉兹,这可不是旧账,而是我们珍藏的回忆。”达西先生拥着她。 春光正好! 将莉迪亚送至诺森伯兰,柯林斯邀请卡文迪先生,参加他和莉迪亚定在下月九号的,也就是复活节后的一周。 卡文迪先生还算热情地招待了他——他愿意腾出一刻钟,放下手头的实验,来同柯林斯和莉迪亚谈话,本就叫人出乎意料。 “哦,你竟然要结婚了?女士,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眼睛,被你最近研究的泥土给糊住了。”卡文迪先生被莉迪亚要订婚的消息惊呆了。 由于过于吃惊,且他尝试去说服莉迪亚,他勉为其难地把视线落在莉迪亚脸上,眼睛难得同一位女士对视——这说出去会叫人惊掉大牙。 为了满足自己不大能同女士共处的癖好,卡文迪先生明令禁止女仆出现在他面前,如果有什么要求,他会用纸条进行指示。 有一回,他在楼梯上同一位女仆逆向相遇,他勃然大怒,并在次日,就派人修了一条专供女仆行走的楼梯…… 莉迪亚应该感到荣幸。 但她目前只是不可置信,卡文迪先生竟会关心她的私事? “先生,我保证,威廉是个可亲可靠的男人。”莉迪亚小声为柯林斯辩驳几句。她从昨夜在花园时,就已经改口。 “我并不在意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只是感到遗憾。女士,如果你知道自己在学术上的天赋,就绝不会用婚姻来困住自己。你现在可以自如地研究生理学、化学、物理和任何你感兴趣的东西,但一旦你结婚,决定生个孩子,你就不得不为他妥协。不能接触有毒物,不能研究引力磁力,最起码你每生一个孩子,就有一年的时间不能待在实验室,你还要考虑因为恋爱和生育导致智力下降的情况……” 卡文迪先生口若悬河,假如他的嫂子肯特郡公爵夫人在此,便会大为惊诧。因为她虽然嫁入卡文迪家十余年,但她从未见过小叔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哦,卡文迪先生,你说的我……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决定要订婚了。我想,科学也无法叫我违背心意。” 卡文迪先生无法说服莉迪亚,但莉迪亚难免有些失落。 卡文迪先生对她,虽没有师徒的名声,实际上却完全是她在科研道路上的领路人。 如果这段婚姻,得不到他的认可,莉迪亚绝不会好受。 “别担心了,卡文迪先生不过是怕婚姻影响你的研究,既然这样,你便用成果来证明自己,卡文迪先生见你既婚姻美满,又研究成果丰硕,他还怎么忍心不为你庆祝呢?” 两个人将请柬留下,莉迪亚满腹心事地将柯林斯送上马车。 “那我从今天开始,就要好好干了。”她给自己打气。 “希望有一天,人们介绍我时,说这是柯林斯主教、上议院议员,还加上一句,伟大的化学家、科学家莉迪亚·班纳特夫人的配偶。”柯林斯勾了勾她的鼻尖。 莉迪亚终于破涕为笑。 “为了你这光荣理想,我必须马上开始工作了。老约翰,劳您快把未来的主教大人送到德比大教堂吧。” 柯林斯满面春风,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邀请函,找到邓布鲁斯。 “我假设,您不是认真的。”邓布鲁斯面色难看。他手里的邀请函写着莉迪亚·班纳特的名字,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早就把柯林斯的过去,探查得一清二楚。 莉迪亚·班纳特的往事,也早就摆在他案头。 这样一个满身破绽的女性,竟然能让野心勃勃的柯林斯昏了头? “先生,婚姻大事,我可不敢开玩笑。”柯林斯收起笑意,深邃的蓝色眼眸,严肃地盯着邓布鲁斯。 如果邓布鲁斯会见好就收、通情达理,他就不会像个恶霸一样,叫大教堂人人都怕他了。 他恶意地喷了喷鼻翼:“柯林斯,如果你对自己未来的发展,还有一些期待的话,你最好听我的。马上、立刻,将所有的请柬收回,并告诉大家,这只是复活节的玩笑。” 柯林斯寸步不让,他想:或许是我往日的不争不抢,事事以他为先,反而让邓布鲁斯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都是副主教,就任时间有先后,但职位并无高下。 “难道我不同意,您就能请约克大主教,罢免我的职务吗?恕我难以从命。邓布鲁斯,复活节将近,我们需要尽快迎回主教大人了。”柯林斯扔下这句话,就礼貌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他离开后,邓布鲁斯暴跳如雷,他把所有卷宗材料,都扫落在地上,像只发怒的鬃狮。 他身后的衣柜里,贝克司铎胖乎乎的身子,艰难地挪动,却突然卡住了肚子。 “嘿,伙计,过来帮我一把。” 邓布鲁斯黑着脸,粗暴地把他卡住的肚子,一把扯出来。 “嘿,你生什么气?可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争取副主教,而不是激怒他。”贝克司铎揉揉肚子,真特么疼呀。下次再被安排和邓布鲁斯一同行动,他绝对会申请同其他人交换。 邓布鲁斯怒吼道:“你听见了?他说要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这样的副主教,到伦敦去,只会沦为笑柄,对我们一般帮助都没有。” “那又能怎么办呢?你早就应该收敛收敛你这暴躁脾气,要是隆巴顿那小子,绝对不会干出这种冒险的事情。”贝克司铎想到伦敦那些眼睛长在天上的人,也不由得埋怨起邓布鲁斯来。 当初,黑尔离开,空出一个多好的机会呀。邓布鲁斯守着宝山,却无能为力——他暴躁的脾气,并不被约克大主教喜爱。 柯林斯不知道他成了话题的主人公。 他面色如常地回到办公室,平复了许久,才满脸笑意地向几位司铎、修士发出邀请。 “我早就看出你们的情谊了。您放心,我和奎妮会准点到的。”布莱克司铎爽朗地笑着。 柯林斯的朋友都在大教堂,他班纳特先生商量过后,订婚的地点定在了德比郡。班纳特先生他们将在复活节后抵达橡木公寓,同柯林斯老夫人一同商议订婚的琐事。 莉迪亚年纪尚小,等她成年后,才能把结婚的事情提上日程。 柯林斯走进大礼堂。 这里正在紧张地排练着。 贝多芬先生拿着木棍,在听钢琴和提琴协奏,布莱克夫人站在钢琴边,一遍一遍唱着高昂的乐章。 她的声音清亮又明媚,能挑战到C5的难度。 合唱团员——二百五十名教众,或站或坐,围绕着他们。 贝多芬先生眉头紧锁,他似乎在为什么发愁。本杰明倒是兴致勃勃地组织教众们跟着布莱克太太一句一句演奏。 隆巴顿先生靠在一侧的彩色玻璃边,似乎注意到贝多芬先生的窘境,但他明白,艺术家们总会得到缪斯的灵感,他如果贸然打断,说不定就会错过一段难得的旋律。 柯林斯等他们演唱完,才走到钢琴边:“上午好,女士们,先生们。今天的效果看起来很不错。” “谁能有这么宏大的声势,我发誓,这绝对会引起轰动的。”本杰明兴奋地说。 他第一次组织二百多人的唱诗班 原来,隆巴顿提议,将整个德比郡的唱诗班集合起来,叫他们组成新的合唱团和乐队,这样一来,反倒能弥补一部分人声跟不上音乐的不足——尤其在彭勃利唱诗班加入以后。他们的专业性,给贝多芬先生和布莱克夫人帮了大忙。 “柯林斯大人,有什么喜事吗?”隆巴顿司铎迎过来。 “是有一件喜事。我和莉迪亚预备订婚了,就在4月9日。”柯林斯笑着说。 “哦,看来我们要更努力一些了。”隆巴顿笑道。 教众们乐呵呵的:“柯林斯副主教,你可摘下了一朵英格兰玫瑰。” “我们可要卖力一点,拿到第一,也算是给柯林斯副主教庆祝了。” “到时候,我们可以充当典礼上的唱诗班了。” 詹姆斯突然闯进来,他面色焦急地走到隆巴顿身边,低声耳语两句。隆巴顿点点头,请他赶紧把柯林斯请到办公室。 最近晋升为德比郡大侦探的库尔曼警长突然造访大教堂。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常理来说,这段婚姻肯定不容易被刻板的人祝福,但事在人为嘛。 ☆、黑死病(一) “库尔曼先生,容我提示你,我是主教大人委托的代理人,关于大教堂的任何事情,您应当与我沟通,而不是出于私人情谊,而将秘事告知其他人。” 邓布鲁斯在大礼堂前拦住库尔曼。 他黑色的主教法袍凌乱不堪,鞋子甚至夹住了黑袍的一角。从他袖口洇湿的一大片蓝色,从手腕蜿蜒到指尖,但他只是粗略地擦了擦,连洗手的时间都没有,足见他来得匆忙。 这对于严于律己、严于律人的邓布鲁斯来说,极不寻常。 库尔曼摘下黑色礼帽,一手按在胸前,朝他鞠躬,说:“邓布鲁斯大人,我想我们需要一间安静的屋子。” 他没想到,大教堂的礼拜堂如此热闹。 “柯林斯先生,哦,现在应该叫柯林斯大人了,您务必一同前来。” 库尔曼与邓布鲁斯对峙片刻。 终于,邓布鲁斯愿意退让一步。他请库尔曼和柯林斯其他办公室。 门沉闷地关上。 邓布鲁斯兀地质问库尔曼:“治安官先生,在开口说事情之前,我想,我们必须请第三只耳朵离开。” 若不是大教堂人多口杂,不宜纷争,邓布鲁斯绝不会让柯林斯跟过来。 库尔曼摆摆手:“不必。邓布鲁斯大人,虽然你有主教大人的委托,可以全权代理大教堂的事物,但一旦情势变更,发生涉及您同主教大人的事情,我们就不得不请大教堂的另一位副主教——柯林斯大人介入了。” 柯林斯这才第一次听说,主教大人的委托。同时,他又获知一桩秘事。 同时涉及到主教大人和邓布鲁斯的事情,绝不是一桩小事。 “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坐下说。你们介意我抽烟吗?我习惯在说案子的时候,来点刺激。”库尔曼怡然自得。 邓布鲁斯胸膛起伏,片刻才强捺住愤怒,说:“请便。” 库尔曼从警局来,他得到消息,南郡的莫斯纳村,发生了传染病。 “什么?”邓布鲁斯突地站起来。 “没错。很严重的传染病。”库尔曼吞云吐雾,蓝色的幽幽的烟雾,在邓布鲁斯刺目的目光下,显得漫不经心。 “很遗憾,我们的警员查访后发现,主教大人不巧,正在莫斯纳村。” 柯林斯嚯地站起来,他终于闹明白,库尔曼为什么要找到大教堂了。 但这一切同邓布鲁斯有什么关系? “莫斯纳村原本是一个不足三十人居住的小村子,他们聚族而居,交往紧密。因为地处偏远,等闲不会有外人进入。按说这样的地方,不大容易发生传染病,尤其是来自欧洲的疾患。” 库尔曼的面目,透过幽蓝的烟雾,叫人捉摸不定。 邓布鲁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库尔曼对面,他若有所思,骨节粗大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 “邓布鲁斯大人,您同约翰·威金斯是同乡,于1798年一同在剑桥大学求学,你受到乔治王子的器重,毕业后留任剑桥大学教授,后于1810年出任大教堂司铎,次年因故升任副主教。而他似乎穷困潦倒,十分窘迫,看起来,你们过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库尔曼说起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哦,我有些年头没见过他了。”邓布鲁斯平静地与他对视。 他既不为老友的现状担忧,也不为库尔曼的言语牵动,十分冷漠无情。 “那真是太不凑巧了。”库尔曼说:“我的一位小友,善于搜集各类信息,对德比郡的街巷和人物,几乎可以说了熟于心。一个月前,他的神秘助手,在玫瑰街的小酒馆里,看到乔装的您,同这位约翰·威金斯先生秘密会面,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的五分钟,但其后您秘密换了三套装扮,绕了三条路,最后才回到大教堂。” “乔装?” “是的,您脱下的衣服,在我的助手那里。”库尔曼胸有成竹。 “即使我同威金斯见过面,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库尔曼先生,您长话短说,主教疑似身陷莫斯纳村,我们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邓布鲁斯道。 “您果然是剑桥毕业的高材生。柯林斯,我听说,剑桥大学盛产间谍人物,您在校的时候,是否接触过?”库尔曼突然问柯林斯。 这是众所周知的。 随着大英帝国的统治如日当空,英国的间谍活动和间谍组织也日益猖獗。其中,又以剑桥大学的这类人物和活动最多。你无法猜测,身边的那一位同学、教师,甚至是园艺工,都有可能是当权组织的间谍。 “哦,我对这类活动,并不热衷。”柯林斯说。 “那真是太遗憾了。”库尔曼说:“但间谍这类人物的确很悲情。因为一个命令,就能毫不犹豫地作孤胆英雄。邓布鲁斯大人,你在命令他去意大利感染黑死病毒的时候,是否已经将他当作死人了?” 邓布鲁斯拍桌子,怒吼:“库尔曼先生,治安官的职能,绝不包括血口喷人。希望你明白你在做什么。” “我们当然不冤枉无辜。威金斯先生现在已经被控制了。”库尔曼站起身,双腿并拢,再一次脱帽鞠躬:“邓布鲁斯大人,请您去警局配合我们调查。” “不可能!”邓布鲁斯不可置信。 “对于间谍,我们总有很多办法,叫他开口。”库尔曼冷漠地说。 “不可能……”邓布鲁斯听到这里,颓然地跌落在扶手椅里:“他不可能会背叛。” 邓布鲁斯被库尔曼带走,柯林斯在安排好大教堂的事务后,就立即赶到警局。他既担心主教大人的安慰,又急切地想要了解,邓布鲁斯的身份。 如果他是间谍,必定身份极高。 他们提到的乔治王子,是王储吗?难道这是一场政治阴谋? 可是,主教大人素来与世无争,怎么会冒犯这些贵人,以致身陷险境? 这一切,如同一团乱麻。 邓布鲁斯不大容易招供,但他性格的缺陷,在于易怒且猜疑。库尔曼用了些功夫,才从他嘴里打听到“血字党”的存在。 这是一个神秘的组织。 邓布鲁斯没有透露更多信息。但目前已知的成员有二:邓布鲁斯和威金斯。库尔曼大胆推测,邓布鲁斯的恩主乔治王子,或许也牵涉其中。 血字党,谋杀主教大人。 这两件事,像是两颗独立的珠子,需要一根线和其他很多珍珠,才能把它们串联成完整的项链。 库尔曼立志作那根线条。 “我们需要去审问威金斯吗?” 因为邓布鲁斯身份特殊,没有大主教的批准,他们既不能对邓布鲁斯用刑,又不能从他口中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柯林斯于是转而问起另一位涉案人员。 库尔曼带他走出询问室。 他眉头紧锁,双目紧闭:“难道,你忘了,威金斯先生是位黑死病患者。莫斯纳村已经全村封闭,他们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 “那……你竟然欺骗邓布鲁斯。”柯林斯又一次为老友的胆大妄为感到担忧。 “也不算是骗嘛。威金斯先生现在确实被控制住了。”库尔曼请他一起去二层档案室。那里存放着许多资料。其中,摊开的一册,是报纸摘要,里头记载着邓布鲁斯的公开信息。 “来看看这个吧。”库尔曼打开另一册,引入眼帘的是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慈眉善目,穿修士法袍,戴小圆帽的五十多岁的老人,他胸前银链上的十字熠熠生辉。 “主教大人?” 资料上记录着这位主教大人的生平:帕特里克主教,生于1756年12月24日,无父无母。因得神父帮助,成为教堂佣工。1768年,受到教会资助,入读剑桥神学院,毕业后四处传教,深受大主教及教众信赖,于1800年成为德比大教堂主教至今。 “他的资料,看起来没有问题。”库尔曼说:“一位正直、高尚的老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苦难。” “主教大人他现在……” “如果没有奇迹,莫斯纳村,会成为死城。”库尔曼说。 “可恶!邓布鲁斯他们要做什么?真的是邓布鲁斯做的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柯林斯痛苦地拉扯自己棕色卷发。 “我这里会继续从邓布鲁斯身上着手。”库尔曼也很忧心。邓布鲁斯这样的人,宁死不屈。 “对了,你要结婚了?同莉迪亚?”库尔曼与柯林斯很熟悉,他早就猜到柯林斯的心思。虽然他总是沉默寡言,一本正经,但感情是藏不住的。 当他在大礼堂见到柯林斯手中的请柬时,虽曾感叹这位仁兄动作真快,也觉得一切顺理成章。 “莉迪亚还小,我们先订婚。四月七日在大教堂,你同奥利维亚可一定要来。说起来,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也预备近期结婚,他们还想请主教大人为她们证婚呢。这件事一出,他们的婚事……” 柯林斯想到达西先生曾说,想通过邓布鲁斯找到主教大人。 “谁能说得准呢。”库尔曼悲观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莉迪亚的名誉战争开始了。 ☆、黑死病(二) “库尔曼先生,您看,这里有一篇文章,或许对我们会有帮助。” 助手先生拿着一本杂志,快步走进来。 柯林斯看了一眼,是国内知名的科学研究期刊。 库尔曼放下烟斗,摊开杂志一看。 是署名为亨利·卡文迪与莉迪亚·班纳特的一篇论文,《论一种土壤中分离的霉菌菌株及其对鼠疫病毒的抑制》。 论文载明,研究人员从土壤中分离出一株霉菌菌株,通过研究发现,该种菌株能够有效抑制鼠疫病毒、结核病毒等病菌的生长。目前,已证实该菌株毒性不大,可投入临床试验。 他把杂志递给柯林斯。 “怎么?”柯林斯正想发问,突然看到了莉迪亚·班纳特的名字。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读完整篇文章。 “哦,库尔曼先生,这篇文章是不是意味着,莉迪亚他们将改写黑死病的历史?主教大人和莫斯纳村都有救了。” “我们必须马上拜访诺森伯兰。”库尔曼赶紧叫车。 他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只能叫邓布鲁斯过来配合调查。时间一到,就必须将人放回去。 可邓布鲁斯已经暴露,他一旦离开,是否会逃离,没有人可以确定。因此,他必须立即找威金斯取证。 因为莫斯纳村的传染病,警员根本不敢进入莫斯纳村半英里之内,更别提将威金斯提出来询问了。 如果,黑死病不再是阻碍…… 库尔曼明白,此时此刻,时间就是一切。 诺森伯兰的日常,是宁静的。 虽然卡文迪先生在此设立了对公众开放的图书馆,但来客寥寥。贵客都知道,卡文迪先生不爱交际。贫苦的人家,一没有闲暇,二没有胆子,很少有人来这里借阅图书。 但今天,这里竟然门庭若市起来。 双轮马车、四轮马车将蜿蜒的小路堵得严严实实。库尔曼走过去问,原来还是因为那篇文章。 这是人是医药公司和研究机构。 如果依照文章所称,该霉菌对黑死病和其他传染病的抑制效果良好,那整个欧洲、整个世界都会为此疯狂。如果临床验证通过,将产生无法估量的巨大利益。 这些公司,就是想要抢占先机,分一杯羹。但没想到,同行都眼明手快。这样的好事情,没有一个人愿意落在人后。 “诸位,见谅,我是治安官库尔曼,现在因为一件大案子,需要拜访卡文迪先生与班纳特女士,请大家容我们先进去。” 库尔曼先生把身份亮出来。 “什么案子?” “德比郡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刑事案件了?” 人们交头接耳。 “因为职务要求,我暂且需要保密。等事情了解,会登报公告的。” 这也是如今的老传统了。 大事小事,都要见诸报端。尤其是治安官处理的案件,因为与社情民意息息相关,有时案情曲折离奇,有时又感人至深、发人深省,一直是保守关注的板块。 众人给他的马车让路。 进去诺森伯兰,老管家提心吊胆地接待他们。 “怎么了?管家先生?”柯林斯奇怪地问。 老管家叹口气:“还不是因为莉迪亚小姐。” “莉迪亚怎么了?” “她写了一篇文章,竟然把先生的名字摆在第一个。先生见了就生气了。” “哦,是那篇论文。可是,卡文迪先生为什么生气?”柯林斯不解。 “我也不明白。等莉迪亚小姐来了,您问问她。” 正说着,莉迪亚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进会客厅。 “威廉,你怎么来了?哦,库尔曼先生,日安。”莉迪亚提提裙子,姿态优雅地行礼——奥利维亚是她的礼仪老师。 “莉迪亚小姐日安。听说你们要订婚了,恭喜你了。”库尔曼笑着说:“你的研究进展得怎么样了?” 莉迪亚说:“研究,哦,你们也是为链霉菌来的吗?” “链霉菌?你们刚取的名字吗?” “因为它的结构,老师给它取名为链霉菌。”莉迪亚笑着说。 老管家问:“老师?莉迪亚,你同卡文迪先生和好了?” 刚才,两个人还争执不休呢。 莉迪亚喜形于色:“管家先生,威廉,库尔曼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卡文迪先生同意做我的老师,并对我的研究进行指导了。” 原来,莉迪亚是私自将论文发表的,她还署上卡文迪先生的名字,原以为这是当今的研究人员的惯常做法,她也没有在意。没想到,卡文迪先生见到杂志后,难得地勃然大怒,将她臭骂一顿。 卡文迪先生既不图名声,又不贪利益。他坚持认为,他并没有对莉迪亚的这项研究进行指导,就不该在文章上署名。同时,他对于将研究成果公诸于世的做法,也很难理解。 在他看来,这种哗众取宠的做法,会得不偿失。过多的曝光,会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公众的关注,会使他不得不花费时间,来进行不必要的人际交流,而减少必要的研究时间。 “难道这就是卡文迪先生为什么不将他的研究发表的原因吗?”柯林斯听说,卡文迪先生有一整间研究资料室,里头装满了他近年来的研究成果。 “这实在暴殄天物。莉迪亚,你说服他了吗?”库尔曼问。 “当然。” 莉迪亚向卡文迪先生陈情,说明公众和研究人员,对于这些东西的需求是多么迫切。卡文迪先生的研究成果,就是牛顿先生所称的“巨人的肩膀”,如果能及早发表,可以让更多的人少走弯路,让物理学、化学的研究,走得更深远。 卡文迪先生最终同意了莉迪亚的做法,但他要莉迪亚许诺,她将负责这些成果的发表、论证和一切相应的交际工作。 “卡文迪先生不但愿意将我收作弟子,还指出链霉菌病毒,可能具有一些不显著但很严重的伤害性,他称这为放射性。我将在其后的论文中进行说明。不论如何,我们在研究这个东西时,要防护得更周全。” “我们正是为链霉菌而来。莉迪亚,链霉菌多久才能用在人身上?”库尔曼焦急的问。 “怎么了?谁感染了病毒?” “南郡的莫斯纳村,全村都染上了从意大利传入的黑死病,主教大人和我的一位重要人证都在村子里。那位证人,是第一个感染的人,是他把病毒从意大利带到莫斯纳村的。莉迪亚,你有把握能治疗他们吗?” 莉迪亚颔首:“我们的临床验证,不是短时间就能出结果的。” 如果没有完成临床验证就投入使用…… “如果他们愿意作为志愿者呢?毕竟,一旦染上鼠疫,最终也将走向死亡。你放心,我一定能说服他们。”库尔曼说。 “但,这肯定会有一些风险和麻烦……”柯林斯担忧地说。 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失败,他们这些人,都将受到谴责。 即便,理智地说,他们的行为没有直接导致村民死亡,但面对这样大的事故,没有人能保持完全的理智。 “签署承诺书,我们愿意都签署承诺书。我们是自愿成为莉迪亚·班纳特女士的志愿者,加入链霉菌病毒的临床试验。发生任何意外、事故,我们都不追究莉迪亚·班纳特女士及诸位先生的责任。您看,这样行不行?” 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激动地隔着栅栏喊。 他似乎还没有感染鼠疫,但这种病毒潜伏期有十几天,谁也不敢保证,他现在是健康的,因为鼠疫病毒的强传染性,他们一整个村子,无论是否发病,都必须与外界隔离开。 这是十几天来的第一次,有人来与他们沟通。 压抑、悲苦、仇恨、哭泣,各种情绪蔓延的莫斯纳村,再也没有往日的平静,死亡的恐惧,让人人自危。 有智慧的长者,在几天后就明白,他们感染了不治之症——黑死病。他们只能等待死亡的命运。 可每个人都不想死。 “是的,我们愿意。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妇人、男人、青年、小孩,一哄而上,抓住栅栏哭喊。 他们都签署了承诺书。不认识字的,也按上手印。 莉迪亚他们隔着栅栏,见到了主教大人和威金斯。其中,威金斯感染最深,他有明显的发热、淋巴结肿大和出血等症状,主教大人虽然年纪大,但他一直在各地传教,身体强健,只有轻微的感染症状。 六十份药物,送入栅栏。 柯林斯、莉迪亚和教堂的司铎,将一直守在栅栏外。 从伦敦请来的医生,也随时在候命。 库尔曼先生趁着威金斯意志薄弱,隔着栅栏向他询问。他很快就得到更多消息。 血字党果然是伦敦的一个秘密党派,首脑是一位威金斯不认识的贵人,他的上线是邓布鲁斯,他曾在邓布鲁斯的主使下,谋杀了一位下议院议员和两位贵族。 威金斯是组织内很外围的成员,他甚至不知道邓布鲁斯之外的其他成员,但有他的口供,邓布鲁斯就无法脱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在写大纲,黑死病感觉两三章就写完了。泪~明天要去吃日料,满足^_^ ☆、伦敦暴发户 两周之后,莫斯纳村开始恢复生机。 除开最早感染的威金斯,以及一些年弱的老幼,莫斯纳村村民及主教大人,竟开始日渐康复。 一纸公文,从德比郡发出,送往伦敦。 而德比大教堂,也必须从德比郡出发,前往伦敦,度过为期一周的复活节活动,并参加最后一天的唱诗班交流会。 邀请函没有限制人数,也不报销花费,柯林斯如今一人兼两职,大手一挥,就批准四位司铎并八位主教,同唱诗班所有成员一同前往伦敦。 伊丽莎白与达西先生的婚礼,因为主教大人身体尚待恢复,便顺延一周,恰好在莉迪亚与柯林斯订婚的前两天。 “我们也去伦敦吗?不好吧?威廉他是去办公,我们去会打扰到他吧?” 老柯林斯夫人担忧地问,但她已经拉响室内铃,吩咐玛丽收拾行李。 “您不是跟威廉一起,是陪同我一起去伦敦谈事务。拜耳公司邀请我,去伦敦谈链霉素的专利,他们愿意提供住宿和饮食,并同意我请两位亲朋陪同。多好的机会呀。您和路易斯真好跟我一起去伦敦,还能赶上唱诗班会呢。” 莉迪亚送走柯林斯,就悄悄地收拾行李,邀请老柯林斯夫人她们和她一起去伦敦——给柯林斯一个大惊喜。 “我也可以去?我爱你,莉迪亚。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伦敦呢。”路易斯难得主动,给莉迪亚一个贴面亲吻。 拜耳公司特意派了四轮马车,直接将她们接到皇家酒店,因为财大气粗,他们直接租赁了一个贵宾套间,莉迪亚刚把行李放下,就有专门的引导员,陪同他们来一场伦敦夜游。 老柯林斯夫人拄着拐杖,一路精神百倍,连伦敦浓重的雾霾,也无法使她兴趣稍减。但女人的兴趣,不论年纪大小,永远都是珠宝钻石、华美服饰。等莉迪亚回到酒店,她们的马车上,已经堆满了大包小包。 “这是哪里来的暴发户?怎么也住在皇家酒店?我真是为她们感到羞愧。”一个金发女郎在酒店登记处见到莉迪亚,对着她同伴发出尖酸的评价。 老柯林斯夫人咳了一声:“那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住进这里呢?” 女郎笑道:“夫人您虽然行为有些不体面,但总归您还有向善的心。看您这样子,最多是一位乡绅家庭的夫人。” 这还是因为莉迪亚舍得给老夫人花钱。 她拿着柯林斯的年薪,在德比郡一顿采购,几天下来,老柯林斯夫人与路易斯已经大变样,不但衣着样式时髦起来,脸上的肉也多了,显得富贵和善多了。 老柯林斯夫人原先还舍不得,但见到珠宝和华服,就生不起拒绝的意志。等从眩晕中回神,已经将一身装扮妥当,从窗户玻璃里一看,哟,妥帖安顺,没有一处不好,整个人珠光宝气,光彩照人。路易斯原本容貌不算特别出众,这一番打扮之后,也增添十分颜色。 于是,老柯林斯夫人和路易斯,就不得不改头换面,每日按照莉迪亚的建议收拾打扮。这不,在外人眼里,就显得符合乡绅家庭的身份了。 老柯林斯夫人听那女郎继续说。 “但从您的神色和气度看,您是不是从未参加过伦敦舞会?也从来没有和伦敦的上流社会有交集?皇家酒店里头的住客,非富即贵,您如果能够收敛拜金虚荣的本性,或许能够在这里交上几位知心朋友。我保证,一旦您有机会参加舞会,就会感激我今天给您的建议。”金发女郎同她一起走上楼梯。 “玛丽亚,我可真羡慕你,老夫人,您可不知道,玛丽亚收到梅根子爵邀请,能参加今年的社交季舞会的开场呢。如果有她的引荐,保管您能一举打入伦敦社交届。”金发女郎的同伴格格笑道。 “伦敦社交季?莉迪亚,你知道吗?”老柯林斯夫人现在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会下意识地询问莉迪亚。 莉迪亚在浪波恩的时候,对这倒有些粗略的关注:“每年四月到八月间,因为议员们都从乡下,齐聚伦敦参加议会,伦敦便迎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除了议会,人们还会在闲暇之余,组织社交舞会、赛马会、球赛等等娱乐节目。因为这段时间,人们通过这些活动,交流政见、结实宾客,渐渐就演化成了约定俗成的社交季,第一场舞会,经常会有王公贵族开场。今年不知道国王陛下会不会参加,他毕竟年事已高。” 金发女郎玛丽亚不由侧目:“没想到你懂得不少呢。我们到了,一起吗?” 她们停在三层。 “我,我们在五层,谢谢您,好心的姑娘。”老柯林斯夫人笑着同她们道别。 这里的房间,按照价格和来客身份,分成了六层。第六层专门留给王公贵族,不接待其他宾客。 因为拜耳公司极有诚意,莉迪亚她们住在次高层。 玛丽亚瞠目结舌,同伴感叹道:“果然是暴发户。”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写一点点,爱你们,么么哒。 ☆、乔治王子 “如果您将链霉菌的专利,独家授权给我们拜耳公司,我们将一次性给付您三十万英镑,莉迪亚小姐,有了这笔钱,我保证,您将成为欧洲数一数二的女富豪。届时,别说伦敦社交舞会了,就是巴黎名媛舞会,也会向您递出橄榄枝。”小拜耳先生已经听说了楼下的“趣事”。 “哦,三十万英镑?莉迪亚,你的收入远远超过柯林斯了。”老柯林斯夫人惊叹。 对普通人来说,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见到这么多钱。 莉迪亚也难免有些兴奋:“我需要同我的挚友商量后,才能给您回复。” 她必须要同柯林斯分享这个大消息。 “当然,漂亮的女士,总是有很多特权,尤其当她有一颗聪明的头脑之后。” 小拜耳先生承诺,将带她们进入伦敦社交舞会。莉迪亚头一个想到家里的凯蒂,如果她在这里,只怕要乐到发疯。 柯林斯抵达伦敦之后,竟然立即受到摄政王乔治王子的召见。 他跟着侍卫长秘密地走进布赖顿穹顶宫。这是乔治王子的杰作,这位王子不但生性风流,还酷爱建筑与艺术。 年迈的国王因为精神疾病,在乡下的疗养院进行治疗,乔治王子在议会的批准下,代行国王权利,至今已有近十年。 难道,这位乔治王子,是为了邓布鲁斯之事召见我?柯林斯提着心。 “柯林斯教士?”一个低沉、嘶哑的老年人的声音,从高高的台阶传下来。 柯林斯不敢抬头。 “王子殿下。”他说。 “我本来不准备叫你活着走到我面前。”王子平淡的语气,好像在说随意处置一只牛羊或者猪狗。 柯林斯汗毛竖立。 在邓布鲁斯被捕后,他就有这种预感。 他只想安安稳稳度日,平平静静地升迁。但邓布鲁斯这件事,尚未等他有资格参与其中,就已经因黑死病被治愈,而告一段落——邓布鲁斯因为被指控谋害主教大人,而被收监等待审判。 或许因为见到圣驾的喜悦,叫他忘了伦敦的威胁。“乔治王子”从来不是天使的代名词,传说中,他挥霍无度又性格残暴,许多施政手段都叫人胆战心惊。 他并不得人心。 辉格党尤其反对这位王子。 辉格党因反对詹姆斯公爵的王位继承权而得名,意为马贼,用以代指苏格兰长老派。他们反对绝对王权,支持新教徒宗教权利自由。与之相对的,是代表土地贵族和上层国教徒的托利党,他们支持世袭王权,不愿废除国王权利。 得益于1688年的光荣革命,辉格党提出有限的君主制和议会的重要性,得到众多大地主、商业街层和新教徒的拥护,十八世纪初期后,长期支配着英国。 “如果你不是那位幸运女士的未婚夫,此刻你的头颅,已经被秘密送往白金汉宫了。”乔治王子说。 幸运女士?是莉迪亚吗? 柯林斯猜想,是莉迪亚救了我? “你知道血字党?”乔治王子肯定地问。 “是的。”柯林斯惜字如金,生怕这位暴君,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 “这是一个以我和威廉为核心的秘密组织,我们的成员遍布大英帝国的触角,包括你的好友,汤姆·惠特灵都是我们的一员。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维护王权的纯粹性和纯洁性。” 汤姆竟然也是血字党成员? 跟着乔治王子,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刺杀党魁、密谋杀害辉格党成员、对抗教会,这些行为,一旦暴露,连为自己申辩的权利都没有——辉格党绝对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你愿意加入我们吗?”乔治王子并没有征询的意思。 柯林斯只有一个选择,加入,或者死亡。 “我需要做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代言人。” 柯林斯神不思属地回道住处。 蒙王子及侍卫长的教导,他开始留意自己的行为,是否同平常一致。他也时刻关注身边,每一个人是不是神色自如,是否有人在秘密关注他。 他发现,楼梯上,有束目光牢牢锁住他。 会是谁呢? 他掏出钥匙,握在手心。 在教堂里,没有人敢对他下手吧。况且,王子殿下的召见十分隐蔽,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柯林斯一步一步,屏息走上楼梯。 他住在二层靠楼梯左边第二间,而那束目光,恰恰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有人在他门口。 “贝克司铎,哦,日安。” 是莉迪亚的声音。 柯林斯奔跑着冲上二层。 莉迪亚站在他房间门口,她正朝身后预备开门进入房间的贝克司铎打招呼。 “日安,莉迪亚女士。日安,柯林斯大人。”贝克司铎笑眯眯地招呼他们:“我准备了蜂蜜蛋糕,莉迪亚小姐,您要来一份吗?” “哇哦,蜂蜜蛋糕,光听着我都开始疯狂分泌唾液了。但我有一件大事要同柯林斯商量,刻不容缓,迫在眉睫,只能下次再去找您一同享用美食了。” 柯林斯打开门,请莉迪亚进去。 莉迪亚从背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柯林斯,我挣钱了。天呐,我挣到了卡文迪先生三分之一的家业。三十万英镑,柯林斯,那得是多少钱呀!” 莉迪亚喜不自胜地抱着柯林斯又蹦又跳。 柯林斯一头雾水,他怕莉迪亚撞到椅子,就请她坐在沙发上:“莉迪亚,行行好,我现在还不知道,你说的三十万英镑是怎么回事呢。” “拜耳公司要买我的专利,他们出价三十万。” “喔,这就是知识的力量,那么,你答应了?”柯林斯问。 “我告诉他,这件事必须同你商量,才能做决定。毕竟,我这辈子,连一万镑都没见过呢。这么多钱,我都不知所措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按照拜耳先生说的,要是与公司进行药品分成,我可以赚得更多,但我想,我的兴趣还是在于研究,而不是理财和投资,我个人还是倾向于,一次性拿到三十万。至于钱,钱是赚不完的嘛。” 莉迪亚也是有一番思考的。 按照现在的物价,三十万英镑,足够大多数人生活好几辈子了,她要求也不高,够她舒舒服服地做实验就行。 “至于养家糊口嘛,柯林斯,你可要好好挣钱哟。”也是老柯林斯夫人的话提醒了她。 她的收入远远超过柯林斯了。也不知道柯林斯会不会感到不适和不快。但大多数英国男士,只要不奔着女方的财产去,都会对此有些微妙的感受吧。 莉迪亚决心要把话说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到铺天盖地的基因婴儿报道,感到不适,对于被用作实验体的婴儿而言,一出生就被决定了命运。细思极恐 ☆、教堂的钟声(终) 教堂的钟声响起十二下。 圣保罗大教堂,装饰以红毯、鲜花、彩带、圣像,肃穆又欢腾。 圣驾坎特伯雷大主教坐在高高的圣阶,他两侧是身着紫色法袍的约克大主教等人,其下是红衣主教数人。 因为国王身体有恙,乔治王子作为代表,出席了此次活动。他身侧是国王第四子威廉王子。辉格党的梅里爵士及托利党党魁都盛装出席,皆井水不犯河水,分坐在摄政王两侧。 从英国各教区汇聚而来的唱诗班,按照事先定好的秩序,一排排,一列列地走上礼拜堂的舞台,各个感情真挚地为真主唱赞歌。 “先生,您的信。” 柯林斯坐在教士席中间,一个修士打扮的白袍男人,给他递来一封短信。 拆开信,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订婚戒指。 鸢尾花的纹饰,是莉迪亚的最爱。这是他特意为莉迪亚选购的。 “什么人……” 柯林斯抬头四顾,送信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高台上,王子似乎一直关注着这场好戏,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勾起一抹嘲弄的微笑,宝石般深邃的蓝色眼眸,没有丝毫感情。 是他!必定是他。 柯林斯心头发紧。他绑架了莉迪亚?以威胁我就范? 唱诗班献唱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德比大教堂唱诗班,已经登上舞台。 出席的竟然有贝多芬先生,以及布莱克夫人,但她戴上了朦胧的头纱,将面容盖得严严实实。 这件事,竟没有人预先通知他? 不等他再细思,贝多芬先生已经滑入第一乐章。澎湃的钢琴、提琴、木管,从幽静的溪谷,汇流入汹涌的大海,浪花飞溅,海啸轰鸣。 一道高亢清亮的女声唱道:亲爱的朋友们,不要再老调重弹,让我们的声音,汇聚成欢乐的乐章吧!欢乐,欢乐! 二百多位合唱团成员,开始吟唱: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这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在乐章中,直接加入人声演绎,以表达乐器无法表现的感情。 每个人都被这欢乐的海洋感染,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合唱结束后,将贝多芬及布莱克夫人请到跟前垂询。柯林斯也有幸作陪。 坎特伯雷大主教已经七十八岁,但看起来依旧健朗,同乔治王子坐在一起,甚至分不清哪位更年长。他穿着金色的法袍,佩戴金色的冠冕,身侧放着金色的权杖,显得威严肃穆。 他温和地请贝多芬先生坐在他身边:“没有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德意志之光贝多芬先生。您的乐章真叫人感动,让我恍惚回忆起第一次走进圣保罗大教堂的时刻。” 贝多芬先生桀骜不驯,但在这位温和的老人面前,也不由得收敛起来:“能给您带来感动,是我的荣幸。伦敦人民会喜欢我的乐章吗?” “哦,这我可不敢保证。但您可以尝试一下。如果您能长住伦敦,就再好不过了。大教堂的舞台,将长期供您使用。您或许可以在这里举行音乐会。”坎特伯雷大主教笑道。 这是邀请贝多芬留在伦敦。 “是呀,贝多芬先生,如果您愿意留在英国,我们皇室愿意负担您的各种花费。我想,梅里爵士会愿意通过为您封爵的提议。”乔治王子凑趣笑道。 坎特伯雷大主教对他报以微笑。 梅里爵士是个颇有威望的中年男人,他淡然地应对着乔治王子抛过来的话,说:“贝多芬先生这样伟大的音乐家,当然应当得到优待。” 连王室封爵这样的事情,都需要得到辉格党党魁的首肯。无怪乎乔治王子会暗地里组织人手,秘密筹谋扳倒这股势力。 可辉格党在英国只手遮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单凭王子们的满腔热血,就能成事? 柯林斯想到受困的莉迪亚。 “哦,梅里爵士,您真是慷慨呀。”乔治王子举起酒杯,笑着说:“听说您近日将继承一个爵位,从此就将成为贵族了。” 梅里爵士成为贵族,意味着他必须进入上议院。但他是辉格党的魁首,下议院是他的天下,进入上议院后,却只能成为众多贵族中的普通一员。 “我想,上议院已经为您虚位以待了。我们不妨在今天这个欢乐的日子里,就定下这件事。坎特伯雷大主教,您愿意主持这件事吗?”乔治王子早就同圣座通了气。 梅里爵士骑虎难下。 按照法律,他无法拒绝接受爵位。 辉格党中已经有人站起来反对:“这样的事情,应该拿到议会进行讨论。现在的场合,应该继续欣赏音乐。” 可他却突然发现,音乐不知从何时起,就停了下来。整个主殿,只剩下主教、贵族以及数十位议员——梅里爵士的拥趸。 乔治王子醉醺醺地站起身,他将酒杯用力的砸向金碧辉煌的宫殿:“梅里爵士,你们是要谋反吗?” 不等梅里爵士一众作出回应,埋伏起来的士兵就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长刀剑戟,兵戎相见。 刚才还在说话的辉格党成员,下一秒,已经被斩断头颅。鲜血染红了圣殿。 坎特伯雷大主教面色铁青。但他需要维持国教的尊严。他和贝多芬先生很快被王室的卫兵、修士们保护着,离开主殿。 这只剩下单方面的屠戮。 “殿下,你这样做,不怕民众们知道吗?我们大英帝国的辉煌,从来不是建立在同伴的血肉中,我们的战场,应该是在海外,在世界其他地方。” 眼见着梅里爵士身前护卫的党众越来越少,柯林斯迈出一步,挡住侍卫的尖刀。 “哦?这是谁?一位教士?难道你是可耻的新教徒?”乔治王子嘲弄地问:“在圣保罗大教堂,一位教士,竟然公然维护辉格党成员,真叫人大吃一惊。” 到了此时此刻,面对刀光剑影,柯林斯越发镇定:“王子殿下,上帝教我们爱人,爱我们的同胞兄弟姐妹,爱我们的亲朋好友,而不是用刀尖指向同伴。我不是在维护辉格党和托利党,而是在忠诚地履行上帝的旨意。” “哦,是为不怕死的教徒。那么,请您帮我去问问上帝,他何时才愿意来我梦中度化我吧。”乔治王子狞笑着,他举起长剑,刺向柯林斯。 这是一把镶满珠宝的利剑。 柯林斯一动不动,他既想起了乔治王子阴狠地吩咐,又想起莉迪亚坚强自信的模样。 剑刃反射着利光。它划破空气的声音,叫人头皮发紧,不寒而栗。 “不!” 柯林斯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又听见噗地一声。他惊愕地抬头,布莱克夫人一袭黑色的长袍站在乔治王子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她手中握住的匕首,已经没入王子的胸膛。 “乔治!” 威廉王子放下刀剑,一把接住乔治王子往后仰倒的身体。 摄政王瞪大蔚蓝色的眼眸,渐渐停止呼吸。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王子殿下,你为了皇位继承权,狠心地抛弃了我和尚未出生的孩子……如今,就为你的野心和他无辜的生命偿命吧。”布莱克夫人疯狂地笑着,不等众人抓捕,她已经捡起威廉王子的刀剑,在脖颈处轻轻划了一道…… “不!” 布莱克冲进主殿,他绝望地看着那抹瘦弱的影子萎顿的倒在地上,血液从她白皙的脖颈处蜿蜒…… 辉格党成员,似乎得到某种讯号,此时也突然涌入,与侍卫们在主殿对峙。梅里爵士被突然闯入的辉格党成员们护在身后。形势又一次发生变化。 乔治王子已死,威廉王子沉浸在悲伤中,竟然顾不得指挥余下的侍卫队。 这场闹剧般的政变,以乔治王子与安娜夫人之死,画下句点。 “这位教士,我必须要感谢您的仗义执言。”梅里爵士在离开时,对柯林斯承诺道。 他不会想到,这一切,竟然是已经死去的乔治王子的安排。连柯林斯也无法确定,乔治王子是否在以生命做一场豪赌。 有人会这么疯狂吗? 他只是一颗螺丝钉。除了乔治王子的安排,其他的他一无所知。 柯林斯在教堂门口,见到一辆马车。 马车夫抬起尖尖的下巴,赫然正是苔丝·黑寡妇小姐? “柯林斯先生,恭喜你。”苔丝小姐扔下马鞭:“你的礼物我送到了。” 她跳下马车,隐入伦敦街头。柯林斯至少看到三个男人,在暗处悄悄跟着她。 但此刻,柯林斯根本顾不上其他。 莉迪亚肯定在里面。 他掀开帘子,果然,莉迪亚昏睡地靠在马车壁上,索性,没有明显伤痕。 “你是说,那位黑寡妇小姐,是乔治王子的人?可她不是个坏人,在那群人冒犯我的时候,她还为我说话哩。若不是有她护着,我肯定会更狼狈。”莉迪亚被叫醒后,小声跟柯林斯说。 “哦,看起来她现在过得不错。” 乔治王子死后,威廉王子还未来得及获封摄政王,老国王就驾崩在伦敦郊区。威廉王子,这位素日浪荡,负债累累的,有十几位私生子的男人,就出人意料地加冕,成为大英帝国国王并几个属国的君主。 他在政治上不大有作为,但他似乎有名师从旁指导。梅里勋爵获得爵位后离开下议院,却并没有加入上议院,反而离开英国去了外地。 即便如此,他的影响力并没削弱。王室的代言人,根本无法平衡两党的纷争,以至于数位丞相皆死于非命。 “我们需要一个润滑剂。”老丞相在告老时这样劝说国王陛下。 “您觉得谁足以胜任呢?”国王信任地问。 “梅里勋爵的救命恩人。” “那位教士?” 柯林斯早就回到德比郡。莉迪亚在伦敦得到一笔财富之后,就专心致志地做研究。 在这过去的五年时间里,她与柯林斯结了婚,伊丽莎白和玛丽也相继完婚。她研究出一种植物染色剂,给凯蒂和路易斯提供了思路,她们在班纳特先生和柯林斯先生的代理下,合伙开了一家印染公司,每年的收入,比凯蒂的嫁妆还要多。 这是最好的时代。 日新月异的科技,日渐开放的社会。 莉迪亚作为卡文迪先生的代言人,出没在各种以往只有男性能参加的场合,将卡文迪先生与她的研究成果,展示给所有人,叫所有人都记住亨利·卡文迪和莉迪亚·班纳特的名字。 柯林斯代理着大教堂的各项事务,因为主教大人虽然年事已高,但志趣不改,他仍然活跃在乡间,给乡民布道。 在国王的使者到达德比郡的时候,他带来了莉迪亚的封爵书。卡文迪先生获封伯爵,莉迪亚成为柯林斯家第一位子爵。 柯林斯明白,乔治王子的第二个命令,开始启动了。 柯林斯举家搬迁到伦敦,他成为圣保罗大教堂的副主教,并兼任丞相助理,年迈的丞相授权他处理大多数事务。直到十年后,他接任约克大主教的位置,正式进入上议院。 他是梅里勋爵的恩人,又是托利党的中坚力量。他从不过分维护教会和王室的利益,但他的身份,天然地决定了他的立场,同时,莉迪亚作为饱受民众喜爱和推崇的科学家,也为他赢得了下议院的支持和民众的拥戴。 辉格党与托利党极为给他脸面,在他就任的几十年里,辉格党和托利党虽然总有争执,但总能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 虽然托利党依旧维护王室权利和教会统治,但在与辉格党平分天下的几十年里,托利党也足见认识到社会变革和民心的不可逆转,逐渐在妥协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在班纳特先生年老的时候,限嗣继承法被新任女王维多利亚废止,班纳特先生的财产,平均分给了几个女儿。虽然,每一位班纳特小姐,都如班纳特太太所愿,都找到了富有的丈夫,日子过得宽裕。 出人意料的是,凯蒂的染料公司大有作为,竟然驰名海外,玛丽写的侦探故事,也使她一跃成为大英帝国最受喜爱的小说作家。 莉迪亚一生的专利收入,比大英帝国的财政还要富有。但她按照卡文迪先生的遗愿,将他们所有的财产,都建立为基金,用以投资学校、教育和资助各种实验。 直到柯林斯和莉迪亚埋进圣保罗大教堂,柯林斯始终将乔治王子的两个命令,守口如瓶。 没有人知道,那位胆大妄为、残暴贪婪的摄政王,为了英国王室,所做的牺牲。正如没有人注意到,维也纳乡间的一对恩爱的中年夫妻。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章暂时写到这里了,有一种很仓促的感觉,但是或许是因为竭力想要把格局铺开,导致我有些驾驭不了了,泪……下一篇文章我准备写个王夫人,就写小家过日子吧,好想先弄死贾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