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玛拉梅斯塔 作者:狸薇 文案 全职高手多CP同人合志参本文 精灵宝钻/全职高手crossover 楚云秀×苏沐橙 感觉还是放在本子里整体看比较带感,很多梗是交叉埋的,只看单篇似乎没什么意思,全部本子文章内容请移步LOFTER搜索~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云秀,苏沐橙 ┃ 配角: ┃ 其它:全职高手,楚苏,百合 ☆、上 在定居中州的人类之间,自时间之初便流传着许多美丽的诗句与歌谣,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纪念先人的往事与荣耀。随着时光的流逝,众多的传说早已在历史中消隐无踪。然而那些真正伟大的,则始终不曾因为岁月的打磨而消减半分光辉。永不消亡的英伟灵魂以此引导子孙走上正确的路,使得他们不会在抉择之际迷失了自己。 于众多英灵中最著名的那一位,便是中州戈洛瑞斯王国的祖先,人称光荣之星的沐橙斯芮薇亲王殿下。这位女亲王是曾繁荣数千年之久的古格洛瑞王国的王族。然而在她降生之时,蒙西方众神恩惠的人类王国因统治者贪婪与无度的需索早已踏上堕落的道路。蒙恩之地的主人拒绝向赐予他们土地、传授他们知识的众神献上他本人及臣民们的忠诚,也拒绝与同样来自西方的精灵继续和平友好的交往。但在那段黑暗逐渐降临的漫长岁月中,仍然偶尔有精灵的白船迎着初升的阳光到达位于蒙恩之地西海岸的王国都城,尽管他们已经得不到王国初立时能够获得的礼遇,全国上下也只有沐橙殿下敢于前往港口迎接他们的到来。她发自内心喜欢这些长生不老的朋友,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仿佛是美与欢乐的化身。 “欢迎,我的朋友们,我是格洛瑞的沐橙斯芮薇。”沐橙殿下身着绣有皇室双翼纹章及斯芮薇家族火焰纹章的衣饰,按照精灵的礼节向渡海而来的高贵朋友们打招呼,“非常欣喜还能在这里看见你们的身影。” 在场所有精灵都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悲哀在他们内心浮现,但并没有持续太久,毕竟此刻的相逢依旧值得庆祝。这些精灵中看起来地位较高的一位向前一步代表她的同族向沐橙殿下还礼致谢,“我名叫希思 。真挚的友谊最为珍贵,我愿意向您奉献这一如今看来最合时宜的礼物。” “您也早已拥有我的。”沐橙殿下十分得体地答道,“住所早已准备妥当,请允许我来领路。” 希思微微颔首应允,于是其余的精灵也相继踏上格洛瑞的土地,跟在殿下身后向他们在这里的临时住所进发。经过城中最繁华的街道时,道路两旁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精灵已经许久未曾来到这片曾经受神眷顾的土地,众多年幼的格洛瑞人都不曾见过这些周身散发柔和光晕的美丽生灵,他们的出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其中自然也包括早已背叛信仰的国王的探子。 国王的密探依照他此前的要求如实汇报了街上的情形,“那些可恶的精灵跟在亲王殿下后面,大摇大摆地走进您伟大的城市。街上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瞧,他们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人民的目光,全不把您放在眼里。” “可恶!”国王愤怒地一掌拍到面前的桌案上,“在我的国家公然藐视我的权威,就算她体内流着与我相似的血液也无法容忍!” 密探因国王的怒火而恐惧,他颤抖地跪倒在地,内心希求这可怖的火焰不会降临于己身。国王盯着他忠心奴仆的身影,从牙缝间挤出充满恨意的话语,“叫人召她来这里见我。” 自知免于不幸的密探迅速起身退出,向国王的近侍传达他的命令。这些忠于国王的人们内心对殿下也十分厌恶,他们如国王一般深恨她,但却又不得不因她尊贵的地位与极高的声望而低头。国王的命令使他们内心十分欢喜,做事的速度也就相应提高。这些原因使得沐橙殿下刚回到她家族世代居住的府邸中,便不得不接受诏令前往城中心的黄金宫殿觐见,她内心清楚地知道这对她而言凶多吉少。 国王的威势在雄伟建筑的衬托下更加令人难以忽视,沐橙殿下站在厅中缄默不语。他们彼此都深知如今的局面同样是长久以来对立中的一部分,因此谁也不会轻易退让。然而国王的耐心如同大多数有权势的人一般少得可怜,没过多久便开始指责:“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胆量,竟然敢于挑战我的怒火。” 早有准备的沐橙殿下不慌不忙地说:“我并未想到您会因此而发怒,这是我身为臣下的过失,但决非刻意如此。所以我希求获得您的谅解,至少请先听完我这样做的原因。” “全国上下都知道我讨厌所有来自西方的家伙!无论是那些尖耳朵的精灵还是所谓的神!”国王听了她的话,立即大发雷霆,“你既然想不到我会因此发怒,那么你的忠诚就非常值得怀疑了。” “请您千万不要怀疑我的忠诚。”沐橙殿下单膝跪地,总是挂在脸上的微笑也消失无踪,她诚恳地请求着,“我这样做正是出自对您及国家的忠诚,请您允许我将这样做的理由完整地说出来。” “那么你就说吧!”国王不耐烦地剜了殿下一眼,那目光中饱含着这世上最恶毒的恨意,即便是西方诸神也难以抵御它的可怖。“我倒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东西!” 国王丝毫不相信殿下所说的话。在他心中,对她残存的最后一点信任也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全然的厌恶。他不断思索该如何整治这不听他话的人,这十分棘手,毕竟他们终归流着相同的血,拥有相同的家族光荣;然而无视王者权威的人必要付出代价。他这样下定决心,可能引发的后果也全都不考虑了。 殿下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我知道您厌恶来自西方的精灵或诸神,但您也知道,对他们采取友好态度是格洛瑞数千年来的传统。精灵们都很识趣,现在他们来的次数与史书中所记载过的相比已经大大减少。在这种情形下,对仍然敢于渡海来此的精灵表示一点友好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维持表面和平。” “和平?”国王嗤之以鼻,仿佛听见某个天大的笑话,“这和平总有一天会被我踩在脚下!” 跪在厅中的沐橙殿下闻言暗暗心惊,但她仍然十分冷静、面不改色,甚至脸上还浮起一丝微笑,像非常赞同国王的意见似的,她抬起头说道:“等到那时,我们也的确不必再维持表面和平。但如今考虑到您的态度,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必要,您也一定不希望被我们伟大的祖先谴责。” 毫无疑问,格洛瑞漫长的历史使伴随岁月延续数千年的传统深入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每一人心中,即便是不屑一顾想要打破这束缚的国王也不例外。对先祖及传统的尊敬与畏惧使他保留了最后一点作为统治者必需的理智,殿下的话成功地将他说服了。 但国王心中仍然烧着一把旺盛的火。在这一刻,他厌恶殿下甚至比厌恶精灵、厌恶诸神更加深刻。他将令自己不由自主产生畏惧的责任全部推到殿下身上,倘若不是她到此胡言乱语,他的英明睿智便不会被任何邪恶的声音影响。他毫不犹豫地认定倘若殿下与他是同胞所出,这金座上的王位必定会被她抢去,而他则只能卑躬屈膝地跪倒在地。向女人低头是他万万做不到的事。 一片寂静中,国王若有所思地笑起来,“你说的很有道理。” 沐橙殿下缄默不语,只是再度低下了头。 国王说:“格洛瑞的亲王能有这样的见识是国家的幸运。那么,考虑到我们的国家,我作为这片富饶土地的统治者,在此要向你提些要求。” “是。”,沐橙殿下说:“请您直接提吧。” “是这样的。”国王的笑容在光影的遮挡下看起来阴森可怖,“就像我刚才说的,现在的和平,总有一天我会将其踩在脚下。你是格洛瑞的亲王,也是格洛瑞的将军。我要求你带领你名下的军队加入我的行列,为国家的荣誉做出必须的付出。” 凭国王对沐橙殿下的了解,这样的要求必是她所不会接受的。但如今的情形也没有为她留有其他可选的道路,倘若她因此做出某些大逆不道的举动,他便刚好可以借机铲除这一心腹大患。正在他如此盘算之时,单膝跪地的殿下霍然站起,拔出腰间继承自他们伟大先人的长剑,坚决拒绝了这一要求。 “我的陛下,”殿下面带微笑,话语中却无半分笑意,“请您看着我手中的剑,这是我们共同的祖先传下来的宝物,是我们与西方朋友们友情的见证,如今您要我手持这把剑命令军队去讨伐我们的朋友,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出这事的。” “得了!”国王坐在他黄金制造的宝座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殿下看,他眼中闪着邪恶的光芒,较殿下手中宝剑发出的光更盛更冷。殿下的反应令他十分满意,但想要达到他的目的仅是这样还不够,他要再加一把火才能激得她做出足够得到一个火刑的愚蠢行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着我谋划什么,斯芮薇家族的血早就坏了!” 殿下因为国王刻毒的话语瞪大了眼睛,她持剑的手不由自主抖动起来。正在国王因认定计划将要成功而瞪大双目之时,她却还剑入鞘,单膝跪地,说:“我的陛下,请您不要这样说,斯芮薇家族身上同样流着格洛瑞伟大先祖的血,永远是王室最忠诚的战士。” 计划落空令心怀叵测的国王顿时恼羞成怒,但他必须忍耐,以成就更大的图谋。 “那好。”他无比威严地开口,当他沉静下来时,血统中与生俱来的高贵在他身上又显现出来,“现在正是你证明你对我和国家忠诚的时候,拔出你的剑,服从我的命令,让西方那些伪善的神和可恶的精灵们见识到我们的力量,这力量只属于人类,不管他们是什么都做不了我们的主。” 殿下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此刻她脸上的神情。胸有成竹的国王也并不着急,他知道眼前这位美丽且勇敢的女战士拥有足够的忠诚。血统将他们牢牢地联系在一起,她别无选择。 最终的结果也的确如金座之主所愿:殿下交出了她手中由精灵打造、代表斯芮薇家族的长剑,宣誓自己对国家的忠诚。然而她仍然感觉到有黑暗隐藏在格洛瑞晴朗的天空之后,将阴影投向了整个王国。她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因为有许多可怕的言语在她归家途中传进她的耳朵。 街道上的人们彼此说:“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死呢?我们离西方那不死之地这样近,天气好的时候,不需要多好的视力也能看到众神之所山顶上主神的王座。传说中曾经背叛过神的精灵都得到了赦免到那里生活,无罪的我们为何要受到死亡这酷烈的惩罚?” 还有的人则更激烈些,他们说:“我们早已是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民族,最伟大的生灵。如此伟大的我们却无法征服那小小一方海岛,甚至连向西航行都不被允许,这当然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这些话被善良勇敢的殿下听到,她的心底产生了某种深重的恐惧。作为拥有一部分精灵血统的格洛瑞王族,她始终崇奉尊敬西方的诸神,与造访格洛瑞的精灵保持友谊。渡海而来的精灵们称她为精灵之友,可惜这光荣的称呼如今将给她和她的家族带来巨大的麻烦。 “但我是格洛瑞的王族,斯芮薇家族的首领,我应当坚持自己的信仰。”她这样想着,命令仆人把家族中年少的继承人们都叫到自己面前,随后关上大门,对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说:“你们感觉到了吗,笼罩在我们伟大国家上的阴影。” “是的,我感觉到了。”年龄最长的文逸最先给出回应,他是斯芮薇家族旁支的后代,以严谨的行事在同辈之间闻名。殿下赞许地看了文逸一眼,她的面容温柔恬淡,神情中却充满力量,“现状已无法满足我们的陛下,我想和平很快就要过去了。但斯芮薇家族世代都是精灵的朋友,我们不能背叛祖先流传下来的信仰。” 再开口的仍然是那位老成的少年,“所以,我们要与国王的人马开战吗?” “不,绝不是。”殿下利落地回答,“国王拿去了我的剑,我相信他会着手召集军队向西方宣战,那将是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大灾难。我希望你们做的,则是尽可能在这灾难中保全自己。” 正在他们谈话时,斯芮薇家族忠心的仆从带来了相当不受欢迎的消息:宫中的使者已经到达亲王的府邸,他带来了国王最新的命令,并一定要传达给斯芮薇亲王殿下本人。沐橙殿下不得已地离开她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们,独自一人与使者会面。身着王室仆从制服的使者面带轻蔑地将手中的卷轴递给她,他口中说着礼节性的话语,但却毫无真心的尊敬,“请您打开看看,陛下要求我带回您的回复。” 通常而言,在觐见当日便下达的诏令只有两种,不外提升或贬谪。沐橙殿下听了他的话,动作轻巧地拆下封口处印有王室徽记的火漆。心慈手软无法被用来形容当今黄金宝座的主人,她业已预料到纸卷上的内容绝不会令自己感到放松。尽管如此,当沐橙殿下完全展开那盖有国王印鉴的纸张时,仍然为那位陛下的行事而震惊,她迅速阅读完纸卷上的文字,平静地对带它来的使者说:“我想这的确是陛下本人的意见。” “您说得对,”使者轻蔑地朝她欠身,“正是由陛下口述的命令。” “既然如此,臣下便该一丝不苟地执行。”沐橙殿下说,“请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取官印来交予你带回给我们共同侍奉的主人。” “您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是绝顶聪明的人。”使者笑容甜蜜且虚假地奉承道,“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沐橙殿下对使者微笑,“那么,请恕我失陪。” 她说完,走出他们会面的场所,转到府邸中另一条回廊上。她相信国王下令撤销她顾问职位的举动只是试探的第一步,目的便是要看斯芮薇家族的势力是否依旧强大如数千年的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即便是王室也不可轻易触碰。作为家族的领导者,没有人比她还清楚忠实者们如今四面楚歌的艰难处境,她必须想办法尽可能保全家族血脉甚至王国传承而非与国王逞一时之气。但如今城中还有精灵停留,他们更加吸引国王的目光——这意味着已酝酿中的悲剧将很可能提前爆发。 迅速做出决定的殿下立即唤来仆从,要他去取来王室顾问的官印,并告知其尽可能拖延时间,令那位使者无法在自己返回前动身离开。布置完这些后,沐橙殿下独自来到马厩,随意牵出一匹外表寻常的马疾驰而去。精灵在城中的住处距离亲王府邸并不远,但此时居住其中的精灵们对她的来访则十分意外。他们都非常喜欢这位会说流利精灵语的人类女亲王,斯芮薇家族的声名也早在千年前便传遍每一位精灵的耳朵。他们面带惊讶地询问殿下神色焦急的原因及来意。 沐橙殿下早已顾不得礼仪,“国王刚刚派出使者来宣布撤销我官位的命令,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他对忠实者们的试探。我高贵的朋友们,请原谅我的失礼,在他的眼中精灵比人类中的忠实者更加惹人厌恶。如果你们能够相信我的忠诚,就请务必答应我的请求,尽快离开这片早已落入诅咒的土地。” 精灵们被殿下的话惊呆了,“我们当然是相信你的话的,但这实在太意外了。” “意外并不只有这些,”沐橙殿下说,“今天早些时候,他命令我交出名下的军队,我无法公然违抗国王的命令,不得已呈上了那把由精灵打造的珍贵武器。倘若没有原因的话,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即便精灵是永生的种族,我也无法用朋友的性命来冒险。” 殿下说完后,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希思突然对她说:“我们会尽快动身。请允许我代表在这里的所有精灵向格洛瑞王国斯芮薇亲王殿下表示感谢。” “这没什么,”沐橙殿下向精灵首领微微躬身致意,“时间是公平的,现在我必须走了,希望还有相见的机会。” “我想会的,”希思很确定地对沐橙殿下这样说着,她的话中似乎蕴含着无限深意,“而那时,你的善良也将得到应有的报偿。” 人类亲王离去的步伐因这句话而停顿,她转回身来望向立在原处的女精灵,美丽的眼中闪烁着不解,“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希思并未多作解释,“你会明白的。” 沐橙殿下仿佛忽然间想到什么,她有些迟疑地说道:“……我的祖先说,血统高贵的精灵大多能力出众,他们能够预知未来。” 希思回答道:“倘若人类如精灵般拥有无尽的寿命,他们也同样可以预知未来。世间的一切都是造物神大乐章的一部分,你该知道乐章的旋律总有规律可循。” “原来如此。” 尽管沐橙殿下这样回应,但她心中完全不相信希思的答复。然而必要的含糊其辞是精灵避免麻烦的一种手段,她完全理解,“那么,就让我们在这里告别吧。” 接下来的事如殿下预想中的那样发生了。在殿下交回官印的第二日,国王便气势汹汹地带领卫队将城中的精灵住所包围起来并进入搜查。他满心以为能用人类沉重的枷锁套住这些精灵美丽的脖子,然而提前得知消息的精灵们早已连夜驾船返回西方,胸有成竹的国王扑了个空,他瞬间便认定这绝非偶然,必要有人为这通风报信的背叛付出代价。 金座之主恼羞成怒,当即下令烧毁那幢造型优雅古朴装饰精巧华美的建筑。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火光几乎能与日月一较高下。那充满愤怒与仇恨的火焰在天气的推波助澜下险些将周围居民的房子也卷入其中。带着满腔怒火回到皇宫中的国王意气难平,很快便要亲信拿着他的手令与自沐橙殿下手中取得的精灵长剑去召集军队,为的是提前做好进攻西方的准备。 国王的行事引来城中民众截然不同的反应。跟随他一同背弃信仰的人们纷纷为这举动欢呼雀跃。他们坚信勇武的国王能够带领他们征服世间一切陆地或海洋,将反对人类合理要求的诸神及他们的帮凶精灵全部踩在脚下。在这些反叛者中,有许多已然开始幻想胜利后他们拥有大批精灵奴隶并得到其最恭敬的侍奉的景象。“那真是值得梦寐以求的美好”,他们都这样说。 而另一部分仍旧坚持信仰的忠实者则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深知自己是国王的眼中钉,随时都会被动手清除出去。但即使如此,对西方诸神的信仰仍旧牢牢扎根于他们心中,于是他们不像反叛者们那样穷凶极恶,衰老与病痛的苛待在他们身上也没有太多体现。这顺应天命得到的回报引来了更多仇视的目光,格洛瑞王国的人们开始自相残杀。反叛者们有国王作后盾,切实地做下了许多坏事。处境艰难的忠实者们纷纷向沐橙殿下寻求帮助。家族中的年轻人认为此时最好不要与国王公开对立,只在暗中伸出援手即可。沐橙殿下接受了他们的建议,派人在天黑之后接应遭受迫害的忠实者,为他们提供住所、食物与水。 沐橙殿下在黑暗降临后所做的事最终传到了国王耳中。金座之主大发雷霆,立刻唤来卫队命令他们“抓住那个蛀虫般的斯芮薇”。然而命令从他口中发出不足一分钟,这位自命不凡的君主便更加愤怒地意识到:倘若没有公开合理的理由,这道命令势必会引起全国动荡。最可恨的是斯芮薇家族的声望在国家传承的数千年间并不亚于王室家族,显赫的地位令他望而却步,他也的确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定罪。 但王者的怒火历来需要有人为此负责或付出代价来平息,于是国王把饱含恨意的视线转移到无辜的平民忠实者身上。身着黑袍的密探们在光天化日下出没于都城的大街小巷,但凡听到任何在他们耳中像是忠实者会说的话便要将说话人投进监狱。官员们也充分领会他们主人的意图,立即炮制出许多“供词”,言之凿凿地道出残害同胞阴谋叛国等可怕的罪行。国王对这样的铺垫十分满意,堂而皇之地宣布这部分人有罪,他们罪行应受的刑罚便是烈火焚身。 得知消息的沐橙殿下竭力想要营救他们,但她的努力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国王令人拆除境内最高峰顶原本献给造物神的圣坛,并在拆毁的废墟上建起令人胆寒的刑场。被捕的人们被严加看管着送往那里接受因莫须有的罪名所带来的火刑,他们至死的苦恨化作乌黑的阴霾自刑场上空起逐渐笼罩住整个国家。良知尚存的人们在心底谴责国王此举的残暴,更多的人却在拍手叫好。 这样的局面使沐橙殿下心灰意冷,她已看不出这片她深爱的土地上是否还存有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被贪婪遮住视线的人类不再相信任何值得他们敬畏的事物,他们只相信自己的武力,并要借助这武力攫取一切他们要求的好处,没有什么比无休止的享乐与杀戮更能够满足他们早已朽烂的内心。通过与统治者斡旋而保全人民性命的办法以人民的鲜血宣告全面失败,指望这国家从自身进行反思已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格洛瑞西海岸的众多港口停满了国王的舰队,而国王本人仍在不断发布告示,使用金钱与权力招揽更多的青年加入“为国家荣誉而战的伟大军队”,甚至斯芮薇家族中的一部分年轻人也受到了他的蛊惑。 保持清醒的年轻斯芮薇们再次被沐橙殿下召集起来。她充满悲哀地向家族中的年轻人们讲述她所知的发生在光明及黑暗中的一切。此时此刻他们每一位都心知肚明战争不可避免,自己也同样难逃一死——那位黄金宝座的主人绝不会放任斯芮薇家族这样大的威胁留在身边,借战争之机排除异己对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善后工作也不必担心,只需要付出一点虚名,便能收回大量愿为他歌功颂德的人心。 感受到统治者威胁的年轻人们难以再保持镇静地坐下去了,他们对沐橙陛下嚷嚷起“我们可以请求精灵们派出军队来援助”之类的话来。 “要精灵的军队来援助什么?”殿下反问他们,年轻人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精灵毫无疑问是忠于西方诸神的,而国王正是要向西方进军。斯芮薇家族被内心信仰与世俗礼法共同限制而因此进退两难,但在所有族群中也只有他们是这样:他们得不到任何可能的盟友所伸出的援助之手,必得孤军奋战。 沐橙殿下端坐在那张自首位斯芮薇亲王始流传下来的椅子上,神情十分平静地说:“国王一意孤行要向西方的神与精灵宣战,我们的家园已经被黑暗所玷污,这片土地即将失去所有希望。相信你们也早已因为格洛瑞高贵的血统看到国家覆灭的未来,我的身份要求我不能背叛,但我要保护家族不受这黑暗侵袭。” 她的话意味深长,更进一步的静默使不大的室内空间变得越发幽深,烛光影影绰绰地映在每一位的脸上。过了许久,有人问道:“那么依您的意思,我们应当怎么做?” “尽一切力量,远离将要发生的战争。”殿下说。 “所以,您是要我们离开世代赖以生存的此处,去另外寻求一块流亡之地,以远离故土的代价来换取生存?” “我同样抗拒离开这里,比你们每一个都更加不愿面对这事实。因为我是这里最年长的人,我在这土地上度过比你们更多的时日,对它拥有更深的感情。但如今已是不得不告别的时候。倘若失去生命,即便是祖国的土地也无法将你复活,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尚显天真的年轻人们一时很难接受沐橙殿下的话,但他们也很快就确定这次她仍然是正确的,“我们愿意跟随您,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殿下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想你们有些误会。我们的确都应当远离战争,但我有另外要做的事,你们无法跟随。” 沐橙殿下为斯芮薇家族作出了许多贡献,在此的年轻人们全部都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位家族的首领,“那么您打算做什么?” “我将前往西方。”沐橙殿下说。 在场的年轻人们因她这句话而大惊失色,“您要我们远离战争前往他乡避难,而您却要前往西方?在斯芮薇家族世代延续的对于西方诸神与精灵的忠诚面前这完全是背叛,您不应该这样做。” “我没有背叛。”沐橙殿下说,“陛下需要我的军队,我便双手呈上来自精灵的剑交还所有的权力,这是我对国家的忠诚。他不信任我,并未要求我随行,那么我便要忠于自己的心前往西方,踏上那永生的土地,向诸神及我们的朋友陈情,请他们心怀怜悯,不要向忠诚而可怜的格洛瑞人发怒。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我去时保住自己的性命,坚持自己的忠诚与信仰。” 她的话让这些年轻人明白面前有一条多么可怕的道路等待他们走上去,无论对生命还是信仰都是一次酷烈的考验,但在走投无路之际,这已是最可能做到的解决之道,“那么您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殿下的回答十分简洁,“你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我,恐怕我们不得不在生命中预先尝到死别的滋味。我无法给出任何指示与引导,就连我自己也辨不清航行的方向,但这是不得不做的事,因为我们是格洛瑞的后代,血管里流淌着的是蒙福的血液。” “我完全明白了。”年龄最长的文逸带领着同辈向殿下行礼,“令人尊敬的斯芮薇亲王,沐橙殿下。我将完全依照您的话去做,听从心中信仰与忠诚的指引,绝不参与到国王与西方诸神的战争中去,在暂居东方的高贵朋友们的国度等您归来。” “一定要尽快。”沐橙起身将她家族中的年轻人们扶起,“没有时间可供我们迟疑,国王召集了足够的军队,西方的海港已经停满他的船舰。不祥的阴影越来越重,我们都要尽早踏上各自的道路。我已在港口准备好船只,选出值得你们信任的人这就去吧,神会决定我们的方向。” “诸神会护佑忠诚的人。”文逸再次向沐橙殿下行礼,“我们终将重逢。” “但愿我们可以。”殿下带着笑容送他们出门。除他们之外,其余人等对此事一无所知,因而府邸中风平浪静,连国王暗中派来的密探也一并骗过了。她在书房中独自静坐至次日晨光初兴,历经风雨的院墙将城中的渐起的喧闹阻隔在外。静默历来使人感到心虚,但此时的静默对沐橙殿下而言却是最好的礼物,这给了她充足的准备时间——那位黄金宝座的主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不出所料,宫中的使者很快就到了。他的脸上挂着看似真挚的笑容,毕恭毕敬地请她进宫与国王见面。然而这并非邀请而是命令,命令是不允许违抗的。于是国王本人也直截了当地向殿下提出与他一同攻打西方的要求。他拿出那把可以号令军队、原本属于沐橙殿下的长剑,“只要你听我的吩咐,它将继续属于你。”他说。 “我已经将它献给您了。”殿下说。 国王毫不在意沐橙殿下的话,“我知道你很喜欢它,从你拥有亲王头衔时它就在你身边,你不能没有它。” 殿下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回答:“我已经将它献给您了。” “混账!”国王勃然大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不会教你得逞的!” 殿下在心里深深地叹息,这样的君主注定为国家带来悲惨的命运,原本就是侥幸的希望如今越发可笑,“您误会了。我决不反对您的任何决定。我愿意在您出征之时守护伟大的格洛瑞,等待您凯旋而归。” “不。”国王咬牙切齿地说,他语气中的刻毒是殿下闻所未闻的,她毫不怀疑这位尊贵的统治者会竭尽所能置她于死地。“我不会把你留下,不会教忠诚于我的子民听你的胡言乱语,更不会教你窃取我祖辈传到我手中的权柄,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斯芮薇家族没半点关系,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我始终铭记在心。”沐橙殿下并未被国王的态度影响,她十分从容地向他行了一礼。“倘若您拒绝我留在格洛瑞王国,那么我愿意前往东方距离这里尽可能远的地方。我已向您交付所拥有的全部忠诚,但请务必宽恕我的无礼——向朋友拔剑并不在这范围之内。” 沐橙殿下的话几乎正中国王下怀,他一直以来都期待她走得远远的,“那么就照你自己说的做,到东方去吧。”他心中这样想:与格洛瑞一海之隔的东方大陆的海岸边刚好有座精灵城市,那正是她该去的地方,最好永远不再回来。她虽然讨厌,但毕竟属于斯芮薇家族,还拥有世袭的亲王封号,决不能随意对其下手,无论如何都是他心头拔不掉的一根刺。现在这刺要自己离开,再没比这更好的事了。 沐橙殿下出言感谢国王的宽和,国王也笑着应答,两人之间曾发生过的所有芥蒂一瞬间似乎都被遗忘了。但这假意遗忘所带来的短暂和解注定不能长久,只因他们自一开始便走上完全相反的道路。于是在沐橙殿下告辞离去后,国王立即宣召最受信任的密探们来见他。他下了一道绝对隐秘的命令,要求他们到亲王府去杀死沐橙殿下,以免她见到居住在东方的精灵后再次为整个国家带来灾祸。至于他本人,则已亲口应允了她离开的请求,谁也讲不出他的过失。 “杀了她之后,趁夜把她扔到海里去。你们的手脚要快些,不可露出任何马脚,要做到看上去像她畏罪逃走一般。”这是他的原话。 来的是密探队伍中最为出色的三位,这样的命令对他们而言实属平常。以一敌多决非易事,因此尽管沐橙殿下武艺高强人尽皆知,他们也全不放在眼里。然而使沐橙殿下闻名海内的不仅是她的过人美貌与高强武艺,同样也包括聪慧的头脑。在殿下看来,国王是绝无可能轻易放过她的,他们彼此拥有共同的祖先这点不足以令她得到庇护,相反会更容易为她引来杀身之祸。 直至当日夜深人静,心事重重的沐橙殿下仍独自坐在房中思索之后的对策。前往东方的说辞只是一时之计,国王也并不会相信她。效仿千年前的王室先祖驾船前往西方祈求宽恕在她心中是最好的选择,并且这一决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变得越发坚定。此时门外一声突兀且轻微的响动引起了殿下的注意,她悄无声息地回身取下墙上悬挂的弓箭,箭尖笔直指向前方。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并未料及这样的情况,正惊疑不定时,殿下早已射出数箭,锋锐的箭尖在他们的脸上留下血痕,严厉的喝止随之而来:“离开这里!” 她的警告并未起到作用,刺客们抹去脸上的血、拔出束在腰间的长剑一步步逼近站在原处的沐橙殿下。她扔掉弓拔出剑与他们针锋相对,属于格洛瑞王室的过人气势自然地流露出来,“看在我们都是格洛瑞人这一点上,奉劝你们到此为止。” 领头的刺客说:“我们向主人立下的誓言要求我们完成他的一切命令,无论这命令是什么都必须听从。” 沐橙殿下长剑的剑刃上掠过一道冷光,“可惜这誓言今日就要打破了。” 刺客们被殿下的话激怒,立即举剑向她袭来。他们的剑速度极快,每一击都带有强烈的恨意,恨不能将沐橙殿下斩于剑下。原本不想多生事端的殿下也在闪躲间耗尽耐心,手起剑落轻而易举地划开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同伴被杀使另两名刺客停了下来,他们不乏痛苦地看着他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到地面上。暗淡的月光通过打开的房门笼罩住这处,阴森的黑暗气息弥漫上他们的心头,原本空洞的仇恨顿时有了依据,变得更加可信且更易令人迷失。那两柄来自宫中的长剑在片刻停顿后变得更加穷凶极恶,沐橙殿下也不想再与他们无止境地纠缠下去——在前往西方求取诸神原谅一事面前,敢于挡路的人都必须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仍然沉浸在梦中的人们没有谁能够料到,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他们美丽、令人尊敬的沐橙殿下的剑上会沾满同胞的鲜血。而他们同样不知道的是,这位英勇的女战士在杀死全部刺客后沉默地走出了她载满家族光辉历史的亲王府邸。日后名垂青史的女亲王于天色未明时到达了城外的港口,避过港口内所有会对她不利的耳目解下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小船与陆地相连的绳索,缓慢而坚决地离开了她充满感情的故土。 沐橙殿下自此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旅程。她没有叫任何仆人随行,只带走足够的食物和水,还有精灵赠送的弓与剑。这样做或许可以在府中营造出她只是外出打猎的假象,尽管这样的掩饰并不那么令人信服,但被拆穿可能导致的后果她已经顾不得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最初的航向仍是格洛瑞人最熟悉的东方。在那边海洋另一侧辽阔的土地被称为中州,多数居民都是人类,只有大陆西边的港口和迷雾缭绕的深山中才可能发现精灵的踪迹。来自格洛瑞的大船将王国内的知识与技术带到中州的人类之间,教会他们耕种与纺织,就此免去颠沛流离的迁徙生活。格洛瑞人在那里被称作海洋智者,在人类间享受最高等的礼遇;即使后来原本仁慈的智者实际已变为残暴的统治者,备受尊敬的情况也未发生过丝毫改变。 然而那是她家人的方向,并非是她的,沐橙很清楚这一点。斯芮薇家族在中州拥有极高的声望,无论是谁都会对那些逃亡的年轻人伸出援手。她则是那个需要向西方求援的人。太阳渐渐升起来,平静的海面上荡起一片灿烂的金光。她不清楚自己向东航行了多久,但想必已经够远了。沐橙抬头寻找传说中由格洛瑞的先祖所化成的星芒,那颗大星始终高挂在极北的天穹,为他在海上航行的子孙指引方向,此时也不例外。得到先人的启示,沐橙信心倍增地调整了航向,在朝向南方行进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转向她原本的目的地西方。 然而踏上正确方向并未减轻笼罩在沐橙心上的阴影,这阴影与格洛瑞中的其他人截然相反。他们的阴影来自贪婪及愤怒,她的却是忏悔与恐惧。在她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她并未尽到自己多种身份的义务,同样促使了厄运的来临。 她在海上飘荡了许久,逝去的时光多到数不清的地步。唯有北方高悬的星星能通过告知正确航向带给她些许慰藉。她看不见任何像是海岸的东西,四周都是茫茫无际的海水。带上船的食物每天都在稳定减少,但减少得并不算多;一般来说,如果是普通人开始这次航行,他们多半都没有活到现在的能力,这得益于她血脉中受祝福的那部分。沐橙很清楚这一点,没有什么比利用与生俱来的天赋担负起血脉中的责任更能证明一位战士的高贵与光荣,这使得她的信念更加坚定。 只是性格中软弱的部分与其他优秀的品德一样,也是造物神在创造人类作为他次生儿女时被赠予的礼物,无论多么英勇的人物也无法完全逃离它们在某些时候带来的消沉,沐橙也并不例外。她开始担心听从她的命令逃向东方的年轻的家人,他们极有可能是格洛瑞王朝最后的希望。但希望并不是不会破灭的,一旦计划为人所知,国王的人马将轻易摧毁传承已逾千年的斯芮薇家族,尽管这样做同时也为他们自己的覆灭掘开幽深的坟墓。 正在这时海上起了大浪,沐橙迅速放下了自己的担心。格洛瑞附近的海域是不会有大风浪的,平静的海面比强盛王朝需求的适宜天气更加讨人喜欢。现在出现的风浪很好地说明她已经离开了格洛瑞的疆域,从先祖手中穿越数千年洒落到她身上的星光指引着正确的方向。她抽出精灵打造的锋利宝剑紧握在手中,好似是对狂风巨浪宣告自己的勇敢无畏。之前发生的事都还算顺利,如果眼下这一切是西方诸神对她胆量与虔诚的考验,那就必须通过它。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和顺利再无任何关系。海浪不断袭来,她必须将格洛瑞王族血脉中航海的天赋发挥到极限才得以稳住在海面起伏的小船。暴雨及闪电纷纷而至,带上船的食物多半被卷入海中,余下的部分也因为被雨淋湿而开始腐烂变质。好在海水对格洛瑞人而言不是太坏的饮料,这给了沐橙一些希望。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感觉到心慌意乱,格洛瑞人的确具有超越一般人类的强健体魄,但也无法像他们的精灵朋友一般餐风饮露不眠不休。自从海上卷起风浪,她就没有得到过任何休息。锋利精巧的武器再也无法给她任何勇气与安全感,她的确是位值得歌颂的战士,但也即将覆灭在没有敌人的战场上。 “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没有到达不死之地向诸神陈情前,我绝不能将自己交还给与时间同生的海洋。”沐橙竭力维持着小船的平衡,她的自语被怒涛的声音完全吞没。仅有的食物被她放进衣物夹层保存起来,精灵制造的弓箭牢牢缚在背后,腰侧挂着剑鞘,宝剑本身则被牢牢掌握在她的右手,剑柄精致的花纹刻进手心,疼痛让她铭记由己口中说出的话语。但很快她就发现比面对风浪失去食物更加可怕的事——北方星辰的光芒渐渐隐去,原本向西前进的小船在她不知不觉中已偏离正确的航向。海水旋转翻腾,不断地把她向来路推回。她意识到这正是传说中西向航路上的魔法所致,是全知全能的神为了隐藏蒙福之地所布下的障碍。 只是这障碍无疑只能加剧沐橙想要越过它们的渴望。格洛瑞英雄的血在她体内沸腾起来,向西的愿望敌过其他一切的心愿。她屏气凝神,竭尽全力控制那条可怜的小船趟过既凶且急的浪势。她已经无法考虑其他事情了,死亡在此时也不再重要,仅存的信念告知她眼前的风浪绝不是她对手,也只有通过这项考验的勇者才能够获得向神陈情的权利,她必须做到。 “那么就来吧!”沐橙用古老的精灵语言念诵出水□□字,这风浪理所当然是受他法力控制的。天空划过数道闪电,霎时间照亮阴森的整个世间。“我会证明格洛瑞人的勇敢!” 她把精灵宝剑举至面前,雨水将她淋得透湿,经受了风雨洗礼的剑刃则如雪似电,带着不可侵犯的凛然之势。可惜这气势对主宰天地的诸神来说过于渺小,起到的作用也只不过是壮大人类的胆量而已。暴雨随狂风一同凌厉地攻向随船摇摆不定的沐橙,但她并未屈服,站得更加笔直,剑尖指向暗淡的天空,仿佛能够刺破一切迷雾般耀眼。 一时间海上的波涛的确因沐橙之剑上附着的古老力量有所减弱,但全新的、更加猛烈的海潮则丝毫不惧那把轻巧单薄的剑,深色的海水凭空翻起巨浪,白色的泡沫也好似被蒙上了黑暗的影子。它们在举剑的沐橙面前张开漆黑可怖的口,船侧的海水纷纷向那凭空出现的漩涡快速流去,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不断下降,即将被这片阴森的海洋彻底吞没。 一旦失去生命,使命或荣誉都将成为空谈。沐橙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海面,意图找出一条逃生的万全之策。她已经没有余暇思考闯过这一关后的事情,对她个人而言的末日近在眼前,只有拼尽全力才可能躲过。她放下因长时间举剑而酸痛的手臂,水珠顺着剑刃无声无息地滴落到船上。船板不堪海水的压力,裂开许多道缝隙,海水便从缝隙中涌入。水越积越深,逐渐没过靴面,在海浪不祥的咆哮声中,沐橙敏锐地注意到了某些晦涩的细微声响。她紧握住手中的宝剑准备逃生,然而面前的巨浪仿佛看穿她脑中的想法,顿时涨起数倍的高度朝她扑落下来。 这一浪过去后,海面很快恢复成风平浪静的模样,天空也变得晴朗起来,仿佛一切阴暗可怕的事情都未曾发生。只是原本孤舟一人向西方进发的格洛瑞王国的斯芮薇亲王,沐橙殿下,却彻底消失了踪迹。 事情发展到这里,这位格洛瑞王国斯芮薇家族的末代亲王已经完成了她在历史上被赋予的使命。依照她的嘱托,斯芮薇家族的年轻人及时抽身;他们准备好要带走的一切提前上了船。被派来寻找他们的奴隶无功而返,斯芮薇家族背叛王朝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国家。国王将许多他做下的恶事改头换面安到在他眼中下落不明的斯芮薇人身上,人民的怨恨与愤怒顷刻间转移了方向。但斯芮薇的府邸已经人去楼空,国王所做的一切都毫无用处。 提前上船等候的斯芮薇年轻人们没能等到来自他们敬爱的沐橙殿下的任何信号,殿下仿佛失踪在茫茫大海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传来。他们不得不相信这死别的痛苦就如殿下临行前所说过的一样要提前应验了。之后这些年轻人漂洋过海来到位于他们失落王国东方的中州大陆上,建立起全新的国家。尽管殿下与他们当中任何一人都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他们仍将她奉为共同的祖先,称呼她为光荣之星。在他们眼中,殿下所作出的贡献并不比更早的远古那位化作北空明星的先人更少。沐橙殿下的事迹随着戈洛瑞斯王国的历史一同流传下来,她年轻时的作为也演变出许多版本,但在流传众多的传说里无一例外的是,沐橙殿下的生命在格洛瑞覆灭前便终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戈洛瑞斯:Glorious的音译。 斯芮薇:Thriving的音译,来自神无叶《战队译名2.0版》兴欣译名。 格洛瑞:Glory的音译。 希思:Hith的音译,原词为辛达语,意为薄雾,烟雾。 ☆、下 事实并非像历史与传说中所描述的那样。当时的真相是,独自一人驾船向西方进发的沐橙殿下的确遭遇了非常大的风暴,不幸被卷入巨浪失去踪影。但她却并没有因此到达人生的终点,而是被海水冲上了岸。 沐橙从昏迷中醒过来,窒息的感觉仍然留存于她的脑海中,身体其他部位却未感到任何不适。出发时被缚在背后的弓箭失去了踪影,十指曲起抓住的也并非是熟悉的剑柄而是细碎的沙石。她睁开眼想要观察这未知之地,然而,不仅想象中的可怖画面没有出现,视线所及之处也尽是久违的宁静平和。她的身旁站着一位陌生女性,对方正低着头看她。 这位陌生人头戴泡沫羽冠,肩披微卷的漆黑长发,身穿蓝色长裙;那些蓝深浅不一,好似把海水直接穿在身上一般,裙角织有浪花般精巧美丽的花纹,一枚浪花形状的指环在她指间发出幽深的蓝色光芒。尽管沐橙自小接受王族教育学识过人,但仍对眼前超凡的一切毫无头绪,不由自主地望着那位女性发起怔来。对方的容貌十分美丽,脸上仿佛有星辰的光辉,甚至比作为首生子女的精灵还要高贵优雅,足以令人为其倾心。 对方注意到沐橙专注的视线,同样投来了自己的目光。她们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彼此都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对方。耳畔隐约传来远方海水翻涌的声音,四目相对间不约而同维持着沉默。早已注定的命运于这时间静止之地落到她们身上,自相见时便开始酝酿的感情猛地占据了两颗纯洁的心。尽管尚不知晓对方的姓名来历,但承载了相同心绪的目光却令彼此都沉迷其中。海浪遥远的声音将沐橙拉回清醒,她定下神来,暗暗怪罪自己先前的忘我,问道:“这是哪里?” “孤独岛。”那位高贵的女性也如梦初醒一般,张口轻轻地答了沐橙的问话。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与螺壳记录下来的海浪的回声十分相似。她回答过后,动作优雅地拈起长裙低下身来,美丽的双眼直视着沐橙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答案,“这里是精灵的孤独岛。” 她的声音充满蛊惑,沐橙却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但隐约的熟悉感令她感到有些疑惑,“我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你,我们见过面吗?”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站直了身体。沐橙又问:“你是精灵吗?” “不。”对方这样回答。她的话说得很美,即使只有一个字也包含某种古老的韵律。她朝沐橙伸出一只手,沐橙下意识抬起手握住,在对方的牵引下站起身来,又低头向她道谢。 那位神秘的女性并未理会她的致意,径直转身走开了。沐橙无处可去,便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动起来。她们所在的这片沙滩十分平整,踏足其上异常柔软,沐橙行出数步,突然注意到这沙滩上的沙实为细碎的宝石粉尘。这一发现早已超出她先前对此地的大概认知,她当即停下脚步,冷冷说道:“请等一等。” 走在前方的神秘女性停下脚步,“什么事?” 沐橙语带寒意,“这里究竟是哪里?” “精灵的孤独岛。”对方神情自若,毫不在意沐橙话中的冰冷。 “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孤独岛与众神之所一样,是不许人类涉足的。”沐橙这样说着,向前迈出一步,紧盯着她面前的神秘女性,这一举动看似平凡,实则需要巨大的勇气。格洛瑞血统中的尊贵在她眼中展现,坚定无畏的视线中蕴含着极大的力量。 “而我现在毫发无伤地在这里。告诉我,你是谁?” “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格洛瑞人的勇敢与忠诚。”那位女性依旧是轻飘飘地回复,尽管她眼中的情感深沉而绵长,“你得到了你应得的认可。我是水神的追随者,世间海洋皆归我掌管,全能的造物神赐予我云秀米斯提(1)的名。” 沐橙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她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见到诸神之一的幸运,惊喜的心情令她的语气也变得雀跃了,“格洛瑞人擅长航海,我曾见过你的画像,但那画像与你本人并无太多相似之处。你比画像上美得多,我没有认出来。” “外表于我而言并无任何分别,你该知道神的外表只是选择的结果。”云秀并未在意沐橙话中明显的喜悦,她是通晓一切的神,自是肩负监管维护世间万事运行秩序的责任。眼下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原有可应对的范畴,她必须保持清醒。 衣着华贵的海洋女神转回身去继续领路,她们一同穿过沙滩,带有明显精灵风格的岛上建筑次第出现。它们大多掩映在丛林之中,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沐橙被精灵们卓越的作品吸引,正在同时,沉默许久的云秀也再度开口,她话说得很慢,仿佛心中思虑重重:“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的确见过面。” “我相信那一定令人难忘,”沐橙暗暗心惊。此前她虽时常与精灵来往,但却不知这位海洋女神的脾性。倘若不幸触怒了她,恐怕前往不死之地的重任便要就此落空。好在礼节性的词句一直是格洛瑞王族成员所必须掌握的内容,“但请谅解我实在无法想起更多细节。” “那并非你的错,不需要由我来谅解。”云秀停下脚步转向沐橙,后者敏锐地感觉到这位海洋女神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若风暴来临前的海洋,平静却又无处不险,“但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希思这个名字。” “如果说的是那位不久前曾经到访格洛瑞的精灵,我的确还记得。”沐橙面带尊敬之色。而她话音刚落,便立即意识到云秀话中的深意,她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神的外表只是选择的结果’?” 云秀并无多言,点头认同她的话,“是的。” “原来如此,”沐橙点头,“虽然无从得知神祗造访的理由,但我相信绝不会是无端之举。” “你似乎很了解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种族在想些什么,”云秀话中有少许笑意,但并不十分真诚,“包括那日来送信也是一样。” “我仅是厌恶战争。”沐橙说,“那是最穷凶极恶的贪婪,它将一切被其卷入的人都变得不再像人,甚至精灵也不能避免这没有任何好处的改变。” 她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既然厌恶战争,便要用尽一切力量阻拦它的发生,这当然是她会来到此地的原因。 “我知道你出海的目的。”云秀说,“我能感受到它,它是你命运的一部分。自你降生那刻起,便注定我们会在这里相逢。” “可我并不相信命运。”沐橙说,“我如果相信,就不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属于我的命运是为国王的意志征战四方,无论敌人是谁。此时的抗拒是我遵从内心的举动,绝非是命运的驱遣。” “但这正是你命运的组成。”云秀伸手去握沐橙的手,她们的指尖一样冰冷,“造物神赐予人类死亡作礼物,使他们能够摆脱枷锁在世间自由来去。当一个人类对生活感到疲倦时,便可以躺下来得到永久的休憩。这既定的离开看似是摆脱了命运,但一个人什么时候想要休憩仍是他命运的一部分。在这一点上,除却独一的造物神,没人能给出答案。” “或许事实就如你所说。”沐橙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她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但她的确试图感受云秀身上可能存留的一丝温度,“那么,倘若想遵循命运,便更应该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我是为向主神陈情而来到西方的,这是命运促使我做出的决定。我想他必定不会居住在精灵的岛屿上吧?” 云秀答非所问地回应了她近乎质问的话,“曾经如此。但长期以来在此停留的海洋精灵日复一日被众神之所的光辉所吸引,最终全部迁去了西方。” 沐橙说:“我以为精灵应当是钟爱星光的生命。” “精灵之友,你应当清楚,在这世界时间的最初只有星光于天际闪耀。精灵作为首生的子女在星空下醒来,双眼所见的第一缕光正是星芒,因此他们便世代歌颂繁星之后的名。” “我知道。”沐橙说。 “但精灵同样向往更明亮的光辉,他们见到西方的大光,惊异于它夺目外表下超乎想象的力量,于是便将它写进歌谣里,成为他们仅次于繁星之后的信仰。” 沐橙对这从未听闻的知识感到十分新奇,“我并不知道这些。” “人类寿命短暂,世事能知十中其一已是见多识广,即便如你这般地位崇高者也极难打破这一限制。你身为人类,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然而你来到这里,正是命运的指引——”她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西方确实曾经有过非常灿烂的光芒。” 她们相携来到一处圆形的露台,地面铺满落叶,视线所及尽是萧瑟景象。云秀的手抚上刻有精细花纹的石栏,缠绕其上的藤蔓因她的动作仿佛变得更绿了,“在逐渐迁居西方之前,神原本与精灵一同居住在中州,陆地南北各有一盏巨灯,光芒相互辉映。而后人类苏醒,巨灯倒塌,诸神按着造物神的示意远离了那里,前往西方开辟众神之所,建造起永生不死的城。主神在城外的山坡上种下圣树,花叶发出耀眼的光华。精灵歌唱这无与伦比的光。但,圣树并非是你所理解的‘树木’,它与不死之地的其余生命都不相同,也并非永生不死,自出现在这里时便注定有消亡之日。在枯萎之时,圣树树枝羽翼般伸展开去,叶片纷纷凋落,犹如鸟羽般在微风中消逝,它与生俱来的光在极盛后也逐渐暗淡下去。光芒散尽后,曾枝繁叶茂的圣树便就此湮灭了。” “只是来自圣树光辉的吸引依旧存在,我的王也同样能感受到它。”沐橙低声说。她知道这对人类而言是错误的,因而有些羞于提起。 “不。”云秀否定了沐橙的话,“吸引那位格洛瑞人的并非西方的光芒,他想得到的也并不是它。他的舰船停在海面上,我听得见海水的话语,它们告知我他的贪得无厌。” 沐橙从没想过这样的说法,“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云秀说,“你与他的命运早已没有任何瓜葛。他的贪婪与一意孤行导引着他的命运,而你却不同。” 云秀再次迈开脚步,所到之处无不响起生命的乐章。沐橙紧随其后,亲眼见证这惊人的力量。远古时代居住在中州的格洛瑞人祖先曾把渡海而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西方诸神称作海上之王,他们带来知识与技术,先民中的智者也常借助海水聆听神的忠告,那些尘封的往事正与面前这长发的海洋女神息息相关。 “那么,你会帮我吗?” 云秀说:“我不会带你前往众神之所,相反还会尽我所能阻拦你。” 她们的手仍然握在一处,说出的话却是相互刺伤的。事态的发展俨然超出两人的控制,这种情况绝不该发生在初识的神与人类之间,但理智似乎都已弃之而去。 “你拦不住我。”沐橙说。她并不想询问原因,就如同云秀先前所说的那样,她对神的了解使她确信自负高贵的神不会向人类过多解释什么。蕴含在血脉中的骄傲再次自然地流露出来,“格洛瑞人从不屈服。这既然是我的选择,那么它就是我的命运。我一定要继续向西方前进,完成我出发时许下的诺言,为我无辜而忠诚的人民求取宽容与谅解。” 云秀的手骤然用力,“我不能让你去,沐橙。我虽是水神的追随者,同样拥有无尽的生命,但自看到你的第一刻起,我便听到了命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它要我拦下你一切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我坚信它是对的,我也的确会这么做。” “请你相信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不计后果,”沐橙说,“可能发生的任何结局我都早有准备,但仍决意如此,只是不愿见那内心忠诚却被无端牵连的人们遭受厄运。这是我血液中带来的责任,我不能说服自己丢弃它。” “所以你该知道,命运的确是公正的。”云秀温柔地注视着沐橙,神色间的威严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你不能丢弃你的责任,我也不能让你前往不死之地,这同样是我作为神的责任。” 她们的谈话就此陷入僵局,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云秀神色如常,牵着沐橙的手再度向楼阁深处走去。尽管脸上的神情与说话的语调仍然十分温柔,但这位女神显然做出了不许她离开的决定。沐橙很清楚云秀的用意,她已身陷禁地,如果得不到海洋女神的帮助,自然寸步难行。 云秀将沐橙带到一扇门前,松开途中始终紧握的手,简单道别后便独自离去。沐橙无计可施,只得打开门进入房间休息。孤独岛的时间是静止的,待她再度醒来时,窗外的天色没有丝毫变化,而云秀正坐在床边注视着她。海洋女神的目光看似十分平静,但沐橙却从她眼睛深处看到了火苗,虽被层层包裹,却仍在熊熊燃烧,令人想起传说中被造物神放在世界中心的那把秘火。 沐橙坐起身来,对云秀说道:“我知道你想叫我改变心意,放弃使我踏上这路的使命。但人心并不是那么易变的东西,我在这里已休息得足够,西方仍旧是我唯一的方向。” “我相信你身上具有人类所有美好的品质。”云秀平静地说,“但这仍然不能成为让我同意你离开的理由。我遵从命运的指示,它叫我务必留住你。” “被动接受命运的举动只属于软弱无能的人。”沐橙说,“我不会向它低头,也不会为它改变,正相反的,我要教它服从我的意志。” “它的确不能改变你,我也不能。”云秀说,“但我仍然可以留住你。” 沐橙的眼中浮现出冰冷的愤怒。此刻的云秀在她眼中与所谓既定的命运一样叫人讨厌,但她也清楚知道云秀的确有那样的能力。格洛瑞的王族沦落得如同俘虏一般,实为奇耻大辱。而剥夺她自由的是自时间之初便存于世间的海洋女神,任凭她武艺过人也难以反抗。 云秀又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在一切都结束后,我可以将你送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又是什么时候?”沐橙甩开她的手,“我无法对国家的厄运坐视不理,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我便只有遵从命运这一条路可走。”云秀说完话,取来精灵制作的绳索将沐橙的双手牢牢缚住。格洛瑞的女亲王失去了行动自由,她用力地瞪着云秀,眼神中孕育着带有强烈恨意的火焰。这火焰之酷烈,几乎能将海洋女神一同灼伤。云秀不由自主落下泪来,清澈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她浪花形状的指环上,那指环幽深的光芒又灿烂了几分。 她轻声向沐橙诉说着自己的歉意,但沐橙的心已被她的责任完全占据,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实际也是命运的一部分。云秀泪水中的情感太过沉重,任谁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沐橙的怒火也因此烟消云散,只有相同的沉重仍然存于她心中。那痛苦使她跳出理智的控制,压抑地寻求起可解释一切的原委。她不住地询问云秀,要求她给出足够她接受的理由。但所求的究竟是何事的理由,就连执着于此的沐橙本人也无法给出答案。 在沐橙再三的要求下,云秀终于吐出胸中一直压抑着的话:“我们的命运在这里相会,它叫我务必留住你。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晓其中深意,因而必须听从它的指引。凡人不可去往西方众神之所,那里的不死并非因为神的力量,而是不死的居住者使它长生。人类一旦踏足其上,身躯就会如一滴水落入地心秘火般迅速衰朽消亡。我听到来自命运的忠告,你还肩负有更重大的责任,不该就此丧命。” 沐橙闻言心中十分苦涩,但她并不明白这苦涩产生的缘由。命运在她眼中比鸟儿的羽毛还要轻,但却是云秀这一系列行为不可挣脱的禁锢。如果没有这样的安排,想必她不会到这岛上来,也不会与云秀相逢。又或者她此刻正在国王的舰船上,手持精灵的利刃预备向诸神宣战,云秀也会是她众多仇敌中的一位。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将与如今截然相反,向来冷静睿智的她顷刻被卷入失措的迷茫中——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呢。 “命运是无法抗拒的。”云秀用她的双手握住沐橙的,“它的到来必定有它的道理,这道理只有写下创世乐章的造物神明白,我们在这世界中托身,只有按照它的意思去做。但我仍要说的是,即便命运没有给我任何指示,我也无法对你的行为坐视不理。我既不愿你白白在众神之所的土地上面临毁灭,也无法听凭你独自漂泊海上,最终消失在我心里。” 云秀松开手,细细端详起坐在她面前的沐橙。沐橙的眼中是与她的祖辈分毫不差的勇敢,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发生在千万年前的往事。她不曾真正地去看过那些在远古时曾得到她部分知识的人类之后是如何,但现在她在沐橙的身上看到了。云秀十分惊喜地发现这样的情形并不坏,她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般,就连她已足够苍老的灵魂也因此想要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歌唱。 来自人类王国的女战士看上去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但海洋女神的心中却响起惊涛骇浪的回音。她伸出双臂,将那忠诚勇敢的战士拥进怀中,轻轻地说:“不要去西方,就留在这里。这是我的请求,你务必要答应。” 依照沐橙原本的目标而言,这是个不需考虑便可直接拒绝的请求,但她的心在那一刻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她惊异于自己的变化,并因此感到十分苦恼。向西方前进的决心与来自云秀的请求撕扯着她的灵魂,使她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然而,就在这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天地间忽地响起一种格外雄壮沉重的号角声,这声音击碎沐橙全部的犹豫,使她顿时下定了决心,“这是格洛瑞的号角声。”沐橙说。 云秀松开手臂,但她并未解开沐橙身上精灵的绳索。海洋女神的眼中有神对人的悲悯与痛心,“你明白这声音的含义,对吗?” “对。”沐橙垂下头,“这是数千年前精灵为格洛瑞国王制作的号角。如今的陛下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他要用这号角吹响的声音作 ‘西方□□者’的丧钟。” “他会失败的。”云秀眼中的悲悯与痛心变为漠然的冷淡,“世间所有都由神赋予,任何敢于挑战的,都将失去各自所受的恩惠,在神的怒火中走向毁灭,无可避免。” 她说完这句话,脸色忽地变得十分难看,受她管理的海水告知了她格洛瑞军队最新的信息:遮天蔽日的舰队成功通过了海洋的阻挡,足够多的人在巨浪与迷雾中牺牲,并以生命和鲜血为他们眼中伟大的王破除魔法指出正确的道路。精灵号角的声音只是第一个讯号,接下来将要出现的是更猛烈的冲击与进攻。对欲望的渴求胜过了神的禁令,一切理智的话语都被抛诸脑后。狂风帮助他们向西方前进,海的尽头便是既定的终点。 沐橙突然说,“你能拦住他们对不对?我答应你,绝不离开这里半步,但请你务必拦下那些船,可以吗?” 云秀猜到她的用意,但却不为所动,“我不能。” “你曾说过世间海洋皆归你掌管。那些舰队在人类眼中或许不可战胜,但对于神而言并不算什么。”沐橙十分急切,假如能够拦下国王的舰队,令诸神发怒的原因便不存在,她此番出海的目的也就相应达到。无论身份多么尊贵,她一人的生命或自由绝不会比使整个国家的民众获得生命与自由更有价值。但凡能使格洛瑞王国免除毁灭的命运,任何办法她都愿意尝试。 “我不掌管命运。”云秀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他们已经踏上一去不返的道路,在前等待的只有冥神的审判,我无权干涉。” 沐橙沉默下去,紧随其后的是深深的叹息。功亏一篑于她而言并非全无预料:无论是否与云秀相遇,不死之地的海岸也都不会向她开放,即便她付出生命也于事无补。的确有许多忠诚的格洛瑞人留在他们的家园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但国王的行动足以将整个国家拖进堕落的深渊。她本想用自己体内格洛瑞王族的血赎罪,然而在她未曾注意到的时候,那罪责也早已深入她的骨血之中。对西方诸神及王朝统治者的忠诚她都已失去,仅有心还不曾背叛。 云秀见状,解开精灵绳索再次将沐橙拥入怀中,“主神是宽容的,他不会教忠诚的人沉沦在黑暗之中,请你相信这一点。” 沐橙顺势靠在云秀肩上,难以言明的悲哀笼罩在她的心头,她透过打开的窗户望着外界烈日的灿光,“一个人一旦失去信仰,可怖的阴影便会如影随形,我早已身处黑暗。” “然而阴影与黑暗都并非永恒,”云秀松开沐橙站起身来,又朝她伸出手去,“我想我们应该出去,外面的光很好,并不逊于曾经的圣树辉芒。” “但那无法驱散我内心的阴霾。”尽管沐橙这样说着,仍然将自己的手伸向云秀,随她沿来时的道路走出精致华美的精灵居所,在宝石粉尘堆积成的沙滩上漫步,“我曾希望用自己的血为我的王赎罪、为我的子民求得赦免。只是当那熟悉的号角声无可挽回地响起时,无论哪一件我都没有做到。” “请你原谅我的无礼。”云秀说,“你比他们都重要得多,这也是我决心挽留你的原因之一。倘若你愿意接受我对你此前善良的报偿,我可以为你唱一支歌来驱散你心中的黑暗。” 这是在云秀假扮精灵造访格洛瑞王国时她们之间的约定,尽管没有太多希望,沐橙仍然为云秀的话而绽开一个浅笑。古老传说中最善于歌唱的海洋精灵的技巧正是由眼前这位海洋女神所传授。无情的命运并未将她击倒,但却已牢牢束缚住她的手脚,她已失去所有的机会,很快也将失去世间仅有的一切,对前路的迷茫并未将她团团笼罩,但随遇而安是此刻不得不做出的决定。沐橙在细腻柔软的沙滩上坐了下来,双手交握着说:“我想我是第一个如此荣幸的人类。” 云秀也微笑起来。她在沐橙身边坐下,唱起一首用古老语言写就的诗歌。这首歌的曲调庄严而圣洁,并未因句中所带的沉重而沾染半分污浊。 “黑暗逐渐出现, 黑暗已然降临。 从黑暗中我理解夜晚。 梦境流淌, 一颗星从黑暗中升起; 星辰闪耀, 星辰之歌迷醉了我的心。(2)” 云秀唱歌的声音很轻,但却是圆润柔和的,海浪低低的徘徊声为她伴唱,微风拂过她们的脸庞,带来隐约的花香。清澈的海水浸透沙滩的边缘,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沐橙朝云秀望去,她眉宇间凝着显而易见的忧愁,“这是在歌唱星星吗?” “是的,”云秀答道,她注意到沐橙的神情,自然清楚自己的举动实际上并未取得任何效果,但她也知道沐橙绝不会承认这点,便也佯装不知,“这是精灵们的歌。他们赞美群星,只因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人类和精灵不同,”沐橙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不会崇拜星辰,尽管它们的确非常美丽。在我看来,人类不会崇拜任何自身之外的生灵或事物,即便有也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人类只相信自己,与自己所创造的东西。” “这十分正常,但并不重要。”云秀抬手抚上沐橙的肩,“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完全因为他们能够自作主张。尽管人类全部的任性妄为都仍然可能被最终归结为命运,但无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模样,他们都有脱离开去获得自由的一日,他们被这世间束缚得最少——这其中也包括你,沐橙。” “或许事实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人类有限的生命与最少的束缚是件礼物。”沐橙说,“但相反的情况未必是坏事,被心甘情愿的束缚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这一回答令身为神的云秀始料未及,另一方面却并不感到惊讶。造物神赐予人类的礼物历来备受歆羡,她也不能幸免,但身为人类的困惑与痛苦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美丽的人类女性用一种坦然的目光看着她,她仿佛在那明亮的眼中看到了被它们主人所否定的星辰,光芒炽烈如同古时西方圣树之光一般。 最终云秀什么也没有说,她的目光也变得像沐橙那样坦然。她张开双臂,散发着海水寒意的衣袖覆上沐橙已显破旧的衣衫。她想她明白了这位令人尊敬的人类女亲王的言外之意,而沐橙也松开紧紧交握的手,依进海洋女神的怀抱。远方传来细碎的海浪声,如同一个久远的梦境。 正在她们静静相拥的时候,从格洛瑞岛西海岸出发的庞大舰队抵达了众神之所的岸边。天地间一片死寂,不死之地的海岸一望无垠。世间最高的山上覆满皑皑白雪,它们静静地散发着光芒,仿佛是岛上已枯萎的圣树生前光辉的遗留,但却没有丝毫温暖,比他们所畏惧的死亡更加冷酷恐怖。 对此次出海的悔过之情霎时间充斥了所有舰船上格洛瑞人的心,甚至包括那最为贪婪的国王。他已拥有了这世上他想要得到的一切,除却永恒的生命——但这正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而在此刻,他突然怀疑起长生不死是否真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值得追求。眼前亘古不变的永恒是那样冰冷,他的心中出现了犹豫,这样的情绪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传播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主神出于宽容而赐予的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人类主动退去,此前所发生的一切与他们犯下的罪都将被宽恕,神也将继续赐予他们恩惠,使他们生活得富足无忧。这里看似平静,但天地间不断流动的风正是主神的耳目,它们帮助他掌握世间诸事的运转,将各地的消息带回给他知道,此时也不例外。 然而自大与贪婪最终控制住了那位曾经伟大的人类国王,他离开满载士兵的船舶,踏上不死之地的海岸,大声向岛上居住的精灵及众神宣战。他的声音通过特制的工具传得很远,就连远在孤独岛上的云秀也从海水中听到他了狂妄的话语。 于是不死之地那原本柔和的微风骤然消失无踪,天地间回荡着主神威严的声音,他站在高山之巅呼唤大能的造物神前来解决这事。人类是造物神的儿女,他们的命运该由他来决定。主神的声音响彻天际,而因着他的话,原本平静的空气也翻腾起来,成为凛冽如刀的寒风。四起的狂风在海洋中掀起滔天巨浪,坚固的格洛瑞船舰如同孤叶般在海面上下起伏。身强力壮的水手用尽浑身解数避免沉没的命运,然而被一代代人类写入歌谣中传唱的海洋已变得狰狞而残忍,它毫不留情地吞噬起敢于挑战神的罪人,许多人惨叫着沉入幽深的海底。耀武扬威的国王变得惊慌失措,他凶狠地要求他的部下征服“这不听话的风浪”。但这一切变故并非寻常,人类的力量完全无法与之相抗,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徒劳无功。惊恐逐渐取代眼中的骄横,痛悔淹没他们的心——但这难能可贵的醒悟来得太迟了。 人类的力量在神力面前犹如蜉蝣撼树般微不足道。造物神自遥远的天际缓缓走来,数人高的巨浪在他身后向不断发出惨叫的人类军队袭去,冰冷的海水将来自人类王国的全部舰船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人类的呼喊声戛然而止,阴冷的回音在海面下翻涌。带来这灾难的造物神目光沉重,他是极不愿意亲手埋葬他的子女的,然而格洛瑞人自视甚高的举动早已逾越这世间的规矩,他们必得遭受这样的惩罚。 千里之外的孤独岛也同样受到了造物神惩罚的影响,拥有美丽沙滩与建筑的岛屿在巨浪中摇摇欲坠般晃动。平坦的地形在土地的震颤中悄然改变,靠近格洛瑞王国的一侧在沐橙惊恐的注视下缓缓抬升,“这是怎么回事?” 云秀扶住因地面震颤而站立不稳的沐橙,轻轻说道:“是造物神的力量,我感受到了。他应主神之请而来,带着狂风与巨浪……吞没了所有背叛信仰的人。” 她的话令沐橙呆若木鸡。之后经过许久,大地可怖的震颤停了下来。这里正是沐橙醒来时所在的那片沙滩,原本平坦的地形如今升起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山脉,将她们的视线尽数挡下。而山后的景象沐橙却依然记忆犹新——那是通向格洛瑞岛的方向。 她依靠云秀的双臂站直身体,接着又挣脱开迎着山脉向前走去。原本便并不高大的影子被日光模糊成一小片晦暗不明的灰,她仰望着那望不见顶的山峰,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会很难接受它。”云秀说。她已从海水中获得了沐橙想知道的全部消息,但她却并不一定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它们。“我不想告诉你。” “你总会告诉我的。”沐橙也很平静,某种可怕的直觉已经悄然充满她的内心。云秀先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心里仍有残存的一丝侥幸方令她出言询问罢了。痛苦的结局注定不可避免,逃过生死之劫便必然无法逃过内心的悲伤,“毕竟我不属于这里。”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就请你自己听听海水的话吧,”云秀说,“我实在无法对你亲口说出这件事。” 沐橙不置可否,从海水中获取消息是格洛瑞王族自古流传的特殊技巧,而这技巧正是千万年前因着他们的先祖是卓越的航海家由云秀亲自传授的。海洋女神抬手引来一道海水围绕在沐橙耳边,水流的低语尽数落到她的耳中:“格洛瑞那愚蠢的国王背弃了自己的信仰,胆大包天地带领他的军队到西方去。他侵犯了众神之所神圣的土地,主神借助风的力量呼唤造物神来处理他亲手创造出的儿女们。造物神对他的儿女们是公平的,被贪婪占据心灵的人类早已不配享受来自神的恩惠,他们的一切均由神赐予,如今也全由神收回。那座蒙福的岛屿经受了雷电与烈火的洗礼,此刻早已沉至海洋深处。居住在那岛上的人也就此沉睡,他们将永远不再醒来。” 依照造物神在创世之初便定下的规矩,无论是能够复生的精灵还是如人类般只拥有一次生命的其他生物,在他们“死”后,灵魂都将前往西方冥神的殿堂接受审判。精灵依照审判的结果决定其重生的时刻,而人类则是需要通过审判来确定他们在彻底离开前是否必须为曾经的言行付出一定的代价。 负责审判的冥神是诸神中最公正的一位,他拥有最无私的心,任何假象都蒙骗不了他,也没有任何原因能够改变他已经做出的决定。格洛瑞岛的覆灭为他带来过去数千年都不曾有过的大量工作,他也并未产生丝毫怨言,仍旧一丝不苟地做好他应做的事。格洛瑞人的名录掌握在他的手中,无论忠诚还是背叛都将得到最合适的结果。凡是经过审判的,他们的名字都将被划去,与生前种种再无任何瓜葛。 常年居住在不死之地的诸神以主神为中心围坐成圆,一同注视冥神进行审判的过程。前来接受审判的人类大多面无表情,尽管造物神这一行为得到了诸神们全心的赞同,但掌管悲伤的女神仍然因这可怖的杀戮流下了泪水。对平民的审判结束后,麻木不仁的王族成员依次站到审判圈的中央接受他们命运的拷问。依照这样的顺序,格洛瑞那位罪大恶极的国王应当是最后一个被审判的人,然而在那之前,一件诸神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之中出现了缺席者,”冥神说,“有人逃过了她命中注定的毁灭。” 他的话引得诸神震动,格洛瑞人已经足够恣意妄为,逃离命运更是胆大包天。他们议论纷纷,不知究竟是谁敢于做出这样的事。他们向冥神询问真相,握有名录的冥神也应他们的要求将这罪人的名号大声念了出来:“格洛瑞王国斯芮薇亲王,沐橙斯芮薇。” 一时间,冥神的话语回荡在众神之所的整片陆地上,滞留于此的格洛瑞人的灵魂听到后也停下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致意。他们并不能理解冥神呼喊沐橙名字的用意,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位女亲王早已死去,但却仍然保有对她的尊敬。他们心中汹涌的情感融入空气,并为风和海水所知晓,很快便传到千里之外孤独岛上的云秀耳中。 海洋女神因这出乎意料的消息大惊失色,她并不想让身边的沐橙知道这件事。然而那一道引自海中的水流已将不死之地上发生的所有都如实告知了沐橙。接连得知祖国及同胞命运的人类女战士并未产生丝毫慌乱的情绪,反而若无其事地微笑起来,“看来命运的确是无法抗拒的,它自有它的道理。” “的确如此。”云秀说,她听出沐橙复述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但我也曾说过,我的命运叫我留住你,不得放你前往诸神之所。如今格洛瑞的一切都已结束,而这话到此时依旧有效,你可以为自己选定一个目的地,我将把你送到那里去。” “你的好意,我十分感谢。”沐橙向云秀行礼,她的眼中是绝对的平静,静如死水深潭一般,令云秀无可避免地联想到那名为“绝望”的情绪。“我已无处可去,我愿意与我的国家共存亡。” 作为海洋女神,云秀的性格也如同海水一般,尽管多数时间都平静无波,但内在却万分坚韧且充满力量。此刻她罕见地将心底的愤怒与独断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我不允许你那样做。” 与此相对的,沐橙血脉中独属于格洛瑞王族的骄傲也被云秀的态度激发出来,先前被她强行压制的悲哀演化成愤怒汹涌而出,“即便是神也无权为人类做任何决定!我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允许或不允许我已经决定去做的事!” “那我也必须让你知道,在神的意志面前,人类的意志不值一提。”云秀再度使用精灵的绳索将沐橙缚住,带她朝山脉的尽头走去。她许久未曾这样愤怒过,但她却弄不清是为何而怒——或许是对造物神雷霆手段的不满,又或许是因为沐橙对她冷漠的态度。海洋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她的内心也是骄傲的,“如果你以为我能看着你走向毁灭,那可是大错特错。” 始终没有放弃挣扎的沐橙闻言忽然安静下来,“神不该插手人类的事,这本与你无关。” “但与你有关。”云秀毫不迟疑地说。 她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只有海浪与风的声音在天地间不断回荡。而那从遥远的不死之地传来的话语也依然没有停止:“……除此之外,在我们中间,也有一位备受尊敬的智者令人遗憾地缺席了。基于共同的责任,我们应当尽快找到她。” 云秀仿佛早有预料般平静,作为诸神中的一员,她对这样的能力与手段都并不陌生。从她下定决心要帮助沐橙远离被毁灭的命运时就已做好准备。正在她们相顾无言之时,拥有健壮翅膀的巨鹰乘风而至,这些生灵同样是主神的耳目,助他将他的话传达到应该听到它们的人耳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逃过它们的眼睛,它们锐利的双眸能如实记录下曾发生过的一切。 “跟我来,快走。”云秀的神色大致未变,眉目间却隐约透出惶急,她再度解开绳索,握住了沐橙的手,“巨鹰是主神的传令官,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你在这里,带你回去接受那本就不属于你的审判。但倘若你能够平安无事回到更东方的土地上,他们便受到制约,再不能对你做些什么,直到你依从命运,再次来到西方。” “你说的不错。”冥神的声音忽然近在耳畔,“但为时已晚。” 云秀迅速转身将沐橙挡在身后,冥神为自己选择的形体比她们要高大许多,如高不可攀的巨塔般森冷地矗立着,他的身后是他的众多从者,每一位的脸上都是无动于衷的冷漠,“你身后的是格洛瑞王国的沐橙斯芮薇,你应当知道她的身份。” “当然。”云秀回答。 “那么,你也应当知道她身上所背负的罪。”冥神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是诸神中最为冷漠的一个,因而才能由他来执行这世间最为公正的审判,“她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不是她应该得到的结果,这也并非是她的命运。”云秀不为所动,“当她打破命运来到这里时,原本属于格洛瑞人的路就不再是她的,她无需为他们做出任何牺牲。” “不。”被云秀牢牢钳制在身后的沐橙出言否定,“我身上流着格洛瑞皇族充满罪恶的血液,忠实的平民比我更加无辜,作为坚持信仰的造物神的子女,他们应当被赦免。而我则愿意用我背叛的血液洗刷他们的冤屈。” “你无法做到这点,”冥神说,“格洛瑞的先祖曾经通过这样的举动取得来自西方的宽容。但这宽容并非是无条件的,你口中无辜的人类同样犯下背叛的罪,他们的沉默绝非高尚,我即代表公正。” “倘若一位与我们不曾谋面的神能够代表公正,那么燃烧活人血肉升起的黑烟岂非毫无意义。即便人类拥有神所赐的死亡做礼物,也仍然无法脱离这世界,仅凭虚假的许诺便要求获得全心的信仰,对神的忠诚又有何价值?” 云秀被沐橙的话震惊了,她早已知道这位人类王国的女亲王只有外表是柔弱的,但却丝毫没有料到她的内心竟是这样的想法。这番充满叛逆的发言放在此刻毫无疑问是雪上加霜,即便是向来冷漠无情的冥神的脸上也浮起一丝愠色。她正欲阻拦,沐橙却挥开了她的手臂,望着冥神高大的身躯继续了自己的话: “我始终信仰赐予我们一切的西方诸神,”她说,“但我从未想到,我所信仰的诸神竟是毫不宽容的。” 冥神的脸色流露出细微的不屑,面前这渺小的人类显然并不能说出什么值得他注意的话来了,“我说过,西方的宽容并不是无条件的,你与你的国家早已失去请求宽容的权利,但你们在这世间所犯下的罪,则必须要偿还。” “我坚持我的看法,”沐橙说。“但假如尊贵的您认定我应当用生命来赎罪,我也相信您作为冥神的审判是公正的。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已被伟大的神祗毁灭,生命于我的意义便也到此为止。” “那么,你将与你的同胞一起,迎来你们毁灭的命运,得到永恒的安息。” “不。”沉默许久的云秀打断了冥神的话,“这样的审判并不算公正。” 她的话引起了冥神的注意,“你不必为她求情,这毫无用处。” “审判的决定权在你手中,我无权干涉。”云秀说,她的声音宛若深海中的水般冷得彻骨,“但格洛瑞王国的祖先正是因为他莫大的勇气而得到蒙福之地这一赠物。如今同样的过人品质也出现在这位斯芮薇亲王身上,倘若审判无法做到绝对公正,便是不称职的。” “这只是你的借口,”冥神说,“你想帮助她逃离一同被毁灭的命运。但我要提醒你,海洋之神云秀米思提,你为她做的事也早已违反了造物神对我们下的禁令,你很快将得到妄为应得的惩罚,主神不会对你有丝毫宽容。” “那要多谢你提醒了。”云秀从他身上转开眼去望站在自己身边的沐橙,后者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担心一览无余。毫无疑问地,在这一刻她只想到了她,而她也是一样。除了对方的安危之外,哪怕是自身的结局也变得无足轻重。 沐橙注意到了云秀的平静,不祥的阴影立即笼罩住她的心,她推开云秀,远远退了开去,“这是我的事。” 然而她们眼中深沉复杂的目光出卖了彼此,甚至跟随冥神前来的从者也看出她们的命运早已深深纠葛在一处。人类是被造物神赋予了感情的生命,作为海洋之神的云秀却不同。但在此时,她也做出了与人类并无二致的选择。在场的永生者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与用意,她们之间的这一段变故也从未被记录在册,即便是造物神也未必知晓其存在,但它确实发生了——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云秀注视着几步外的沐橙一语不发,她相信没有谁会比冥神更加敏锐而准确地触摸命运本身,或许如今的情形最初只能归结为意外,但事到如今,意外已取代原本“命运”的地位,成为全新的,不可撼动的现实。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会为你自己带来后果,你将失去许多。”冥神移开视线,近乎完全肯定地对云秀说。 “是的。”云秀点头,“我知道它不可思议,即便我身处其中,也并不能完全想通其中的奥妙。但我认为这也正是命运的一部分,是我无法抗拒的。我们依照造物神的大乐章照管这世界,自当以它的旋律作为行事的依据……当我见到她的时候,整片海洋都在歌唱那无穷无尽的曲调。” “我不懂这些,”冥神说,“无法理解你的意思。但你说得不错,勇气该得到应有的奖赏……妄为也应当被处罚,包括你也一样。” 沐橙微微瞪大眼睛,她在冥神的话中察觉到某些极易捕捉的蛛丝马迹,但她并不敢完全相信,她的生命还被捏在他人手里——“格洛瑞王国的斯芮薇亲王,沐橙斯芮薇。” 冥神轻诵她的名字,来自西方的威压强迫她单膝跪地。“你将回到东方,去往中州,生活在人类的国度之中。如今拥有的能力与记忆会在此行的终点全部离你而去。这是我对你的宣判,代表绝对的公正。” 这样的结果并不是沐橙想要的,她刚要起身反对,另一种熟悉的力量却扑面而来,控制着她点下了头——“你已接受这一审判结果,我的从者将为你安排离开这里的白船。”冥神毫无感情地道出对沐橙的判决,之后他顿了顿,依照精灵重生时的惯例又添上了一句话,“愿诸神护佑你的尘世之旅。(3)” 那高大的神祗说完这句话,便转过了身去。他并未宣布云秀将会获得的惩罚,他知道她心里必定是清楚的。她自此再也无法凭借海水出现在任何她想要出现的地方,而是永远留在这名为孤独的岛屿上。 随他同来的大多数从者与主神的巨鹰也一同离开此处,只有数位戴着面罩的冥神从者留了下来,他们是冥神宫殿内负责白船的使者。云秀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到海岸边开始工作,胸中高悬的大石终于落地。无论在前方等待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至少那位她一见倾心的人类女战士最终成功地从可怖的毁灭中全身而退——尽管留给她们的时间,也因此短暂到稍纵即逝。 这样的做法并未令另一位当事人领情,从压力中解脱的沐橙站起身来,双眼直直盯着云秀,眼神中似乎掺杂着些许恨意。这样的结果从来都不是她所希望的,如果可能,她甚至愿意用毁灭来换取在西方的停留,但力量足够强大的海洋女神并未给她选择的机会。她清楚地知道,这对她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因着她是人类,无法在不死的土地上永远停留,她原本在人类中已属漫长的生命会像飞蛾一般顷刻间就结束,而在那之后只有永恒的分离。 云秀走到她身边,把手指上那枚浪花形状的指环摘下来戴到沐橙手上。她按住她的肩,轻轻吻上她的脸颊,“我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会将我们带往怎样无法预知的命运,但我一定要这么做。”她神情一肃,极缓慢地说,“我以海洋的名义将祝福赠予你,沐橙斯芮薇。此后,无论你身在何方,必定拥有我的守护。” 沐橙深深地凝视云秀,她纤长的手指抚上侧脸仍留有海洋女神呼吸触感的皮肤,她竭力想要记住此刻视线中的一切,但又悲哀地意识到无论如今记忆多么深刻,当西方的白船抵达彼岸,一切都将不再属于她,“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我的一切都已经遗失在海上了。” “没关系,”云秀宽慰她,“或许我可以找回它们,只是很难物归原主。” “如果你能找到,它们当然就是你的。”沐橙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戒指说,“你给了我祝福和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应当有所表示。” “你在我的心中留下许多记忆,它比任何事物都珍贵,我将和它一起分享我漫长的生命,直到时间的终点。”云秀说,“我已经不需要其它了。” “但我仍然希望那样做。”沐橙答道,“我来时随身带着一把剑和一张弓,上面刻有我的家族纹饰,如果你能找到的话,就让它们代替我留在你的身边。” “好。”云秀再次深深地望了沐橙一眼,“我记下了。” “那么,”沐橙有些哽咽,她挣开云秀的手,转身向不死之地的海岸走去。冥神的白船已在那里张开风帆,她脚步微顿,但很快便不再迟疑。而自海上来的微风轻而易举地吹散了她最后的话: “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1.Misty的音译,来自神无叶《战队译名2.0版》烟雨译名。 2.歌词出自《May it be》与《Aníron》,原文为昆雅语及辛达语。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