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木兰遇到祝英台》作者:御风流 文案: 见惯了今穿古,看厌了古穿今。 古穿古不磕一发吗! 花木兰×祝英台,秀才遇到兵,会是怎样的天雷撞地火? 我的目标是,有理有据,理直气壮,拉娘配!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传奇 历史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木兰、祝英台┃配角:很多很多人┃其它: 一句话简介:秀才遇到兵 第1章 “小姐,小姐……不不不,公子,你等等我啊。”陡峭的山道上,一个俊俏的青衣小童正蹲下身子,双手扶膝,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前方步履匆匆的蓝衣公子叫道。 蓝衣公子闻言无奈地止住了脚步,回头偏望,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端的是白面无尘,雌雄莫辨。 正是女扮男装辞双亲,千里求学思报国的祝英台。 祝英台出身仕宦之家,平日里衣食无缺,又受双亲宠爱,自幼饱读诗书。居移体,养移气。长久熏陶之下虽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但通身自有一番淡然洒脱的名士风流。 可此时却正绷着脸训道:“银心,本公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在外须得时时注意,怎可还如往常在家中一般唤我小姐?你若再犯,休怪公子我不讲情面将你遣回家中,省的你和我到了书院之后因言惹事。” 小丫头,不,现在应该称作小书童的银心脸色涨红,连连摆手:“奴……不,仆下谨记,只求公子不要将仆下遣送回家。” 年轻公子见状,才将手中描金小扇一收,满意说道:“这样才对,走吧。” “走啊,本公子可听人说了,这伏牛山日出乃是一景,去玩了可就赶不上了。”见自家丫头还是呆呆傻傻的顿在原地,年轻公子恨铁不成钢的掏出描金小扇将其敲醒。 “啊,好痛。”待到银心回过神时,祝英台又已爬上了十几阶台阶,而且脚步不停,至少没有任何等她的意思。 认命的拍拍酸软无力的大腿,银心咬咬牙,朝着祝英台跟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 “乡人果未欺我,伏牛山日出之景名副其实。” 银心瞅着祝英台的脸色,在感觉自家小姐感慨抒发殆尽时苦着脸接话道:“公子,这日出咱们也看完了,是时候该下山了。要是老爷夫人知道公子带着仆下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定会让人打断仆下的腿的。” “都出门几百里了,爹娘哪还有机会打断你的腿啊,放宽心,本公子会护着你的。” 银心语带催促,眼泪还在眼眶里不住晃悠:“公子,这里可是悬崖。” “行了,行了,咱们这就下山好了吧。瞧把你吓得,没出息。书箱给我吧,我来背。”将小扇插回腰间,祝英台很自觉的拎起了背在银心身后的书箱。 银心也很自觉的背过身去,方便祝英台更好的拿下书箱,可见这一路上这种事情没少发生。 然而就是在进行这个简单动作的时候,变故突生。 手上抱着沉重书箱的祝英台不慎踩到了一颗圆润的石子,重心不稳,加之书箱带累,转瞬间就栽进了深渊。 “小姐!”反应未及的银心只见自家小姐从深渊坠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漠北,烽火台。 此地并无特别的名字,毕竟只是北边抵御柔然入侵时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烽火台。 边地苦寒,土地贫瘠,少有人烟。这座烽火台的建立还是本朝皇帝自登基以来采纳汉臣建议,发配犯人及隶臣妾到此,拓土实边,才在这漫长的边境线上建立起这一道漫长的防线抵御柔然入侵。 说是抵御柔然入侵,可这边境的烽火台自建立起,前后近十年时间形同虚设,任柔然铁骑搓扁捏圆,直入中原腹地。防御最失职的一次都让小股柔然游骑出现在了都城之下。 虽说那些不长眼的柔然骑兵最终被禁卫射成了筛子,枭首于城门之上用以安定民心。可天子的面子毕竟是被狠狠的落了,想想看,天子苦心经营边境防线,可敌人还是能摸到家门口,简直是贴面打脸。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于是北境防线上上下下的所有将官都吃了挂落,前后有十八个烽火台的幢主因戍边不力被斩了脑袋。一时间整个北境军队系统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在那种情况下,从军两年累功升任幢主的花木兰到了金汤城。 当时时人人扼腕叹足,叹息一个好不容易冒出头的将星苗子就被官僚内部争权夺利给发配到了烽火台当替罪羊。 边境失陷,北境的将领们有责任吗?当然有。可一棍子将他们全部放翻也不行,毕竟一个烽火台只留有一幢之兵,满打满算不过八百人,更别说还有不少贵族吃空饷,战斗力就更为感人。 若是柔然大军倾巢而出猛攻一点,其余烽火台又救援不及时,城破人亡是必然结局。只能说天子太过心贪,又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可这些话没人敢向天子说,于是那些军队内部有战功能力却无背景的低级将官在上层大佬的踢皮球议论中,纷纷空降烽火台担任守台官。 金汤城原本也是北境几百座无名烽火台之一,可自打花木兰到了后,内修兵甲,外御强敌。硬是靠着区区八百人打退三次柔然大军的进攻,成了柔然众部落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块硬骨头。有好事者,就取固若金汤之意,将花木兰镇守的城池叫做金汤城。 于是再没人敢招惹这座破破烂烂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城池,也没有人再敢拿金汤城幢主那个有些女气的名字取笑。 金汤城之名,由是扬威北境边陲。 此刻的金汤城中,一间不大的三进院落里满满当当挤了三十余人,皆箕坐于床,摆放于地的巨大炭盆散发出热量,温暖着身躯。 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了七八个人,朔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往屋里灌来,众人都是冷得一哆嗦。纷纷跳下床朝着来人行军礼:“幢主。” 来者居中的瘦弱男子闻言摘了在头上的狗皮帽子,露出略有些黝黑的面颊笑道:“大冷天的,别拘礼了,都坐回去吧。” 清朗的声音回响在室内,众人轰然应诺,忙不迭的跳上床去。年轻的将军也不和他们计较,自去坐了主位处理公务不提。 接下来就是花木兰例行处理军务的时间。 “王小六。” “属下在。” “今日可有派人去巡弋边防?” “幢主,今日天寒还甚于昨日,属下想着幢主你一向体恤下属,所以就……” “哼,所以就停了边境巡逻是吗?”花木兰语气森然,紧接着在王六抖成筛糠的情形下毫不犹豫的下了处罚命令:”拉下去,打三十军棍,扣三日伙食,同什连坐,通告全幢。” 王六面色一瞬间变得灰败无比,他想不通,这个平日里对他们和蔼无比,打仗时身先士卒的上官会有如此绝情的一面。 前面的处罚也就罢了,可是一旦通告全幢,也就意味着他的前途到此为止,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升任不了屯长了。 他想不明白,不就是少巡一次逻吗,何以至此!幢主威名远扬,哪里会有人会在这天寒地冻时不长眼得来撩虎须。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系着铠甲的花木兰抽空说道:“你不必不服气。派你巡弋,原是委以重任,将一幢八百袍泽的性命尽数托付于你。可你却疏忽懈怠至此,可是想柔然突袭,使城中尽悬我等之头吗?” 语气很缓,语调也不重。可脑袋一向不大灵光王小六愣是从中听出了其间蕴含的滔天怒火。回过神来的袍泽也纷纷怒目而视,他就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 待他回过神想去求饶之时,花木兰已经穿好盔甲,带着七八个亲卫自行出门巡逻去了。 ※※※※※※※※※※※※※※※※※※※※ 没错,这是作者君的神经拉娘之作。 但是很想写,所以就写了。 对了,隔壁还有个坑,叫《怂萌天师要抓鬼》,是萌萌哒小天师和巨萌哒大天师的故事! 各位也可以点开十二的作者专栏顺道去看看,点个收藏就更好了! 第2章 二月的漠北,呵气成冰,朔风如刀。寻常人家都不愿出门,家里富裕些的正在烧炭取暖,家里贫苦些的也抱着自己狗子不撒手。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人愿意出门受冻。这天气,冻掉了耳朵和手指可不是好玩的。 就在这样的天气下,八骑出了金汤城。人如龙,马如虎,卷起满地烟尘,朝着塞外而去。 “栓子哥,刚刚是谁出城了啊,那铠甲可真亮啊,我要是有那么一件,死也值了。”城楼上站岗的一个半大少年偷偷拉了拉身边老兵的袖子,低声问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艳羡。 话语未落,刚开口的半大少年脑袋上就挨了个爆栗:“没规矩,那是咱们幢主。想要那么好的甲是吧,也容易,你取下一个柔然部长的头就行,都护一定会赏你一套的。” 先前开口的少年脸色讪讪,显然是被老兵的话震住了。要知道那可是柔然部落首领的头,传说中十岁挽强弓,茹毛饮血,力可搏熊虎的存在诶。 和他这种从小就在土里刨食的农家子不说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肯定是差了有一万八千里。 老兵见少年不开口了,才继续说道:“要不是看你小子最近才入伍,拼着犯了军纪,我都得揍你一顿。” “栓子哥,这又是什么说头?”少年人心性好,过了初时的尴尬,又涎着脸朝老兵讨教。免得什么时候又犯了忌讳,被老兵们下手折腾。 “嗯?”老兵这回倒是老神在在,挑了挑眉没说话。 少年了然一笑,将怀中一直舍不得喝的小半酒囊烈酒拿了出来。 “你小子,扣扣索索的,拿来吧。”老兵劈手将酒囊夺了过来,忙不迭将酒囊完全塞入腰间之后才呵出一口白气,显然是很满意。 “栓子哥,你快说啊。”老兵迟迟没有开口,少年有些急了。要知道那烈酒可是好东西,喝一口通体生暖,军中八百袍泽没一个不想要的。 可这东西好是好,就是产量低,还极度费粮食。纵然是幢主体谅兄弟们,也只有守城门和外出巡弋的骑士们每日能配发那么一小袋。小半个酒囊中装的酒看似不多,其实已经是少年三天的配额了。 “你急什么。”老兵乜了少年一眼,在老兵看来,新兵蛋子就是新兵蛋子,一点都不知道尊重前辈。火急火燎的,像什么话。 少年很委屈的收了声,老兵才继续说道:“看你还算机灵,我今儿就教你一个乖。你,新兵蛋子,没资格对老兵大呼小叫。” “不服气是吧,我就知道你不服气。”老兵呵了一口热气到手上,跺了几下脚将身上的积雪抖落,才继续说道:“晚入伍一天都算晚入伍,你必须服从你上官的命令和尊敬你的前辈。除非,你能和咱们幢主一样。” 少年一脸憧憬的看着老兵,让老兵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今年就该解甲归田了,可依旧是白身,十年戎马,身上依旧没有一官半职。回乡后不过是守着那几十亩田,农闲时给豪长家里打打短工的命。 可他已经很满意了,柔然人凶残,年年犯边。初时和他一齐应征入伍的同乡,十损七八。除了他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斥候生死不知,想来是死在了探查的路上。还有一个胳膊被齐根斩下,若不是幢主心善,留着他看守库房,也早该喋血在城头。唯有他,全身零部件都齐全,只要再等几个月,麦子熟了的时候就能回乡,娶一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在内地舒舒服服渡过余生。 叫做栓子的老兵将今天的的话多归结于上了年纪,“其实咱们幢主,只比你小子大了两岁。” “大了我两岁?十六加二,十八岁!”少年稍稍思索,不由惊叫出声。 “你小子小点声,不要命了啊。”栓子敲了少年一个爆栗之后,左顾右盼,确认没有被什长发现之后才压低声音训了一句。 少年只是挠头傻笑。 栓子被气的没了脾气,没好气道:“咱们幢主十六替父从军,统军校场点兵时,幢主十发皆中的,统军大悦,把幢主擢为亲兵。” “十七随着都护出征时,一人射落三个射雕者,万军之中取了敌将之头。”栓子说到此处时,仰头看天,语气颇为神往。 “十七岁就射落那个什么来着?”少年有点迷瞪,打断了栓子的思绪。 “射雕者,就是箭能射雕者,就是咱们常说的神箭手。” 少年低呼:“幢主好厉害。” “那是自然,那可是咱们幢主。”栓子头一仰,大有有荣与焉的架势。 “那咱们幢主,怎么就到了这来呢,这地方,鸟不拉屎的,一锄头下去手都发麻,很多庄稼都种不活。”少年是农家子,对农事有着天然的敏感。 “呸。”栓子朝着地上狠吐了一口唾沫,愤然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幢主若是朝中有人,也不会被派发到这个地方来了。以幢主的本事,当个将军也无妨。” 见少年眼中喷火,栓子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打了个哈哈道:“不过咱们只是当兵吃饷,管不着那些官老爷的事。说起来咱们还得谢谢那些官老爷,若不是他们有眼无珠,咱们也遇不上这么一位好幢主。” 少年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咱们金汤城,可是左右三十二个烽火台里最太平的城了。我娘常在家里念叨,幸好被分来了金汤城,遇到了幢主这样的好心人。轻徭薄赋,今年打下来的粮食已经够吃了,待我领了饷回去,还可以给小妹扯一身花衣服。” “你小子。”栓子伸手,少年此是已经得了教训,机灵的往后一缩头。 “还躲。”栓子喝骂了一句,改掌为拳,一拳擂在了少年的肩头。 “嘿嘿。” 突兀响起的喝骂声让两人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城楼上是能闹着玩的吗?” 已经策马奔驰到数里之外的花木兰自然不会知道城楼上有两个小兵打闹,被罚了一日烈酒的小事。 越往外行,积雪越厚,将所有枯草都掩埋,天地间唯余一片白色。 积雪没过马蹄,心知不能再骑马出行的花木兰勒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后七骑也有样学样,牵着马跟在了花木兰身后。 风很烈,纵然花木兰已经穿的够多,还是有风往身体里不住的钻,身体很快就有冻僵的趋势。 费力的将埋在雪里的皮靴□□,花木兰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给外出巡弋的兵士多配发一些烈酒了。对了,羊毛袄也是必须的。 花木兰并不是那种只会在战场上一味拼杀的莽夫,自从她知道今天当值的小队借故不巡弋之后,就知道一定是制度出了不小问题,所以才会自己亲自出来找问题所在。 背后的七个亲兵是受她恩养,虽说没有她功夫好,但也算是数得着的军中好手,此刻也露出了疲态。若不是看在她昔日待他们甚厚的份上,怕是早就叫苦了。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处罚王小六又是另外一回事。花木兰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她今天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军中定会群起效仿,她这个主将没了威信,地位定然不稳。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起兵哗变,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一定要狠罚,之后再厚待其他人,就会收到更多军士之心。权术势,三者运乎中。若无一颗七窍玲珑心,她也不可能从人海之中脱颖而出,两年之内就升任了幢主。 花木兰一心思考着对策,全然没有关注周围景象,直到亲兵指着前方讶异出声:“幢主,你看,那有个人。” 那亲兵没说错,的确是有个人,跌跌撞撞的在雪地里行走。但花木兰感觉很奇怪,大冷的天,谁出门都恨不得裹得严严实实,就留两眼睛在外面。可不远处的人却很奇怪,一袭蓝袍,猎猎寒风将他的下摆吹得四处飘动,看起来就像是夏服,一看就很冷。服装制式也不对,不像是边地人们惯常的毡帽皮靴,倒像是南边的文士装扮。 “幢主,莫不是北边来的奸细?要不要咱们擒了他,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花木兰身后一个铁塔式的壮汉开口了。 “花木兰不以为意,扬了扬马鞭轻笑道:“若是柔然人派这种人来当细作,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依我看,这人八成是哪个偷渡出关商户家的小少爷,买卖没做成,被马匪给洗劫了。” “还是将军英明。”铁塔似的壮汉笑着附和道。 “少拍马屁,快去把人接回来。弄清楚是那家少爷之后派人去送信。”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亲兵迟疑道:“幢主,咱们人手本来就缺,这样是不是……” “笨啊,看这少爷的装扮,非富即贵。咱们要是找着了,少不得拿份赏钱,人家手指头里漏一点,也够咱们过年吃上几顿肉了。” 亲兵们都是跟着花木兰从血水里滚出来的,很是相信花木兰的判断,一听到有肉吃,几个汉子的眼睛都亮了,急急忙忙就往那蓝袍人身边赶去,还有几个人走的太急了摔了个嘴啃雪,倒是让不紧不慢前行的花木兰走在了最前面。 近了,越发近了。能把射雕者射落的花木兰目力自然很是出众,将来者上上下下都给打量了一个遍,自然也没有放过耳朵上那两个轻微的小孔。 “女的?”花木兰被自己脑中冒出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眼见着那位蓝袍人就要支撑不住倒在雪地之际。花木兰纵身一跃,将那人抱了个满怀。 第3章 冷,还是冷。昏迷中的祝英台只觉自己如同跌入了冰窖一般,寒冷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将她身体中的每一个缝隙都填的满满当当。 江南卑湿,连冬日都保有一丝暖意。在祝英台不算长的十四年人生中,这彻骨之寒还是头一回体会到。 花木兰握着缰绳,小心的驾驭着跨|下的宝马。在保持速度的同时,小心的护着怀中已经高烧昏迷的祝英台,让她少受一些颠簸之苦。 凛冽的寒风无情的刮到每个人身上,把自己外氅给祝英台披上的花木兰很快就四肢发僵,露在外面的手指上粘连起了一片片金莹透亮冰花。 可惜花木兰这番应对并没有带来好效果,被风雪侵蚀已久的祝英台很快就发起了高烧。汗水顺着鬓角不住的往下落,白净的脸庞因为高热不退而显得潮红无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苍白皲裂的嘴唇。 昏迷中的祝英台却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梦见那年南方下了一场少见鹅毛大雪,自己兴奋的前去玩雪,却是不慎陷入了雪堆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寒冷逼到无处可逃。 骑着马的花木兰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怀中蜷缩成一堆的小人儿在不断的往她怀里缩,仿佛在寻找一个安心的港湾。皲裂的嘴唇也在不住翕张着,吐露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花木兰好奇的附耳去听,只依稀辨得这怀中的小人儿是在叫爹爹和娘亲。只是这口音让花木兰愣怔了半晌,这分明是南地口音。 要知金汤城是可是最靠近边境的烽火台之一了,为了谋取暴利,往来走|私贩卖的行商都称得上不在少数。花木兰驻守一方,平素也是见惯不怪,所以在见到祝英台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将她认成了跟着家里人出来行商的小少爷。 可事后一琢磨就越想越不对劲。花木兰和北地那帮马匪也打过不少交道,胜多败少。只是那帮刀尖上舔血的家伙来去如风,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驻地,所以一直未竟全功,现在还能时不时的在冬天粮绝之时去附近的烽火台打打草谷。 是以她很了解那群马匪,那帮穷疯了亡命徒在逃跑之时都不会忘记带上那半口铁锅一起跑,更别说遇见一个富家少爷了。不把人剥到如同刚出生的羊羔一般是决计不会收手的,但这少爷,不了,应该说是小姐,在出现时却仍穿着一身造价不菲的蓝色丝袍,甚至还带着一个沉重的书箱,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打劫的模样,说是出游或是游学还差不多。 于是花木兰脑袋里的问题就越多了,她着实是想不出是哪个家族里的掌权人得了失心疯,会派族中子弟背着书箱以一身文士打扮前往大漠。总不会是异想天开,想以这几本圣贤书劝那帮豺狼放下强弓快刀,一心向善归化朝廷吧。 更何况,这还是个女儿家。从口音来判断,还是个南方人!此时南北划江而治,割裂日久,南方人在北地绝对能算得上万中无一,而能有一口纯正南方雅言的南人就更为罕见。 花木兰之所以能听出南语,还是因为她有幸在都护府内的江南歌姬清唱过一曲。那半老歌姬堪称都护的心头肉,唯有重要场合才出面献唱一曲为都护撑撑门面。更何况是一个操着如此纯正的吴侬软语的贵族少女出现在了这荒僻苦寒的漠北。这几率,简直比她遇到柔然可汗的几率还要低。 花木兰只觉得这个她刚救回来的女孩身上处处都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疑团,但同为女子的她更是清楚这世道对于女子的苛待。 世人重男轻女,自古如此。但值此乱世,男儿性命尚如草芥。被驱使入战阵之中,头颅被刀刃收割,滚烫的鲜血浇灌土地,不复几年大好身躯便转为沃土,在生与死之间完成一个轮回。 更遑论女儿家?花木兰家庭条件特殊,父亲年迈,小弟年幼,天子催兵命令却是昼夜不息。为家庭计,花木兰毅然隐瞒性别,踏上了军旅。至于家乡其它和她同龄的女子,孩子应该会走路了。 两年过去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至少她已经升任幢主,可以不用住营中的大通铺,而且拥有了自己的私宅。这样一来,女子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就低了很多。 但这远远不够。须知十年兵役,现在才过了两年,她至少还要保证她接下来的八年平平安安。否则一旦尸体被收殓,身份堪合之际一样会带累家人。 “也许,她和我一样,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吧。”花木兰看着蜷在自己怀中的祝英台,暗暗下了结论。不过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这个,当务之急是迅速把这个小人儿送回城去找医师看看,要不然再这么持续高热烧下去,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会变成痴傻之人。 “驾。”花木兰猛然一抖缰绳,大喝一声,与她配合很久的座下宝马就迅速明白了她的意图。四蹄生风一般,风驰电掣地超前奔去,将身后随行的亲卫甩开一大截。 第4章 还是那间三进的小院,此时内室的门扉紧闭,花木兰的七个亲卫就挤在了廊下窃窃私语。 “诶,你们说,这雏儿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让幢主破了例,迎到了自己房里。”铁塔似的壮汉当先开口道,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天生嗓门大的他还是将话传到了每一个亲卫耳中。 “要我说,指不定是那小子皮相好,被幢主看上了呢。”一个将手中剔骨小刀玩的上下翻飞,几乎形成残影的精悍男子露出了一个是男人都懂的表情接话道。 然后就被张着络腮胡子的亲卫一脚踹进了院内的雪地中:“老五,你嘴里是塞了马粪吗?幢主的决定也是我等门客可以质询的吗?” 被踹进雪里的精悍男子也不生气,只是从雪地里爬起来朝着长满络腮胡的男子抱拳讨饶:“大哥莫怪,是小弟我失言了。只是咱们幢主都十八了,还没娶主母。” “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建功立业何患无妻。可大哥你瞅瞅,咱们幢主都清醒寡欲成什么样了。距咱们三十里外的黄胖子,人都四十七了,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但上个月还讨了自己的第八房小妾。还是我奉令去送的贺礼,就在酒席上,那黄胖子指桑骂槐,明着暗着说咱们幢主是个雏鸟。我要不是军令在身,早抽刀砍这乌龟王八蛋了。” 精悍男子越说越激动,喘了口气歇歇之后继续说道:“大哥你教过咱们的,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幢主也是咱们立志效忠的主公,主公不理庶务,可以说是不拘小节。可咱们这些臣下若是不加以规劝,又与走兽何异?” 将胸中郁闷发泄完毕之后,精悍男子将身上雪花拍落,一言不发的回到队伍中继续玩起剔骨刀来。 被精悍男子这一通辩白之后,众人探讨的兴致被一扫而空,全都眼睛紧盯着鞋面装哑巴。而络腮胡男子则是陷入了沉思。 良久,一个一直倚在柱子上一眼不发的黑面男子开了口:“大哥,老五说的有道理。咱们幢主是时候娶房妻了。就算咱们幢主心气高,不愿意现在就娶正妻,那娶房妾在身边也是使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伺候着,怎么也比咱们这些大男人贴心。” “对啊大哥,怎么说咱们幢主也是血气方刚一男儿,可平日里除了练兵就是处理公务,从未近女色。老秦头可是说了,孤阳不长啊。照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损伤身子的。”蹲在廊下小口喝酒的刀疤脸男子也趁机说了几句。 络腮胡男子在听过众位兄弟的意见后,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缓缓开口:“那咱们等会就……” “等会就什么啊?”披着大氅,不住摇晃着手中马鞭的花木兰突兀的就出现在了廊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一众亲卫。 众亲卫慌忙翻身跪倒在雪地之中。花木兰也不急,没有让他们起来由着他们跪着。不一会儿,被冻的双膝发疼的络腮胡男子终于顶着花木兰散发出的迫力,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决然说道:“幢主,弟兄们是在想……” 花木兰打断了络腮胡男子还未说出口的话,冷声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是在商量要迎一个主母回来是吧。” “是。”络腮胡男子涩声应道。其实他从花木兰语气中听出了愤怒,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很好。今日为亲卫,就要为主公做主迎娶主母。周行,我来问你,若是你有一日身居高位,可是要做下弑主之行么?” 这顶大帽子一扣下来,周行大惊,再度叩首言辞恳切道:“主公明鉴,我等七人受主公恩养,早已立志一生侍奉主公帐下,绝非忘义背主之人。” 花木兰只是冷笑,笑得周行等七人心里发毛,心脏随着花木兰手中上下晃动的马鞭剧烈跳动。 “尔等也莫做此小女儿姿态,如今柔然未退,黎庶不安。你等均为七尺昂藏丈夫,奉命守关,居然不思勤修兵甲,外御强敌。反而纠结于万千红尘俗世之中。其罪一也。” “妄议主公私闱之事,越俎代庖,其罪二也。” “不思悔改,巧言妄辩,其罪三也。” “尔等可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吗?” 络腮胡男被花木兰一通训斥之后,恨不得将脸埋在□□之中,知耻而后勇,当下大声应诺:“是属下糊涂,愿领军法。” 其余六人也是有样学样,叩首于地:“愿领军法。” 将他们倚为心腹的花木兰自然不可能轻易的处罚他们,没好气的用马鞭梢在周行的狗皮帽上抽了一下,略作沉吟道:“那就罚你们七个下去带兵吧。七个队,你们一人挑一个队当临时队率。一个月之后,各队演武。最差的一队包下接下来三个月的守城和巡逻。” 周行心中暗叹,这回是真把幢主给惹急了啊。将他们各自发下去带兵,输了严惩,这是要逼着他们拿出看家本事啊。 他从余光中感受到了小弟们投来的求救目光,可将花木兰得罪的最狠的他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工夫管小弟们的不情愿,于是他头一个应了命令,硬生生忽略了小弟们眼中的哀怨。 将亲卫们打发走之后,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指着花木兰不住微笑。 花木兰当即收起在亲卫面前的桀骜,朝着老人拱手行了一礼,口中称道:“手下不懂事,让秦师你看笑话了。” ※※※※※※※※※※※※※※※※※※※※ 好困,错字明天改。 第5章 “木兰你既志在疆场,身边就不能缺勇武有力的爪牙帮衬。以老夫观之,你有此等忠勇的属下,何愁不能建功立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老夫怎会发笑呢。”颌下三缕长髯,慈眉善目的老人浅笑道。虽然身上的布袍已经洗的发白,但这丝毫不减老人仙风道骨的气质,反而还塑造了一番飘然出尘淡泊名利的隐士形象。 实际上,花木兰口称秦师的秦远的确是个隐士,但却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隐士。 世道流离,神州陆沉。自一百多年前长安那一场燃烧了三日而不休的大火后,中原大地便是陷入了纷争割裂之局。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纵有一统之局,亦是稍纵即逝。 在这种大环境下,一地之主一年三易也不足为奇,布衣百姓不过是诸侯眼中不值一哂的草芥。而连年征战造成的结果就是中原十室九空,有识之士纷纷隐于深山。 而秦原作为张仲景的再传弟子,亦是不堪战火。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乱之中,老妻亡故,整个家里就只剩下来了他和他的两个孙辈。 人都是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既然中原那个乱地方不能待,秦远多番考虑之后就搬到了北疆。虽然苦寒了点,但苦寒就意味着贫瘠,贫瘠就没有油水,中原那些大军头至少会在内部决出胜负之后再来一统北疆,这就代表了北疆就目前而言的很大一段时间都会处于和平之中。 而若是中原决出胜负,胜者必定是挟雷霆之势而来,一统趋势无法逆转,这样也能少受兵燹之灾。 不得不说秦远还是很有见识地,他这番谋算也的确符合王朝一统的基本规律,所以秦远一家在北疆也着实是过了两年太平日子。秦远凭着一手精湛的医术救回了不少北疆百姓,获得北疆百姓爱戴,至今并州城外仍有百姓给秦远的长生祠上香祭祀。 可秦远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件事,他没算到塞外异族会趁中原大乱而群起攻之。在异族的攻击下,于是整个并州迅速成了战场,北疆孱弱的兵力并没有抵挡住异族的铁蹄。并州城沦陷,而秦远一家也被掳掠而去,成为苦役。 然而人才总是不会被埋没的,秦远精良的医术很快使他从一众苦役中展露头角,被缺医少药的游牧部落奉为上宾。不要问秦远为何没有民族气节,居然还给异族看病,孙子孙女都在人家手上,不低头就只能死了。 就在秦远为异族工作的第四年,他终于盼来了来自故乡的军队,领头人正是花木兰。奉军令千里突袭柔然人营地的花木兰带着三百人硬生生地将柔然营地给凿穿了。那一战直杀的整个营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所有柔然人,一个都没有被放过。营地里处处都是割耳朵等着带回去领赏的兵士。 秦远等人作为汉人奴隶,逃过一劫,被花木兰大手一挥,下令带回北疆之后就予以放行。 出于职业习惯,秦远下意识的打量着这队凶神恶煞兵士的带领者——花木兰。因为作为一个中层将官,花木兰实在是年轻的过分。所以秦远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这等年纪就能压服那些虎狼之兵。 这一瞧,还真就瞧出了问题。 医家四法讲究的是望闻问切,秦远作为神医张仲景的再传弟子,基本功那是扎实无比。花木兰的重重掩饰在他眼中不过是形同虚设,于是秦远得出了一个惊人结论。柔然人畏之如虎,不敢直应其锋的花将军,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暗伤重重的女子! 若是花木兰没有受伤,秦远只会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自己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可花木兰明显是暗伤重重,想来是不便泄露身份,战阵上受伤后就自己胡乱包扎一气造成的。此时仗着年纪轻,功夫好,血气旺还不会显露出什么,但三五年过去,身体衰老,必会陷入危局之中,神仙也难救。 思前想后之下,平生最重一个信字的秦远选择了报恩。由是成为了花木兰的专属医师,替她调离暗疾,恢复身体,也成为了整个金汤城唯一知晓花木兰女子身份的人。 前言少叙,转回正题。 花木兰和秦远两人零零碎碎相处下来也有一年了,更何况花木兰是以性命相托于秦远,怎会不知道这个看似老神仙一般的人物内里是有多喜欢搞笑胡来。若没有这番苦中作乐的天赋,秦远也不能在柔然营地带着孙子孙女活过了四年。 花木兰有些恼了,秦远明知道她是女儿身,还来一意撩拨于她,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当然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我的情况,秦师您再清楚不过,何苦耽误别家女子。莫再说什么您出诊看到了哪家女子国色天香,要为我介绍一番的话了。依我看,全城里最艳的花就是您的掌上明珠,我那群不争气的属下今天敢这么说,也是借着今儿秦师您也在场,想就坡下驴把这事给办成了。” 秦远闻言才反应过来,恨恨一跺脚:“果然是随你,心眼子太多,险些将老夫都绕进去了。若是下次再找老夫治伤,非得好好让他们吃一番苦头不可。” 即便秦远当着花木兰的面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的报复计划,花木兰也不以为忤。这个老头,刀子嘴豆腐心,到时候肯定是会尽心救治,只是亲卫们免不了吃些小苦头罢了。 然而半刻钟之后,秦远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生怕这老头真生气对自己亲卫下狠绊子的花木兰急忙岔开话题道:“秦师,屋子里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秦远没好气的一甩袖袍:“风寒入体,高热不退,且有得熬。” “那要多久清醒呢?” “活不活都看她的造化,近七日就别指望她苏醒了。”见花木兰还要再问,秦远直接把话挑明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身板那么壮实啊,身上七八处暗伤都能硬挺着上阵。这人身体弱着呢,不好好将养一月是好不起来的。” 总算得到一个确切消息的花木兰心中大定:“那就有劳秦师费心了。” 见花木兰如此郑重相待,秦远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是什么人让你这么上心啊?” 花木兰也收敛了神色:“我怀疑,这人是南边来的。” 南北割裂日久,鲜有交往,此时金汤城却出现一个南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秦远是个拎得清的,也郑重应下:“老夫必全力以赴。” 第6章 距金汤城一百里的一所帐篷内,四个凶悍男子盘腿坐在羊毛毡毯上,熊熊的炭盆上烤着一只肥瘦得宜的羊腿。不时有羊油滴落在炭盆上,散发出垂涎欲滴的香气来。但不知怎的,四个男子都保持了沉默,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 帐篷帘就在这时被掀开了,从外钻进来一个穿着厚重羊毛袄的男子。进来后将身上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羊皮袄随手甩在了毡毯上之后,就急着去拨弄炭火,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在了那即将熟透的羊腿上。看模样,倒像是几天没吃饱。 “老五,莫再拨弄那炭了,都要见不着火了。”靠近门边的男子似是看不下去了,当先开口道。 最后进来的男子满不在乎道:“三哥,见不着火有什么打紧,小弟我就怕这以后的日子都没了着落。还是有一顿吃一顿的好。”边说着还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银制匕首,从羊腿上削了一大块肉下来,放进口中大嚼起来。 那被称作三哥的男子被小弟驳了面子,面有怒色,眉梢一挑,就欲发作。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却挥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转而问道正吃的满嘴流油的老五:“兄弟们都安顿好了?” 吞了几口羊肉的老五似是恢复了少许力气,在火光下露出一个阴鸷无比的眼神,邪笑着挑开了厚重的帐篷帘。 帐帘掀开,寒风灌入,冷意中女子破碎的呻|吟,当然最大声的还是男子欲望得逞后粗重的呼吸声和张狂的淫|笑。 帐篷外尽是横七竖八的牧民尸体,汇聚起的热血和污泥混在一起,呈现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暗黑色。这些暗黑色就这样被风雪冰封,就好像大地所流得血泪一般。 见大哥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老五才将帐帘放了下来。遮住外间狼藉的战场,帐篷外仍是温暖如春,香气盈溢,好似一片世外桃源。 “老五,这回做的不错。”主位上如同黑熊一般睥睨几个弟兄的男子赞许的开了口。 老五也不居功自傲,拱手道:“全赖大哥栽培。” 坐在黑熊男子下首半尺外的一个白净男子也凑趣道:“莫说老五了,咱们这一众弟兄,哪个不是靠大哥栽培。在草原上提一句白头雕随雄,又有哪个不竖起大拇指称一句真英雄。” 这番大拍马屁的话一说出,除了白静男子和随雄,其余三人都感觉自己牙都要酸倒了。当然,大哥高兴,他们也不好表露出太多不满,都是随声应和。 又一番商业互吹之后,老五听到了自己坐在自己身边的四哥小声嘀咕了一句:“胡续这厮,不过一因人成事的穷酸罢了,居然敢在咱们面前托大。他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物,居然敢点评咱们。” 老五笑笑,借着起身拿酒壶的机会在自己四哥耳边嘀咕道:“左右大哥高兴,咱们何苦自找不痛快。这厮日后若是再敢讨死,小弟自去解决了他。”老四这才脸色稍霁,闷着头将一大杯马奶酒灌入肚中。 见随雄吃的尽兴之后,胡续趁机进言道:“大当家,咱们今天把坨坨部给灭了,好歹将前些时日吃得亏给补回来了。小人多嘴问一句,咱们明天去哪啊?周遭已经没有小部落了,莫非是要去劫桑落部么?” 老五闻言深深看了说得滔滔不绝的胡续一眼,眸光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厌恶。 果然是酸儒之见,愚蠢之至。那桑落部是方圆五百里内首屈一指的大部落,青壮数万,控弦披甲之士不下一万。就自己这几百人,去洗劫桑落部?那还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更何况就算自己侥幸得手,也必然会上桑落部的必杀名单。姑且不说那桑落部长是在柔然汗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人物,单就桑落部那遍布草原的姻亲部落,几个悬赏令下去,就能让自己等人在草原再无立锥之地。 作为一群人人得而诛之的马匪,在草原上纵横五六年还没被剿灭,反而闯出偌大的名声。审时度势无疑是安身立命的法宝,大部落不能碰就是铁则。 这种事情,连他这种愣头青都能看清楚,他就不信大哥这种老谋深算的老江湖会不明白。可这坨坨部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个小部落了,下一个小部落还在三百里开外,就算想去洗劫,干粮跟不上的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刚才进来时几位哥哥都黑着脸,想来是还没定下个章程吧。 虽然心里门清,但老五还是选择当一个沉默的旁观者。果不其然,随雄果断拒绝了胡续的意见。看着其余三人了然的面色,胡续几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群人,果然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诉自己。 看着胡续铁青的面色,老四心中大快,低声道:“这厮,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若不是咱们缺一个识字的人记账,他早该去喂草原上的秃鹫了。” 老五喝了一口酒,反驳道:“四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尿壶还有自己的作用呢。” 听着一贯促狭的小弟这么形容胡续,老四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在寂静的室内就显得尤为刺耳。 “老四,笑得这么开心,可是想好咱们下一步去哪了吗?”愁眉不展的随雄揪住了偷笑的老四问道。 “大哥,我……” “大哥,四哥刚才和我商量着,那半截身子入棺材的黄胖子最近娶了第八房小妾,小弟听那走商的说过,端的是人比花娇,四哥想去见识见识呢。”眼见老四卡壳,作为他好兄弟的老五及时伸出了援手。 一直懒洋洋歪在毯子上的老三闻言也来了兴趣:“老四,最近可是憋的苦了?待会自去营地里找个清秀的泄火去吧,待到开春,咱们兄弟俩去黄胖子那走一趟,也见识见识什么叫人比花娇。三哥定让你得偿所愿。” “多谢三哥看顾,到时候头汤一定留给三哥您。”老四拱手谢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将黄胖子才娶入房内的第八房小妾结局给定下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随雄闻言也舒展了眉头,抚掌大笑道:“咱们的下个落脚点有了。” 本意只想替自己四哥分担火力的老五大喜,问道:“真的?”四个兄弟里脑子转的最快的他随后就反应了过来:“大哥是在打那黄胖子的主意?我看使得,那黄胖子尸位素餐,一味吃空饷过活,手下兵卒尽是虚架子,比咱们的儿郎差远了。大哥,让我去吧,三个时辰,只要三个时辰,我就能把黄胖子给您带回来。” 听了老五的话,反应过来的老四老五也踊跃请战。黄胖子那个软柿子,只要是个人就能踩一脚,现成的好处在面前摆着,不去就是傻子。 随雄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那李胖子只顾享乐,哪有什么油水可捞,我说的落脚点是金汤城。” 金汤城三字似乎有着莫名的魔力,只在一瞬间,帐篷里就静了下来,胆子最小的胡续更是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都缩头了?”随雄扫了一圈自己这些个蔫下去的兄弟,语气变得有些恼怒。不就是和那花木兰打了一仗,被宰了几十个弟兄吗,居然让他这些刀口上舔血的兄弟缩了头。 “大哥,咱们现在只有五百兄弟。那金汤城可是一幢八百人,这不是找死吗?”片刻之后,老三壮着胆子辩了一句。 “我说过我要自己去吗?那花木兰这些年好好的守城幢主不当,四处出兵征剿,又何止树了咱们一家敌?老三,你带着我手书去拜访刀疤,野马,和彪子三个,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干一票大的。我听说那金汤城可是富庶的很,足够咱们四家分了。” “若是联合起这三家,则有儿郎两千,事可为矣。还是大当家英明。”胡续亦抚掌赞道。 被胡续马屁拍的飘飘欲仙的随雄就这样做起了攻下金汤城,手刃他昔日仇敌花木兰的美梦。 第7章 祝英台是在震天的鼓声中醒来的。 她的意识一直很清醒,只是如有千钧重的眼皮固执的阻止着她探索外界的心愿。她迫切的想要汲取外界的信息,比如说,她在哪?还活着吗?那个每日里给她擦汗喂食的人可否就是传说之中的幽冥行者? 孱弱的身体本能一直阻止着祝英台做出这些举动,但震天的鼓声却激发了她不服输的欲望。 费劲全力将眼睛睁开后,入目是透亮的天光。借着阳光,祝英台甚至能看清空气中飘散的浮尘。 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多久了,她终于又一次见到光了。跌落悬崖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此生休矣,没想到醒来时却是躺在冰雪之中。雪地中并没有可以参考的坐标物,饥寒交迫的她于是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想来是天无绝人之路,再度醒来就躺在了窗几明净的室内。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看了看四周,祝英台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这里绝对不是化内之地,更像是传说中的北地。如果说先前那些冰雪只是让她隐隐有了一些猜测,那么这室内的胡床胡凳就让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坠百丈之崖而不死,倏忽之间行万里。祝英台从未想过这些从来只在话本中才出现的故事会如此真实的反应在自己身上。然而很可惜,她不是周穆公。至于为什么?哪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周穆公啊。 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似是习惯了祝英台的昏迷状态,女子自将木盆搁在盆架上,拧干了毛巾就要来给祝英台进行日常的喂食。 “呀。”费尽气力,祝英台才从喉中挤出一个音节。音节很弱,仿佛是刚出生的小马低吟一般。 即使是声如蚊蚋的低吟,但也成功引起了那个女子的注意。木盆一下子就翻落在地,热水流了一地。 “你醒啦!我要去告诉爷爷!”年轻女子似乎只注意到了祝英台醒了这一事实,兴冲冲的就往门外而去。 这番举动倒让祝英台忍俊不禁,性急如火,虽然鲁莽但仍旧有一分不失质朴的可爱。刚才那惊鸿一瞥也让她安心不少,至少从面容来看,这个少女并没有北地蛮子们常见的宽目、异瞳、高鼻梁,也没有着胡服,荆钗布裙,是正正经经的汉家少女打扮。 不多时少女又噔噔噔的跑了回来,对着祝英台疑惑的眼神露出了一个羞赧的笑:“对不住,我忘了最近在打仗,爷爷带着阿弟上前线防着军士们受伤了。” “打仗?”南地偏安一隅,承平日久。即便祝英台从小几次三番恨自己何不为男儿身,那样便可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但却被父兄们用一句话堵了回来:“想要打仗?九妹,那得去千里之外的北边了。”于是心有不甘的她毅然决然辞别了父母,迈上了前往杭州求学的路途。 她想的很清楚,既然不能手提三尺剑,荡平天下寇。那就要勤修圣贤书,抚慰一方民。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坠崖,居然真把她送到了心心念念的战场。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搞清楚自己生在何方,局势如何,自己又能做些什么了。 看着仍冲着她傻笑的少女,祝英台心中有了计较。这,就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啊。 与宁静祥和的小院不同,花木兰三进的大院中此刻汇集着十来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城外突兀出现的一彪骑兵。 花木兰扬手止住了他们的议论,点了一个混在人群中的小兵:“八队三伍叶平是吧,就是你最先发现的那彪骑兵然后回来报信的?” 小兵猝不及防被点,年轻的脸上浮现一丝因激动而出现的红色。那可是整个城内都奉若神明的幢主啊,居然和他说话了,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还好也只是一刹那,作为斥候,战场上接敌遇险的情况多的去了,叶平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出列叩首大声答道:“正是属下。” “好,那就由你来和我们介绍一下这彪人马的来路。” 叶平仔细回忆了一下,答道:“他们旗号很杂,单属下就看到了三路旗号。而且武器很差,十人中仅有二人披甲,箭矢有人少有铁矢,多为铜矢和骨矢。就是人数很多,单就列阵来看,不下于一千。”踟躇了一会儿,叶平继续说道:“而且,打法很怪,不似柔然人一般遇见咱们就要赶尽杀绝,倒是一触即溃,不肯……” 花木兰仔细听着,闻言接了一句:“不肯伤亡?” 叶平心底的迷雾被花木兰大手拨开,当即大声应诺:“是。” 似是有了计较,花木兰说道:“幸苦了,这回出去巡弋的兄弟都去领五斗粮食吧。” 叶开开心极了,他是真没想到这天大的馅饼会落到自己手上。那可是五斗粮食啊,漠北荒僻,缺钱少粮,粮食就是市面上的硬通货。有了五斗粮食,他都能给家里的弟弟改个良籍,不用隐蔽在豪长门下做帮庸了。日后无论是从军经商,都算是有个好出身。 斥候是个高风险高福利行当,每次出去都得做好再也回不来的准备,叶平平时没少抱怨这十死无生的行当。可这回居然无惊无险的拿回了五斗粮食,全都仰仗幢主心善大度。听着同屯兄弟的恭贺,叶开打定主意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跟着幢主混了。 花木兰自然没有心思管叶开这种小人物的心理变化,她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这几路来路不明的人马身上。 “幢主?”亲卫葛进试探着叫了一句在沉思的花木兰。 这一句就像是打开了花木兰身上的开关,一连串命令就噼里啪啦倾泻出口:“一队二队持我手令,去武库搬出箭矢。三队四队步兵上城,斥候轮伍而出,我要知道那群贼子的动向。五、六、七、八四队作为预备队,四门各守一队。” “报……”一声悠长的声音传入了内城,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又是哪里出事了? 好在传令的小兵很快就为他们答疑解惑:“禀告幢主,南面烽火台燃起烽烟,两柱黄烟,人数不下于一千的敌袭。” “南面,黄胖子!”一队队长陈显低呼出声。在这一段线上就没人不知道黄胖子是个外强中干的烽台幢主,吃空饷,好博戏,可谓是五毒俱全。但偏偏是屹立不倒,谁叫大家脸皮都没他厚,肯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妹子送给督军做第十七房小|妻呢。是以黄胖子的辖区直接就划在了花木兰附近,就指着有事让花木兰救他一救。 “救?还是不救?”这个问题都萦绕在众人脑中。黄胖子的确是个该死的人,但大家搜不敢让他死。军中之人都有些隐蔽渠道知道京城的消息,今上时日不多了,若是在这个关口让他耗尽一生心血的漠北防线又被攻破,怕是在场所有人都要连坐,通通在菜市口被砍脑袋。 毕竟京城里的官老爷们才不会管是谁丧城失地,他们只管拿自己的脑袋让君上消气。 但要是救,出多少人合适?两边都有一千人袭击,出多了,自己这边悬,出少了,又不能帮黄胖子守住城。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的局面。 花木兰听了禀报之后就呆在了原地,眼神却是锐利无比,紧紧地盯在了地图上。 随后在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氛围中挥手让传令兵下去,继续下令:“改变计划,五、六、七、八四队去黄城主那支援。” “幢主!”周行第一个反对,虽然他知道花木兰高风亮节,从不吃空饷,但碍于编制,即便是加上手下的亲卫,全幢人数也就九百不到。这一下分出一半人,以四百人对一千,可是两头危局啊。 按他的想法,派个两百人意思意思也就得了,要是败了,由他进漠北城向都护告罪。都护最是爱护幢主,想来是会为幢主在那群官老爷面前分说的。 花木兰却止住了周行的话头,继续说道:“五队率姜华,你为长,到黄城主那就将防卫全接下来。他要是不肯,你就告诉他,想活命就听你的。不听你就回来。” 花木兰此言一出,众人大哗。虽然大家都鄙夷黄胖子,私底下也从无尊敬。可官面上的礼数也是从来不缺,齐武脾气再爆,在听到黄胖子嘲讽花木兰后都没挥刀朝他砍去。 但他们幢主,居然派一个队率,就要去接管防务。这样已经不能说是霸气了,简直是摁住打脸。但以黄胖子那恬不知耻的性子,怕是先唾面自干,再背后阴人。 似乎知道属下的担忧,花木兰解释道:“这回轮不到他写军报参我,我还得写军报告他尸位素餐呢。好好的漠北防线,居然出了他这么颗老鼠屎。” 随后继续叮嘱道:“你们去后,不必出城应战,去井里取水浇于墙面上凝成冰面坚持三天就行。” “幢主,这是何意?”姜华毕竟是此次主官,不清楚花木兰的意思就必须多问两句。万一理解不到位,出了岔子,就得用兄弟们伤亡去填了。 “原因很简单,这次来袭的仅仅是一帮马匪,乌合之众罢了,不足为虑。目标是咱们,黄轶只是个佯攻的添头,所以咱们只要去做个样子,让他们别得手就够了。而且,你家幢主我真没那么多箭矢去给别人打仗。对了,黄胖子没兵但是有钱,让他出六百石粮食劳军,不给你们也走,去吧。”知道这一仗就是白捡功劳的四个队率都欢天喜地的抱拳应诺,出门去调集自己的手下了。 目送走四个去捡便宜的同僚走后,房内的气氛瞬间高涨了起来。还是跟着幢主有肉吃啊,不声不响就坑了六百石粮食过来,军需官那老脸都要开花了。出门的弟兄门都有功劳分润,他们这些待在幢主身边的只会多不会少。 “你们也去让弟兄们从井里取水浇在墙面上。没我的命令让弟兄们都不要出城,心里憋着气的让他们吃饱喝足,过两天有的是让他们使力气的时候。” “是。”众人齐齐抱拳应诺,对花木兰所说的大战充满期待。 男儿本自重横行,功名唯从弓马来。这就是乱世,一个残忍但简明的世界。 第8章 滴水成冰的时节取井水浇在城墙上,不多时就形成了薄薄的冰层,如是反复者十,整个金汤城就被厚厚的冰层覆盖。这些冰是天然的防御,除了能够让箭矢滑落,也让马贼们惯用的挠钩套索失去了作用。 花木兰的确是穷,但那是指私财。若论城内武库粮仓,都护的家底都没有她厚实。毕竟这些年东征西讨,让草原上的马贼望风而逃不说,她还率兵挑落了不少个小部落。 自给自足谋发展哪里比得上抢啊,人家数年积累,一朝成空,全都进了金汤城的公库。说不恨当然是假话,就拿随雄来说,折了几十个兄弟还不算什么,但老巢被花木兰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在随雄看来,要是没有这花木兰这合该遭天杀的煞星,这个冬天他应该和往常一样,在帐篷内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有掳掠来的清秀姑娘玩玩。哪里会和现在这样,东奔西走,只为了一口热吃食。 更何况他为了生存,最近已经把周遭一百五里内的小部落给屠了个干净,现在天寒,没有商队和小股牧民迁徙,造不成什么大影响。 可一旦等到开春,天气回暖,河流解冻,就会有商队发现异样,将这些消息传回大部落那。那个时候的他们必然会成为柔然诸部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杀之而后快。 柔然诸部从来都不是什么软柿子,动了他们的人可是要用命来还的。区别仅仅在于以前是一个部落单独追杀,还有逃亡的余地。现在是诸部一起发追杀令,全是不死不休之局。更何况新可汗继位,隐隐间还有了将各自为政的柔然诸部拧成一股绳的态势。毫不夸张的讲,现在只要柔然汗随口一个吩咐,随雄他们所有人就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 他可听说这个刚继位不久的柔然汗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虽是弑兄上位,可功绩却比自家哥哥强出百倍。继位不到半年就把南边皇帝苦心布置的漠北防线给凿穿了,听说还有大股部队到那边的都城边绕了几圈又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在部落间可是声威大震,至少现在的柔然诸部,明面上都得给这位新的柔然汗面子。阳奉是必须的,至于有没有阴违,那就不是随雄这个层面的人物能打听到得了。 前有花木兰这个英武将军,南略成了空话。后有越来越团结的柔然诸部,北侵也成了泡影。以前将方圆五百里都视为自家后花园,没钱没粮可就出去抢一波的随雄逐渐发现了可供自己辗转腾挪的间隙之地越来越小。逐渐只能在一百里范围内打劫打劫小型商队,日子是越过越差。 随雄不是没有想过退路,可投南边吧,军中全是和花木兰一样的死脑筋,不把他杀了祭旗就算最好的结果,哪里会有什么想象中的荣华富贵。 投北边吧,昔日还算和蔼的柔然税令官最近见到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睛,任他奉上大笔金银后仍不为所动。话里话外就透露出一个意思:他们的可汗看不起马匪,宁可要半大的流民小孩,也绝不要随雄这种惯于劫掠的马匪。 随雄他们这帮马匪离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局面也就一步之遥。正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他不是失心疯,单为了报仇就能拉几百号手下风雪兼程的赶到金汤城下。 事实上随雄作为一个老大自有着他精密的算计,金汤城富庶,只要打下来,绝对能拿到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而且金汤城又是通往内地的重要关口,只要打破金汤城,再叫胡续在城主府伪造一些身份文件,他就能带着这些金银去内地逍遥快活一辈子。为了实现这个计划,随雄不仅瞒住了他的三个结义兄弟,更让胡续叫来了草原上另外三支实力与他不相上下的马匪。他想造一股势,一股他誓要拿下金汤城,再返回草原做最大的马匪头子的势。 看着几个兄弟与其它马匪们相谈甚欢的年轻脸庞,随雄心底默默朝这些兄弟们告了声罪:“兄弟们,对不住了。不是哥哥不仗义,实在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若是怨哥哥,哥哥一定会给你们多烧点纸钱的。” 他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这些年打打杀杀,已经触及到了他身体的极限。年轻时甚至可以在雪地里光着膀子和人搏杀的他现在必须得穿上一件厚厚的羊毛袄,但仍旧会有刺骨的寒意顺着缝隙里进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上一个又一个的寒颤。 随雄想脱离这种生活去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只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想洗脱这身马匪皮,就势必要用人血来洗,只是不知道其中会沾染多少自家兄弟的血。 就在随雄心中盘算着如何忽悠别的马匪去打头阵,自己跟在后边捡漏时,忽有一个小马匪急匆匆来报:“四位当家的,不好了。” 彪子性格最急,推开了在一旁□□半解的女子,光着膀子问道:“混账东西,什么不好了?能不能说清楚。” “小的,小的……” 小马匪本就目不识丁,更是被一些老油子推出来做替罪羊的,这时候更是惶急的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如捣蒜般磕头。 彪子大怒,随手就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环首刀,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在场都是见惯生死的人,哪里会去管一个小马匪的生死,更何况还是这个小马匪不够机灵,死了当白死。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随雄出手架住了彪子的刀,笑道:“兄弟稍安勿躁,我瞧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机灵,兴许是没见过世面才会如此,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如何?” 彪子眼神微眯,怫然不悦。他也是做惯老大的人,哪里会轻易改变主意。今天要是他被随雄不上不下的架在了这,这面子里子可就都没了。 “兄弟,哥哥比你痴长几岁,还请你给哥哥一个面子。更何况这都在战阵上了,哪有临场杀自己人的道理。” 随雄语气恳切,还搬出了大道理来压人。彪子终究是将刀回收入鞘,用眼神将那伏在地上颤抖的小马匪剜了一遍又一遍。 其余两个年纪稍长于彪子的马匪头子刀疤和野马则是叹了一口气。彪子到底还是太年轻,这一让,可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更是间接告诉了大家他屈于随雄之下的地位。这样一来,今后首次冲阵的必是彪子部无疑了。 心底暗啐了随雄一口老狐狸之后,两人并没有说什么,更不会有人会去提醒彪子。是他自己不够机敏,掉入了随雄的坑,手底下的弟兄去当填旋就是活该。年轻,就是要用手下人的死来浇灌成长的。 至于他们本身,有人先去试试花木兰的斤两是他们乐见其成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有钱花有肉吃就行了,谁管彪子是死是活。 做戏就要做全套,和蔼的将小马匪扶起,还拍了拍他身上沾的土收买了人心之后,随雄温声问道:“到底是哪不好了?” 小马匪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磕磕绊绊答道:“城里边,浇水凝冰了。” “什么?”众人大惊。这浇水凝冰是牧民们惯用的防御手段,专用来防止狼群苍鹰的。他们万万没想到,花木兰居然会用这招来对付他们,简直是要逼他们粮尽马疲,自己退兵啊。 随雄眼见他好不容易忽悠过来的人都心生退意,心底大急,面上却说道:“诸位辗转百里而来,真的肯无功而返?那金汤城可是富庶无比,众位真的舍得下?浇水凝冰怎么了,诸位都是草原上有数的好汉,什么帐篷没拆过。那金汤城不会是大点的帐篷而已,我随雄头一个就不信,会有打不下来的城!只要诸位同心戮力,必能满载而归!” 随雄这话好歹提振了诸人的心气,当下也就按捺住了心底的不安,随着随雄一同出去看看外边的情况。 巍巍雄城,屹立雪中。晶莹透亮的好似童话中的城堡,却又有诸多甲胄鲜明的虎狼之士站立其上。当然,最耀眼的还是那个亮甲红缨的将军,她站在高处,就好像神明一般俯视着整个大地。 ※※※※※※※※※※※※※※※※※※※※ 今后再开双坑同时更十二就是狗!!! 一天码九千字身体着实吃不消_(:з」∠)_ 请原谅一个还有一大堆事要做的手速废柴 更别说一边是甜甜的谈恋爱,一边在一肚子谋算,文风的切换就足够弄疯十二了_(:з」∠)_ 今天是wei-bo破一百粉的福利,今后会很少两边一起更的_(:з」∠)_ 第9章 金汤城的城墙其实并不高,也就两丈余,一个身手矫捷的成年马匪可以凭借挠钩套索一纵一跃就跳上城墙。 这也是这群没有任何攻城经验和器械的马匪底气所在。其实在场的每一个马匪头子都打过金汤城的主意,不过是自己手下太少,金汤城那群兵又太恶。单凭一己之力,得到的结果必然会是被金汤城那群兵一枪一个搠倒在墙头,耳朵被割去领赏钱。 不过此次有了随雄领头就是不一般了,四部合起来足有两千多人马,虽说还分了六百马匪去袭击黄胖子的驻扎区域,但那都是小节。而据说花木兰一向心忧王事,冲锋在前,享乐在后。这次也不例外,果然很果断的派了四百兵马前去支援黄胖子。那么双方兵力对比就愈发悬殊了,达到了惊人的四比一。 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随雄他们大字不识一箩筐,自然不知道什么兵法,但积年的马匪生涯也将他们的判断力训练了出来,都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要攻入金汤城,他们想拥有的一切就会纷至沓来。财帛动人眼,无利不起早。若不是有随雄鼓吹在前,言辞凿凿说必能攻下金汤城,取下泼天的富贵,在场定是没一个肯来的。 虽说花木兰浇水凝冰可以阻他们一时,但是只要他们坚持下去,把城墙给拆了也不成问题。毕竟谁不知道前任的守城官是个比黄胖子还五毒俱全的主,修城墙的钱半数以上被他拿去挥霍了。所以城墙就是表面光鲜,内里那叫一个一塌糊涂。纵然花木兰来后极力修补重建,可才一年多的时间,随雄他们可不信花木兰能把这些城墙都修补好了。 城墙上,花木兰带着四个亲卫远眺,披甲按刀,英武无比。 没错,就是刀。剑乃君子之兵,虽说如今乱世,对礼制要求没那么严格,非书香翰墨之家的士人也可以佩剑。但这绝对不包括花木兰这种参加了军官培训班才勉强能自己写军报的寒门武官,她佩剑,只会遭到笑话甚至弹劾。 花木兰打量了远方的帐篷和旗号之后,突然间抽刀砍向了城墙。哗啦一声,环首刀直接破开了厚厚的冰层,将内里的城砖斩得碎屑纷飞。 随雄她们的确猜的不错,花木兰来金汤城任职不久,的确是没有把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完全收拾好。只要马匪们愿意,用挠钩勾住城墙,集齐百马之力,这城墙被拽塌也未可知。 不过这都都不是问题,花木兰既然敢派姜华去救援,单留四百兵马在这,就有着她的底气。她不是真的弱,而是示敌以弱,想要这些马匪咬钩咬得更紧一些。毕竟除了马匪们自己集结,沟通消息,她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完整歼灭这四股草原上势力最大的马匪。 将环首刀回刀入鞘,花木兰笑道:“果然是乌合之众,行军布阵杂乱无章,旗号散乱,不足为虑也。” 将乃兵之胆,帅为军之魂。花木兰目前还没到帅的层次,可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领。主将信心十足,自然会带动手下兵卒士气高昂。 花木兰这番作态引得亲卫纷纷附和,周行抢先说道:“土鸡瓦狗尔,的确无需担忧。” 倏尔远方雪起,不是天降暴雪,而是众多马匹奔腾时将积雪卷起,形成人为的雪暴。 “终于来了啊。”花木兰见状发出一声长叹。别看她嘴上说着城下的马匪都是乌合之众,但那有鼓舞士气的作秀成分在内。 说她一点不慌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是四倍于己的敌人,纵然她有准备,有信心取得胜利。可夜深人静时还是会心怀忧惧,要知道蚁多咬死象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愈是身处高位,花木兰愈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她的一个命令,影响到越来越多人的生死,不可不慎。 好在这种忧惧已经被打破了,在马匪出营攻击的那一刹被打破了。引而不发的危险才会让她担忧,而已经引爆的危险只会让她血液沸腾,去击碎一切敢于阻拦在她面前的妨碍。 俗话说,人上一千,无边无际。马匪这次只是试探性攻击,没有出动太多兵马,只有四百余骑。但人马奔腾,还是造成了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比如说和秦舞躲在角楼里,偷偷从瞭望口里观看这场战役的祝英台。南地没有好牧场,马自然也是奢侈品,一贯是先充入军中,民间尽是军中淘汰下的老马。即使是这样,以祝家的煊赫家势,尚且没有在她去求学时给她配一匹马,遑论普通人家。毫不客气的说,这几百匹马若是能成功运到南方,每匹都不会下于三十万钱。在祝英台眼中,奔腾的不仅仅是马,简直就是化为实质的钱。 百马奔腾,雪起如烟,魂牵梦绕的场景突然变成了现实,祝英台大气都不敢出,聚精会神的从瞭望口里观察着战场上的变化。 五百步,四百步,近了,更近了……眼见就要突进三百步了,待在角楼里的祝英台甚至能听到套马绳高速旋转所发出的呼啸声,和马匪们嘴里的怪叫声。 如果被这么多套马绳挂上城墙,一起拖拽,这土砖所砌的城墙一定会坍塌的。心思机敏的祝英台一下就想到了这一点,顾不得身体虚弱,一把抓住了在旁边瞭望孔看的津津有味的秦舞:“走,快走。等城墙塌了马匪们第一个劫掠地点就会是角楼!” 秦舞一头雾水的看着祝英台,她着实不知道祝英台在说什么,什么城墙塌了?开什么玩笑,有幢主在,有一个马匪能进城算她输。这个奇怪的归南者,该不会是发热把脑子给烧坏了吧。 秦舞不为所动,将虚弱无力的祝英台给拽了回来,笃定道:“金汤城一定不会有事的,等着看好戏吧。” 手脚无力的祝英台自然拗不过秦舞,她不知道秦舞为什么会对那个花幢主为什么抱有这么大信心。但受人照顾救治之恩却不可不报,祝英台心内打定主意,万一城破,纵然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保秦舞周全。 似是印证了祝英台的猜想,下一息就有成百上千的套马索朝城楼上扔去,眼看结果就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不同于祝英台面有忧色,秦舞却是满眼兴奋,她家与花木兰关系可不比别人,自然知道不久前有一批“秘密武器”被运进了武库中。 当马匪突进到一五十步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城头炸响:“放!” 霎时间,箭如飞蝗,直朝着城下聚集的马匪放去。不同于弓箭还考验射手的个人技艺,和弓的个体性能,弩就简单粗暴的多。只要上弦,再根据弩盒上所标注的刻度射出便可。神箭手需要天赋,万中无一都不为过。可弩手只要中人之姿,稍加训练就能成军。连发之弩更是受臂力所限的弓手所不能比的。可以说,弩除了耗材多,几乎没有缺点。 马匪刚才为了抛套马绳,多是静止状态,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城内会有□□这种大杀器。缺甲的他们更是毫无防御力,被弩兵们当做活靶子的他们在三轮连射之下,都被射成了刺猬。能逃回去的,不过十之一二。 被射中要害立时毙命的马匪还好些,至少不用遭受更多的痛苦。祝英台从瞭望孔里清楚的看到了一个被射中肚子的马匪,满腔的肠子都往外流,马匪呜咽着,不住的将场子塞回腹腔内,可惜无济于事,不多时就倒在了雪地中,满腔热血,也只染红了方寸之地罢了。 冲天的血腥气弥漫在城头,秃鹫开始在上方盘旋,等待着人群散去后分食新鲜的血肉。 头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战场血腥的祝英台感觉到一阵恶心,胃里泛酸。一直向往战场的她感觉到了人命不仅仅是昔日在军报上看到的那寥寥几行数字,更是此刻城下的断臂残肢,哭嚎□□。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面不改色的应对这一切呢?”心头思绪万千的祝英台,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城头那个一直按刀而立,岿然不动的身影,心里全是好奇与敬畏。 ※※※※※※※※※※※※※※※※※※※※ 明儿写木兰出战单挑,想想就令人激动和头秃呢_(:з」∠)_ 第10章 出营四百一十六人,回营五十二人,还个个带伤,还有几个重伤的眼瞅着是不治了。近九成的伤亡率让整个马匪营地上方笼罩着一股低气压,人人都蹑手蹑脚,轻言细语,扭捏的像刚学习绣花的小姑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几个当家的刀口上,被拉着去祭旗了都没地说理去。 帐内几个马匪头子的脸更是阴的能低下水来。千算万算,没算到金汤城居然装备了强弩,要是早知道金汤城有强弩,任凭随雄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他们都不会来淌这滩浑水。 三百多个积年悍匪啊,多年劫掠生涯中沙汰下来的马匪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各自团体的骨干与中坚力量,就这样死在了三轮□□连射下。 尽管他们四帮人被称为草原四大匪帮,人人手底下都有五六百儿郎,可刨除后勤与年纪小的,能够冲阵的青壮年也就四百左右。 而这次出城的兵力是四家各出一部分拼凑而成的,换而言之,每家都损失了近四分之一的战力。而要想重新补齐这些战斗力,至少要半年时间,还是在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若是不顺利,只会有新力量崛起,把他们的位置取代。 大帐内,刀疤把金酒杯往案几上重重一磕,起身抱拳道:“随兄,看来这金汤城里的泼天富贵小弟是无福消受了,兄弟我这就带着手底下的儿郎们回去过老日子。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会,那小弟在这祝随兄心想事成,富贵加身。” 见刀疤先将散伙提出,野马和彪子也有样学样,起身抱拳朝随雄告罪,只是将散伙的话说得更委婉了一些。 随雄本就阴沉的脸陡然僵住了,捏住金杯的十指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根根爆出。虽然当他看到只有寥寥五十余人回营时就想到了结果,但他远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言辞会这么激烈,让他根本下不了台。 他哪里听不出来刀疤话里的反讽意味,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是他预估不足使各家损失惨重在前,刀疤提出散伙在后,没有让他赔偿损失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当然这也是因为随雄实力仍旧是各家最强,要不然他们哪里只会说几句酸话就了事,必然是纵兵来抢才符合本性。 随雄终究是松开了手中的酒杯,叫住了欲往外走的三人,定了定神道:“三位慢行,且听我一言。” 金汤城城墙上,花木兰依旧保持着同一姿势按刀而立,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盯着城外的马匪营地。 几个亲卫相互之间使了几个眼色后,倒霉催的齐武被推了出来。听着身后的动静,不知道自己亲卫们又在搞什么幺蛾子的花木兰转过了身,冷冷的睨着被众人推出来的齐武。 从气势上就被全面压制的齐武张口结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活像一根木桩子杵在了原地。直到恨铁不成钢的周行在后面抽冷子给了他一脚后才结结巴巴说道:“幢主……天寒地冻的……站城头容易受风着凉,您还是早些下去吧,这有咱们看着就行了。” 花木兰看着越说越流利的齐武有些好笑,她知道亲卫们是一番好心,但她的决定并不是亲卫们三言两语就能改变。 “不必了,且瞧着吧,等会就有事情做了。”并没有理会亲卫们的劝诫,花木兰重新远眺城外。 被无视的齐武很委屈的缩回了亲卫堆里嘟囔了一句:“三百多人都被射成筛子了,那还有什么事做。再在这里站着受了风寒,老秦头非得叨死我们不可。” 听不下去的周行直接踹了齐武一脚:“够了。”齐武这才闭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花木兰说道:“取弓来。”一众亲卫不明所以,但是良好的服从性还是让他们飞速的将自己携带的弓递了过去。 花木兰随手掂量了一下,又将弓扔回了周行怀中,皱眉道:“这弓太轻,去取我柘木弓来。” 周行听了心中一惊,一石半的强弓,幢主这是要干嘛啊。不敢多问的他连忙去取弓,生怕误了幢主的大事。 就在周行急匆匆走下城楼去取弓时,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颤感,又一次被自家幢主神机妙算给折服的他不敢再耽搁,连忙取了弓就往城楼上奔去。 周行取弓回来的时候,一众骑兵已经到了二百五十步之外停下。吃一堑,长一智。已经知道城内有□□这种大杀器的他们可不敢再大喇喇的往前冲,可没有人会嫌自己命太长的。 随雄叫了一个马匪出阵,叫骂道:“竖子!乃公……”其间夹杂着风雪,是以并不是听得很真切,但是可以肯定,马匪的确是在骂阵,而且言语间还辱及花木兰父母宗族。 此时后汉朝灭亡不久,民间仍有两汉遗风。纵然是两军叫阵,也克制的保持着不辱父母宗族的习惯。因为一旦骂出口,双方定是不死不休之局,再无转圜余地。 主辱臣死,周行等亲卫自是不必说,皆是怒火中烧,纷纷抱拳请战,就连在其它三门督战的四个队率也派人过来请战。 花木兰只是沉脸不语,搭箭张弓,待到弓弦张至满月时,一箭破风射出,将挂有“随”字旗号的旗杆生生射|断。 斩将与擒旗,从来就是个同义词。花木兰这一箭,就是在对在场所有人宣告:“随雄的命,她要定了。” 马匪群中一片哗然,临阵折旗,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本就打算退走的他们更是两股战战,若不是碍于老大的命令,早就出现逃兵了。 两百步啊,那可是两百步。本以为不靠近城墙,没有弩的威胁就可以放两句狠话把面子保全,今后还是做个在草原上打家劫舍的快活马匪。可有人居然能从两百步外一箭射断旗杆,这该是怎样的目力和多强的弓啊!如果说那个神箭手高兴,岂不是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掉? “兜鍪。”花木兰并不在意城下的马匪们怎么想,只是将弓放下,接过了亲卫递过来的兜鍪。 她知道那群马匪心眼子多,一定会来城头放几句狠话保全面子再走,所以一直在这等着他们。 可惜这些压根没脑子的马匪言辞间居然把她父母宗族一块骂了,素来孝顺的她哪里受得了这个。原本还想给他们留个全尸的花木兰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活剐了他们。” 挥手招来一个小兵,花木兰吩咐道:“派个人去告诉姜华,好好放水,三个时辰后汇合。”小兵应声飞奔而去。 吩咐完之后,披挂整齐的花木兰带着周行、齐武,三骑出了金汤城。 那直入中军,神乎其技的箭术让躲在角楼里观看战况的祝英台是叹为观止。心里想着难怪秦舞敢带着她一个病号来角楼观战,城中有这样的猛士,自然不会将几千马匪放在眼里。哪怕是再多来一倍人,应该也只有送战功的份。 再想想南军孱弱的战斗力,祝英台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南边儿郎也不少,怎么就没有这种虎狼之士呢。 恰在此时,吊桥缓缓落下。三骑出阵,光明正大的来到了阵前。 三骑对千人,很悬殊的兵力比,可愣是没人敢往前一步,直应其锋。直到此时,祝英台才相信古书中的视万军于无物,斩敌首于中军所言非虚。 当中那个白马亮甲,持枪跨弓的人更是摄去了她全部心神。虽然从个头上来说那人是其貌不扬,远不如两侧任何一人。但以气势论,千人阵前,无有出其右者! “松开,快松开。”被祝英台捏的手腕发疼的秦舞急急将自己的手解救了出来,仰着下巴揶揄道:“怎么样?现在不担心那帮马匪打进来了吧。” 聪慧的祝英台并不接话,将话题叉开道:“中间那人是谁?” 心眼不多的秦舞很快就被祝英台带偏了方向,兴致勃勃介绍起来:“自然是我们幢主啊。姓花,双名木兰。不准嘲笑这个名字女气哦,咱们幢主可是一等一的好男儿。” 祝英台:那就不嘲笑吧。 正在兴头上的秦舞根本无暇估计祝英台在想什么,只是一股脑的将花木兰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好好的过了一把嘴瘾。毕竟平常夸幢主好的话都塞了她一耳朵,年纪小的她又找不到别人人说,要知道就连沉默寡言的阿弟聊到幢主时都比她能说会道。 久而久之,秦舞就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无人倾诉。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对幢主感兴趣还一无所知的人,不说个痛快都对不起她自己。 于是在秦舞的描述中,祝英台就得到了这样一个花木兰的形象:“武艺高强,是北边烽火台七十多个幢主里最强几人。身先士卒,爱兵爱民如子,将金汤城建成北边有数的富庶城市。年少有为,兼之相貌俊俏,是漠北所有适龄女子的理想夫郎。” 前面的祝英台还可以接受,只当是民间虚化美饰。古往今来,但凡能有一番事业的,都逃不过美化。但后面的理想夫郎又是怎么回事?小姑娘你才十三岁,面含春色的有些早了吧! 放弃理会仍在满口称赞花木兰的秦舞,祝英台看向了战场。 花木兰气势虽盛,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到底还是有十几骑马匪在五十金的诱惑下出阵了。 他们本就是荤素不忌的马匪,自然不会有什么以多打少的心理负担。心里小算盘那是敲得噼里啪啦响,因为只要能把花木兰截在这,将群龙无首的金汤城取下就是易如反掌。 原本觉得自己已经丧失机会的马匪们心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没有想到花木兰性格会如此刚烈,居然真的会因为几句辱骂之语就出城决死。 对钱财的渴望终究是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马匪们举着马刀,从阵中冲出,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喝声朝三人而来。 花木兰并不急,因为只要她还处于本方弩手射程范围内,就绝对不会有大股部队上前。而这十余骑,她还没放在眼里。取箭在手,将手中柘木弓拉满。 五箭先后射出,五人落于马下。皆是箭矢入胸,气竭而亡。 周行和齐武也有样学样,只是射术远不如花木兰精湛的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三箭,命中率也只有三成。 剩余的马匪还在不断接近,花木兰见状将弓收回腰后,轻喝一声:“驾。” 人马合一,在角楼上的祝英台看来,就是一抹亮色冲了出去。枪花绚烂,让她辨不清枪究竟在何处。再度确认枪的方位时,那杆枪已经没入一个马匪腹腔之中,将他整个人高高挑起。 整个画面血腥,暴力,充满着带有残忍意味的美学。祝英台心中登时就给这副画面起了个名字,破阵图! 枪头没于敌人腹中不得出,而另外两个马匪已经挥刀斩来,眼看就是避无可避! 祝英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花木兰直接放弃了那杆枪,于千钧一发之际玩了一个蹬里藏身,成功的让那两把刀都落到了空处。 花木兰人再出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刀。往两个马匪后心斩了两刀之后,花木兰人马不歇,复又取出弓来,朝着其余两处发了两箭,将陷入缠斗的周行和齐武解救出来。随后施施然的从那个已经倒落在地的马匪腹中抽出了枪,冷冽的眼神直接将几个冲阵冲到半途的马匪给吓了回去。 数息之间,连斩十人,毫发无损。这就不是个人,而是个杀神! 鲜血顺着枪缨不住的滴落在雪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血洼。祝英台只听那个英武将军大声说道:“可有敢决死者?” 千人马匪阵,无人敢动。甚至还有肝胆俱颤者不管约束,拍马便走。 开始只是周行齐武附和,后来城楼上也响起震天的喊声::“可有敢决死者!可有敢决死者!可有敢决死者!”其声响遏行云,当中蕴含着祝英台从未感受过的士气。那是百战强军中才能感受到的一股有我无敌的气势! 他们都是卑微一兵卒,可是他们都相信,只要在花木兰带领下,他们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单骑镇千军,天下莫敢敌! ※※※※※※※※※※※※※※※※※※※※ 贼长一章节,总算给写完了。 是十二心中理想的花花了。 大声告诉十二,花花帅不帅! 第11章 其实每个马匪都是个多面手,武艺、骑术自不必不说,草原上没有不能骑马和挽弓的人。除此之外,他们还会放牧、套马、撬锁等等。当然,如果非要问一个马匪最擅长的技能是什么,十有八九会得到一个相同的答案:“逃跑。” 作为草原上仅次于斥候的高风险行当,每个马匪都有自己独特且绝不外传的逃跑技巧,毕竟树敌无数的他们若是再没有一身精湛的逃跑能力,坟头草早已经三尺高了。 于是祝英台就看到了让她几乎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的一幕:马匪们,撤退了。 用手掩住几要从喉中溢出的惊呼,祝英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她刚才看到了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不经之事! 一千多人对三个人,反而被吓跑了?吓跑了!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吧! 想祝家祖上也曾追随祖逖、陶侃、桓温等大军北伐中原,并且收复了都城洛阳,一度进军陕南。凭借战功让祝家成为了南地还算能排的上号的簪缨世宦之族。 后南地局势趋于平稳,家族中习武子弟日益减少,改而从文。祝英台就是这一辈中读书的佼佼者,即便如此,祝英台也是在叔伯辈口中听了不少先祖驰骋疆场,弓马称雄的故事。不过大多数故事都是“杀敌数十,怖不敢前。”这种描述,远不及她今天看到之万一,甚至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她对疆场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的浅薄粗陋,虽然今天通过观战切实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但实际上祝英台的感知依旧停留在过去,于她而言,战场上百人敌都应该是凤毛麟角,而且个个都是值得仰望的存在。更何况先前她看到的是一个一次冲锋就将千人震退的千人敌,这样的人,说是战神都不为过。祝英台不清楚北地有多少如花木兰这般的英武将军。但她可以肯定,在南地,一个都找不出来。 不管祝英台有多不相信她的眼睛,马匪确确实实是退了,而且是以比他们来时更要快上三分的速度撤退的。 花木兰并没有追赶,依旧持着□□的她只是静静待在原地,眼神无悲无喜的看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马匪。 一刻钟后,天地重归寂静。除了落在雪地上的马蹄印和城下还未完全被冰雪覆盖的尸体,马匪们什么都没留下。真真正正的做到了干干净净来,能带走的都不留下。 祝英台看着城下的动静,不自觉将心中的疑惑诉诸于口:“不追吗?” 秦舞替她解答了这个疑惑:“当然不能追啊,积雪那么厚,很容易折伤马蹄的。而且,那群马匪一定期望着幢主带兵追击,这样他们就可以用熟悉的抛射给幢主带来大麻烦了。” 随后秦舞猛地一击掌道:“真可惜,那贼子一直缩在人群里不露头,不然幢主早就能取他狗命了,如今倒让他逃了出去。” 看着秦舞愤愤不平的模样,祝英台并不放在心上。她早知这个守城将军颇得民心,秦舞这番打抱不平的话不过是让她把心中的评价再拔高几分。 那么,抛射又是什么呢?居然能让一位如此刚烈的将军忍下心头之气,不带兵追击,想来并非凡俗啊。 祝英台在心中咀嚼这个词未果后,将主意打到了秦舞身上。试问,当你猝不及防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什么会比一个心思单纯还热心好客的小姑娘更可爱呢?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比如说现在,祝英台不过稍做撩拨,秦舞这个实诚孩子就将她知道的一切给吐得一干二净:“抛射就是马匪们惯用的手段啊,他们的马是良种,比咱们的马跑得快,只要咱们追得近了点,他们就会放箭。要是离得远了,就会追丢。咱们的马耐力也不行,追出去几十里就吃不上劲,所以咱们总是挨打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 祝英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因地制宜这句老话果然说的不错,北地骑兵的打法果然和南地步兵的打法不同,如果说南地是步卒守城,固守一个点,双方厮杀。那么北地的骑兵就更类似于运动战,战场形势在运动中瞬息万变,所以对将领自然就有着更高的要求。 目前看来,这个花木兰做的还算不错,不因怒而兴兵,个人又有武勇,绝对可以算得上一员良将。 莫要小觑这个评价,祝英台遍读史书,从小就有才女盛誉,能对花木兰做出如此评价已属不易。而且就花木兰目前的表现,这个评价也的确是不偏不倚,十分中肯。 不过很快,祝英台对花木兰的印象就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没有理会手下人接二连三请求追击的意见,花木兰将枪往齐武怀里一扔,直接拍马回城,动作之潇洒利落,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副怒火中烧,执意出城的模样。 花木兰翻身下马,说出了战后的第一句话:“去角楼里把秦舞带下来,今天给她放水的守卒自去军法司领三十鞭子,下不为例。” 小兵应声前去传令,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平日里那个小姑奶奶往角楼上跑可没见着幢主您说什么,等到兄弟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您开始罚人了,这都什么事啊!还好说了是下不为例,要不然几个兄弟的前程可就全栽进去了。 今日值守角楼的是一队,一队率赵文一听见这个命令就把来传令的小兵踢翻了过去。暴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把这小姑奶奶给放上去了!快找几个人,不不不,我亲自去把这个小姑奶奶请下来。” 赵文披着甲就往角楼行去,心里也是叫苦连天,金汤城荒得鸟不拉屎,城里适龄的姑娘就没几个,而且最出挑的就是秦舞。加上幢主平时宠得和眼珠子一样,每次去漠北城办事看到什么好玩意必然会给秦舞搜罗一份。久而久之,全幢都将秦舞当成了未来的主母,所以军事重地角楼的防御对这个姑奶奶来说是形同虚设,想什么时候爬就什么时候爬。 可今天情况能一样吗,那可是在打仗。要是阵前稍微有个差池,城破之后马匪第一个攻击的肯定是角楼,到时候跑都没地跑。未来的幢主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吃罪不起。别说幢主了,几个同为队率的老兄弟就能活撕了他还不带剩渣的。 万幸,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三十鞭子而已。赵文现在不仅不嫌弃花木兰罚的狠,而且还觉得罚的太轻。要是换作自己,非得让这两个守角楼的兔崽子十天半月都下不来床。 可即便是这样,梁子也算结下了。不是和花木兰,而是和秦远。这老郎中医术和护犊子能力同样是一等一的好。要是等秦远从外边回来知道是一队的人把他孙女放上了角楼这个危险的地方。至少一个月,一队的弟兄都得在秦老头手上吃够苦头,听尽酸话。 自己点怎么就那么背呢,手底下尽出糊涂蛋给自己惹祸。 也顾不得自怨自艾了,赵文急匆匆的赶到角楼下,看着两个蔫头耷脑还一脸迷茫,全然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糊涂蛋就来气。抬起马鞭就把两个人抽翻在地,气不过还上去狠踹了两脚。 两个糊涂蛋,守角楼都能守出差错,真到了战场上岂不是要把整队的人都给送掉。 恰在此时,秦舞带着祝英台从角楼上下来了。一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如冠玉的陌生男子,赵文更是怒火中烧,若非秦舞在场,他真是把那两个小兵砍了的事都做的出来。 混账东西,放秦舞上去还可以说是拗不过未来主母的意思,放个陌生人上去是什么意思,让她窥尽城中虚实吗! 可有天大的火气,赵文也不敢对着秦舞面发,当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对秦舞说道:“秦姑娘,你可算下来了,奉幢主之命,我来送您回去。” 赵文话说得很客气,只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士将态度表露无疑。要是不肯主动乖乖回去,他就要动用武力了。 不同于祝英台此刻的局促感,久在军营里厮混的秦舞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吸了吸有些发红的小鼻子,指着被拖走的两个小兵落落大方地问道:“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赵文早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哪里会和秦舞一个小姑娘蛮缠,皮笑肉不笑道:“他们违反了军令,自是要受罚的。好了,秦姑娘快跟我们回去吧。” 秦舞哪里肯依,小姑娘脾气一上来话就不免高声了些:“你胡说,明明就是你乱来!” “是我下的令,你说谁乱来啊?”清冽的声音从人堆后传来,将秦舞的未说完的半截话堵在了喉咙口,小脸憋的通红。 祝英台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在角楼上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凝实了,不过一瞬间,就分开人群站在了自己面前。 ※※※※※※※※※※※※※※※※※※※※ 马匪的抛射原型来自帕提亚回马箭,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自行百度了解一下。 下一章继续写打仗。 然后,求个评论? 都看到这了,点个收藏好不好啊_(:з」∠)_ 第12章 全场肃立。 当所有兵卒都如同被风吹过的麦子,纷纷低头行着军礼时,不服气的秦舞和不知所措的祝英台就显得尤为突出。 祝英台带着十足的好奇心开始打量起秦舞口中完美无瑕的花木兰,因为刚才离得远,所以祝英台只是看见了花木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现在两人距离不过十步之遥,祝英台可以轻易的将花木兰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祝英台早就得出了花木兰并不是很高的结论,但是当真人站在面前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吃了一惊。 因为花木兰并不是书中常常提到的那种昂藏丈夫,甚至以男子体型而论,只是中游水平,身形也比较纤细,说是个女孩都毫无违和感。因为在一群虎背熊腰的亲卫簇拥下,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所以祝英台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身躯中,爆发出了将一个成年马匪一枪挑起的力量。 好在合身的甲胄给花木兰增加了几分英武之气,而尚算清秀的脸庞则有着被冻成暗红色的血渍,将英武的气息生生割裂,露出掩藏于骨肉之中的狰狞。 花木兰自然也注意到了祝英台满怀好奇的阳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不过仅仅只有一眼,花木兰就将视线从祝英台身上移开了,转而用手弹了一下秦舞的脑门。 秦舞抱着脑袋痛呼道:“哎呀,好疼。” 花木兰仿若未闻,将手收回来冷声训斥道:“现在知道疼了?战时还往角楼上跑,我看你是没吃过流矢的亏不知道天高地厚。” 话虽冷,语气也是毫不留情的训斥。但是花木兰这副黑脸的样子总会让她联想起家中的几位哥哥,都是一边训斥顽劣的自己,一边忙不迭的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念及于此,祝英台难免有些落寞。从悬崖上掉落,侥幸未死,醒来出现在了一个与记忆里有几分相似的世界里,今生也不知能不能再与往日亲人团聚。 与此同时,秦舞这个一向在城内横行无忌的小霸王被花木兰训得像只缩头鹌鹑,只剩下点头这个本能反应。 最终,花木兰一锤定音:“回家去,在秦师没有回来之前,不准你迈出院门一步。” 秦舞大惊,她本来就不是个能坐的住的人 ,让她大门不出就和要了她半条命一样难过,当即扯着花木兰遇到的衣袖就撒起娇来:“啊?幢主……” 看着花木兰陡然阴沉的脸色,秦舞一阵心惊,怎么就忘记了幢主最忌讳人前号令不行呢。还好,没有叫哥哥,事情还没有到完全不能挽回的态度…… 可惜秦舞接下来的良好表现并没有让花木兰改变心意,反而让她吩咐赵文免了那两个守角楼士兵的刑罚,戴罪去守着秦舞。守得好免责,若是还看不住秦舞,让她乱跑,就罪加一等。 秦舞听到花木兰下了这个命令之后,脸色苦得能拧出水来。她哪里不清楚这一招釜底抽薪,算是彻底绝了她想偷跑出门的念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两个小兵为了不挨那三十鞭子,定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秦舞当然不敢再一次违逆花木兰的命令,只是被花木兰当妹妹宠惯了的她自然还是有着小脾气,撇了撇嘴,带着身后的祝英台就想走。 “等会。”花木兰突然扬手止住了秦舞,正当秦舞不明所以的时候,花木兰盯住了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祝英台。 生平头一次,祝英台感觉到了什么叫威压。处于富贵之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会带有贵气,那是因为他们起点更高,待人接物都容易保持平常心。 同样的,从军两年多,大仗小仗打了四五十次的花木兰带有杀气,那种百战余生,在血海里摔跤打滚所养成的杀气。 祝英台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种极端危险的事物盯上了,好似浑身血液逆流,往常转的还不错的头脑一片空白。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快跑,但是双腿凭空就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被死死地钉在了当场。 好在花木兰并没有将气势持续外放,在看到祝英台呆若木鸡的表现之后,冷淡的开了口:“还请阁下在城中屈居一段时间。” 虽然话里用了请字,但是祝英台连一点诚挚的意味都没听出来,说是威胁还差不多。旁边那两个小兵的眼里也充满了警惕意味,分明是把她也当成了监视对象。 而且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微做出格一点什么事情,这两个有罪在身的小兵一定不会介意将他们幢主的命令扩大化,比如说把自己当奸细抓起来,吊死在城门口之类的。 虽然祝英台现在什么身份凭证都没有,出了秦宅就什么都办不成。她也理解这些边军害怕混入奸细的心情。但她逃不出去是一回事,被毫不客气的对待又是另一回事。这人如此漠视自己意见,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即使她能接受为了性命一时的委曲求全,但她决不能接受这种□□裸的侮辱。 于是祝英台对着花木兰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笑话,她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纵然被花木兰释放的杀气压住了一时,可隐于内心深处的傲气不会允许永远这般懦弱,她有自己的尊严与骨气。 祝英台虽为女子,但受父母兄长宠爱,自幼是和族中兄弟们一同入族学习文修武。可以说自记事起,也是严格按照士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让她向死低头?抱歉,真的做不到。在祝英台看来,死并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花木兰却对这祝英台这个讥讽的笑升起了兴趣,毕竟打了这么多次仗,还从没有人能在她气势全开的情况下笑得出来。两股战战,拔腿就跑的情况倒是常见。 更何况,这个笑真是太有意思了。须知乱世之中,很多人的性情、本心、道德观点都被扭曲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甚至在常人眼里称之为厉鬼都不为过的程度。花木兰从未见过如此傲气凛然的笑,充满了不屑与讥讽。她更多见到的眼神是麻木、冷漠与残忍。 毕竟只要能活下去,人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她镇守边陲,柔然人不时犯边掳掠,所以常常有流民叩关来投。初时她还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块饼卖儿鬻女,想过开仓赈济。被老练的军需官阻止了才作罢。为了让她知道贸然开仓赈济的后果,军需官带她去流民聚集地做了一个试验。 伪装成中原来的商队少东家的她假装在不经意间路过了流民营地,出于好心之下发放了一些粮食。入夜之后,扮作商队的她们就真如军需官所说那般遭到了灾民如蝗虫般的攻击。他们眼神赤红,拿着木棒,石头,甚至赤手空拳的扑了过来。浑然忘了刚才是谁给他们发放了粮食。 可笑的是,在她当先斩杀了几个领头者之后,前一刻还红着眼睛要她们交出粮食的暴民,立刻就变成了跪在地上叩头不已的顺民。如果不是长刀上鲜血犹温,她都以为刚才那一幕幕都是幻觉。 “无恒产者,无恒心。”粗略读过几本诗文的军需官扔下这样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任由花木兰一个人怔在原地,收拾起自己支离破碎的同情心。 从那天开始,花木兰收起了自己所有怜贫惜弱的心理,开始蜕变成一个合格的将官。她依旧收敛流民,毕竟她多收敛一个流民,就会少一个人生出加入马匪的心思,减轻一分边患。 只是她再也没有开仓赈济的心思。她只会无情的让兵卒们驱赶流民们去豪长的地盘,让流民们卖身为奴,以求得一口饭吃,熄灭□□的心思。好在她还保持着良知,没有和黄胖子一般做贩奴的生意。 她是一城之守,一幢之主。所思所想所忧所虑,都得先为他们考虑。而流民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她也只能交给为了增加人口而不择手段的豪长大户去解决。 花木兰原以为她会一直按照前人的轨迹一步又一步的走下去,直到她安全的解甲归田。然而这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女子却以一个讥讽的笑,在她心中劈开了一个口子。 花木兰还记得,那个女子不卑不亢的说:“祝将军马到功成。”拱手,敛袖,紧接着毫不犹豫的离开,将自己言辞中的威胁视若无物。 花木兰一直在被这个乱世推着走,寻寻觅觅多年,一直没能想明白自己所求为何。初时只是顺利返乡,因为她不想死,所以每战当先,反而愈发难死。从伍长、什长、屯长、队率、幢主,花木兰积功一步一步向上爬着。肩负了越来越多兵卒的性命,和越来越重的希望。目标也随之变成了尽力把手底下的兵卒都带回家。但她犹觉不足,命的确是保住了,可如若都如那些流民一般,又有何益,无非是这世上又多了一群行尸走肉罢了。 直到见到祝英台那个笑时,花木兰终于明白了,她想要的其实远不止于此,她想国泰民安,她想南北一统,她想让这个世道太平,使所有子民都受到庇护。她想所有的民众都能像那个女子一般,有自己的意志和思想。 花木兰知道这些其实很异想天开。她可是一个女子!一旦女子身份暴露,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转念一想,那又如何,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这样罢了。征战多年说她心里没有生起想法和抱负是假的,但她一直因为自我认知而不断否定着,直到看到祝英台,才惊觉她的理想不是镜中花水中月,而是真真切切可以做到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子都有如此胆气对着她这种杀人盈野的将军进行□□裸地嘲笑,她这个成日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了自己想要的奋力一博。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马匪都给宰了,还漠北一份太平。 花木兰将缰绳一拉,调转马头,厉声下令:“擂鼓,聚兵,出城,随本将杀人去!” ※※※※※※※※※※※※※※※※※※※※ 写个文都把自己给写秃了T_T 顺便说一句:拉娘配剧情铺垫真的会很长啊,慢热是正常的。 第13章 “队长,南门,南门全是马贼,弟兄们,弟兄们要支撑不住了。” 一个浑身血污,脸上沾满了灰的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内,朝着居于客座的姜华禀报道。 姜华眉头深拧,挥手让小兵退下,紧紧盯住了房内的更漏。 已经两个半时辰了,还有半个时辰,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好了。 姜华素来以冷静著称,这也是花木兰单挑他出来为临时主官的原因。可如今马匪凶悍,城破在即,纵然他心性远超常人,也不可避免的动摇起来。 那可是四百人啊,而且很多都是最近才招募的新卒。来时都是个顶个精神的小伙子,但是战至如今,伤亡已经超过三成了。 姜华尚且忧虑,更何况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黄佚,说是丑态百出都毫不为过。 被酒色掏空了的臃肿身体被勉强塞进了狭小的盔甲内,不仅没有彰显出几分勇武之姿,反而将下巴上几层肥肉给勒的更加明显。远远望去就像一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待宰肥猪。也算没有辜负他那个“黄胖子”的诨号。 本来听到城外震天喊杀声时黄胖子就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如今听闻小兵来报说战事危急,更是脸色灰败,唇上稀落的几根鼠须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只是他身为一城之守,不可擅自出逃,犹在强装镇定罢了。 同花木兰一样,黄胖子也有亲兵,而且数量多出几倍不止,足有三四十人。都是以重金礼聘的三教九流各路高手,可以说,全城姜华看得上眼的人不足双掌之数,而且还全在黄胖子的亲卫之中。 当然,也仅仅是看得上,还是看在他们个人武艺的面上,敬重之意则是一分也无。这些人于疆场之上,无尺寸之功,反而在城里借黄胖子的势欺压良民倒是一把好手。再者说来,个人武功在战阵之中所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一味单打独斗,不依仗阵型,只需要三个兵卒配合得当,不出三个回合就能送他们归天。 于姜华看来,黄胖子可能是鬼迷心窍才会选择吃空饷,转而用这些钱来养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 果不其然,在城内局势岌岌可危之时,有人坐不住了。 先是一个身材矮小,脚步轻灵的男子出列道:“幢主,此时城中危急,贼子破城在即。俗语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幢主身份尊贵,怎可殁于此处。属下斗胆,请幢主速速出城,前往都护处求援,属下愿拼死护幢主杀出重围。” 黄胖子听了难免有些意动,他本就怕死,只是当初没有给上头打点足够的银子,才被排挤到了漠北。这些年他厚着脸皮给督军送过去了自己的亲妹妹不说,还将敛来的钱财大部分都投入到了自己私兵的建设上,怕的就是有人打他的主意。 其实六百马匪临城时他就想过弃城而逃,只是有了上次柔然人迫近都城的事情后,天子雷霆震怒,将弃城之罪改为了诛九族,主守官剥皮实草。如此严苛的责罚下,黄胖子才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双腿,指挥着老弱病残勉强扛了三个多时辰,直到花木兰派的援军赶来。 而随着马匪的攻势越来越猛,眼看就要守不住城了,黄胖子心中的求生欲又高昂起来。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 而亲卫还贴心的给他找好了跑路的理由:出城求援。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只要日后银子打点得当,顶多也就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失职之责。说不定还能趁机回中原,靠着搜刮来的钱财做一个愉快的富家翁呢。 至于花木兰部的救援不力之责,谁管她怎么死啊。 姜华的眼神就没离开过黄胖子的脸,见他神色变幻,心中只有冷笑:“果然被幢主猜中了,这黄胖子还真是厚颜无耻之辈。临阵畏战,弃军而逃,还把责任都推到友军身上,真是活剐了他都不冤枉。” 门客们都知道自家金主是什么脾性,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大声呵斥就等同于默许。只是贪生怕死惯了,需要他们去打打前阵试试风头。不到半刻钟,有些胆大的亲卫就将手按在了兵器之上,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去逃命。 姜华只当没看到,仍旧在淡然的饮茶。 姜华明着的纵容也让这些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几成昂首挺胸之态往门口大步跨去。 “啪嗒。” “噗嗤。” 两个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碎裂茶盏中的茶水和从胸膛中喷涌而出的热血混在了一起,浑褐的颜色慢慢淌到了每个人脚边,触目惊心,□□裸的昭示着背叛者的下场。 仅仅一轮齐刺,三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就成了尸体。 “噗嗤。”又是一声轻响,□□从三个胆大倒霉蛋的尸体中抽出,失去了支撑的身体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沾有鲜血的明晃晃枪尖就对着了厅内的每一个人。 亲信被杀,黄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怒气:“姜华,你大胆,区区客军,怎可在我城中耀武扬威,我要向督军参你。” 看着黄胖子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姜华就想笑,自己怕死就直说,指桑骂槐的给谁看呢。 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姜华不卑不亢说道:“黄城主,卑职不敢越俎代庖,只是如今忝为城中一应军务都管,有违军令者,杀无赦。这几人无军令,擅自出屋,是以杀无赦以正军心,以明军法。” 黄胖子沉默了,果然是花木兰手下出来的人,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居然早就设好了局想要杀鸡儆猴,可笑的是自己还真的如他所愿的将脖子乖乖递过去了。 见黄胖子脸青一阵白一阵,姜华还不忘落井下石:“莫非是黄城主您还有示下?还是说要将这几个叛逃者挫骨扬灰?卑职这就去办,一定办的稳稳妥妥。” 见姜华借题发挥,黄轶气得血管直爆,脸色都转为绛紫色。可偏偏姜华凡事都占着一个 理字,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姜华也是见好就收,毕竟黄胖子从职衔上还比他高两品,替自家幢主出口气也就罢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真要惹恼了这个泥菩萨,大家一拍两散,他这条强龙就不好借势兴风作浪了。 至于黄胖子恨他,姜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姜华是花木兰手下的兵,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他只管奉军令把城守好,后面的事就轮不到他操心了。 “食国之禄,忠君之事。我辈武人,无有口舌之利,唯有拳脚刀枪,一腔热血而已。贼众攻城,某不才,誓与城共存亡。” 姜华慷慨激昂的说完,随后手起刀落,身旁的桌几被生生斩碎,木屑纷飞。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有如此案!” 说到此处,姜华虎喝一声:“来人!” “在!”十余个虎狼般的兵士应声涌入,齐齐抽刀,冷刃泛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保护好黄城主和他的亲卫,如有擅自外出者,以投敌论处,立斩不赦。” “是!” 威立完了,看着黄轶铁青的脸色和眼里所散发的怨毒,姜华不躲不避:“卑职先带人守城去了。” 还有几个不忿的江湖豪客看不惯姜华的做派,暗暗地握住了刀柄,想从身后给姜华来一刀,在自家金主面前长长脸。 可刀还没抽出来,就被周围的人按住了,低斥道:“你不要命了,还敢抽冷子下黑手。没见着易老八都死在枪阵之下,而咱们幢主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吗。” 易老八是他们之中身法最好之人,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躺在地上。抽刀之人这才将脑中的热血降了下来,这帮子兵不好惹啊,任你脚滑似油,也难逃五枪齐刺。 再看看自家金主只会坐在座位上脸色铁青的生闷气,做不出任何反击的举动,心里难免打起了小九九。 这回若是有幸生还,也是时候换个主家了。反正这一两年钱也捞够了,也该去找一个更有前途的主公效力挣一份出身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搁下那心怀鬼胎的一屋子人,且说姜华急急登上了南面城墙,只见马匪如蝗,疯狂的涌来,而南门城门在攻城锤的重击之下,已经是摇摇欲坠。 每一寸道路上都铺满了血与肉,无数年轻的生命陨落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厮杀之中。 姜华随手劈倒了一个爬上城墙的马匪,抽空厉声道:“传令,上预备队。” “是!”小兵声音哽咽,飞速跑开前去传令。上预备队,这就代表着要死战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姜华的精铁长刀在不断劈砍中已经卷刃,接连不断的重击已经让他的虎口崩开,鲜血溢满了整个刀柄。为了防止长刀滑落,姜华撕下一缕衣襟,将刀和自己的手紧紧绑在了一起。 人不死,刀不落。 姜华作为指挥队率尚且如此不惜命,小兵们就更没有退却之理。身后是他们的国土,城内是他们的同胞,兵者何惧死! 刀被磕飞了,就用拳头。手被斩断了,那就用牙。总之,用血肉之躯都要堵住他们进攻的路。 马匪们开始胆寒了,他们突然明白了花木兰为什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连柔然大军都不敢轻易招惹她。主将不惜身,军卒不畏死,这是一只有着魂的军队啊。 谁想要嚼碎这支军队,至少要付出磕落门牙的代价。 马匪们也心疼自己的人啊,只是贸然攻击金汤城受挫,若是再不能捞一点油水回去,分崩离析就在旦夕之间。 马匪当初分兵也是存了两头下注的意思,甚至在去金汤城二次叫阵之前,已经有四百人抢先来了这边开展攻势。 如今城内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一把劲,就能将一个城池完整的打下。即便没有金汤城油水那么丰厚,也可以获得足有东山再起的补给。而等待花木兰收到消息赶过来,他们早就返回草原,天高任鸟飞了。 这种时候,没人愿意放弃。于是双方都憋着一股劲,疯狂的厮杀着。 忽然,姜华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那是大部马队行进才有的声音。 交战双方都不由抬头观望这突兀出现的兵马。不多时,有几个眼尖的小兵发出了惊呼:“是幢主,是幢主来救咱们了!” “杀了这群狗马匪!” “杀了他们!” 知道援军已至的兵卒们士气高涨,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将一个个马匪砍翻在地。 力竭的姜华拄着刀,单膝跪地,勉强抬起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晕乎乎的脑袋。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面黑底红纹的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字:“花!” ※※※※※※※※※※※※※※※※※※※※ 这章仍然是剧情,保证马上送花花回去谈恋爱。打仗都是必要的剧情铺垫,真的,相信十二。 毕竟这两人说起来是脍炙人口耳熟能详,深究起来其实啥都没有。 木兰只有一个木兰辞,其他的全是空白,人设要一点一点立。英台也是除了个化蝶故事啥都没,也要一点一点抠。将这两个拉一起背景构架真的很令人头秃。 算了,自己的脑洞,跪着也要填完,还望大家多多支持。 然后,请个小假,理由是十二要去攒点稿子,尽量保持以后日更。 最后,看文的出来冒个泡啊,十二给你们发红包鸭。 第14章 士气这种东西,一向是非常玄乎的。就算是同一个人,也可能出现顺风猛如虎,逆风颓似狗这种情况。 对于花木兰幢下士卒来说,那面黑底红纹的大旗拥有着不同的意义,因为那宣告着,他们英勇无匹,未尝一败的幢主到了。 如果说他们是单独的游魂,那么花木兰就能把他们拧成一股绳的脊梁。 脊梁若在,便宁折不屈。 于是乎城门口胶着的战况在一瞬间就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就如同在快要熄灭的火上浇了一勺油,让在人数和体力上都不占据优势的士卒重新燃起了斗志。如果说士卒先前只是困兽犹斗,心有不甘,那么援军的到来就是解开了锁,让这些猛虎可以肆无忌惮的展露自己的獠牙。 譬如说姜华,先前被马匪重点照顾的他已经身披数十创,陷入了昏沉之态。甲胄上也插满了各种骨矢和铜矢,幸亏甲胄精良,没有伤及内脏。只是从外表来看,就像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刺猬,殊为可怖。 马匪们一向是一窝蜂行事,号令不畅,即便有人看到了那面大旗,也只是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虽然聪明点的已经脚底抹油意图退出战场,不那么聪明的也开始缩头钻进人群,想着混水摸鱼。 可一种米养百样人,偏偏还有一些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坚定的执行这老大们之前的命令,奋力朝城墙上攀去。 又一个马匪从城墙上跃了下来,甚至居高临下借着武器重量将迎面赶来的两个兵卒劈飞,眼看刀就要落在姜华低垂的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在死亡的威胁下,姜华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意志,猛然跳起,横刀斩向了来袭者。 刀力连同着人的重量,轻轻松松的就将马匪身上的皮甲斩破,没入小腹之中,就好像那皮甲是纸糊的一般,没有起到丝毫防御效果。 厚重的□□从马匪手中跌落,落在城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哐啷”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从自己小腹中涌出的淙淙鲜血,似是想说些什么。 然后姜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奋力睁开被汗糊住的双眼,忍着虎口的剧痛,发出一声大喝,横刀继续向前。 一刀两断! 分成两截的尸体,冒着热气的鲜血,散落一地的肝脏,以及那个如同血刺猬一般的队率都深深震撼了那些还在攀登的马匪。 “汉军司马不可敌也,速退!”不是是哪个马匪抢先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兵器掷落声便不绝于耳,想来是为了逃命连武器也顾不上了。 战场上恐慌情绪是会传染的,“汉军司马不可敌”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每个人耳里,促使己方士气愈发高涨的同时,也成了压垮马匪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马匪们之所以没有立时撤退,最大的依仗就是自家这边人多,而不是攻城战□□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单论马战,这些汉家子怎能抵挡住连睡觉都在马上进行的他们。 然而敌方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一刀,一刀就把人劈成了两截啊。 这种人,谁敢和他为敌啊! “杀贼!”姜华举刀指天,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伴随着这句话,攻守之势瞬间逆转,守军呼啸着,发起了反攻。 在亲手斩杀了两个逃跑的马匪之后,仍旧没有遏制住溃势的随雄放弃了。马匪不是士兵,之所以愿意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无非是为了酒色财气四个字。 可这四个字和命比起来还是太轻了,他再这么杀下去,能不能止住溃势还在两可之间。而且说不定就会被这些为了求生而急红了眼的马匪给砍了。 “大哥,快走吧,花木兰带人往大帐这边冲来了,再不走咱们就要被咬住尾巴了!老四和老五正拖着官军呢。”浑身染血的老三抱住随雄的腰就往外拖。 “花木兰,花木兰,竖子坏吾大事也!”随雄嘴唇颤抖,突然从老三手里夺过刀就在帐中乱劈起来。 老三再度扑了上去,制住了陷入癫狂之境的随雄:“大哥,快走,莫要再拖延了,等刀疤也跑了,咱们可就没有垫背得了。” “放心,你们一个也走不掉。”声音自帐外传来,明显隔的不远。 随雄和老三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惶急。 又是两声兵刃交接的脆响,一个小马匪被劈翻入帐,将帐帘给扯了下来。 猎猎寒风入帐,新鲜的空气灌入令随雄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而接下来看到的场景几使他目眦尽裂。 除了他想生啖其肉的花木兰外,帐外的景象更是不堪入目。双方人马甫一接触,花木兰的兵者就占尽上风,两三个人互相配合,不过一个照面就能送一个马匪归天。 就好像一把被烧红了的匕首插|入了固态的黄油一般,初时还有阻碍,后来就越变越顺手。鲜血都成了润滑剂,毫无还手之力的马匪慌不择路,纷纷溃退。 随雄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花木兰。手底下这几百号人可是他近二十年的心血啊。即使他想扔了他们去过富家翁的生活,那也轮不到官军取他们性命。 事到如今,随雄也释然了。生也好,死也罢,他总要剜下花木兰一块肉来,以偿心头之恨。 随雄举刀,拿出二十年前孤身一人和头狼厮杀的劲头朝着花木兰斩了过去。 血色横空。 不是他的,也不是花木兰的,而是老三的。 替他挡了花木兰亲卫一刀的老三嘴里不住涌出血,气若游丝,嘴唇颤抖着,听口型应该是在说逃。 “老三!”随雄抱着渐渐变凉的尸体,只感觉是失去了全世界。 都是自己利欲熏心,贪财怕死,才误了这些兄弟们啊!都是自己啊! 仍有厮杀声、求饶声顺着寒风灌入随雄耳朵里,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许多次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待宰的羔羊成了他自己。 随雄目光呆滞,只是用手握紧了刀。 周行怕他暴起伤人,抢先一步挡在了花木兰面前,口中低声道:“幢主小心。” 花木兰推开周行,说道:“无妨,他已无生念。” 话音未落,随雄就举刀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泛着冷光的长刀在随雄手里绽放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然后血从脖颈里流了出来,染红大帐。 一代草原悍匪,就此落幕。 没有手刃随雄以报父母之辱的花木兰有些提不起兴趣,所以只是冷淡的吩咐了一句:“斩下他的头挂在旗杆上示众。”随后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尸体就好生收殓了吧。”虽是个人渣,但也有几分胆气。 “是。”周行躬身应道。 随雄一死,可谓是群龙无首,其余三个马匪头子见势不妙,连忙壁虎断尾,带着几十亲信远遁大漠,想来今后草原的马匪势力又要迎来又一次的洗牌了。 丧失了斗志的几百马匪被花木兰手下五个队团团围住,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换回士卒心态、战技和配合的飞速成长。 接下来就是毫无悬念的瓮中捉鳖之战,用不着花木兰亲自指挥。此时的她已经从随队医官那里知道了姜华的伤情,心下恼怒,带着亲卫就策马朝着城主府赶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强敌已退,花木兰手下兵卒撤出城主府,守门的兵士自然换回了黄胖子的亲信。见着花木兰一行人急匆匆的就要往里闯,忙趾高气昂的喝道,心里还做着这些大头兵给他塞门包的美梦。 花木兰皱眉。 有些事情由花木兰来做就太过跌份了,于是乎察言观色就成了属下必备技能之一。 葛离一马当先,将持枪以对的门卫踹翻,口中喝骂道:“屎糊了心窍的狗东西,瞎了眼敢拦我们幢主。” 自有人上去反剪了门卫的双手,按在雪里抽他鞭子。至于打到什么程度,看行刑的小兵什么时候手酸吧。 花木兰头也不回的往院内走去,任凭身后惨叫连连。迎面撞上了大汗淋漓黄轶,这胖子还披着不合身的甲胄,走一步浑身的肥肉都在颤。 听着惨叫声黄胖子还以为有漏网之鱼来袭,见着是花木兰闯了进来,已经憋了一肚子担心害怕的他当先责问道:“花木兰,你做什么!” 花木兰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齐武等亲卫一样保持着沉默,只是齐齐把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大有一言不合就抽刀相向的架势。 七八个从血水里滚出来的人一齐爆发杀气,哪里是黄胖子所能抵挡的。不由自主往后退后两步躲避这股杀气之后,意识到自己丢了个大面子的黄轶面色铁青,下颌处三缕泛白的鼠须都在颤抖。 好在他的难堪并没有维持多久,花木兰及时开口了,声音冷的能掉冰渣:“黄城主,花某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啊?”黄轶愣了一下,显然是从未想到一向只在打仗冲锋在前,但在平常处事中低调道不像话的花木兰会对他这种态度。 花木兰并未理会他,自顾自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花某晚来一刻,黄城主你以身殉国。然后花某再收复城池,会受到怎样的惩处?督军会不会为黄城主你而责问花某呢?” 黄轶闻言连退三步,手指着花木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偏偏花木兰还只说了假设,其中意味也只有他们这些当事人能听懂。 花木兰现在完全有能力带兵围了他整个城主府,而且可以杀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个活口,在把这个锅一推二五六全甩给远遁大漠的马匪头上。到时候落在花木兰头上的顶多是一个救援不力的小罪名,而自己,将赔上阖府性命。 黄轶怂了,默然不语。因为花木兰手下这些虎狼之士完全可以把这个假设变为现实,只要她想。 花木兰见状冷笑一声道:“齐武,你去传我军令,集合全幢。然后让陈显率一队去粮库里搬一千石粮食。” 黄轶大惊:“不是说好六百石的吗?”六百石他就已经很肉疼了,一千石是要伤筋动骨的节奏啊。 “我说一千石就是一千石。齐武,去传令。” 齐武大声应道,转头兴冲冲的跑去传令,自家幢主终于不是那个万字忍为先的和事佬了,总算拿出了脾气。今儿拿黄胖子做个样,也叫其它人知道怕字怎么写。 自家是军功最多的幢,也是时候居功自傲了。 院内。 黄轶终究是气鼓鼓的去了院内,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万一惹急了花木兰,身家和性命一个都保不住。 花木兰望着黄胖子的背影冷哼一声,道:“回城。” ※※※※※※※※※※※※※※※※※※※※ 十二回来了!有没有人想我!(虽然估摸着你们都在想花花和英台→_→) 感谢所有在十二断更期间还收藏以及投雷的大佬,鞠躬。 大概应该也许能日更吧,也不知道存稿够不够。反正主框架十二已经用头发给填满了_(:з」∠)_坑不了。 最后推荐一下弯郡的《穿上白袍》 贼好看! 第15章 金汤城,秦宅。 被押回来的秦舞是一刻也闲不住,执意往外跑,可偏偏道行不到家,每次都能被那两个小兵捉回来。 到最后两个小兵都怕了秦舞这个小姑娘,连秦舞上茅房都得在外边守着,生怕自己一个错眼,这三十鞭子就逃不掉了。 祝英台看这秦舞和两个小兵斗智斗勇只觉得好笑,这和小孩子玩捉迷藏有什么区别。那守城将军也真够宠秦舞的,怕她受伤又怕她无聊,特意找了两个小兵来陪她玩耍。 祝英台对待这种孩子气的嬉闹一向是好整以暇的看戏,所以只是揣手在院中,看着秦舞折腾。 直到秦舞搬来了梯子,试图动用她的小胳膊细腿跃墙而出。 祝英台连忙将秦舞给劝了下来,又好说歹说才让惊魂未定的小兵相信她能看好秦舞,不会再让秦舞以身犯险。 被秦舞翻墙举动吓得不轻得祝英台不得不开启了自己的碎碎念模式,充分发挥了自己学识渊博的特点。从三皇五帝开始,一直举例子训秦舞,直把秦舞这个从小在药方里泡大的孩子训得昏昏欲睡。 话还没训到一半,城内的鼓又响了。一声又一声,沉闷而悠远。 秦舞一直保持着小鸡啄米的头部在听到鼓声后突然仰起,喜道:“是回城聚兵鼓,一定又是花哥哥打了大胜仗了。” 压制不住激动心情的秦舞打开门就想往外跑,而迎接她的已经是两张面无表情的公事公办脸。任凭她好话说尽,依旧不肯松口让她去城门口观礼。 开什么玩笑,因为一时相信了这个小姑奶奶的话,现在身上还记着三十鞭子呢。这次再放这个小姑奶奶出门,指不定会被抽到死呢。他们又不傻,干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口水都说干了还没出成门的秦舞十分愤怒,腮帮子鼓得老高,气呼呼的坐到了祝英台身旁。 祝英台扯了扯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问道:“这么想去?” “当然想去啊,献俘礼诶,多大的阵仗。大父每次都不让我去看,说是太过血腥。好不容易这回大父不在家,居然被哥哥关在家里了,真是气死我了。” 祝英台敏锐的注意到了秦舞言辞间称呼的变化,好奇发问道:“哥哥?花木兰?” 一向有些迷糊的秦舞头一次严肃的纠正道:“你该叫哥哥幢主的,城主也行。整个金汤城只有我和阿弟能叫哥哥哦。” 觉察出少女言语中有意透露出的小骄傲,祝英台没有戳穿,只是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为什么只要你们两个能叫啊?” 秦舞闻言骄傲的挺起了小胸脯:“哥哥是大父的半个弟子,所以我和阿弟可以叫哥哥。” “半个弟子?”祝英台是越听越糊涂,还有半个弟子的说法? “哥哥想拜大父为师的。可是大父嫌弃哥哥不通医理,收了哥哥只会堕医家名声,所以一直不肯收哥哥为弟子。但是哥哥呢,执意对大父执弟子礼。久而久之,大父就认哥哥做了半个弟子。” 听秦舞说完一段如同绕口令的解释之后,祝英台总算明白了其中原委,颇为爱怜地揉了揉秦舞的小发包。 又是三声鼓响。 秦舞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到正阳街了,应该可以看了!” 被晾在一旁的祝英台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这门都出不去,观哪门子礼啊。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嘿,还真能观礼。 秦舞哼哼嗤嗤的将长梯搬到了院内那颗足有三人才能环抱的树下,然后顺着长梯爬上了树,开启了远距离观看模式。 两个小兵想来劝,却被秦舞抢白了一通:“我可没出院门,上树你们管的着吗!” 两小兵哪里吵得过牙尖嘴利的秦舞,只好悻然退下,只是在树下侯着,时不时抬头看一下。 终于,对献俘礼同样抱有极大兴趣的祝英台在秦舞的撺掇之下,也上了树。 不得不说,登高而望远这句话是十分有道理的。正阳街离秦宅并不远,只隔着两条巷子。祝英台扶着树干,可以清楚的看到满城百姓雀跃的神情,仪容不整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乐呵呵的接受百姓的赞扬,以及马身上一串又一串的耳朵与手指…… 他们是英雄,理应受到赞美与欢呼。 祝英台看着这些她梦想中的场景难免有些恍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在一旁手舞足蹈的秦舞:“这种献俘礼,你们看的很多吗?” 秦舞眼睛盯着外面,大大咧咧答道:“很多啊,哥哥从来没有打过败仗的,但是就是很高兴啊。” 是了,驱除虏患,的确是无论多少次都值得高兴啊。 祝英台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由衷道:“很大的场面呢,的确值得高兴。” 秦舞却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大场面,马匪而已,哥哥连首级都没运回来,想来是堆在城外做京观了。几个月前杀柔然人才杀的过瘾呢,尸体都被运到漠北城献礼了。” 听到京观一词,祝英台心态愈发不能平静了。 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 这个守将果然烈性啊,到底是把被辱之仇给报了。既能忍一时之气顾全大局,又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古之大将风范啊。祝英台只可惜自己没见过这上百人才能筑成的京观到底是是何种奇异壮丽之景。 心驰神往之下难免就将主意打到了秦舞头上,这小姑娘应该能有机会带她上城楼看一看吧。 没想到秦舞先拒绝了:“快别看我了,我自己都上不去城楼的,除非哥哥亲自带你去。而且这回闯了祸,大父一定会把我禁足的。” 祝英台:…… 不知不觉见献俘夸功的流程已经进行了一大半,夸功队伍也从正阳街离开,进入了更远的长安街。 远眺几番都再没有捕捉到一丝夸功队伍踪影的秦舞有些恹恹的,顺着梯子就往下爬。 赶巧在这时候,门开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慈祥老人当先进来就看见了这一幕,怒道:“三娘,又在做甚?” 听到自家大父呵斥的秦舞心底生乱,作用到身体上就是脚打滑,眼看就要连人带梯子倒在地上。 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秦舞依旧稳稳地站在梯子上,定过神一瞧,却是花木兰站在了旁边,将木梯稳稳扶住。 看着大父被气得不轻,秦舞也不敢再造次,连忙顺着梯子往下爬。错身经过花木兰时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秦舞就噔噔噔的跑去秦远后面乖巧的站着了。 秦远却还在生自家孙女的气,虽说漠北没有中原那般规矩多,不时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孩子稍微疯一点不要紧。 可秦远也是儒士出身,就是见不惯自家孙女这么爬上爬下。若是平常自己一个人背地里疯玩也就罢了,偏偏今天还当着那么多军中将士的面。 看了看此刻缩在大郎身后十分乖巧的孙女,秦远打定主意以后该好好让她学学规矩了。 正当秦远盘算着怎么好好收拾一下这顽劣不堪的孙女的时候,救火队长花木兰又一次及时出现了:“秦师,你看姜华……” “是极,是极,老夫这就去。” “大郎,去准备药箱。” “三娘,去烧一锅滚滚的水来。” 秦远展现出了一个老郎中极高的专业素养,不一会就将杂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让兵卒抬着姜华进了内院治伤去了。 于是片刻前还熙熙攘攘的院内只剩下了花木兰与祝英台两个人对望。 一个是玄色熊皮,按刀而立,煌煌如天神下凡。 一个是白狐大氅,扶树遥望,渺渺若仙人之姿。 ※※※※※※※※※※※※※※※※※※※※ 你们这些有毒的人T_T 秃的差不多的十二决定买一顶帽子遮住发际线了! 因为假发太贵!十二买不起! 第16章 画面的确是很美,然而祝英台就这样陷入了两难之地。 虽然她现在做男子打扮,然而仍旧还是一个拥有细腻心思的少女。以她所受过的教育,当着一个陌生“男子”的面爬上爬下是绝对不允许的。 若是换作一月前,她身体健康,从树上飞跃而下也并非难事。然而如今她大病初愈,连快走两步都虚汗直冒,更别说做这种高难度动作了。 而花木兰早就知晓祝英台的女子身份,以她现在的情况,更是不好贸然开口。于是阴差阳错之下,两人都僵在了当场。 花木兰久在军中,思维方式也被带的有些直线条。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以自己如今的男子身份,如此举动是极为失礼的。 于是就在祝英台四肢僵冷之际,她看到树下那个按刀的黑袍男子居然转过身去了。趁此良机,祝英台连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脚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得一个清冽的嗓音:“你随我来。” 望着花木兰大步向前的背影,祝英台心底有些发虚。这个人夹着着满腔杀意质问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这和和气气的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给自己暗暗鼓劲之后,祝英台跟上了花木兰。两人之间隔着差不多三步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说话。唯有靴子陷入蓬松的雪中而发出的沙沙声。 跟着花木兰进入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内,花木兰指着一张椅子对祝英台说道:“坐。”然后就自去了主位坐下。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祝英台,盯得人心里发毛。 引而不发的危险最是可怕,祝英台毕竟只有十四岁,即便是博览群书,也远没有达到能洞悉这种心理战的水平。不多时意志就被花木兰散发出的气势瓦解,处在了下风。只是心里还存着一份倔强,不肯直言讨饶。 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这八个字很好的概括了祝英台如今的状况。 花木兰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很满意祝英台的一举一动。的确有骨头,但还是嫩了点,稍微一吓唬就露了怯。 趁她病,要她命。深谙兵法的花木兰决定乘胜追击,将这个有二两骨头的小姑娘老底都给撬出来。 于是花木兰抢先发问道:“不知阁下是哪里人士,为何会在城外晕倒?若是家中尚有亲眷,万望告知,也好厘清误会,送阁下归乡。” 身体出于本能反应,将警惕程度调整到最高的祝英台的确听到了这个问题,可是并没有立刻回答,即便她早就想好了借口。 至于原因,很简单,花木兰所说的归乡那两个字让她想家了。 从悬崖上跌落,没死。这已经称得上奇闻怪谈了。转而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北地,祝英台也认了。反正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稀奇事也不差这一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能捡条小命已经很不错了,她也不敢指望更多。 但是令祝英台最不能接受和理解的是,她这一脚踩空,居然让她跌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陌生,只是她从秦舞口中所得知的消息来判断,这近百年的历史和她从书中所了解的完全不同! 她所熟悉和了解的,只止于魏蜀吴三家归晋,随后八王之乱,永嘉南渡。王室偏安一隅,中原异族入侵,战火连天。而今后的历史走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方向一路狂奔。 此刻她所战立的这片土地上早已没了什么晋朝,王敦之乱,为祸江东,尽灭司马氏一族。随后江东几十年内乱,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知城头变幻了几番王旗之后,南边终于建立起了一个名为楚的国家。更多的消息,秦舞不知道,她也就止步于此。 至于北边,那就更乱了。按祝英台所了解的历史,北边应该先是石赵乱政,羯胡南侵,纵横北地无敌手。后有秦一统,以倾国之力伐南,于淝水大败而归,北地由是重归混乱。 但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北地早已一统,然而并不是秦国,而是燕国,国姓名为慕容。据秦舞所言,太|祖高|皇|帝出身燕国慕容氏,虽为汉家女子所生的庶子,但却雄才伟略。十五挽强弓,驯烈马,从当时的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躲过宫闱轧压之后,得以独领一军南征北战。二十年辛苦,一统北地。承继大统之后又是十年改革,重用汉臣,纳汉家女为后,成功弥合了汉胡两族之间的纠纷。 如今的燕国皇帝就是太|祖嫡长子,正经八百的中宫嫡子。虽没有太|祖那般雄才伟略,但也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不仅成功延续了太|祖的政策,使政权实现了平稳交接,跳出来近百年来北地君不过两代的怪圈,还构筑了漠北防线。而且事实证明,漠北防线对于抵抗柔然边患还是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的。 就这种已经乱成一团的历史走向,还送她回家?她自己都不知道家在哪,也许早在南地内乱时就被屠戮一空了吧。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南边那帮人,说起北伐一个个都兴趣缺缺,可杀自己人窝里斗的本事那可是一流。局势动荡,族中长辈决定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合族的脑袋也只会成为别人功劳簿上的一串数字。 人一旦陷入回忆,对时间的感知就会变得十分缓慢。祝英台只以为自己只是稍微想了想,殊不知已经让花木兰等了半刻钟有余。 花木兰耐心还是有的,但是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女子脸上越来越明显的苦笑,独属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是触到人痛处了。 果不其然,祝英台微微摇头,哑着嗓子,强忍哭意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花木兰:这嘴诶,尽好的不灵坏的灵。 甭管花木兰在心底怎么骂自己乌鸦嘴,好好得就把一小姑娘就给惹哭了。祝英台还是非常坚强地将把早已编好的理由说出口了:“在下姓祝,双名英台。家……”言及于此,祝英台故意顿住了,接着沉声道:“祖上本为中原世宦之族,然羯胡乱华,家道中落,吾父为族中旁支,未能南渡,只得北逃。后隐于辽东丛林之中,双亲费尽心血将吾抚育成人……” 花木兰认真倾听着,出口打断了祝英台的我煽情表演:“慢着,以我观之,你家日子过的应该还不错,也穿的起丝制衣物,干嘛想不开往这边来,在辽东山林里待着不也挺好的吗?” 早有预备的祝英台不慌不忙解释道:“去岁吾父亡故,临终前交待我认祖归宗。父命不可违,是以南来。” 花木兰颔首,似乎是相信了这个解释,示意祝英台接着说下去。 见花木兰点头,祝英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到这,计划就算完成一半了。至少不用担心被拉出去当做妖怪砍了,或是被浇满头黑狗血用以驱邪了。 然而祝英台仍旧不敢松掉心中那口气,因为至此,戏肉才刚刚开始…… “边地闭塞,未知中原消息。前几日才从三娘口中得知天下大势,想如今南北分治,家父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花木兰眼神微眯,沉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祝英台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个突兀出现在城外的陌生人,什么身份凭证都没有。别说渡江回家了,出了秦宅她就寸步难行。 祝英台可是打听的很清楚,漠北是军事防线,行商都要五家联保,出事连坐。以她如今的身份,行不出十里就会被乡民扭送回城。这还不算最惨的,若是遇上那些豪长大户,定是要将她当做流民招揽,签下一辈子的卖身契,此生再无归南之机。 前有狼,后有虎。几番挣扎之下,祝英台还是决定进狼窝探一探。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她梦寐以求的军营,而且她很相信自己的本事。识文断字,数算礼乐,边境这帮大老粗拍马也赶不上她。如果能女扮男装入内,混得个一官半职,也好为今后归南做铺垫。 于是祝英台果断说道:“愿为将军幢前一小卒,任凭驱使,以报救命之恩。” “呵。”花木兰难得的冷笑出声。 花木兰淡淡问道:“可会骑马?” 祝英台涩声道:“不会。”南边都没有马,她从哪学骑马啊! “可会射箭?” “未曾习过。”祝英台将头低得更低了。 花木兰心中好笑:“那枪|术刀法呢?” 这下算是问到祝英台心坎上了,高兴道:“会刀法。” “哐啷。”花木兰毫不犹豫抽刀,把祝英台吓了一大跳。还好她并没有暴起伤人,只是倒转着将刀柄递给了祝英台,说道:“试试。” 祝英台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花木兰。 将刀塞进犹自懵懂的祝英台手中,花木兰退后三步,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解释道:“你使刀,攻击我。” 祝英台这才明白,这是要考教她本事了。长刀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刀身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物,从外表看来,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制式刀。只是刀身上那隐隐约约的云纹,低调的昭示着这是一把百炼之兵。 大病初愈,人还处在虚弱状态,祝英台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刀柄,摆出了一个标准的起手式。 这回轮到花木兰吃惊了,这种唯有将门贵族子弟才能习到的起刀式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到的,底蕴犹为重要,没有底蕴的暴发户决计是用不出这一招的。光凭这一招,面前这个虚弱的少女说自己出自中原望族的话,就有了五分可信度。 花木兰还是那般站着,只是背脊的肌肉微微紧绷,默默把防御级别调高了一个度。 祝英台也没客气,这种千人敌的将军也不是她应该客气的对象。唯有使出真本事,说不定能让“他”高看自己一眼。 刀起,刀…… “不好,偏了。”实战经验不足的祝英台在刀落的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他”是故意露那个破绽诱自己进攻的! 然而已经晚了,力量与经验的双重碾压,让祝英台败的迅速而彻底。 手腕一阵吃痛,不由自主松开,刀转瞬间就回到了花木兰手中。仿若背后有眼,花木兰轻巧的回刀入鞘,然后以肩发力,让收力不及的祝英台直接撞到了她的肩上,狠狠地摔了一个屁股墩。 花木兰没有去搀祝英台的意思,只是道:“技巧尚可,力量经验都不足,勉强算个丙等兵吧。” 祝英台觉得自信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自小苦练的刀术,居然只能算个丙等?再仔细回想了一下花木兰的评语,力量不足是因为大病初愈还没有缓过劲,要是全盛时期表现会更好。 至于经验不足,那就不是那么好弥补了,非得上战场不可。 自幼聪颖,学什么都快人一截,如今却陡然受挫。争强之心一时间占了上风,祝英台不服气的说道:“我也可以上战场杀敌的,不是将军您是否还招兵。” “你?”花木兰闻言嘴角翘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得眼神让祝英台心里直犯嘀咕。 紧接着,祝英台就听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你一个女子,如何参军入伍?” 被看穿了!不过片刻愣神,祝英台反应了过来。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自己的生病时是秦舞在照料,女儿身也已经被秦舞发现,如此想来,被花木兰知道也不算奇怪。只是难免会心里不忿,说好了医家以信为先,定会紧守秘密呢! 花木兰满足的欣赏了一阵祝英台脸上错愕的神情,已经猜到祝英台在想什么的她,并未出声拆穿。至于告密的黑锅,就让秦舞背一下好了。 祝英台以手撑地,站了起来,愤愤不平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偏不信,男子做得的事,女子做不成。” 她的嘴是爽快了,心里气也平了。但却没有想到这些话在花木兰心中掀起了如何的惊涛骇浪。 是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不一样是女子吗?想来在军中待久了,竟连想法都偏执起来。 看着祝英台,花木兰就好像看到了往昔的自己。憋着一口气,拼命的想要去证明,这世间男子能做成的事情,女子一样可以做到。一味的站在旁人角度,自以为是的为她着想,罔顾她自身意愿,反而是害了她。 换而言之,否定她,就是在否定当初的自己。 于是花木兰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军中多为男子,你一个女儿身住进去多有不妥。我这还有一个差事,不知你肯不肯干。” 突然放软的语气和简直贴心到不像话的提议让祝英台心中小鼓狂敲。 但即便这是沾了□□的鱼饵,她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去咬这个钩。可供她选择的太少,不抓住机会可就什么都没了。 “愿闻其详。” “城外驿站缺个书|记员。” “书|记员?” “城外有军情驿站,用来传递军报。我看你武艺不足,但应该是个有学识的。恰逢驿站最近有几个老驿卒退伍回乡,一时缺人手。你过去正是人尽其才,再加上驿站是独户住着,女子身份也不容易暴露。” 花木兰很欣赏这个同她一般倔的后辈,心底难免就起了照抚之意。不想祝英台同自己一般走无数的弯路,大晚上和众多男子挤一个大通铺,战战兢兢得没睡过一个好觉不说,战阵上受伤也不敢寻人包扎,只能强忍着继续上阵。和当兵比起来,当驿卒可是一个将什么都考虑好了的职业,不由得这个小姑娘不动心。 更何况,花木兰一点都不介意使点小绊子。虽然这些小绊子只要祝英台安分守己,就一辈子都碰不到。 什么中原逃难望族之后,什么远遁漠北扶养成人,什么奉父命认祖归宗。花木兰是一个字都没信! 真要是如她所说那般,辽东来的会穿着文士夏装在雪地里跋涉?失心疯才会这么干。至于说认祖归宗?父母牌位都没带,认哪门子祖,归哪门子宗啊?真把她当三岁小孩戏弄呢? 这个名叫祝英台的少女身上一定有许多秘密,只是不愿对自己说,不得已编了一个错漏百出的弥天大谎。 有秘密不要紧,说谎也不要紧,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不能说的秘密呢,自己不一样隐瞒了女儿身入伍参军么,这些花木兰都可以理解。 当务之急不是弄清楚祝英台身上的秘密,而是弄明白她是不是奸细。如果是奸细,驿站军情往来不断,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蜜罐,定会忍不住偷尝露出马脚。更何况驿站马匹马具俱全,跑路也方便的很。 只要稍加监视,定能人赃俱获。若不是,那就更好,也算她对小姑娘一片照抚。 祝英台将来历编好之后,心底的一块巨石就算落了地,自认问心无愧,所以心中也没有花木兰那么多弯弯绕。虽然不明白这天大的馅饼怎么会突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但是心无恶念,不接白不接啊。军营里大通铺哪有独院住着舒坦,至于上阵的心愿,也要把病养好了再去啊。 所以祝英台果断应下来了这个差事:“承蒙厚爱,敢不效死?” ※※※※※※※※※※※※※※※※※※※※ 五千字长更,两天的量,明天没有了,要出去玩。 话说,评论呢?你们是不是不爱十二了_(:з」∠)_ 只有这一天比一天多的魔鬼T_T 拔你们头发,哼。 对了,国庆礼物,不嫌弃十二文笔的话,评论里抽一个幸运儿,给写一个定制短篇(三千字左右)截止到三号! 第17章 自打答应了花木兰驿卒这个差事后,隔天就有人去催祝英台赴任,快到不过半日身份文书都给造好了。若非祝英台在秦舞那确认了驿站并非虎穴狼窝,只是单纯的缺人而已,她都要怀疑自己要被秘密处决,然后尸体被拉到乱葬岗埋了呢。 安抚好哭鼻子的秦舞之后,祝英台从秦远那拿了三包药,背着自己的小书箱就去了驿站。当然,顺手捎走了秦舞的几件大氅用以御寒,北地这鬼天气,真是冷死个人,单凭她自己那点衣服还真不够看的。 到了地方才知道,花木兰还真没骗她。 三进的崭新院落,红墙灰瓦,既气派又好看,比秦家的院落都高了一个档次。更为难得的是,这里还有火炕,白日里只要花上十文钱或者自己去打一担柴,足够睡上三天暖和觉。 祝英台骨子里是个南方人,真不适应北方的天气。听到老驿卒介绍房间里有炕时眼睛里都能冒出光,若非顾及颜面,还真想立刻添柴烧火和炕长在一起去。 老驿卒也没有在意祝英台的亢奋,年轻人嘛,有点兴奋劲是正常的。 然而老驿卒仔仔细细观察了祝英台的一举一动,人老成精的他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一点不正常的迹象。这明显就是一个被天上掉的馅饼给砸中的新兵蛋子啊,怎么看怎么正常。 只是,想着昨日齐五爷来传幢主的命令,要他盯紧点这个新人,有什么异动即刻来报。老驿卒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继续不露声色的观察着祝英台。 但是明面上老驿卒还是恭恭敬敬的带着祝英台将三进院落都给逛了一遍,言辞之恭敬恳切,完全就是将祝英台奉为了驿站的话事人。 三进院落中前院是驿报中转往来之地,是整个驿站的核心场所,也是祝英台今后的办公场所。她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接受各地驿报,根据封皮上的文字和标记进行分类和归档记录。 驿报何时进何时出,从哪来到哪去,经哪个驿卒的手送出去,加急情况如何都得一一登记在册,容不得丝毫纰漏。 中院是居住之所,共有大小屋宇六间,是供本站驿卒和往来驿卒休息之所。当然,只有书记员是单间,其他人都是通铺。 当老驿卒说所有屋子都是空的,任凭挑选的时候,祝英台不是没有动过将最大的那间房子占下来的念头。后来想想此举太过招眼,遂作罢,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件稍次的屋子住下。 至于后院就简单了,马厩粮仓和厨房水井等一应生活设施都被安排在了后院。 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马的祝英台边壮着胆子去摸马厩里的高头大马,边听老驿卒说一些驿站细规。 当听到,按军制,似金汤城这般的边地要冲,应有书记人员三,驿卒八,中上马匹二十,杂役五的时候,祝英台有些回过劲来了。 怪不得她一直感觉这驿站怪怪的呢,原来是少了几分人气。打她进门起,除了这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驿卒,还真没有见过旁人。 祝英台看了看空荡荡的院落,不由好奇发问道:“其他人都在哪呢?”没道理整个驿站就她和老驿卒两个人吧。 祝英台的确没猜错,驿站的确不止她和老驿卒两个人,而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老驿卒的假子,脑子有些不大灵光。因为怕冲撞到她,所以老驿卒没带他出来。 这消息震的祝英台半天没缓过神,满编十六个人的驿站只有三个人?还是一新人、一老、一傻?这缺员也缺得太离谱了吧。下意识的数了一下马厩,还好,马匹是齐备的。 老驿卒见祝英台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慢慢解释道:“幢主不是没想过把人配满,可咱们这识字的人少,还个个都有有要紧的差事去办,根本没功夫理会咱们这个芝麻大小的驿站。从外边请人吧,咱们这又太偏,开出天价都没人肯来。” “上一任书记官,跟着秦大夫学习了大半年,这才习得几十个字,办事也还算勤勉。可偏偏上次睡迷瞪了把一封加急军报归到了普通军报里,误了军机,直接被砍了脑袋。” “这一砍,整个城里就再找不出认字还有闲的人了,是以书记官的职位也空了大半年了好在最近没有紧急军情,小老儿才没有出差错。现在您来了,小老儿也能卸下这个担子,好好松一口气了。” 祝英台这才了然,这年头书的确不是谁都能读的起的,书本、纸张、笔墨的高昂费用就像一道天堑,挡住了许多人。于是识字率低下,九成九的人都是文盲,甚至有些人一辈子连左右都分不清楚。 江南富庶和平之地都是如此,更别说这动荡不安的漠北了。 想想也对,要不是缺人到了一定地步,怎么会让自己一个女子来当驿卒。 意识到自己重要性的祝英台也带上了几分征询的口吻问道:“那么驿卒为何也不满员?” “待遇差啊,适龄男子即便去当个丙等兵,也不愿来咱们这当个驿卒。” “这待遇哪里差了?”祝英台有些吃惊,这里房子大还宽敞,又有热炕。这种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才对啊。 老驿卒眼神有些变了,由恭敬变成了看傻子。但也只是一瞬,快到祝英台还没有察觉到异常,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混浊。 “好叫上官知晓,咱们驿卒拿的饷银是定例,除了您作为书记官稍高一些,咱们和兵营里那些兵拿的并无什么不同。” 听了解释,祝英台更糊涂了,既然并无不同,那怎么没人来呢,这条件这么好。 老驿卒继续解释道:“可这当兵和当驿卒又有不同了。驿卒是个死差事,就算办事再怎么勤勉被上峰赏识,顶天了也只能是个驿卒。当兵就不同了,首级累功升迁,有把子力气加上运气好,三年就能升任屯长。就好比咱们幢主,一个蛮首,直接就成了人上人。” “而且咱们饷银也是定例,哪里比得上那群当兵的,一个蛮子首级就能换二钱银子或是半斗米。逢着大胜,咱们辛苦一年都比不上他们和蛮子干一场来的钱多。远的不说,就前几天剿马匪,他们拿的赏银就足抵得上咱们半年了。” 听着老驿卒絮絮叨叨的说,祝英台也算回过味了。这驿卒差事不吃香,无外乎就三个原因:“一是没油水可捞;二是没前途,升迁无望;三是这事情细微琐碎,必须得有十足的耐心,稍微出点纰漏就是人头落地。” 好在这三个理由对祝英台都没什么影响,她根本就不需要捞钱,书箱里还有些琐碎银两和三块金饼,那是她的路费和原本求学打算给老师送的束脩。虽说近来为了治病花了不少,可仍旧是当驿卒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只要现在的她愿意,这些钱足够她在漠北买上几十亩上好的地,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财主。 至于前途,驿卒的活都干不好谈什么前途,病没养好之前她是不打算进军营的,毕竟进去了最多也是个乙等兵,指不定战场上一个照面就被蛮子斩了脑袋。 昨天轻轻巧巧就被花木兰掀翻在地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的做梦都想着驰骋疆场的想法简直是荒谬透顶,自己苦读诗书,满腹经纶可不是与人去逞一时血勇的。怎么说也得当个谋臣,做个劳心者可不比匹夫之勇来的强? 至于老驿卒担心的最后一点,那就更容易了。驿报分为六等十二级,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用以区别。甲极最高,属于十万火急,必须人马不歇的送。癸等最低,属于一般军户与家中子弟之间往来,普通传送就好。再加上表示方向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属封泥,满打满算也只要掌握不到五十个字,这对祝英台来说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总得来说,祝英台对目前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驿站人少安全,不仅降低了身份暴露的风险。而且通过军情往来可以让她更好的了解世情,尽快融入这个社会。 更何况,她如今也能算是独掌一方大权的人了!虽然手底下只有两个人,还是一老一傻。 然而祝英台仍旧发现了这两个驿卒身上的优点,老驿卒人老成精,人情练达,在军中多年知道不少秘闻轶事,还有一手精湛的相马术,按他的话说,没有什么马能逃过他的眼睛。平日里马有什么小毛病,老驿卒一个人就能搞定。 至于老驿卒的假子,祝英台也见过了。人长的粗壮憨直,一笑满嘴的牙都会出来凑热闹,一看脑子就不大灵光。但是为人老实本分,孔武有力,不用提防他会有什么坏心思,整个驿站的粗活累活他一个人就能包圆了不说,人还很有服从性,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实是看家护院不二人选。 至于祝英台自己,还在努力成为一个劳心者。不将十卒者,何以帅万军?本事,都是在基层一点点磨出来的,岂不闻宰相必起于州部? 脱下大氅,换上粗布麻衣,配好制刀。从今天起,祝英台就成为了一名正式的驿卒了! ※※※※※※※※※※※※※※※※※※※※ 其实在十二测存稿里花花和英台第一阶段已经写完了,一直在考虑是完结在第一阶段,让她们两个幸福快乐的生活在漠北,还是继续写她们两个去打天下,愁啊。 第18章 老驿卒说的没错,驿卒的日子的确是过的重复而琐碎。好在祝英台是从族学师傅的严苛教导下过关的人,要不然还真不能保证这每天大量的重复工作不出一点差错。 即使是临近年关,也每天都有驿报源源不断的送来送去。但好在多是丙丁两级的驿报,还全都是用来传递皇帝犒赏边军的旨意,稍微谨慎一些便没有问题。 走马上任十多天后,祝英台也在老驿卒的指点下摸到了几丝关窍,行事愈发行云流水起来。 甲乙两级的驿报基本上都是和边患有关,甲级驿报是战况,乙级驿报是后勤粮草运度。 眼见着今天已快太阳西下,祝英台检查完最后一份戌级驿报的火漆泥封之后,满足的伸了个拦腰,吩咐了刘刻,就是老驿卒的假子关门落锁之后,披起大氅施施然的踱步去了中院。 从屋里取出制式长刀,祝英台循着记忆舞了起来。 扫、劈、拨、削、掠、奈、斩、突,一套下来已是大汗淋漓,在这数九寒天头上已经升起了腾腾白气。 回刀入鞘,祝英台扯着袖子将额上热汗擦尽,转身回房,打算洗个热水澡就睡觉。 进入屋中,仔细将房门掩好后,祝英台进入了一天中最放松的时间。 解开胸前束缚,一瞬间的释放感令她感觉整个人灵魂都出窍了。将整个人浸入水中,热水所带来的热量很好的缓解了她因为运动过度而酸软无力的肌肉。 五指张开,再握紧。感受着来自身体内部的力量,祝英台满意的点了点头,总算恢复一些了啊,成日里喝的那些中药果然还是有用处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战争的和平日子真是太好了。 但是祝英台并不知道,当她在满足的洗着热水澡的时候,老驿卒刘峰差点都要把为数不多的头发给揪秃了。 刘刻脑子不怎么好使,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义父在愁些什么。不过他为人忠厚,还是贴心的倒了一杯水给刘峰,希望能够以此缓解自家义父的愁思。 刘峰漠然的接过茶盏,也不往口里送,只是缓慢的摸着杯沿,一圈又一圈…… 良久才对刘刻说道:“齐五爷那怎么说?” 刘刻赶忙起身答道:“齐五爷要义父您多留点神,继续照看着。” “唉。”刘峰长叹一口气。 还照看着,怎么照看啊,这新来的人都快赶上后院的公鸡了。天不亮公鸡还没打鸣呢就晨起在院内舞刀,等到天亮了就去后院射箭,射完一壶箭之后就叫他们两起床开门,准备处理当天的驿报。 整个早上,除了上茅房,都是在前院坐着处理事情,连饭都是送到跟前的,挪一步都不乐意的那种。 少言寡语,很少和人说话,更别说齐武让他们留意的陌生人了。一个人看书就能看一整天,刘峰真是弄不明白,那沾满了灰的军法条例有什么好看的。 等吃过了饭,就去马厩里牵一匹温顺的阉|马绕着宅子开始跑圈,根本用不着他留心,人家就不离宅子超过三十米。定时出去,定点回来,压根不让人操心,一点错处都没有。 骑马回来就又开始处理驿报,直到驿站关门落锁,再舞一遍刀后就洗澡睡觉。这都能是奸细,那天底下估摸着就没什么好人了。 刘峰仔仔细细的观察了有十来天,愣是一点端倪都没发现。真要说有什么异常,也只有每天都得洗个热水澡这一项。不过顶天了就是废多些柴火,而且人家还给了钱的。 一杯热茶,就在刘峰的长吁短叹中慢慢变凉。 “义父,您怎么了?”刘刻见状小心翼翼的问道。 刘峰颇有些羡慕的看了看他这个义子,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看来有时候做人还是笨点好,笨点就没那么劳心费神,成日里可以吃饱了就睡,多舒坦。 “别瞎琢磨了,该干嘛干嘛去。齐五爷说让咱爷两盯着咱们就盯着吧,总不能出什么差错。” 刘刻不解其意,只能嘴上应着:“诶,儿子知道了。” 且先不说驿站这边掩于海面下的动静,城主府直接就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浪花。 起因是军需官谢驱拿着一份驿报就风风火火闯入了节堂。他资历老,早在花木兰还没有升任幢主之前,就在金汤城当了军需官,从某种程度来说,谢驱算得上花木兰的半个师傅。 是以根本没人拦他,拦也拦不住,只能提前派人去知会花木兰一声,免得乱了规矩。 可也许是老而弥坚的缘故,通传的小兵跑断了腿也才堪堪和谢驱走了个前后脚。正待通禀之时,花木兰已经抬头看见了大步流星走过来的谢驱。 和谢驱共事已久,花木兰很是敬佩这位老行伍的人品和能力,自然也清楚他那性急如火的脾气。这般匆忙,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了。花木兰挥挥手让小兵退下,自己搁笔起身迎了上去。 花木兰看着谢驱笑道:“司库,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我记得前段日子才给您送了一千石粮食过去,您总不会是又来找我催账的吧。” “粮食已经尽够了,老夫此次来不是找你催账的,是还有别的事情找你商量。” 花木兰将自去倒了一杯茶,把茶杯塞到谢驱的手里后问道:“愿闻其详。” 谢驱闻言没好气的白了花木兰一眼:“闻什么详,你小子居然还在我面前装样,你学的那点东西还都是老子交给你的,尽拽文,忒不爽利。” 花木兰也只有点头附和的份,倒像是完全忘了谢驱当年教她时那副掉书袋的酸模样。 把作为一个老人家的谱摆完了,谢驱说起了正事,将驿报往花木兰手里一塞,说了句你自己看,就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饮茶了。 花木兰看着手中这份辛级驿报,弄不清楚谢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也值得谢驱跑一趟?还是说这当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花木兰下意识的就挑开了封皮,想抽出里面的驿报…… 谢驱急了,将口中的茶水急急咽下之后怒道:“谁让你看驿报了!” 花木兰更懵了,您老人家从城外跑过来就为了送这么一份驿报,不为了看难不成是为了烧啊? 好在谢驱并没有让花木兰疑惑太久,直接了当的将要求点明:“你看封皮。” 封皮是制式厚麻纸,火漆、泥印也堪合无误,应该是到了谢驱手里才第一次打开,不存在中途泄密的问题。 花木兰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封皮上的字迹。只是一瞥,就看出不对劲了。 因为驿报每到一处都要检验完整性,所以都会有驿站人员的检查记录,离目的地越近,这检查记录就越靠后。 这份封皮上最末一行的字迹清丽隽秀,飘逸洒脱,显然不是凡品,直接将其上几行还算看的过眼的字迹称成了鬼画符。 当看到花木兰呆站在原地的时候,谢驱就知道她已经看出了其中的蹊跷,蒲扇大的厚掌毫不犹豫拍在了案上,做出了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藏的挺好啊,一点风声都没走漏。找了个读书人回来居然不第一时间往我那边送,替我打打下手,减轻一些压力,居然还把人往驿站推。你这不是百年松树做柴烧——大材小用吗?” 花木兰还能说什么,唯有苦笑而已。那小姑娘果然是锥处囊中,锋芒毕露啊。都打发她到驿站了还能凭着一手好字让谢驱找上门来要人,这本事,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谢驱见花木兰久久没吱声,还以为是她不乐意放人,当即劝道:“驿站那算什么难差事,左右不是五十个字的事。幢主你这样,把这个人调给我,我出人去顶了她驿站的差事如何?” 见谢驱这么说,花木兰反而不着急了,将驿报揣在袖中,坐回了主位上:“什么左右不是五十个字,司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向您要个人记功您都不舍得。” 遭花木兰抢白了一通的谢驱有点脸红,但还是梗着脖子强辩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见了这个,便就稀罕这个。有这样一手好字,做出来的账也赏心悦目的多啊。”说到最后,谢驱已经有些发狠了:“实在不行,我拿两个和你换,怎么样?” 花木兰沉吟了一会,说道:“人我可以放,不过司库您得拿两个来换。而且您可能得多等一些日子,这人的脉我还没把准。等把准了,我立时给您送过去。” 谢驱喜不自胜,正要答应的时候。由远及近的传来一声呼喊:“报!” 飞奔而来的小兵正跪在谢驱脚边,所以谢驱很清楚的看到了驿报封皮上那个清晰的“甲”字。 以为又是哪里有战事的花木兰拧着眉结果驿报,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直接将驿报攒成一团扔到了地上,怒喝一声:“混账!” 还在驿站处理驿报的祝英台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个引人注目的香饽饽,在信中与秦舞约好了前往秦宅过年之后,开始掰着指头数着何时才能闭衙休沐。 ※※※※※※※※※※※※※※※※※※※※ 国庆节快乐,也许双更。 第19章 祝英台再次见到花木兰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七的午间。 驿卒也是人,同样有着十日一休沐的规矩,不过金汤城驿站规模小,人手也不足,祝英台一直忙得脱不开身,所以硬生生的把休沐日过成了当值日而已。 不过年假可不一样,本朝有定例:凡逢年节,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庶民黔首,都有十天休息时间。在这十天里,只要你不作奸犯科,那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当然,对那些硬要忙碌的老百姓朝廷也不拦着,毕竟是人家的自由,勤快不算罪名。但对于官吏而言,这十天他们就必须封印锁衙归家,否则指不定就有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御使上折子参他们邀名献宠、讨好君上、虚耗民力。 驿站也不例外,刘峰早就带着刘刻将院落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腊月二十八下午封门,他们父子两个可以会乡下祭祖扫墓。 向来勤勉的老驿卒都是如此,就更别说祝英台这个成日里掰着指头数年假的懒人了。脑内的一根弦已是绷了近一个月,算起来比她以前在族学读书还要累。 临近年关,连往来的驿报都少了不少,还都是庚、辛这种慢邮,凭刘峰一个人就能解决。祝英台也乐得躲懒,左右就还有一天的时间就能去秦舞家过年,干脆直接待在了后院练习射术。 弓和箭都是驿站现成的,本是用来备寇,可惜花木兰威名太盛,所以祝英台到现在也没见过一个寇匪。大冬天的,也不好进林子里打猎,万一碰到熊瞎子什么的就麻烦了。 所以,拿活物做移动靶的愿望就落空了,祝英台只能每天拿后院的箭靶练练手。然而真正上手之后她才知道箭术要看天赋这件事绝非虚言。 每天一壶箭,二十枝,连续练了大半个月之后还是有超半数的箭落到了靶子之外,为数不多能射中箭靶的箭矢也离红心甚远,中心那一大片空白仿佛在嘲笑她的箭术是如此粗陋。 祝英台看着还在微微颤抖的箭羽,不服输又从箭壶里取了一支箭,搭弦,张弓,全神贯注的盯住了红心。 “着!”一声轻喝,羽箭离弦而出。 然而羽箭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反而给了她沉重一击。这一箭不仅没有命中箭靶红心,而且还脱靶了,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势大力沉,箭头末入地面半寸有余。 “哼。”祝英台轻哼一声,并不灰心,继续取箭在手。 院门外,花木兰制止了想同她一起入内的亲卫,自顾自的推开了院门。毕竟她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万一此刻掩着院门是在房内做一些私密之事,那被亲卫们看到可就糟糕了。 没成想,祝英台这个小姑娘放着前院的事情让刘峰照管的原因居然是为了在后院练习箭术。 久别重逢,看到祝英台这一身新装扮的花木兰不免一愣。穿上戎装,配上长刀,祝英台整个人的气质就变得截然不同。如果说先前是遗世独立、皎皎如月光般的浊世贵公子,那么现在的祝英台就是一个意态风流、运筹帷幄的俏将军。配上挺直的脊梁,和专注的眼神,还真有几分峥嵘头角的意思。当然,前提是忽略箭靶上那惨不忍睹的成绩。 花木兰心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今日方知看杀卫玠非是传闻。南地风流,由此可见一斑乎?” 事实证明,人都是视觉动物,对相貌出色的人拥有天然的追逐感。更何况世风如此,无人掩饰对美的追求。 南地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北地也不例外,甚至犹有胜之,皇家羽林卫清一水的全是容貌出众、武艺文采过人的男子不说,羽林卫率,也就是当今天子容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燕国慕容氏血统惯出容貌俊丽之人的说法绝不是空穴来风。 闲话少叙,且说正题。 容貌好看当然可以加分,但这算作附加分,只能在有基础分的情况下加。至于祝英台的基础分,花木兰表示不予置评。 从箭壶中的箭来看,还剩六支箭,也就是说已经射出了十四支箭。然后花木兰数了数,有六只在箭靶上,还都在外圈。这种水平,连城里一个十岁的孩子都不如。想来应该不是细作了,就没见过哪家细作武艺这么烂,连骑马都是现学的。 想想她前些天对自己说了什么来着?想参军?就算自己想收也没哪个队愿意要吧。带着这么个人上战场,袍泽们是不会安心的将后背交出的。 还好,这人还有其它的本事,一手好字把司库给招来了。军需那边待遇自然比驿站待遇更好,只是事情也更多更杂,司库脾气不好,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边花木兰心里不自觉的在替祝英台盘算,仔细的想着措辞,那边祝英台已经又搭上了一支箭,全身心浸入箭术世界的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搭弦、张弓、瞄准靶心……重复近千次的动作又一次在祝英台手中实现了完美复制,然而在即将放手之时又出现了些许不同。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脚跨三寸,弦贴面,矢高半寸,弓拉半圆。”这个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祝英台不由自主就照着声音的指使开始动作。 等到一切完成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放!” 箭矢离弦而出,这一次,正中靶心。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终于有一次射中红心,祝英台喜不自胜,直接就蹦了起来。 高兴之后,转头就看见了嘴角噙笑的花木兰。 “见过……见过幢主。”好一会祝英台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站立的是谁,赶紧行军礼参见。只是慌乱之下更是错乱百出,让在一旁看戏的花木兰嘴角笑意越发扩散,让祝英台慌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实在忍不住笑的花木兰直接走到了祝英台面前,笑着将弯腰行礼的她扶起:“不必惊慌,我只是路过看看。” 两人交错的瞬间,脸都红了一下。花木兰是因为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的“男子”身份,祝英台则是恼花木兰品行不端,居然在明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轻浮举动。 但恼意也只是一瞬。彼此分离时,两人心中又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好似在惋惜这接触居然如此短暂。 花木兰鼻腔中还充斥着祝英台身上所带有的皂角香气,不停得扰乱她的心神。为了掩饰尴尬,花木兰拿起来弓。 “失算了。” 这一句让呼吸里全是花木兰身上青草香味的祝英台从欲念绮思中挣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了弓弦之上。 失算了,什么失算了?这一箭正中红心,不是好到不能再好吗? 好在花木兰很快就开口将她的疑惑解除:“平日里用惯了雕翎箭,居然忘记了这角鹰羽更重,偏斜会更强。” 边说着,花木兰就举起了弓,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将弓拉至满月,随意的将箭放了出去。 祝英台:这姿势好敷衍啊,真的能射中吗? 现实的残酷性在下一刻刻彰显无遗。 随着一声脆响,祝英台的瞳孔因为吃惊迅速张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因为激动,祝英台说话变得磕磕绊绊:“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花木兰收弓淡笑:“无他,但手熟尔。”随后继续笑着说道:“旁的都还好,只是这弓,力道未免小了些,得收着力,免得稍不留神就给拉断了。若不然,这一箭应该是能击破前一只箭的。” 祝英台为了缓解惊讶之情原本是在不断咽口水的,结果在听了花木兰这番花之后,只想给她翻几个大白眼。 一石弓,已经是驿站最强力的弓了。自己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也只能勉强开个半圆而已。这位倒好,直接嫌弃说轻了。使用时还得收着力,免得把弓给扯坏了。 简直是要把人给气死。 光这样祝英台也就算了,毕竟也只是在讲弓本身质量不好。可这位爷偏不,非得加一句效果可以更好。随意一箭都射出了连珠赶月箭的效果了,还想怎么样啊。 这后一箭直接射|入了前一箭剑尾,跟随而去的强劲力道还让前一箭箭头穿过了草靶。 这都不算好?那自己那些散落在地上没有命中靶子的箭算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还有那句,无他 ,但手熟尔。祝英台只能表示真能装,这和以前族学里那群好学生根本没区别。 问他为什么书可以背那么熟,总是能受到先生夸奖原因的时候总是给你来一句天生的。也不用脑子想想,聚族而居,彼此相邻,当谁不知道他为了背书点灯熬油一样。装的像模像样,背地里不知道温习了多少功课呢,眼眶都泛青黑。 虚伪。 祝英台越想越气,在心里默默就给花木兰盖上了一个虚伪至极的标签。 花木兰又调试了几下弓弦之后才将弓放下,转头就看到了祝英台一张气呼呼的脸。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打上虚伪标签的花木兰只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稍大一号的秦舞,心底不觉更加柔软:“别愣着了,赶紧去泡一壶滚滚的茶,你的伯乐要到了。” 第20章 使骥不得伯乐,安得千里之足? 世人谓伯乐,多指善于拔擢人才之人。祝英台对自己武艺的自信心早已被花木兰给打击的分毫无存,唯有在文事礼乐上还保有着骄傲。 可这荒僻的边陲小城,掌管着军情之重的驿站连个书|记员都凑不齐的现实将她的骄傲压回了心底。再有本事也只能老老实实在驿站这熬资历,在练习武艺的同时琢磨着怎么出人头地。 刘峰的一句话算是说到了祝英台心坎上。漠北这片乱地方,谁刀快,谁说了算。就算想做一个劳心者,也必须得是一个有武勇的劳心者。没有武力这根定海针镇着,指不定哪天夜里脑袋就搬家了。 所谓明珠暗投,不外如是。伯乐?这个城里还有能欣赏她才华的?识字的能超过两掌之数她就谢天谢地了,能识出她才华?怕是老天爷打盹了才会弄出这种荒唐事。 “哐、哐、哐”铜壶里沸腾的热水所散发出的水汽将壶盖不断顶起,发出轻快的撞击声。 祝英台连忙用湿布包裹着手,将茶壶提了起来。 心里虽然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慢。因为茶艺亦是南地贵族子弟的必修功课之一,南地尚玄,名人雅士偏好赏花品茗。祝英台自然也学了一些,虽然不算精通,在南地也只是中上水平。但她敢打包票,放眼整个漠北,没一个人能及她。 只见一套充满着玄学和雅韵的动作做完之后,一壶茶也就沏好了。茶香淡雅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茶叶的品质绝对算不上好,但祝英台靠着茶技硬生生的将茶水品质提高了一个台阶。 冲泡出的良好效果让祝英台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效果,说是有神助都不为过。 换作一般人也就只会觉得自己今天运气好。可祝英台不一样,硬是想了一想其中的缘由。 这仔细一想,还真咂摸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之所以这壶茶能泡地如此完美,是因为她自然而然的就信了花木兰的话。她想靠这一壶茶去吸引“伯乐”更多的关注,尽管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全是假象。这不通教化的偏僻小城,怎么会有识得她才能的人?就书|记员这种简单差事,都找不到人来做。 这并不是虚伪,而是骨子里那份傲气在作祟。说实话,祝英台在行动上表现得心甘情愿也好,不屑一顾也罢,这些都没能消磨她心中那份有志不得伸的郁气。所以她将希望寄托到了那个看似虚无缥缈的“伯乐”身上,发挥了最好的状态,沏出了这一壶茶。 “司库至矣,主记快快上茶。”刘峰的催促声音从门边传了过来。 祝英台应了一声:“来了。” 行至中院偏门时,看见了刘刻正牵着几匹雄俊不已的高头大马牵去马厩喂草料。 心思疾转如电:“能骑的起这种马,想来身份也不一般啊。” 心里提起了十二分小心,端着茶盘小心翼翼朝着主厅走去。 刚至厅门,就听得一声怒吼:“黄胖子这个黑心烂肺的王八蛋,还真敢往上告状?咱们出人出力,死伤了近两百个兄弟,才把他黄胖子从死人堆里刨出来。” 祝英台手不免一抖,壶中茶水也溅落了几滴出来。抬眼朝厅中望去,只见一个魁梧如虎的中年男子须发皆张,不停地在并不宽敞的厅内踱步,最后直接一脚踢飞了一张椅子,怒道:“狗儿的,居然还敢反咬咱们一口!得了便宜还敢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早知道老子当初就该一刀劈了他!” 祝英台在这种环境里瑟瑟发抖,她家里都是文士,讲究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长辈之间连红脸都很少,更别说高声喝骂,自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最为严厉的也不过就算族学里的师傅,但也只是吹胡子瞪眼的程度。 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之后,接触的不多几个人里,秦舞待她如同自家姐妹,花木兰也算和煦,至于刘峰刘刻和其它往来驿卒,都佩服她的学识,从未有过刁难之处。 所以说,处于这样的环境中还是第一次。 虽说祝英台久闻军中男儿汇聚,除操练外别无他事,行事难免粗鄙。但百闻不如一见,这如洪水般涌来的愤怒情绪还是令她心惊胆战,即便她从话语中知道并不是针对自己。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在这种环境下,祝英台开始念起花木兰的好来。 还好,“他”没有贸然遂自己愿,只把自己丢到了这个荒僻的驿站。要是真去军营里,摊上这么个上司,那可真是糟糕了。 “等等!上司、伯乐,这里除了幢主就只有这个人!”将一切捋明白的祝英台现在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天呐!幢主说的伯乐不会是这个正在发脾气的中年男人吧!自己到底是哪一点被看上了,改还不行吗! 一想到被这么个暴脾气的盯上,祝英台就觉得自己心里发虚,生怕行差踏错之下就会被活撕了。 花木兰看出祝英台进退两难的窘迫,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笑道:“司库,你把人吓着了。晚辈有言在先,要是吓坏了可不负责再补一个给您。” “都什么时候了幢主你还开玩笑,这是能开玩笑的吗!吓着了?老夫吓着谁了?这厅中不就你我……两……” 看着花木兰那双满含笑意的眼,谢驱似乎明白了什么,话瞬间就卡在了喉咙眼,吞咽不得。随后,就顺着花木兰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身后缩成一团,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祝英台。 谢驱没好气的瞪了花木兰一眼,这小子忒小气。不就是要她一个书记官去军需处记账吗?又不是不补给她,一补还补两,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没地找去。偏这小子顽劣,非让他在人面前出这么一个丑,好事情都给搅黄一半了,真是当初都白教了,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即便心底把顽皮的花木兰骂了千万遍,谢驱还是堆出一脸笑迎上了祝英台。 祝英台:感觉自己像案板上的肉,三十六计,先躲再说。 厅中就三个人,祝英台自然只能找花木兰寻求庇护。只见花木兰看着缓缓注满的茶杯,嘴边笑意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直接举起茶杯,眉眼弯弯的遥敬了谢驱一杯。 祝英台:怎么有一种与同窗合谋气夫子的感觉,不管了,感觉站幢主身边比较安全。 眼瞅着花木兰那有了热茶,自己这还什么都没有。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少年的主记也被吓坏了,丝毫没有从“臭小子”身边离开给自己倒茶的意思。 谢驱十分生气,但生气一点用都没有。早对花木兰蔫坏有了深刻了解的他知道这是在和他谈条件呢。 太|祖朝定例,为防边将拥军自立,成尾大不掉之势,军需供给和前线领兵将领就划分成了两个系统。 于是乎,谢驱想要挖墙角,首先就得过花木兰这一关。一旦花木兰不愿放人,卡死了祝英台的身份文书,他再眼红也没用。 谢驱皱着眉饮尽了杯中残茶,说道:“两个,老夫再给你拨一个会算筹的,不能再多了。” 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的祝英台眼观鼻、鼻观口,收束杂念,把自己变成一个木头人。 没想到战火还是烧到了她身上,花木兰直接问起了她:“你可愿意去司库手底下当差?照实说,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做什么。” 祝英台:我说我害怕,不想去,你同意么? 第21章 这回可没有花木兰在一旁给她分析利弊得失,更没有秦舞的贴心安慰。她这是两眼一抹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架到火上烤了。 比起谢驱直接开出筹码进行交换,还是花木兰这种征询她意见的方式更让她感到舒坦。再说了,她来驿站还不足一月,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实在是不愿再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接到了花木兰鼓励的眼神,祝英台张开了口:“我……” 厚重的军靴声由远及近,终于撞了进来。 周行急匆匆进来:“幢主,漠北城新来的驿报。” 花木兰挑眉:“哦,是吗?拿来我瞧瞧。” 花木兰信手接过了驿报,祝英台好奇看了一眼,瞳孔却在一瞬间紧缩。 封皮上乙级驿报的独有标识令祝英台吃了一惊,这大过年的,居然还有乙级驿报?莫非是边境又出来什么问题? 花木兰一目十行的看完,不怒反笑,将驿报递给谢驱:“司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啊。咱们还没缓过劲呢,他们就想动手置咱们于死地了。” 谢驱看过之后,不屑道:“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回的事就包在老夫我身上,不把他那笔烂账给算清楚,老扶我绝不罢休。” 花木兰拱手称谢:“有劳司库了。” “亦是老夫分内之事。黄胖子那个混账自己粮仓内都没有两千石粮食,咱们看他可怜,豁出去性命救他也只要了一千石。这厮倒不脸红,居然敢往上报为了劳军给了咱们两千石粮食,合着咱们还要还他一千石粮食不成。” “他可不是在乎这点粮食的人,以我之见,左不过是要拉我下水罢了。” 谢驱糊涂了:“拉你下水?” 花木兰出言点醒了谢驱:“司库可还记得太|祖劳军故事么?” 谢驱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拍脑门:“是了,是了,老夫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贼子居然有如此毒计。” “我这回就是循□□旧例,才敢狮子大开口从黄胖子那要了一千石粮食。可要是这数字翻上一番,那就不是循太|祖旧例可以解决的问题了。指不定会被安上个什么罪名,纵兵为匪,祸乱友邻都算是轻的。也是我大意,往竟没瞧出来黄胖子还有这样的心计。” “他蠢钝如猪,别说你了,老夫都不相信他脑子会那么好使。多半是那位想从中作梗,借机挑起与都护……” “司库慎言,那位好歹还是您的……” 花木兰话音未落,就被谢驱打断了:“我呸,休与我提那厮,简直是吾辈之耻。成日里躺在祖宗的荫蔽下吆五喝六,弄得谁把他当个玩意似的。” 花木兰闻言露出一丝苦笑:“总之还请司库多多留心,我听闻君上的身体已是时日无多,马上就要开春了,蛮子还在打咱们主意呢,漠北的局势不能再动荡了。” “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北境无忧矣。” 缩在一旁听完了全程的祝英台默默发声:“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霎时间,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盯住了她。 祝英台咽了一口口水,弱弱道:“我能问一下,那个粮仓有多大吗?就是,左右要走多少步的那种。” 谢驱:“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学过一点《九章算术》,会算。” 下一秒,谢驱就如饿狼扑食一般扑了过来,直接抓向了祝英台的手腕。 可惜并没有抓到,他在半途被花木兰截住了。 “司库,自重。” 谢驱充耳不闻:“你真的会《九章算术》?臭小子别拦着我,这人我要定了!” “她可没说要跟司库您去军需处。” “臭小子,你……” 祝英台和周行对望一眼,都选择了作壁上观,两个大佬闹脾气,一个都惹不起。 一阵鸡飞狗跳,哦不,鸡飞蛋打,不对,鸡犬不宁之后,厅内形势趋于平稳。只是凝滞的气氛让祝英台握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两个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神情比族学的夫子还要严肃的上官,让她怀疑似乎下一刻就会有竹板落到手心。 从未想过自己无聊时所学的杂学会成为如今安身立命出人头地本钱的祝英台在检查了两遍之后,小心翼翼的将纸上墨渍吹干,将其递给了谢驱。 “一千四百石到一千六百石之间?什么意思?” 对于谢驱这个暴脾气大佬,祝英台表现的比面对花木兰还要恭逊三分:“因为没有实地勘测,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约数,但是可以肯定,粮仓内装不了两千石粮食。” “这就行了,懂行的一瞧就知道。这黄胖子借着马匪袭城的借口,将一应帐册烧的一干二净,硬生生给我脑袋上扣了这么个屎盆子。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想还有些好笑。等落到我手里,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英武的将军笑得前仰后合,露出几分独有的孩子气,让祝英台心底也不由生出祭祀欣喜来。 原来自己也是能帮忙的,被肯定的感觉,真好。 在驿站休息半日之后花木兰和谢驱带着人往漠北城赶去。 隔日,祝英台也离开驿站,到了秦宅。 腊月三十几乎是转瞬即至,在秦宅抽空睡了两个满足的懒觉之后,祝英台又恢复了以往规律的作息。 “劈哩叭啦、噼里啪啦。”一大早起来,祝英台就看见了秦舞和秦豫两个小鬼头在围绕着炭盆玩爆竹。 所谓爆竹,是以火烧竹子,使之爆裂发声,已达到驱除邪祟的作用。 看着姐弟两个玩的如此开心,祝英台不由起了坏心思,拢着手绕到了两人身后。 果不其然,一身轻喝就让两兄妹一蹦三尺高,小大人秦豫脸上露出了被发现了的窘迫,性急的秦舞更是直接扑过来要挠祝英台痒痒。 “祝……”在祝英台注视下,秦舞艰难的改了口,“哥哥。” 然后一股凉意就从后颈传来,却是秦舞趁机塞了一把雪,祝英台冷的直接窜了起来,怒道:“三娘,好胆!且吃我一击!” 两人就这般在院中打起雪仗,无意间还砸中了在一旁观战的秦豫。这可了不得,直接导致了三方混战,院内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花木兰推开门时一个雪球正迎面飞来,随手接住,捏碎。就看到了院内笑得正欢的祝英台。 花木兰浑身突然就轻松了起来,来烽火台任职快一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如此轻松。 “来咯,热气腾腾的饺子。”往昔严厉的花木兰在秦宅卸下了冷漠的面具,脸上布满了笑容,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端着饺子上了桌。 “我先来,我先来,我要找包了铜钱的,来年发大财!。”秦舞挥舞着筷子,头一个嚷了出来。 “没规矩。”秦远打落了秦舞的筷子,训道。 花木兰见状急忙出来救火:“秦师,今儿三十,大过年的小门小户都不打孩子,您怎么还犯了呢。三娘来,哥哥给你分饺子。” 得了庇护的秦舞甭提有多高兴了,眼看着大父被哥哥说得没了脾气,美滋滋的就将碗端到了花木兰面前。祝英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笑颜,心底忽然有些吃味。 “来,你也有。”和煦的嗓音响起,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就蹦到了祝英台碗里。抬眼正是花木兰泛着小麦色的面庞。 祝英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急急将头低下道谢:“多谢。” 五人正在这边喜气洋洋的吃饺子,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将气氛完全打破:“幢主,幢主,京城八百里加急,天子,天子崩了。” 素来稳重的周行几乎是撞开门滚进来的,手里拿着的驿报上白底红字,赤色的甲字几乎要泣出血来。 这个时候,祝英台刚刚咬破饺子,藏在其中的铜钱磕到了牙。 接过周行手中的驿报,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花木兰的脸色变得无比复杂,她知道当今天子的身体不好,但也从未想过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驾崩。 正月正是庶民百姓最为放松的时刻,军营里不少士卒都回家过年去了。若是柔然得了消息这个时候弄险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哪怕心里急得要爆炸,花木兰依旧在不急不缓的下命令,让周行派人去传令。 祝英台总结了一下,就两点:按制服丧和召集兵卒回营。 在花木兰起身大步离去的同时,祝英台也追了出去。 看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祝英台,花木兰满脸不耐:“你跟来做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跟着搅乱。 小跑着才追上祝英台脚步的祝英台匀了几口气道:“我知道城里现在只有一个队的兵力驻扎在兵营,其它队都归家了。你一定很缺人手,我想来帮你。” 花木兰闻言深深的看了祝英台一眼,这才点头道:“可以。” 第22章 万幸的是,柔然人并没有攻过来。 确定这个情报时已经是五天后,这五天里,祝英台几乎要被成堆的驿报压倒。城中能够识文断字的并不多,分的清各种驿报标记的就更少,营内重金聘请来的读书人还偏偏回漠北城过年了。所以这几天祝英台跟着花木兰忙活,完全就是充当了主簿的角色。辨识各种驿报,层级高的送给花木兰决断,层级低的她就要自行处置。 在确定危险已经解除之后,积攒已久的疲惫上涌,祝英台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疼,唯一想干的事情就是睡觉。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花木兰掀开帐帘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散落了几缕头发散在樱唇边的“少年”正在呼呼大睡,面前是堆得比她人还高的驿报军情。 “好胆,居然睡着了,卑职这就去叫醒她。”跟着花木兰身后的齐武一见帐篷里的人居然睡着了,当即大声请命。 回应他的只有花木兰分量十足的一脚,以及:“滚出去。” 齐武很委屈,无比委屈。执事时睡着了,搁他们这群亲卫身上都是二十军棍的责罚,怎么换了个小白脸就不一样了呢,自己还被幢主踹了。 周行一看齐武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个心腹兄弟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道:“你委屈什么,那孩子才十四岁,刨去在娘胎里待的那十个月,也就十三出头。这几日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啊,幢主急得咳出来的痰都带血丝。更别说这孩子了,成日里送来的公文驿报都能把她压死,还愣是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陪着咱们没事没夜的戒备着。现在好不容易得口气能休息一会,你小子还嚷嚷着要把人吵醒,别说幢主了,我都想踹死你。” 齐武挠头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转眼间气也不生了,厚着脸皮问周行该送点什么东西去赔礼道歉。 花木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亲卫在各种眉来眼去,眼神之复杂多变,令她叹为观止。 瞪了两人一眼,花木兰继续巡查营地去了,周行齐武两人赶紧跟上,途中还不忘继续交流。 “幢主身上的熊裘,不见了。” “肯定是留给那个小孩了,别磨叽了,赶紧跟上!别让老子陪你一起挨军棍。” 不知过了多久,祝英台使拳揉开了惺忪的睡眼:“呼……” 帐篷内一片漆黑,想来是天黑了。 案几上全是文书驿报,最怕火星。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熊裘,祝英台缩成一团着去拉开帐帘,借着月光点燃了帐内的油灯。 一灯如豆,正是这如豆的微光给了她光明与勇气。 伸出手来呵了一口气,祝英台下意识的就要继续分拣驿报的工作。 一愣神才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啊,看天色,她肯定睡了四个时辰以上,这四个时辰里居然没人来打扰她安眠,其中必有蹊跷。 老儒生还在漠北城阖家团圆呢,不存在回来接手事务的问题。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吩咐了不要来打扰她的安睡。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惊讶于花木兰的贴心,祝英台心中涌出一丝暖意。那种远离故乡,还有人为自己着想的感觉而带来的感动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揉了揉脸颊,迫使自己清醒一些,祝英台开了之前未完的工作。 可还没整理到三份,一个声音就在帐外响起了:“醒了?方便进来吗?” 祝英台赶紧检查了一下,确认通身无误之后才说道:“可以。” 当然,并没有错过那件熊裘,一想到花木兰居然还给自己披上了她的熊裘,祝英台心里就臊的慌,有一些思绪在疯狂滋长蔓延。 帐帘被掀开,祝英台首先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食盒。 满脑子盘旋的问号很快就被花木兰解开了,“那日走得匆忙,连累你年夜饭都没吃好,想你孤身一人离家千里,倒是我有愧于你。如今军情稍缓,也可稍作放松。这是我让后厨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三层的食盒被一层层打开,荤素汤俱全,诱人的香气止不住的往鼻孔里钻,激发人最原始的口腹之欲。 到了最后一层的时候,祝英台发现了一大碗饺子。疑惑的看向花木兰,这前几日不是吃过了吗? “好歹是当年夜饭来吃的,缺了饺子便不成席了。上次你没吃够,如今也算以偿前愿了。” 看着花木兰鼓励的眼神,祝英台钳起一个饺子放入了口中。 熟悉的金属质感。 “啪嗒。”这是铜钱掉落在桌面的声音。 花木兰温和的嗓音适时响起:“来年发 财。” 聪慧如祝英台,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饺子里的铜钱有多少作弊的成分,九成九是因为对面这个正笑得阳光灿烂的将军为了逗她开心而故意放进去的。 她也不当面辩驳,只是发出了花木兰足以听到的小声嘀咕:“上次已经吃到一个了啊。” 花木兰脸上的笑意突然就僵住了,旋即轻笑道:“吾之贤主簿欲求双俸?” 这回轮到祝英台尴尬了,她从未想过这个人可以如此轻巧的将皮球给踢了回来。现在好了,怎么答都不对。 憋了半天,祝英台给了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反驳:“吾非君之主簿,望君慎言。” 花木兰自然看出了祝英台底气不足,接言笑道:“若君有意,虚席以待。”这几日连轴转已经很好的证明了祝英台出色的能力,这种人才,她才不会放给谢驱做一个辎重官呢。还是自己截下来当主簿比较好! 有自己照看着,总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一颗颗眼泪就这样砸进碗里,微小的啜泣声倒像是花木兰刚刚欺负了她一般。 “乖、乖、乖。”花木兰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祝英台的小脑袋瓜,安抚着面前少女太过激动的情绪,就像多年前哄自家小弟一样。 最近漠北有件新鲜事:金汤城来了个新主簿。 其实这件事要是单说,一点也不新鲜。 边地烽火台有多苦,大家都知道。也就活不下去的流民会去边地找生路,所以哪怕金汤城是边地里富庶程度能排上前三,比北域一些小城都强,但在内地人眼中那就是边荒蛮域,不通教化。 宁要漠北一张床,不要金汤一套房这种话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大家忠诚践行的铁则。 所以哪怕是这些边地城主年年开出高价礼聘读书人前去管文事教化,也鲜有应征之人。就算有,那也只签短期文书,长则一年,短则三月。读书人过个年一去不复返是太常见了,常见到所有人都麻木了。 每年一开春,漠北各个幢主的亲卫就会守在读书人的门前,求爷爷告奶奶的请他们赴任。 在这种背景下,金汤城来了个新主簿根本就不算个事,扔时事的湖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可这回就奇在,这个新主簿上任过程充满了曲折。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金汤城老主簿休完年假,鲜有地按时回了军营,表达了自己愿意续约的意图。 要知道这可是这么多边地烽火台设立以来头一次有读书人愿意主动续约,按常理来说,让金汤城幢主降阶相迎都不为过。可偏偏这回邪了门,老主簿只得到一句营中已经有了新主簿,可以派人送他回漠北城的话。 老主簿当即就恼了,读书人,多么珍贵的身份。骄傲如太|祖,马背上争来的天下,多少武将被斩于刀下,还不是照样被读书人吐了一脸唾沫,之后还笑嘻嘻的自己擦干了。 如果说东汉党|锢之乱,权宦把持朝政,已经动摇了读书人的根,使文化传承陷入低谷。那么季世之乱则是把两汉崇学尚儒之风给削没了。一百多年混战下来,别说是精通经书的大儒,就连识几十个字的人都可以称自己是读书人了。 以老主簿自己的看法,让他去做漠北城城主的主簿都绰绰有余。不过都护家底殷实,本身就是朝中有数的贵族出身,下车伊始就有族中心腹助他掌握大局,没有礼聘于他而已。 但金汤城,一个小小的,在边陲苟延残喘的城主都敢拒绝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肯来还是看在了这个城主年轻,英武敢战的份上。以他之见,这个姓花的年轻城主并非池中之物,只是欠缺一场风雨洗礼,未到成龙之机罢了。 而他给自己谋划的也很简单,就是牢牢占住主簿这个位置。 主簿这个位置在两汉之际可以说是主将一等一的心腹人。百年流转之下,虽说地位已无以前煊赫,可一旦得主将信用,那就是军中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老主簿都计划好了,只要有耐心,吃得下苦。连着三年都在金汤城当主簿,与主将搞好关系,静候风雨之时,就可得鸡犬升天之机。 可他千算万算,依旧没有算到祝英台这个突兀出现的变数。 十四岁的少年郎,连胡子都没长出来,居然能顶下他成为一幢主簿? 若说是其它他相识的读书人,他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他腿脚不灵便慢了一步,看好的主公就被人抢了呢。 可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将他顶替了,这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了。姜还是老的辣呢,这么做是膈应谁呢!明摆着骂他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啊。 于是老主簿不服气了,赖在营门口大吵大闹,非要花木兰出来给他一个解释。 结果花木兰没出营,先把新上任过的祝主簿给逼出来了。于是老主簿就提出以文会友,祝英台欣然应诺。 结果显而易见,家学渊源的祝英台对付老主簿就跟玩似的,从诗书礼乐到经史算历,完全是碾压式的胜利。 结局并没有话本中所描写的吐血三升气绝身亡,反而是把祝英台给搞蒙了。 因为,斗文失败的老儒生最后决定拜祝英台为师,甘为门下一走狗,持弟子礼。 祝英台毕竟历事不多,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拜师弄得手足无措,灰头土脸,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虽说学不分先后,达者为先。可让她接受一个年龄都够做她爷爷的弟子,那还不如让她去练箭练到手脱力呢。 这是一奇。 二奇就奇在金汤城的司库谢驱听了这件事之后,匹马冲营,和城主大吵了一架。嘴里不停嚷嚷着臭小子不守规矩,明明答应好放人去军需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截胡截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然而无论谢驱怎么闹,花木兰就是咬死了不放文契,气的谢驱连砸了三个茶杯。虽然他来一趟并非是一无所获,总归是把那个在营地门口呼天抢地的老主簿带走了。聘请费用也很简单:谢驱答应了以后多多带他与祝英台见面,方便请教学术问题。 三奇就奇在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主簿是有真本事的。 上任六天,独自一人厘清了营中一年的往来账目,查出来数额不小的亏空。不仅如此,还亲赴粮仓武库,揪了几只伪造账目中饱私囊硕鼠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家产充公,脑袋全都吊在了营门口随风飘扬。 新官上任的这把火,把全幢的人一个不落全都点着了。然而不管祝英台怎么折腾,一贯对老兵优渥相待的幢主就是不吱声。被问烦了之后干脆把周行借给了祝英台。 一时间,每天晚上都有人往银库扔东西,从布帛到米面银钱,种种不一而足。小半个月下来,不仅亏空补上了,还有了富余。 祝英台也见好就收,将调查及时停止了。只是这宁罪幢主,莫惹主簿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 惹了幢主不要紧,顶多是三十军棍的事。可要是惹了主簿,得,还是赶紧找个风水好的地等死吧。保证主簿先锤一顿,幢主再锤一顿。混合起来,呵,小命都得没半条。 然而在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祝主簿现在正心烦着呢。 秦宅后院。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祝英台正揪着树枝上刚刚萌发的新芽,口中念念有词。而从散落一地的嫩芽来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九哥哥,九哥哥……”伴随着急促脚步声一同传来的还有秦舞的呼唤。 不同于花木兰只知兵事,不得列入秦远门墙。祝英台可是十分受秦远喜爱,不仅一次像祝英台说过假如她愿意恢复女儿身不从行伍,不出十年就可继承他的衣钵。 但是祝英台婉拒了,因为她有着比成为一名医者更为崇高的理想。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影响到秦远对她的赏识,连带着秦舞秦豫都改变了对她的称呼,由从姓氏称呼的“祝哥哥”改成了以她在族中排行称呼的“九哥哥”。 “咦,九哥哥你干嘛呢?难得休沐,不是应该出去高乐么,怎么一个人待在这择花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祝英台垂下了头,总不能说她是因为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花木兰而羞于启齿,所以现在躲在后院自闭吧。 秦舞倒是十分熟悉的样子,抚掌笑道:“我猜猜看啊,九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上我花哥哥了。” “小丫头你瞎说什么呢?”被戳中心事的祝英台着急的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他人之后又急着去捂秦舞的嘴。 一阵打闹之后。 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占了上风的祝英台反剪了秦舞的双手道:“小毛孩子,年纪不大,鬼心思不少,还编排起我来了。” 秦舞虽被钳制,嘴却不肯饶人:“我哪有瞎说八道,像九哥哥你这样的,我见的可多了。说句不夸张的话,整个漠北想嫁我花哥哥的人能从金汤城城头排到城尾,这其中还包括都护的小妹呢。九哥哥你是没见着,那都护的小妹当初追花哥哥追的那个样,走哪跟哪,我好险没那女人用眼刀剜死。” 祝英台一怔,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明悟:“是了,这样优秀的人,怎么会无人去追求呢。” 都护的小妹,也是名门之后了,就自己这个不知家在何方的无根之人,又怎么配得上“他”。 趁着祝英台愣神而逃脱钳制的秦舞揉了揉手腕,抬眼就看见了祝英台这副心如死灰的枯槁神色,心道要糟。要是把九哥哥的打击傻了,大父非得打死自己不可。 所以赶紧搜肠刮肚的补救:“不过我还是觉得花哥哥对九哥哥你最好。” “真的?”只一句话,秦舞就见到了什么叫做枯木逢春。 秦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答道:“真的啊。花哥哥还没对人这么好过呢。九哥哥你要学箭术,花哥哥就把她以前的配弓都给你了吧。九哥哥你要学骑术,也是花哥哥给你亲自去马厩里挑的温驯又有耐力的良马吧。更别说每日都还给你送宵夜,齐武上次都被踢了一脚……” 说着说着,秦舞把自己都给说恼了,怎么突然感觉自己的哥哥就被人抢了呢! 祝英台反而听高兴了,当下心情大好,不由出声逗秦舞:“可我听军中将士们说,他们都把你当未来主母看啊。” 秦舞颇为成熟的白了祝英台一眼:“九哥哥你别激我了,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啊?” “很多原因啊。第一就是我大父根本就不会不同意。我父亲和我从父,都是死在战场上,连尸首都没有见着。我母亲因为惊闻我父亲死讯,生下我和阿弟之后就血崩而亡。可以说我一家都不喜欢打仗,所以大父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与军伍之人共度余生。” “那个……” “不要紧的,习惯了。”秦舞对着祝英台露出了一个不符年纪的释然笑容。 “第二就是,我和花哥哥真的只是兄妹关系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成天搬弄是非。要说喜欢,我更喜欢九哥哥你这种宽袍大袖的儒生,可惜了,九哥哥你也是女儿身。” 引火烧身的祝英台:不知道该百出什么表情好。 幸好秦舞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第三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父说,花哥哥志不在此,内闱私事反而会绊住她的手脚。我想,花哥哥应该是先要那种能与她并肩携手之人,而绝非娇柔弱质的闺阁女子吧。” 于是花木兰很快就有了一个无从倾诉的烦恼:她的新主簿祝英台,跟的太紧了。 花木兰有能力支开那群视她如神灵一般的亲卫做点私密之事,但却阻拦不了祝英台这种聪慧之人无孔不入的侵袭,尤其实在两人的关系目前还是将军与主簿。 主簿这种心腹要职,怎么赖在主将身边都不为过。 周围之人都不以为然,唯有花木兰自己苦不堪言。就在思忖着要不要把祝英台送到军需处给自己一点喘息之机时,她马失前蹄了。 第23章 当花木兰察觉到自家小主簿的疏离感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 “你在躲我。”莫名其妙被疏远的花木兰感觉很委屈,这个小姑娘,闹什么呢?开心的时候一刻不停的围着自己转,不开心的时候脸拉的老长,活像自己欠了她几百两银子。合着她脾气好就得被这么对待,小姑娘一不开心就拿她使小性子?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嘛。 花木兰心里也憋着火气,手里的力道就没掌握好,随手扔过去的茶壶直接摔到了祝英台脚边,倒像是在发脾气一般。 仿佛没有看到脚边碎裂的瓷片,祝英台冷哼一句:“骗子。” 花木兰的眼神危险的眯了起来,盯着祝英台好一会才恢复正常,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本将骗你什么了。” 用的是本将,而不是我。虽然只是称谓上的小小改变,其中的疏远意味却是展露无遗。 对此,祝英台做出的应对是,转身就跑。 枯坐帐篷内生了一会气,虽然花木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脾气,平素的冷静荡然无存。她现在只觉着心中憋着一把火,想和人大吵一架,尤其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主簿。 算了,风急天寒的,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结果兜兜转转,居然没找到祝英台。 整个营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武库、粮仓、驻守地…… 越找花木兰就越慌,这小姑娘,不会跑出营地了吧。这天还没完全回暖,万一遇见狼了怎么办。 对了,她要是出营必然要经过营门啊,去问守门士卒不就够了。 乱极攻心,花木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一问,小姑娘果然是出了营,还是骑着马疾驰,一看就很不对劲。只是守门士卒无令不得擅动,所以也不知道祝英台到底去了哪,只说是东边。 东边,东边不就是风渠子。娘嘞,那里可是有狼群的啊。看看这天色,要命,快黑了。 也顾不得什么了,花木兰直接解开了一匹系在辕门口的马,劈手夺了小兵的刀。语速极快的下令:“去把我亲卫队叫出来,往东寻主簿,若是寻不着人,亥时回营就是。” 说完也不管小兵听懂没有,直接驭马出了营地。 “驾!”从营门口直接拿来的马并不是上等马匹,只行出了七八里地就气喘吁吁,眼看就要毙命。马是骑士的第二条命,换作往常,花木兰会停下来让马休息一会儿,好好积攒马力。 只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她心中不安还在持续放大之下,花木兰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狠抽马鞭,压榨出最后一丝马力,她拼命的朝着河流赶去。因为她有预感,她的小主簿,应该是猫在河边哭鼻子呢。 和花木兰预计的一模一样,祝英台的确猫在河边哭鼻子呢。那日她乘着花木兰不在营帐中,借着禀报事情的借口溜了进去,本想着是给她送个革带,却没想到在衣物堆里翻到了她意料之外的东西——月事带。 这种东西她也有,自然不会陌生。只是她没想过会在花木兰房中发现这种东西,军中并无其它女子,除非,除非花木兰自己就是个女子。 窥破这个秘密的祝英台并没有直接去找花木兰要求证实,只是自己默默观察。果然,仔细观察之后就有很多疑点被放大了,而放大的疑点都可以用她是个女人这一点来解释。 比说如花木兰那有些女气的名字,并不突出的喉结,光洁如玉的下巴,以及只能算作中人的身高,还有,花木兰从不允许亲兵动她的行李。 少女的绮思被打破,祝英台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女人的事实。所以她冷对花木兰,而所有的委屈在今天下午那个茶杯被摔碎的那一刻倾泻而出。 她的心很乱,又无法找人宣泄。她很清楚一旦她将花木兰的身份戳穿,花木兰就将万劫不复。这不应该是她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于是祝英台选择了逃避。 策马出了营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看了一下午,也哭了一下午,祝英台还是没得出今后该何去何从。 抱膝独坐,看这太阳慢慢没入地平线以下,黑夜即将笼罩整个大地。万方天地,唯余孤身一人。 突然,她听到了马鸣声。这匹马是花木兰亲自给她挑选的,脾气最是温和,一般都安静的仿佛不存在。祝英台也很放心的把它散出去吃草,只是这声音…… 莫非是出事了! 还没等祝英台前去查探,枣红色的大马就自行奔了过来,背后还有着几十双绿汪汪的眼睛。 是群狼!漠北的狼,足以称得上草原上的霸主。原因不在于它们又狡又猾,而是因为这种畜牲是群居的!几十匹狼一同行动,就算是老虎都要避三分。 被几十匹狼盯上了的祝英台直接被吓得手脚僵硬,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群狼随着头狼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迫近。 近了,越来越近了,人狼之间已不足三丈。 接着夕阳的余晖,祝英台可以清晰的看到狼嘴里不住下淌的涎水,以及空气中散发的腥气。 狼,扑了过来。 祝英台据刀欲架,耳边却响起了一声爆喝:“趴下!” 不由自主的趴下,随后一支箭就精准的贯穿了狼的下颚,弓箭巨大的冲击力将狼掀翻出去,死死的钉在了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同类的血刺激了狼的凶性,更多的狼无视了眼前的凶险,朝着面前的血食扑了过去。 “噔噔噔”三箭连发,又是三匹狼被钉在了地上。这时候花木兰已经策马到了祝英台面前,在她翻身下马的瞬间,早已透支生命疾驰的马匹哀鸣一声,倒在了地上。 祝英台张口欲言:“我……”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现在先待在我后边。”花木兰打断了祝英台 ,不由分说得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藏了个严严实实。 自家事自家知,连出四箭,情急之下还都拉了满圆,强行加大拉力的后果就是将这把品质原本就一般的制式弓的弓身给拉出了裂痕。最多还有三箭,这把弓就得报废。 为今之计,也只能希望亲卫能加把劲,及时寻过来了。还有这刀,多斩几次再卷刃吧。 花木兰直接将祝英台赶到了马尸后面,单人持刀背弓站在了前面。 花木兰人杀多了,自然有着煞气。如今全力释放出来,倒也和群狼拼了个平分秋色。动物的直觉最是敏感,只是和这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人类对峙着。 然而一个冬天的饥饿煎熬,让群狼对血食变得无比渴望,最终压倒了对面前人类的恐惧之心。 狼扑了过来。 连发三箭之后,弓身不出意料的崩断了。木头清脆的断裂身让祝英台心中一紧,忍不住探头朝外看去。 于是她就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花木兰倒转长弓,以弓弦勒住了一只将她扑倒的狼。 双手交错,野狼发出了无力回天的哀嚎。 随后花木兰一个鲤鱼打挺,将已经毙命的狼踢翻,从箭壶里抽出两支箭,一只手拿一支。一支送入了狼腹,划开一个大口子,另外一支钉入了一只扑向自己这个方向的狼的狼眼。 一个照面,又是六只狼毙命。 看着花木兰动手,那是艺术的享受,就好像任何东西都能在她手中变成足以致命的工具。 群狼有些怵了,纷纷嚎叫着目视头狼。它们需要头狼下令,决定今后的去向。 感觉到了自己手底下狼的动摇,头狼打算亲自上阵。面前这个人类,已经动摇了它统治的威信。 头狼迈步而出,群狼纷纷避让。这是一只通体雪白、骨骼匀称的雪狼。它就轻盈的跃出,和花木兰对视,眼里全是不屑与凶狠。 “还以为你不出来呢。”花木兰吐了一口血唾沫,笑着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但是她头一次把腰刀拔了出来。 她自然没有放过祝英台冒出来暗中观察的小脑袋:“别害怕,有我在就一定带你回家。” 最后的最后,两人坐在了同一匹马上回营。花木兰的右腿还在淌血,草草包裹的伤口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那是因为被头狼撕了一快肉下来。当然,让花木兰付出了如此大代价的头狼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卷刃的残刀扎进了头狼的颅骨,带走了它最后一丝生命气息。 其实如果亲卫稍微晚一点赶到,两个人就得葬身狼腹。幸好,死的是狼,并不是她们。 因为缺了一匹马,所以祝英台和花木兰共乘一匹。加之花木兰带着伤,又是晚上,无人敢疾驰,只能缓辔前行。亲卫们在周行的眼色示意下同自己幢主保持了安全距离。 同坐在一个马鞍上,彼此间身体自然少不了接触。花木兰只是半圈住怀中的祝英台,操控缰绳,控制马匹前行方向。未发一言,气氛僵硬到令人害怕。 定了定神,祝英台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说出,整个人突然后仰靠在了花木兰柔软的胸脯上:“属意于君,未知君意。”同为女子又如何,既然喜欢了,那就去争一把。老天爷都把她捉弄到这个地步,还不准她任性一回吗! 听了这句话,花木兰差点把马带错了方向。祝英台主动靠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她吓得够呛,生怕漏了馅。可没想到一开口,比她想象的还劲爆。 正当花木兰绞尽脑汁想着拒绝理由的时候,祝英台又开口了,声音平稳得令人惊讶:“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们都一样,不是么?” 祝英台转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涌动着花木兰看不明的期盼情绪。那一刻,花木兰感觉自己看到了漫天星辰。 过了好一会才发觉祝英台话中未尽之意,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祝英台发现了她女儿身的事实。心里莫名笃信祝英台不会出卖她的花木兰苦笑道:“既已知晓,又何苦来。” 两个女子,为世俗礼法所不容,真的能有幸福可言吗?自己孤身一人在世间闯荡,寂寞终老还自罢了,何苦拉人下水,共同沉沦,而且还是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子。 哪怕,自己对她有着好感。 “随心纵|欲,不过是中意于君,又非龌蹉之私。君虽为女子,犹胜男儿万千,为何妄自菲薄。女儿身乃天定,至于喜欢谁,老天爷就管不着了。还是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说道后来,祝英台都懒得咬文嚼字了,双目炯炯有神得盯着花木兰,誓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花木兰偏过头,不敢直视祝英台的眼睛:“我当然……” “你可敢发誓?以父母宗族名义发誓,你花木兰,就对我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好感?” 花木兰哑了。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有了。既然有,那你在担心什么,我都不怕,你一个堂堂的将军还怕?” 花木兰低着头不说话,她的确是对祝英台这个小姑娘有着不同寻常的在乎。也许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亦或者说是她在渴望祝英台身上的一些东西。自由的朝气,勇于追求的勇气还有博学的才气。那是她求而不得,只能压在心底的渴望。 对于这束光,她一直只敢小心翼翼的去接触,生怕逾越半步。却未曾想过,这束光会主动来拥抱自己。 当兵吃饷打仗,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明天就死在谁刀下。都这种情况了,还在考虑些什么。接受她,又有何妨。 花木兰迟迟没有回应,祝英台眼里的光也一寸一寸的暗下去。整个人默默的挺直了背脊,和身后的人保持距离。 “你马术还需磨练,这样省力些。”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猝祝英台就被拉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仰头望去正是花木兰略带着宠溺的眼神。 “你……” “驾!” “你腿上还有伤,不要纵马!当心颠着!” “无碍,且听你的,随心纵|欲一回!” ※※※※※※※※※※※※※※※※※※※※ 种田到此为止,只喜欢种田文的朋友可以把这个当结局了。 当然你们肯收藏一下十二的作者专栏就更好了_(:з」∠)_ 新文:《怂萌天师要抓鬼》,求预收啊啊啊啊啊啊!软萌小天师和冷艳大天师,不进来看看嘛! 第24章 “接着。”花木兰抽刀出鞘,扔给了在一旁待着的祝英台。 自两人那日在狼口脱险互相吐露心扉之后,感情就一日好过一日,就如蜜里调油一般,把多多少少知道其中一些隐情的秦舞羡慕的不行,直呼齁得慌。 还好这年头还有亲近同性之间握手交欢,抵足而眠的说法。两人又是将军与主簿的关系,这般亲密才没引来人说闲话。 两人正在院内举刀对练。 花木兰的腿上伤口不深,没有伤及筋骨,在秦远的照料下现在已经长出了新肉。只是还没有完全长好,不得擅动。 即便是这样,收拾祝英台也绰绰有余了。 “使刀,攻击我。” 花木兰还是站在原地,笑看祝英台举刀。 看着这笑祝英台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人,明面上看起来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实际上就是一个幼稚胡为的任性鬼。不就是仗着父亲以前是百夫长,退伍后家里又以打猎为生,所以她才能自幼武艺谙熟,兵法韬略蕴藏于胸嘛。 成天就知道笑自己武艺差,就知道笑,气死人了! 也不动脑子想想,自己哪能和她比啊。她在学习兵法韬略,或者同父亲去山上打猎练习武艺的时候,自己指不定在被族学的夫子如何磋磨呢。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非要比。 一刀斩下,和前面许多次一样,祝英台又斩空了。 花木兰受伤的右脚未动,左脚稍一侧,刀就擦着她的面门过去了。 “英台你心不在焉啊。”花木兰低笑一声,也不见她怎么动作,祝英台手中的刀就回到了她的手上。 揉了揉手腕之后的祝英台开始赌气:“不练了。”同时心里暗暗发誓,今天晚上非把花木兰临摹的字帖挑个十七八处错误出来,狠狠地罚她练字。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总而言之一句话,弄她! “好好好,不练了。”花木兰倒是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一瘸一拐的过来给祝英台擦汗。 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女孩闹脾气,自己小时候也是常有的,等脾气过去了就好了,浑然不知晚上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悲惨命运。 天上的太阳晒的人暖洋洋的,两人便直接坐在了石凳上稍作休息,顺便讨论一下最近的军报。 不得不说,自从祝英台这个读书人来了之后,花木兰还真轻省了不少。不仅仅是每次向上呈递的军报有人捉刀,令她可以少咬坏几只毛笔,平常俩人共同讨论还能撞出不少新点子。 “军粮、武备可曾备好了。” “备好了,可供三月使用。” 花木兰闻言扣了扣桌子,皱眉道:“不够,再多囤一个月。” 祝英台不解:“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粮食,我已经按照往年陈例多备了三成了。” “今年较往年不同。天子新丧,蛮子们可不会讲什么礼数,定会趁我们虚弱倾巢而出,犯我边境。前几个月大雪堵着,他们进不来,咱们出不去,倒可以相安无事。眼看着这天气就要转暖了,我估摸着这帮饿了一个冬天的混蛋就要动手了。” 祝英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还有,英台你等会帮我写一封禀事军报上去,不用写什么虚的,一五一十的把最近咱们的做的事禀报上去就行。” “这又是?” “前几日都护派人来给我传了信,说是太子登基,朝里那群鲜卑老臣又开始蹦哒了,正在游说太子换边将。我是个汉人,还是先夹紧尾巴做人吧,免得被人攻诘。英台你文笔比我好,身家性命可就尽托于你了。” 听着是大事,祝英台神色也严肃了几分:“嗯,你什么时候要?” “这两天吧,越快越好。送去晚了指不定又得被弹劾。” “那我现在就去。”祝英台听了也不耽搁,转身就走,把花木兰一个人晾在了原地。 摸着自己的伤腿,刺痛感不断袭击大脑。花木兰站了起来,看着萌发绿意的大树长叹一声:“大好头颅,谁当斩之!” ※※※※※※※※※※※※※※※※※※※※ 呜呜呜,立场不坚定的十二又被说动了。 从这开始,接下来都是金戈铁马,不喜欢的绕道。 顺便说一句,这本以后的更新会很慢,军争党斗它废头发! 第25章 柔然人攻过来的时候,祝英台正在私塾里教书。孩童们有男有女,大多在七八岁,稍长的也不超过十二三岁。 这是祝英台提出来的点子,她自己也算是一个学富五车的读书人。很是看不惯漠北这边文风不盛,粗粗读了一本论语的半调子就敢说自己是一个读书人的风气。 更何况,那些半吊子读书人还一个个都架子大到没谱,非得三催九请才肯出来任职。这也就算了,动不动就撂挑子给主家使脸色。 祝英台以前是个小驿卒,也不愿去触这个霉头,安安心心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后来成了主簿,才知道这群酸文人有多难搞,礼聘书雪花一般得洒出去,应者寥寥。 这也就罢了,常态嘛,经历过多次以后祝英台自己都麻木了,礼聘书照发,来几个就看命了。真正促使她建私塾的原因还是在于花木兰又一次拖着伤腿出去,亲自去漠北城中请一个营建师傅回来修缮城墙。 结果呢,拖着伤腿去,吃了闭门羹,再拖着伤腿回来。那日祝英台给花木兰伤腿上药时看着流脓的创口,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玩意,自家将军在边境打生打死护得后方平安,不思箪食壶浆相迎就算了,居然还给吃闭门羹。 祝英台是很能干,但她没有三头六臂,所以一个人也不能分成三个使,不能面面俱到。但金汤城正处于上升期,到处都缺人,尤其是识字的人。别的不说,城主府签发手令就得识字的人看过之后再组织大家一起摁手印吧。 于是祝英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冬日农闲之际,直接将军中那些战没士卒的家中适龄子弟组织起来,由城主府出钱,她牵头,兴办私塾。 其目的有四:一则给战没士卒一个交待,二则收买现役士卒之心,三则为幢中培养新鲜血液,四则扬出一批属于自己的识字人。 祝英台要求也不高,根本就不求他们了解圣贤经义,只求他们能掌握一些基本字词和历算,于军中实务有所裨益。 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在这种目的的鞭策下,很快就有了成果。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走出军中私塾,回到家中。现在城主府派人去乡下贴告示,就能由这些已经学成的孩子向乡民宣讲,不再需要借助那些“清高”的人读书人,上下命令传达比以前快了十倍有余。 你不是给我们家将军吃闭门羹么,那我就掘了你们的根。识字了不起啊,大家都识字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然而出乎祝英台意料的是,那些军属居然给她和花木兰立起了生祠,每逢初一十五就前去上香祭拜。 心内不安的祝英台在晚上蜷在花木兰怀中取暖时说出了自己的惶恐,惹得花木兰一阵轻笑:“无碍,他们表达自己的心意罢了。”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并没有安慰到祝英台,要知道在南地,唯有德高望重牧守一方的太守县君才有资格设生祠祭拜。如今她年不过弱冠,职位也仅仅是一个主簿,何德何能立于生祠之中受人香火叩拜。 花木兰闻言只是搂紧了她:“北地不比南地,这里一直都在打仗,打得百里荒无人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曾经听都护说过一句话,昨日为邻,今日为仇,挥刃相向,谁之过也。” 觉察出花木兰低落情绪的祝英台转身回抱住了她,花木兰拍拍祝英台的背,继续说道:“在漠北,死并不是一件值得稀奇的事。活下去,才显得稀奇。” 祝英台想了想,还真是。无论是战没士卒的家属来领回亲人的尸体,还是为先皇服丧,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平静到这一切似乎理所应当。 “英台你应该很清楚我治下这些人在来城中拓土实边之前是什么身份。”说到这,花木兰顿了顿,将祝英台的一缕头发从自己臂弯中拿出,换了个舒服姿势躺着继续说道:“朝廷给我配发的士卒十中无一,其余人中,有囚徒,有流民,有犯上作乱之人。可无论是那种人,都不是良家子。他们来漠北,是来挣命的。在军中多活每多活一天,那就算他们挣来的。” “可如今呢,我给他们分地置房,携家带口的有了依靠,独身的也许他们有了中意的女子就请假回去成婚。这就已经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全幢上下都愿意为我效死。” “英台你就更了不起了,还给了她们盼头。” “盼头?” “对啊,盼头。不论何时何地,人总想过更好的日子,人在朝不保夕的时候,就想着一口热粥活下去。等到有了热粥,他们就想着肉粥了。我充其量只是那个给热粥的人,不比英台你,给了他们肉粥。” 花木兰说的很隐晦,但祝英台何等聪明的人物啊,稍一思索就明白了。 按北燕军制,由军户家中出适龄丁壮成军,父死子继,一旦家中无有男丁承担兵役又出不起高昂的代役钱,军户的身份就会被剥夺,沦为下等民,承担比军户重许多倍的赋税杂役,家破人亡沦为流民只在顷刻之间。花木兰就是因为这种情况,毅然女扮男装替父充军。 如今在私塾中读书的男孩都不超过十四岁,都未到征兵年纪,想来是家中长兄顶上了兵役。他们作为次子,只要长兄无事,自然就有很多其余的机会供他们选择。而在漠北这个地方只要粗通文墨,就有许多上升之阶,足以带着家庭腾飞,这就是花木兰所说的肉粥了。文字就是他们的进身之阶,至于能爬多高,全看他们的造化了。 “想明白了?现在不慌了吧。还是说英台你不愿与我并列同为乡民祭拜。要不要我明天下个命令下去禁绝你的生祠啊。” 祝英台刚想明白记忆得了花木兰这么一句话,简直是怒从心头起,她家这个大将军真是越来越调皮了,居然拿这种话来撩拨她。平素看着也是个正经人,怎么一独处就开始嬉皮笑脸呢。 于是祝英台恶向胆边生,狠狠的踹了花木兰一脚,誓要表达出自己的愤怒。 没成想这一踹却引出一声低嚎。 “英台,嘶……” 身侧之人微微颤抖祝英台又那里不知道,以为自己一脚踹到花木兰伤口的祝英台急急掀开被子就要去查探花木兰的伤势。 却被反手制住,一个炽热的吻就落在了额头上,还有一句调侃:“主簿勿忧,某骗你的。” 那日晚间被吻得七荤八素的祝英台在心中暗暗发誓,花木兰在床上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大骗子! 不过一码归一码,从思绪中走出来顺带着把今天上午处理的军报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想着一会儿就让人送回去让花木兰加印。祝英台终于有时间抬头看了看在私塾里的学童们。 祝英台一直很放心他们,因为作为穷人的孩子,他们知事更早,知道在私塾免费读书意味着怎样的机会。所以祝英台的活计也很轻省,只要稍稍教导再布置他们练字就好了,根本不用费心。 可这回祝英台抬头却发现了不一样的景象,孩童们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伏案练字,而是都支愣着脖子费劲往窗外望去,仿佛外间有什么奇景一般。 祝英台也没有立即喝止,而是顺着孩童的目光望去,想要一探究竟,再给这些臭小子一人一顿竹笋炒肉。 就只是淡然一瞥,祝英台的目光就凝住了,手中毛笔也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晕出一个又一个的墨圈。 祝英台看到了一柱烽烟,红色的。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来北地什么也不知道的雏儿,自然很清楚红色烽烟所代表的意思。 一柱红烟,代表着有五千柔然军队叩边了。她和花木兰商量过军情,已经做好了柔然人前来犯边的准备。只是没料到柔然人会来的这么急,人会这么多。 指甲陷入掌心,剧痛使祝英台定了定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私塾里这些幼童,语气尽可能平静的说道:“今日的学就上到这里,你们各自归家。传幢主军令,柔然犯边,无事不得外出,各自据城寨自守。” 学童们轰然应诺,他们是在烽火中长大的孩子,对于战事的敏感程度还要胜过祝英台,自是收拾行囊赶回家不提。 在送走最后一个学童后,花木兰派来的传来兵也到了。 “主簿,有紧急军情,幢主派我前来护送主簿归城主持大局。” 祝英台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将装有军报的布袋扔给了传令小兵,自去骑乘了那匹花木兰给她挑选的良驹,如风一般朝城内赶去。 祝英台掀开营帐帘走进去时,花木兰正在系着甲胄。见着祝英台进来正想笑着说什么,就被她的低气压给压了回去。 祝英台沉着脸上前,打开花木兰的手,踮着脚给花木兰系起铠甲来。脸色是很差,手法却很温柔,反正花木兰觉得比自己系要好多了。 由于花木兰身为女子,不好叫亲卫替她披挂,所以一般只穿轻便可以自己穿的皮甲。这回情况特殊倒是穿了铁甲,正愁着不能弯下腰穿甲呢,及时赶到的祝英台就替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如提线木偶般被祝英台指挥着将铁甲穿好,花木兰回身才看见了正红着眼睛在无声流泪的祝英台。 花木兰现在才明白过来,她的小主簿,在害怕。 有些费劲的抬起胳膊,花木兰将祝英台拥入了怀中,摸了摸小主簿柔软地发顶,保证道:“放心,能要我命的蛮子还没出生呢。” ※※※※※※※※※※※※※※※※※※※※ 开始打仗。 最近真是各种事情忙到头秃啊_(:з」∠)_ 更新难免慢了点,抱歉。 十二的新文小天师也在同步码字中,感兴趣的大佬们可以移步去看看。 第26章 再次看到远处乌泱泱的人群,花木兰心中百感交集。 到底还是来了啊。 这一段时间花木兰一直处在天人交战的状态。怕柔然人来,又怕柔然人不来。 柔然此次出兵,定是乘着国丧举全族之力大举征伐,不用想都知道定是一场血战。花木兰怕自己还没准备好,柔然人就攻过来了。柔然人不来吧,花木兰也愁,愁时间拖的越久,柔然人准备的越充分,万一招架不住怎么办。 现在柔然人终于来了。据斥候打探到的消息,算上后勤辎重共有五千余人,粗略估计下来少说得有四千敢战之兵,甚至更多。 一场硬仗啊。花木兰摸了摸刚修葺好不久的新城墙,举目远眺。如今的花木兰没有了对阵马匪时的不顾一屑,有的只是凝重。现在的她只得寄希望于都督在知悉这个消息之后能火速派大军来援了。 柔然人可不比她手底下这些兵,一定要吃稻米面食,其它的奶酪干肉只算得上辅食。所以花木兰的兵一旦出征每个人最多只能带三到四日口粮,其余的都得依靠后勤输送。 而以奶酪干肉为主食的柔然人就不同了,他们的口粮饱腹感强,还耐保存,只要有水,每个人都可以携带自己的十日口粮。 这对减轻后勤压力可不是一星半点,必要的时候,柔然人的后勤辎重兵也能加入战场。花木兰很清楚己方缺陷,所以在没有安稳的辎重运输路线前,她绝不会出城和柔然人搦战,那等于找死,安安心心守城才是正经事。 一个冬天的功夫,花木兰动用了全城的劳力,总算将城楼修葺一新,如今对战柔然人也多了几分底气。 出城野|战她自认赶柔然人还差点,可论守城,花木兰能当柔然人祖宗。 可交战是双方的事情,可由不得花木兰愿意不愿意。 这几日一直有柔然骑兵在城下叫阵,喝骂不休,什么难听的都骂出了口。难听到什么程度呢,祝英台都气得持弓往外射了一箭。 虽然没射中。 常人都道是小主簿是彻底归于幢主帐下,以主公事幢主,这才不忿于蛮子胡言挑衅,往城下射箭示威。 唯有花木兰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其中五成原因。至于另外五成,则是自家小主簿想用蛮子来检验一下她最近的箭术成果。 结果自然是让祝英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心累。为了安抚自家小主簿,花木兰在大战压力下还不得不向自家小主簿贡献了一番肉|体。 之后花木兰就严禁祝英台在非战时贸然挑衅。明面上给出的理由是浪费箭矢和可能会破坏她的诱敌之计,真正的理由是花木兰怕什么时候冒出一个狠角色上演一出反杀大戏。 花木兰仍旧站在城上,面色不悲不喜。风吹起她的披风,灌入她的战甲,撩动她兜鍪上的红缨。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让她的表情有任何波动。 若不是她的大拇指还一直放在配刀柄上一圈又一圈的摩挲,说是个精致些的木偶都有人信。 “给你,手都冻红了。” “嗯?”在花木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小巧的铜制袖炉就塞到了她手里,暖意通过手迅速的传达到了全身。 “英台你怎么来了?”不找痕迹的把袖炉放回了祝英台手中,花木兰强忍住了自己想要给祝英台整理一下狐裘领子的手。城墙上这么多人呢,要矜持。 “来看看你。” 花木兰轻巧侧身,躲过了祝英台再次递铜炉给她的手。 眼瞅着祝英台就要恼,花木兰求生欲很强的先解释了起来:“这你拿着就好。士卒未食将不可食,士卒未饮将不可先饮。如今士卒受寒,我为主将,断不可先用袖炉,以免泄士卒之气。” 祝英台脸色稍稍好转,但还是吸了吸鼻子,转过脸去不看花木兰。 花木兰也不在意,问起了正事:“最近和司库交接粮草可还顺利?战时司库脾气难免急些,劳英台你多多担待。” 说到正事,祝英台也没含糊,脸色瞬间正经了起来:“没有啊,司库脾气很好的,教了我许多关窍技巧,这才没被上计那些人给骗了。” 花木兰看着祝英台脸上的的雀跃,心内的蒙圈简直和自己第一次上山打猎然后被野猪追的满山跑一样。 司库脾气好这种话也就她的小主簿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了。全城谁不知道司库是个暴脾气,委婉点说是性烈如火,说难听点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螺旋升天毫不含糊。逼急了敢和督军抽刀的硬茬子,怼自己更是轻车熟路一把好手。就这样,自家小主簿还觉得司库脾气很好,花木兰也只能竖起大拇哥夸一句自家小主簿天赋异禀,骨骼清奇。 不过仔细一想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以前城内是宁罪幢主,莫惹司库。现在城内是宁罪幢主,莫惹主簿。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一直都称不上是城中最恐怖的角色。 现在新旧两代霸主在一起相处融洽,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甚至还蛮有道理的。 收拾了自己千折百绕的心思,花木兰继续问起正事:“那归库有没有遇到麻烦,城中太过困苦了些,连三个账房先生都凑不齐,还得劳英台你亲力亲为。”说到这,花木兰有些羞赧。她好像真的什么代价都没花,就把自己小主簿这么一个聪明人给绑到了自己的这辆破破烂烂、目前还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战车之上。不仅如此,还让她整天忙的和陀螺一样。 其实花木兰很清楚,以祝英台目前的才学,在她帐下做主簿的确是屈才了,在都护帐下做主簿都绰绰有余。超高的学习能力,一流的机变能力,而且无论处于何种地位都能谦逊有礼不骄不躁。自己在她那个年纪,连小主簿的一半都做不到。良才美玉,不外如是。 而且小主簿如今年岁尚小,稍加历练,便能大放华光。若为男子身,将来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祝英台完全没有察觉花木兰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兴致勃勃的说道:“完全没有问题。我把私塾里数算学的最好的十个学生给召了过来,我只要掌握全局就好了。” 花木兰赞道:“很聪明啊,我记得英台你以前最喜欢亲力亲为了。” 祝英台的脸瞬间就充血涨红:“那是以前了。那时候不是不知道还可以和幢主你一样当甩手掌柜么。” 幢主两个字发了重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花木兰今天第一次露出了挑眉的诧异神情:“嗯?” “以前总是想亲力亲为,结果发现事情越来越多,怎么做都做不完,忙的连溜马射箭都做不到。偏偏幢主你身为一幢之主每天清闲地喝茶看书。后来我才知道,你把事情都吩咐给周行他们做了。” 花木兰回答的十分理直气壮:“他们是我亲卫,替我做事不是理所应当么。我发他们饷银,可不是让他们在我这混吃等死的。英台你需知晓,如我等这般身居上位者凡事并不用亲力亲为,掌握好你下一级的属官即可。就如同天子只要掌握丞相和太尉一般。真正重要的还是维持和同级之间的关系以及让你的上官相信你并没有背叛之心。” 从小兵一步步累功升到幢主的花木兰如今也算半个官场老油子,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将祝英台指点了一番。 祝英台若有所悟的点头。原本她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天资灵巧的她还是能循着直觉去做到一个令各方都满意的结果。如今被花木兰这一番指点,心中更是一片透亮。 “幢主你肯定不会疑我。司库和队率们都对我不错,屯长和什长们都还算听话,没有什么大问题。” 看着祝英台直接放下袖炉,在自己面前掰指头一条一条的数了起来,花木兰颇有些哭笑不得。自家小主簿心眼还真是实诚啊。得亏自己对她的信任无人能及,要不她这番作态落到有心人眼里定会是一出新来主簿离间幢内老人的好戏。 祝英台犹觉不足,仰着头问起了花木兰:“那十个少年我使得挺顺手的,幢主你能不能发下征辟令让他们做我的属官。” 花木兰调笑了一句:“怎么,使唤人上瘾了?” 祝英台也不说话,冷冷睨了花木兰一眼,趁着城墙换防左右无人,直接一脚踩在了花木兰脚背上。 在成功看到了花木兰表情扭曲之后,祝英台才在新来驻守的士卒面前退后三步,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花木兰本就没想过不答应,而且现在还吃了一个大亏,自然更不会阻挠。只是稍稍问了一句:“那年俸定为多少?” “一石?”祝英台犹豫了一会儿,在花木兰目光打量下有些不确定的说出这个数字。 看着花木兰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祝英台有点吃不准自家幢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漠北的米布都是硬通货,五斗米就能赎一个良籍的事她也知道,寻常士卒一年饷银也就八斗,其余的都得靠在战场上搏杀换回赏银。 以为是自己定高了惹得花木兰不快的她有些不确定的降了价:“那,八斗半?不能再少了,再少就没人觉得读书有用了,这对私塾的后续展开极为不利。” “不是高了,而是低了。”在祝英台诧异的眼光中,花木兰说出了一个令她诧异不已的数量:“五石。” ※※※※※※※※※※※※※※※※※※※※ 鬼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过生日的我在疯狂赶稿,绝地求生式头秃! 第27章 “五石?”祝英台被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 但花木兰却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与震惊,而是双手扣在城墙之上,身体微微前倾,满脸凝重:“来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祝英台也跟着花木兰一起朝远方看去。 无数的烟柱正在缓缓升起,弥漫了整个天空。震耳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即便双方隔的很远,祝英台还是能听到整齐划一的胡语。 祝英台自打接了主簿职位之后,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去研究作为敌人的柔然,自然很清楚这狼烟升起是代表着柔然军这回的主帅来了。 因为柔然并没有建立一个拥有完整行政体制的国家,只遵奉最为强大的部落之主为可汗。出兵只是单纯为了劫掠,一般都是各自为战,谁抢到算谁的。在先前有时都不用北燕军队出兵,柔然内部就会为了财物分配不均而挥戈相向。 只是打新的柔然汗继位之后,原本如同一盘散沙的柔然各部族就在他强有力的分化打压和控制下渐渐拧成了一股绳。最直观的体现就是,现在遵柔然汗为主的各部族虽然还同以前一样自备武器族人,但上千人的军事行动中必定会有一名由柔然王庭所指派的统帅掌管全局。同时严禁各部落之间相互残杀,违者一律灭族。 就在这种高压措施下,柔然由北燕的纤芥之疾发展成了肘腋之患,让北燕君臣坐立不安。 只是祝英台不明白,一直都表现得无比镇静的花木兰为什么会露出一个夹杂着错愕、惊叹、无奈、自嘲以及凝重的复杂表情。 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 情急之下,祝英台直接叫出了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会使用的称呼:“木兰,怎么了?” 花木兰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没什么,一个老对头到了。” “老对头?”祝英台十分不解。 “你听,他们在喊花吾左拉。这在柔然语中意思是天生的智者。除了我那个老对头,柔然没有人敢用这个称呼了。”没等祝英台继续发问,花木兰直接揭晓了答案:“是赫古乌斯,柔然汗的大智囊,地位嘛,相当于咱们的丞相。” 这回轮到祝英台不敢相信了,嘴巴张开的能直接塞进去一个鸡蛋。要知道在漠北,双方都有不下二十万的控弦之士,而一个不过八千人的交战,有一方的指挥者居然是一国丞相。还有比这更让人吃惊讶异的吗? 有。 “你是不是很想问这尊大神怎么会来亲自指挥这场战役?” 祝英台点点头,很是担心的看着情绪波动有些剧烈的花木兰。 “很简单。第一,长城边上四十七个烽火台,和柔然大部分部落接壤的,有十四个。这些是他们能快速集结兵力进行攻击的。而这十四个烽火台里,只有我守着的这片地方南边是平原,马队不惜马力疾驰的话,三日就可至漠北城下。这么重要的关隘,柔然人重视很正常。” “而且……”花木兰缓了缓,继续说了下去:“那赫古乌斯和我有血仇。我身上这副甲,是杀了他儿子才被都护赏下的。这个幢主之位,是屠戮了他全族。” 祝英台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种血海深仇,假使她与赫古乌斯易地而处,一定早就不管不顾的劝说柔然汗大举进攻北燕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只稍稍的派了五千人。 “担心什么。本将能打退他两次,自然就能打退他第三次。是了,忘记和英台你说了,前两次也是这个老狐狸在背后操盘。” 花木兰脸上的笃定之色冲淡了祝英台心中的不安,心情逐渐平定下来。 但她不知道,花木兰心中的惊骇在听到赫古乌斯这四个字之后就没有停止过。在前两次派出的傀儡被自己打退之后终于坐不住亲自上场了么。 赫古乌斯的计谋啊,花木兰想着都觉得都有寒气上窜,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人的名,树的影。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那种只提名字都会让人感觉到心惊的存在。来漠北之后,花木兰可没少听过赫古乌斯的名头,什么奸滑似狐,狡诈如狼,择机而动似秃鹫,挑拨人心如鬼魅。辅佐主公三年登汗位,七年定大势。 这些都是非直观感受。花木兰的直观感受就是哪怕这个人只需稍稍游说,就有数不清的柔然部族愿为他当马前来攻击自己。 前两次不过是他立的傀儡太有主见,一次次的为了自己利益而罔顾赫古乌斯的意思,自己怕是早就人头高悬了。 只是这次赫古乌斯已经亲自出手了,自己还能撑多久呢。 从人数上看,自己尽起全城适龄青壮,得了一千三百余军卒,可这里面有一多半都是才训练了四个月的新卒。对面可是有着五千人。 从指挥上来看,自己在赫古乌斯这种人面前只能算得上粗历战争的雏鸟。 唯一能有些许优势的只有军备,但也相差无几,毕竟能让赫古乌斯统领的军队可不会差到哪里去。想了想昨天斥候带回来的铁弯刀、皮甲和铁质箭头,花木兰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祝英台见花木兰又陷入了呆滞之中,只得柔声劝解:“别想了,事情会解决的。思多伤身。” “嗯。”花木兰点头应下,心里却在盘算着万一城破,怎么把祝英台给送到漠北城。 她的小主簿这么好,可不能和她一起死在这个地方。 都护啊,快派援军来吧。 与花木兰伫立在寒风中不同,柔然大帐此时的气氛这厮不断烘托下已经达到了极点。处处皆是恭维之声,赫古乌斯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微笑意。 即便这些人在他眼中都是大而无当的蠢物,但他很清楚自己该做出如何的应对才能榨干这些人所有的利用价值。 压手止住了帐内的阿谀之声,赫古乌斯举杯说道:“诸位稍歇,且满饮此杯,再随我共领可汗口谕。” “让我等共祝大汗圣寿无疆!”接话的是乞颜部族长温都尔汗,铁杆的拥汗派,在场也就他的地位稍次于赫古乌斯,由他来起这个头最好不过。 赫古乌斯心中暗暗点头,这是个有眼色的,以后可以好好扶持一下。 得了赫古乌斯赞许的眼神,温都尔汗心中如饮蜜一般,知晓自己这一记重宝是压对了。 其它部落族长却鄙夷得看着温都尔汗,彼此之间都是独立惯了的部族,可汗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虚应故事,稍稍奉承一下只是为了得些好处,似温都尔汗这般奴颜婢膝让这些粗犷的汉子们感到了羞耻。 但脑子都还清醒,背后鄙夷是一回事,但绝不会当着赫古乌斯的面说什么。温都尔汗名义上还是此次出兵最多的领头羊,他们现在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一起举杯附合温都尔汗。 至于这祝福中有几分真情实感,就全凭赫古乌斯一人揣度了。 一番虚以委蛇之后,蛮顽部的族长赤术抢先开了口:“大国师,咱们这回是怎么个章程?各部落攻击顺序和劫掠方向是哪?” 赫古乌斯正想借着宴会余韵趁热打铁,多收买几个部落,就被赤术截住了话头,心内不快。这个赤术,每次都是这样,事不绝多干,便宜绝不少捞。 赫古乌斯心内暗恨,但还是展现了和煦的笑容:“这些都不用急,只要诸位跟随大汗,好处绝不会少的。” “这么说,大国师是有必胜的把握咯。”仿佛'没有看到赫古乌斯一瞬间难看的脸色,赤术自顾自说道:“可我听说咱们要打的烽火台可是个硬茬子,都贺部和可蔑部都没有打下来。大国师您看,咱们是不是换一个主攻方向啊?” 言及于此,已经是在切切实实的打赫古乌斯的耳光,明言他没有选好主攻方向,是带他们送死来了。 赫古乌斯心内已是恼怒之极,要不是看在蛮顽部实力雄厚,此次又带来了一千三百战士。他是真想用桌上的金酒壶砸烂赤术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空的,居然敢质疑他的决定。 帐内寂静无声,片刻后赫古乌斯在众人注视下发出一声长笑:“赤术族长此言甚谬。” 赤术是个粗人,脸当即就垮了下来,牛饮了一杯酒之后将酒杯往面前的案几上重重一磕,粗声粗气道:“大国师此言何意?” “诸位都是部族中一等一的勇士,难道会怕一个小小的敌军幢主么?还是说,父神不再垂青于你们,收走了你们的勇武。” 丝毫没有在意帐内陡然加重的呼吸声,赫尔乌斯继续说道:“我们有五千人,攻下那座小小的城池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攻下,漠北最富裕的边城将由你们心意任意劫掠。而且……我们还可以以此去攻打漠北城。漠北城,不用我说,诸位也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他们当然知道,而且没有人会比他们知道的更清楚。据说那里拥有着数不清的丝绸茶叶和瓷器,中原商人就是用这些东西,每年从他们那里换走了无数的良马和牛羊。 “大国师,您说的是真的吗?” 赫古乌斯很满意这些蠢物被吓到的模样:“自然是真的。” “可是,我听说,漠北城附近有重兵把守,营兵都不下于两万。如果我们攻打金汤城,漠北城一定会出兵援助的。”赤术的话又一次给火热的气氛降了温。 赫古乌斯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很可惜,他们出不来。而咱们,还有桑落部。” ※※※※※※※※※※※※※※※※※※※※ 看了看稀疏的头发,十二不由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这是多想不开直接架构了一个陌生朝代啊! 第28章 漠北城,都护府。 漠北都护沈云一拳擂在了案几之上,将砚台震得一阵乱晃。世家出身的他年不过不惑就已经坐到了漠北都护这种两千石高官的位置上,封疆大吏,权重一方,已经很少有人或者事能让他如此大动肝火。 “你可问清楚了,我从父派来的人可真说了让我不准出兵,以待时机?” 堂下垂首侍立那人也是战战兢兢,颤声说道:“属下听清楚了,那太尉府来的郎官大人是如此和属下说的。还说什么先皇新丧,正值孝期,漠北实在是不宜轻生战端,以致中枢不稳。属下这里还有一封太尉的亲笔信,那郎官大人说都护您只要看看便知太尉大人良苦用心。” 一听有信,沈云大喜过望:“快拿过来。” 急匆匆接过信拆开,沈云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只见信上写着:“吾侄从飞亲启,见信如面。汝父及吾皆身体康健,汝不必劳心家事,须全心为国尽忠。 先皇崩殂,人心不安,朝堂争斗不休。以吾观之,漠北必生战事,然汝勇武有余计谋有缺,须知明哲保身才是求全存族之道。 朝中宿老,不满漠北设州置县养军耗粮久矣。昔先帝临朝宵小犹有收敛,如今太子年少御及,威信稍缺,是以漠北大战必致中枢动荡。 汝为人臣,须知孰轻孰重。况乎阖族性命悬于汝手,因而吾才命你漠北片甲不可出城,城外之地听天由命。” “唉。”沈云放下手中的信,一声长叹。 朝中那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先帝高瞻远瞩,为国计才劳师征伐,攻下漠北作为缓冲区使京师免受柔然兵锋骚扰。可如今呢,先帝尸骨未寒,他们就叫嚣着要放弃漠北这片只知道消耗钱粮而不提供赋税的土地,丝毫不顾当年有多少人为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当真是鼠目寸光,浅陋之极! 可除了谴责和痛骂两句之外,沈云什么都做不了。正如他的叔父沈冲在信中所言,明哲保身才是求全存族之道。 他不仅仅是沈云这个个体,他还是沈氏嫡支,第三代的中坚力量,这个立场就注定了他不能因为个人立场而不管不顾的出兵。他需要考虑朝局,更需要考虑家族在朝堂中的位置。一旦他出兵,必然会将整个家族都牵扯入改革和守旧这两党波诡云谲的斗争中去,而因此带来的后果,很可能是将沈氏四代一百多年的基业给倾覆。 “妈的。”看完信之后,沈云在椅子上枯坐了很久。良久才涩声下令道:“通令全军,不必再做战时准备了。”守在廊下的传令兵应声前去传令。下完这道命令后,沈云整个人就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坐在了椅子上。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迭声的把自己亲兵护卫头子牛奔叫了过来:“把府里所有的亲卫都带上,去金汤城,听花幢主的指挥。” “都护,我们都走了,您的安危……” “废什么话,整个漠北城两万多兵,谁还能长翅膀飞进来把我杀了不成啊,让你去你就去。” 看着沈云发怒,牛奔这才唯唯应了,起身出门去召集亲卫去支援金汤城了。 听着院内人吼马鸣,沈云抽出了最底下的军报,正是花木兰送来的甲级加急军报。 里面的内容沈云已经熟悉到可以背出来,可是他却不能直接派兵支援心腹爱将,只得打着擦边球把自己的四百亲卫给派了出去。拿着这封厚麻皮纸所包裹的军报,沈云喃喃自语道:“本帅只能帮你到这了,余者就要看你自己本事了。” 当然,身处金汤城的花木兰现在仍旧处于不知道自己将没有救援的情况中,此时正和属下们讨论着如何御敌。 “幢主,擂石滚木和金汁已经备好,足够半月之用。” “幢主,七百新卒已经训练完毕,已明金鼓,可辨旗号,足堪驱使。” “幢主,箭弩修缮完毕,刀甲配发至每个士卒,士气如虹。” 听着属下一个接一个的汇报,花木兰心中稍定,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就是她的本钱,她在漠北安身立命的本钱。 军议很短,议完事的各位军官也抓紧散去,独留花木兰一个人在沙盘上不断推演。 祝英台走了进来,语气很是委屈:“她们都有事做,忙的不得了,那我呢?你还没有给我分派任务呢,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小,信不过我。” 花木兰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 她只是转身从桌上的签筒里抽出了一对绿头签,行了个军礼:“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千余人的粮草调度就尽付于主簿了。” ※※※※※※※※※※※※※※※※※※※※ 腿抽筋抽到怀疑人生 隔壁天师卡文卡到欲仙欲死 来更新一下花花缓解心情_(:з」∠)_ 第29章 早在接到战报之时,花木兰就斥候队将城外还没有成材的小树尽数砍伐。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防止敌军在林中暗藏敌军,二是防止敌军就地取材,用木材制作攻城器械攻击城池。 虽然花木兰并不认为柔然人有工匠能够制作大型攻击城池,不过常年与柔然人斗智斗勇的她深知柔然这个马背上的民族是多么的坚韧善战。 如果林木不砍伐,大型的攻城器械应该不会有,不过几千只箭杆他们一定能用随身携带的剔骨刀给削出来。只要安上粗劣的磨尖石块和几根硬羽,一支石箭就能制造出来。再配上柔然射手那精湛的箭术,甚至可以转化为五分之一的致伤率。 至于护城河,花木兰已经放弃了。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时节,护城河冻的十分结实,已经丧失了它原有的防御功能。 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花木兰已经在城头站了足足三天,眼下全是青黑,睁眼全是血丝。为了掩饰身份,花木兰还特意往脸上抹了点灰,看起来就更憔悴了。 祝英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却束手无策。因为花木兰固然是分身乏术,祝英台案上如山的军报也不是作假。 金汤城目前的官吏建制还没有完全建立,或者说完全就是一个空架子。这也得怪花木兰过于优秀了。本该是一个军事性质的小城,硬是由于花木兰招徕流民,分置耕地的措施,逐渐带有了一丝丝民用性质。 随之带来的后果就是基层官吏根本不成建制,逮着谁用谁,平素拿着个会认字的教书先生都当宝,遇见祝英台这样的就更得好好使唤了。 又恰逢战时,各类军报文书更是雪花似的往这飘。即便祝英台有那十个从私塾里调来的学生来帮衬,也只是扬汤止沸。大事根本就做不了主的他们还得往祝英台这报,随着战事临近,祝英台已经连喝水都带着风了。 明明刚刚确定关系的两个人,却因为命运捉弄,只能在军情会议时匆匆见过一面。 空气中狼烟的气味越来越重,战争的氛围也越来越足。派出去的斥候从两刻钟回来一次到最后直接出不了城,因为柔然部族的大军已经直接推到了城下。 站在城头,就能看见柔然军满满的旗帜,长旄随风摆动。俗话说人一上万,无边无沿。面前的柔然军队虽然没有一万,但三部三千人的军伍拉出来也足够壮观了,尤其是中间还有两架巨大的巢车。这还没完,一通鼓毕,数十架云梯就显露了身形。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工匠制作而成。 “麻烦来了啊。”花木兰单手按剑,站在城头眺望,在观察敌情之后,心就一点点的往下坠。 手指摸过城墙,细腻坚实地质地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安全感。马贼去后,深感城内防务空虚的花木兰觉醒打造金汤城的防御体系。 于是花木兰征召了全城的适龄劳动力,辛苦一冬,做成了由石灰、黄土和细沙组成的三合土城墙,而这堵墙也成为了如今守护他们的最有力工具。 不同于身为主帅的花木兰满心忧虑,也不同于战事连连而感到麻木的金汤城士卒,祝英台很兴奋。 她向往烽火太久了,纵马厮杀是她铭刻在骨子里的梦想。即便花木兰以她身手不够年龄太小的理由拒绝了她披挂上阵,但仍然阻止不了祝英台以各种理由见缝插针的往城墙上跑。直到花木兰一个头两个大,想拨出自己的几个亲卫保护她时才消停一会。 此刻的祝英台缩在墙根,以便实时统计伤亡。花木兰则伫立城头,看着巢车和云梯一慢慢逼近。 数十个膀阔腰圆的大汉身形隐藏在盾牌之后,推着巢车前进。车轮碾过地面厚实的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巢车,顾名思义即为如鸟之巢,以轱辘进行升降,其上设有望楼,可做窥探敌情之用。 金汤城多少家底花木兰心中有数的很。和马贼打过那么一场之后元气还没回复过来,很多都是刚放下锄头拿起刀|枪的新兵,没有见过血,得用老兵带,否则很可能接站即溃。 所以万万不能让敌军窥得城中虚实,要不然这些欺软怕硬的柔然部落之主一定会紧咬着金汤城不放,让拖字决无从使起。 花木兰一直紧盯着两辆巢车,估算好距离之后说了一句:“弓来。” 两石重的柘木弓就到了她手上,取箭,张弓,箭矢离弦,一辆巢车上的柔然士卒应声而落,鲜血在由冰铺就得地面上绽放出一朵妖冶无比的红花。 又是一箭,迅疾的破风声之后是另外一架巢车上柔然士兵坠落的声音。 “幢主神射!”周行见机大呼一声。 “幢主神射!”“幢主神射!”士卒们有样学样,皆是高呼不已,近千人愣是弄出了一种山呼海啸的气势,兵卒气势为之一振。 如此精妙的箭术让所有发动攻击的柔然士兵都心惊胆战,原本还敢稍稍探头的先登死士都老实的将头缩了回去,乖巧地像只小羊羔,生怕一露头就被箭矢盯上,回归父神怀抱。 花木兰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轻松,接连两箭,对她的的心神消耗是十分巨大。千钧重担一肩挑,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挑起的。 将弓扔给亲卫,花木兰擦去了额上的汗水,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上。用眼睛测算着柔然军与己方的距离。 近了,越发近了。以花木兰的目力甚至都能能看见裹得严严实实的柔然士卒兜鍪下那泛着凶狠的眼睛。 那是贪婪与残暴。 “嘿哈!” “嘿哈!” 走在最前方的柔然轻装步兵,即装备着剑、盾、矛的兵士或立盾于地,或持枪半立,用剑拍盾或者用矛杵地,嘴里发出整齐一致的呼喊声,震耳欲聋。 花木兰知道,这是柔然人的固有仪式,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们所谓的父神祈祷,希望得到父神的力量与勇气。 而这个仪式结束之后,攻击就要开始了。 ※※※※※※※※※※※※※※※※※※※※ 先说一句抱歉,因为十二太久没写手好生,所以今天先这样,十二再去找找感觉_(:з」∠)_ 明天开始恢复日更三千 顺便问一句,这种程度的攻城描写还能接受吗→_→ 不会太硬核吧 第30章 战争,开始了。 最常见也是见效最快的攻城方式是蚁附。 祝英台当初读《墨子·备城门》,见书上写到:“今之世常所以攻者,临、鉤、衝、梯、堙、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輼、轩车也。 祝英台少时也跟着族中的孩子们淘气,毁坏过树下的许多蚁巢。见蚂蚁虽弱,但积聚成团,井然有序,深为感叹,造物之精妙胜人之十倍。 但当人担当蚂蚁的角色时,心内又感到了一丝恐惧。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一个可能倒在路上的冲锋,如此坚韧,又有何人能不惧? 但是战争从来就没有温情脉脉,只有铁与血。 祝英台站在城墙往下看,只见一个个披甲执锐的柔然军士正沿着云梯拼命向上攀附。他们渺小的犹如蚂蚁一般,但从未停止过向上的步伐。哪怕上方是数不尽的擂石滚木,迎接他们的唯有长|枪利剑。 一心扑在指挥上的花木兰并没有发现祝英台悄悄摸摸的爬上了城头,在看到柔然先登死士基本进入弩箭的必死射|程时才爆喝一声:“放!” 近百架弩机射|出密集的箭雨,仿若飞蝗蔽日。达到的效果也很好,射程范围内的的柔然士卒仿如被镰刀割倒的麦子,几无幸免。甚至有些弩箭因为施放距离过近,而串了葫芦。 在后方观战的几个部落族长心内一片凉意,他们都是惯会投机取巧,见风使舵之辈,本想拍赫古乌斯的马屁,没成想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仅没有抢下先登之功,反而赔上了不少族中的勇士。 看着其它部落族长借着喝酒掩饰一脸苦色,赤术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美美的掏出怀中酒袋灌了一口,还掏出了镶嵌宝石的匕首削了一块烤羊腿肉。 巴结啊,继续巴结啊,尝到苦头了吧。 赫古乌斯,一个部族都被汉人奶娃娃完全屠灭的丧家之犬。要不是大汗慈悲收留了他,还礼遇有加,这中军大营又哪轮得着这条犬在他们面前这些乱吠。还是自己机灵,让这些马屁精冲到前面去挡箭。 赫古乌斯观察了下首众人的表情,不露声色,紧随着得意的赤术割了一块滋啦冒油的羊腿肉,浅笑道:“此子小戆,正入吾縠矣。” 戆,即傻愣,莽撞之意。对于武人而言,已经算得上较高的评价。为将五要,智、信、仁、勇、严,有其一即可称之为良将。 这话的前半截,诸人听懂了。只是这后半截,没一个弄明白。 见众人不解其意,赫古乌斯颇有一种对牛弹琴之感,不学之人,终究粗鄙浅陋,不堪与谋。不过脸上还是毫无异色,继续解释道:“请诸君细想,百弩齐射,耗费良多。然此小城尔,何足为虑?” 经过赫古乌斯这么一解释,明白了。这就是用人命去填的意思啊。 这么一来,问题就来了,哪几个部落去填?各出多少人去填?各怀鬼胎的诸部族长十分默契的停止了已经进攻到第三波的攻击,将族人撤回来,自己在中军大营里的沙盘前扯起皮了。 “草,终于退了。”一直跟在花木兰身边的亲卫们松了一口气,人堆里传出来低低的咒骂声,带着一点如释重负。 花木兰却丝毫没有放松紧惕:“不,还会来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周行,传令下去,各队轮流吃饭,斥候把眼招子都给我放亮点,谨防柔然杂碎偷袭。” “是,属下遵命。” 缓了缓神的花木兰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一片皲裂,里面的新肉都泛了出来,被寒风刮着生疼。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吧,一摸水囊,全都结成冰了。 随后花木兰就知道了主簿这个职位设立的必要性,尤其是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主簿是一件多么撞大运的事。 粥的香气顺着风就钻到了花木兰鼻子里。再一息,分辨一下,还是肉粥的香气。 军队等级森严,于是花木兰就看到自己的小主簿指挥着几个杂役民夫先抬着一桶粥走到了自己面前。 北地不比中原,牛少而羊多,所以此次的肉粥也是羊肉粥,不过对饿急了的士卒们来说也没差。一碗热腾腾的粥下肚,足以抚慰他们饥饿的肠胃,暂时忘却这紧张的氛围。 先从花木兰这发起,每人两个饼,最多三碗粥,可以少吃,不能多拿。 顾不上什么形象,花木兰直接在城墙上找了个避风地方蹲下去稀里呼噜喝起粥来。自有周行那等有演技见的亲卫将她和祝英台围在了中间,遮得密不透风。 顾不上说话,早已饥肠辘辘的花木兰在连喝了两碗粥之后,一口咬在了还有点热乎气的饼上。 花木兰一咬,牛肉馅的。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祝英台心一悬,赶紧问道:“是不合'胃口么?” 花木兰看了她一眼,却并不言语,随手拽了一个亲卫过来。 被花木兰这个高手这么一拽,亲卫下意识的就想抽刀,看见是花木兰之后更为紧张,磕磕巴巴道:“幢……幢主。” “你的饼没馅?” “没有。” 花木兰没再说话,只是将手中牛肉馅的烙饼一点点掰碎泡在了粥桶里。 语气不咸也不淡,冷漠得出奇:“烦劳主簿,代吾送粥给其它士卒吧。” 话说完,花木兰又转头从那堆普通的饼堆中拿了一个半饼,重新蹲了回去,一顿哼哼嗤嗤。 从始至终,花木兰都避开了祝英台的目光。 本想偷摸给花木兰加点餐的祝英台都快被花木兰这个倔人气死了,要不是在人前,非得好好踩上花木兰几脚出气了。 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体谅你带兵辛苦,好不容易和秦舞学了怎么烙饼,居然只吃了一口就分下去了! 祝英台气鼓鼓走了,花木兰这才将脸从硕大的碗中抬了起来:“葛离,带几个人去跟着主簿发粥,尤其是新兵那边,莫要让他们鼓噪伤到了主簿。” 一众亲卫好险没笑出声。幢主还是老样子,刚拂了主簿的面子,这就派人过去讨好了。 这叫什么,这叫读书人惹不得。 等着葛离过去,祝英台早就没了踪影,说是被秦小神医请到后勤辎重那边去商量事情了。后勤辎重是军事重地,没有花木兰和祝英台的联手文书,谁都进不去。于是乎葛离只能悻悻地回去复命。 辎重队。 “好了好了,三郎,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玩吧。”秦舞一边把秦豫往外边推,一遍迅速的关上了门,独留秦豫一个人在外边跳脚:“好啊,姐,我就知道你会卸磨杀驴,接着我名头把九哥给请过来,转眼就把我推出门,做事也忒不讲究了吧。” 秦舞不甘示弱:“秦豫你再在这瞎嚷嚷,不去给大父配药,就等着挨竹板吧。” 秦豫,完败。 姐弟两之间的打闹令祝英台轻笑不止。 又一次打败弟弟的秦舞娇俏的哼了一句,小碎步跑回来盘腿坐在了祝英台对面,开启了今天的第二轮斗嘴:“九哥,你是不是输了啊?” 祝英台一囧,沉默不语。这场赌不仅是输了,而且还透心凉。 秦舞心思灵动,见此情景哪还有不明白的。于是伸出手就在祝英台面前晃来晃去:“九哥,你输了,给钱给钱。” 祝英台从怀中掏出两角碎银子,扔给了秦舞,整个人还是蔫蔫的。 秦舞收了银子,劝道:“九哥你也别怨花哥哥,她从来就是那个性子。大父常对我说,莫看花哥哥年纪轻,论起行事沉稳来不逊于历事繁多的老人。 “嗯。”祝英台点点头,只是看神色,根本就没听进去。 秦舞急了,她可不想拆散这段好姻缘,连忙解释道:“九哥你还别不信,我曾经听大父给花哥哥包扎伤口时谈起过这些。花哥哥说自己是贫寒出身,才略仅为中人之姿,唯有武勇尚可一夸。武勇匹夫随处可见,彼辈皆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血溅五步。未举大事,未留清名,徒增父母妻子悲尔。所以她唯有时时自省,才能静己修身,免步后尘。这是其一。” 祝英台听罢喃喃自语道:“她是这样想的么?” “九哥?九哥?”秦舞伸出手在祝英台面前晃了晃。 祝英台这才回过神来:“是我失态了,三娘你继续说。” 秦舞继续说了下去:“其二呢,花哥哥说她自己在朝中根基浅薄,三年右迁数次全凭都护青眼相加,稳妥行事既是为自己好,也不会给都护添麻烦。这其三嘛……” “其三什么?三娘你快说啊。” 吊足祝英台胃口的秦舞笑嘻嘻说道:“其三嘛,花哥哥说她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手底下这近千士卒,如果不和士卒们同甘共苦,到时候谁肯卖命?所以我当时就和九哥你说过了,花哥哥是不会吃任何小灶的。” 看着秦舞得意洋洋的小模样,祝英台从纠结和委屈中回过神了。 “所以三娘你是早就知道我一定会输是吧?” “对啊。” “那你还和我打赌?” “缺零花钱用呗,九哥你又那么有钱。” “好啊三娘,居然算计起我来了。” 两女遂在房中打闹起来,不多时房中就传来一阵阵莺歌燕语,所幸地处偏僻,并无人听得。 这厢祝英台解开了心结,花木兰却仍在纠结之中。 中军大帐。 花木兰眉头深锁:“司库,还有多少弩箭?” “两千余支。” 两千多弩箭,也就三四轮齐射就会用空,随后花木兰面临的就将会是士卒近身接战了。自己这边超过三成的新兵,三倍于己的敌军,这一场近身接站,花木兰还真有点不敢打。 就在花木兰纠结的同时,齐武进来,附在花木兰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 齐武重重点头,示意自己所言非虚。 花木兰终于下定了决心,抽出腰刀指向了沙盘:“今夜子时,随本将去夜袭,定要将柔然人的巢车和云梯都给烧了!” 第31章 马嘴里套上嚼头,四蹄上裹着厚布,一行三十人腰间都别着环首刀,手持趁手的兵器,或皮甲或铁甲披挂在身,在月光照射下散发着冷厉的光芒。 他们是花木兰的亲卫,也是金汤城中装备最优良的士兵。所有人都保持静默,等着花木兰发号施令。 花木兰自己也很纠结,因为这是一次不得不进行的夜袭。她原本计划全本来是仗着柔然人不知道城中底细,虚虚实实的守上几阵,拖上个三四天功夫,视之以威。那么伤亡惨重且内部不齐的柔然人就会自行退兵,金汤城危机就可以解除了。再不济那时都护派来的援军也应该到了,所以在她的原计划内守住金汤城还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可人算比不上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花木兰苦心编织的一个谎言,被祝英台的得意门生给硬撕开了一个口子。逼得她不得不冒着巨大风险去实施这次夜袭。 其实所有的开端都源于一个意外。齐武来报时说的很明白,祝英台带进军营里的那十个来协助她少年人之中,最机灵的进那个被推举进了军需处打杂。 本意想着是好好锻炼一番然后送到谢驱那做副手的,没成想年轻人得志便猖狂,偷摸喝酒之后和前来领弩|箭的士兵们打起了赌,把剩余弩|箭的数量给照实说了出去。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军营里还能喘气的士卒们就都知道了。军中最不缺的就是打老了仗的,老兵油子们自然知道两千支弩|箭意味着什么,而弓|弩这种利器在箭枝缺少的情况下也就是一堆废料。 至于弓手,嗬,城内也就幢主的箭能形成有效杀伤,中原来的流民后生仔还没学会怎么开弓呢,顶多齐|射三轮就得歇菜。指望也指望不上。 老兵们还好,没有因为远程攻击武器缺乏就军心涣散,反正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顶多是这回柔然蛮子人数更多些,只是闲暇时将手中的刀磨的更快了些。 新兵就不一样了,他们原本是流民出身,近来才被招到了金汤城,看中的是告示上写的分发荒地农具且三年内免去口赋。没成想来了之后锄头还没摸上,先被分发了刀|枪,这些人都想在漠北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安生日子,对打仗保卫家园的事情并不热衷。一群无根无源之人只要能稍稍填饱肚子,给谁卖命不是卖命啊。 因此他们是最容易被煽动,也是最容易叛逃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流浪摧垮了他们的心志,操守和志向早被饥饿感绞了个粉碎。弩|箭不足之后,骚乱不止的也正是这些新兵,逼得花木兰不得不亲自带队出城夜袭,提振全军士气。要是能把那些攻城器械烧了,柔然蛮子就是被拔了獠牙的野猪,只能用鼻子哼哼了。 一想到是这个原因,花木兰就更窝火了。放往常,她都不会正眼瞧一瞧这些当预备兵员都磕碜的人,可如今城里青壮年不足,也只能拉这些流民来做一些不涉及核心的杂事,而且也能预防这些流民有|奶就是娘,为了性命在城中作乱。 身为主将,再窝火也得自己憋着。不仅得憋着,还得避免将情绪带到指挥中去,所谓将不因怒而兴师就是此理。 拉住缰绳,摸了摸爱骑的鬃毛,让骏马躁动不安的马蹄停了下来。没人说话,唯有一轮明月缓缓升上夜空,城门洞里满是清冷的月光。直到这时,花木兰才睁开了双眼,目光锐利直视前方,沉声道:“打开城门。” 三十骑呼啸而去,厚布包裹的马蹄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声。看城门的小兵向往的看着出城的骑士们,憧憬的问向同伴:“诶,三狗子,你说这回幢主能胜吗?” “我说你小子也没喝酒,怎么满嘴胡吣呢。幢主谁啊,怎么可能会输。站在这守门也无趣,铜锁,敢不敢打个赌?” “赌什么?” “赌幢主这回回来能带多少个柔然蛮子的头吧。输了的把这两天的配额酒给对方。” “好嘞,成交。” 在小兵眼里,花木兰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甚至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这场战争会有输的可能性,兴致勃勃的为夜袭开赌局。 然而承担了士卒们期望的花木兰却远没有这么轻松写意。 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如割肉一般。三十人借着夜色掩护躲开了柔然人的斥候,成功潜伏到了距离柔然营地一里多地的地方。再不敢近了,因为再近就要瞭望楼上的士卒发现了。 “放!”随着花木兰一声令下,十余只野兔被撒放出去,朝着柔然大营跑去,至于能不能回来或是在外面成家立业,那就不好说了。 一刻钟之后,柔然大营发生了多达三处的骚乱。即便花木兰隔着这么远,也听到了一连串的抓汉人拿赏钱的胡语,随后便是懊恼之极的怒号。 花木兰还是同往常一般,一众亲卫却都在她和齐武身上打转,冲着齐武挤眉弄眼。 齐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拍马上前:“幢主,是属下错了。” 花木兰嗯了一声,并不搭理自己这位心腹。 得了花木兰一声回应,齐武乐得和什么似的,马上就想溜。却被眼明手快的周行在他的坐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马儿吃痛,一溜烟的窜到了花木兰跟前。 幢主不喜人近身,这是亲卫们都知道的事,齐武不敢触霉头,赶紧拉开马头避到了一边,在兄弟们宛若凌迟的眼神逼视下,最受宠的他问出了在众人心中积聚已久的问题。 “幢主,您是怎么知道蛮子们在防备咱们啊。” “赫古乌斯今日攻城,未及三通鼓,就下令收兵。本为强手却示我以弱,定是想诱我出城夜袭。” “啊?那咱们还出来……” 看着自家幢主玩弄着手中的马鞭,齐武识趣的退了下去。 周行及时凑了上来,掩护着齐武撤退,问道:“那幢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柔然斥候一个时辰之后会改变方向,在他们过来之前,咱们就离开这里,去柔然辎重营。” 花木兰手中的马鞭一甩一甩的,在黑暗里仿若一条伺机而动长蛇。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花木兰在冰天雪地里被风吹,心情却很愉悦。赫古乌斯坐在温暖如春的帐篷里吃手扒羊肉,但感觉自己比荒野上的石头还要凉。 多少年了!作为草原上人人称颂的天生智者,赫古乌斯一向算无遗策,这回却被一个小辈狠狠的打了脸!她怎么敢,怎么敢用野兔来应付自己精心为她准备的夜袭! 竖子!鼠辈!狡诈的中原人!只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卑劣手段! 下首的诸部族长都在闷头吃羊肉,吸溜声不绝于耳,怒火攻心的赫古乌斯却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枉为智者!毕竟他上一次的挫败,还得追溯到五岁的他第一次爬上马背想去狩猎肥羊,却被马儿无情的颠了下来。 年幼的他因为摔伤而躺在了床上一个多月,再下地时就变成了日后闻名草原的智者。 如果说被花木兰屠灭部落,前几次的傀儡也被打破赫古乌斯可以用自己不在现场来推诿,那么这次夜袭的失败就足矣证明他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要开始认真了。只是已经没有人愿意给他尝试的机会了。 三杯奶酒下肚,一直和赫古乌斯不对付的赤术首先撂下了酒杯,拍拍手就想离开。 赫古乌斯叫住了他:“赤术族长,酒正热,肉正香,何故离席啊。” “枯坐无趣,困意上涌,某要睡觉去。” 前半句还算客气,后半截就是实实在在的挑事了。 赫古乌斯还没说什么,身后两个亲卫就拔出了腰刀,怒喝道:“赤术,你大胆!居然敢对国师大人不敬!” 赤术的亲卫也不甘示弱,四人持刀上前把赤术围了起来,冲着着赫古乌斯的亲卫头子瞪眼。 一时间,大帐内鸦雀无声。 赤术率先打破了沉寂:“嘿,我倒不知道枯坐在此有何意趣。今日鸣金收兵之后,赫古乌斯就调兵遣将,多番生事,以防备夜袭为由换我驻防。此为军令,赤术不得不从,然其后广撒斥候,一刻未停。我这个做族长的尚能在此喝酒吃肉,怜族中勇士,夜色出巡,雪没马蹄,未至一天,已折股数十人。男儿不在战场上杀敌争先,反而受创于国师乱命之下,吾如何走不得!”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气势十足,赤术气的长髯抖动,双目圆睁,逼退了上前的赫古乌斯亲卫队,带着自己的亲卫气冲冲的走了。 赤术前脚刚走,赫古乌斯就将匕首插|进了面前的案几上,将整盘羊肉都给掀翻了。 看着噤若寒蝉的一众小族长,赫古乌斯也没了生气的心思,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了出去。一众人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免得被波及进战火之中。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赶紧跑吧。 出了大帐的几个小部落族长走在了一起低声商议,顺带拦住了温都尔汗。 “温都尔汗,咱们是老兄弟了,在咱们之中就你和国师走的最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也得给咱们出出主意啊。”几个和温都尔汗交好的小部族长拦在了他面前诉苦,非得让他拿出个主意来。 温都尔汗能说什么,他自己都想摔刀骂娘了。作为铁杆拥汗派,他是在场诸人里最拥护赫古乌斯的。可赫古乌斯最近这几步昏棋让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相劝了。 毕竟谁部落里的勇士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为了报仇,防备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小城城主,损失那么多个精锐斥候,别说赤术那个暴脾气,他自己都憋不住火。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赤术那样兵强马壮,又和汗后有着亲缘关系,连大汗都要礼遇他几分,自然敢和国师闹脾气掰腕子。可自己这些小部族可没有讨价还价的本事,只能捱着了。 只不过,他不会再有拉这些老弟兄进入大汗的直属部族的行列了。 上有所好,下必附焉。赫古乌斯这常人难以理解的命令让下层士卒怨言颇多,以至于说出了乱命的话。 可不嘛,忙活了一宿,逮了一只野兔。什么玩意,尽糟践人。 如今各族族长都散了,熬了一宿戒备的他们也只保留了两个暗哨,各自钻回帐篷里睡觉去了。 寅时四刻,正是快要破晓之时。当过小兵的花木兰知道,这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也是最适合偷袭的时机。 将长枪从雪中拔出,各自喝了几口烈酒暖了暖身子,花木兰轻喝一声:“走。” “夜袭,汉人夜袭!啊……” 一个值守的柔然士卒揉开惺忪的睡眼时就看到了一行三十人冲到了自己值守的辎重营营门前,刚刚呼喊出声,就被一支弩箭贯穿了喉咙,从瞭望楼上栽落。 “速战速决!”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花木兰也就不做遮掩了,高呼一声,提升马速,一马当先越过了那并不深的陷马坑。 枪如游龙,拦拿扎刺,寒芒乍现便是血光纷飞。如同猛虎入群羊,花木兰极为强劲的个人实力在群战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营外一阵骚乱,自然惊醒了不少还在沉睡中的柔然士卒,生性凶悍的他们甚至没有穿衣服就冲了出来。 这么做的后果自然就是成了活靶子。尤其是在面对齐武的时候。 齐武军户出身,家传一套好戟法,善步战。入营没多久他就弃马从步,如今又追不上骑马的花木兰,眼前又出现了这么多赤膊的蛮子,自是喜不自胜,虎吼一声冲入了敌阵。 兵器相接,势大力沉的铁戟很快取得了优势,齐武又人高马大,双手发力竟将柔然士卒中的铁刀磕飞了出去,双戟直入腹腔,挑出一团肠子来。 “痛快,痛快!”仗着甲胄精良,齐武硬抗了许多攻击,到最后几成一头出笼凶兽,双戟劈斩如入无人之境。 周行一贯机敏稳重,正在后方压阵,看着齐武杀到了兴头上,不由心急如焚,在一箭射穿了一个逼近柔然士卒的肩胛骨,终于瞅准机会喊了一句:“老五,别瞎闯了!快去护着幢主!出一点事老子活剐了你!” 齐武这才回过劲来,冲着花木兰的方向杀了过去,一路上劈波斩浪,直杀得是血流成河。 可齐武却一直都追不上花木兰。 一骑绝尘,不外如是。 不同于齐武的力量型拼杀,身姿并不长大,力量也不占优势的花木兰走得是技巧流。 迅疾如火,其徐如林,不动如山。枪尖刁钻,专门刺向咽喉,眼窝,手腕这些甲胄护不住的地方,马后留下一堆人倒地惨嚎。虽然没死,但却是生不如死。 军人可以接受惨烈的死法,但那种将死未死,还很难死去的惨状是他们不愿意面对的,所以造成了花木兰突进速度比齐武还快的现状。 柔然嗜武成性,好斗成风。花木兰如此勇武自然激起了某些勇士的争强斗勇之心,在她将要逼近那些大型攻城器械放上一把火时。勇士出现了,并且拉住了花木兰的马缰绳。 花木兰也杀的眼红了。这时候突然出来一个搅局的,也是怒从心头起,枪杆一转,直冲来人咽喉。 和以往并不差别,但是这一枪却没能得手。 因为马倒了,是被人拽倒的。 巨大到难以抗衡的拖拽力令骏马发出一声哀鸣,坐在马上的花木兰也随着马往地下倒去。而失去速度优势的她,将面对的是十几把雪亮的弯刀。 千钧一发之际,花木兰弃枪抽刀,避开了那个力能敌奔马的柔然勇士,一刀砍在了旁边一个士卒身上,借力跃到了旁边的空地上,逃离了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好勇士,且与我一战如何?” 又劈翻了两个士卒之后,一个带着狗皮帽子,手握狼牙棒和半截拽断的马缰绳的壮汉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对花木兰发起了挑战。 花木兰没有言语,只是持刀做了一个起手式。 众人围着观看,却并不上前,静待这两个勇士分出胜负。 随后便传出了两声高亢入云的惨叫。当齐武近前时,浑身浴血的花木兰已经拖着断刀,在柔然兵士的注视下,走上去用火折子点燃了巢车和云梯。 那一场火烧的很大。 抢了几匹马颠簸在路上的花木兰不会知道,她放的这把火,让赫古乌斯把帐篷中名贵的瓷器给通通砸碎了。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心疼,说不得还要小酌几杯以示庆贺。 之后一天一夜,双方相安无事。就好像两头正在默默舔舐伤口的野兽,专心致志的准备下一次攻击。 在沉寂了两天之后,新一轮的攻击开始了。 攻城器械十去七八的柔然人这次工具就没有上次那般容易了。以战事激烈程度来看,指挥权完全可以交给各个队率,但是浑身都裹满了绷带的花木兰还是执意回到了城头上督战,拗不过她的祝英台也只能强硬的给花木兰多加了一件大氅,希望能让她更舒服一些。 一日前夜袭大获全胜,军心大振。所有人都知道柔然人的攻城器械被烧了,而没有攻城器械的他们就如同上岸的鱼,蹦哒不了几天了。 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金汤城不会再有援军了。 也就是说,因为一道轻巧的命令,花木兰爬冰卧雪鏖战一夜的成果直接被抹平了,而她这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祝英台从城墙上下来了,因为她实在不忍心让重伤的花木兰在指挥的同时还分心照顾自己。 别看花木兰坐卧如常,披重甲而面不改色,只是偶尔轻咳几句。实则是受了重伤,肋骨都断了两根,气都不敢喘急了。惹得祝英台偷偷抹了一夜的泪,还生怕花木兰知道了。 祝英台又一次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性,往昔扬威沙场的志向在给花木兰上绷带时全数消失,她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渴望天下太平。然而事情并不会因为祝英台的愿望就改变,该来的还是来了。 失去了大多数攻城器械的柔然人反而被激发了凶性,仅有的两架云梯被架到了城墙之上。 花木兰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为守城所准备的弩|箭、擂石、滚木也在无穷无尽的攻击中消耗殆尽。于是乎人数占优的柔然兵士们更加疯狂地涌了上来,健壮勇猛的甲士在城头立好的盾牌被弯刀硬生生劈退。 人海战术和不要命的打法很快就让一些先登死士在城头占据了一席之地,铠甲的碰撞声,踩踏惨嚎声,兵器的交接声乱成一团,连在城楼下帮着秦远打杂的祝英台都不由抬头观看,想一窥究竟。 “英台,别愣着,木棍。”正在给伤员定骨的秦远不满地呵斥了一句。 “哦,好。”祝英台回过神,将木棍递给了秦远,随后将协助秦豫将伤兵摁住,让秦远可以放手施为。 不断有己方伤员从城墙上抬下来,城墙上的厮杀也在不断给柔然人增加伤员。 “小婢养的贱|种,给乃公滚下去!”花木兰伤重,由周行这些稳重人陪着站在安全处观战,只起一个定海针的作用。所以在城头东游西走,拼命救火的人就成了齐武。此时正是他在挥动铁戟,将涌上来的柔然先登士一个个的打下去。 “幢主!”素来稳重的周行带上了颤音。 花木兰知道周行想说什么,但她不能下令,因为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又是一拨人涌了上来,势头最猛的齐武逐渐陷入了重围之中。 “枪阵!”花木兰一声令下,充作预备队的长|枪手们就涌上了城墙,百人成列,三轮齐刺,刚涌上城墙的柔然士卒就如一个个饺子,纷纷落下了城墙。 “上金汁。” 三桶金汁泼下,带着热气的黄色液体又让不少的柔然士卒把持不住从云梯上滚了下去。 千万别以为金汁是什么好东西,而是由人的排泄物煮沸后制成。恶臭无比,因其色金黄,而时人喜雅避恶,故呼为金汁。这些本应洒在地里肥料现在却成了收割人命的利器,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铠甲防得住刀枪这等锐器,但却不是密不透风,总会有缝隙,防不住金汁这种液体。金汁从盔甲的缝隙中流入,滚烫的液体浇在肌肤上,会让人下意识|搔挠痛处,进而从云梯坠下。就算运气好没有当场摔死,也会由于金汁蘸在伤口引起高烧和寒症,而已当世的医术水平,十之八九都会离开人世。 按照时下交战双方的规则,一旦守城方用上了金汁这种绝户手段,就代表着死战不降了。 花木兰坚决的态度让赫古乌斯下令鸣金收兵,他还没有愚蠢到用自己的勇士去斩杀那些注定要死并且怀揣死志的汉兵。 赫古乌斯摆出了围三缺一的阵势,只待城中守卒死志散去,金汤城生起内乱,就趁乱夺城,手刃花木兰那个小贼,报仇雪恨。这一套他已经在柔然练得炉火纯青,以此平定了许多个部族的叛乱。包括这次,他也不会认为自己会失手。 花木兰忍着痛,一步步挪下了城墙。不过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内看到想见的人,更没有素手轻抚伤,为她换下染血的绷带。 至于祝英台为什么没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城墙 下看花木兰,是因为她正在经历一次生死离别。 满脸稚嫩的少年怀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青年,嚎啕大哭:“栓子哥,栓子哥!你醒醒啊!你不是说好了会护着我,会教我学习枪|术的吗,你睁开眼睛再看看我啊!我保证以后当值的时候再也不打盹,配额酒也全给你,我保证……我保证……” 祝英台双手沾满血腥,爱洁的她却没有马上擦去,只是将头偏到了一边,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少年力竭,几乎晕厥,却不知道从哪来了力气拽住了祝英台的袍角重重磕起头来:“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栓子哥,救救栓子哥啊!他还有十天,十天就退伍了啊!他和我说过要退伍回家用攒下来的钱卖几亩地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的啊!” 祝英台想狠心把人拽开,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手,只能沉默以对。 少年见求祝英台无望,又转而求起了几个被花木兰强征过来帮忙的药商,同样的说辞,只是头磕得越来越重,不多时,额上已是血肉模糊。 药商们都是走南闯北多年,见惯生死离别,见少年求他们也只是长叹一声,连忙把少年搀了起来,好言宽慰:“非是吾等不肯尽心就你家兄长,而是你那兄长送来之时已是箭入肺叶,气息奄奄,柔然人又是阴险狡诈,于箭上开了棱口,吾等医术浅陋……” “三杏……三杏……”青年回光返照,不停呢喃着一个名字。 “栓子哥,哥……”少年听到动静,连滚带爬的扑了回来。 “三杏,哥,哥十年的积蓄……积蓄都在……” “哥,哥我不要。你会好起来的,不要睡,不要睡……你的积蓄你自己去拿,你还要娶媳妇呢。” “别骗我了,冷静点……听我说。呼……呼……积蓄就在通铺底下的褥子里,你拆开,拆开就看到了。听着……你不能白要哥的,战事结束之后,替哥送一点回家。” 少年哽咽失声,泣不成声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好字。青年想抬手给少年拭泪,但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手伸到一半重重地落了下去。 兄弟重义相托,此种情谊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不过祝英台却受到了更深一层的教育。 刚帮助一个士卒取出箭镞的秦远绕到了祝英台身后,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医者必是游走在生死之间,英台你不必介怀。然今日你为医,只需见一人生死,若你明日为将,便担万人生死。” 祝英台闻言神情恍惚,看向了那个正被众人拥簇着缓步踱下城墙的花木兰。 那个人,肩负全城生死,一定很辛苦吧。 城主府。 刚被祝英台强压着换了药的花木兰穿着一身宽松长袍,缓步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花某忙于守城,竟不知牛队率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怠慢之罪万乞宽恕则个。”不知道牛奔为什么突然带着都护全部亲卫来此的花木兰朝牛奔拱手施礼,笑呵呵打着官腔。 “我的花大城主哟,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说这些!”牛奔本就是个急脾气,在等花木兰换药的空档又被喂了两盏茶,此时还听着花木兰给他打官腔,直接就着了。 什么世道啊,都护不给解释就直接把自己打发过来就算了,毕竟那是顶头上司,惹不起。可花木兰这小子居然也敢人五人六的和他兜圈子就让他很恼火了。 在漠北军中谁不知道花木兰这小子是都护的心腹爱将,论起在都护心中的地位,比他这个亲卫队长不知道高到哪去了,指不定早就得到了信在这里拿自己开涮呢。 混账王八蛋。 花木兰胸腔受损,稍稍一动就是恨不得直接离世的痛楚,不敢高声说话的她只得掩拳轻咳了几声,低笑反问道:“那依牛兄之言,咱俩不这么见,该怎么见啊?” 牛奔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闷亏,气反而消了,反正他也不指望自己这个脑瓜能和花木兰这种人精斗法。 嘴上交锋之后,双方分宾主落座,摒退左右只留了了下祝英台之后,花木兰急切的问道:“牛队率,都护可有命令于我?” 牛奔却摆了摆手,示意先不谈这个,而是先问起一件事:“花幢主可知,这沿城防线,还有几个关隘尚存。” 花木兰顿了顿,悲痛道:“只有我驻下这一个了。” “什么,可我昨日还看到周围两关有烽烟啊!”情急之下祝英台的疑问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花木兰又掩面咳了几声,道:“今日早上已是没有烽火了,想来是昨夜被里应外合攻破了城池,今日下午应该就会有溃兵涌入咱们这了。”见祝英台犹自不解,花木兰再度说道:“主簿在城下救治伤者,自然无暇探查敌情,只是这收拢溃兵直视,还要劳烦主簿了。” 祝英台心中五味杂陈,抱拳应声道:“是。” 牛奔也注意到了祝英台这个清秀少年,只是为人憨直的他却并没有直接去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在心中揣测了一番二人关系之后就将眼光克制的收缩在了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上。 看不出来啊,花木兰这个狠人居然喜欢清俊少年,怪不得当初几次三番拒绝大小姐好意呢。可这事就算知道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要不让大小姐知道了他还活不活了。 花木兰并不知道自己这番作态落入人眼会是什么观感,只是照例将事情吩咐了下去,她相信自己的小主簿一定会将事情打理好的。 牛奔自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相,于是在等二人商议完之后就将信双手托着递给了花木兰。 “这是都护让我转交给你的信,都护要交待的事情都在里面。” 花木兰急急拆开看过之后却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伏在桌上不停颤抖。 “幢主,幢主!”刚刚才经历过生死的祝英台脸色巨变,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牛奔也是方寸大乱,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事情能让花木兰如此激动。 幸好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咳嗽之后,花木兰重新挺直了腰杆,除了面色更为苍白以外,身体并无大碍。 少了刚才的言笑晏晏,花木兰整个人变得无比严肃:“信上说,牛队率你的队伍将在到来之时就受我军令节制,牛队率你可知晓?” 牛奔同样严肃以待,沉声答道:“末将知矣。” “那好,牛奔听令。” “末将在。” “尔等千里而来,马倦人乏,着尔等持吾军令,先于军需处领用干粮马料,休息之后去军营报道。” “是,末将领命。”牛奔接了军令,抱拳就要离开,但是走到半途却又折返了回来,掏出一瓶药膏放在了桌上:“这是羽林军配发的上好伤药,你用用看。杀蛮子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老牛吧。” 祝英台感激地将药瓶收了起来,想要道谢时却被牛奔给托住了:“不用谢我,有时间多看着你们幢主一点,她才是最苦的那个。” 送完牛奔,祝英台回来就看见花木兰人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去了书房里。 说是书房,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军议室。初到漠北之时,内城的军营还没有建好,没有地方议事的花木兰直接在城主府了开了一个隔间,用作商议军情。等到军营建好之后,军议室也就逐渐荒废下来,毕竟花木兰喜欢清净,身边跟着的人并不多,连上马夫仆役和当值的亲兵在内,都住不满这一间三进的大宅子。 还是祝英台来了之后看不过眼,劝导花木兰要多读些书,还找了几个木匠打了几个书架百宝架放了进去,这才有了由军议室改造而成的书房。 书房并不大,尤其是当中还有一个花木兰怎么都不肯挪走的沙盘,把木匠们费劲心思才打造出的几个小巧架子往里一放就显得更为逼仄。 幸好此番布置让书房内更添了几分寻幽探秘的雅趣,不然祝英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了在里面读书。 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多是行商们从中原带来的不知多早以前的异闻杂谈合集,并不能从中学到什么。不过祝英台还是最喜欢这里,因为在这她与花木兰相处得最为融洽。花木兰手把手教她学习沙盘,军争谋略,她就旁征博引,令花木兰可以举一反三。闲时读几个奇闻异事,两人一同乐乐。 此一时彼一时也,书房里没有了昔日的欢乐,有的只有凝重。 花木兰低头看着沙盘,不停的走来走去,不时地还用手在沙盘上比划几下。只是用不了十息,先前的布局就被会自己全数推翻,然后进行下一局推演,周而复始。 祝英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就算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将沏好的茶杯放在了沉吟不语的花木兰手边,不打算打扰花木兰的她缓缓退去,留花木兰一个人面对沙盘沉思。 正在轻轻合上门的祝英台听到了花木兰这样一段话:“咱们不会有援军了,守城之责在肩,我不能走,所以……对了,英台,我等会修书一封,你去交给牛队率,城破之时,你和他一起退……退往漠北城。还有……” 没等等花木兰说完,门就已经完全合上,花木兰从凌乱的脚步声可以得知她的在小主簿是哭着跑开了。 想挽留,但终究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注定不会是一个逃兵,死则死矣,与城共亡乃是荣耀和职责。血不流干,一步不退。 只是希望英台不会怨自己当初做出的那个决定,唉,一响贪欢,终究梦碎。 一个女扮男装从军,走在悬崖边上的小幢主,又有什么资格去许诺其他人幸福呢。 美梦由自己亲手打碎也好。小主簿那么博学多识,去中原后定能找到更好的归宿,想来不久后定会将自己给忘了吧。 忍着胸中不断泛上来的酸意和痛意,花木兰挥毫在信纸上飞快地写着,不知不觉竟写了五页纸。 祝英台跑了,跑到了后院马厩之中。动物并不能知道人类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情,但是能感觉到主人的悲伤,骏马鼻子里喷出热气,用自己的脸亲昵的蹭着祝英台的脸,想用这种方式减少一点主人的悲伤。 抱着马脖哭泣了一会之后,祝英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干起活来,嘴里还不停碎碎念:“赤风,你今天还没吃料吧,我来喂你啊。” 在草料咔嚓声中,祝英台想出了一个主意。 ※※※※※※※※※※※※※※※※※※※※ 入V万字更新送到。不知道这个题材会不会费力不讨好,总之请大家多多支持吧,十二在这谢谢诸位了。 第32章 健硕流畅的四肢,柔滑光洁的毛皮,还有两只粗壮的长角,是这只特殊部队的体貌特征。而祝英台又一次亲自下场再度检阅了这一支在不断打着响鼻,躁动不安地踢打着地面的特殊队伍。 没错,这支特殊部队是由牛组成的。 祝英台打算效仿古人,用这种平素温顺的动物在夜幕降临时对柔然蛮子发动一次攻击。在她的计划中,火焰所带来的热量和痛苦将赋予牛无穷的冲锋动力,而牛角上绑缚的两把弯刀,会成为死亡的征兆。 “主簿,这能行吗?”杨跃将在最后一个村落中征集而来的牛交付给了祝英台,同时一脸担心的问道。 祝英台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回答,而是奋笔疾书,在花名册上将郭跃需要交付的壮年牛数量全数勾去。代表着一笔勾销两不相欠的意思。 想了想,祝英台选择了不回答。 圆满完成任务的杨跃忧心忡忡的走了,祝英台目光也不断在牛|群中逡巡着。这种肩负希望与职责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即便花木兰答应为她兜底,任她放手施为。 抹了抹牛光滑的脊背,祝英台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城中为数不多的壮年牛,用心侍候可以为家中多添十余年的重劳力,即便中途身故,牛筋、牛皮等副产品售卖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以极大的补充家用。在漠北,儿子没有牛重要这句话绝不是虚言。 想起牵走牛时那些家庭的悲痛欲绝,祝英台心中就堵得慌。若是此战成功还好,挽救人命的成就感可以将愧疚感冲刷掉,一旦失败,感觉两厢叠加,将成为她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正想着呢,花木兰的亲卫走了过来。 “主簿,幢主让属下请您去军议室商议军情。” “好,我就去。” 吩咐好士卒们照顾好牛之后,祝英台骑上赤风就往军营而去。 祝英台毫不避嫌的掀开帐帘走进去,就看见花木兰在为自己系甲,脸色苍白得吓人。 “给我把甲脱了。”祝英台要气疯了,巨大的压力和病人的不听话让她放弃了一贯的温文儒雅,将马鞭掷于桌上,就直接上手去给花木兰卸甲了。 虽然花木兰受伤了,但制伏祝英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她甚至有三种以上的方法可以在十息内将急吼吼的小主簿摁在桌上。 不过花木兰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小主簿卸了她的甲,为她披上大氅,然后用似嗔似怒的眼神瞪她。 好嘛,虽然小主簿这系大氅的技术还没有秦舞这小丫头熟练,但这凶人的本事却不可相提并论,小主簿可比三娘凶太多了。 把盔甲整理好,再将长刀放上刀架,祝英台已是气喘吁吁,毕竟将一堆几十斤的东西扛来扛去可不是好玩的。 匀了匀呼吸,祝英台开始了今天份的说教:“秦师说过了,幢主你如今身体羸弱,不宜配甲骑乘,否则会有性命之危,医者苦心,长者善言,幢主你置若罔闻,视同儿戏,叫我等这些下属情何以堪。” 花木兰慌了,小主簿在两下无人的时候居然连幢主的称呼都用上了,看来是真气着了。将气呼呼的小主簿强行掰了过来,花木兰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哄道:“我是千人之长,统帅三军,怎能不披甲执锐于阵前?” 很可惜,花木兰百试百灵的哄人法门失效了。 祝英台一个扭身甩开了花木兰虚抱她的双臂,冷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千人之长,三军统帅,某今日才知这将之一词还有此解。将帅者,三军脑也。某从不知有何人脑不思却妄图以蛮力伤人。” 情急之下祝英台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愤怒,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花木兰这种逞强斗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后退几步躲开了花木兰的手,将挂在腰中的腰牌扯了下来,放在了案上。 “英台,你要做什么?” 祝英台袖手而立:“主帅不明,随性而为。吾为属员,规劝无能,只能挂印辞官。” 这段话祝英台说的很顺,毕竟她挂印归家的大伯每天都在说这几句话,从小耳濡目染,就算睡着了都能说出来。 祝英台坚决的态度让花木兰一怔,一贯直线思索的她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祝英台的以退为进之计。 花木兰果然依照祝英台的计谋入彀。 花木兰将玩笑的态度收了起来,正色道:“吾有何处不明,烦请主簿告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三军主帅,重伤未愈,亲上战阵,此不明一也。明知是错,却不听良言,一意孤行,不明二也。” “吾等属官无能,既无法为亲上战阵为主帅分忧,又无法规劝,不敢虚耗饷银,只能挂印辞官。望幢主成全。” “英台,我……”花木兰也知道她自己的确是做的莽撞了,小主簿这么说也是无可指摘。花木兰很清楚,这次低着头挨训装死是绝对不能平复自家小主簿心中怒火的。和秦师学医之后,小主簿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花木兰挪回了帅案前,挥手让祝英台过来,得到了一个几乎没有的眼神。花木兰无奈,只能自己抱起了帅案上黑木盒子到了祝英台面前:“迟早也要交给应该你的,就先交给你好了。” 篆刻虎纹的黑木盒子里的东西里什么全军都知道,只是算上外援牛奔在内,全军有资格拿起的也只有三个。 “虎符?把这个给我做什么?” “错了。” “不是虎符是什么?难道……”祝英台好奇了,接到示意之后打开了木盒。顺带着得到了花木兰的一句调侃:“还有我的幢主大印。” “你把这些都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休息。秦师说我重伤在身,一天最好休息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花木兰,你……” “诶,笑一笑。小小年纪,学我做什么。” 已在帐外等了一阵的队长亲卫们,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笑。幢主惯爱用玩闹来释放情绪,这不,又在逗主簿玩了。只是可怜了主簿,小小年纪如此精明强干已是不易,居然还要被幢主逗着玩。 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实情的就是牛奔,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却在心中暗骂:花木兰这小子,真是可以啊。怪不得以前去漠北城公干时请她去红巷不去,大小姐邀她,她也总是借口推脱,不是身染小恙就是公事繁忙,连带着我们都一起挨骂,没想到却是好这一口。 甭管牛奔心里怎么想,帐篷被掀开了。收敛全副心神,所有人都将心思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战争之上,他们迫切的想知道这两天把城里搅了一个地覆天翻,只为了一个计划的年轻小主簿,究竟能交出怎么样的答卷。 花木兰脸色并不是很好,因为为了留住祝英台的她不得不偷偷擂了自己胸口一拳,把自己弄出一副伤情加重的模样,以博取同情。至于之后秦远会怎么教训她恣意胡为,抱歉,她并没有考虑。 战争和职责在英台生气的那一刻都倒退了一射之地,命什么的就更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因为花木兰脸色不太好,众人则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着花木兰养伤。 “各位也知道,我前几天上阵时运气不好,被一个蛮子挥了一棒,现在只能歪着和你们说话了。秦师叮嘱过了,我这段时间要卧床静养,所以不能亲自上阵。今天把你们叫过来……” 除了花木兰个祝英台的所有人一致腹诽:明明是说不过小主簿,幢主(花小子)还真能编。 花木兰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些人有什么小心思,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决定将临阵指挥之权交给牛队率,城头指挥之权交付祝主簿。今日就在诸位的见证下将虎符一剖为二,两位各持一半,幢主大印暂交祝主簿,城中一应事务,无论军民,悉听裁决。” 这番话说出之后并没有带来热烈的回响,而是一片静默,直到牛奔和祝英台两人上前从花木兰手中接过了虎符。 从程序上来看,这样做毫无问题。军中崇左,牛奔是漠北城来的客军,于是拿了右侧虎符。至于祝英台,说实话,没有人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几百年发展,此时的主簿职能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至少在军中,已经成了默认的二把手。至于是不是有实权,得看一把手愿不愿意放权。 但如花木兰这般将幢主大印都交了出去,完全就当起了甩手掌柜的人也的确不多见。如果以最坏的方向设想,祝英台这个才在金汤城生活了不到一年,还没有完全排除蛮子奸细身份嫌疑的外乡人,完全有能力现在就号令军队绕开主官进行清洗剿杀。 这种信重,就等于是在说,我的身家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从情感上讲,没有人接受的了,毕竟祝英台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黄口孺子,天知道在战场上会捅出什么篓子。 第33章 军令如山倒,并不会因为抱怨而改变。无论如何,祝英台成为了城内集军|政两权于一身的人物。而且只要花木兰还没咽气,就不用担心阳奉阴违的事情发生。 无论设想有多好,理论都要进过实践检验。民间俚语把这个叫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城中已经准备好了秘密武器,但是戏还得做足,比如说在黄昏偷袭前先去叫阵,最好是输上那么一两场,助长一下蛮子们的骄气。 这个计划是祝英台在军议上提出来的,全票通过。而计划的执行人选则是花木兰挑定的,也算是变相为祝英台做事兜底。 除了一些军中高层,没有人知道花木兰正在养伤,原本浮躁的士气在花木兰坐在角楼上饮茶之后迅速的平定了下来。 升斗小民的心思就是如此单纯质朴,他们固执地相信只要当官的没跑,这城里头就该是安全的。 淡定地喝完了茶碗里装的药之后,花木兰挥手叫来了一个短兵亲卫,吩咐道:“你,来来来,去把主簿给我叫来。” 前来送药顺带着监督喝药的秦远此时正在收拾茶具,闻言叹道:“英台被你连累得水都顾不上喝,必定是不会来见你的。你给老夫听好了,英台不似你这个没出息的,已被老夫收为弟子,承续这岐黄之道。你要是赶把她累着了,老夫定让你好看!” “秦师,您还要让我好看啊,今儿个这药已经够苦了。您老宠英台是一回事,干嘛老折腾我啊。”见着老人要怒,花木兰赶紧讨饶:“得得得,算弟子没说,是弟子不争气没有承袭衣钵,可弟子好歹把英台给松了过来不是。有话好说,千万别扎大针。” 遭了花木兰这一番抢白,秦远的胡子更翘了,狠狠一甩袖子:“你别在那耍无赖,休想给老夫我混过去。我来问你,你明明只是伤到了胸前几根骨头,又不是脑子不清醒了,为什么要把指挥权放给英台,她今年还不足十五岁。” 花木兰缓了一会儿,在秦远严厉的目光下不得不开了口:“她天赋很好,又是一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的性子,主动给她加加担子可以省我很多麻烦。再说了,十五岁又怎么了,我第一次当斥候深入蛮子占领区三十里时也才十六岁。” 花木兰这番解释并没有让秦远信服,而是更加愤怒。 “你这套说辞应付别人或许是够了,但是应付老夫我还不够。让我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花木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你觉得自己会死。” 这是一个惊人的论断,花木兰却并未出言反驳,只是点头示意秦远继续说,自己将视线投到了战场之上。 六队队率曾洪,和她一同入伍,分在了同一个斥候队,只不过花木兰为长,曾洪为普通小卒。花木兰升任的时候也没忘记拉了这个老兄弟一把,于是从属关系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而且还会继续延续下去。 之所以选他,是因为当斥候别的本事可以没有,但佯败诱敌的本事却不能不学好,老斥候就没有一个不会这个本事的。因为不会的斥候已经在战争中成了最早的牺牲者。 看着曾洪被柔然的人打翻下马,在城内的弓手掩护之下才狼狈逃回城中之后,花木兰抚掌叫了一句好。指着城下那些叫嚣的柔然蛮子们笑道:“秦师您瞧瞧,我的兵演的还不错吧。” 秦远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花木兰的打岔,捋了捋思路继续说道:“你觉得城破在即,你大限将至,你又是个会顾及她感受的,定然不会强制把她送往漠北城。所以你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以历练为由,将指挥权交给了她。待城破之后,你为城主自当拼死力战,而依军法,英台这个代理者就得以保全性命为先,去漠北城向都护汇报城破详情。这样,你就能达到暗中保护她的目的。老夫这么说,对也不对?” 花木兰很是无赖的耸肩摊手:“秦师您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秦远被花木兰气笑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花木兰用话堵了回去:“您会为我保密的,对吧。” 一向好涵养的秦远破口大骂:“老夫替你保密个……” “我记得不错的话,英台已经将您老的医术学了个七七八八,假以时日青出于蓝也不是不可能。您老就真的忍心放弃这么一个重振医道的机会?” “老夫,老夫,哼!你就不怕她将来怨你?” 花木兰举起茶杯,对着侧面望风口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笑容满面,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更甚刀剑:“我宁愿她恨我怨我。因为只有活下来的人有本钱这么做。” 曾洪的佯败很成功,至少连祝英台这种刚刚入门的军事学习者都看出来了柔然人得志骄狂,急于攻进城内洗劫一番再归家。春来万物生,他们也该回去寻找合适的水草点放牧了。 在这样一座小城下耽误时间,并不划算。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最多两天内,总攻就会发起。否则以游牧军队的纪律松散性,士卒们鼓噪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事情。 你死,或是我亡,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种选择。 仿若一只在山涧中嬉戏的小鹿,花木兰从角楼的瞭望孔中看着观战的祝英台轻快地从城墙上蹦了下来,下袍一摆一摆的,露出秀气的小靴子。只有花木兰知道,她那爱漂亮的的小主簿用黑线在靴子上绣上了不注意看就察觉不出的莲花。 当然,和她的靴子上的莲花是配套的。 小鹿蹦啊蹦,终于蹦到了角楼上。不过来到花木兰面前的她已经收敛好了孩子气,拿出了一城之主的气度与威严,挥手让守在门口的亲卫退了下去。 但是声音将她卖了个干净,掩饰不住的喜悦从嗓子眼里冒了出来:“木兰,咱们成功了,再有两个时辰,我就送他们回去。” 小主簿这么高兴,花木兰也不会扫她的兴,上前揉了揉祝英台的头,笑道:“上上。” 祝英台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然后红着脸踹了花木兰一小脚,没舍得用力,怕伤着她。 什么人嘛,这个时候都不忘调侃人,居然用上了私塾先生给学生打分的那一套,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这么听着也挺高兴的。毕竟在学堂里从来都没有拿过上上的评价的她,在来到一个新领域之后就得到一个如此高的评价,毫无疑问是极其振奋人心的。 军情如火,两人也没敢聊太久,不过半盏茶功夫,讲了几个短笑话抚平了祝英台紧绷的神经之后,花木兰目送着祝英台下了城墙,前往军营里为奇兵的准备做最后一次检查。 回到角楼内,花木兰抽刀出鞘,刀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能看清上面漂亮的雪花纹路,刀刃上还有几个小缺口,是在以往的劈斩中留下的。 花木兰闭上眼,用指弹起了刀身。 声音很好听。 ※※※※※※※※※※※※※※※※※※※※ 赶得及就晚上还有一章。不过大概率赶不及,大家早点洗洗睡啊,明天起床看啊。 第34章 借着夕阳的余晖,祝英台最后一次检查了绑在牛屁股上的火绳。抹上火油,再直接点着牛尾巴是不可取的,灼热的火焰很有可能在点着的一瞬间就让牛失去理智,进行敌我不分的无差别攻击。而且也会对牛本身带来极大的伤害,一个弄不好就会让一次奇袭变成厨子送菜。 对此祝英台做了周密的安排,她在城中召集妇人搓出了一种特殊的绳子,半截粗,半截细。细的一头放在了火油中浸泡,加快燃烧速度,而粗的半截就浸泡在尿液之中,随后在火上烤干,这样制作出来的绳子易点燃燃,而烧到粗的一头时,燃烧速度更慢,而且火焰更容易维持。 一个形象的比喻就是,直接点着牛尾巴是做菜,就入油那一瞬间的刺啦响就没了。而点燃火绳就是小火慢炖,点燃的香头会不断刺激着牛往前奔,虽然动静小,但持续时间更长。 吩咐好兵士么看管好牛群,严防它们互相打架之后,花木兰回到了角楼之中。 花木兰抱着刀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 “那就一盏茶以后放出去吧。” “为什么?军议上定下的作战计划是一刻钟之后才能放出去。” “来不及了。柔然人那边的炊烟柱已经由粗转细,想来是刚刚吃饱喝足,根据我对他们的了解,吃饱过后一定会来攻城的。” “可是天快要黑了啊。” 花木兰指了指那轮正在缓缓西沉的金乌:“还有两刻多钟才黑呢。老贼奸滑,定是想出其不意,打我一个措手不及,才借着大家的错觉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而城内粮肉供应有限,比不得蛮子们肉食无缺,因此夜盲之人也比他们多,论夜战,我们并不占优势。” 祝英台重重一点头:“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传令。” 随后花木兰就喝止了她,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无奈:“回来。哪有一城之主亲自去传令的。你叫个人去传令就好,陪我在这看看夕阳吧。” 祝英台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也没推辞,搬了个小矮几就坐在了花木兰身边。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祝英台很快就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成一个光团出了城。 按照设计,此时的牛儿们还感觉不到灼烧感,所以着牛奔跑的场景还借助了几个经验丰富的骑士在后面拿鞭子控制。 祝英台不知道古人是怎么摆出火牛阵的。但以她现在的条件来说,这已是她在一天一夜内能做到的极致。 成败由天。 花木兰倒是平静的很,默默将祝英台的紧握的双拳掰开,用自己的手支撑着她。 春寒料峭的天气,祝英台手中却一片湿热,都是出得汗。 用眼角余光确定了亲卫们都在之后,花木兰笑道:“主簿你博学多才,不似我这等庸碌武夫,闲来无事,给我讲讲这火牛阵的出处可好?” 祝英台正愁找不到什么时期来抚慰一下自己着宛如擂鼓的小心脏呢。花木兰就递了枕头上来,自然是躺着睡觉啦。 “话说那田单是本是齐国贵族……” 在引人入胜的故事中,吸火绳烧完了,牛群开始躁动,也遇上了它们此行的敌人,柔然夜袭先锋。 也许是上天庇佑,这个时间点刚刚好,早一息则牛群还没有完全躁动,晚一息则跟去的骑手们会被彻底躁动的牛群撕个粉碎。 天色也很好,金乌回归大地,玉弓还未升起,此刻天地都由黑暗主宰。这是天时。 地利也不错,空旷的四野,陌生的环境,屁股上持续不断的灼烧感唯有在跳跃时才能减轻几分。动物兽性中的危机感和求生欲让它们对眼前的这些人类没有一丝亲近之意,只想用犄角顶开面前的所有人。而旷野这种环境,给了牛群们绝佳的地方发挥。只是地利。 至于人和,就得怪这些游牧骑兵贪欲过重,居然想仗着自己多年放牧的经验去安抚牛群,只要缴获一头,这次远征就算没白来。 如果说柔然军中还有聪明人的话,那一定是精通汉学的赫古乌斯。只是在下令无效,甚至斩杀了几个蠢蠢欲动的士卒之后,士卒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眼看就要引起哗变,赫古乌斯这个聪明人选择了放弃。精通阴诡之道的他并不想死在没有价值的哄抢中。至于那些蠢货的性命,就留给父神当祭品吧。蠢货死去的唯一价值就是让他帮助大汗统一草原时少了更多阻力。 只是这个天才从小娇生惯养,从来都不知道一只发疯了牛有多大的杀伤力,更别说是几十只牛聚在一起了。 弯刀刺入马腹,牛蹄从身上踏过,不过三息,一名骑士就已经生命垂危,拦腰被踩断的骑士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满手血污,而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下半身,一点知觉都没有。 鲜血刺激了牛的野性。牛蹄高高落下,一脚踩上了受伤骑士的咽喉,刚刚还在拼命挣扎的人就这样躺在了血污里,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和生的渴望。 人和疯牛之间的战争,开始了。 这时候祝英台刚刚给花木兰讲到了田单智摆火牛阵。 “为打破燕军封锁,田单在城内收集到一千多头牛,叫人做了深红色绸衣给牛穿上,还在牛身上画上五颜六色的龙形花纹,把锋利的尖刀绑在牛角上,用淋了油脂的芦苇扎在牛尾上。又在城墙上挖了许多小洞。是夜,田单命人用火把点燃芦苇梢,再将牛放开,五千多名壮士城墙的小洞中跃出,跟随在牛的后面……” “如此说来,倒与主簿你不谋而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主簿你这么聪颖。” “胡说什么,田单将军是孤身复国的先贤,社稷栋梁。我一个小小主簿,哪里……幢主你又笑话我!”觉察到自己入彀的祝英台生气了。 “哪里,我只是……” “报!”一个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冲上了角楼。 “快说。” “是,启禀幢主,斥候传来消息,主簿的火牛计大获全胜,杀敌无数,柔然大营已破两重防线,斥候正在猎杀漏网之鱼,请求幢主发兵征剿!” ※※※※※※※※※※※※※※※※※※※※ 姑且算是三更吧,卡了一下文。 第35章 花木兰再醒过来时,首先看到的是灰瓦,身上盖的是蓝棉被,感觉很暖和,嗅一嗅还有阳光的味道。 在屋子里盖棉被而不是在帐篷里盖羊袄,这说明自己没有被俘虏。只要不是被俘虏了,就什么都好说。想通这一点之后,花木兰的心放了下来,结果头一沾上枕头,又想睡觉了。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浓郁的草药味,看来是又要吃药了啊。认命地自己坐了起来,花木兰等待着送药人推门进来。 人还没来,感觉还不错的花木兰便活动了一下身体,没有特别疼痛的地方,胸口的涩滞感也消失无踪,应该是几近痊愈了。只是她的脑袋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自己现在在哪,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 门内打开,屏风后转出一个穿着水绿色裙子的少女。 哐当,这是托盘和药碗跌落在地发出的混合响声。也惊醒了正在思考的花木兰。 花木兰不由出声问询道:“三娘,我这是在哪?” 来者正是秦舞,不过小丫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掩面急匆匆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更多更杂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过来。 花木兰不太喜欢被人围观,干脆从床头拿起了外衣,松松系了一下之后,趿拉着鞋子走了出去。 开门直接就撞上了祝英台。 “当心点。”花木兰及时后退了一小步,将祝英台圈在了怀里,距离近到她可以清楚感觉到小主簿憋在喉中的哽咽。稍稍扶住了祝英台的腰让她重新站稳。即便是一触即分,花木兰也感觉到了小主簿清减得厉害,本就盈盈一握的细腰现在都不足一握了。 待到两人分开站定,花木兰就发现小主簿根本不是清减那么简单。两颊上原本还有着一点的婴儿肥现在也已经消失不见,下巴变得尖尖的。消瘦所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让那一双翦水秋瞳看起来更大了,但是眼下那浓重的青黑色却将美感破坏,显露出浓浓的疲惫感。眼球里布满地通红血丝也在昭示着小主簿一定是很多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因为来人不止祝英台一个,所以花木兰也只能压下心中的忧虑,在隐蔽的地方拍了拍祝英台的手示意她安心之后,花木兰将来人都迎了进来。 当中最不客气的就是秦远:“你赶紧进去,当心再受了风寒,到时候就算老夫医术通神也救不回来你。” 大夫是惹不起的,对于这一点,毋庸置疑。于是花木兰老老实实躺回床上,盖起了棉被。 来人中亲卫们是最容易打发的,在秦远给花木兰号过脉确认身体并无大碍之后,亲卫们一哄而散,齐武这个莽夫更是直接冲出门大喊大叫,然后骑了一匹马疾驰而去,据说是去城内军营报信。 谈着谈着,人越来越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到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秦远、秦舞、祝英台和花木兰四个人。 秦舞是个会看眼色的。看着自己爷爷还在喋喋不休得讲着一些养病注意事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花哥哥和九哥之间在眉目传情。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秦舞赶紧上前拉住了自家大父:“大父,九哥现在医术比三郎还好,您说这个没有意义啊。”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秦远敲了敲秦舞的脑袋,马上就发觉自己说出口的话不对。讪讪一笑,挤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道:“是老夫叨扰了,这就走,这就走。” 收拾药箱的速度飞快,以至于花木兰都来不及将象征性挽留的话说出来。 一老一小飞快退出门外,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对很久没单独说上话的小情人。 外间的木门刚刚关上,祝英台就被花木兰摁在了床上,在祝英台因为惊惧而放大的瞳孔中,花木兰抵住了祝英台的额头碰了碰。 “英台,好久不见。” “呜……”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突然就被一个小小的动作释放了出来,祝英台就这样哭了出来。 “唉。”花木兰叹了一口气,将小主簿抱在了怀里,轻轻拍着背哄人。 “木兰……你把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突然就晕了过去,昏了半个多月。你这个骗子,坏人……” 小主簿骂自己了怎么办,当然是接着啊。 “是我的错,我是骗子,坏人,英台你说得都对。” 好不容易把小主簿哄的不哭了,花木兰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是和军卒们厮混久了的花木兰已经忘记了女人生气时多么地不讲道理,单纯地顺毛捋只能暂且缓解情况,而不能一劳永逸。 果不其然,止住了哭声的祝英台开始了新一轮的诘问:“你伤得那么重你怎么不说啊,还让我给你抹了活血化瘀的伤膏,让瘀血发散过快堵在了你的心肺里。结果你那天就那么,就那么倒下来了。秦师说要是再晚上那么一点,金针拔血要是没拔干净,你就会死的,知道吗!” 花木兰往里靠了靠,将更多的枕头分给了祝英台。在替祝英台掖好被角之后,花木兰躺回了枕头上。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的躺在了了床上,和以前一样,但是气氛有些异样。 “我……”花木兰顿了很久很久,在把花木兰揽入怀中紧了紧之后才艰难说道:“是我逞强一意孤行了,苦了英台你。” 祝英台靠在了花木兰的怀中不自觉摸了摸鼻子,很想再逼问,但是又忍住了。 和花木兰生活了这么久,她已经知道了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多么坚忍逞强,多年女扮男装的军旅生涯让她既小心翼翼又极度依靠自己。 祝英台并不奢望她能这么快就突破花木兰的倔强的心防,所以她只能用高举轻放的方式来慢慢戳破花木兰那层坚强的外壳,尽可能让以后的事情变得不这么艰难和坎坷。 朝花木兰怀里拱了拱,祝英台小声说道:“木兰你是不是想知道你昏迷的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 其实作者君最佩服木兰的一点就是小小年纪女扮男装入军营征战十年,居然没抑郁和崩不住,回乡还能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这简直就是个超人。或者说木兰辞的作者们根本就没考虑个这个问题,而是只想塑造一个他们想象和符合价值观的木兰,这不符合逻辑。 所以十二做了一点小修改,这篇文里的木兰并不完美。 第36章 在祝英台的叙述中,花木兰了解了她昏迷过后所发生的一切。一个被祝英台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在那日听到了计谋成功之后,高兴过度的花木兰胸口的化开瘀血上涌,卡在了嗓子眼,在祝英台的帮助下哇得吐出一口血之后,花木兰剩余的鲜血回流进了心窍之中,导致她一直昏迷不醒。 突然昏迷的花木兰让城内情况急转直下,不乏心怀鬼胎之辈想借着城中局势不明浑水摸鱼。 临此危局,祝英台并没有辜负花木兰的信任,命令亲卫们速去请秦远救治花木兰之后,祝英台亲上城墙用花木兰的刀砍翻了几个试图挑事的兵卒,拿在在城墙上用宽袍大袖擦干脸上鲜血的少年主簿以自己的狠厉和铁血收服了兵心,震慑了宵小。 所以之后的追击活动得以很顺利地进行,但由于马种上存在的天然劣势和先前平乱耽误了一点时间,等到祝英台带人攻入柔然营地的时,只堪堪截住了柔然人撤退军队的尾巴,所以在一番激战之后,柔然三百余人的后军卫队被祝英台全数斩杀。 即便前后多次作战,整个金汤城也只杀敌不到六百人。也许听起来六百人相对于五千多人的庞大基数并算不上什么,但是一成多的伤亡率已经足够让游牧人组成的散乱军队撤退。也足以让金汤城在二十里的长城防御线上成为战功最为煊赫的那个。 漫长的讲述混合着阳光,让人昏昏欲睡。长久照看花木兰的生理疲劳和代理军政事务的心理疲劳让祝英台睡了过去。在熟悉的怀抱和气味中,祝英台睡了这半个多月来最沉的一觉。 花木兰一直没敢动弹,就这样偏头看着祝英台的睡颜。因为其中的辛苦,做过主将的她心知肚明。因为不管小主簿说得多么轻巧,不到十五岁就暴起杀人,随后百里奔袭剿杀,这是一个无论怎么说都称得上英雄的举动。即便是放在两汉季世,也值得被称颂传扬。 祝英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点灯的室内很黑,但她依旧看到了花木兰含笑的双眼。 “木兰,我睡了多久?”如同一只睡足的小猫,祝英台不断用手揉着双眼,在花木兰怀里拱来拱去,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只是越来越慢的肢体动作将她出卖了个干净。正在竭尽全力忍受着手臂酸麻感的花木兰知道,她的小主簿,又想赖床了。 有时候英雄也只是个想赖床的普通人罢了。 “英台你继续躺着休息吧,我去找火石点个灯。”花木兰支起身,想从祝英台身上越过去点灯。 但手臂上传来的力量让她明白了小主簿的拒绝。 花木兰摇了摇手臂,向小主簿传达着放手的意思。 得到一句闷声闷气的回答:“不要。”手还拉的更紧了:“吾一松手你又不见了怎么办。” 对于这种话,花木兰没法接,只能缴械被俘。 “好,我不走。” 只是苦了这胳膊,还得被当枕头垫一会儿。不过只要能哄好小主簿,一切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 乖乖重新躺下的人肉枕头花木兰撩开祝英台的两鬓碎发,小声道:“还困吗?要不要继续睡。” 浓重的鼻音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不要,我们继续说。” “好,继续说。”对于应付祝英台难得的孩子气,花木兰有着足够的耐心。 花木兰的袖子又被扯了扯。 “我讲到哪里了?” 好么,感情小主簿还没睡醒呢,迷迷瞪瞪的。 花木兰把祝英台往怀里拢了拢:“讲到你没追上蛮子们的中军,放跑了赫古乌斯。” “嗯,是这了。那我继续讲。” 找了一个自己的熟悉的位置,祝英台用含浑的声音说道:“回城就收到了漠北城都护发来的军令,你昏迷着我就接下了。军令说朝廷来旨,要裁撤烽火台城,流民入漠北城安制,烽火台暂由漠北城调来的右卫大军接管。” “后来都护府派人护送全程军民入了漠北城,流民依村落各自落籍安家。我不放心跟着去看了看,看到了他们的生活过得并不差。你明天就不要放心不下再去看了。”及时是迷瞪着,祝英台还是下意识叮嘱了一句。 “一幢军马都安置在了城西军营里了。都护召见了我,对我说只要你醒过来就要将军权还回你手里。对了,都护还说已经将胜绩写成军报呈上朝廷给你请功了,再有两个月朝廷旨意就会下来。你们北方的升迁规矩我不懂,但是我的幢主啊,你又要升官了是肯定的。” “小女子在这就先给幢主您道喜了。说不定木兰你真的可以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成为将军呢。” “嗯。”花木兰拍了拍娇嗔的小主簿,嘴上这样应着,心里却叹了一口气:“这一天还是来了啊。” 没有对即将到来的升官而感到喜悦,有得只有对未来的担忧。 她虽是个鄙陋不学之人,也通过军报了解到了朝中两派争斗不休,先帝在世时尚能弹压,而今上年幼,手段不足,继位后就一直被两派把持争斗。 久闻朝中有要员对漠北烽火台流民招揽所耗费的大量粮食铁器不满,如今在柔然军的全面进攻下十不存一,居民都成了柔然人的奴隶,数年心血毁于一旦,许多简陋的城墙和箭塔被推到焚毁,烽火台就再也没有了价值。 而在政客的眼中,失去了价值的物事被放弃则是再正常不过。就好像这回被柔然大军包围的她得不到援军一样。 以花木兰的判断,此番大战之后,沿线烽火台大部分都会被废弃,除了被自己精心打造的烽火台以外,只有一两个位置重要的地方会被保留下来。毕竟丧失祖地的罪名没有一个人能吃罪得起。 不过烽火台的民用功能就不用想了,一定是会被改成只驻兵的军事堡垒防范柔然人直接攻入漠北腹地。 思考并没有打扰花木兰听祝英台说话,此时的祝英台已经讲到了漠北城的名俗风情。 “前几天守着你的时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秦师说我脾虚心火旺,要好好滋补一番,于是三娘就拉着我去了城里面的老刘家羊肉摊子吃手扒羊肉,真的好吃极了,我一个人啃了一个羊腿呢。早知道你们北边有这么多好吃的,我早就过来了。” 花木兰刚想应承下小主簿日后的羊肉汤,小主簿就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两指在她的腰间狠狠一旋,在花木兰的吃痛声中,祝英台忿忿说道:“我才不要喝羊肉汤呢。我再也不想见到都护府那个大小姐了。” 花木兰一惊:“英台你见到沈霖了?” 气不打一处来的祝英台又给了花木兰两下,掐的花木兰不敢吱声后才生气道:“你果然认识她。” ※※※※※※※※※※※※※※※※※※※※ 让我思考一下,给花花安排一个什么新职位好呢。 第37章 帝京,勤政殿。 在这个帝国的运转中枢,权力心脏,既生活着大燕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也催生了全大燕最谨小慎微的一群人——黄门内侍。 整个勤政殿的黄门都知道今上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继位前飞扬跳脱,言行无状,如今承继大统后也未收敛半分,反而总是和辅政大臣们对着干。 若非先帝专情,六宫中独宠皇后一人,今上又是嫡长子的身份,怕是早就与帝位无缘了。 摊上一个脾气如此恶劣的主子也就罢了,那小心侍候总不会出大问题吧,黄门么,去了势的人,被瞧不起和糟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偏偏少年天子还喜欢迁怒,一旦当几位辅政大臣与今上意见相左时,就总有几个小黄门会屁股遭殃。也得亏內侍总管是先帝朝遗留下来的老臣,对今上忠心耿耿,要不然这勤政殿早就被帝君中的豪门大户们渗透成筛子了。 宫里都传着这么一句话:在勤政殿当差,得把自己当成一只猫。要有猫的轻盈灵巧,猫的伺机而动,最重要的是要有猫的九条命。 小黄门张谓是勤政殿大总管张望新收的义子,新差事是专司勤政殿添茶倒水,往来通报。为什么是新收呢,因为张望上一个义子在三天前因为触怒天威,尸体已经被扔到宫城外的乱葬岗喂狗了。 换句话说,张谓就是被抓了壮丁,在被义父张望简单提点几天之后就硬顶上了这个苦差事。 在义父的眼神示意下,张谓灵活地如同一只狸猫,轻盈无声的走到了御座前的少年天子身畔。 少年天子今年刚满十五岁,正是任性妄为,不听谏言的反叛期。好在继承了慕容氏一族天生天赐的好皮囊,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端的是龙章凤姿,天潢贵胄。不然起居舍人们指不定在起居录上写什么今上面目可憎,残暴不仁,喜怒无常了。 根据宫中老人们的提点,张谓偷偷喵了一眼天子正在看什么。张谓知道,红皮的奏折是政报,蓝皮的是军报,按上面黑杠数目的不同分为一杠日常,二杠加急,三杠十万火急。按制,三杠奏折可在宫门落钥后照常入宫禁。 很不凑巧,张谓看到了蓝色封皮上的三道杠。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张谓的腿就开始哆嗦了。看来真的是他命不好,头一次当差就遇到了这种苦差事。这几天漠北连上三杠军报,就没有一个好消息,尽是些失地辱国,柔然人掠夺生民耀武扬威而还师的噩耗。 于是连带着整个勤政殿当差的人都跟着吃挂落,远的不说,就说张谓那已近死去但依旧算了门下序齿的义兄,不就是因为奉茶时看不懂眼色被扔到乱葬岗了吗?张谓是个聪明人,从未觉得自己被大总管张望选作了义子是个好事情。如果可以,他宁可继续做那个月俸底下的三等洒扫黄门,而不是这个一等奉茶黄门。 因为如果说在勤政殿端茶送水是个好差事,那怎么也不会轮到他这个新入门的义子,在他前面还有十余个活着的义兄呢,其中义父张望不乏心腹。说白了,他张谓就是个炮灰,只用一次就死都无所谓的消耗品。 不过也许是张谓这几天偷偷在房里给三清爷爷们祷告起了作用,也许是今日合该他时来运转,少年天子好脾气的放过了浑身发抖的张谓,接过茶之后还洒了一把金瓜子在张谓的脚边笑骂道:“头一天侍候不用这么紧张,朕又不吃人。” 张谓全当没听见,将金瓜子尽数捡干净之后连磕了三个响头,飞也是的离开了勤政殿。 天子将军报放在一旁,抚掌笑道:“张卿,你是从哪找到这么个妙人,憨直有加啊。” 听出天子话语中的高兴,正在殿前侍候的张望知道自己这一步是猜对了,连忙躬身答道:“回禀皇上,老臣也是喜此子憨直勤勉,才收为义子,前来侍候皇上。” 只是简单的回答,天子问什么,张望答什么。没有一字片语提及那份令天子龙颜大悦的三杠军报。 三朝为臣,张望自有处世之道。天子要得是什么,是乾纲独断,是言出法随。问询天子等同触犯那片名叫权力的逆鳞,那些个辅政大臣打着先帝遗命中的的训导二字为幌子,成天对君上指手画脚,不争执才是怪事呢。张望是看着当今天子长大的,从襁褓中的幼童到如今器宇轩昂的少年,他越来越觉得今上不似庸碌之辈。 今上不像耳朵根绵软,器重文人士大夫的先帝,而是更像他的爷爷,那个雷厉风行,一刀刀斩出了整个天下的太|祖皇帝。 只是雏鹰展翅,犹有稚嫩之色,张望知道,即便他不问,过一会憋不住的天子也会对他说出原委的。 不多时,天子就将剩余的奏折批阅完,抬脚走入了内室:“张卿,拿笔来。” 张望连忙捧了笔墨跟上去。 见到天子站在了一架大半还是空白的屏风前,张望知道,又有人走大运进入天子青眼了。 以贤名题屏风,这是大燕朝天子的规矩,一俟得贤,就将名字书写在内室屏风上,供自己和继任者拔擢。但凡登上屏风之人,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今后定会飞黄腾达,就连东华街唱名都比不上这个荣耀。 君不见今之朝廷重臣,名字都在先帝的屏风上写着,还拿朱笔打了红圈么。 天子继位不久,属于自己的屏风上只有两三个名字,结合先前的军报,张望知道,屏风上第一位武臣的名字要出现了。 天子,终于要对军权动手了么。 “以不足两千人新募之军,大败柔然六千精锐之卒,杀敌六百余,柔然国师赫古乌斯仓惶远遁,漠北都护沈云亲自上表保举,年岁还未及弱冠。张卿,你说朕该如何奖赏这个花木兰呢。”伴随着天子变声器独有的公鸭嗓声音,花木兰三个朱笔大字被书写在了屏风上,比上两个名字足足大了一圈。 张望接过了笔,眼睛紧盯着脚面,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老臣驽钝,还请陛下圣裁。” “那好,那朕就给她一个羽林中郎将的职位,让她去经略漠西吧。” 张望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连忙退去:“是,老臣这就去拟旨。”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张望再怎么治下严明,帝京中的豪门大户也在圣旨出了帝京的一天后就知道了今上将一个正七品下的边军幢主陡然拔擢成了正四品上的羽林卫中郎将,还被任命经略漠西之地。 一日之内连升十级,花木兰这个名字很快传遍帝京豪门,以丞相为核心的保守派和以太尉为核心的革新派纷纷对此做出了反应。 在宣旨卫队之后,两拨十余骑人马也带着自家主子的密信,纷纷朝着漠北城疾驰而去。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花木兰正在晒太阳养伤,顺便和小主簿商量着如何去逛逛半个月后的庙会。 ※※※※※※※※※※※※※※※※※※※※ 花花升官啦,麻烦事也来啦! 第38章 在宣旨卫队还在官道上飞驰的时候,漠北城的庙会也如期而至。 漠北城一年有四次庙会,一次是春耕,一次是夏至,一次是秋收,最后一次则是过年,其中又以春耕时最为隆重。 在春天积雪消融,土层解冻解冻的时节,人们会在播下种子之前举办盛大的庙会,乞求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蛰伏了一冬的手艺人们会在庙会上拿出自己的全副本领,用杂耍、小吃、小玩意等东西消除人们的疲惫,激发劳作的热情。 花木兰清醒之后,祝英台渐渐将一应权力返还给了花木兰,卸下肩头重担回归到一个普通小主簿生活的祝英台显得十分清闲。 天还没有黑,祝英台就早早的收拾好了自己。乖巧地跑到了花木兰的临时书房里等待着花木兰处理完今天的杂事。 同样卸下一城重担的花木兰同样也在享受自己难得地假期,沈云并没有亏待她这个心腹,花木兰带来的金汤城军士都和沈云的亲军一样,享受着最好的的粮草军械,根本无需担心。 说是处理军报,其实就是没事找事打发一点时间。毕竟送来的军报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只用署个名上去就行。 不多时,处理完所有军报的的花木兰就被祝英台推出了房门。 “木兰你快去换衣服啊,我给你新作了衣服,放在了卧室的床头。赶紧换好,然后陪我和三娘去逛庙会。” 皮一下就很开心的花木兰:“英台你可以直接拿过来的,我不介意你看我换衣服。” “木兰你……” “别摔茶杯,很贵的。”在祝英台这个名门闺秀发怒之前,老兵油子花木兰选择了逃跑。 偶尔玩笑一番还行,多了的话花木兰怕自己会被小主簿逮住机会来一顿狠的。腰窝里还有青色的淤痕呢,花木兰还不想再添新伤。 卧室的床头上摆着一套云水天青袍,青色的长袍手感很好,一摸就知道定是选择了最为优良的细纹棉布。除此之外还有白色的袖边,给衣袍增加一点素雅之感,而黑色的革带上还有微微凸起,绣着代表平安的云纹。 从选材到配色,都能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的。虽然不知道小主簿是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这身衣服做出来的,但花木兰还是高高兴兴地把新衣服给换上,现在的她感觉自己走起路来都生风。 天青色是此时秩仅有七品的花木兰所能穿戴的最为鲜亮的颜色,花木兰打定主意以后只在隆重的场合穿戴这身长袍,其余时间照旧穿平民的白灰色素衣,一定不能辜负小主簿这番美意。 不过此时的花木兰还不知道她很快就能身着绯袍,青袍很快就会成为她的常服,这一身云水天青很快就被绯色的富贵延年给代替了。 后话暂且不表,拾掇一新的花木兰带着祝英台出了门。至于小跟班秦舞和秦豫,今天也很有眼色的躲开了,只让人带来了一个口信,说是姐弟两自己去玩了,让花木兰她们自便。 “这丫头。”花木兰太了解秦舞那个鬼丫头在想什么了,笑骂了一句之后掏出了半角碎银子扔给了前来报信的人,在送信人的千恩万谢中走了。 两人走出府门的时候天刚刚擦黑,但因着庙会的缘故,长街上的人已经不少了。因为是难得的庙会,军营都会在这天放假,并且给军士们开了酒禁,只要付的起酒钱并且不酒后闹事,想喝多少都随意,能在明日下午回营就不用受军法。 城中居民也为节日做好了准备,家家户户都在门外悬起了彩灯,用来庆祝严冬过去。烛光透过彩纸,映出五颜六色的光,将整条长街照的无比梦幻。 “木兰!你看这个灯,多好看!”小主簿彻底出栏,不断从一家府门前蹦到另一家府门前。以至于花木兰必须得加速小跑才能跟的上。 “这是流水四角宫灯,是当年孝肃皇后,也就是太|祖妻子创造的,当初只是用来恭祝太|祖凯旋,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民间,但凡是庙会这等吉庆之日,漠北城的豪门大户就都要挂出来让游人观看。对了,民间都把这个灯叫做皇后灯。”见着花木兰对这个灯感兴趣,花木兰便出言解释。 “那咱们府门口怎么只挂了灯笼?” “我是七品末流,按制还不配挂宫灯,只能挂灯笼。” “原来是这样,那咱们去看别家的灯笼吧。木兰,漠北城里最好看的灯笼挂在哪啊?”女孩子对美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祝英台现在对这个精巧的灯笼产生了无穷地兴趣。看完灯再让木兰带她去小吃摊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岂不美哉? “城内官衔最大的是都护,正三品中,年俸二千石,所以城内最好的灯笼一般都是在都护门口,我想想看,都护府往年都有飞龙十六角宫灯挂在门口。” “那木兰你能带我去看看么?” 花木兰自然不会拒绝,在和祝英台约法三章之后,花木兰趁着街上游人较少,带着花木兰飞速抄近路到了都护府附近,并在临街茶楼二层挑了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就等着都护府换灯。 而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所谓修罗场,就是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 如果卡文没这么厉害的话,等会还有一章。 话说有读者告诉我说木兰在鲜卑语中是富贵的意思,所以大家也可以叫木兰为花富贵儿~ 第39章 在修罗场到来之前,两人的相处还是十分融洽的。 二两银子往外一花,所带来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地字一号的临街雅间,二两白酒和两碟小菜,卖相看起来也十分不错。但也只是这样了,要是还想要上硬菜,对不住,得再多加钱。 祝英台一听店小二说一盆水煮羊肉加三个热菜还要花上一两银子时就一阵目眩,将作了这么久主簿的后果展现地得淋漓尽致。后果无它尔,抠门而已。 一看小主簿要急,花木兰连忙在桌子下拉住了祝英台的手,制止了祝英台直接甩手走人,自己则从腰间掏出了一两多的琐碎银子扔到了桌面上。 一改往日的平和,花木兰的语气倨傲无比:“快去给军爷置办一桌好的,多的银子换成一盘焖羊羔肉,必须是不到一个月的仔羊,闷得烂烂的再加五个烧饼。” “得了,军爷,你就瞧好吧。”在漠北城有数的大酒楼做伙计,店小二的眼里肯定是没的说,用目光稍稍一打量就知道面前这位爷钱给多了二十文,又是琐碎银子,极方便自己暗箱操作。虽然人瞧着有些面生,但他和银子熟啊,难伺候就小心伺候呗,当即对着楼下唱喏:“地字一号雅间水煮羊肉,闷羊羔,三菜一汤快点上诶!” 在大堂用饭的食客们也一片哗然:“嘿,哪个孙子这么有钱,这宰客的日子也敢往楼上坐。” “少说两句吧,这有钱人的事情是咱们能掺和的嘛?你看看小德子那高兴劲,指不定又拿了多少赏钱呢。” 在给两人斟好酒后,店小二也退出了雅间,房门一关,喧嚣就阻隔在了门外,房内一阵静谧。 花木兰倒是吃的挺好,一口酒一口糟鸭信,别提有多美了。 “这些菜不合英台你的口味么?”喝了几口酒,通体生暖的花木兰抽空问道。 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的祝英台看着窗外:“不是。” “那多少吃点,等会有两个硬菜,你不先吃点垫垫,明天会滑了肠子的。” “我就是想不明白,怎么在这吃饭要三两多银子,这些钱都够……” “都够快一个月的军粮了是吧。英台你千万别这么想,不然今天这顿饭没法吃下去。”花木兰也放下了筷子,思索了一会后说道:“我这么和你说好了,当兵的都是有今天没明日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花木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你懂我意思吧的笑容。 “熬过了一个冬天,务农的感激天时可以让他们继续种庄稼,今年可以养家糊口。我们这些当兵的就得感谢过去的一个冬天老天爷开恩,没有冻掉我们的耳朵和胳膊,更没有收去我们的性命。” “所以今天是全城狂欢的日子,军士们也不禁酒。英台你进门的时候看到了门口那两个巨瓮了吗?其实里面装得全是酒,不下千斤,而不到今日子时,那两个巨瓮就会全数空掉。都是穷苦汉子,一年不发泄那么几次是会出大乱子的。” “所以不管英台你在不在,我都会来这吃上一顿饭,告慰一下五脏庙。我这回没带上周行他们那些个大肚汉,就咱们两个人,花得可少多了。” 一旦将立意拔高到感谢上天的高度上,祝英台也不心疼银子了,想着那些根本吃不着肉的士卒们就那样死在了战场上,做通了自己思想工作的她也吃了起来。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在战场上死去。 见祝英台动了筷子,花木兰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刚才没说以前带着齐武他们都是在大堂吃饭,还都点的是价廉肉多的菜,所以七八个人算下来也和今天这顿花的差不多。而且这回她也照旧例自掏腰包给齐武他们发了银子去吃饭。否则她肯定小主簿这顿饭会吃得闷闷不乐。 不过这其中的问题很值得人思考啊,小主簿明明出生在名门世宦之家,怎么比自己这个大头兵还抠呢。 看来是平时给的钱还不够多,给了小主簿一种自己很穷的感觉,看来今后要努力升官加俸了。 “来喽,水煮羊肉!”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水煮羊肉在小二的吆喝声中放在了桌子上,而街面上也传来了悠扬的乐声。 “木兰,那是什么?”小主簿对羊肉的喜爱一如既往,从盆里抓了一块羊肉就凑到了花木兰身边往探头朝窗外望去。 对于祝英台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看着由远及近的热闹队伍,花木兰解释道:“是傩戏,驱邪除祟,乞求今年风调雨顺和兵戈不兴的。” 傩戏狰狞的面具各处皆同,无非面具色彩有差异,而久处战乱之中的漠北又有自己的特色。相较于中原,北地的傩戏用的都是真家伙,花木兰就看得出来那领头人手中握得斩马刀挥舞起来可以真将人拦腰斩断。夸张的舞蹈动作下其实有着行伍里的排兵布阵和令行禁止。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一向不喜歌舞的花木兰看透之后便觉得索然无味,干脆抽出手给祝英台撕起羊肉来,祝英台却在为舞者们一个不定时的空翻而欣喜不已。身体的惯性偷懒让她选择了接受花木兰的投喂。 一口羊肉,对不起,并没有一口酒。祝英台喝酒之后的剧烈反应让花木兰根本不敢喂一口酒给她。 当傩戏进行到最高|潮时,都护府的仆役们鱼贯而出,将十六角飞龙宫灯挂满了一整条后门大街。 “真好看。” 花木兰发觉,祝英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 “英台,你们南边不逛庙会吗?”花木兰还记得,爹刚刚归家时,家里还算富裕,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她再不济一年要去一次镇上的庙会,也没少糟践糖人面人。相较于村下的许多孩子,她的童年过的十分不错。 “哪能呢,每逢过年,娘亲都会带我去玄元观烧香。路上所见所闻,比漠北城还热闹百倍。只是比不得你那么自由,可以往集市上跑。看这些杂耍,买这些小吃。” “出则仆役如云,入则人头攒动。屋内总是有一大群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本家支家一大群叔伯,和我同龄的孩子就有三十多个,看着是差不多大,其实中间能差三个辈。我家又以《礼经》治家,于礼仪上不得有一点行差踏错,不然就会败坏家声,引人发笑。所以每年记那些名字都让我头疼欲裂,再也不想过年了。” “这么辛苦吗?”小主簿包着一口肉说得含浑,花木兰连忙给祝英台喂了一口茶。 “还有呢,父亲和大伯的门生故吏总是上门贺新年,讨论我的婚事还要让我在一边旁听。” 小主簿皱成一团的脸让花木兰看得十分心疼,心思一动就直接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玩。” “闷羊羔还没上呢。”吃上了瘾的小主簿还在心心念念那道据说很好吃的闷羊羔。 “我让他们打包了给送回府上,你回去再吃。现在吃那么饱等会就没胃口吃糖人了。” 在玩和吃之间,祝英台选择了先去玩。 只是这玩的开端并不怎么愉快,因为一下楼她们俩就遇到了都护府的大小姐——沈霖。 第40章 作为都护心腹,老兵油子花木兰很少能在漠北城碰到令她头疼的人,顶天了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而在这些不到一掌之数的人中,沈霖一定会排在第一个。 一向敢于在战场上搏命的她恨不得离沈霖有十里远,光是拒绝沈霖邀请的方式都用了不下十余种,什么偶染小恙,军务繁忙都用烂了,就差直接说自己战死疆场了。 好在沈霖也从来不逼她,请不到人也不会大发雷霆,顶多闷闷不乐几天然后沈云就让亲卫们背锅。所以花木兰就连每年年末来漠北城述职时都要让亲兵们先去给门子们塞了厚厚地红包,确认沈霖不在都护府中才敢前去。 这一切无关乎惧怕,有关于愧疚。对少女情思不能回应的愧疚。根本没办法面对沈霖那种小火慢炖试追求的她选择了逃避,为了保住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花木兰甚至远逃到了边境烽火台。 光从名字来看,就能知道沈霖是极度受家中宠爱的,和时下普通女子出生后随便就起一个名字不同,作为沈氏本代的唯一一个女孩,沈霖的名字是从了兄弟们的雨部的。唯一的不同就是单算了序齿,被家人们呼为大小姐。 花木兰曾经打听过,这位大小姐是因为守父丧才来到漠北城的,算来已经三年有余,守丧期已满,估计再过不久就会归京。然而天意就是如此让人捉摸不透,居然会让她在这个时间点遇到沈霖。 “你是哪营当差的,见到大小姐为何不行礼让路!”沈霖背后跟着的一个虬髯大汉用一声爆喝打断了花木兰的沉思。 店小二想要过来转圜一二,却被虬髯大汗给瞪了回去,讪讪一笑之后跑下楼梯去招呼别的客人了,当然临走前不忘把探头探脑往楼上看热闹的食客们给轰了回去。 楼上的可是都护府的大小姐,万一真发生了什么事他可吃罪不起。事到如今,人微言轻的店小二也只能祈祷那几位神仙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把店给拆了。 不过店小二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除了花木兰和沈霖之外,楼上的所有人,都处在一无所知的状态。 在两人对视了几十息之后,花木兰缓缓躬身,不是用的军礼,而是用的普通男子见女子的礼仪,长揖到地,道:“见过大小姐。” “大胆匹夫……”又是先前那个虬髯壮汉,似乎想在主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本事,再一次跳出来喝问花木兰。 然后很快就被自家主人打了脸。 “铁汉,退下。” 出谷黄鹂一般婉转的声音,很快勾起了祝英台的好奇心,戒备感也削弱了两分。 彼此好奇又久闻大名的两人都朝对方看去,视线在空中接触后又迅速移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侍卫堆里就没那么和谐了,不乏有人传递眼神用来嘲讽这个吃瘪的铁汉,新来的王八犊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踢到铁板上了吧,居然敢在大小姐面前说花幢主的不是。花幢主在当亲卫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谋生计呢。 而被拂了面子的铁汉不敢怨恨沈霖,将仇记到了花木兰头上。 “花幢主免礼吧。”气质温和的女子视线在花木兰在祝英台直接盘旋一圈之后,将一个在腰间带着,微微起了点毛边的荷包递给了花木兰。 “听闻花幢主此次大胜归来,道涂相遇无以为贺,区区薄礼,万望不弃。” 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这干嘛啊这是,送个礼物居然送了荷包这么个贴身的物事,还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然这不得变成私定终身啊! 而两个当事人则波澜不惊,仿若理所应当完成了这个流程。一个敢送,另一个就敢收。寒暄之后彼此错身而过,没有任何异样,至少亲卫们没有发现。 出了客栈之后,祝英台跟着花木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花木兰一路上都很沉默,哪怕周围灯火如昼,人流如织。在热闹喧嚣的环境中,花木兰成了唯一的异类,格格不入。 花木兰这般失魂落魄,祝英台就更担心了。吃醋的心思现在是一分也无,她现在现在只担心会有不长眼的推着撞着花木兰让她伤情加重。 祝英台终于挤开了人群站在了花木兰身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是怕花木兰这个大傻子走丢之后,牵住了花木兰的手。 “我来带你逛庙会好了。”明明自己是第一次来,祝英台却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拿出了一份老手的架势带着花木兰就往人少的地方走。 又是很长一段路,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话,当走到以后人迹罕至的地方后,花木兰轻声问道:“你不介意吗?”虽然没明说,但是祝英台知道花木兰在说什么。 祝英台没有立刻回答,的人是牵着花木兰来到了在这里歇脚的小贩处:“老丈,来两串糖葫芦。” “多少钱?三文?好,给您。” 从小贩那买了两串糖葫芦之后,祝英台硬塞给了花木兰一串,自己则是吃起来了另一串。 “呀,好冰,好酸。”连连咋舌的祝英台恢复过来之后才看到花木兰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又咬了一颗冰糖果子进嘴里,适应了酸味之后的祝英台才感觉好了些,边嚼边说道:“我介意有用吗?” 这一句把花木兰给问住了。 祝英台知道花木兰在某些方面常会深陷自己的逻辑而走不出来,所以也很直接地就将自己的心思给挑明了。 “我介意和不介意都没有区别,如今和我携手并肩的,只是你,花木兰。既然我做了选择,那就不会后悔陪你走下去。除非,你不要我。” 花木兰暗下去的双眼就这么一点点亮起来,她回握住祝英台的手,带着她往主街走去。 祝英台的手里也多了一个荷包,祝英台摸了摸,有毛边,有点沉,还有点凉。 祝英台打开一开,是三个箭镞。 花木兰的声音适时响起:“介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祝英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俏皮地说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 英台是个大度人,吃醋的事情就下章再说吧(手动滑稽) 第41章 一息时间,足以让一个人从开心变得不开心,但绝不足矣让一个人从不开心变得开心。 从花木兰决定将这个故事到她开口,祝英台花了走半条街的时间。幸好花木兰是个有良心的一路上都把她圈在怀里护着,没有磕着绊着。当然,身上的云水天青袍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此时开国未久,各种礼仪典章还被严格的执行着。花木兰那一身扎眼的天青色,让各色人等都识趣地避开了她。 祝英台紧紧攥着手中的荷包,被花木兰半搂半抱的带着往前走,耳中尽是花木兰坚实有力的心跳声和箭镞在荷包里碰撞所发出的叮当声。 当走完半条街,祝英台已经沉浸在花木兰柔软地胸|脯和周身淡淡的药香味之中了。 在买了一个糖人递给祝英台之后,花木兰终于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十六岁我替父从军,千里跋涉到帝京受训三月之后被发往漠北为兵。那时都护的父亲,前任漠北太守沈况大人在与柔然蛮子的战争中以身殉国。先帝褒其忠勇,特旨简拔都护到漠北上任,同时准许沈太守之独女千里为父奔丧守灵。” 花木兰说这一段的时候,语气无比哀伤,看得出来是无比敬重她口中所说的沈太守。 “沈太守是国之干臣,深受先帝器重,镇边十年,胡儿不敢南下而牧马。吾辈武人,无一不倾佩仰慕。” “我受命远调漠北时,恰逢大小姐出发,先帝体恤功臣之后,便让我等新征之卒护送大小姐去漠北。” “于是我作了大小姐一个月零七天的护卫。” 花木兰说得很艰难,祝英台却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同性相斥,尤其是情敌,别看祝英台表面上看起来不在乎,但要说心底没有一点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自从知道了有沈霖这么一号人之后,祝英台就没少打听这回事。只是知晓其中内情的人尽数闭口不言,让她无从入手。 好在花木兰是对她完全不设防,将主簿的一应权力全数下发,连自己的兵籍档案都给她随便看。在感谢孝肃皇后发明了这么一个好东西之后,祝英台失望了。花木兰的兵籍档案中规中矩,除了以大量的斩首数立功,导致升任时间远小于常人之外之外,没有任何异常。而其中间不容发的时间更是让祝英台摸不着头脑。 这两个人,一个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一个是无权无势的大头兵,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搅到一块的? 而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一刻解开。 千里护送当亲兵,木兰又是这么出类拔萃,连自己在知道了她是一个女人的情况下都这么毅然决然,更别说一个把她当做男人的高门小|姐了。 醋意上泛,祝英台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糖人聊作出气。 花木兰的求生欲离家出走久久未归,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的她继续说道:“她喜欢我,我知道。但是我对她……” “没有男女之情。” 祝英台借机把脸靠在花木兰胸膛上狠狠蹭了蹭,挑衅道:“男女之情?” “就是我对你的感情。” 花木兰的求生欲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回归,完美回答。祝英台满坛子酸醋就这么被洒了一瓢碱下去,酸意都随着泡泡飞走了。 “大小姐想过让我做她的亲卫,这样既安全又省事。” 祝英台符合的点点头,做亲卫的确是一个好选择,亲卫军龄是按三比二折换,也就是说,只要当六年多亲卫,就可以折算成十年普通兵役期。而且饷银极高。 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誓死保卫主将安危,按军法主将一旦阵亡,全体亲卫都要陪葬。即便是这样,亲卫仍旧是一个令大头兵们眼热不已的好差事,这回花木兰的亲兵折了十三个,却有近一百号人为了这十三个空缺东奔西走。 花木兰这种边地幢主的亲卫都是如此吃香,更别说沈霖这种完全处在安全境地中的大小姐了。那可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上争啊。 “为什么要拒绝?” 糖人还挺好吃的,三两口就吃完了一个糖人的祝英台在花木兰腰间摸索出几个铜板之后又去买了两个。大方地让花木兰咬了一口。 好在年方十五的祝英台还未完全长成,花木兰今年又长高了一点,勉强达到了男子中上游身高,这样两人间的互动才被大部分赶庙会之人当成了官宦人家兄弟间的嬉戏,并没有往其它方面想。 嚼碎口中的糖,甜味让人迷醉。 “因为我不能当亲卫,也不能回应大小姐任何一点好感。离大小姐那么近,总有一天她会察觉到我是女儿身。而且,都护不会允许……” “木兰你武功军略这么好,假以时日定能做到大将军。而且若得军方巨擘沈氏的支持,你完全可以在三十岁之前成为大将军,这样也并不算辱没她沈氏门楣。我听闻整个沈氏对沈霖视若珍宝,怎么会不舍得对她的心上人做一点投资?” 这些路数祝英台再熟悉不过了。南方和平光鲜的背后是军中派系林立,各自拉山头抱群而局。祝氏当年就是因为一步踏错,而被逐出了军中基本盘,不得不捡起书本,以治经修学为第一要务。 然而利益总是要靠武力来维护的,高门大户有时候也会扯下那块名叫道德礼仪的遮羞布,将族中适龄女子嫁于流民军军头为妻,以武力保护换取家族延续。 在祝英台看来,花木兰这种人中英豪,绝对值得沈氏下这个功夫培养拉拢。 花木兰自嘲一笑:“大将军夫人怎么比得上后位?大小姐来漠北可是为了避祸。” 明白了,祝英台全明白了。 朝中的过期邸报她可没少看,朝中两派在先帝驾崩之后更是斗得人尽皆知。作为先帝铁杆,今上辅政大臣的太尉沈冲就是沈氏一族如今的族长。为了巩固权位,也为了让皇室放心,沈氏第三代沈霖这个唯一的嫡女就自然成了皇后的不二人选。 为此沈家不惜用了千里奔丧的借口将沈霖送到漠北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保护起来,先帝也是煞费苦心,用各种理由安全地将沈霖送到了漠北。 沈霖是彼此间利益的枢纽,必须守护住。 从说不定有没有的大将军夫人和铁板钉钉的皇后之间选一个,这种简单的选择题用脚丫子都会做。而要不是花木兰才略过人,应该早就从人间蒸发,而不是被怜才的沈大都护给打发到边界去做一个实权幢主了。 “如今皇上服孝期将满,沈大小姐也该回京成婚了对吧。” “嗯。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 危机解除,祝英台松了一口气。 “那木兰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荷包里的三枚箭镞是怎么回事?” “我教她射过三支箭。她应该是把箭头磨钝之后留在了身上。” 祝英台当场暴跳如雷,自己居然不是第一个被木兰手把手教着学箭的人! “你回去教我射三十箭!不,三百箭!” “好。” ※※※※※※※※※※※※※※※※※※※※ 四舍五入,俺们花花也是泡过皇后滴人! 总算用这一章把前面的坑填好惹!自己给自己撒花! 花花这笔风流债,有得是时间还。——来自亲妈作者的凝视→_→ 第42章 有些事情一旦说开了也不过就是一笑的事,以祝英台的自信和对花木兰的信任,她还真没觉得花木兰和那个沈大小姐有什么越界的关系。 充其量就是两人都对对方的感情心知肚明,而沈大小姐巧妙地利用了花木兰不会拒绝的特点,试图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让将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这计划好就好在,即便不能成功,也能成功使花木兰对她怀有一份不能回应感情的愧疚。 祝英台只能说这个女人十分聪明。因为这种温柔刀对花木兰来说简直是一削一个准,如果不是两人遇到的时间地点身份都不对,如果不是祝英台这种天降之人恰好出现截了胡,花木兰会选择谁还是个未知数。 但知道两人没有关系,不代表不会吃醋,更不代表不会秋后算账!而要是文人算起账来,那可比只会斩首的武夫们厉害多了。 好在……祝英台掂了掂手中的荷包,精铁制成的箭头互相撞击起来犹为好听,虽然明白沈大小姐将这个荷包送还回来是代表着就此结束的意思,但心气不顺的祝英台还是狠狠剜了傻笑的花木兰几眼。 这兵痞,处理民政是一塌糊涂,遇事就主簿长主簿短的加摊,也就仗着会武功勾搭爱慕英雄的小姑娘,现在也只会傻笑。 也不知道那些小姑娘是怎么想的,脑子被门夹了吗?居然会看上…… 等一等,似乎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一想到这个,祝英台更气了。将一切原因都推到自己鬼迷心窍之后,将荷包扔给了花木兰。 “英台你这是?”手忙脚乱地接住荷包,花木兰提心吊胆的陪着小心,生怕一会就被清账,到时候晚上就没法睡了。身为老秦头的得意门生,英台可是知晓如何能把自己掐痛还不牵连伤势到底。 还好这一切并没有发生,祝英台只是伸手:“给钱。” “哦,好好。”花木兰应了一句,也没问要多少,更没有点,一股脑地把自己今天带出来的钱都给了祝英台。 手里的碎银子还是有些分量的,不比刚才的荷包轻。 “木兰你钱不少啊。”祝英台冷嘲了一句,看在花木兰好脾气的挠头傻笑的份上没有继续热讽。 总而言之,今日理亏的花木兰是绝对不会反驳祝英台的一句话的。除非她能争气地在谢驱不在的情况下一人管理军事和民政,不然祝英台一个不高兴,请病假撂了挑子,民政方面就会立刻趴窝。 但是机智如祝英台,也同样在庙会上遇见了搞不定的物事。 三十文钱换来的三十三个草圈,足足丢了一刻钟,但是一无所获。看着和自己同时买草圈的垂髫稚子都拿到了一个木口哨,祝英台面子挂不住了,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花木兰。 这又轻又软的草圈在自己手中全不听使唤,投哪不去哪。明明落地了还要弹那么一下,真是气死人了! 花木兰收到暗示,将手放在了祝英台面前。 “怎么?” “银子。”花木兰说的可谓是十分言简意赅 了。 祝英台玩游戏玩出了三分火气,连带着看摆摊的小贩都不怎么顺眼了,在心中骂了几句满脸堆笑的小贩奸商之后,扔出一角银子换回了十一个草圈。 暗道这老板会做生意之后,花木兰掂了掂手中的草圈,在祝英台耳边说道:“英台,想要什么?” “木兰你能中几个?” “你先说吧,我试试再说。” 祝英台一口气说了八个,花木兰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奇怪,不仅因为祝英台想要的全是泥人、竹蜻蜓、彩陶罐之类不值钱的玩意,三十文钱完全可以在地摊上买回来,而是因为从刚才祝英台丢圈的情况来看,她完全没有想到祝英台是想要这些东西。 这理想落点和实际落点未免差的也太多了吧。花木兰现在终于明白了小主簿为什么学不好箭术了,全赖天赋太差。 在心中默默放弃了今后教导小主簿箭术的计划之后,花木兰将精力放在了游戏之上。她带着小主簿可是出来找乐子的,而不是花钱找气受的。 小主簿好胜心太强,玩个游戏还把自己给玩恼了,自己要不把场子找回来,等会也没心情看灯会了。 丢草圈而已,这种是还真是想输都难。 站在划定的黑线外,花木兰气沉丹田,轻喝一声:“着。” 草圈飞出,没有任何弹跳,稳稳地落在了竹蜻蜓上。 周围看热闹的小孩子齐齐拍掌跳脚叫起好来,没想到那打扮英武的少年是个人多手臭的主,这不断咳嗽的病秧子才是厉害角色。 摆摊小贩也不笑了。就花木兰那手一露,他就自己是在遇上高手了,这种高手一旦玩心上来能让他这几天赚来的钱都赔进去。 接下来的三个圈又是连中。祝英台眉眼弯弯,高兴极了,那小贩却是说肚子疼要去上茅房。 花木兰知道,戏肉来了。 朝着周围做了一个罗圈揖,花木兰以接口小贩跑了而带着祝英台跟了上去。 半晌后,祝英台欢天喜地的抱了一个精巧的木匣子出来。 “木兰,百宝匣诶,真好看。” “嗯,很好看。”花木兰边说着,边把前面挂着的灯笼给拨开了,免得不看路的祝英台一头撞上去。 “木兰你怎么知道那摊贩手里还有这么个好东西的?” “规矩而已,走南闯北的买卖人手里都得有两三件东西压箱,若是一时不防和同行同地摆摊,他们就得拿压箱的东西出来斗宝,输了的会自觉离开。还有一种就是遇到了我这样有本事来砸场子的恶客,摊主就能拿出点宝贝送神了,东西是小时,砸了招牌就是大事了。” “哦。”祝英台听罢点点头,拉着花木兰就往卖灯笼的那边跑:“也该轮到我出出风头了。” 单论学识,可能整个漠北城都没有比祝英台更出挑的,花灯摊的小贩们就更不能和她比了,那些被夸作天上有地下无的谜题很多都是她启蒙时就被教授了。 不多时,祝英台就以更轻巧的方式赢了九个灯笼回来,硬是把跟班的花木兰变成了一个人型自走灯架。 和花木兰一样,祝英台也得到了一个精巧异常的八角宫灯。 得了八角宫灯的祝英台看了看提着九个灯笼的花木兰,掩唇轻笑道:“用不着那么多灯笼,都散给孩子们吧。” 于是一直跟着她们看热闹的孩子们一人得了一个灯笼,拿到灯笼的孩子们也不继续跟着了,提着灯笼一溜烟就没了人影,也不知道去哪疯玩了。 吃也吃饱了,玩也玩够了,心心念念闷羊羔的祝英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花木兰就往家里走。 街转角处却转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拦住了二人。 “小施主莫慌,贫僧并无恶意,只是见后面这位小施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才思敏捷,不似凡俗之流,所以特来相会。” 祝英台从花木兰身后转了出来:“大师请了,不知何事找上小可,家母也是崇佛敬道之人,但有所求,又在小可能力之内,必无不应之力。” 老僧唱了一句佛号:“无有所求。只是小施主身上有不类本世之气,故来查看。也罢,今日相遇就是缘分,小施主且将这串念珠收好,可保你二十年无虞。” “二十年?大师,您这是什么意思。”花木兰想去抓那老僧,可就算以她的速度,却也抓到了一片空气。 老僧就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 “了、结、前、世、因、果?”接着灯笼上的光,祝英台看清楚了佛珠上刻的字,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祝英台拉过惶急的花木兰替她拍背顺气,宽慰道:“木兰,不用找了。无需担心,我已心中有数。” “是什么?” “二十年内回一趟会稽就好了。” ※※※※※※※※※※※※※※※※※※※※ 老僧出现全是剧情需要,以后会把坑圆起来。本文就是普通低武世界,不用担心打穿大气层。 注:采用了流传最广的祝英台家乡所在地会稽,今浙江绍兴。 第43章 一灯如豆。 红红的炭火上放着一个小药罐,沸腾地药液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白色的蒸汽将罐盖顶开,冒了出来,于是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这是秦远为她新创造出来的药息疗法,即便她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也必须得这么做。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刚刚换完药的花木兰身着单薄的中衣,倚在床头擦拭自己心爱的配刀。 “噔。”隔墙传来一声脆响。 “一更了么?”花木兰披上外衣举步走到了窗边,推窗看去。只见滴漏点点,果然是一更了。 “又玩疯了。”花木兰笑着摇摇头,将窗关上,回到屋内将放在炉边保温的闷羊羔给放在了一旁。 猜测祝英台又和秦舞玩疯了,因此又在秦宅住下了的花木兰并未起疑。 陪着小心和祝英台玩了一晚上,还在伤中的花木兰也是困意上涌。外边有值夜的门子,所以她也只是将内室的门闩插|好,就准备和衣睡去。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混着低低的呼喝训斥就在这个时候打扰了她的安眠。 “幢主,幢主快开门啊。属下有事禀告!”花木兰刚刚系好外衣袍带,持续而短促的敲门声就响起了。 “来了。” 打开房门,花木兰首先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 万幸,脑袋还在脖子上。 透过淙淙鲜血,眼神很好的花木兰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正是今天晚上奉命送祝英台去秦府的马夫伍三。伍三这么个模样,英台又没回来,花木兰心中顿时闪过了无数个不好的想法。 本就受伤在捂着额头制止流血的伍三突然感觉有一种沉重如山岳的气势铺面压了过来。 粘腻的压力让他连吸气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 即便花木兰已经竭力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并不是敌人,不需要如此憎恶失态。但心中的怒火还是压抑不住,胸口的血又在往上涌,熟悉的甜腥味从喉间蔓延到了嘴里。 “咳。”花木兰扶着门框咳出了一口乌血。 “幢主!”门子连忙上前扶住了花木兰。 “让开。”花木兰推开了门子,上前揪住了伍三的衣领,咆哮道:“主簿呢!某问你主簿在哪!” 花木兰又何止身经百战,这一怒更是混血而出。伍三一个小小的马夫哪里挡得住这一怒,当即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不住叩头:“小的,小的无能,送主簿回来时被十余个黑衣人围攻了,磕伤额头晕了过去,主簿应该是被那群人抢了过去,小的,对了,小的无能,幢主,幢主饶命啊。” 花木兰本想给伍三一脚,但看着地上流着的鲜血,终究是没狠下心。 “劫你们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磕头磕到懵的伍三被门子拉起了给了两个大耳刮子。 “快说,幢主问你话呢,劫走主簿的人有什么特征没有!” 伍三嗫嚅道:“天黑,小人又被打晕了,没……没看清。” “幢主?”门子将伍三松开,询问花木兰的意思。 “放了她。” 门子心有不甘,一脚踹翻了伍三。吼道:“还不快滚!” “今后把他辞了。去把周行他们找来。”花木兰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掩门回房,不到半刻钟,就内罩了一身轻便的皮甲走了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亲卫队集合,花木兰只看到了一个拿着配刀的门子。 门子十分尴尬:“幢主,弟兄们都出去喝酒了,府里没人。” 花木兰蹙眉想了一阵,下了命令:“留着守门。” “幢主!我也可以握刀的。漠北没有孬种,您就带我去吧。” 花木兰不为所动:“留着守门,这是军令。” 花木兰从腰间拽了一块腰牌下来,你在家守门的时候万一有人上门找事,你不要抵抗,拿着这个腰牌去找巡防营。 花木兰提刀出了门。 此时已是二更。庙会正在散场,没有宵禁的坊市内时不时能醉汉看到扶墙慢慢走动,嘴里还说着胡话。更多得则是在街角酣睡,等着巡逻的兵士来把他们打醒,免得冻死在街头。 花木兰一直在想是哪个王八蛋看自己不顺眼,居然用了绑架小主簿这种卑劣手段来要挟自己。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回向她伸爪子的是一个她从未注意到的小角色。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垂涎祝英台的美色。 正所谓小泥鳅也能翻大浪就是这种情况。 摸不着头脑的花木兰没有第一时间去都护府寻求援助,因为她怕正是军中人对她下手。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花木兰自有一套办法去找到小主簿。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还来得及。希望那些小婢养的能守点规矩,不要玩别的花招。 绕过巡夜的兵士,花木兰借力跃过了坊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跑了大约一刻钟之后,花木兰到了一座破烂的土地庙前。庙门紧闭,几片破瓦和角落里结起的蛛网无一不在向人们昭示着此处无人。 花木兰却不信这些。 绕到墙角,花木兰掀开了香炉上的瓦。果然,里面还有着一截没烧完的香。心中有底,人便不慌。 轻轻敲门,三长两短。 果然有了回应。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了花木兰:“谁啊?” 花木兰压低了嗓音:“问路人。” 暗号再度顺利接上,苍老的声音明显回应的比以前快了许多:“问什么路,人在哪?” “今夜一更左右,平安坊,马车里的灰衣男子在哪?” “五两银子。” 花木兰直接从怀中掏出一锭三两的足金扔进了窗子里。 “越详细越好。” 一阵摸索声,似乎是庙内的人在急于确定黄金的真假。 在确定真假之后,庙内传来了一个近乎谄媚的声音:“是刘家庄的刘允金做的。” “刘家庄刘允金?” 白得了许多银两,庙内的人也不介意多提供一点消息:“是个兔|相公,喜欢男人。” 得了确切的消息,花木兰也不遮掩了,用权利直接去巡城营调了一匹马,飞马朝城外奔去。 ※※※※※※※※※※※※※※※※※※※※ 十二信誉童叟无欺,三更送到。 第44章 坞堡,原是前汉季世之时流民盗贼蜂起,世家大族为延续宗族,纷纷聚族而居,结寨自保,此后便蔚然成风,但凡同姓,具结其堡。 后汉初立,百废待兴,光武帝虽大刀阔斧,但仍未能阻止愈演愈烈的结堡之风。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一旦对这些世家大族动刀,朝政间脆弱的平衡就会本就打破,今朝做天子,明日为囚徒都有可能。 开国之主尚且如此,后世守成之君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至后汉末期,世家大族隐匿盗贼,包庇不法已成公开事实,官府还不敢公然抓捕。豪右据险自守,对抗官府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事有不成,则亡命天涯。 尔后又有黄巾之乱,三国争雄,八王之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坞堡更是在这种动乱的环境中遍地开花,庞大的坞堡甚至能收容上万人,自成体系。 眼前的这座坞堡,想来就是这那种年月里的产物。 从军事角度来看,这座坞堡已经做到了眼前人家财力所能做到的极限。至少三年前花木兰刚刚接手烽火台也比眼前这座坞堡强不了多少。花木兰还敲了敲厚土墙,好吧,烽火台的城墙打的还没这个牢呢。如若存粮足够,庄内主人又调度得宜,抵御外侵的能力还是足够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最好的假设上。 自本朝太|祖鼎定天下,胡儿出身的太祖那叫一个无所顾忌,道德礼仪于自标为莽夫的太祖根本不适用。凭借着石砲,太|祖于马背上将中原的坞堡拆了个七七八八,没被拆的也尽数称臣,自己动手把坞堡给拆了,自归于王化之下。唯有漠北这片于先帝时才纳入版图的领土还有着坞堡残余。 堡楼里露出的竹矛尖,告诉着花木兰里面有人值守。 不过不要紧,花木兰可是一个当斥候时就敢靠着三句柔然话就摸进柔然大营的胆大包天之辈,又怎么会惧怕这种小坞堡,尤其是乡下小地主们还个顶个的会败坏祖业。 没废多大功夫,花木兰就靠着耳力根据脚步声测算出了庄丁们巡逻的规律,借着空档花木兰翻墙而入。 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胸口传来的剧痛告诉她伤口又被崩裂了。 将自己掩藏在黑暗之中,花木兰听到了几个正在墙角躲风的庄丁聊天。 “虎子,你说大郎今儿又发什么疯呢?逛庙会还带回来了一个大麻布袋,让咱们两去守着院门喝风就算了,还让大树和十三郎去看着柴房。虎子你说,大郎到底是鼓捣什么东西这么神神叨叨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嘿嘿。” 这声嘿嘿让花木兰生起了一股恶心反胃感,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的她将腰刀别在了腰间,从靴中拔出了短刀。 谈话还在继续。 问话人十分上道:“虎子哥,来。” 这个味道花木兰并不陌生,是军中制式烈酒的味道,不过品级并不高,只是普通士卒的水准。 果然,刘家和军中有勾结。不过这并不影响花木兰想杀人的心。 “这你就不懂了吧,今天是个好日子。” “庙会自然是个好日子,只是今儿要守庄,没法出去看看。来来来,虎子哥你的酒。” “连你这个憨货都想着出去看看,那漠北城里的公子哥更不得出去玩啊。偶有那么几个合了大郎眼缘的,就弄回来,嘿嘿……我可听说,今天这个公子哥可是细皮嫩肉地紧,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猥琐下流的声音不断传入花木兰耳中,折磨着那根本就脆弱不堪的弦。 再听完描述之后,花木兰已经能确认那被绑来的人就属祝英台。 脑中的弦,终于绷断了。 从阴影中窜出,花木兰先打晕了那个捧着酒葫芦的矮小男子,随后抽出短刀抵在了高大威猛男人的腰窝处。 酒葫芦里的就洒了一地,浓烈的酒气散发开来,高壮男人出乎意料的是个蜡枪头,在短刀抵,在他腰窝的一瞬间,就带着颤音道:“壮士,壮士,小人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这干什么这是?” “要是有仇冤,你就该躺在这里。”花木兰将短刀往前推移了几分,威胁道:“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有一句虚言,你就祈祷你的主家为你收尸吧。” “是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小人刘伯西,是庄主的本家侄儿,因为出了五服,所以只能在庄子里当庄丁。对了,庄里人都叫我虎子。” 如此口不择言,花木兰相信眼前这个人没有说假话。 “那柴房里又是什么人?” “小的……小的……” “” 衣服被划破了,寒意顺着刀尖直接传了过来。 花木兰能感觉到这个大个子抖得更厉害了。在持续心理搏斗后,崩溃喊道:“是,是大郎这次带回来的雏儿,大郎每年都会带几个回来,迷昏玩过之后就丢到官道上。” 花木兰十分震惊:“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有人找上门来?” “大郎做事很隐蔽,都是打昏迷晕之后才会动手,天亮之前就会扔回官道。大郎说,那些公子哥都好面子,一定不会主动把消息抖落出去,只要庄里人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 “很不巧,我来了。”怒火中烧的花木兰终究是没有对刘伯西这个从犯下死手,只是一个手刀将人打晕,让他最近几个月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脖子都抬不起来。 果然,坏人还是有脑子的,居然巧妙利用了受害人不敢声张的想法,不然也不会做坏事这么多年还没被发现。 如今已是三更天,如果悉如刘伯西所说,天亮之前就会将人扔回官道上,那么留给她的时间就已经不多了。 坞堡形制都差不多,花木兰很快就摸到了柴房边。 很奇怪,门前没有谈话中所说的守卫。 既想又怕,花木兰推开了柴房门。幸好,上苍庇佑,花木兰看到了靠在墙角昏迷不醒的祝英台。 第45章 当一个血性军人愤怒到极点的时候,杀人一定会是他能想到的最快解决办法。 花木兰也不例外。如果此时有人敢站在她的面前,得到的结果只会是断成两截或断成三截的区别。 再三确认祝英台没有外伤之后,花木兰就近在柴房外面的水缸里打了一瓢水喂祝英台喝了几口。随后脱下外袍,给祝英台披上了。 祝英台在墙角昏睡,而罩着一身皮甲的花木兰就把柴房门关上了,自己抱刀站在了门边。 闭眼假寐的花木兰心中也有了一个计划。 此时的花木兰已经冷静下来了,清楚地明白杀人有悖于军法这一点。但只要不杀人,她稍稍做出格一点也没什么问题。自家主簿被绑了,那么自己收点永久利钱也说得过去,军法官那里还是能蒙混过关的。 花木兰开始在心中搭建这个计划的每一步,作为将官,按计划进行每一步已经成为了她的身体本能。 很快,就有人两个人走了过来。厚重而沉闷,听起来是两个男子。 “大郎,动作快些,天亮之前一定要完事。” “吾知矣。” “你也是,非要在夜里带回来那么一个,还在平安坊里动了手。” “兄长不知,那小郎君的确生的貌美,莫说是小弟这种有瘾之人,就算是兄长您,怕也是会心动呢。” 淫|邪的笑声勾出了欲望,先前那个男子闻言有些意动:“当真?” “兄长若不信,随小弟一齐去看看如何?” 一片沉默,藏在门后的花木兰在静谧中挑了挑眉。如果是两个人的话,那她的计划也得变一变了,虽然也就是多花几息的时间而已。 好在那男子还有底线:“还是不了,愚兄妻子在堂,一贯不喜此道,还是不在这耽搁了,就在此祝贤弟你今晚尽兴了。” 当今夜过去,陆言翀才知道当夜的自己是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自此洗心革面,后来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端方君子。而陆父认为儿子能逃过此难完全是因为平时铺路修桥,广集功德,这才得了佛祖庇佑,于是成为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但无论是谁向陆言翀打听那天晚上刘家庄发生的事,都只会得到一句不知道,再问,就要被打了。 那么,花木兰又是做了什么让陆言翀如此噤若寒蝉呢? 其实也很简单,毕竟对于花木兰这种老手来说只用了不到一百息的时间。 刘允金一进门,花木兰就放倒了他。 一把开了刃的短刀架在了脖子上,刘允金立刻怂了。 心里哀呼着自己大意了,居然在来之前就把两个庄丁调走了,居然让贼人趁虚而入。 不过似他这般的公子哥,最善见风使舵,说白了就是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做什么都行。 “她是你劫回来的?” “小人,小人该死,不知竟冒犯了壮士。这样,壮士,你先放了我,这人我任你带走如何?您要是还不满意,那就报个地址,小弟我明日亲自上门赔罪。壮士您一定也不希望舍……舍弟这种事传出去吧?” “你威胁我?”背着光的花木兰将刀又压近了几分。 “哪能呢,壮士,小可家中可是与……嘶……”话语未落,肚子上就挨了一拳,浑身都蜷缩了起来。左手手掌也被花木兰割了一个大口子。 “少废话,摁个手印上去。” 以血为颜料,刘允金颤巍巍的用手在布上摁了一个手印。 吹了吹布上的血痕,花木兰将布揣回了怀中。很好,现在已经有了物证了,回去往上填就行。 那么接下来就是…… 刘允金浑然不觉危险已经到来,还满怀期冀的问道:“壮士,手印,我也摁了,可以走了吧?” “是可以走了。” “那壮士你把刀移开啊。” “我得向你取点东西。” 一听可以走了,刘允金乐疯了:“凡我所有,壮士可随意索取。” “嗯。”花木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哼声。 “有点疼,忍着点。” 刘允金心中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但不得不低头的他选择了硬着头皮上:“好,壮士随意,我忍得住。” 直到刀子进了嘴,绞下他半截舌头之后,刘允金才发现这不是面前之人说得一点点疼。 然而失去舌头的他已经失去了发声能力,只能咿呀学语,满嘴血混着涎水大量往外流,满头青筋爆出,十指更是在土墙上抠出了几个小洞。 冷汗湿透了整个后背,意识已经陷入模糊的刘允金原以为噩梦就此结束,却有一阵更大的痛楚从胯|下传来……银牙咬住了刀鞘,留下五个深深的齿印,但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了。 因为刘允金已经痛昏了过去。 花木兰看着已被染成红色的长袍下摆,用刀挑出了一团柔软的物事后收刀回鞘,将已经晕了的刘允金松开,任由他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 “对不住,以前都是对牲口下手的,一时下手没了轻重。” 忏悔?不可能忏悔的。祝英台现在只恨自己官衔不够高,居然不能直接一刀剁了这么个杂碎,居然还要想这么个法子。 至于刘家背后是谁,花木兰已经不在意了。整个漠北军体系,她人缘还是不错的。如果恰好是交好之人,那么只要不是太笨,绝对不会为这么个败祖业的玩意和她这个前途无量的将军翻脸。如果运气不好,撞上了交恶之人,那更好,花木兰不介意身上多背些债。 一个小小的庄主之子,居然敢绑了一个有品级的军中主簿,这官司就算打到郡守府,她都是占理的。 从已经昏厥过去的刘允金腰间取了钥匙,花木兰上前背起祝英台,打开柴房门走了出去。 陆言翀还未走远,就被小跑着的花木兰追上了。 “兄台,劳驾,敢问从哪走是后门啊?” 陆言翀虽然疑惑为什么大晚上会有人在大晚上这副打扮,但并未细想,只当是庄丁喝醉酒找不到路了,好心的给指了路。 而后陆言翀越想越不对劲,直到走到一个明亮处发现了肩上的血手印…… 急急跑回柴房的陆言翀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刘允金倒在了血泊中,旁边还有两块他无比熟悉的软肉。 ※※※※※※※※※※※※※※※※※※※※ 各位读者老爷圣诞快乐! 今日没有第三更了,各位明天见啊! 第46章 在还未完全回暖的天气里,夜总是短暂的。在护送秦远回府后,花木兰已经清晰的看到了天边所泛起的鱼肚白。 揉了揉发酸胀痛的眼球,花木兰强打起了精神,现在的她,还不能睡。英台昨夜受了凉,高热不退,发了一夜的冷汗。花木兰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一晚上,又在拂晓前去请秦远过来开了方子,刚给老人家送回去。等抖落完这一身朝露,花木兰还得回去煎药呢。 照顾人从来就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 只是,这街边的挂着的彩绸是怎么回事?明明刚刚走时还没有的!居然还有人用黄土垫道,净水扑街?庙会之后不是应该全城休眠一天,明天才会恢复正常秩序吗? 花木兰昨日可是看得真切,连巡逻的城防卫士都有些个喝的颠三倒四,又是从哪找出这些人干这些馿粪蛋子工程啊?还是说她不在的这一年又改了规矩,大节之后要清理全城? 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解,但花木兰也不会寻常闲汉那般罗皂,只顾蛮缠那些清扫的老人,想要从中问出个一二三四。 花木兰操控着马缰,掉了个头从另一条路走了。虽然路远些,但不会破坏这些老人的辛勤劳作,也算是功德一件。 花木兰没有想到,她这心血来潮的一让,令她省了不少麻烦。 回到府中,花木兰先去了卧室,室内的依旧弥漫着药气,不过已然是不同的气味。 以手触额,降低不少的热度让花木兰一颗悬着的心缓缓落了下来。喂祝英台吃完药之后,疲惫不堪的她刚想倚着床沿打个盹,就又被人吵醒了。 还是门子。 一天一夜没合眼,花木兰已是心力交瘁。三番两次被吵醒,因为缺少睡眠而头疼欲裂的她难免也有了火气。连带着昨日的一肚子邪火,通通朝向了门子。 门子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当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幢主,府上来了几位将军,由都护府的魏副将陪着,他们指名道姓要见您,属下将他们迎到了厅上,魏副将就让属下来请您了。” 花木兰一听,猛然睁开了双眼,摄人心魄的精芒将门子吓得大汗淋漓,连忙弯腰俯首,不敢再偷瞧她的脸色。 因为祝英台还在内室休息,花木兰不敢高声,因此急急走出了门问道:“你可看真切了?真是魏副将?” 门子自信道:“小眼睛络腮胡,嘴边还有颗大痣,五品绯色熊罴链子甲,必然是魏将军,属下绝不会认错。” “那其它人是什么打扮?” “也是绯袍,只是那纹饰属下从来都没见过,古怪的紧,不过兜鍪上有着一根极长的红翎。” 这番描述让花木兰心中有了底,赶紧吩咐道:“你快去奉茶,就说我去更衣了,稍后就去会客,你去小心伺候着,不然被打了也是白打。” 门子忙不迭去了。花木兰自回到内室把压箱底的青色官服给拿了出来。胸前有伤的她没了祝英台帮忙,这衣服还真是穿的有点艰难。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花木兰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 穿好了官服,疲惫不堪的花木兰朝脸上洒了一泼冷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去见见那几个京中来的贵客。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谓之羽林。红袍红缨,犀皮重斧,所向无敌。 花木兰一到厅中,三个绯袍将领就站起了身迎她。一个是魏涛,另外两个她不认识,但这一身打扮定是羽林军无疑,打头的羽林卫盔上长翎还比身后之人长那么一截,花木兰估摸着应该是个郎将。 羽林卫,天子亲军,一出宫城便以军中官职升三品拔擢使用,也就是说,面前这个羽林卫郎将在漠北城的待遇地位和都护沈云是一样的。 如此大的阵势出乎花木兰的预料,原本以为只有郎官过来颁布旨意的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各位这是……” 花木兰还没回过神,就听得魏涛道:“花幢主,鸿运当头啊!飞黄腾达之后一定得请我们这些个老弟兄喝酒,不醉不归。” 尽管花木兰隐隐约约的猜到是犒赏自己的旨意下来了,但是她没想到规格会如此之高,居然会是个羽林卫郎将来给她传旨,再加上魏涛这挤眉弄眼的样一琢磨,花木兰明白了,这多半是个大惊喜。而惊喜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她还没想到,所以居然在这个当口怔在了原地。 传旨的是羽林卫左郎将庄牧,年约四十,从面相上看像是一个文臣,换上宽袍大袖,绝对没人会把他和武夫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庄家亦是帝京有数的勋贵之家,和沈家一样,是坚定不移的改革派和帝党党。在朝中素有沈掌外军,庄卫宫城的说法。 如果说沈家是皇室手中那根随时可以出击的矛,那么庄家就是皇室手中那面抵御风浪的盾。庄家子弟多半在幼时就充作了守卫宫廷的羽林卫,嫡支庄牧更是坐到了左卫中郎将这样的显位上。 庄牧和沈云也是自小相识,只不过长大了之后各自为家族奔波,也是有几年未见了。昨夜两人对坐豪饮,庄牧借着酒劲骂沈云:“你小子,行啊,居然不声不响的藏着这么一个好苗子。要不是这回军报传回来,我都不知道漠北军还有这么号人物。” 庄牧记得沈云昨晚是这么答的:“花木兰那小子,机灵过后,必然是犯傻。以后去了羽林卫,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得好好照拂她点,不然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卖了。” 在见到花木兰之前,庄牧是不信的。一个能几次三番打退赫古乌斯的优秀将领,怎么会犯傻呢? 但现在庄牧信了。在他眼中,这个在事前仅凭门子报信时的三言两语就穿了官袍出来迎接的花木兰已经不是机灵这两个字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一流的判断力。不过见面之后的表现绝对算不上多么惊艳,顶多算是中规中矩,有时候还有些走神,不能在第一时间应答问询。 可能这是身为天才的通病,庄牧也是在老友的再三叮嘱他照抚自己心腹爱将的份上才决定给花木兰在考核折子上的考语一栏写上优异二字。毕竟是第一个被少年天子选拔入羽林卫的,要是评语写低了,天子的面子也挂不住。 其实这些庄牧就已经准备停当了,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个已经上了京里话本的少年将军,以后回京了也好向天子禀报,向同僚吹嘘,还可以敲打一下羽林卫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弟。 乍然一见,只觉无甚出奇之处。等到一柱香之后,庄牧才发现谈论话题已经被花木兰带跑了十万八千里,偏偏每个人还都津津有味,不觉疲累。 这个一个从血水里淌过来的天才型将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庄牧在心中下了这样一个判断。 ※※※※※※※※※※※※※※※※※※※※ 昨日有事无更,忘记请假了,特在此致歉。 第47章 庄牧和魏涛带着人走了,花木兰就忙着沐浴更衣,准备今日午时必到的圣旨。顺便把今天早上才回来当值的亲卫们一个个敲醒,让他们打起精神洒扫庭除,上街买香案鞭炮。 这也是朝廷给花木兰这种不入流小官的优待,似花木兰这种堪堪入秩的末流小官,根本就没有什么迎接圣旨的意识,香案鞭炮这些东西都是仓促之间准备不出来的。一旦骤然上门宣旨,接旨的手忙脚乱,宣旨的也会感觉没有得到天子特使的优待。这样两方面上都会无光。 所以不是特别紧急的圣旨给一段时间准备也就成了双方的默契。 花木兰突然发现,没了小主簿的生活简直是一团糟。 比如说她的官靴,革带和挂饰放哪了她是完全不知道。如果说以前在烽火台的时候还能仗着地利乱翻一气,但如今这个宅子是沈云拨下来给她住的,祝英台给她放哪了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小金库放哪了也是完全蒙圈,花木兰只是看着穷而已,其实还是小有身家,至少比漠北城的小军官不会差到哪去。好歹在边境待了快三年,马匪营地都清剿了几个,手底下人都盆满钵满,心甘情愿跟着她在边境驻防,她这个做老大的又怎么会没有一点积蓄。只是她一直找不到地花,所以显得很穷而已。 马匪营地那许多的狗头金,花木兰自然也私留了一部分,找金匠融成了许多金锭,都没有标识,专门为了送礼用。可如今送礼的人到了,她找不着钱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花木兰现在是明白了,她这把锋利无比的刀就算再怎么想出鞘,那也得等祝英台这个鞘点头了才能展露寒芒。 越来越大的动静终于弄醒了还在浑水中的祝英台。 “风风火火的……又在找什么?”刚刚睡醒的祝英台哑着嗓子开了口,从床上支起了半个身子。 披头散发的花木兰,飞也似的跑了回去把祝英台摁了下去:“英台你快躺下,免得又着了风寒,你要是有个什么不舒服,秦师又得责骂我了。” “嘶。”花木兰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一缕垂下的头发被祝英台扯在了手中。 “哼。”见花木兰回望她,祝英台又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哼声。 没有心情理会这些的花木兰替祝英台掖好被角,碎碎念了起来:“这几日就安心养病,民政事务我来接手几天,等你病好了再给你。不要思虑过度,万事有我呢。” 祝英台:“我是怎么回家的?” “昨日有人在你回来的路上用迷药弄晕了你,应该是打着向我要赎金的主意,我摸清了地方,连夜把你带回来了。” 花木兰没敢说真实原因,她怕把真的原因一说,一贯要强的小主簿会直接气晕过去。 祝英台点点头,显然是信了花木兰的话。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祝英台一向对花木兰绝对信任。所以她还不知道花木兰为了她,昨晚做出了怎样的过激行为。 不过她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因为聚集在平安坊坊门前,准备前往花府闹事的庄丁的领头人,刘家家主刘其庸正在被魏涛摁着打。原因是魏涛找茬,说他们聚集在坊门前挡了卫队出行的道路。 一把年纪的刘其庸被魏涛那劈头盖脸的马鞭抽的是皮开肉绽,鬓发散乱,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嚎连连。 心里一直憋着气的魏涛下手颇重,情急之下刘其庸也就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当场哭嚎道:“尔等皆为一丘之貉!可怜小儿遭辱,竟讨不回来一个公道,老夫要去郡守府告你们!” 魏涛心里愈发来了气,本想着两位京中贵客当面,不好直接下手抽死了这老匹夫,只能找茬鞭打一顿聊以出气,没想到这老匹夫却得了意,居然说什么因为儿子受辱要去太守府告他。 就他儿子那个浮浪之性,每日斗鸡惹狗犹嫌不足,那点子破事又怎么能瞒过他们这些地头蛇。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看在他家亲戚在郡中做长史的份上,刀切豆腐两面光,大家面上好看罢了。如今居然敢当街吵嚷,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 庄牧却来了兴趣,身为天子宣旨郎将,这种事发生在了眼前不过问一下,事后那些闲的没事干的御使若是风闻奏事参他一本,丞相那边的狗可就又要咬人了。 庄牧制止了魏涛:“魏副将,先住手。老伯你也先起来。本将与漠北太守还有几分关系,老伯若是信得过我,且先说与我听可好?” 刘其庸从地上颤巍巍的爬了起来,牙都被打落几颗的他满嘴血水,那情状倒是十分惹人同情。刘其庸引着庄牧来到了刘允金那简易的竹架前。 “将军掀开白布便知。” 庄牧依言掀开了白布,只见两|腿|间一片殷红,隐隐约约能看到草木灰掩盖其上,但还是不断有血水从中冒出,将鲜红区域不断扩大,久在宫中值守的他心内了然。魏涛却差点笑出了声,是哪路神仙做了他们一直想做却没能成功的事情,居然把刘允金这孙子给骟了。 那刘允金的姑父漠北长史吴文举多年无后,早想过继刘允金这个纨绔为后,只不过一直卡在了刘允金人所共知的癖好上,才迟迟没有付诸实行。如今刘允金连做男人的资本都没了,也难怪他那个混账爹会如此癫狂。 庄牧也是男人,看了两眼之后就将白布掩上,悲悯道:“老丈节哀,令郎此伤,唉。” “多谢将军宽慰,犬儿如今已是没了指望,老夫如今唯一想法就是将凶犯绳之以法。” “听老丈所言,似已知晓是何人所为?” “正是,老夫已然知晓,那凶手就是刚退回漠北城中的幢主花木兰。”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魏涛当先驳道:“老匹夫,休得含血喷人!” 刘其庸唤家人托上一件血衣:“老夫这里有血手印一枚,魏将军可叫她出来当堂对质,看是也不是?” 魏涛被噎得说不出话。 庄牧却抓住了盲点。 “老丈,具本将所知,花幢主自前线伤退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的养伤,又怎么会与令郎扯上关系?” “如今物证在此,将军还要与那花木兰开脱么,莫非将军也与他们沆瀣一气,前来戏耍老夫不成?”因为有姻亲撑腰,刘其庸在漠北城是横惯了,又有儿子伤重的巨大悲痛在内,所以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踢上了铁板。 围观的人群是越来越多,庄牧的好脾气也消失殆尽,久为天子卫率的他自有脾气,厉声道:“回答本将的问题!” 积年官威一瞬发作,刘其庸双膝一软,差点就跪在了当场,结结巴巴道:“昨日庙会,小儿于街上遇到了一个公子,相谈甚欢,邀他回庄共饮,那花木兰却尾随在后,将小儿刺伤之后便带那公子哥离去了。”刘其庸还是有点见地的,觉察出面前之人来头不小之后就改变了策略,尽管是惊惧之极,还是将所有锅都甩在了花木兰身上。 “那公子与花木兰是何关系,你可知晓?” 刘其庸支支吾吾:“大抵是贪婪那公子哥美色,又或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犬子已是这副惨态,将军您可要明辨是非啊!” 魏涛在心里暗啐了一口:“呸,花小子是何等英雄之人,怎么会和你那纨绔儿子一般,会是个兔相公。” 魏涛还真说错了,花木兰不仅是他们眼中的“兔相公”,还爱得十分深沉。 在祝英台的指挥下,花木兰成功将所有的东西都找了出来,东跑西颠的她又被祝英台招了回来。 “替我穿衣服。” “英台你可是要什么?我去给你拿就是了。” “替我穿衣服。”祝英台又重复了一遍。 还能怎么样呢,花木兰只得从命,不过执意要起来的祝英台被她裹成了粽子而已。 嫌弃的摘掉了大氅和毛领,祝英台才松了一口气,到底谁是大夫啊,屋内火盆烤这么凶,这呆子又给她加这么多衣服,是想热死个人么? 再给自己绾发的花木兰又跑了过来,急得梳子都拿在了手上,刚挽好一半的发髻也散了。 “没轻没重。”祝英台接过了花木兰手中的梳子,又抽走了她头上的簪子,在花木兰满腔不解中开口道:“湿发就结髻,湿气会入颅骨的,老来定会闹头疼。” 花木兰唯唯点头,任由祝英台施为。要是秦远看见这一幕,又要被气死了,这话他和花木兰说了许多遍,怎么一点都没听进去,我行我素。偏祝英台一说,就听进去了。 祝英台让花木兰取了干布来,将头发分成一小股一小股,用干布分别包裹吸收水分。热气蒸腾的室内,花木兰于此刻有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此时平安坊前的公开审判却到了最要紧的关头:“陆言翀,本将提醒你,想好了再说话,攀咬朝廷命官是要祸及三族的。” 陆言翀手足无措,最后才崩溃大哭道:“学生,学生只知晓是刘允金将那公子掳掠回庄,喝酒时曾与学生提起过,至于那公子和救人之人是谁,学生一概不知啊。” 庄牧的眼神冷了下来:“刘庄主,昨夜与令郎相聚的陆公子都不知道那公子是谁,庄主你又如何知道行凶之人是花幢主呢!”刚刚了解了刘家背景的庄牧感觉此事太过凑巧,凑巧到庄牧已经在心中给此事定性为丞相那边的人在蓄意挑衅。 用一个纨绔公子哥刘允金换花木兰这个前路无量的羽林卫中郎将,可是划算的很。 刘其庸面色一遍,但仍然振振有词:“小儿昨日遇害之后,半个时辰之内只有花木兰一个人携人进了内城,不是她还能是谁?” 魏涛也缓过劲了,冷笑道:“城防营那些蛀虫,真是让庄将军您见笑了。” 庄牧无所谓的摆手,城中唯一一个不属于漠北军的编制就是城防营,算是对丞相那边的妥协,给自己人泄密也不算太过大惊小怪。至于沈云会怎么利用这件事情拔钉子,就不关他的事了。 “刘庄主,本将好心提醒你,若是真要打官司,以民告官,首告先得脊杖三十。而且用城防出入记录为佐证,泄露军事机密会先判罚,笞刑五十。至于刘允金掳掠他人,其人目前还身份不明,如若为朝廷命官,需被充军苦役二十年。”庄牧来之前就听说了,花木兰此战胜利得益于一个俊美异常的小主簿,可惜今日被花木兰告知偶染小恙,缘悭一面,想来那主簿和昨夜之事脱不了干系。 庄牧说完,也没有多做停留,骑马便走,魏涛还怜悯的看了一眼昏厥在地的刘其庸。此等恶贼,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第48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漠北军将花木兰,骁勇善战,果敢英敏。率疲弊之卒,克虎狼之众。逐胡|虏于漠北,扬国威于塞外,朕心慰矣。故特旨简拔花木兰为羽林卫中郎将,代朕经略漠西,军政尽付……” 到后来宣旨羽林卫在说什么花木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脑子完全是一片空白。羽林卫中郎将先像一个巨大的馅饼将她砸的头晕眼花,可还没来得及高兴,经略漠西这四个字就把她扔到了冰窖之中,彻骨寒意犹胜于她当年穿着单衣来漠北服役的路上。 可当年的她还有沈霖把她拉入马车中靠着火盆取暖,可如今呢,只有自己了。 花木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众人玩味的眼神中接了旨,仿若一只精巧的提线木偶,机械又灵活地完成了所有的动作。高呼万岁,奉上呈仪,酒一杯杯灌入肚中,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你这个下属还算不错。”沈云和庄牧身份不一般,自然不会和其其他人一般围绕在花木兰身边祝贺,只是下场饮了一杯酒之后就回到了都护府暖阁。挥退了所有仆役之后,两个多年没见的兄弟谈起了政事。 时光磨平了两人的棱角,当初走马章台,嬉戏游猎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家族中的顶梁柱,并且还要托起家族一步步向前。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两人家族在同一架战车上,兄弟俩不会因此反目成仇。 只是见到了老友,彼此的少年人尾巴也就不用掖着藏着了。 沈云在老友面前也没有端着架子,脱靴歪在了软枕上,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还是庄牧你小子有良心,来北边还知道给我带壶万年春,上次梁瞎子打我这过,不仅什么都没给我带来,还摸走了我两瓶高档烧刀子。” 庄牧正襟危坐,蹙眉看着沈云放浪形骸,也并未阻止,只是出言劝道:“三品要员,两千石封疆大吏,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怎么着?还在我面前摆羽林卫的臭架子?你小子当年不也是……” “闭嘴。” 也不知道沈云戳到了庄牧哪处暗伤,被庄牧狠狠瞪了一眼。 “瞧你那小气样……” 庄牧举起了酒壶大有一言不合就上手的打算。 沈云怂了:“行,是兄弟我失言,自罚三杯。” 在庄牧的监督下,沈云喝了足足三杯酒,酒喝得急了,醉意也就上了头,话匣子自然也就打开了。 “行,咱们说正事。等会,先打住,别和我夸花木兰那小子。那小子是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多优秀我心里有数。” 庄牧笑笑:“你确定不是因为她和小妹走的太近,你看不下去想去宰了她的时候才无意中发现么?” “也可以这么……” “庄牧,你诈我!”沈云暴怒,庄牧却只是笑。 “一肚子坏水,就知道坑兄弟。” 抱怨了几句之后沈云也干脆地承认了这个事实:“确实和你说得一样。但是这小子是真有才干,不然我早把她乱刀剁了去喂狗了。” “看出来了。天子如此明显的千金市马骨行为居然都没让她有半分失态,居然还能觥筹交错,应对得宜,你我皆不如她。” “废话,咱俩十六岁还在国子监读书玩乐,那小子就当了先锋斥候,立功数次之后,名字又兜兜转转回到了我案前的军报上。二十岁咱俩刚刚及冠,入宫当差,她就一溜烟窜到了正四品。和她比?别说我俩了,有个好老子的李华元都比不过她。” “可惜了。”庄牧听了好友的一长段话,只回了一句长叹。 “是啊,可惜了。”烈酒入喉,辛辣而刺激,沈云重新倒在了枕头上。 “老子要是还有一个妹妹,肯定会嫁给她,早早把这个王八蛋拴牢了,省的被别人打主意。” 庄牧想劝,但劝不出口。 天子将一个羽林卫这等亲近之职授予了花木兰,表面看是荣宠无限,实则是在敲打庄沈这些军中勋贵,该放权让位了,总不可能让他堂堂一个天子遇功只能赏边将羽林卫职位吧。 而圣旨中经略漠西这一条就更诛心了,漠北这个缓冲要地被沈氏父子两代人几十年功夫经营的如同铁通一般,只要朝廷不指手画脚,又何来边地失陷,庶民受苦,更别说派花木兰去经略漠西了。 明明丞相那边在扯后腿,却给军方打了一百板子,搁谁谁都冤枉。 酒精麻痹了神经,物伤其类的沈云红着眼睛问向庄牧:“牧之,你老实说,朝廷是不是把我们这些儿郎都看做了弃子,不用的时候就放在外面不管,等到有用时,一个羽林卫郎官就能把我们安抚了!你说说,我这个漠北都护要是战死在这,能不能换死后的一个大将军当当啊,到时候牧之你还得给我作揖。” “形飞,噤声!”沈云这句话语调颇高,惊得庄牧连忙开窗左顾右盼,确认无人之后才斥道:“出口无状,你不要命了!” “命?什么命?我听闻今上常自比为太|祖,可又有哪一点比得上太祖,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壮阔胸襟没有,刻薄寡恩,无情无义,对待花木兰这样的功臣尚且放在火上炙烤,那对待你我两家,又会如何?还是说,天子以为也能遇到自己的孝肃皇后么?” 庄牧不吱声了。 他也是聪明人,完全理解沈云话中意思。花木兰就是一个饵,香喷喷的诱饵,里面却含着剧毒。 天子年幼,势单力薄,掌握不了朝中局势,只能仗着身份斡旋两派争斗,如今不满足于这种状态的天子就以花木兰这个功臣为饵,试图钓出水下的鱼。 羽林卫中郎将羽林五卫之中最得历任天子信任的一卫,羽林卫大将军一贯是皇帝亲任,而中郎将则是心腹中的心腹。 没有任何人会轻易许诺这个职位,连天子自己都不会轻易任命,所以天子只给花木兰一个虚职,而且还打发她去了一片荒凉的漠西以做考验,也是彻底绝了朝内觊觎之心。 权谋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唯独把当事人的感受排除在外了。虽然做臣子的完全就不能指望君上会考虑自己感受,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便是如此的霸道。 按当今天子的设想,只要花木兰这个前途无量的将领肯斩断联系,专心致志做个帝党孤臣,那么这羽林卫中郎将也不是不能给。 虽说十有八九皇帝都会不通过这个考验,但万一呢,万一通过呢?那又有谁不想在最靠近皇帝的身边的地方安插一颗钉子呢? 庄牧看了看仍在借酒浇愁的好友,不露声色的摸了摸缝在袖中的密信,思忖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交给花木兰。 她是个聪明人,一晚上时间应该足够她做出选择了。 据此一百里的郡城,督军百里醒也送走了前来告状的长史吴文举,脸色阴沉地从暗格中取出一封信。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要是这次拉拢计划失败,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告这个蠢货一笔。 军方势力一向是他们这边的短板,自己已经是千挑万选才挑出的一个督军,可来了几年漠北,核心还是被沈云牢牢掌握着,一点边都摸不到。这好不容易找了个给沈云上眼药的机会,就被吴文举的外甥给搅黄了。要不是砚台太贵他舍不得砸,吴文举今儿就不是全须全尾的走出这扇门了。 不过还是要试一试的,一个有可能成为真正羽林卫中郎将的人,丞相他们开出的价码一定会是神仙看了都会心动几分的。这应该足以让那花木兰弃暗投明了。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花木兰那夜酩酊大醉,吐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可很奇怪的是,当祝英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花木兰就安静了下来,睡了过去。 ※※※※※※※※※※※※※※※※※※※※ 最近一个礼拜有事要忙,更新可能会不稳定,请看文的诸位多多体谅,十二在此谢过。 等忙完了就开始日万! 开了一篇末世种田文预收,双御姐的强强故事,求个预收_(:з」∠)_ 第49章 六月,小麦覆陇黄。 花木兰站在刚修建好不久的箭楼上看着无数的民夫举镰弯腰,将一片片小麦收割,等到晒干脱粒之后,这些小麦将成为他们熬过寒冷而漫长冬季的主食。 花木兰昨天晚上看过星像了,星星很密,这意味着明天也是一个大晴天,只要天公作美,她就能保证自己安安稳稳渡过今年这最为动荡艰苦的一年。 不管怎么样,花木兰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果然,粮和兵,才是自己和英台在此世安身立命的本钱。余者,皆不可信。 一道旨意,不仅让花木兰连跳十级,心态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破而后立,这四个字目前用在她身上是最为贴切不过了。 从肉体上杀死一个人并不能称之为彻底消灭,否则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就无从谈起。唯有从精神上毁灭一个人的信念,驳倒他的学说才算是彻底消灭。 所谓唇舌胜刀剑,就是如此了。 三个多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足以让花木兰这柄恨不得时时显露显露于外的宝刀安心归于鞘中了。光华内敛的花木兰现在被丢进人堆里也就是那不起眼的一份子,总算在从军的第四个年头达到了花父对她的要求。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是百战余生还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换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养家糊口的花父的口头禅。 花木兰已经当过了一回出头的椽子,吃到了苦头的她选择缩回锋芒,待时而动。今后谁爱出头谁出头,她是打定主意在漠西这一块好好缩着了。 没有出鞘的刀才能给予敌人最大的压力,不是么? 手中温润的感觉让花木兰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传来了木板的咿呀声。 “我的大将军,先喝了这碗药再看也不迟。” “嗯。” 接过药碗,花木兰狠下心一饮而尽。一如既往的苦涩味道还是让她皱起了眉头。 幸好有一块糖及时塞进了嘴里,甜味将苦味掩过,花木兰才没有那么难受,五官也渐渐回归了原味。 腰间被戳了戳,花木兰回头才看到祝英台笑得一脸狡黠:“堂堂将军,居然会怕苦。” 箭楼上左右无人,花木兰自然捉住了那只在她腰间作乱的小手,大胆逼近,在祝英台不断涨红的脸颊中轻启薄唇:“六品参军,不一样也怕黑么?” 顺带一提,花木兰官拜四品羽林卫中郎将,又有全权经略漠西的旨意,是以就已经有了和沈云一般无二的开牙建府之权。祝英台也水涨船高,从一个九品小主簿,摇身一变成了可着青袍的七品小参军。 不过也没差,反正无论如何都得给花木兰卖命就是了。 于是祝英台气得就是一脚……然后跌入了花木兰怀里。 “小心些,莫要摔了。”花木兰没有一分正形的冲着怀中的祝英台挑眉,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刚毅的面容都在一瞬间柔软了下来。 “哼。”经历事情多了,祝英台也就对花木兰这种人前人后拥有两幅面孔的模样见惯不惊。对于这个人后没有一点威严的花木兰,祝英台一贯选择用冷哼回应,殊不知这样也充分暴露了自己孩子气的一面。 好在这番打情骂俏距离人群极远,就算有眼力极佳人直起腰来观看箭楼,也只能看到两人举止亲昵罢了。 要想花木兰变正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谈军事。 挣脱了花木兰的怀抱,祝英台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本,一条条念起来:“内城墙已经修筑八成了,按你的要求,高三丈七尺,地基打了半丈,厚九寸。以沙石、黄土、石灰相合,中夹石块竹片。我带人试过了,咱们最好的刀斩在上面也只能流出一个白印。可这造价……木兰,咱们从漠北城带来的军资可是有近三成都流入了那面墙啊,会不会太贵了些?” “英台你再忍忍,再过一个月,就有人给我们送钱了。这墙必须得好好修,不然咱们可防不住那些想抢钱的人。” 听花木兰说得如此笃定,祝英台也没有迟疑,在小本子上用炭笔打了个勾。 “三军共计五千人,已经初训完毕,木兰你何时去检阅啊?” “不用检阅,让十幢幢主,不,连带着我的亲卫们一块,轮流出城绞杀周边匪盗,聚拢生民,以盗匪首级和生民人数记功。成绩最优者我给他们发酒放假,最劣者就给我上工地和民壮们一起干活吧。” 祝英台边记边赞许的点头:“这主意好,既能让老卒带新卒见见血,又能缓解城里人手不足的问题,我正愁着修城墙那边的的民夫跟不上呢。” 花木兰见状及时抛出了诱饵:“那就由英台你来决定要有几幢要受罚吧。反正我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祝英台果然上钩,头也不抬的答道:“好啊。” 然后又是一脚。 “将军你又给我找事干!” 这一脚踩实了,疼得花木兰是龇牙咧嘴。小参军越来越学坏了,知道自己只有小腿和脚面不挂甲,每次闹脾气就尽往这两个地方招呼。 可没办法啊,谁叫她有求于人呢。要是祝英台不帮忙,五千人的各种调动能在一天之内让她这个武夫彻底崩溃。毕竟花木兰现在只掌握了幢主这一级别的高级军官,而冷面小参军的名声则是在五千人大军中广为流传。 两人治理方式不同,却在各自的领域做到了极致,因而实现了巧妙的互补。 “我还要去调动后勤,先走一步了。要是想每天都见到我,你最好去找几个人来帮我。还有,要是两个月之内我还看不到银子入帐,我就挂印!”体态娇小,但据本人说还会继续长个的祝英台叉腰狠狠威胁了花木兰一番,拿着药碗气冲冲下了箭楼。 花木兰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好像是自己需要喝药的最后一天。要是不尽快想出办法,还真是没有借口和小参军待这么长时间。 还真是有些难办。在这一瞬间,花木兰无比怀念秦远给她开的各种奇奇怪怪益气壮体的药汤,那样好歹还能见小主簿一面。 第50章 今天的花木兰很开心。不仅是因为本季收割的小麦已经全数归仓,今年只要紧巴紧巴,明年再辛勤劳作,军粮就有六成可以自给自足了。 至于另外四成,也有了着落。就落在眼前这群人身上了。花木兰坐在主桌上,伸指扣了扣桌面,借喝茶掩饰了神色。 该怎么办,花木兰已经有了腹稿,但细节上还得推敲推敲,万一吓跑了这群送钱的就不好办了。不然明年再向朝廷张口要钱要粮就不好意思了。 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她能不能在这立住脚,就看今天这一锤子买卖了。 放下茶盏,花木兰看向了满堂衣冠华丽的商人。没错,就是商人。 本朝并不贱商,据说是当年孝肃皇后引太史公言劝导太|祖:“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是以太|祖允商人以粟捐官,准衣丝绸,由是商贾投朝者众,捐献大量钱粮,保证了后勤运输,为当时率领游牧军队的太|祖鼎定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 太|祖爱憎分明,立朝之后对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商人优渥相待,所以帝京中的一些富贾巨商潜在水面下的势力并不会比那些明面上的朝中高官小。甚至完全可以不客气的说上一句,其中的盘根错节,利益纠葛比立朝才几十年的朝中的权贵暴发户们还深的多。 不过商人逐利是天性,后来也惹出了不少哄抬物价所惹出来的乱子。在太|祖震怒之下狠杀了一批商贾之后,天资绝纵的孝肃皇后又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来解决问题。 邸报上把这个主意叫做给穷乱差地区送温暖,而花木兰他们这些局中人更喜欢用祸水西引来形容这个计划。 移流民罪犯拓边,建烽火台为屏,以商贾输送财物。不出五十年,荒无人烟的地方就会成了大燕属地,游牧部族也会在中原的富庶中迷失方向,再无犯边的实力。以孝肃皇后的原话来说,就是即便守不住这块地,让国内内耗少一点,占一个自古以来的名分也不错。于是拓土实边,就成了朝中一直并行不悖的国策。 相较于太|祖,先帝文弱,但生性纯孝,做不太大革新的他就按部就班的跟着太|祖制定的方略走,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平衡朝局,让新生的王朝在太祖暴卒之后渡过了危险期。 先帝在位一十七载,此项国策一直在不断推行着。漠北城就是一个这样例子,可以说如果没有新柔然汗的异军突起,柔然内的投降派都已经率领部族直接投靠大燕了。 先帝逝世,今上继位。时过境迁,国策的推行就不免变了行,走了样,就比如说花木兰这回被打发到漠西就是因为朝中多方角力。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因为这些对花木兰都没区别,漠西只是一条她必须要淌过的河而已。 卒子过河便为车。这是祝英台和沈霖告诉她的。不过祝英台是用说的,沈霖则是在临行之前以送贺礼为名送了一枚玉制的棋子过来,上刻了一个卒字。这枚棋子如今就在她身上佩戴的锦囊之中,时时把玩警醒自己。 龙归于海,能掀起多大的浪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花木兰对于自己的手上的筹码算得很清楚,雁西城的选址是她亲自选的,原为群胡杂居之所,水草丰美,宜耕宜牧,鼎盛时期这里曾养了十数万牧民。 而经过五胡乱华,太|祖鼎革之后,天下人口锐减,生民不足,此地也就剩下了一些小部族牧民和盗匪,以及成群的野兽。据十三年前的户籍来看,此地已不足三千户,人口流失严重。这样留给花木兰的发展空间就十分巨大了。 而堂中这些商贾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或者说这只是在明面上的一点。那些掩藏在水面之下不可告人的利益则是走私。 商贾边贸乃是定例,但没有足够的利益商贾们才不会来呢,至少不会派出管事级别的人前来。 雁西城地理位置优越,是个交通要冲,如果商队不从这里经过进行贸易,就要绕上一大圈路经过大漠前往胡地,运输成本大幅度上升不说,安全性也得不到保证,万一遇上那捉摸不定的沙暴,很有可能人财两空。 花木兰在此筑城,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理位置重要,等着以后收商税。而商税定多少,就要和眼前这些商贾商量了。多了会走私成风,少了又凑不齐军费。 别看堂中的这些人都没有官身,但只要他们愿意,主家随时随地都可以给自他们捐出一个七品清议郞的虚职出来。不过是怕自己太过扎眼,才久久没有实行。 这些人叫花木兰这个寒门一句将军是客气,逼急了和花木兰这个没背景的四品中郎将掰掰腕子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一盏茶喝毕,花木兰也想好了措辞,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远道而来找某协商,在下感激不尽。闲话在下也不多说了,毕竟各位来这也不是来听我说废话的。” “各位来这都是为了做生意的,花某忝为本城城主,不才定下三条规则,还请诸位一听,若有何处不妥,也好及时更正。” “第一,本城商税逢十抽一,以商品的中原估价论。第二,铁器、牛皮、牛角、牛筋、硫黄、硝石和武器这些朝廷严令禁止的物品不许运输。第三,本城交易要用本城特制的铁钱。” 花木兰拿出了一枚黄红色的钱币,按在了案上,一片哗然。 商税十抽一还是在正常范围之内,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偏低,雁西城初建,这城主不想竭泽而渔,打着吸引商贾前来贸易,细水长流的主意也不算太短视。 牛皮、牛筋、铁器、硫磺这些是朝廷禁运品,在规定之中也是应有之意。 最让他们不解的就是这铁钱,虽说边地有自行铸币之权,但天下承平日久,钱制已经逐渐走上正轨。除了边地这些地方还可以实物和铜钱共用,中原已经普及了铜钱。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时候再用铁钱的意义何在? ※※※※※※※※※※※※※※※※※※※※ 大家明年见! 飞吻,爱你们哦。 第51章 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在场的除了花木兰这个知情者之外,都是各大商贾氏族中管事一级的人物,做老了生意的他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纵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其中关窍,但时间绝不会持续太久。 花木兰注意到,为首的几个管事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应该是已经把她列为了今后的重点观察对象,长久观察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投资自己。 花木兰只做未见,面色不变,心底却在嗤笑不已:这些个老家伙,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过不要紧,花木兰也没想这么快就找到合作方,也要和参军商量之后仔细挑一阵才好呢。 将这些小事抛诸脑后,花木兰满意地看到了众人神色的变化。很符合她的预想,这意味着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半了。 这个主意是祝英台教给她的,脱胎于祝家家中之事。 自八王之乱后,兵燹为祸中原,大批北方流民涌入南方,带去先进的技术和文化,托避于南方氏族之下,换来一些田土和生产资料。而这些生产资料都是租用或者典贷而来,这样庄园主们就能用对于他们来说几乎微不足道的生产资料束缚住劳动力,进而转化为自家荫户。 花木兰的铁钱流通也是这个道理。 如今漠西只有她一个拓土实边,开牙建府的将领,雁西城是唯一的货物中转地,完完全全地一块处|女地。而自从孝肃皇后发明了一种名为冲压的技术之后,铁钱的制铸造成本大幅度降低,低到她这个此时穷的叮当响的中郎将都能大批赶制。 那么如果此时不抢占市场,又何时抢占市场呢? 人都是有惯性的,一旦形成使用铁钱和在雁西城交易的习惯,就很难在一时半会儿内改变。而使用不同钱制,就是祝英台为花木兰制定地人为划出一个圈,将时间尽量延长的计划。即便以后附近有新城出现来摘桃子,样样都比雁西城好,家中还有铁钱的牧民们也会先选择在雁西城将铁钱先花完。 花木兰并不担心那些胡族会大批量收集铁钱去制作铁器,一来因为在马背长大的他们只会以贩卖牛羊为生,连冶铁技术都没有完全掌握,更别说分离铁钱中不同金属来熔铸铁器了。 二来这个方式根本不划算,有这个闲工夫和财力,他们早就可以请那些要钱不要命的狂徒从沙漠中给他们走私铁器了。除非开战,否则没有人会这么不顾代价。而铸币权完全掌握在花木兰手中,一旦开战,她可以立马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绳套收紧,让他们知道一下什么叫有钱买不回东西。 金融,总是最容易薅羊毛的。 被朝廷摆了一道,如今被当成弃子的花木兰现在已经不相信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朝廷赏罚分明。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乱世,唯有执刀而行。 不要去害别人只是最基本的处事原则,把自己的本事练好,不要让自己被别人欺负了才是最重要的。 都是聪明人,彼此间也不用打什么机锋,理解了花木兰意图的商贾们一致同意了花木兰的提议,并很愉快的将细节敲定。 毕竟一个有野心不甘居于人下的拓边将军才更符合双方的利益。 将将印落下,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红印就代表着有了律法约束。花木兰将协议收好,就等着再过不久商队来时收税了。 期间有不少管事代表自己的主家向花木兰发来了合作意向,但都被花木兰拒绝了。 因为祝英台曾经对她说过:“刘备请孔明尚且要三顾茅庐,你这个四品羽林中郎将,天子卫戍,总不能眼皮子这么浅,一有人伸手你就上赶着往上扑吧。待价而沽,伺机而动,你可不止那些庸人们估的价。” 不知怎的,花木兰总觉得说这番话的祝英台才是最大的奸商,满脑子盘算着把自己的主将兼爱侣如何卖到最高的价钱。 当然这些话花木兰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毕竟她还是需要腿的,并不想捐给别人。 花木兰一个将军,总不好和商贾们多谈,这样有损身份。于是她直接将一众后续工作都交给了新招聘的幕僚,借机试试他们的成色以便决定谁走谁留,然后自己就施施然走进了祝英台的房间之中。 祝英台正在伏案疾书,偶有一瞥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军靴,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吩咐道:“在内室给你留了鱼汤,补身体的,还热着呢,快去喝了。” 所谓放松,就是抛去一切世俗礼法,卸下一切虚伪假面。此刻的花木兰正是如此,甲胄歪斜,背后垫了两个大软枕,一脸惬意靠着喝鱼汤。 北地并无吃鱼的习惯,因为没有去腥的烹饪方法,无论如何烹饪都是腥臭无比,据说宫廷大宴倒是有一道黄河大鲤鱼,但是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到,于是时人多将鲜鱼剁碎用来豢养家畜。也就祝英台来之后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家风格发扬到了极致,花木兰才有幸喝上这么一口鱼汤。 谁料有一日居然让秦远看见了,说这鱼汤有益气补身之用,长期服用可以强身健体,弥补花木兰以前身体留下的亏空。 这下好了,每天一碗鱼汤,雷打不动,刚好顶上了花木兰喝药的缺口。于是现在就连火头军都知道了参军大人每日都要一尾鱼,于是也不用祝英台花银子请人捕捞了,每天火头军都会送一条鱼给祝英台,并且空出一个灶台给祝英台用。 好在军中都是不通文墨之人,不会说什么君子远庖厨的闲话,就算是花木兰新招的几个幕僚,也被祝英台治得服服帖帖,知情识趣的把嘴闭得铁严,一句废话都没有。 在雁西这个汉胡杂居,极易一夜暴富的地方,聚集了许多刀口舔血的悍匪和因人成事的幕僚,在秦远这块老姜和祝英台这头乳虎的甄别下,花木兰也算初步聚拢起了自己的幕僚班子,虽然没有世家大族的智囊们那么豪奢,但也没有寒酸到只有自己一个人。 是以她今天可以愉快的溜出来喝鱼汤,放松一下自己疲惫不堪的脑子。 再好的东西连续喝上三个月也会腻烦,花木兰也就是看在喝鱼汤让她白天有借口肆无忌惮接触小参军的机会,要不才不会如此心甘情愿呢。 也罢,总比喝药好吧。胃口被祝英台越养越刁的花木兰一闭眼一仰脖就拿起碗往嘴里灌去。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好险没把她给呛死,这时祝英台刚刚处理完事情,从堂前转了进来。 “都已是要及冠的一军主将了,怎么还是这般毛燥。”两人已到了熟不拘礼的程度,祝英台也把她对花木兰的崇拜一点点剥除,现在则是一脸嫌弃的将手帕扔到了花木兰手边。 花木兰接过手帕胡乱抹了一把脸:“好辣,英台,英台你往里加了什么?” 祝英台上前给呛得直吸气的花木兰拍背顺气,答道:“茱萸,秦师说这个味辛辣,可以逐寒去风,很适合你这损耗过度的身体,所以今天就加了一点进去。” 花木兰额上已是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出来,长呼一口气道:“好畅快。” “喜欢就多喝点,秦师说你身体外强中干,不可以虎狼之药进补,多吃点也是好的。” 新加的调料很好激起了花木兰的食欲,全力消灭面前食物的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小心翼翼打开之后高兴道:“还好还好,没压碎。英台,这是我托他们从南地带回来的糕点,你尝尝合不合口味,喜欢我就让他们下次再带回来一些。对了,还有什么需要吗?除了人不能带过去,其它的物事他们应该都有办法带回来。” “别哭了,别哭了。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看看的,好么?”在祝英台簌簌而落的眼泪面前,花木兰也顾不上自己的食物了,小心翼翼将祝英台揽入怀中,温声哄了起来。 ※※※※※※※※※※※※※※※※※※※※ 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52章 塞外的风雪总是比中原到的更早一些,刚过十一月,雁西城就洋洋洒洒下了三场雪,将整个城池都装点的如同琉璃一般。 祝英台已经不是那个初来北地会兴奋地攒雪球打雪仗的傻狍子,如今饱受风雪之苦的她现在已经开始讨厌起了这恼人的风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将两颊中的寒气逼出,祝英台推开了花木兰的书房门。 一阵暖气扑面而来,寒热相加让祝英台脸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来了?快把门关上,当心着了凉。”正箕坐在地,阅读公文邸报的花木兰见状连声催促道。 祝英台手被冻僵了,斗篷都解得哆哆嗦嗦,半天都没拉开系带。 “大冬天就不要亲自去巡营了,我可不是请那些幕僚来白拿酬资的。”花木兰冻僵的手被包入了一双更为温热粗糙的的手揉搓起来。 不多时祝英台的斗笠大氅就在花木兰的帮助下完全摘下。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眼中酝酿着无穷的水意,怎么看怎么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幸亏这副模样也只落在了花木兰一个人眼里,不然她一定会嫉妒到发疯。 手指恢复了知觉的祝英台戳了戳花木兰的胸口:“还不是你这个甩手将军做得好,安身立命的本钱都不上心,还不得要我……啊……” 怀中的人儿实在是过于轻巧,而锤在胸口的小拳头更像是挠痒痒。于是花木兰根本就没费什么周折就将祝英台打横抱起,完完全全将祝英台笼罩在了自己的气息里。 花木兰抱着祝英台边走边说:“前几日由帝京送回来的那些志怪话本可看完了?又是什么故事让我的小参军睡不着觉,需要我陪着啊?” 祝英台像一只小狸猫般窝在了花木兰怀里,小声哼哼为自己辩解:“哪有,才没有害怕,就是那个狐仙……” “嘶……”花木兰腰间软肉又遭了殃,因在室内,花木兰穿的比往常更少,这一下直接让她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幸亏她自制力极佳,要不她就会直接把怀中小人儿给抛出去了。 “怎么又掐我?”花木兰很是委屈,不过是例行调侃而已,今日怎么下手这么重啊。 不过花木兰也懒得计较这些了,自雁西城建立,两人都连轴转了好几个月,一直都在各自属衙安眠。如今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稍稍可以喘一口气,小参军又寻着机会过来陪她一起睡,掐就掐吧。拿手掐可没有用刀砍疼。 祝英台掐过之后又心虚地摸了摸花木兰那块腰间软肉,埋着头不敢说话。其实刚刚的她只是想到了昨日看到的那个狐妖话本,书生因为狐妖美貌而抛弃发妻,加之最近京中又传来了邸报,说是天子大婚,花木兰为此还特地自己咬破笔头写了一本算不上花团锦簇,文理通顺的奏折上去。 顺着花木兰那句调侃,祝英台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就自然而然发泄了出去,但是这种不可与外人道的小心思她是死也不会说出去的,只好揉揉花木兰的腰间软肉表达愧疚。 好在花木兰并不在乎这些,抵了抵她的额头之后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总算重些了,不枉我每日为你进补。你先在这里待一会,等我处理完军报就来陪你好不好?” “不要。” 祝英台声音弱弱地,脸还在花木兰胸前不停蹭来蹭去,就像一片羽毛在她心间挠啊挠。 花木兰收紧了手臂,制止了小参军在她心间不断点火的动作,声音喑哑:“别闹。” 就算祝英台没吃过猪肉,那也见过猪跑。雁西城里不下五千的青壮单身汉,作为参军的她为了疏解这些单身汉的生理需求,也想过不少办法,对于这种声音自然也不陌生。看着烛光下花木兰愈发幽深的瞳色,祝英台抖了抖,安安分分窝在了花木兰怀里。 “调皮的小丫头。” 花木兰长吁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参军还小,尚未及笄,自己不能做那禽兽不如之人,这才将心中火气压下,抱着祝英台到了案几之前。 让祝英台坐在了自己腿上,花木兰分出一只手圈住了小参军,用一只手在军报上圈阅起来。 “是松木炭的味道,木兰,你最近很富裕啊。” 祝英台被花木兰圈住之后也没闲着,好奇地在花木兰身上嗅来嗅去,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情。 温香暖玉在怀,还不住窜动点火,花木兰就是个圣人也受不了啊。 墨汁在纸面上晕出一个极大的墨点,花木兰摁住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脑袋,压着火气抽出了几封信:“钱匣的钥匙英台你也有,钱多半还是英台你自己放进去的,何必问我富裕不富裕?” “我……” “英台你要是闲的没事做,替我看看这几封私信好了。” “好。” 合作的默契让祝英台停止了动作,手伸向了信封又在半途停住,仰着头看向了花木兰。 “啵。”一声轻响,花木兰和祝英台皆是面色绯红。 “这还差不多。”祝英台嘟囔一句,在花木兰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拆起私信来。 “木兰,沈都护来信,说是你已经及冠,问你是不是需要请一个博学鸿儒来给你取字。” 花木兰停笔蘸磨,略一思索后答道:“还真是不放过每一个机会啊。” 祝英台扬了扬信纸,调侃道:“毕竟木兰你前途无量啊。” “鬼丫头,就知道看我笑话。那就劳烦参军替我拟信一封,就说世上最为博学之人已入我帐中做了参军,不劳沈都护费心了。” “木兰,你……”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是与你玩笑呢。” 两人在打闹中双双跌倒在塌上,直到花木兰不堪其扰钳制住了祝英台的双手。 匀好气之后,花木兰郑重道:“不管怎么样,英台你还是写封信替我将此事推了吧。” “沈家大小姐正位中宫,沈家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别人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木兰你怎么还往外推呢?” “英台,你知道,我是穷苦猎户出身,追求一击必杀。而如今朝中局势不明,即便我们身处边地也知道时局已经搅成了一团浆糊。我又是个没有根基的寒门,独善其身尚且可以四处借力自保,一旦投靠任何一方,就会被当做一个马前卒被消耗。我还想活久一些,服完兵役之后带英台你回去见爹娘阿姐小弟,再带你回会稽看看。” 有些压力是祝英台能够感觉到,但完全无法替花木兰分担的,于是她只能故作轻松道:“既是木兰你相求,那我少不得要费点心思把信写得文采斐然了。” “反正写得比我好就行。” “就木兰你的水平,也就和我私塾里垂髫童子的水平差不多。你这个大将军若是有暇,不妨过去补补课。”祝英台铺开信纸,不忘吐槽了花木兰几句。 “对了,木兰,我有件事还需和你商议。” “说。” 第53章 “不行,我不同意!”这次的花木兰音量奇大,表现出了剧烈地反对情绪,对于她这样一个面对敌军重兵压城还能面不改色的将领来说,是一件极为罕见且不符合情理的事情。 祝英台的表现则平静得多,俯身将花木兰拍飞的毛笔捡了起来,自顾自地磨墨,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不同意?木兰你很清楚,我是最好的人选。” 即便祝英台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往砚台里加水,花木兰也能清楚的知道她的小参军眼里会是多么坚定决绝。 花木兰知道从理智方面考虑,祝英台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她不应该阻止,而且笨嘴拙舌的她对上祝英台的巧言善辩也没有丝毫胜算。 但这其中蕴含的风险,让她不得不试着去打一次感情牌。 花木兰将头低下,尽力让自己语气悲戚:“英台,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祝英台毛笔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写了下去。 “那我应该为你分担更多才对。”一句话将花木兰所有的劝解之言塞回了肚子之后,祝英台并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是乘胜追击:“木兰,我随你戎马疆场不是为了做你羽翼下那只飞不高的雏鹰。你想保护我,我能理解。但是也请你不要束缚我的理想和抱负。将军,我祝英台亦是正五品的参军。” 话说到这个份上,花木兰还能说什么呢。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一句话的花木兰自嘲一笑,松开祝英台去了内室。 祝英台姿势未动,笔端却无故一滑,墨迹贯穿了整张纸面,这封信到此算是废了。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花木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短匕,大步走到了祝英台面前盘腿坐下:“我承认,我有私心,因为怕英台你有个好歹,所以哪怕明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也让他们封锁了消息,就是怕你知道这件事后向我开口我知道如何拒绝。” “啪。”祝英台不客气的抄起一份军报敲了花木兰脑门一下。 “赵子阳他们倒是听你的话,嘴闭得很严实,可这近五十人三月的粮草军需和大批物资调动,我的大将军,如果这样我都发现不出异常,那你还真是可以立马上表朝廷,换个人来当参军了。” 花木兰被敲了也不生气,只是盯着地毯看,似乎地毯上有花一般。 祝英台知道,花木兰这副样子其实就是默许了。只是心底还有几分因为担忧而导致的不乐意,所以不愿意说话。 不过祝英台却没有终止这个话题的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将满腔疑惑一股脑问了出来:“木兰,咱们此次借柔然汗生辰,假扮商旅前去刺探军情,虽然方法巧妙,但会不会太急了?” 祝英台太了解花木兰了,所谓兵家四派,权谋、阴阳、形势、技巧,花木兰就是一个天生天赐的兵权谋将领。 所谓兵权谋,“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顺风稳的住,逆风能翻盘。 来漠西近一年,花木兰一直都在兢兢业业的招民开荒,挑选材士,修筑城墙水利驰道。军中和民政的事务一向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而在将周边大小十余股盗匪全部肃清之后,为了缓解城中劳力不足问题的花木兰甚至下令军士自行屯田,给自己弄出了一个种田将军的诨号。 这种办法虽然缓慢,但只要稍微有远见一点的人就知道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办法是多么恐怖。现在柔然人还无暇西顾,只要花木兰不出昏招,雁西城周边地区就会在三到五年之内完全被消化。 祝英台实在想不通,花木兰这般老成持重的人为什么会放弃这么稳妥的方法不用,而选择了一种如此激进的手段。一个闹不好就是两国开战,雁西城定会首当其冲。 花木兰揉了揉太阳穴,从军报里翻找出了一份蓝色封皮的三杠加急奏折,递给了祝英台。 “什么?兵部居然要咱们备战!” “小声些,莫让人听了去。”在祝英台音调拔到最高之前,花木兰及时出言提醒。 “兵部疯了么?咱们才成军十个月,还有一大半时间用在了迁移和修筑城墙军营之上,有三千军卒上个月才拿到兵部配发的武器,刚识军鼓旗号,如今叫咱们备战,这不是送死么!” 祝英台猜测又是朝中哪位大佬看花木兰这个不愿倒向自己一方的寒门不顺眼,借机敲打敲打。所以她也是一时气不过,直接将火撒了出来。要说真正的担心,那也没多少。 不过随即就听见花木兰长叹了一口气:“与兵部无干,是天子要咱们备战。” “这和天子有什么关系!莫非……”祝英台思忖了一阵,双目大睁,手肘一动居然将毛笔尖直接摁在了信纸上。 花木兰并不意外祝英台的表现。说实话,当初她揣摩出这个意图之后反应也并没有比祝英台强到哪里去。 “就是英台你想的那样,天子需要一场大胜亲政,雁西城是他的目标。” 想通来龙去脉的祝英台背脊却是一阵阵寒意止不住地往上窜。 仔细回想一下花木兰的升迁过程,以边事大胜为契机,升任天子近卫郎官,如今天子又想在老敌人里面挑一个软柿子捏,以大胜顺理成章亲政,花木兰则又一次充当了棋盘上的试探卒子,所以才会以如此冒险的方式去刺探军情。 祝英台不是天子,不知道天子还会有什么手段拉拢花木兰。不过她十分笃定,天子这种以势压人的阳谋一步步进行下去,将军一定会被拉上天子的战船,成为天子在军方势力中安插的一颗钉子,将军仍旧摆脱不了做政治绞杀工具的命运。 这就是俯瞰众生的天子啊,视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下一局属于自己的棋。而当今天子,只有十六岁。这种手腕心计,足以让祝英台不寒而栗。 “这是我当初缴获的一把乌兹匕首,英台你收好,也算是个防身之物。” 第54章 哲落城。 “易绪,你说这哲落城又名明珠之城,这意思是从哪种胡语翻译过来的啊?”祝英台一行三十人押着三辆满载货物,用来掩饰自己身份的大车,慢悠悠地往城中的接头地点赶去,在途中祝英台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问向了此行的向导易绪。 投入花木兰帐下不久的易绪自然不敢怠慢将军的心腹参军,见说一笑道:“少东家有所不知,这哲落城汉胡杂居不说,两族还各自都有四五方势力在其中,至今已有百年,是以这语言就分外乱。小人也不知道这哲落二字为何被译成了明珠之意,但无论汉胡,都很认同这个意思。” 祝英台点点头,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连易绪这个自小在北地长大,通晓四五种胡语的向导都不知道为什么,那她这个半吊子就更没戏了。 不过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来看,这哲落城的确没有辜负它这明珠之意。在这比雁西城还密集的人|流中,祝英台看到了有发结髻的汉人,左衽披发的胡人,高鼻深目的阿拉伯人。 而且城中以青石板铺街,马车车轮碾在上面,发出辚辚之声,带出地缝中由于融雪而湿润的细泥。 如此奢侈的铺路方式,让祝英台从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建城者要不比花木兰有钱,要不就是奢侈无度。不过从她今天进城时那长长的商队来看,答案应该是前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祝英台心中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好肥的一只羊,该从哪里下手好呢?” “少东家,可还有问小人的?” 易绪一言惊醒了沉思中的祝英台,这才让祝英台发现自己居然在大街上发起了愣。 “没什么,一些事情罢了。易绪,吩咐弟兄们走吧,再加把劲,到客店下榻之后我请大家伙饮一杯!” 不一会儿商队里就有了低低地欢呼声,想来应该是易绪将命令传递了下去。 车队又一次行进了起来,在辚辚之声中祝英台怀揣着好奇心多看了几眼那些据说是从极西之处来此贸易,被孝肃皇后称为阿拉伯人的商队之后,祝英台收束心神,带领众人前往了接头的客栈。 按照原计划,祝英台只要在这里把用来掩饰身份的货物脱手,赚上一笔军费,再将一路上绘制的山河地形图和搜集的情报带回去,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吩咐齐武他们去看守货物,易绪这个老手去寻找货物买家之后,祝英台一个人去了房间,关上房门确定左右无人之后抄起桌上的茶壶狠灌了自己一大杯水。 什么世家仪态,名门品德,通通抛诸脑后,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想喝水的长途跋涉之人。 凉水入喉,令祝英台感觉好了不少,喉咙里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散去,祝英台咳出了一口带着不少沙粒的口水。 祝英台现在算是明白花木兰嗓音为什么会这么粗了,她当年当兵的时候条件还没有自己这么好,这嗓子一定是在长久的风沙磨砺下给损伤了,所以回去后还得给她弄点清嗓润肺的汤药。 看着自己至少比以前黝黑了不少的皮肤,祝英台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真好,又循着她的路径走了几步呢。 顾不得用热水洗去满身疲惫,祝英台从衣裳夹层里抽出军中斥候专用的牛皮纸,研磨执笔,以蝇头小楷详细地写下她这一路见闻,让这里隐藏的人员及时送回去,好为花木兰做个参考。 正当祝英台奋笔疾书之时,楼下传来了桌椅破裂之声。 把一切迅速收拾停当,祝英台推门而出,看见了急匆匆跑上二楼的易绪。 “怎么回事?” 易绪满头大汗,明显是吓得狠了:“少东家,不好了,有人看上了我们的货。” “带我去看看。” “少东家,不能去,齐武已经和他们交上手……” 话还没说完,祝英台已经下了楼。 “小婢养的杂种,有本事冲着乃公来!” “少东家,快避开!” 易绪刚追下楼,就见祝英台面无表情地将匕首从一个挥刀之人的腹腔里抽了出来。鲜血飞溅,将祝英台整个右袖都染成了红色。 推开死不瞑目的挥刀歹人,祝英台走向了已经被齐武们掌控的大堂中央,镇定自若的看着剩余歹人被花木兰的亲卫们一个个毙于棒下。 “齐武,怎么回事?” 齐武性格憨直,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让他复述事情就是老大难了。 抓耳挠腮却怎么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的齐武急了,直接把还处在呆滞状态的易绪拎了过来。 “少东家,我嘴笨,说不出什么,你问老易吧。” 祝英台的问话让易绪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投入花木兰帐下才三个月就被派出来当向导的他思维其实还没有从原来的商队向导中转出来。 一向讲究和气生财的他直到看见了祝英台都能面不改色的杀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找了一个多么强硬地后台。 连看起来最为文弱的参军都是如此凶悍,那虎背熊腰的齐武是何等勇猛就可以想见了。也不用想,看这一地红白交加,易绪已经能还原出齐武挥舞起他手中那根精铁哨棒将一个个脑袋砸开时的场景了。 想起这哲落城里错综复杂的形势,易绪张嘴想劝,但话出口却变成了:“一群小毛贼而已,看上了咱们的黑货。” 黑货是商队里的行话,意思是铁。毕竟游牧部族没有完整地冶铁的技术,所有铁都得从中原经过走私而来。甚至在一些偏远部落,半口铁锅是值得代代相传的嫁妆。 因为带着铁,祝英台一路上没少借着贩铁的机会深入一些偏远部族,赚了和盆满钵满。那些将她奉为上宾的部落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支给他们送来了生铁的商队趁机把他们的山行地势给描了个遍。 自然,一路上也有不少麻烦。不过都在祝英台的暗中指挥下让齐武率领亲卫们解决了,将易绪这个新加入之人瞒在了鼓里。 不过看着易绪刚才慌张现在又镇定下来的表现,祝英台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彻底加入了己方战车上,那么今后的商路运输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招呼小二打了热水来给众人净手洗面,祝英台的心情甚至有点好。 起身给易绪斟了一杯茶,祝英台问道:“易绪,你知道是谁在找咱们麻烦吗?” 易绪受宠若惊,毕恭毕敬的接过了茶,思索一阵后说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只是看服饰,应该是羌人刀手,但不排除有人栽赃嫁祸。” 祝英台拎起茶壶给自己上了一杯茶:“是么?说说你的看法。” 这可是问道易绪的老本行了。 在关门上板的客栈大厅内,只有易绪一个人在侃侃而谈:“少东家你应该知道,这哲落城位于柔然和我大燕之间,是缓冲之地,因盐池而富。” “我知道。” “有商队舞娘和美酒,自然就会有四面八方的亡命徒。这些亡命徒之中有金盆洗手的盗匪,有失国丧城的将军,有攫取财富的年轻人。” “听起来势力还挺多的。” 这回轮到易绪笑了:“少东家此言差矣。这些人无论怎么变,也只是一些小虾米而已,吃一点三大势力嘴里露出来的残渣过活,脏活累活都要包圆,一不小心不仅拿不到报酬,连尸都没人收。” 一想到齐武刚才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打仗要收尸,做商队护卫也要收尸的气话,祝英台就笑出了声。 “继续说。” “这三股大势力分别是咱们大燕朝的商队联盟,柔然王汗部的马队,以及这哲落城的城主卫队了。” “就那一跃就能跃过去的城墙,也要什么城主卫队?”齐武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易绪旁边,浓烈的血腥味让易绪胃里翻江倒海。 “齐武,洗澡去。”祝英台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下了驱逐令。 齐武:将军身上那么重味的时候参军你还上前去帮忙解甲,现在倒嫌弃起我来了?我很委屈,但我不能说。 “少东家,你至少让老易帮我把这个问题给回答了啊,要不我心里不舒坦。” 祝英台敲了敲桌子,意为默许。 “老齐你有所不知,这哲落城的城墙是故意如此设计的。稍安勿躁,听我一言。这哲落城是柔然和我大燕皆鞭长莫及之地,偏偏走私贸易成风,北地近半食盐出自这里的盐池,若是再高筑墙,广聚兵。换作老齐你自己,可能放心?” “乃公才不放心这些孙子呢,定会……” 祝英台把话截住:“懂了?还不快去洗漱,等会还有事等着你们呢。” 得了答案的齐武乐呵呵去洗澡了,祝英台却陷入了一个疑问之中:“到底是哪方势力雇佣了这群羌人刀手来找自己麻烦呢?不过是两百来斤精铁而已,派人恐吓威胁要求自己低价出手也就罢了,直接上手也不符合这里的潜在规则啊。” 打破她的脑袋她都不会想到,这城里面现在还真差这几百斤精铁,而军伍出身的齐武则直接把羌人刀手的威胁当成了挑衅,动了刀子。 ※※※※※※※※※※※※※※※※※※※※ 晚上还有一章 第55章 祝英台想不到没关系,因为这些地头蛇是注定是压不住她这个几乎把花木兰全部精锐亲卫都带出来的强龙。 如果世界上有跑得最快的人,那一定是曹老板。——《北燕孝肃皇后语录》 直到那一男一女出现在祝英台面前,又一次打断了她写信的进程后,祝英台才理解了孝肃皇后这句话。 果然有道理。越不想见到的人就越快出现。 将写了大半的信纸夹在账簿中后,随行的亲卫很有眼色的把账簿接了过去。接下来牛皮信纸将会被取出腊封,由可靠的人送回雁西城,交到花木兰手里。 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祝英台也就有兴趣去处理这些横生枝节,不,应该说是赚点外快。 将手上有些松的系带绑紧,祝英台保持着她这一路上目中无人,倨傲不羁的人设,直接从那两个青年身边走了过去。看样子是打算上楼。 “嘿,小子,你没长眼是吧!”衣着华贵异常的青年当先出口叫住了祝英台。 为了维持人设,祝英台还真没废什么功夫在这个公子哥身上。现在定睛一瞧才发现这是个相貌颇为清俊的青年。要是有那等落魄文人为了拍马屁,昧着良心忽略他那双倒三角眼,赞一句青年俊彦也不算过分。 不过可惜了,这世界上就有那么多不自量力之人,明知道自己长得不怎么样还一个劲往漂亮的人身边凑。对比之惨烈,犹如瘌|蛤|蟆和天鹅站一起。 所谓的白天鹅自然就是青年男子旁边所站的……少女?祝英台一直把不准胡人女子的脉,毕竟相较于汉人,胡人女子一般发育地更早,面貌比同龄的汉人女子更为成熟美艳。 那就姑且称之为少女吧,个头和秦舞差不多高,从衣饰来看性格应该极为娇俏,严重一点还可说一句刁蛮。 不过这样貌已经足够抵消性格上的缺陷。 真的太具有侵略性了。 如今的祝英台虽算不上阅人无数,阅人上千还是有的。但那种只要一面就能将对方相貌深深烙进脑海的至今唯有两个人。 一个是花木兰,白马亮甲,征伐如天神降世。另外一个就是面前这个女子,金铃红裙,浅笑如媚者勾魂。 好在花木兰那冷峻的线条已经在祝英台脑海里占据了主导地位,祝英台才能很快从美貌中回过神来,以清醒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女子。 祝英台定力好,能把持住本心。青年贵族男子就没她这种定力了,冲着祝英台吼完之后,他那双小倒三角眼就重新黏回了少女身上,顺着曼妙的身体曲线上下扫动,充满了情欲和贪婪。 不知怎的,祝英台突然就感觉很恶心。同时又感觉很庆幸,在这个男子为主导的世界里,花木兰用自己的努力给她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窝,让她能够无忧无虑,没有任何阻碍的去释放自己的才华,完成自己的理想。 祝英台从未在花木兰眼中看到这般的占有欲,有的只有清澈和宠溺。而在普通士卒中,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敬畏居多。 在祝英台打量少女的同时,少女依琪也在打量这个从中原而来的陌生男子,在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赏识。 像乌勒日这种垂涎她美色的蠢货太多了,盲目到他们都自觉或不自觉的忽略了自己和他们之间在身份上有着一条几乎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而这个中原人,还有些意思,眸中清亮,态度不卑不亢。长的也还凑活,虽然黑了点,但白起来一定会是一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 对中原文化十分喜爱的依琪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将她对中原的美好想象都加诸在了祝英台身上。 小鹿被箭矢射|中是什么感觉依琪不知道,但是心动的感觉,依琪现在知道了。 自生物在这个星球上诞生以来,地盘意识就镌刻进了每一个生物的的基因序列中,即便是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也不例外。 当然,进化更完全的人比野兽要高级点。至少他们懂什么叫软硬兼施。不过乌勒日明显没有进化完全,这个哲落城的未来继承者为了追求自己的“猎物”,错误的选择了一个他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祝英台那个性子,刚见见着花木兰都能呛上两句,就更别说对待乌勒日这种刚见面的纨绔了。对待将手放到了她肩头,而且试图将她推倒的乌勒日,祝英台选择了抽刀。 乌兹钢所铸成的匕首端的是锋利无比,只一刀,乌勒日的半个右掌就被整齐斩下,血液顺着刀身上繁密的花纹一滴滴落下。 与乌勒日握着右腕在地上不住在地上打滚惨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祝英台漠然地扯过右袖将匕首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得,右袖更红了,得亏之前机灵还没换衣服,要不又得多洗一件。 看了一眼乌勒日,祝英台心中为这个笨蛋上了一柱香。果然目中无人久了眼珠子就会长到头顶上,看不见自己衣袖上的红色印记杀人留下来的吗?和一个亡命徒讲以势压人,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我……我要杀了你!”乌勒日冷汗连连,额上青筋条条爆出,咬紧牙关的他不忘发出了危险。 “哦?我倒想知道你想怎么个对我不客气!”祝英台撩起长袍下摆,避开了地上的血渍,在乌勒日越发惊惧的眼神中,一匕首戳到了那已经斩落的半截断章上。 这次依旧没什么阻碍,刀顺利插|入了肉内,祝英台挑着断掌扔到了乌勒日脸上。这一招是她和军中的夜不收们学的,据说这是拷问敌军细作得到情报的最快方法。 对付细作的手段的用在了乌勒日身上,就像杀鸡用了牛刀,血液的腥热促使他忘记了断掌之痛,黄浊的液体从他下腹处流出,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两条腿往后蹬,希望可以离祝英台这个煞神再远一点。 还残存着理智的他嘴里不停说着来人救命,可惜这个愿望很快就在祝英台的命令中化为齑粉。 “齐武,关门上板,清场子!” 第56章 “就这些不禁打的软脚虾,也敢说自己是什么城中三大势力之一?”祝英台回房继续写信去了,负责在场处理大局的齐武不知从哪抽了根稻草开始掏耳朵,极度惫懒的靠在了柜台上,脚边还靠着他心爱的精铁哨棒。而在厅中,还有不少亲卫正在将那些投降的城主府护卫捆绑,仿若驱赶牲畜一般将他们押去了后院。是生是死,就是祝英台一句话的事了。 和齐武一齐被留下来的易绪选择了装聋作哑,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当祝英台下令清场子时,易绪也在场,但是他主动要求留下来练胆量的。一心想出人头地的他很清楚,想在愈发壮大的雁西军中立住脚,至少不能一闻血腥味就想吐。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更为惨烈,当几十斤斤的精铁哨被棒抡起砸向人的脑袋时,沉闷的声响混着血液和脑浆占据了他所有的听觉与视觉器官。也许是刺激感太过强烈,易绪到现在都没感觉到自己有任何想吐的反应。 这一场引蛇出洞、关门大狗的大戏让易绪心中对齐武的印象有所改观。虽然齐武为人粗鲁无礼了点,但双戟冠三军这个称号绝不是浪荡虚名。 那根哨棒……易绪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过去举一举的想法。因为城中禁带一切长刀长剑,所以哨棒成为了走南闯北商行中最普遍的武器。不少大商行都将哨棒玩出了花,除了孝肃皇后发明的多功能哨棒外,还有许许多多数量虽少但实用性惊人的各家特制哨棒。 齐武手中的哨棒就处在其列。精铁只是表象,实际情况是哨棒中心是空的,中间参杂了足有二十斤的铜砂,特别适合齐武这种大开大合的打法。这样哨棒挥舞起来时,铜砂连同棒身的重量就能集中在哨棒一侧,配上齐武的臂力,简直不要太完美,沾着一下非死即伤。 在场的城主府护卫们多是弃刀受缚的原因也是如此,当接连有三个脑袋在你面前炸开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一个对自己生命更为安全的方法。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即便都知道对方好像对自己有话说,但又都默契得选择了不开口。 从楼上换了一身衣服的祝英台一下楼就看到了这一幕,乐了。 “你们俩在那做什么呢?难不成是要改行做裁缝,提前练穿针?” 又是两个镜像对称的拨浪鼓摇头,在祝英台玩味的眼神中两人都发现了自己动作的不妥之处,相互瞪了一眼之后便作鸟兽散去。 “噗嗤。”却是一旁的依琪先笑出了声。想动却被旁边两个亲卫拿棍逼了回来。 “把棍收起来。” 祝英台走到了依琪面前,执了一个士子礼:“小可造次,适才当着姑娘的面动了兵刃。如若姑娘不弃,容小可送姑娘回住处可好?” 人靠衣裳马靠鞍,一看长相二看穿。祝英台本来就长的不错,如今又怀揣着心思特地在容貌上狠做了一番功夫。仿军中服饰所制的深青色箭袖袍服,一条玉带将腰身束得恰到好处。连发髻都被打散重束了一遍,头一次系上了小冠。如果再白一点,定不负浊世佳公子的名号。 美男计也不是白给的,祝英台明显看到了少女眼中有一瞬间的恍神。打铁要趁热,祝英台招手叫了一个护卫,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祝英台就托着一件大氅对着依琪再度说道:“是小可思虑不周,请小姐添了衣服再走吧。” 依琪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从祝英台手里接过大氅就走,祝英台好脾气地跟了上去,留下一地惊愕莫名的护卫。 不多时就听见蹄声阵阵,两骑已是飞奔而出。 齐武呆了一会儿,被易绪踹了一脚才回过神来:“愣着干什么啊,快跟上!要是参军有个三长两短,将军一定会扒了咱俩的皮。” 虽然现在也有可能扒了他俩的皮。至少这两个目击者还没有想好如何向花木兰汇报自家参军似乎和一个胡族女子看对眼的事情。 乌勒日这个倒霉蛋也被带了出去,只是由于疼痛而晕过去的他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被亲卫们用麻布堵住了嘴,用袋子装着横放在了马背上。至于这一路狂奔会不会要他的命,就看他的父神会不会降下神恩眷顾于他了。 十几骑一路狂奔,沿街行人商旅纷纷躲避,少女就好像和马融为了一体,各种高超的骑术技巧信手拈来。祝英台要不是被花木兰亲自指点过,还真有可能被丢下。 依琪说话了,不出祝英台所料,是字正腔圆的帝京官话:“汉家子,你的骑术不错。” “骑术粗陋,在公主面前献丑了。” “你知道我是公主?”依琪艺高人胆大,单手持缰降下了马速,和祝英台并辔缓行,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惊讶。她的衣饰已经足够明显,面前这个男人如此波澜不惊,定是猜到了什么。 “金鹰振翅,是柔然王族才能用的标识,小可也算是商贾世家,怎能不知?先前多有不当之举,还望公主海涵。” 看在祝英台长得好看,事后又几次三番找补,依琪没有说任何话,算是表示原谅。 祝英台受花木兰熏陶,越变越沉稳,于是乎就在依琪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的模样,一般无二的恶作剧,自以为掌握了全部事实想让人难堪的小心思。 “汉家子,你可知道刚才被你斩断右掌的的哲落城的少城主吗?”依琪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蕞尔小城,何足惧哉。” “汉家子,你们中原人不会这么做生意。”依琪并不是傻子,语气也冷了下来。 祝英台倒是很真诚的点头:“是不会。但如果能讨柔然汗掌上明珠赛月公主的高兴,小可想还是有许多人会这么做的。” “你……你知道?”依琪这才反应过来祝英台是拿她当了靶子,借着这一路飞奔,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祝英台很是满意地打量了一会儿依琪的表情,轻笑起来。易位而处,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木兰会热衷于逗自己了,因为那一瞬间的错愕和呆滞真的很有趣,而且想打还不能打。不,自己还是可以打的,祝英台不自觉的做了一个拧肉的手势。 “很明显了,不是吗?” 依琪狠狠地跺了跺脚,似她这种年纪的孩子根本就不服输,于是乎在无意间让祝英台窥见了这件事情冰山一角。 “父汗被神灵托梦,需要五百斤精铁沉入匹尔湖中还愿,如今还差一百多斤。汉家子,你知道你如今被多少人盯上了吗?乌勒日这个蠢货只是第一批,我不知道你的来历是什么让你如此有恃无恐,但光凭你那几十人的护卫,是挡不住那群秃鹫的。” 祝英台还是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对着依琪拱了拱手:“既然公主如此坦诚,那么小可也不妨告诉公主,小可姓安,平安的安。” 第57章 趁着柔然汗大寿将至,各色商贾纷至沓来,祝英台也带着人混了进来,试图找个机会进入柔然汗庭,进一步刺探情报,虽然花木兰三令五申禁止她以身犯险。当然,真名是绝对不能用的,要不他们也不可能一路行进到哲落城才惹上这些麻烦,而且麻烦的来源还只是马车上那几百斤精铁。 为了保证祝英台的安全,花木兰也是煞费苦心。秉承着拦不住就多加点防护原则的花木兰通过沈云的线联系到了一直有意投资她的皇商安家,要了一副安家嫡系子弟完整的身份文牒。所以从官面身份上来说,祝英台此时就是安家初出茅庐的嫡系子弟安信。 顶着安信身份的祝英台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傲走进了哲落城的燕国商会大宅。得到了全场注目礼的祝英台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坐到了空置的主位上。齐武也扮作护卫,持着令人心惊的哨棒站在了祝英台身后虎视全场,易绪则是安安静静地当着一个账房先生。 依琪期望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敢舍命在哲落城赚取财富的燕国商人们充其量就是一群秃鹫,而陆、安、魏、邓四大皇商则是他们这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雄鹰。借着安家弟子的名头,祝英台可以为所欲为,因为彼此间实力上天差地别,大到让这些小商人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 须知商场如战场,甚至可能更加惨烈,毕竟为了利益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商贾们很可能会间歇性忘记祸不及家人这句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小都在大燕的他们可没有什么资格和安家掰腕子。 就算还有一小撮人心怀不轨,试图杀人越货,然后远遁大漠,也得考虑一下抵不抵得住齐武那根哨棒。 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众人看来,安家那个莽货仗着自己家势庞大,护卫又武功高强,居然在哲落城的地盘上都敢斩断少城主乌勒日的右掌,还把人颠昏之后直接扔到了城主府门前,报复近在眼前。心里偷着乐想看安家子弟吃瘪,嘴上却一句话都不说。安家嫡系子弟这条猛龙,可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 祝英台摆出了一副很是欠打的做派,单说喝茶,对待商馆送来的茶,那是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等到茶具茶叶连同茶水都被易绪送来之后,才架起个小火炉当着一众人的面慢悠悠开始煎茶。 这一煎就是两刻钟,厅中全是祝英台煎茶弄出来的声响。要不是看在她摆在明面上的安家子弟身份,又长着一张好皮囊,举止间意态风流,动作行云流水颇具观赏性,怕是早有人拂袖而去了。 就算老子得罪不起你,那走还不行吗。黄口孺子初涉商事就如此目中无人,今后这哲落城还会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吗? 当然也只是在心里骂骂,嘴上是半个字都没敢往外蹦。陆、魏、邓三家的管事还没有发话,那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这些小虾米的。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祝英台摆出了一副更加欠打的态度。猛然靠到椅背上的她哗啦打开了自己的描金小扇,翘着二郎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回去柔然汉庭的机会就交给本少爷了,大家没有异议的话就散了吧。” 连同齐武易绪在内,堂上一片死寂,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硬是只听见祝英台一个人的声音。 齐武张了张嘴,然后在易绪的目视下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安公子,这是不是……”静了好一会,下首第一位的陆家管事涩声开口,喉结几番滚动,最后还是在祝英台似笑非笑的目光下闭上了。他一个小小的陆军外姓管事,对上旁人还可以说是底气十足,但还真没资格和安家嫡系讨价还价。 毕竟四家随便一个嫡系小爷都能轻轻松松把他给碾死,为一个不算要命的任务,犯不着。出声只是一个做派,免得上峰怪他软弱至斯,屁都不放。 最强势的陆家都哑火了,其他家也跟着偃旗息鼓。好在他们早在心中做好了这种准备,一时间也不是太难以接受。 坐了两刻钟就为了喝一杯茶的祝英台一副十足十的纨绔样,满意地抬脚像厅外走去,正当所有人都为送走这么一尊大佛松了一口气时,祝英台又说了一句让人绝望的话:“既然是本少爷代表商会去面见柔然汗,那见面礼就不能太寒酸了,各位手中要是还有精铁,可卖给本公子。当然,不会占大家便宜,本公子溢价三成收购。易绪,本公子乏了,你代本公子好好招待各位管事的。” 纨绔公子哥的做派在祝英台回到落脚客栈之后一秒破功,揉了揉发酸的脸颊,说道:“让易绪把那些有精铁贩运的商队名字都报上来,回去好好查一查城防营那帮混蛋,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除了咱们城里居然还有人有精铁卖。怎么?齐武你有话说?” “参军,将军似乎没让咱们去柔然汗庭,照原计划,咱们应该回去了。” 总是老实人说话最能让人哑口无言,祝英台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也不用劝我,将军交给你的任务应该只是让你听军令保护我吧。” 齐武还在犹疑:“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是我掌事,齐武你应该服从军令。” 齐武垂下了脑袋:“是。” 十日后,雁西城。 花木兰如今很烦躁,就算喝了了秦舞特意给她熬制的败火汤药嘴上还是起了两个大泡,嘴唇一动就是钻心地疼。 身体上的不适还是小事,本应前几天就传过来的小参军情报迟迟没有动静才是让她坐立不安的源头。偏偏这个时候还有那不知事的因为争风吃醋在城里闹出无数风波。 习惯了做甩手掌柜,享受祝英台所带来的秩序,花木兰都快忘记了自己应该怎么处理琐事政务。花木兰至今没有学会小参军那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本事,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第58章 “起来,接着打啊。怎么,争风吃醋有力气,战阵搏击就都没力气了?还是昨儿玩虚了,脚打软?你们的幢主也是眼够瞎,居然选了你们两个笨蛋当队率。”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俩今儿只要打中我一下,前事就一笔勾销。”此时的花木兰并未着甲,一身黑色布衣短打,显得十分干练精神,单手持着一头包着石灰的长棍,冷眼看着两个浑身白点,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的军官,嘴里还不住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在三人周围围着一圈圈赶来看过程的军士和将领们,有偷笑的,有怜悯的,有引以为戒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反正就是没一个敢上前求情的。 所有人都知道,求情只会让在气头上的花木兰加重责罚,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能在花木兰帐下当到一队队率,少说也是服了两年兵役的老卒,血勇绝对不缺。花木兰话说得这么难听,让他们已经顾不上什么身体酸痛,什么上下尊卑,手抓到了棍子就咬着牙朝花木兰扑去。 昨日还抽刀相向的两个人为了免去责罚,对视一眼形成了默契,持棍一左一右把花木兰围了一个密不透风,同时扑了上去。 任狂浪千丈,我自岿然不动。围观士卒只觉眼前一花,两个人就同时飞了出去,再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而她身上的黑衣始终光洁如新,没有沾上哪怕一丝白灰。 花木兰倒没有什么表示,手中棍一转一敲,绑在棍尖上的石灰包就散开在了地上。 从亲卫手中接过外袍,花木兰抖了抖将其穿在了身上。丝丝凉意告诉她这不是自家小参军准备的,要是参军在这,一定会用炭火提前把外袍给煨得热乎乎的,才不会让她受这些冤枉气。 一想到自家小参军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花木兰心中的火就从七分蹿到了十分。媳妇不回来,下属又开始蹦哒,睡觉时连床都觉得大了很多,日子过得是一点都不顺心。 “军法官。” 花木兰语气那叫一个不善啊,小胡子军法官笔都抖了一抖,赶紧屁颠颠地凑到了花木兰跟前。 “军法官,按军规,假满未归,聚众械斗,该当何罪? ” 军法官嘴角抽搐,要是真这般罚下去,有三条命都不够填。而将军的语气认真又不似作伪,全军之中只有参军一个人敢在将军发脾气的时候去规劝,偏偏参军这个时候还不在。 得,合该这两个倒霉蛋撞刀口上,假期外宿不归就算了,还因为一个窑|姐|儿争风吃醋,带着队里的人械斗,被纠察营的逮了个正着,又恰逢唯一一个能在将军面前说上话的参军外出,这是神仙也救不了。 军法官可不敢触花木兰的霉头,诚惶诚恐答道:“按军法当斩。” 花木兰自己系好外袍盘扣后,头也不回的说道:“别急着跪下来求情,赵文,说你呢。” 单膝半弯正准备跪下来求情的赵文讪笑着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想求情,我也不耐烦和你们蛮缠。脑袋就先寄存在这两个杀才脖子上,日后奋勇杀敌还自罢了,若是临阵怯弱不前,就数罪并罚。” “谢将军,谢将军。” 直接无视了两个人捣蒜般的叩头,花木兰继续说道:“然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军法官,传令下去,将这两人处以髡形,带枷示众三日,其余鼓噪军士处笞五十,清理厕号一月,还有……” 花木兰露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笑:“城内红巷扰民滋事者甚多,即刻关闭,经纠察整改后方可开张。还有,放假逾期未归者逐出军籍,上报兵部。” 花木兰一句句话说下去,所有人的脑袋也一点点低下去,尤其是那两个带头搞事的队率,脑袋都快埋到裤|裆里了。髡刑已经够屈辱了,还因为一时莽撞破坏了参军好不容易给家伙谋来的福利,回去后非得被弟兄们用眼神分尸不可。 “参军对你们太宽了,那就由本将来当一回恶人。念尔等此次是初犯,才饶尔等一命效力军前。如若再犯,正可用尔等可以试试纠察营的刀利不利。” 众人还在哀叹日后的日子不好过,顺便用眼神凌迟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倒霉蛋,跟着花木兰时间最久的周行已经回过味了。明显是参军不在,引得将军发火了,正好应在这两个倒霉蛋身上。 周行的层次还不足以让他知道其中内幕,但是凭他多年跟着花木兰的直觉可以判断出,要是参军再不回来,他的日子也会开始不好过。时间再久一点,将军可能就要找哲落城的茬制造摩擦准备出兵了…… 正押着精铁赶赴柔然的祝英台自然知道自己突然失去联系之后花木兰会何等恼怒,只是此刻的她根本没时间给花木兰写一封信阐明情况,除了暗中吩咐齐武他们描摹地形图之外,祝英台陷入了在外人看来一种极为甜蜜的负担中。 如果半夜你的帐篷里突然钻出来一个美女,情况会怎样?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绝大多数会选择禽兽不如一会儿,哪管之后洪水滔天。但祝英台是个完全到不能再完全的女人,连睡觉都喜欢蜷在花木兰怀里找舒服位置。应付别的女人那是没有兴趣不说,经验也是一点没有,谁叫她已经习惯了花木兰把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呢。 于是乎在外人眼中的赛月公主与汉人月半私会的风流韵事其实是仰慕汉学的胡族少女依琪缠上了祝英台这个中原士子。当然,说出去没人信就是了。 和依琪关系迅速亲密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非同一般的麻烦,试想一下,在一路上找麻烦的人最低都是某某部落的少族长,甚至还有一些大部落族长直接拦在了半路求婚。理由也很充分,柔然人自由追求爱情,而他们的妻子很不凑巧地在这段时间都死了。 和他们一比,祝英台这个在大燕颇为显赫的假身份就显得不值一提了,连自己都常被那些柔然贵族归为护卫一流,被呼来喝去。 “又一个。”祝英台笑着从后赶上了正摸着鼻子不住嘟囔的依琪,一脸调笑。 “你还说!”依琪仰起马鞭,作势要抽。祝英台轻踢马腹,本就落后她半个身位的祝英台迅速脱离了马鞭的击打范围。 “狡猾的汉人。”依琪气的一挥马鞭,仿若利箭离弦,嗖得一下蹿了出去。 “别跟来,我去追。”制止了依琪的护卫,祝英台同时一扬马鞭追了上去。 祝英台感觉依琪像极自己年少时,一般无二的被父母娇纵下长大,仆役成群,心比天高,才智却不能与之相配,好在都有人撑起一片天,纵容她们能够继续无忧无虑下去。 祝英台现在把依琪当做自己幼妹一般,纵容着少女的任性。 “怎么又跑了?上好的马就这样用,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哼,抽死了再换一匹就是了。” “公主你家大业大,抽死一匹自然不心疼,可我只有这一匹好马,抽死了赶路可就困难了。” “切。”依琪娇俏的白了祝英台一眼,但还是轻夹马腹让自己速度慢了下来,以舒缓地速度与祝英台并辔而行。 祝英台笑了笑,没有吱声。对于依琪这种性子,祝英台再熟悉不过,只要顺毛捋,就没有什么捋不顺的。 又是一个白眼,祝英台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过这一回却听见了依琪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安信,若是你乐意,做我的丈夫如何?” 祝英台的笑僵在了脸上。 “怎么,你不愿意?安信,你是一个很聪明的生意人,你应该知道如果一旦做了我的丈夫会在柔然有如何滔天的权势。” 祝英台拒绝一连:“公主,我是一个汉人。” “汉人又怎么了,你们大燕朝的皇帝一样是鲜卑人,不是一样取了汉人为妻吗?连汉人所生的儿子都被立为了东宫太子,承继大统。我们柔然虽然比你们燕朝规矩多,但我是女子,所受束缚比我的哥哥少得多。父汗和哥哥一贯宠我,料想我嫁个汉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千顷草原,上万牛羊,八千族民,这是父汗许我的嫁妆,只要你愿意,这些都会变成你的。” 祝英台脸上的僵笑再度垮掉,不得不再度挂上一副得宜的假笑。 自己视为妹妹的人突然向自己告白了怎么办?这一难题堪比孝肃皇后异传里的青梅竹马和现女友的的惨烈修罗场。要是祝英台是个男人,面对这么优越的条件说不定就答应了,哪怕背上一个叛国的罪名,但当上柔然的驸马完全可以抵消这些不利。 面对修罗场,祝英台选择做一只缩头鹌鹑。 “公主,信并无此意。” “可是我喜欢你。”祝英台一向羡慕柔然民风开放,对爱情自由追求。但当一个含蓄的汉人接受到如此热烈的告白时,不知所措会是第一反应,更何况祝英台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如今的祝英台全然忘记了当初追求花木兰的自己是有多么的孤注一掷,仿若飞蛾扑火般决绝热烈。这就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短板,即便换位思考,也不能感同身受。 依琪看着祝英台僵住的脸,又一次闹了公主脾气:“可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汉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会照顾我。总之……总之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喜欢你。要是你不同意,我就让父汗把你扣下来同我成婚!” 祝英台:太优秀了被扣下来同女人成婚怎么办?她都可以想到花木兰听闻此事后那张堪比锅底灰的脸色了。 “公主,你认为这可能吗?那些部落族长中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安某有权有势,您的父汗是柔然百年一出的英主。于情于理,安某都不认为柔然汗会将公主你嫁给安某一个汉人。” 这番话十分中肯,依琪也收起了公主脾气,两人间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信马由缰了很久很久,依琪才重新开口,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只有你能帮我了。” “嗯?”祝英台猛地拽住了缰绳,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依琪。 “他们都是假的!我出生之日父亲征服了最后一个敢于反抗他的部落,那个部落叫逐月,所以我的封号成了赛月,成为了父汗最宠爱的女儿。自打父汗放出了为我择婿的消息,草原上所有人都在打一步登天的主意。就昨天那个向我求婚的西尔多,他看起来无懈可击完美无缺对吧,可我收到的消息是他刚刚鸩杀了自己的新婚妻子,连同腹中三个月的婴孩一起。” 依琪那张咬牙切齿的脸,祝英台一辈子都忘不了。 第59章 默啜,依琪一母同胞的大哥,现任柔然汗的嫡子兼长子,被绝大多数部落族长视为柔然汗理所当然的继任者。 通过依琪的引荐,祝英台这个汉人小商贾终于见到了默啜这个大人物。 默啜与依琪的面容有八分相似,区别在于一个已经成熟,另一个还稍显稚嫩。 和绝大多数柔然男儿一样,默啜的面部线条十分刚硬,充满了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因此依琪也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和侵略性,仿若一朵带刺的玫瑰,刺激着心底那种名叫占有欲的东西。 因为依琪的引荐,默啜和祝英台之间的谈话可以说是非常愉快。除却种族和国别上的立场不同,祝英台必须得承认默啜是一个十分博学之人 ,而且每一方面都不是浅尝辄止。其涉猎范围之广,研究程度之深都能够看出是下了一番苦工的。 若是同为汉人,祝英台认为自己一定会非常乐意将默啜引为知己。 可惜了,立场不同,只能成为敌人。不过即便是敌人,这样的对手也十分值得尊敬。 一个默啜就已经够令祝英台感到棘手了,再综合依琪这一路上的痴缠,以及对汉文化的仰慕,祝英台不由捏紧了折扇柄。那么对子女汉文化教育如此重视,并一手培育出这两个优秀子女的柔然汗,又该是何等老奸巨滑呢? 祝英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这回冒险跟随依琪进入柔然汗庭究竟是对是错,一路北来,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心头。不仅没有得出答案,反而变得更加疑惑。 在一个精通汉文化的老狐狸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怎么想都是被拆吃入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是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既然抱着火中取栗的想法而来,就一定不能怕烫手。再说了,祝英台也不是那么傻的人,仅靠着一腔血勇就往柔然汗庭里冲。有句古话说得好,叫凡非理相加,必有所恃。 而祝英台来这的依凭只有两点。 一是依琪对她有好感。二就是默啜和他的父汗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融洽。 雏鹰将飞的代价是雄鹰衰老。以往遮风挡雨擎天柱地的父亲不能再负担起撑起一家的责任,这种时候就会渐渐将权柄交给孔武有力的儿子,由儿子继续带领家族走向繁荣昌盛。 这种接替在儒风昌盛的中原都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争执和冲突,放大到弱肉强食的草原就演变成了老迈者只配吃残羹剩饭,甚至儿子驱逐父亲。而将这种行为再度放大到一国时,父不慈子不孝就成了基本配置,宫廷政变屡有发生。 古来成伟业之君,多半没有个能继承自己事业的太子。因为以帝王的无情多疑,太过贤明的太子最终都会被视为权柄之上的荆棘而被毫不犹豫的剔除,留下的儿子最多只能是个不会威胁自己的守成之君。 默啜和他的父亲,亦是如此。占着法理名分且有着诸多部落支持的默啜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好儿子,柔然汗就尽力的扮演一个好父亲。父子间的关系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中维持着一种诡异地平衡。 平衡在三年前柔然汗迎娶新汗后时开始被打破,新嫡子的降生更是让不平衡的状态加剧,尤其是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还得到了柔然汗此子肖我的赞语。 草原最近这一段时间的热闹都来自于柔然汗四十岁大寿和默啜即将到来的大婚。按柔然的习俗,男子一旦成婚,就被视作成人,允许参与家族内部利益的分配和决策投票权。因此寿宴和大婚同时进行也被草原认为是柔然汗即将对默啜赋予王权和为其继承权正名的象征。 与这两件事相比,柔然汗准予依琪在全草原随便挑选夫婿的口谕更像是父亲对女儿的宠溺,那个还愿的梦就更像是老年人求个心安。 总而言之,祝英台是受了飞来横祸。不过没关系,只要有足够的诱饵,再狡猾的狐狸都逃不过猎人的弓矢,祝英台相信凭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找到个一击必杀的方法…… 帐篷外的默啜和依琪肩并肩走着,相对无话。在积威甚重的兄长面前,依琪只是一个渴望得到认同的女孩。 默啜蒲扇般的大掌落到了比自己小了两号的依琪头上,长期执缰的手上有着厚厚地老茧,很快带起了少女额前的碎发。 “哥哥!”依琪撒起了娇。 “怎么,哥哥碰一下就不乐意?对那个汉家子就喜笑颜开?” 依琪鼻梁受袭,被狠狠刮了一记的依琪捂着鼻子,拿出了自己最恶狠狠的一面瞪向了默啜。很可惜,少女的凶恶在见惯世情的默啜看来不值一提。自己的亲妹妹,当然是怎么看都可爱。 只是已到成婚年纪的妹妹马上就要被那些猪给拱了。母亲早亡,父亲又另有新欢,只剩兄妹俩相依为命。作为哥哥,默啜自然想给依琪最好的。 妹妹若看上的是个草原汉子也没什么,量那帮蠢才也不敢给妹妹气受,偏偏一向叛逆的妹妹这回越发出了格,居然借着去哲落城散心的功夫带了一个汉人回来,指名道姓的要这个汉人做自己的夫婿。 一想到自己的妹妹爱上了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汉人,默啜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阵抽着疼。虽然从他的眼光来看,这个汉人各方面的确十分出挑,配自己的妹妹没有丝毫问题,但最大且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人是个汉人啊! 默啜语气沉重:“依琪,告诉大哥,那个汉人到底有什么好,居然让你如此着迷?我柔然勇士无数,依琪你怎么就看上了一个汉人呢!” “哥哥,你这么说我就不服气了,当年你不一样是弃无数草原名师如蔽履,偏偏相中了身为汉人的百里老师吗?”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遭依琪这么一番抢白,默啜发现自己还真没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依琪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依琪,我的妹妹,你是草原上最珍贵的明珠,怎么能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父神在上,我敢发誓,他连杀羊都不会。” 依琪美目一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青年男子正鼓足双臂力气摁住山羊,隆起的肌肉几乎要撑破单薄的衣物。而一旁赤|裸着上身的持刃男子干净利落地举刀割开了山羊的气管和动脉,羊血不断飞溅,将脚下的土地染成深褐色。不多时山羊就耗尽了气力,完成了自己最后的挣扎,一动不动的倒在了地上。然后就会有人在羊皮上撕出一个小口,从小口往里吹气,紧接着整个羊就会迅速膨胀起来,使羊皮和羊肉完美分开。 整个画面充满了力量和豪情。总而言之,依琪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个画面和祝英台联系在一起。意态风流的中原士子怎么能做如此粗鄙之事! 对于哥哥的诘难,依琪只回了一句话:“信会不会杀羊我不知道,但信会杀人。” ※※※※※※※※※※※※※※※※※※※※ 外公的丧事告一段落,今日做完小手术十二就将恢复正常更新。 第60章 人情,是一种总得还上的东西。看着安家送来的拜贴,花木兰知道现在该是自己还人情的时候了。 果然是世代承袭的皇商,绝没有做赔本买卖的道理。用一个安家嫡系子弟的身份文牒换雁西城榷场的糖类专卖权,确实是很划算。更重要的是,这一提议是建立在双方互惠互利的基础之上,所商榷的细节在于利润分配程度,谁拿利益大头。 感谢孝肃皇后的伟大发明,提出了承包权、分销代理、合同印花税、期限和利润分成等一系列概念。由此燕朝的商业水平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对付周围的游牧民族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如果不是划江分治的南朝严防死守,南边的小朝廷早就被渗透地和筛子一般无二了,虽然现在距离筛子也并不遥远。 通过孝肃皇后所谓的商业殖民,四大皇商都凭借这自己与朝中的良好关系构建起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陆家掌盐茶,安家掌糖,魏家掌粮,邓家掌牧业。错综复杂之下是井然有序。 在没有强大势力支援的情况下打造一支能战之师,其中的苦楚花木兰十分清楚。连祝英台那般会利用资源之人都叫苦不迭,成天嚷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催着花木兰开源节流。 而自从祝英台远去柔然之后,雁西城的一切仍在旧有计划下运行着,但也仅仅是运行着而已,没有太多亮点。经济之才匮乏的花木兰只是勉强支起了框架,内里已是一片糜烂,引入外援只是时间问题。 面对几家皇商几次三番抛来的橄榄枝,花木兰也不敢得罪太过,稍稍回绝几次做足待价而沽的样子之后最终选择了安家的拜贴。 这是花木兰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与陆、魏、邓三家掌握的战略性基础产业不同,安家掌握的糖业是个彻头彻尾的奢侈品行业。打个比方来说就是人必须要在吃饱喝足的状态下才会进一步追求甜味。按理来说,花木兰选择其他几家皇商合作更为保险,但花木兰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安家。 酸甜苦辣咸五味,人们对甜味的追求最为执着,也最为着迷。花木兰是贫寒出身,很清楚普通人对那一口甜的追求。为了那口甜,成人都甘冒奇险,爬上高高的树枝掏蜂窝。要是有了更加安全的方法获取甜味,只不过价格稍高,那么销量前景亦是十分值得期待。 以非必需品赚取外番高额利润,支撑起军费,进而摧毁柔然经济体系,这样的方式也是让花木兰这个没靠山的将领躲开言官弹劾的最佳方法。更何况漠北城的榷场主营粮茶业务,需要自己特色大宗商品交易花木兰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老上司沈云别苗头,从这个方面考虑,安家亦是她唯一的选择。 还是太弱了没底气讨价还价啊。花木兰叹了一口气,将拜贴里夹着的那份合同抽了出来。合同上约定了双方在雁西城榷场里糖类专营的利润是六四分成,而如果花木兰没记错的话,陆家和魏家在漠北城的利润分成只有二。 罢罢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合同空缺处盖上自己的羽林卫郎将大印,花木兰唤来周行将拜贴送还给安家,同时又一次的思念起了祝英台。 要是小参军在就好了,这种事情一定会得到更多好处的。 可小参军到底在哪?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花木兰一无所知。用来应急的五只信鸽已经全部飞了回来,最近的一只是在三天前到达的,纸条上也只写了平安勿忧四个字。估算着日子,从哲落城返回的商队近几天就该到了,希望到时候能带回来一些好消息。 身侧无佳人相伴,心中烦闷的花木兰干脆持刀来了院中,演练起了刀法。在此时,唯有连绵不绝的刀影能抒发她心中的苦闷。 那么祝英台又到底是在做什么才迟迟不归呢?答案只有一个,她已经成为了柔然的驸马候选人之一,正在准备着如何通过柔然汗的考验。 在考验之前,祝英台顺利地向柔然汗献上了精铁,并得到了参加默啜婚礼的许可。 婚宴当天,默啜骑着一匹八尺高的枣红色骏马接回来了自己的新婚妻子。 草原雄主柔然汗的嫡长子成婚,方圆千里的部落都有派人来参加,各部汇聚到一起,光是带甲佩刀的丁壮,就有三四千骑,此外还有前来观礼的老幼妇孺和被聚在一起用来帮工的奴隶们,这些人加在一起就破了万数。 部落族长们带着用来送礼的牲口,并驱使奴隶们在广袤的草原上扎营。还在营帐顶上都系上了长长的红色绸带,让目所能及的地方都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整个草原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气氛。 按柔然习俗,婚礼在苍天之下举办,在苍天的见证下,默啜会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接受父亲的祝贺和部族的朝拜,确立自己成人的身份。 这是一场全民参与的盛宴,不论男女,都穿着胡服,在脸上涂抹象征喜庆和祝福的油彩。各部落族长的礼仪则更为繁琐,他们不仅要在脸上涂抹油彩,还要根据不同部落的风俗传说勾勒出特定的图案,披金戴银来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并且还会用油脂把发辫抹得乌黑光亮。 然后,就有组织好的丁壮们开始屠宰各部族所带来的牛羊,紧接着盛大无比的庆祝大会就会拉开帷幕,众人边喝酒边吃肉,围着篝火笑闹,让几乎要溢出胸膛的荷尔蒙消磨在酒肉之中。 刚开始,婚礼的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西方的商人送来一匹雄俊异常的宝马,比默啜胯下那批还要高大几分,北边臣服于柔然的月氏国送上了一柄华美的长弓,恭祝默啜成为一个射雕者,而以祝英台的眼光来看,那柄长弓除了好看之外,力道不会小于五石。 随后还有镶嵌了宝石的纯金马鞭,鸡卵般大小的圆润东珠,就连祝英台也送了三百斤饴糖当做贺礼。 只是在这些珍贵异常的贺礼流水价的送上来之后,祝英台却发现依琪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连坐在马背上一直接受众人恭贺的默啜身形都开始僵硬了起来。 “依琪,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父汗的贺礼还没到。” 第61章 依琪口中的贺礼是银顶鹰冠,这是给予继承者的独有标识。可以这么说,银顶鹰冠在柔然的地位就相当于大燕的太子册宝,是法定继承人的标识。 按制,柔然王族都可以佩戴金鹰作为自己的身份象征,受宠如依琪,浑身上下都布满金鹰饰品都没什么问题,唯独只有头冠不许。因为金顶鹰冠是柔然汗的独有标识,次一级的银顶鹰冠则归继承人所有。 在依琪的期盼中,默啜终究没有等来自己的银顶鹰冠,柔然汗送来的纯金礼盒中只有一个虎皮帽子。给出的理由也很奇怪,说是以精铁沉湖后,上天降警不详,故延缓银顶鹰冠的赠送。 乐声戛然而止。 默啜早已不是少不更事会直接表露出自己情绪的王子,羽翼未丰的他很清楚现在并不是和父亲翻脸的好时机。无论在心里多么憎恨父亲的偏心眼,他也得含笑接下这番屈辱。中原人的虎毒不食子放在草原并不适用,把威胁到自己权杖的所有荆棘一一拔除才是最安全的办法。默啜毫不怀疑他那个所谓的父亲让他暴毙在新婚之日的可能性。 父子之情在权利面前就算个屁。 在说了几句场面话把现场的态势控制起来之后,默啜毫无异状的将新娘打横抱起进入了帐篷。很快,帐篷里就传来了令人面红耳热的靡靡之音。 在柔然,有一种说法是如果婚礼当天的新娘若不嗷嗷大叫,就说明新郎是个废物,不值得被称作勇士。很快,尴尬的气氛被这种让人脸红耳热的靡靡之音带走,所有的人都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令人胆战心惊的事一般,重新开始载歌载舞,欢快的歌声传了很远很远…… 而作为亲妹妹的依琪却在为哥哥压帐篷的时候哭了。依琪现在这个敏感而又尴尬的身份让那些如苍蝇一般不住在她面前献殷勤的人跑了个干干净净。 极善趋利避害的他们已经在心里将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作为嫡长子的默啜在新婚之日都没有拿到银顶鹰冠,那么和默啜一母同胞的依琪失宠也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自比为草原豪杰的他们才没有功夫把精力放在一个即将失宠的公主身上呢。有这个机会还不如带着自家幼弟去汗后那里碰碰运气,听说小公主也已经能跑会跳了。 躲在帐篷背面阴影里哭得一抽一抽的依琪,祝英台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落毛凤凰不如|鸡。祝氏当年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强,门口常常被各方来客围得水泄不通,子女刚一出生就有媒婆受命上门定娃娃亲,祝英台就差点这么被订了亲。可一朝失势,门可罗雀不说,还有往昔世交不断落井下石,试图踩着自家往上爬。 当所有温情脉脉的假面被撕下,剩下的就只有血淋淋的利益争夺。也幸亏那代祝家的当家人及时断尾求生,率领祝家由武转文,摆脱了政敌的纠缠,不然当世还有没有祝家都得打上一个问号。 不过依琪的状况还要更差一些,这些人的狗鼻子还真够灵的,嗅着气氛不对就跑了个干干净净,对于自小都被人捧着的依琪来说,这种打击不亚于晴天霹雳。 虽然祝英台挺喜欢柔然上演这种父子相残的惨剧,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蹭到了依琪身边的祝英台用扇柄敲了敲依琪的肩膀:“别哭了,哭并不能解决问题,等会你还要去压床,这个模样被人看到了可不大好。” 依琪闻言听话的止住了哭声,从那张泪光涟涟的脸上,祝英台突然就感觉以前那个娇纵任性会耍公主脾气的依琪离了她很远很远。 “父汗此般是欲行晋献公,骊姬之事么?” 依琪的抱怨一字不落全部入耳,而唯一知情人祝英台只是摇了摇折扇,没有接话。小姑娘还是太嫩,斗争经验不够,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宣诸于口呢,尤其是还是对着自己这样一个汉人。 不过这样也代表着自己也进入了依琪的信赖名单之中了吧?但依琪这个小姑娘注定要失望了,毕竟一个内乱的柔然才符合大燕,不,雁西城的根本利益。就算默啜铁了心要当重耳,祝英台也一定会让他变成申生。至于小姑娘对她的盲目信任,就当做她在学习政治碾压路上所教的学费好了。 不是祝英台残忍,而是在这个乱世,同情并不能当饭吃。所有的信任都有可能转变为背叛,至于会不会,那得用一生去下注丈量。 “安信,我可以相信你吗?” “公主有命,信无有不从。” 从依琪口中祝英台知道了柔然内部更多的秘辛,譬如说右国师赫古乌斯是废长立幼的坚定支持者,也是在不断幕后推波助澜的主要人物,作为小王子在汗庭内的最大后盾,一贯利用自己聪明才智媚上讨好的赫古乌斯定然和这回发生的事脱不了干系。 熟悉的名字令祝英台有了一种恍惚之感,前段时间还和赫古乌斯斗得死去活来。如今立场转变,却在不同战壕里为了同一个目的各显其能。人生之奇妙,果然就在于这变幻无常的情势吧。 很快,祝英台就被自己的想法狠狠打了脸,果然是豺狼之类,不足与谋。因为成功说服柔然汗落了默啜面子的赫古乌斯难免有些志得意满,喝了几大杯马奶酒之后难免酒意上涌,不敢打依琪这个目前还倍受宠爱的公主主意的他故技重施,将矛头对准了祝英台这个汉人商贾。 对于赫古乌斯这种柿子专挑软的捏的人 ,祝英台还能说些什么呢?难怪依琪对他的评价是虽有小智,却无长谋,难堪大用,比自己已经故去的师傅差远了。而一想到当初在赫古乌斯的兵锋下自己心惊肉跳的遭遇,祝英台就邪火直冒。 对于这种不长眼的乌龟王八蛋,管他是不是和自己在一条船上,先干翻了再说。反正自己的目的是分化柔然人,那么整默啜是整,整赫古乌斯也是整,不差这一个。 用扇柄敲了敲依琪的手心示意她安心之后,祝英台挽起袖子走向了空地中央。 第62章 对于柔然人来说,所有的宴会都能变成彰显武艺的聚会。马奶酒和烤肉只是附加品,美人在这种场合也只能沦为配角,当男人们碰撞在一起时,荷尔蒙的驱使会让他们本能的去追求刺激。 弯刀长弓和烈马才是聚会上的主角,无数人鼓噪着,在万人面前尽情展露自己的武勇。所有人都选择性忽略了刚才默啜王子婚宴上发生的不愉快,因为再有三天就是柔然汗的四十寿宴了,和掌握实权的柔然汗相比,一个眼看就要失势的王子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当下在武勇展示上博得头名,获得在柔然汗寿宴前露脸的机会,飞黄腾达就指日可待。 弱肉强食的草原法则让这些外表粗豪的草原汉子形成各人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的小心眼。 如果有人管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霜。比如说赫古乌斯当众提议让祝英台这个汉人来展示一下武勇。 依琪小脸气的通红,若非碍于父汗当面,哥哥又被猜忌,自己处境尴尬,她这个火爆脾气就要直接直接上前用马鞭教育一下赫古乌斯什么叫做打人也要看主人了。 齐武并没有被允许贴身护卫祝英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的他恨不得以身相替,本想越众而出,却被易绪踩了一脚,硬生生打断了进程。 齐武好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双眼都要喷出火来,低声吼道:“你疯了?参……少东家根本不会武,深入柔然汗庭已经能让东家把老子的皮给扒掉一层了,再让少东家以身犯险,连同你小子在内,都等着被东家碎尸万段吧。” 易绪脸上挂着得体的担忧,揪住了身材高大的齐武衣领,语气平常:“回去会不会被东家碎尸万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你现在出去,一定会被万箭穿心。” “什么?”齐武环顾四周,经年老卒的他很快就发现了十几个弓手正搭箭张弦盯着这边,草丛里隐藏的铁制箭头上闪烁着冷厉的光,估摸着是得到了上头如有异动即刻诛杀的命令。 和柔然人交手多次的齐武可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这批弓手的准头,不动声色的把迈出一步的脚给收了回来。他还年轻,媳妇都还没娶上,最不喜欢做的就是赔本买卖,尤其是会赔上性命的买卖。 “可是少东家……”齐武试图说服易绪做最后一波挣扎,易绪这个阴|逼既然能发现暗藏的弓箭手,说不定就有办法解决,就像参军每次帮将军解决问题一样。 易绪并没有拿出解决方案,还十分无辜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方法突出去,而且……”那怜悯的眼神看得齐武火大无比,沙钵大的拳头几番举起又放下,牙关咬地嘎吱作响。 这些读书人,一肚子坏水,没一个是好东西。 偏偏齐武还不得不听易绪的,别看易绪入军时间短,但给他带来的压迫一点都不比结义大哥周行带来的小。 狗|日的读书人。齐武在心中骂了几句,最终还是乖乖地站在了原地静观其变。 却说祝英台将双袖扎紧,不慌不忙的踱步到了空地中央。不同于上褶下裤的胡服和满头小辫,祝英台这一身长袍小冠显得尤为扎眼,几乎是每迈出一步,就会多上几千道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柔然展现武勇一般有三种方式,一是射箭,二是摔跤,三是寻马。对于一般部族的宴会来说,有其中一种就够了,毕竟每增加一种都是不菲的花费。而更为尴尬的则是部族召集力不足,参赛选手不足,极易选出名不符实的勇士,遭到其它部族的耻笑。 不过以上这些问题在柔然汗所举办的聚会上上都不是问题,花费对于拥有万亩草场的柔然王族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为了草原勇士的称号,有很多牧民甚至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共襄盛会,由此选出的勇士可谓是公信力十足。 祝英台目不斜视的走过了射箭场,就她那射箭技术,无论花木兰教了多少次都直摇头,别说学花木兰那样百步穿杨,就算是不脱靶都要谢天谢地了。她对丢人现眼的事情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哟,咱们公主看上的汉人那么小的身板,还想去摔跤?” “她要是敢去,就等着被格尔摔死吧!” 嘘声很大,甚至有不少都传到了祝英台耳朵里,但是祝英台仍旧步履平稳,无视了擂台上肌肉虬结大汉的不停挑衅,稳稳当当地走向了最后一个比赛场地——驯马。 “依琪,你选的这个汉人,很有意思。”对于没有继承权的女儿,柔然汗泰多一向是宠溺有加,哪怕刚刚才落了大儿子的面子,依琪依旧还是成功挤入了泰多的身边,成功换来泰多一杯马奶酒的依琪用实际行动把那些想要看她笑话的人脸给扇肿了。 在草原上,没有什么人会比自小就承欢膝下的依琪更懂得讨柔然汗泰多欢心,在讲了几个笑话和见闻之后,泰多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不仅宽宥了依琪擅自出游并带回来了祝英台这个汉人的罪过,甚至还对疑似女儿心上人的汉人做出了评价。 可以这么说,只要祝英台今日不死在驯马场上,日后单凭这一句评语就足以被草原部族们奉为坐上宾。 依琪喜形于色,貌似随口说了一句:“那当然了,父汗手下强将如云,战事无往不利。女儿虽不及父汗万分之一机敏,但也绝不可能挑个废物出来让父汗脸上无光。” 感觉无辜躺枪的赫古乌斯连忙低头,试图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但已经来不及了。被依琪这一番话引出心事的泰多闻言立刻看向了先前还在高谈阔论的赫古乌斯,然而却只捕捉到了一个乌黑发亮的发顶,心中怒火愈盛。 赫古乌斯这个废物,战斗失利就算了,居然连承认失败的勇气都没有,害得老子在儿女面前吃瘪,真是枉为人臣。 第63章 就像赫古乌斯永远都没有想到会是一贯两耳不闻政事,只懂吃喝玩乐的依琪揭开他兵败的伤疤一样,祝英台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柔然人的地盘上看到一匹高八尺有余的野马王。 关于马匹的判断,有两个重要指标,第一个就是“肩高”,所谓“肩高”指的是马匹从肩胛骨到脚的距离。按《马经》中所传下来的相马之法,肩高越高,马儿越好。而《周礼》更是根据肩高,把马分成了三等:”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 第二个指标,便是“齿”,也就是马的年龄。似马牛等生物,年龄是根据牙齿来判断的,因为年龄越大,花在咀嚼上的时间也就越多,牙齿的磨损也就更厉害。和人一样,马也有自己的青壮年时期,这个时期一般是4岁到10岁。这个年龄段的马最适合骑乘、作战、配种。 除此之外还有毛色,四肢,臀|宽等等。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祝英台面前这匹都是不折不扣的好马。 毛色鲜亮,四肢匀称,双眼有神,迎风顶日毫无犹疑,棕褐色的鬃毛被梳的服服帖帖,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而海碗大小的马蹄则是在不断踢踏地面,激起一阵阵烟尘。马鼻里还不停向外喷洒着热气,如今正是季春之月,万物萌发,马儿的躁动不安来源明显是由于发|情|期来临。 不得不说有时候种族天赋是一种十分重要的东西,相比柔然,中原少良马。即便是最为高大的河曲马,肩宽也不过七尺,在柔然这匹野马王面前只能算个弟中弟。 出于大燕掐住了柔然精铁一系列战略物资的报复,柔然也下达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一匹肩高超过七尺的良马到达大燕。即便双方互开榷场,大燕的商人也不能再牲畜贸易上占到多少便宜,花大价钱所买到的马尽是柔然所淘汰的劣马不说,公马还全被骟了,连配种的机会都没有留下一个。 祝英台曾经听过一个笑话,堂堂大燕天子的御马园中最为神俊的一匹马是通过大食商人走私过来的一匹七尺五寸有余的黑色马匹,还花费了和骏马本身等重的黄金。然而和其它所有外来马一样,这匹马也被骟了,就那么一点点老死在了马厩中。 反观柔然,财大气粗,昨日默啜去接亲时就骑了一匹八尺有余的骏马,贺礼又收了一匹差不多的骏马,连今日驯马,都出现了一匹更出彩的骏马。这还不算更过分的,祝英台还从依琪那里听说,其父柔然汗的坐骑肩高近九尺,出汗为血色,近乎太史公《史记》中所记载的汗血宝马。 老子有钱得瑟这六个字就差顶在脑门上向祝英台这个中原小土鳖炫耀了。 在无数嘘声和嘲讽中,祝英台撩起长袍下摆塞入了腰带中。 虽然祝英台想过一万次用各种方式把这匹马驯服带回去充做花木兰的坐骑,但又一万零一次的否认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现在天还没黑呢,可不能在柔然人的地盘上做梦。 奸商的本质是什么?就是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虽然很缺德,但放在两国利益上也说得过去。 纵身越上马匹的那一刻,祝英台只觉得畅快,然后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不停翻腾。很快,她就失去了力气,被野马王掀下了马背。 “哗。”依琪的酒杯在不经意间从手中滑出,满满的马奶酒从中倒了出来,打湿了奢华的地毯。 与依琪相反,赫古乌斯骄傲地扬起头颅,用无名指捋顺了自己颌下的三缕长髯:“公主,恕老臣直言,这个汉人,并不怎么样。公主若是想择良婿,柔然有大把勇士供公主挑选。” 就在齐武不管不顾想要冲进场内营救下马蹄下的祝英台时,变故陡生。 在无数人的见证下,一只带血的马蹄从沙尘中飞了出来。 中原有个成语叫马失前蹄,形容因为偶然发生差错而受挫。当这个成语具体到一匹马时,就说明了失去前蹄对马造成的巨大伤害。 失去前蹄的野马王不出意外的栽倒在地,对此早有准备的祝英台则是忍着左臂剧痛猛然翻滚,避开了轰然砸下的马身,同时右手持匕,将刃尖狠狠扎进了近在咫尺的马腹中。 没有爆喝,也没有马匹被掀飞的异象,和瘦瘦小小的普通人一样,祝英台将全部力气都用在了如何宰杀马匹上,双唇颤抖咬紧牙关除了令人牙酸的马腹碎裂和呻吟声,本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而就是这样,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的祝英台也显得极为可怖,两个从血污中透出来的眼珠子往四周一望,不少胆小的人都纷纷往后退。 近万人的现场,一时间竟然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情,用各种眼光打量着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汉人。 虽然这个汉人违背了驯马的规则,但从结果来看,也的确是比单纯意义上的驯马更符合他们的胃口。 “好!”和在场所有人都不一样,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情郎的依琪才不会在乎祝英台杀马的举动是不是拂了赫古乌斯面子,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甚至还让自己父汗失去了一匹日后的坐骑。 依琪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祝英台这事做得长脸,合她的胃口。反正喝彩又不会让父汗剜下她一块肉,那么喝彩又有何不可! 有了依琪的带头喝彩,更多的牧民选择了用欢呼向他们心目中的勇士致以崇高敬意。其声震天动地,仿若山呼海啸。 就连一直在帐篷里忙活自己造小人计划的默啜也急急穿戴好衣饰走了出来,挥手叫来几个心腹询问情况。 一轮金乌正在缓缓下沉,看着正在点起火把的人们,默啜觉得自己是时候去找妹妹的心上人去谈一谈了。 同一时间,受到了最新消息的花木兰将桌案排出了一个大洞,声音响得连树外的鸟都给吓跑了。 “你们说什么?化名为安信的参军跟随柔然的赛月公主去了柔然汗庭?” ※※※※※※※※※※※※※※※※※※※※ 注:关于本章对马的描写,有参考历史小说《秦吏》中的资料。 第64章 “为什么要杀那匹马?”这是祝英台包扎好伤口后,进入柔然汗金顶帐篷时听到的第一个问题。 失血过多令祝英台脸色青白,稍稍移动左臂更是钻心疼痛。浑身都是泥土和鲜血的祝英台此时连一个得体微笑都摆不出来,只能躬身行了一个胡礼。 “大汗,在草民叙述缘由之前,能否让草民先讲一个故事?” 泰多不置可否,但这种态度却成功惹恼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父汗……”其声娇柔婉转,余音绕梁。饶是祝英台现在浑身酸疼无力,也被这声音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好好,是为父思虑不周。来人,看座。” 托依琪的福,祝英台成功地有了座位,但她在泰多这个老狐狸面前不敢有丝毫恃宠而骄,仍是毕恭毕敬弯腰施礼之后才坐了半个屁股上去。 “汉家子,本汗很欣赏你的勇气,但是你就这样杀了本汗的一匹宝马,也总该给本汗一个交代。本汗统御上百部族,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胆大妄为,那本汗就连觉都会睡不安稳。” “大汗明鉴,信一介商贾,草芥之命,安敢在大汗天威之下大言炎炎,诡辩脱罪?信敢在此发誓,若有一句不实,甘受天打雷劈。” 祝英台表面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心里却是不屑一顾,太|祖皇帝有句话说得好啊:“那是吴王发的誓,和我燕王又有什么关系?”祝英台这种情况则完全可以同理可证。 老狐狸泰多则完全不上套,大手一挥:“中原人,别和本汗耍心眼。实话告诉你,除了对父神发下的誓言,本汗什么也不信。本汗如今是看在依琪的面子上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如果你的答案不能使本汗满意,无论依琪多么喜欢你,本汗都会将你五马分尸扔到塞外去喂狼。” 严肃的口吻让依琪求情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只能向祝英台投去了一个关切的眼神。 祝英台牵扯起肌肉做出一个狼狈的笑,扶着把手让自己慢慢靠到了椅背上,让自己的身体尽量舒服一点。 “大汗英明睿智,一定知道我朝太|祖和其皇后相识于马厩之中吧。” 没人做声,在依琪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只有默啜一个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祝英台也不恼,自嘲的笑笑,将嘴角鲜血随意擦拭之后又继续自说自话起来:“那时仁祖淳皇帝自塞外商贾手中缴获一匹好马,高八尺七寸有余,仁祖甚喜之。然此马性烈无比,自饲养它的马夫死于刀兵之下后,无论何人近身都狂躁无比,兼之性烈无比,无数武将都被踢伤……” 话说到一半,被一个腆着肚子的肥胖武将给不留情面给打断了:“中原人,你唠唠叨叨的就是不说重点,听得本将耳朵都生疼了。本将警告你,要是再避重就轻,敷衍塞责,本将就先拿你开刀。” 祝英台轻咳了两声,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完全没有在肥胖武将的话,依旧按照自己的进度不紧不慢说了下去。这般态度反而让在座所有人都高看了这个中原人一眼。 没有人会不喜欢有骨气的人,齐太史、晋董狐、秦张良、汉苏武、蜀中严将军、最近百年的嵇侍中,在汉学逐渐普及的草原上,这些人都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成为骨气的代名词。祝英台的这个态度,他们都很喜欢。 祝英台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回荡在空旷的帐篷之中:“仁祖喜此马性烈,但又惧其马蹄,在无数次实践下均未得其法后,令诸子驯马以为考验。” “太|祖时年十三,本是不受重视的庶生子,但却因此事得入仁祖青眼。” “这些事情本汗都听厌了,中原人,你什么时候能说些新鲜的。” 这回是泰多出言否定,祝英台再也不能装聋听不见,只好说了一句:“大汗莫急,马上就到重点了。” “太|祖之所以能入仁祖青眼,最大的原因是遇到了当时还在马厩中做杂役的孝肃皇后。” “太|祖为求驯马,日日徘徊于烈马身畔,置生死于不顾,但仍旧没有得到烈马的认可,最后还是孝肃皇后看不下去,教了太祖一个方法。” 此种北朝秘辛,还是沈霖送给花木兰的《大燕异闻录》中所写的,祝英台也是沾光看了一些,知晓了寻常北朝贵族都不得而知的秘闻,更别说泰多这种柔然人了。听及戏肉,包括泰多在内,都双手摁膝,身体努力前倾,试图听到更多细节。 “孝肃皇后对太|祖说她需要三件东西驯马。其中最重要的是一根铁鞭;第二重要的是一个锤子;第三重要的则是一把匕首。太祖不结其意,问道,这些都是用来谋杀的武器。而且全都是归于朝廷控制的物品。你拿这些危险的东西想做什么?孝肃皇后则笑着说:如果我驯马的时候,马不听话,我首先会用铁鞭来抽它的屁股。仍然不听话,用锤子锤它的头。如果它仍然不听我的话,它将被匕首杀死。” “太|祖是个悲天悯人之人,闻言既没有下令杀死孝肃皇后,也没有按照孝肃皇后的方法去驯马。只是隔天依孝肃皇后所说向仁祖皇帝陈述,并将理由换成了用这种方法让马知道谁才是主人。” “那件事的结果包括大汗在内大家都知道,仁祖皇帝自此青眼于太|祖,并最终将帝位传给了太|祖。孝肃皇后也由一个养马女奴,一步步成长为天下敬仰的贤后。” 没有浪费一点功夫,祝英台直挺挺的从椅子上跪了下来,刚刚包扎好的手臂伤口又渗出了大量鲜血,将白色的布条染得通红。 “大汗,草民不敏,斗胆为大汗除去了这匹不服号令的野马。窃以为大汗富有四海,统领万民,当不会与小民计较这个。” 泰多手不停在金鹰戒指的红宝石上摩挲,眼光投向了别处:“如果本汗说计较呢?” “那草民就只好以命偿之,唯愿如此能息大汗之怒,放草民的伙计们回乡。” “中原人,你很有勇气。”泰多直接走下王座,抽出腰间匕首钉在了祝英台的椅背之上,明亮的刀锋甚至距离她不足三寸。 红口白牙,粗大的牙缝里还塞着没有被完全咽下去的肉末,看起来分外狰狞。顶着泰多嘴里的腥气,祝英台没有任何躲闪:“若是没有勇气,草民早该丧命在不听主人驭使的野马蹄下了。” 祝英台话里有话,成功让泰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字眼之上。 “中原人,我收回我之前说得话,你不仅有勇气,还有智慧。告诉我,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祝英台并不将话点破,轻轻一抛就将问题回丢给了泰多:“身为万马的驾驭者,可汗您比草民我更加清楚。”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就这样相视而笑。 旁人听不懂这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一脸蒙蔽的看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皮笑肉不笑的打机锋。而作为局中人的默啜却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带着嘲讽的目光有意无意觑向了赫古乌斯。 自己这个小舅子还真是给力啊,还没娶上妹妹就想着怎么给赫古乌斯这个老匹夫挖坑。难怪老师生前一直说要提防中原的那些读书人,又酸又毒,惯会杀人于无形。 不过没关系,这小子明显对妹妹关怀有加,只要把妹妹下嫁与“他”,今后己方就会又多出一员智将,对付赫古乌斯这个老匹夫也就有了更多胜算。 默啜暗自得意,赫古乌斯心里的算盘珠子却突然这么停下了。都是聪明人,他自然能听出那个名叫安信的中原人话中所指就是自己,这无异于是给一直自鸣得意的他敲响了警钟。 能影响上位者的想法和决定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谨言慎行才是安身立命第一法则。因为一旦上位者发现自己的言行被影响,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就会从心底升起。而消除这种感觉最好办法就是将那匹不听话的烈马用各种方式干掉。 在一股寒意从赫古乌斯的脚底板上升时,祝英台也得到了自己释放命令。 “你很不错,小子。” 四个柔然护卫得到示意之后,抬着木头担架把祝英台小心翼翼给请了出去。祝英台也并未再说什么,她的预期目的已经达到了,见好就收才能性命长存,一味逞强只会死得快。 祝英台并没有被请回自己帐篷,而是中途被人接手,毫无还手之力的她被蒙头,又折返到了一顶完全陌生的帐篷之中。 黑暗中的时间是最难捱的,不知过了多久,烛火被点燃了,光亮出现在了祝英台眼前。 蒙头的黑色布袋并没有被摘下,祝英台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默啜王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开门见山不好么?何苦要用这种手段。” 面罩被猛地摘开,祝英台不得不眯着眼睛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男声也适时响起:“你的确很聪明。” “默啜王子谬赞了。”祝英台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头里升起的眩晕感,喘了几口气之后支撑不住倒在了椅背上,一向挺直的背脊也微微弯曲。 眼前有一个模糊的虚影,但祝英台还是认出了面前的人确实默啜无疑。心下大定的她悄无声息地将手放在了系扣之处。 虽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必要的措施还得做一下,万一默啜识破她的身份,没了匕首的她只能用发簪去自我了断了。 默啜作为一个男人,并没有注意到祝英台这种女性化的小动作,只是随手倒了一杯酒过来:“虎骨强筋酒,按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你喝一杯,对你的左手有好处。” 祝英台并没有伸手去接酒,只是四顾之后用眼觑着默啜:“默啜王子,且恕小民有伤在身不能全礼。酒,太贵重了,小民不敢收。” 默啜并不生气,只是用手将酒杯递得更近了些:“你帮了我大忙,担得起这一杯酒。” 对于把称呼都换成了我的默啜,祝英台实在是没有理由继续拒绝,将酒接过一饮而尽。 酒入腹,暖洋洋的感觉从小腹升腾,祝英台也不由陶醉在了这种令人迷醉的感觉之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酒是神仙梯,果然不是虚言。 默啜用一杯酒代表了自己的诚意,试图表明诚意,拉近双方的距离。不过很可惜,对于祝英台这个从来就没打算平等交易的奸商,这种诚意根本不值一提。 祝大奸商出手,必然是把人坑得血本无归。前有赫古乌斯,后有默啜。 “依琪说你很适合合作。”见祝英台喝了酒,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表达诚意的默啜首先开了口。 没想到一开始,默啜就出了一张祝英台从未想到过的牌。 在所有人眼中,依琪都是一个天真到近乎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所有的权谋斗争,政治血腥都和她没有哪怕一毛钱关系。就算现在就打破祝英台的头,她也绝对不会想到是依琪率先向默啜提出了和自己合作的方法。 果然,虎父无犬子。泰多那个老狐狸都那么老奸巨滑,生出的默啜也是个人精,自己怎么能以为依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呢。 压下对依琪的轻视,祝英台耷拉着昏沉沉的脑袋,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面前的默啜。 费尽心机才走到这一步,一江水都喝干了,才不能倒在着一口水上。 用大拇指摁在了伤处,疼痛令人清醒,祝英台等着默啜继续出招。 “没想到吧,先提出这个建议的是依琪。女人总会为了爱情而盲目。她和我说了你的很多好处,试图用这些好处来抵消你汉人的身份。安信,你很幸运,本王子相中你了。” 祝英台还是笑着,只是将空酒杯推到了默啜面前。酒味道很好,趁着能多喝几杯就多喝几杯好了。 默啜愣了愣,旋即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真心的笑意,转身吃着酒壶亲自为祝英台倒了满满一杯酒。 夜光杯里盛着近乎琥珀色的液体,流光溢彩,十分好看。祝英台无师自通的用无名指和尾指摇了摇酒杯,随后又是一饮而尽。 “酒味道很好。”祝英台一开口,离题十万八千里。 “你喜欢就好。对了,这一瓶送给你也无妨。”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用不着边际的话疯狂试探对方。 “依琪还说了什么?” “依琪说你的家族在大燕拥有极大的势力,可以说是手眼通天。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做到,是真的吗?” 酒的确是个令人很舒服的的东西,酒精的麻痹作用让祝英台的身上的伤痛都减弱了不少,思路十分清晰的她很快就找到了默啜话中的破绽:“依琪绝不会这么说。” 默啜给自己解披风的手一抖,很快就稳定下来继续解,随即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你很了解依琪。” “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祝英台心中自然流露出对小姑娘的喜爱之情,语气绝不是作伪,又让默啜信了三分。 但是祝英台还有一句话藏在心里不会说出来,她是个实打实的女子,虽然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但也只限于那唯一一个女子,至于其他人,连心湖都不能涉足。 作为一个宠妹狂魔,默啜很容易对自己妹妹好的人产生好感,正当他准备对祝英台开诚布公之时,那个看似纨绔实际上却冷漠异常的贵族公子却摆出了一副令他意想不到的嘴脸。 “默啜王子,我是一个商人,也不怕王子你笑话,我安家打祖宗八辈都是商人,努力了几十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秉承的家训就是无利不起早。烦请默啜王子直言,若是王子与我安家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 ※※※※※※※※※※※※※※※※※※※※ 十二终于出院了,喜大普奔!万更庆祝一下! 胖子伤不起,血管细到打个盐水被扎了六个针眼。 嘤嘤嘤_(:з」∠)_ 第65章 夜很黑,风很大,手臂很疼,脑袋也很晕。 疾驰的马匹所带来的颠簸让祝英台感觉自己浑身骨骼都已经散了架,几次三番咬破下唇也只能带来越来越微弱的痛感,对帮助自己清醒的效果越来越弱,而且再也没有半滴鲜血流出。风灌入衣袍内,将衣物吹得鼓胀起来,浮力让祝英台蓦然有一种自己要凭虚御风而去的感觉。 肉体和灵魂的不停撕扯让祝英台恨不得此时就飞升而去,一了百了。但她又明确的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死。 距离哲落城还有二十多里地,只用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在那之前,她一定不能死。就算死,也得派人保证这个反间计继续施行下去。 “还有二十里,大家伙加把劲啊!”口中呼出的白汽和马鼻中喷出的白汽混在一起,和风一起落入嘴里的沙砾顺着喉管滑落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将身体俯低,尽量降低让风沙给身体带来的伤害。祝英台的脸贴在马脖子上,感受到了一片滑腻,那是马出的汗。就算在黑暗里,祝英台也能凭着手下感受到的脉搏的剧烈跳动知道胯|下坐骑已经命不久矣。 人在恍惚的时候总会想起很多事,祝英台现在脑海里就不断回放着她和花木兰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一般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她问花木兰问题的那一幕。 祝英台记得很清楚,她问得那个问题是要怎样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老兵。 祝英台也记得花木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个她刚刚才明白过来的回答。 “当英台你知道风的味道时。不过我希望英台你永远都不要明白这种味道。” 在这次千里逃亡之前,祝英台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她明白了。 在背后的追兵距离自己不到三里,天将要破晓的时刻,祝英台感觉自己的嗅觉突然敏锐了起来。迎面而来的风中有露水的清新,青草被疾驰马蹄碾碎后的甜香,马身上传来的浓烈汗味,还有自己口腔里不停上泛的血腥气。 木兰这个狡猾的家伙,这哪里是什么风的味道,明明就是生死悬于一线的经历。单单是这么想着,喉咙里又有了一口血,祝英台梗着喉咙将血咽了下去。明明是身体里的原有物,却带给了她新的力量,有余力把思维散发到更远地地方。 也不知道木兰当年感受到的风会是什么味道。但是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斥候成长为如今手握雄兵的将军,祝英台完全相信她曾经无数次亲冒矢石,冲锋在前的木兰所感觉到的风味道一定比自己更为复杂。 “参军,马……马……快要不行了。”千里逃亡,近月奔波,曾经体比熊罴的齐武迅速消瘦了下来,眼眶深陷。而且为了节省口粮,近两日只吃了一餐的他如今声音都发虚。 “那就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就是死在哲落城城外,也算是把这个坑填严实了。”祝英台咬着牙答完,然后狠狠一扬马鞭,抽在了将要油尽灯枯的马身上,压榨出马的最后几丝潜力,率先冲了出去。 将为兵之胆,祝英台是这里如今军衔最高的人,她必须担起这个责任,不能畏葸怯懦让团体丢了魂,散了架。她敢弄险使计分裂柔然,就不怕自己被挫骨扬灰。 然而花木兰亲自给她挑选的几十个亲卫是被她一手拉进这个漩涡之中的,哪怕是用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句话也无法说服骨子里是个儒生的祝英台。一路上已经折了十几个亲卫,而且仓促之中连尸首都来不及收殓,只能抛弃在异国他乡。所以祝英台对那些亲卫始终怀揣着一份愧疚,她决心把剩下这些亲卫都全须全尾带回去。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愿望很可能会完成不了。 也许是一块石头,也许是一块土坷垃,甚至可能是牧民放牧时来不及捡拾的粪便。但对于一匹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马来说,这样的伤害已经足够致命。 风身掩盖了马蹄折断的声音,痛感蒙蔽了祝英台的感知。和上次祝英台刻意把马蹄斩断不同,这次的失蹄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多亏了花木兰的教导,即便慢了一拍,祝英台也做出了马失蹄后最为正确的应对方式。把自己攒成一个球,祝英台从马背上滚了下去。虽然躲过了倒毙马身的碾压,避免了自己变成肉泥,但左臂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告诉她,伤口一定又崩裂开了。已经初窥岐黄之道的祝英台很明白,要是再没有一个环境让自己静养,这条左臂一定会直接废掉。 距离祝英台不过一射之地的齐武等亲卫很快就追了上来,纷纷收缰停马来查看情况。只是高速行进下的马匹就这样停下,只会有暴毙一个结果。 被亲卫们搀着站起来的祝英台咬着牙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响箭,上面裹着一块绸布。 “齐武,你懂我意思吧。”黎明微光照在祝英台满口血污的嘴上,说不出得刚毅决绝。 七尺男儿,昂藏丈夫,本该有泪不轻弹,不过齐武现在却红了眼眶,眼泪鼻涕胡了一脸。 “参军……” “哪那么多废话,你给我听好了,这是军令,必须完成。我知道你小子是个刺头,但你小子不要忘记我这个七品参军也是能宰了你的。”祝英台边说着,还不忘用脚踹了齐武一下,只是身体虚弱的她并没有什么力气,连让齐武身形晃动一下都做不到,只换来了齐武越来越大的啜泣声。仿佛是连锁反应,一群铁汉都红了眼眶,用低头掩盖情绪。 “谁再哭我可就在计功簿上加一笔啊。”文人的威胁总是简短而有效,成功止住众人哭声的祝英台送走了齐武。 迎着初升的朝阳,祝英台颤抖着从靴中拔出了匕首,等待最后的战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 ※※※※※※※※※※※※※※※※※※※※ 回老家了事情超多,十二保证不了每天更新,只能抽时间保证每周更新了_(:з」∠)_ 第66章 贴顿终于率队追上了这些不断在他们铁犁齿缝中流窜地狡猾汉人,但是他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因为这些持刀围成一个圆圈的汉人脸上那种刚毅不屈,让他有了一种自己是个邪恶刽子手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感。 虽然从结果来说,那个被十几个汉人围在中间,现在看起来喘口气都困难的瘦弱男子才是父神对他们降下的灾难。 因为一封在默啜王子帐篷内发现的信件,整个柔然陷入了统一后最为血腥,也是最为剧烈的政变。 默啜王子在新婚三天后被可汗卫队以谋反罪诛杀,依琪公主负气远走,带走了默啜王子的母族部落近万牧民。默啜王子的新娘也反出柔然,剪断了柔然和月氏之间的脆弱纽带,让泰多的蚕食计划月氏的直接流|产。 如果说两个大部族的直接反叛还在泰多的承受范围内,那么许多以前慑于他威势而敢怒不敢言的小部族趁机反叛,草原局势失控,让他陷入焦头烂额之中就是完完全全的意外了。 草原上的部族重归混乱和无序,泰多号令不行,马刀成了谈话的唯一凭仗。近十年努力毁于一旦,泰多只能压着脾气处理烂摊子,而派出了自己的亲信贴顿去追寻一切事情的源头——汉人商贾安信。 “安信,你如今已是瓮中之鳖,还不快……弃刀受缚!”贴顿本想说下马受缚,却发现这些汉人已经步行,只能改为了弃刀受缚,使中间那个停顿显得特别突兀。可是他这惊雷般的声音并没有换来回应,良久良久,久到贴顿就快要失去耐心之时,几声被死死压抑地咳嗽传了出来。 总算有反应了,贴顿死命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杀人的心。要不是泰多下死命令要他把那个商队头子安信活着带回去,他早就用马刀教训这些中原人什么叫做识时务了。 “别费功夫了,相信我,杀了我会更省事。”受不了左臂阵痛的祝英台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蹲在地上,哑着嗓子作出了答复。 “中原人,你必须活着,可汗会给你应有的惩罚。” “那你可以试试。”祝英台在贴顿的注视下将匕首叼在了嘴上,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草原人佩服硬骨头,因为遵循弱肉强食法则的他们会自觉追寻强者,然后臣服,背叛时有发生,所以稀有地硬骨头品质成为了他们追捧的品质。但是当这种品质用于和他们作对时,无疑会让人十分头疼,甚至束手无策。 譬如面前的祝英台。 还好贴顿并不是束手无策,因为可汗的智囊赫古乌斯教了他一个办法。 中原人骨子里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傲。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农夫,在面对草原上的勇士时也会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气,认为草原人是茹毛饮血的粗鲁之辈,进而不屑一顾。这一点,贴顿已经在无数被掳掠而来的汉人工匠身上见识过了,每次都不得不动用马刀。 但恰恰是这个傲,也让中原人吐露出了无数的秘密。就像人不会和狗隐瞒一般,许多中原人那种骨子里的傲气转化为了他们的随口指点,令柔然人受益无穷。 赫古乌斯见识过很多这种人,所以他断定祝英台这种汉人会在陷入绝境时吐露实情,用来表达自己计谋得逞的畅快。只要贴顿用言语稍稍引导。 “中原人,把刀放下来,我暂时不会对你下手。是的,柔然看重勇士,哪怕你是敌人。”贴顿的汉语说得很艰难,但还是一字一顿说完了。 祝英台计划还没完成,本来就想捱时间,干脆就坡下驴把口中衔的刀换到了手中。 “很好,就是这样。中原人,来之前可汗曾经告诉我,你们中原人讲究落叶归根和丈夫行事为扬名后世。如今默啜王子已死,我柔然国内一片混乱,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何不留下名姓呢?我贴顿钦佩你这样的勇士,定会为你收殓尸身,立碑刻传。” 收了马刀的贴顿的一脸诚挚,让人情不自禁就想相信他。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可汗恨不得把这些胆大包天的中原人拖回去挫骨扬灰,什么钦佩勇士,妥善安葬都是骗人的。这些话都是赫古乌斯千叮呤万嘱咐贴顿才勉为其难记下的。 一想到那封伪造的信件要了默啜这个年长王子的性命,令草原有了继承人危机,贴顿的后槽牙就咬得生疼。 那封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信,内容连贴顿这个粗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大燕皇帝敬启,柔然王子默啜叩首敬上。 今吾父泰多宠爱新后,溺爱幼子,欲行废长立幼之举。默啜才德浅薄,不足以与之抗衡,恐为其所害。古语云,父不仁则子不孝,今默啜愿内附大燕,购皇帝之兵,选能战之士,为皇帝南联南蛮,西结月氏、东和东胡,共伐之!” “默啜在此以父神之命立誓,若事成,则默啜愿侍皇帝为君,哲落城以南尽献予皇帝,还望皇帝赐哲落之北于默啜,册默啜为柔然之主。默啜愿改柔然尊号‘天所立大可汗’为‘燕所立小可汗’,可世世代代尊奉大燕为主,永不背叛!” 祝英台并没有相信贴顿的话,但是内心却十分高兴。也不知道是柔然内部哪个“聪明人”想出了用这个主意来套自己话,说出名字,树碑立传,说得还挺好听的。但要是相信了这番话才是自掘坟墓呢。以柔然人的情报能力,虽然没有大燕这么细致入微,但要是知道一个真名还查不出这个人的底细和受雇方,柔然人也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可惜了,祝英台从来就没有泄露自己真名的打算。她费尽心思伪造了那封信丢在了默啜的帐篷内,又派人悄悄在依琪的仆役群中透出消息,成功引得泰多在暴怒之下杀了默啜,进而引发了柔然的内部分裂。 按理来说,祝英台的计谋到此就应该结束了。可祝英台偏不,妄想毕其功于一役的祝英台在逃亡路上也不忘耍心眼子。在柔然人的围追堵截下,祝英台始终被咬着尾巴,最终一点点的把柔然带到了哲落城的外边,打得就是一个祸水南引的主意。 柔然本身物资匮乏,全靠煊赫的武力征伐掠夺,如果和哲落城这个草原上的商业明珠反目成仇,被哲落城用经济手段反制,经济崩溃一段时间是必然的。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柔然人打下哲落城,丧失在草原上的人望,紧接着用自己一塌糊涂的经济能力把整个哲落城毁个乱七糟八,将所有商贾都逼到雁西城进行交易。 此消彼长,是祝英台这个奸商最愿意看到的事情,为此她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一年多功夫让她重复认识到了自己的长处在哪。让她挥舞着刀上阵杀人她绝对没有一个丙等兵做得好,但要论起阴谋诡计,杀人于无形,整个漠西没有人比她更擅长。 ※※※※※※※※※※※※※※※※※※※※ 注:关于本章信件的行文,有参照历史小说《秦吏》。 第67章 祝英台还想着怎么把事情一推二五六全推到哲落城方面,把自己给摘出来,贴顿就给她送来了台阶。就没见过这么贴心的敌人。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名字都是多余。咳咳……不过礼尚往来,贵使既然对某给予了尊重,某也应该回礼。所以贵使想听到某的哪个名字呢?是现在的安信,还是已经被遗弃的汉人名字,对了,某当牧民的时候还有过一个柔然名字……”祝英台以袖掩口,咳嗽声不断传来,看着祝英台越发苍白的脸色,贴顿知道这个汉人一定在不断咳血。 真是个硬骨头啊。要是是个柔然人,贴顿一定会用柔然的最高礼仪来招待她,可惜了,是个站在对立面的汉人。 “我都想知道。”对待硬骨头,贴顿保持了应有的敬意,制止了手下的蠢蠢欲动,端正了身体坐在了马背上。 “不过抱歉,某一个名字都不能告诉你。”祝英台上下两排贝齿紧紧咬住了衣袖,将一口口鲜血都喷在了衣袖上。哪怕下一刻就要赴黄泉,她也不想在敌人面前露怯。 面对目露凶光的贴顿,祝英台转了画风:“不过某的名字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很清楚。这样吧,你与某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又是交易。贴顿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心里窝火,刚刚经历过惨剧的他可没有忘记,默啜王子就是死在了和这个汉人的交易之中。 哪怕再不相信这个汉人的话,贴顿也必须要把这些话听下去。因为听下去还有了解真相的可能性,一旦拒绝就永无希望了。 投鼠忌器,贴顿选择用沉默表示了自己倾听的意愿。 “把我这些伙计放回去,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大当家!” 这一幕兄弟情深并没有打动冒顿,冒顿从马上跳了下来,迎着四五把长刀逼近了祝英台:“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必须相信我。”祝英台毫不示弱,慢慢地站了起来,隔着长刀对上了冒顿。 “你是军人,应该知道放翻我这十几个身经百战的兄弟要费多少功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蓝绦金带,这些人都是可汗卫队吧。让我猜一猜,如果我的……咳咳……兄弟和你的手下一换一,回去后你会受到柔然汗哪种惩罚呢?” 贴顿再度咬住了后槽牙。因为祝英台又一次戳到了他的软肋,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些带伤的汉人的确有让他手下一换一的困兽之勇,而他承受不起让可汗的精锐卫队大量损失的结果,如果这样的话,可汗一定会把他的头拧下来做成酒杯的。而放走这十几个无伤大雅的亲卫,换回自己擒住这样一个罪魁祸首,回去后受赏识被重用,着实是一笔赚大发了的交易。 贴顿选择了妥协:“汉人,我该怎么相信你?” 祝英台抬了抬双手:“只要你让我看着我的兄弟们离去,我自会甘愿受缚。我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以你们的本事,定然不会让我跑掉吧。” “大哥!” “这不是玩笑,是命令。咱们三十余个兄弟,因为当大哥的百密一疏,已经折了十几个在草原上,咳咳……”祝英台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说着说着又是一口鲜血咳出,脏器似刀割一般生疼。制止了手下的搀扶,祝英台再次开口道:“是我对不起弟兄们。所以大哥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们,富贵没求着,我至少……至少要让你们回家。” “滚啊!”祝英台右手捂着胸口,状若疯魔般把一个个满面泪水的亲卫给踢出了柔然骑兵的包围圈。 “都给老子滚!”对着一步三回头的亲卫们吼完这么一句后,祝英台对上了贴顿的刀锋。 “中原人,这回你可以说实话了吧。” “你是个守信用的人,投桃报李,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冒顿很满意祝英台的配合:“是谁派你来的。月氏?东胡?还是大燕?” 祝英台艰难地摇了摇头:“都不是。”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耍我!” 一脚,祝英台就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打了三四个才停下来。 祝英台没有反驳,只是趴在地上喘气。 “中原来的狡猾汉人,你最好给我说实话,否则我会让你看到你自己的肠子。”没有得到自己理想答案的贴顿恼羞成怒,哗啦一声抽刀出鞘,把刀架在了祝英台的脖子上。 “我和你说了实话,可是你不听啊。”祝英台不阴不阳回了一句。 “我不信除了这些势力,还有别的势力敢得罪我们柔然!” 对手智商太高也不是个好事啊。祝英台在心里感叹自己计谋实行的高难度,一边顺着刀锋抬起了头:“将军,姑且这么称呼您好了。您真的认为只有这三个势力有胆量对柔然动手吗?” “那么本将军还真的很期待你带来的答案了。”贴顿移了移刀,把冰冷的刀锋贴在了祝英台的颈项上。隔着薄薄一层皮肤,冰冷与炎热,活着与死亡。 “我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最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往往是最有可能的,不知将军您听过没有。” “本将知道,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信口开河,随意攀咬。” “某是不是信口开河,将军一听答案便知。” 盛怒之后,贴顿的情绪也缓和不少:“那么本将就洗耳恭听了。” 鱼儿上钩了,祝英台不慌不忙地开始收网。 “是哲落城城主阿尔比花重金……咳,请我们兄弟来干上这么一票的。” “胡说八道,哲落城城主阿尔比一向对我们可汗恭敬有加……”贴顿说着说着就收了声,显然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了。毕竟从现实来看,阿尔比的确有理由派人马宰了默啜。 一家独大的柔然已经严重挤占了草原上其它势力的生存空间,只要不是可汗这一派,任何势力都有可能弄险一搏。从这个角度来看,老对头大燕的可能性还下降了几分。 正当贴顿摇摆不定的时候,祝英台说话了:“将军您真的以为阿尔比内心和面上一样恭顺?柔然势大,总会用各种方式蛮横无理地侵占他的利益,阿尔比表面上敢怒不敢言,内心里确是恨不得食汝肉,寢汝皮。” 贴顿玩弄了一下腰间的吊穗,总感觉事情没有祝英台说得这么严重。柔然似乎并没有做什么恶事,不就是通过两方关税不同,变相让哲落城承担了商品高额价格吗?对了,每年让哲落城进贡上万石上等青盐也是看得起它。 按照草原的规矩,哲落城就应该对霸主予取予求。 阿尔比也忠实地贯彻了这一条原则,平常乖地就和草原上最温顺的羊一般,从来都不知道反抗为何物。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可汗心腹的贴顿不会相信任何势力。 “中原人,你很聪明,现在我已经相信了阿尔比的确有理由派人来分裂我柔然。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你。” 说话的时候贴顿仔细地观察了祝英台的表情,却没有找出任何破绽。还从那张稚嫩到过分的脸上解答出了一种意思,我早知道你会这么想? 贴顿可以忽视了祝英台脸上的嘲讽,继续发问:“阿尔比虽然是个废物,但是手下也有几匹小马驹供他驱使,怎么会想不开用上了一个汉人,而且这个汉人还将他的长子给废了。更奇怪地是,刚刚明明抵死不从的你,现在居然这么爽快地招了。” 眼见贴顿一步步落入彀中,祝英台开心极了,强忍着痛苦的她连语气都轻快了几分:“这几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其一,阿尔比使用我们是为了好脱身。以柔然的能力,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些个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匪类。但哲落城的那些小马驹一定会有些印象,这样阿尔比的计谋就不能很好实施。 “至于我们兄弟为什么会为阿尔比卖命,则是因为那天干了一笔亏本买卖,我们错误地袭杀了中原来的安家商队,被城主卫队侦知,于是我们兄弟便不得不为阿尔比卖命,以求他的庇护,否则大燕的商人们将会很乐意猎杀我们去安家换取赏格。” “至于为什么现在把事情都告诉你,则是因为我一路上的求援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所以我判断我已经被阿尔比这个老贼给放弃了,自然就再也没有为他隐藏秘密的必要。狗贼不仁,休怪我不义。” 贴顿的眼睛随着祝英台的叙说一点点瞪大了起来,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一贯只管沙场征战的他完全没有料到人心会险恶复杂于斯。 祝英台竖起了食指:“最后一个问题,乌勒日的死亡。和你们大汗一样,阿尔比也看不惯自己长子。不过原因不同,默啜是死于自己太过出众,乌勒日恰恰相反,他败在自己太过纨绔,以至于阿尔比不放心将哲落城的基业交付给他,不惜用他做饵使我获取了你们的信任。从我杀了默啜为你们可汗除去一个心腹大患的结果上来说,你们的可汗需要依中原风俗请我喝酒。” 事到如今,贴顿已经完全相信了祝英台的话。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的贴顿再没有留着祝英台的必要,举起马刀,就要让祝英台身首异处。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流星赶月一般射穿了他的手腕。手一松,弯刀就贴着祝英台的面落了下去。 “敌袭!列阵!”贴顿扯着嗓子吼了两句,柔然铁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开始有条不紊的迅速收缩列阵。 “抱歉,某说错了,阿尔比并不是不愿相救,而是他需要杀人灭口。贵使,如今某和你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祝英台失血过多,眼前都开始迷茫,并没有和贴顿一样看清那滚滚烟尘之中哲落城城主卫队独有的八棱头盔。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避免自己被作为人质。 听了这番话的贴顿毫不犹豫的将祝英台弃置于地,带伤指挥着人数处于极度劣势的骑兵,试图寻找破绽冲锋。 贴顿在心里乞求父神给他力量,带大队人马奔袭而来的花木兰却一直在心里骂晦气。草原的早晨雾水多、湿气重,令弓弦都软了一点,不然刚才那一箭就不会只是单纯地射穿了贴顿的手腕,而是钉入贴顿的喉咙取了他的性命。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花木兰看着自家小参军像团破布一般被扔在地上就怒火中烧,直接传令下去:“等会不要恋战,救出参军就走。” 在人数优势的的碾压下,不足百骑的柔然骑兵被花木兰带着兵轻松的凿穿碾碎,除了贴顿见机块带着几骑成功逃脱之外,都报销在了花木兰的指挥之下。 然而歼灭一个柔然的可汗卫队并没有让花木兰感到多少欣喜。如今的她只想让秦舞快些给命悬一线的祝英台治伤。 第68章 祝英台是在一阵浓烈的药味中醒来的。这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不是到了鬼门关。 和来到这里最初的原因一样,也是昏迷。祝英台必须承认她在这有一阵水土不服,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时期,以至于她得空就睡觉,期望再度睁眼时能看到父母,回到最初的世界。然而这个愿望每次都未能实现,加上花木兰的出现,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了这个想法,只想着有生之年能再回到家乡一次。 不过祝英台如今却很怕睁眼,因为她敏锐地发现出自己来这的原因是起于一场昏迷。而如今的她也正从昏迷中醒来,她怕和自己来这时一样,一睁眼就换了人间。 费力调动了除了视觉外的所有感官,祝英台只能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极度柔软地环境内,从中还有暖暖地太阳味道,应该是铺上了厚厚地棉被和丝绸。这轻微的颠簸感,应该是马车里。 四周的静谧让祝英台不敢睁开眼睛,只能通过不断胡思乱想来平定心中的不安。 迷迷糊糊中,祝英台听到了快靴带来的厚重脚步声。 “受伤了都不老实,还要乱动,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熟悉的声音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温柔地给祝英台掖好了被角。 祝英台心中大定,长久奔波的她很享受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干脆装出了一副刚刚清醒的样子。 “木兰。”伤重的祝英台声音很嘶哑,但花木兰还是从中听出了浓浓地撒娇意味。 听到这个声音的花木兰心中喜悦就像小时候听扑满中的钱币叮叮当当的晃荡一般。但是花木兰忍住了嘴角咧开的笑容,保持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转向了祝英台。 小参军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这次还是背着自己远赴柔然汗庭,把整个柔然搅了一个地覆天翻,全靠自己应对得当才没有丧命在草原上,尸骨被拖去喂狼。 如果这次不给小参军一点教训让她长点记性,那么就一定还会有下次。自己救得下一次,救得下两次,但救不下一个永远都在为了目的而不惜身的人。 “醒了?喝药。”花木兰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祝英台那句满满撒娇的话,直愣愣地把手中的药碗伸到了祝英台嘴边。 祝英台愣住了,再三眨眼后终于确定眼前眼前这个人是她喜欢的将军花木兰而不是幼时族学里一直让她交作业的夫子之后,小情绪一点点开始聚集。 拼死拼活就为了为雁西城,为她创造一个安定的发展环境,九死一生逃出来之后居然被这么对待。 “喝药。”祝英台没有反应,花木兰只好把药碗推到了更近的地方。 祝英台眼眶红了,无声落泪,偏过头去不看花木兰。 一路上餐风饮雪,颠沛流离,忍受着断臂之痛和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压力,祝英台都没有流过一丝眼泪,哪怕是夜深人静躺在被窝里,也只是捏紧双拳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就……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花木兰天不怕地不怕,十多岁就敢为了补贴家用一个人抄起猎弓上山打猎,后来又为了父亲甘冒杀头奇险替父从军。长到二十岁,花木兰只怕一样东西。 那就是祝英台的眼泪。 笨口拙舌的坏处在此刻就彰显出来了,花木兰打小就不大会哄人,只会用实际行动去解释一切。过年时合家团聚说个俏皮话已经是她的极限,根本就无法阻止祝英台的眼泪。 “喝了药身体才会变好,趁热喝……药效会好一些。”花木兰留下这么一句话,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就匆匆离开了。 祝英台看了看药碗,又想了想自己,要不是作为一个已经入门的医者,依着以前的性子,她还真能把药碗给砸了。 “九哥,九哥,九哥。”花木兰没走一会儿,秦舞就如同一只报春的小鸟一般欢快地钻了进来。祝英台连忙转了几次头,把眼泪都擦到了枕头上,带着平静的笑意看向了秦舞。 熟悉的眉眼让祝英台一瞬间陷入了呆滞。怎么只走了几个月就能让自己产生了这种恍如隔世之感?看着活泼的秦舞,祝英台想到了草原上的依琪。 两个同样活泼的小姑娘,其中一个因为自己的刻意操纵,最终会抵达不同的终点。 一想到依琪作为一个小女孩必须褪去稚嫩,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领袖,祝英台就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两国交兵,祝英台必须压住自己那可怜的同情心,为汉人一方争取更大的利益。 相应地,对待秦舞祝英台就有了更好的耐心。一边感叹于自己年纪轻轻就变成了一个老年人,居然开始为还有亲长的秦舞考虑起今后的事,一边点了点下巴示意秦舞自己找地方坐下。 “九哥,九哥,你别动了,我自己来,绝对不会和你客气。”秦舞急吼吼得把祝英台伸出被窝的右手按了回去,自己转身去倒了一盏茶。 “九哥你就放过我吧。你有伤在身,必须静养,万不可受了寒气影响伤口恢复。”秦舞话说得又急又快,口干舌燥的她赶紧灌了自己一口茶。 “花哥哥这几日为了九哥你的伤,已经把我当牛马使唤了,要是九哥你再有个好歹,小妹我也只能去花哥哥面前演一出负荆请罪了。” “嗯?”所有关于花木兰的话题,祝英台都感兴趣。 “大父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跋涉。大郎那个笨蛋学艺不精,被大父拘在了身边继续学艺。再加上只有我知道九哥你的秘密,自然就被花哥哥抓了差,从雁西城一路到了这……现在我们到哪了来着?完蛋,忘了,这几日都被花哥哥揪着看护九哥你,都不知道到哪了。” “你成日里都在看护我?” 秦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其实多半是花哥哥在看护,我也就是煎煎药打打下手,花哥哥才是整日整日熬着。一路几千里,来回驰驱近月,花哥哥都没怎么合过眼。 “也是最近九哥你的病情有所好转,花哥哥才把自己的决策之所从这辆马车转移到了前哨上,派我过来看着。” “三娘你为医者,将军她整日里熬着,你也不劝劝?”听着花木兰如此苦熬,祝英台立刻就心疼了。 秦舞直接望天翻了个白眼,一副要不是你们是我哥哥姐姐,现在就吐给你们看的表情。 “我倒是想劝,那也得花哥哥愿意听啊。九哥你是不知道自打你深入柔然汗庭之后,那个脾气暴躁的……一点小错就能让花哥哥把脸沉半天,谁都不敢去触霉头。我听说有两个队率因为喝花酒私底下斗了一场,被花哥哥用齐眉棍各戳断了胸前的三根肋骨,现在还躺在床上修养呢。” 饶是躺在床上,祝英台都被秦舞这番惟妙惟俏的表现逗得直笑:“你个鬼精灵,又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 “还用打听么?这军里虽然多了许多医师,但还是属我秦家的招牌最响。那两个倒霉蛋级别还轮不着大父出手,我又不耐烦应付他们,就直接扔给了大郎处理。听大郎说那两个家伙在包扎时还鬼哭狼嚎的,心一急下手就重了些。” 接下来的事情祝英台用头发丝都能想到了。秦豫这一不小心,直接导致了那两个倒霉蛋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哎呦,九哥你瞧我,见了你光顾着开心,说着说着都忘了让你吃药了。” 一说到药祝英台心里就来气,赌气似地把头偏向了一边:“喝与不喝很重要么?” “九哥你也算大父的弟子,岂有不知这用药的道理。退一万步说,哪怕九哥你是嫌弃小妹学艺不精配药太苦,也要体谅花哥哥在炉前熬药的一片苦心啊。” “这药,是她给我熬的?” “不止呢。”秦舞很是傲娇的一叉腰在屋内转圈掰起了指头。 “为了找到九哥你,花哥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把一切事务都扔下了,率领三百人扮作商贾昼夜不停往哲落城这边赶,连带着我这个医师也是一路随着马颠,差点没把我这副小身板给颠散了。” “还有还有,花哥哥心真是偏到北海底了,九哥你最了解花哥哥的为人,一贯是能用布就不穿绸的性子,但是为了九哥你静养,花哥哥足足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这辆四轮马车。我也是沾了九哥你的光,才能在自己快要被颠散架的时候上来歇歇。” “对了,九哥,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秦舞突然左右瞅了几眼,压低声音在祝英台耳边说到。 “对我还有这么多秘密,快说吧,鬼灵精。”祝英台对着秦舞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花哥哥给九哥你准备了一份,超大,超大的及笈礼。” “是吗?不过我现在倒不怎么关心这个,我比较在意的是,你们怎么会知道应该来哲落城救我?”祝英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最关心的方面。 “这很简单,因为我不傻。” 第69章 看着推开马车门进来的花木兰,秦舞瞬间哑声。目光在花木兰和祝英台两人间不断逡巡,识趣地接过了花木兰抛过来的饴糖,无视了祝英台的眼神挽留,垂着头迅速退出了二人战场。 开什么玩笑,花哥哥的事是她能掺合的吗?哪怕是九哥留走还能得些糖吃,再晚点走就得被一副吃人模样的花哥哥给扔出马车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幸福而惬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重新回到两人独处的情景,祝英台看着花木兰额角清晰可见的青筋,突然觉得这特制的宽大马车也是逼仄得紧,被包扎得 严严实实的身体也成了负累。对上花木兰铁青的脸色,连挪动挪动暂避锋芒都做不到。 鼓起勇气的祝英台和花木兰对视了不到一会,就在花木兰越咬越紧的牙关中心虚地偏开了脸。 一定是有什么事把这尊冷面神给惹急眼了,而且祝英台估计这事多半还和自己有关,不然也不至于牙关肉都突突的地,一看就是想吃了自己。 祝英台是个聪明人,深谙花木兰脾气的她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平平安安。将军正炸刺呢,得顺毛捋。等这阵气过去,也就好了。 没错,祝英台就是算定了花木兰护犊子的性格,算定了花木兰一定不会对自己这个病号发火。 只要祝英台想算花木兰,就从未失败过。这次,也不例外。 果然,面对祝英台这种偏脸示弱的举动,牙关紧咬的花木兰最终选择了揉了揉自己的脸,长呼一口气,让表情不再那么吓人。 虽然花木兰在心里一再重复自己是因为不和病号计较才没有立刻将这份火气撒出来,但走过去还不忘把药碗端起来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永远都没有机会把这份火气撒出来了。 “喝药。” 木兰语气还算温和,看样子气已经消一半了。 打定主意的祝英台小心翼翼转过头去,在花木兰泛着厉色的眼波里小口小口嘬起了药。 两个人的眉头几乎同步的皱了起来。 花木兰是嫌弃照祝英台这么个方式喝下去,药都得喝凉了,药效也会大打折扣。祝英台就不一样了,她就是单纯的怕苦。 “快些喝。”出于对药效的担忧,花木兰的语气又冷了起来。 在亲近的人面前,情绪根本无法隐藏。祝英台也是很干脆的停了嘴,把头一歪,直接不理现在这个冷硬到她陌生的花木兰了。 “这是军令。”不会哄人的花木兰又一次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送命项。 “哗。”药碗被祝英台双手一推,落在车厢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褐色的药汁顺着马车的木板缝隙一点点向下低落。 “没事,别进来。”花木兰喝退了打算冲进来的亲卫,一点点俯身逼近了祝英台,深邃的眼眸逐步映进了祝英台的瞳孔里。 祝英台现在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个莽撞的举动了,木兰温热的鼻息绝对比那苦涩的药味还要恐怖百倍。吓得她连窜到嗓子眼的质问都停在了唇鄂之中,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随着花木兰越逼越近,红晕一点点弥漫上了祝英台洁白的耳廓,眼神都开始游离了。 在一个仿若蜻蜓点水,几乎不可察觉的亲吻之后,祝英台得到了花木兰的一声带着哽咽的长叹:“我的英台,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类似的话,祝英台也曾听到过。那是她向父母提出要出外游学后,父亲说出来的。相比于只会在一旁焦急哭泣的母亲,她从父亲的话中听出了因为疼爱而做出的妥协,为她是个女儿身而拥有这种豪情壮志的惋惜,以及各种她至今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些恍如隔世的记忆早被祝英台扫进了记忆的犄角旮旯,开始落灰。但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又听到了这如出一辙的语气。 但是很明显,花木兰现在还达不到老姜的程度,不然她抱着祝英台的手就不会微微颤抖。 刀斧胁身而不避花木兰现在深深埋进了祝英台的脖颈里,贪婪地汲取着那股令她心安的气息。 祝英台抬起还算完好的右手,轻轻的拍着花木兰的背,安抚着如今宛如一个大孩子一般的花木兰。 为了缓解气氛,祝英台同样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送命选择:“木兰,离军数月,我竟不知连喝药都成了军令。” 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祝英台左颊的肉就被扯了起来。软肉不断拉扯所带来的延展痛感尚在其次,而占据她绝大部分心神和注意力的则是花木兰指腹上的厚茧与她脸上嫩肉不断摩擦所带来的粗砺刺感。 茧和皮肤相互摩擦,给祝英台带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就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她心尖上爬一样。 可惜,祝英台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中这结尾。 花木兰不按套路的把手突然放开,让吃痛的祝英台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还没来得及给花木兰小拳拳制裁,就听见了一句令她根本没法接的话。 “英台你不知道军令并不打紧,反正你又不会遵守军令。” 祝英台不知道哪个兵士能受得住不听军令这顶大帽子,反正她是受不住。只是,反驳是不可能反驳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反驳的。 花木兰这种讲究稳准狠,一刀致命的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绝对不会给对手任何翻盘的机会。 花木兰抬起了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有些空旷的马车厢里回荡:“依军令,你所率商队应在季春之初抵达哲落城,交割商品后携带沿路山水地形图回返。” “但是你没有。” “我……” “你不仅没有按时折返,还未经请示擅自带人脱队,深入柔然汗庭,惹出泼天的事来!如非我救援及时,你这条小命,早丢在茫茫草原之中了。” 花木兰的严厉,令祝英台无从辩驳,但是不服输的性格让她下意识的顶了花木兰一句:“我这是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花木兰笑了:“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是如今本将当面,试问参军,本将这个命令参军你是受还是不受。” 第70章 面对无比强势的花木兰,祝英台当然是选择了接受军令,乖乖地把接下来煎好的药来了个一口闷,涓滴不剩,反而让前来收药碗的秦舞吃了一惊。 祝英台才不管这样做丢不丢人,在她看来,服软至少比把花木兰这尊冷面神惹急了掀她铺盖打屁股好。再说了,丢人也只是在木兰一个人面前丢,还有谁敢嚼舌根子笑话自己不成!还真当自己的参军小黑簿是白给得啊! 有了这个好开头,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扮作商队的车队不断前行,距离雁西城越来越近,每日接到的军报也不断增多。军务繁忙的花木兰不得不在细细叮嘱了秦舞一番后,放弃了自己的煎药陪护大业,搬出马车去前队处理军务。 然后,祝英台就开始无聊了。 没了自家将军百看不厌的侧脸来打发时间,过惯了纵马高歌快意生活的祝英台很快就体味到了什么叫做了无生趣。 而且花木兰以静养为由,断绝了祝英台一切消息来源,以免她忧虑多思。在把抬眼能看到的木纹都记熟之后,无聊到腰酸背痛脑壳胀的祝英台就打起了秦舞的主意。 还没等她从秦舞嘴里撬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花木兰就从根上断绝了她的一切想法。 过程也很简单,就一句话。 “都受伤了还不安分,想知道些什么?柔然的依琪公主吗?” 一想到当时花木兰语气之不善不耐,缩在棉被里的祝英台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得,吃醋的将军可万万撩拨不得。孝肃皇后曾经说过,不比寻常男子,将军吃醋是以交兵为基本构成要素的。 祝英台可不敢用自己的伤残之躯去挑战花木兰的心理承受力,于是在心里把齐武和易绪这些嘴上不带把门的亲卫和谋士记了无数笔黑帐之后,果断地装乖巧逃过了雷区。 一推二五六,啥都不知道。今天天气好,不是我做的。 令祝英台万分庆幸的是,花木兰也并没有深究。只是这份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烟消云散,因为她又接到了一个新任务——给花木兰补裤子。 祝英台会女红不假,但也仅限于会,远谈不上精通。作为世家嫡女,奴仆总是不缺的,女红左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再不济用家中绣娘的手艺拿出手去混混都能得到个心灵手巧的赞誉,不过是骗骗外面的蠢夫愚妇罢了。 女工不过是小道,持家理账、料理后宅才是祝英台打小便开始接受地教育内容大头。 只是再怎么机巧聪慧,现如今也只能补补裤子,顺带接受一下秦舞的思想教育。 “九哥你还是先避避风头吧,你是不知道,花哥哥那天问了齐哥来龙去脉之后脸色有多差。周哥说他跟了花哥哥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脸色这么差的花哥哥。得亏不守军令一意孤行这事是九哥你,要是换了旁人,脑袋都在辕门口给风干了。”秦舞窝在马车上,抱着一个点心盒子,拿出了自己最为苦口婆心的一面教育道。 只是嘴塞满了点心的她不仅话说得含含糊糊,不断蠕动的腮帮子更像一只进食的小松鼠。简而言之一句话,毫无可信度。 祝英台当然知道吃货秦舞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仅如此,她还知道秦舞不知道的事。 比如说,木兰这回生气的理由根本就不是自己不遵军令,而是气自己以身犯险,不把性命当回事。 祝英台装出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引着线穿过了针孔。 “可这和我补裤子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这回千里奔袭,我们这些还能抽空歇息会的人都熬得脱了形。而花哥哥作为统帅,整个人就没离过鞍,带的几条裤子都被磨烂了两回,到后来实在是不能补了,还是在我千劝万劝下才在路上置办了几声行头,这才没穿着破裤子来见九哥你。” 听着这些话,祝英台这一针缝得比上一针尽心多了。果然她的将军是举世无双,连醋也可以吃得如此与众不同。 别人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自己的将军倒好,吃醋让人缝裤子。 可没奈何啊,谁让自己理亏呢。让缝裤子就老老实实缝裤子吧,反正以自己将军那个性子,衣物也只有她和自己两个人可以经手。 可,可,这也太幼稚了!这裤子已经烂到没法补了好吧!干脆去买几条裤子不好么! 简直是超级幼稚鬼! 祝英台强迫自己去忽略花木兰这个幼稚鬼的报复,尝试着和秦舞沟通来分散自己哭笑不得的心情。 “对了,将军是怎么知道我会往哲落城这边赶的。” 秦舞手顿了顿,抬起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我不知道。” 祝英台怒了:“怎么着,你花哥哥是哥哥,九哥就不是哥哥了?最新的消息不让我知道,过时的消息也不让我听一耳朵?” 秦舞连连摆手:“不不不,九哥,你知道的,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还不快说。说仔细点,不然等会就让你背三十个汤剂方子。” 秦舞立刻就慌了,吃点心都差点被噎着了,感觉抓起茶壶对着壶嘴就是一通猛灌:“啊!昨天晚上不是商量好了只背十五个的吗?” 祝英台倒是心情颇好的捏起了针绣了几针:“看我心情。” 和这两个“哥哥”斗,秦舞就没赢过。反正谁也惹不起,那就先顾眼前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大父说那天消息传过来之后花哥哥把自己关在军帐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然后就抛下一切,挑了三个最为勇锐的百人队扮作商队连夜往哲落城赶,连我都是在被窝里被拽起来的。” “别问我为什么往哲落城赶,这是军令,要问问花哥哥去。” 祝英台看了一眼秦舞,没有说话。小妮子长大了,都会举一反三了。还真别说,小炮仗怼人还挺疼的。 “有事情直接来问我不是更方便么。”花木兰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马车门,把秦舞吓得一哆嗦。 第71章 见秦舞又一次落荒而逃,祝英台脸上挂不住了。 秦舞这鬼灵精,平时九哥叫得可好了,一遇到事就脚底抹油。这小妮子精着呢,知道谁才是能主事的人。 秦舞怂,祝英台才不怂。三军上下,要说有谁敢不给花木兰面子的,只有祝英台这蝎子的尾巴——独一份。 见秦舞把车厢门关上,祝英台就毫无犹疑的将手里的衣物扔向了花木兰,糊了花木兰满身满脸。 什么大将军,明明就是个幼稚鬼,打死算完。 花木兰把自己的裤子从脸上扒拉下来:“我的参军大人,又怎么了?” 祝英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也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 到最后只能气鼓鼓一拍床板:“你自己清楚。” “嗯,我清楚。”花木兰好脾气的把衣服叠好,在祝英台的床边坐了下来,手往祝英台嘴边一抹就笑嘻嘻缩了回来。 “你又做什……咦,甜的。” 花木兰倒是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手,笑道:“这是近来都里最为流行的饴糖,好吃吗?” 还没等祝英台一口呸出去,花木兰就俯身噙住了她的唇瓣,辗转反侧,将甜味送到了更深的地方。 “又做什么呢……青天白日的。”祝英台脸蛋红红的,被花木兰圈在了怀里,想推开但又拗不过花木兰的蛮劲,只能埋在了花木兰怀里小声埋怨。 花木兰倒是一脸淡定,仿佛刚刚那种不守礼仪的事情根本没发生一样:“听说你最近又嫌药苦,特意给你送糖来去去味。” 祝英台还在回味刚才那个有些蛮横的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木兰明明是过来送糖的,怎么成了自己被占了便宜。 可还没等祝英台问出口,就被花木兰截住了话头:“怎么样,好吃吗?” 祝英台还能说不好吃吗!只能红着脸小小的应了一句嗯。 “我知道你是个最坐不住的,一定想知道很多事情,但又会胡思乱想,所以嘱咐了小舞别告诉你。” 见祝英台作势要锤人,花木兰直接投降:“主要是这孩子听来的消息都是她道听途说来的,多有失实,你听了更会胡思乱想。这不,我瞧着你伤好了点,就自己来和你说了吗?说说吧,想问什么?” 连祝英台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也是个得顺毛捋的性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花木兰把气给抚平了。 惯性让祝英台在花木兰怀里找了一个舒服地位置,慢慢悠悠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往哲落城去?” “我了解你,推出来的。”花木兰轻描淡写一句话,把她在军帐里焦急徘徊的那一天一夜的辛苦给埋在了肚子里。 “不应该啊,这计划我对谁都没说过。”祝英台敲了敲自己的小脑瓜。 “你不说,我就不能自己明白吗?”花木兰拉住祝英台敲脑袋的手就往被子里塞。 “安分些,仔细受了寒。” “英台,我还是不明白。” “你呀……”花木兰拉长了尾音,成功吸引了祝英台的注意力,然后反手就是一个脑瓜崩。 “知道那么多做甚,被我救下了就安心养伤吧。” 花木兰几次三番避重就轻,祝英台也懒得去追究,总不会对自己不利就够了。 “那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 “借了点力,在城外搭了棚子办了个展销会,每天都派出哨骑往外探查你的消息。那天,正好把齐武给救了,这才知道你有危险。” “还有啊,下次不可这么鲁莽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上哪找这么个机灵的参军去。” 祝英台点了点头,感受到怀中的禁锢力,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个讷于言的将军了。 祝英台伸出食指在花木兰的外袍上画圈圈:“木兰啊,我这伤好得也差不多了,光拿军饷不干活我这心底也是过意不去。你看看……什么时候让我……” “好了?”花木兰上下打量了几眼了祝英台,然后在祝英台满怀希望的眼神中并指如电,戳向了祝英台的肩胛骨。 “哎呦。”这一戳立马就让祝英台的眼泪飙出来了。 花木兰将手指缩回:“好了?” “木兰你……” “伤筋动骨一百天,英台你想好还得等一阵子。” “那我也不能总这么待着吧!这马车快把我给闷死了!” 花木兰笑了。 这笑容让祝英台又有了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她感觉没错,因为花木兰接下来的话的确让她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很闲是吧?想找事做?” 尽管知道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但祝英台还是照实说了嗯。 “我这里刚好有件为难的事,思前想后,也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莫大的成就感在一瞬间充斥了祝英台的新房,迫不及待问道:“什么事?” “自我授官中郎将,全家就被接到了县中依制修宅立坊。前些日子我收到了家中书信,说是当地官吏阿谀过甚,双亲不堪其扰。都护又给我来了信,说朝中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上疏弹劾我家中宅院逾制修建,侵占良田。” 祝英台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稍稍一听就品出了味:“有人要整你?”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更何况是我这种没根基的飘萍,说不定就在不经意间得罪了人,被那些黑心肝的摆了一道。如今雁西城初立,我也不好上疏归家。这些事我也不放心给别人做,只能劳英台你回家中一趟替我处理这些事。” 祝英台一直在花木兰外袍上打圈的手停了。 “英台,你怎么了?”见祝英台垂下眼睑不言不语,花木兰有些焦急地问了一句。 半晌后,祝英台用修长的指节在花木兰脸上点了几下之后俏皮一笑:“木兰,那我何时动身?” “明日到岔路口了。” “那我明日就去,放心吧,等我好消息。” “军中人都由你挑,记住了,安全第一。还有,记得把小舞带上,伤势万不可耽搁了,秦师还指望你这个入室弟子好好教教小舞呢。把这个带上,见了面把这个给他们看,阿爷才会相信你。”花木兰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石头,挂在了祝英台脖子上。 “知道了,我先去挑人了。”听闻有事做,祝英台干劲十足,披着外袍就跳下车去挑人了,独留花木兰一个人在马车厢中沉思。 “扣扣扣。”拍门声打断了花木兰的沉思。 掩饰好眼中晦暗莫名的情绪,花木兰问道:“什么事?” 周行在外小声禀道:“将军,天子意欲北征,巡边内侍就快到雁西城了,胡主簿他们就快要瞒不住了。将军您要是再不回去,擅离驻地的罪名可就要坐实了。” “还有几天到?” “六天。” “够了。等明日送走参军,我们就快马回去。” “参军……参军要走?” “北征太危险了,她不应该卷进来。”也许是为了说服自己,现在的花木兰话格外多。 第72章 行行复停停,十二日马背颠簸后,祝英台终于过上了自己梦想中的船中生活。 静谧,安逸,无拘无束。 因北边政局稳定,所以常有南边流民北投,以致中原人口阜盛,时日一长,难免就会和当地人起冲突,一个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丢民失地。 偏孝肃皇后又想出了个堪称神来之笔的主意,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将近百万流民牢牢束缚在了土地之上,各种令今人瞠目结舌的工程也在那时平地而起,祝英台如今走的这条航道也算在内。 如今距当初不过三四十年光景,流民一代也在北地娶妻生子,成为了“故土难离”的当地人。即便是想反,也没有当年的血勇和决断。 春雨贵如油,比起漠西那出来了和没出来没区别的太阳,中原的太阳就热情猛烈得多,至少衣服是能被晒干的,不是被风吹干的,更不是被火烤干的。而与之相对应的就是雨特别少。 祝英台伸出手鞠了一把窗外的雨水,颇为留恋的吸了一口雨水中与故乡气息十分相似的甘甜气息。只是这种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就同那捧雨水一般顺着指缝溜走了。 “小舞。”将雨水抚在额上,冰凉感刺激了皮肤,祝英台变得清醒了些,出口唤起了在船舱外玩雨玩的不亦乐乎的秦舞。 虽然祝英台很理解秦舞自小颠沛流离,见过的最大世面就是漠北城里的市集,而那远不比中原繁华,中间的差别是完全不能以道理记的。但是二七年华的一个姑娘,趴在船头玩雨和过往船家打招呼什么的真的是很一言难尽,让她莫名的想起了漠北的一种动物,狍子,还是狍子群中最傻的一个。 但是祝英台是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不然一定会遭到秦舞的无情嘲笑,譬如她刚到漠北时进马监中被吓得浑身抖什么的。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好管啊。自动把自己年龄忽略了的祝英台叹了口气,尽显老气横秋之态。 “小舞,三娘!”多番呼唤未果的祝英台不得不提高了音量,不出多时船舱门就被推开,挤进来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 “嘿嘿,九哥。” “成日里疯玩,没个样子,要是让师傅知道了,又要打你手心罚你抄汤药方子了。” 祝英台不说还好,一说还把秦舞给激地跳将起来:“那我就把九哥你每日处理邸报,将上药时间几次三番都推迟的事情也告诉花哥哥。” “三娘你……”祝英台气结,气势为之一滞。 “还有哦……九哥……我错了!” 看着蹲在船舱一角缩成一团的秦舞,祝英台这才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腰带。 还是孝肃皇后说得对,叛逆期的中二病小孩,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多打几顿就老实了。虽然祝英台一直不大理解什么叫做中二病,但是核心要义她还是理解的很准。虽然她并不会打秦舞,但是秦舞的话就让她很生气,什么叫去告诉花哥哥,自己堂堂七品录事参军不要面子的啊! 祝英台轻哼一声,将手收回,反手将腰带缠在了腰间,用听不出喜怒的语气问道:“今天吃什么?” 秦舞是个人精,闻言迅速收起了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用充满着向往的语气缓缓说到:“奶汤鱼,烧麻鸭,炒茭白,对了,还有豆腐包子。” 和岸上不同,船上的菜多是现捞现做,省去了物产的长途贩运,所以食材的新鲜度极有保证,除了必要的食材向岸上采买,一条船就是一户人家,生于水中,长于水中,并且在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亡于水中。 而且船菜的另外一个好处就在于便宜,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话可不是白给的,船上现捞现做的菜于价格上有天然的优势,一条航道上不乏手艺精湛的船家凭着一个拿手好菜引八方食客,攒下了几十亩岸上好的水浇地,摆脱了在水中漂泊的命运。 当然,祝英台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她太喜欢那种不确定感带来的刺激和惊喜了,船菜的食物都是靠水过活,捕上来什么食材就吃什么,在网出水之前,没有人知道晚上吃什么,就好像每次花木兰拿起军报作势要敲她脑袋时最后都变成了在额上的一个吻。 不过,要是有钱就当以上的话都没说。有钱,为所欲为。很不凑巧,祝英台是个有钱也不任性的好孩子。 所以这个好孩子遇到麻烦了。起因也很简单,因为一块豆腐。 这不是晚上要吃豆腐包子吗,可船上也做不出来豆腐不是,于是船家就临时靠了岸,向祝英台告了个假,带着妻子上岸采买豆腐去了。 其实祝英台心里明镜似地,那船家带着妻子上岸根本就不是为了采买豆腐,而是因着最近接了她这个爽快大方的客人,赚了不少银钱,想趁着这个机会去岸上的金银铺子给妻子打一件漂亮的首饰。对于这种事情,祝英台一向是乐见其成,所以也是默许了船家夫妻二人一同上岸这个不和规矩的举动。 可直到日头西斜,一行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齐武这个性燥的都要发蛮凿船了,船家夫妇还是不见踪影。 “齐武,几时了?”祝英台挑起船帘,一抬头就看见了已经无聊到在码头打水漂的齐武。他人高马大的,力大势沉,技巧又足够,一个石子扔出去能打出十几个水漂,直引的秦舞眼睛发亮,讨好的去捡了一堆石子放在齐武身侧。 “既说饿得没力气了,又在这打水漂,齐武,你的军饷又想减几成了?” 就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让齐武这个五大三粗的刺头停下了自己的手,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这副力量与美感兼具的画面,那只能是雕塑,而且还是背影雕塑。 “齐哥,走了。”齐武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连秦舞都看不下去了,看在自己还有过崇拜期的份上,秦舞用脚踢了踢齐武,示意他跟上已经渐行渐远的祝英台。 ※※※※※※※※※※※※※※※※※※※※ 十二封印破除啦!开始紧张而愉快的码字啦! 争取本月获得泡面自由! 第73章 市集不远,步行也就一刻多钟,细想也该这个理,船家毕竟是要靠水讨生活,万没有怠慢客人的道理,所以就算上岸也是挑选离河很近的草市。 所以祝英台很快就听到了嘈杂的声音,有喝骂、哀嚎隐约间还有女人和孩子的尖利哭声。按理来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遇到这种情况祝英台本该抽身而出,不应掺入是非之中,可是事涉妇孺又让她踟蹰起来。 也许是天意使然,正在此时,四五个灰衣仆役追着一老一小朝着祝英台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顾李氏,你们跑不了了,还是乖乖跟着本大爷回去,让你那个不孝子来接你回去吧。” 那一老一小只是不言,咬着牙往前跑,但终究是体力不支,双双扑倒在地,与祝英台只隔了一丈之地。 秦舞脸憋的红红的,几次想要越众而出开口怒斥那几个恃强凌弱恶贼。只是她年纪虽小,却是在军营中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了军令如山的道理,在祝英台没有开口前,她是万不敢越俎代庖的。即便如此,她也是频频目视祝英台,眼中恳求之意几要溢出。 祝英台摸了摸秦舞的小脑袋,示意她安心,刚想开口就见那扑倒在地的老人扶起了孩子,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横在了自己颈上,大喝道:“都别过来!你们要是再近一步,老婆子就让你们得到一具尸体!” “祖母,祖母,不要啊!”那被护于怀中的童子年方垂髫,奔跑中脸又沾染了灰尘,此时真情流露,眼泪簌簌而下,看起来分外让人怜惜。 “清风,不要哭,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你爹和你大父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也要和他们一样。” “临危不乱,即情教子。好一个刚烈的夫人。”如果说刚刚的祝英台只是源于同情出手,只想施以一时援手之恩,助这一老一小暂脱险境的话,现在就是真正意动了,想去了解事情的原委了。 那群仆役的领头者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瘦弱中年人,见状也没有慌乱,眼睛微眯,挤得额上皱纹层叠起来,缓缓说道:“顾李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老爷敬你是军烈之属,这才派我们好声好气来请你,不然的话……” “我呸,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带着血的唾沫被吐到了地上,老妪不为所动。 “皮管家,那两个不长眼的混蛋被捉住了,是水上讨生活的船家,这几个月都在水上飘着,不知道岸上的事,所以才在顾李氏这买了豆腐。” “原来是外乡人啊,我说呢,谁会这么不长眼和咱们邓家作对。老爷最是积德行善不过,咱们下人也不能丢了他的颜面,吩咐下去,把那两个人教训一顿也就是了,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好欺负。不过别动什么歪心思,管好你那二两肉,回去之后少不了你的。” 前来禀报的仆役被戳穿了心思,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句,不过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趾高气昂发号施令去了。 不多时,两个鼻青脸肿的人就被扔了出来。 “是船大叔和大娘!”秦舞眼最尖,一眼就认出了被打的是船家夫妇。 秦舞这一句,成功吸引了注意力。 船家毕竟是个男人,体质要好些,遭受一顿毒打之后意识还清醒,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是伤残之躯,膝行几步到了秦舞跟前,头如捣蒜:“大夫,大夫,活菩萨,求求你救救我浑家,小人日后……日后必当牛做马……”毕竟秦舞的出现就好像是一束光,给了船家希望。他是见过秦舞在船上摆弄药箱的,知道这个小姑娘会医术,如今只求着这个素来和气的小姑娘能发发善心,就同甘共苦的妻子一命了。 “三娘,救人。”祝英台吩咐了一句,安抚了有点不知所措的秦舞,自己则带着踱着步上前。 祝英台每走一步,山羊胡的眼睛就眯一分。这么多年的高门管事生涯,自然也锻炼了山羊胡的眼力,面前这个不断逼进的白袍少年气度不凡,举止都带着世家子的雍容,再加上身后那几个凶悍的护卫,稍微在行的人都认得出这该是哪个世家子弟出门私游了。 刚才祝英台只是在围观,山羊胡还只当是少年人心性爱热闹,图个乐呵,看在邓家这块招牌上当不会与自己为难。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世家子还有着正义感和任侠气,居然准备插手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世族里养出来的凤凰蛋,还有着这种本不应该出现的品质。 山羊胡心内如何嗤笑祝英台这个凤凰蛋暂且按下不表,反正他是惹不起这种凤凰蛋的,当下满脸堆笑拱手:“这位公子,您这是……” “你把我的船夫打伤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山羊胡心内松了一口气,继续笑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子恕罪,恕罪……”山羊胡装模作样往自己脸上扇了几巴掌,随后出脚踹了一个旁边的仆役,怒喝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雇船,扰了这位……嗯,公子游湖的雅兴你们几个杀才担待得起吗?” 山羊胡咋咋呼呼的,气势颇为吓人,一众喽啰顿做鸟兽散。至于是不是按吩咐去做事了就不知道了。 “这位公子,不知身出何门,我家老爷是东湖邓氏,为人最是结交俊彦……” 东湖邓氏?祝英台挑了挑眉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东湖邓氏和将军家里有不少瓜葛吧,当然,全是不好的那种,也是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真是天助,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祝英台并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瞥了一眼还在绷紧神经对峙的一老一少两人,心中有了计较。 “些许薄名,不足入贵主人之尊耳。不过……” 山羊胡脸僵住了,在这方圆几百里,还从来没有人能听到东湖邓氏这几个字之后还如此泰然自若的,居然还敢拒绝自己!但当听到后面的话时,他心头又松快了几分,果然,没有人拒绝东湖邓氏的威名,哪怕是个对面这个世家子是个凤凰蛋。 只是祝英台并没有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哗一声打开折扇的祝英台此刻显得十分飘逸,露出的两排贝齿更是为她加分不少,只是这副美极的画面却成为了山羊胡此生的最大的噩梦。 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打了我的人还想走?动手。” 漠西城。 花木兰一如既往的在沙盘前看着地图,想喝茶,一摸却发现茶已经凉透,自嘲着摇了摇头,仰着脖子将残茶一饮而尽,随手拿起一面红色的小旗插入了舆图上东湖的位置上,口中喃喃道:“英台你现在应该到这了吧,希望我的决定没有做错。。” 第74章 “你们一定会……”山羊胡被齐武拎在手里,发散衣乱,仿若一只小鸡崽。只是嘴上仍不肯示弱,咒骂不休。 “你这厮甚是聒噪。”齐武本就性急,又看不山羊胡狐假虎威的德行,当下也没客气,一拳擂了上去。 以齐武之力,山羊胡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从嘴里飞出三四颗牙,鲜血就从合不上的嘴角流了出来。 在剧痛侵袭下,山羊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够了。老五,叫他们都别玩了,收拾好手尾,带上船家和祖孙两,咱们该走了。” “啊?不是出气么?咱们为什么要带上那祖孙两?”实心眼的齐武再度发出了发出了招牌三连问。 祝英台只是不理,收拾好银针的秦舞一过来就听到了齐武的发问,差点为之绝倒。要不要这么傻啊,齐哥。 于是秦舞再度出手打发了嘴里嘀嘀咕咕的齐武,让他乖乖去做事之后她感觉有点心累。不过秦舞觉得齐武有句话说得十分对,那就是自己的花哥哥和九哥真的是越来越像了,总是在心里把一切都默默盘算好,然后下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军令,还要等到事情完全明了之后大家才能咂摸出一丝滋味。 这样做得后果就是,她们总是在毫无知觉下躺赢或是躺输。 秦舞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既想出力但自己又什么力都使不上的感觉,但是她相信以她这两个“哥哥”的能力,她应该能一辈子躺赢下去。 将这些还轮不到她操心的问题抛到脑后,秦舞收拾好银针,绕过满地打滚的灰衣仆役跟上了大部队。 晚饭是秦舞操办的,虽然没有船家夫妇做得好,但也能吃,勉强填饱了肚子。之后由齐武等几个亲卫轮流撑船,加快往目的地赶去,祝英台则是在船舱里听起了故事。 围着一盏油灯,祝英台开始了解事情的始末。于此同时的漠西城,宵禁已经开始实施,街上空无一人,除了深巷中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更夫的更声,整个城市再没有杂声。 中郎将府上的后门就在此时开了,百余个个打扮和马匪一般无二的骑士鱼贯而出,要说区别的话,就是身上那股令行禁止的气质和精良的器械。 “将军。”骑兵们分成三队,动作井然有序,竟没有发出太大响动,尽显铁血本色,整顿完毕后见门内又出来一人后才齐齐在马上行了个简易军礼。 “嗯。”最后出来的人正是花木兰,闻言沉稳应了一句。眼神从眼前这几十骑的脸上一一扫过,试图找到一丝犹豫和迟疑,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遣人回队了。 但是,她没找到。从这些或年轻稚嫩或坚毅沧桑的脸上,花木兰只读出了一种情绪,那就是战意昂扬。 花木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一百二十六骑就是她现在全部的骑兵家底了。只是这次出去,又不知几人能回。 千万不要诧异花木兰的骑兵家底,毕竟骑兵一向是个需要高投资的兵种。 培养一名骑兵至少有两个先决条件,首先要有马,其次是要有会骑马的人。满足了这两个先决条件之后,要想培养一名优秀的骑兵还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毕竟能骑马和能在马上挥舞武器并准确击中目标完全就是两个概念。而且为了发挥骑兵在平原对战中冲击力的优势,对兵器的要求也是极高,一把优良且趁手的兵器可以让骑兵多一次冲锋的机会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因为难培养,而花木兰又没有底子,几年下来才攒了一百骑兵的家底。而为了这次任务,花木兰这个寒门出身的将军已经是下了血本,可以说是把每个士兵都武装到了牙齿。寻常步骑的耗费比大概是一比五,而在花木兰这些骑兵的身上,耗费比达到了惊人的人一比十。 花木兰当然是没有这么多钱的,所以她选择了向安家借贷。任务若成,她加官进爵,为安家在漠西的行商提供更大的方便。若不成,都完球了谁还管欠的账啊。 张了张嘴,花木兰发现自己好像说不出什么话,哪怕之前已经打了很多次腹稿。和以往做斥候的单枪匹马不同,和战阵搏杀明对明不同,她要带着这一百二十六个人去一做场刀尖上的冒险。而且很有可能都回不来。 原来还是会怯弱么? 当心里浮现这个想法时,花木兰捏着缰绳的手一紧,然后又被自己压了下去。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花木兰眼神终于聚焦,缓缓说道:“某带你们去试刀,某会带你们回家,某带你们扬名立万,建功立业。” 嗯,一定会回家的,不然就算是衣冠冢,英台也会给我刨了。但愿回来见英台的时候,她不要太生气。 “驾。”一声轻喝传出,百余匹马就顺着城中道路通过了早已打开的城门。包裹了厚布的马蹄并未发出太大声响,至少城中酣睡的居民们并未惊醒,也不会知道他们的镇守将军已经夤夜出城。 在花木兰出城之后,祝英台这里的故事也听到了尾声。 这是一个老套到甚至有些无聊的故事,严格意义上来说,顾李氏和船家夫妇都是因城门失火而殃及的池鱼,东湖邓氏针对他们的原因一个是因为顾李氏的儿子顾英峰不肯上堂作证花府宅邸逾制僭越,甚至还躲到了山里,所以邓家派了山羊胡管事带着家仆到处搜寻顾英峰,甚至追到了顾李氏的豆腐摊,企图擒住顾李氏和顾清风逼迫顾英峰就范。 而船家夫妇就更无辜了,久在水上漂泊的他们不知邓家仆役们在几日前定下的恶规,懵里懵懂到了顾李氏摊前买豆腐,结果被在暗处蹲守的邓氏家仆认为是顾英峰派来给祖孙两送信的,被恶仆们一通好打。 “老婆子多谢公子今日援手之恩,大恩大德此生难报,下辈子必结草衔环……” “老人家折煞我也,快快请起。”慌乱把顾李氏和顾清风从地上搀起来之后,祝英台顿了顿,问道:“前事休提,晚辈有一事相烦,敢问老人家您可知到那花中郎将家中宅邸僭越之事的详细情况吗?” ※※※※※※※※※※※※※※※※※※※※ 好久没写手好生啊 晚上还有一章 第75章 顾李氏识不破面前这个温和公子的心思,但这救命之恩又是实打实不掺半点水分的,所以哪怕祝英台问得奇怪,也是一五一十的答了起来:“说来这事也怪。” “怪在何处?来,吃吧。”祝英台掰了一块糕点放入了正在流口水的顾清风的口中,头也不抬的答道。 “阖县皆知花家出了个做将军的贵人,天使宣旨,让县尊大人择吉时吉地为花家营建府邸,四月前,本已经交付住下了,按理说这事就算完了。可那日我儿与花家三郎在花府习练武艺时,突然来了一大堆衙门的差役,将花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说是花家逾制修宅,大逆不道,全家□□听候发落。” 祝英台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有点不确定的问道:“老人家您说的可是真的?确实是核定无误之后才入宅居住的?然后突然之间来了那么多差役,将人逮捕下狱?” “当然是真的,我家也和花家有些交情,先夫与花老太爷同时入伍的,我儿又与花家三郎花雄交好,托大可以称一句世交,这点消息还是知道的。” 祝英台摩挲着扇柄,点了点头道:“无事,老人家您继续说吧。” “我儿机灵,一直躲在花府里没出来,入夜后便带了花老太爷一封信从柴房翻了出来,再塞银子托人将信捎去了漠西,也不知道现在花将军看到了没有。” 祝英台在心里无声答道:不仅知道了,还很重视呢,居然找理由把自己扔回来。虽然用的是探亲的名义…… 等等,探亲的名义?祝英台突然发现了自己以前忽略的部分。这么说,自己这回是要见公婆(岳丈岳母)了…… 后知后觉发觉这个问题的祝英台眼神都直了,手还有点抖…… 顾李氏见状就要就要掐祝英台的人中:“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抚开顾李氏的手,祝英台在心中暗骂了句花木兰的好算计,定神道:“没事,你继续说。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了送信。” “那之后呢?” “我听人说,花将军的官位是可庇护父母的,两位老人皆有散职在身,在礼部批文下来前,衙门不敢对他们用刑。花三郎年纪虽小性子却烈,我听说他在狱中对着狱卒们说,要是招惹了他,等着二郎回来要让他们加倍偿还,因此狱卒也不敢对他用刑,在牢中好吃好喝招待他,应该也没有大碍。” 这个小舅子倒是机灵。祝英台不知不觉就代入了身份,刚开始她恨不得连夜行船到黄州,直到听着花家目前全家安全无虞才松了口气。 “那老人家你有没有听说过花家宅邸是哪块地方僭越了。” 顾李氏有些为难的揉搓着衣角,努力回忆后才答道:“这个老身倒是没有听说。实在是我儿被追的紧,老身无法才逃了出来,只是没想到就算逃出这么远,还是被邓家的人撵上了。如果公子实在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我儿。” “对了,我可以带公子你去找我儿他们。” 感觉到眼前这个公子对此事怀揣着莫名的兴趣后,顾李氏开始有意无意拖祝英台下水。 有枣无枣,先打一杆。这位公子看来气度不凡,连邓家的管事都是说打就打,说不定真可为花家破此困局,这样自己一家也不用为了坚持道义而东躲西藏了。即便不是,也只能怪自己命数如此,怨不得人。 祝英台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盯着顾李氏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用扇柄敲了敲掌心:“好。” 黄州城外的一处密林中 三个汉子同样围坐在一张方桌上,烛火映照着三张同样愁眉不展的脸。 “大郎,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林子又阴又湿,不少兄弟都得病了,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 “够了。”坐在上首的男子国字脸,颇有威严,只是满脸的疮疤给他添了几分狰狞。他一说话,刚才出声的魁梧男子就不说话了,只是放在桌下的拳头攥得紧紧地,似乎在忍耐什么。 另外一个一直没出声的青年男子犹豫半晌后终于站起来说道:“石大哥,要不你就让我走吧,邓家那些人就是冲我来的,只要我一走,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一直敲着桌子不说话的国字脸男子当机沉了脸色,起身把青年男子摁了回去,责怪道:“英峰,你把我石锤看成什么人了。你是义薄云天的汉子,难道我石锤就不是?林子里这三百多号兄弟就不是?” “石大哥,你知道,我不是……我不是……”青年男子被这番话责问的面红耳赤,连连摇头摆手,却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只得被摁回凳子上坐着了。 石锤一锤定音:“那就放宽心住在着。你既叫我一声大哥,那山寨就不会少你一口吃食。绝不会让忠义之士落入邓家手中。” 顾英峰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木屋内只剩了两个人,魁梧男子牙关松了又紧,如是三次后终于开口问道:“大哥,为什么?” “就知道你会问。”石锤将魁梧男子面前的杯子蓄满水,然后斩钉截铁说道:“很简单,因为他是咱们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魁梧男子的情绪失控了:“可咱们为了护着他,已经和邓家先后干了七八次,加上养伤和养病的兄弟,已经三十多人了!大哥,咱们和以前一样不好吗!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 “那你认为那种日子还能过多久?那种日子是很舒服,但是天下承平日久,咱们可以快活一时,还能快活一辈子不成?等到朝廷抽出手,咱们几百个弟兄就都会死无葬生之地!” 魁梧男子神色剧烈变化。 “那咱们……那咱们……” “是不是说不出来,那我来帮你说。你是不是想说是有狗官苛待我们,所以冶铁司的八百多个弟兄才会杀官为匪?” “但是没有人会听你说话,只会用你的血去染红他们的官帽。咱们可以干的过黄州的城防营,但是要是那群狗官掉换房的边军来呢?咱们大燕朝的文官老爷,可是烂到根子里了。” “那大哥你这是?” “还不明白吗?” 魁梧男子很是实诚的点头。 石锤脸上疤开始扭曲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世人谓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做豆腐。更何况咱们还是是冶铁司的铁官徒,兄弟你想想,同样是人,咱们还比城防营那群少爷兵强,怎么就不能去边地一刀一枪拼个前程,好光宗耀祖。” “可是,大哥,咱们身上都背着案子,这才被罚到了冶铁司,哪个边营敢收咱们?” “我打听过了,新开边城之时,会有三年时间招引流民,期间无论何人,都可入边城为良民,只要你能过去注册户籍。” 魁梧男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激动道:“大哥你是,你是想……” “嗯。我听闻那花家二郎是个纯孝之人,咱们已经递了消息出去,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咱们搭上这条线,兄弟们就可以有个栖身之所了。” 将魁梧男子安抚一番后,石锤又默默将自己安抚了一番:只希望那花二郎能派个聪明人过来处理这件事才好,这媚眼才不会抛给瞎子看。 ※※※※※※※※※※※※※※※※※※※※ 铺双线写党/争朝斗,好累啊_(:з」∠)_ 第76章 在顾李氏的带领下,祝英台没费多少波折就到达了顾英峰的藏身之所——东凤山。 亮明身份之后,祝英台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被领进进了寨门,见到了如今名动三县的“匪首”石锤。 作为一个能带领千余名铁官徒造反杀官,之后又能带领众人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坚持这么久而队伍没有分崩离析的人,石锤身上充满了豪杰之气,但以祝英台的目光看来,石锤也只能做个豪杰,纵横几县之地,为千人之长已是他的极限。毕竟为帅的本领还是要受到眼光见识等一系列因素的影响,要是和自己将军那样以一知十的人随处可见,那自己将军也不会被军中的诸将冠上妖孽的名头了。 石锤坐在上首,面无表情问道:“诸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啊?” 这话听着还蛮有雅韵,不会让人生出厌恶之感,只是配合着这连杯白水也无的桌子,很难不让人理解成羞辱,至少齐武是这么认为的。齐武热血涌上脑门,拳头一攥就想发作,其余三个亲卫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可还没等他发作,七八个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大汉就拎着铁锤围了过来,大有只要齐武敢动手,下一秒就用铁锤锤爆他脑袋让他看到自己的脑浆在空中飞溅的意思。 祝英台无奈的用扇柄在桌上敲了敲,示意齐武他们稍安勿躁。齐武的神色变幻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垂着头站回了祝英台身后,只是对上那些手拿铁锤的大汉时眼中轻蔑之意表露无遗,挑衅姿态十足。 祝英台无奈抚额,心想这些亲卫的性子果然是随了自家将军么,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傲得没边。自己将军是除了赫古乌斯和柔然汗外,其他柔然的部落族长都不放在眼里。那么以此推断,齐武这些亲卫除了柔然汗的金帐卫队,也是都不放在眼里。自己能压着他们不惹事就已经是极限了,哪还敢奢望更多。 厅上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环望四周,祝英台突然有些庆幸,幸好顾李氏已经被带入后堂之中与儿子相见,不然以这位老妇人的好心肠,此时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这么想着,祝英台就有了一种由衷的开心,嘴角不自觉弯起了一个弧度。给当下已经快要到极限的氛围里增添了一丝诡谲莫名,也彻底点爆了厅中的气氛。 沐远飞还年轻,受不得激将,当即从次座上跳了起来,指着祝英台喝道:“兀那小儿,你为何发笑!” 祝英台回神挑眉,哗地一声打开折扇不紧不慢的摇了摇:“吾笑自然是因为有可笑之事。”说完话后她没有用言语去再刺激这些铁官徒们脆弱的神经,而是选择用事实说话,从袖子里抖出五六块木牌来。 “这是?”石锤第一个认出了这熟悉的形制。 “邓家家仆的腰牌,我们上山的时候顺便给你清理了一下这条路上的邓家探哨。” 沐远飞大惊失色,身形摇摇欲坠:“这……这不可能……每条路我都带人细细查过的,大哥!” 石锤没有妄下结论,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木牌细细观察了一会儿,随即向祝英台行了一礼,道:“大恩不言谢,今日是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勿怪。” 然后又把沐远飞唤过来让他给祝英台道歉,再一脚把这个不开窍的兄弟给打发出去巡山,免得在跟前生厌。一系列操作看得齐武是眼花缭乱,时至今日才知道什么是将军口中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兵法最高境界,在心中更加坚定了不能惹参军的念头。 祝英台怎么也不会想到,亲卫里最大的刺头齐武就是在这时被她驯服的。 等着石锤忙完,祝英台终于有机会开口了:“礼尚往来,石寨主不必多礼。对了,想必石寨主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吧,那就容我自述一下吧。某姓祝,双名英台,如今忝居漠西军录事参军一职。今奉我家将军之令,回乡转圜宅邸逾制一事。说来还要多谢石寨主援手我家将军故友之情。” 石锤,惊呆了。 他费尽心力想要搭上漠西这条线,为兄弟们搏一个好出路,却没想到人家派来的心腹主簿已经堂堂正正坐在了自己的大厅之中,口称感谢。 而自己呢,又做了什么?给人难堪,刚刚还差点动起手来。如果时光能回溯。石锤真的很想回去抽刚刚的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要你欠,脑子不清醒。 祝英台是非常满意石锤现在这个反应的,或者说她故意开头就点出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回应。毕竟不光石锤想要搭上漠西城的线,祝英台同样对这批铁官徒眼热无比。毕竟这些铁官徒身体素质上佳,不上佳的早就在高强度的劳动中被自然沙汰了,而长久的集体冶铁生活又塑造了他们极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与农夫们的散漫和不自觉相比,铁官徒们简直是天生的兵胚。只要稍加训练,这些人就能组建成一只强军。 反正漠西城的三年保护期还没过,她带什么人回去地方政府都无权过问。那怕这些人不愿当兵,用来屯田冶铁也是极好的。当今之世,人就是生产力。 不得不说,披了一层官衣就是好办事,在石锤的刻意讨好之下,祝英台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不过是花雄年岁渐长,便觉得家中空间太小,不够他施展武艺。恰巧此时花宅的隔壁居住之人说是老母年迈,要回乡下老家静养,城里的生意都要逐渐脱手,便有意将宅子低价出售。一个想买一个要卖,两下里就达成了协议,花家出钱将隔壁院落买了下来。 既然是在隔壁,那么花雄就干脆将隔断的围墙打通,使两府合为了一府。这就是言官奏折里参花家宅邸逾制的第一条。光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此时已经不比太祖开国那会了,遇到这种礼制问题就穷追猛打,不死不休,现如今也就是一顿不痛不痒的申斥和几个月俸禄而已,纯属是言官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给自己强找的业绩。 第一条根本就不算个事,关键是在第二条,言官参花家新宅用了很多天子才能用的装饰,且花三郎日日呼朋引伴于新宅中,疑有不臣之心。这一条就很要命了,所以朝廷才会派礼部的官员亲自下来巡查,以辨真伪。一旦查实,即便花木兰远在漠西也不能幸免,有株连之灾。而且祝英台还从石锤这得到了一个新消息,那就是用来证明花家有不臣之心的重要例证居然是去年大旱时花家为了帮助饥荒百姓,用平价收了他们的土地,帮助百姓渡过难关之后又把土地以低于市面一成的田租重新租了出去。就这样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在言官嘴里居然成了收买人心,妄图不轨。 这场局其中的阴险手段,细思之下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祝英台真的很难想象那背后之人究竟用了多少心思去布下这么一张简直是密不透风的温柔网,细细密密将人缠得透不过气,在你每次挣扎的时候都再收紧一点,感受到死亡来临的那种无助。 祝英台不敢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是出于一时善念救下了顾李氏,顾英峰被顺利找到既而被屈打成招结果会是怎样。那时候的她究竟有没有机会去把这个局破开,给自家将军争得一线生机。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阳对阳,阴对阴。既然那背后之人一直藏头露尾,自始自终都只推出了一个明面上的邓家来充当先锋官,那么祝英台也不会傻到自己处于明处给人当靶子。世家高门里的的龌龊龃龉祝英台见得多了,还真不会怕这种手段。 石锤是有意攀附的地头蛇,祝英台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资源不利用。 附耳过来的石锤听完祝英台的计划之后,眉毛和脸上的疮疤都挤在了一块,为难道:“参军,这……这能行吗?”祝英台只是摇摇扇子,笑得一脸云淡风轻:“你带着齐武放心去便是,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的。” 祝英台脸上含笑,眉宇间却尽是杀机。我家将军在前线打生打死,这帮蛀虫不思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背后使绊子,不杀杀威风还真当我们漠西军是软柿子,谁都能来踩一脚了。 这回,杀鸡儆猴。 祝英台在盘算着杀人,花木兰却已经完成了一场杀戮,遍地是血和尸体的草地上吸引来了无数的秃鹫,粘腻的血液让马儿不安的刨动马蹄。花木兰骑着马在倒塌的帐篷和烟火中穿行,指挥着兵士们集合,鲜血从长枪的枪缨上止不住的滑落。 集合好人马后,又是一把火。等到闻讯而来的柔然大部队到来时,留给他们的还是一块白地,而且还是散发油脂焦香的营地。 第六次抓捕马匪失败的柔然统领阿曼德简直痛不欲生,赌咒道:“可恶!父神在上,我一定要抓住那些被可恶的哲落人所雇佣的马匪,用他们的心肝祭奠死去的族人!” 大燕天德元年,柔然对草原商业明珠之城哲落宣战。 第77章 帝京。 三四月的帝京和黄州一般,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助长的绿意萌发的同时也搅扰了人们出门的欲望,不知有多少深闺小姐在暗地里埋怨这老天爷不开眼,不出点太阳让她们有机会出门游玩踏青,说不定这样就有机会碰到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了呢。 不过这连续的春雨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农夫们脸上的褶子就散开了些,没有和从前那样咬得紧紧的。文人骚客们也因春雨而生出无限才情,创作出许多篇章,去芜存菁后被世人传颂。 当然,这些都是普通人的春天,和以往一样,充满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并无什么不同。但对于政客而言,春天这个既温暖又潮湿的季节最易滋生霉菌,也最适合出刀杀人。毕竟春暖困人心,对人附赠麻痹效果。 丞相府。 地龙烧得正旺,将整个室内烘得暖意洋洋。屋内的陈设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如果忽略掉墙脚那两盆开得正好的花,夸这屋子朴实大气都能算是溢美之词。只是一旦多了这两盆花,任谁都得夸一句豪奢,不愧是宰相家,居然有底子能在现在就摆上本该在六月才开的花。 和屋子气质很搭的还有两个穿着常衣相对而坐下棋的老人,浑身上下所穿所着都是棉麻所制,忽略掉两人通身的气派和玉石所做的棋子,两人和在街角下闲棋的老人也没什么区别。如果还能加上几个观棋起哄指手画脚的闲人,当真可以说是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可惜了,什么都没有。而这两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老人却是站在如今站在燕国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五人之二。 燕国丞相,李腾烨。 燕国御史中丞,韦仪堪。 两人皆是先帝的托孤大臣,但百官之首的李腾烨无论是资历手腕还是人脉,都比后起之秀韦仪堪强出许多,是以在朝堂上韦仪堪也不敢摆什么言官首领的架子,一向是充当李腾烨的应声虫和传话筒,存在感几近于无。于是被许多武将们所蔑视,称作韦厌物,甚至不乏其人在背后揣测韦仪堪就是想借着年龄优势熬死李腾烨再接管丞相之位。 旁人怎么说的李腾烨很清楚,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对韦仪堪心生不满,而是不顾流言蜚语拼命的把韦仪堪拉到了自己的队伍阵营之中。 一帮庸夫俗子,怎么会知道韦仪堪这个老狐狸的厉害,旁人只道他为百官之首的丞相,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受先帝临终托孤之重任,今上称之为老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又有谁知道他的辛酸苦楚,为天下之喉舌的言官一脉被韦仪堪这个老狐狸牢牢把持,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军权被沈家庄家牢牢把控,亦是不得寸进;更别说还有宗室在一旁虎视眈眈,时时刻刻都想抓住他的把柄,自己再以宗室之身取而代之。 至于天子,呵,天子。雏鸟长大了尚且会振翅离巢,更别说今上还是个性格异于其父酷肖其祖的雏鹰。天子年纪渐长,心性越发独立自主。尤其是大婚之后,多了几分男人的担当与责任,早不是当初那个会用崇拜眼光看着自己的小小少年。如今的天子,崇敬目光的背后所掩藏的全是被剥夺权利,帝王意志不得实现的仇视。 登高而知寒,李腾烨小心翼翼地在权力的巅峰行走。为家族计,他需要保住这份权位,至少不能在这个位置上被群起攻之而身败名裂。所以他将韦仪堪拉上了自己船,用言官这把牛刀瞄准了一个如今看起来还无甚出奇之处的四品中郎将。 不过李腾烨很快就遗憾的发现,就连韦仪堪这只老狐狸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费尽心力的去对付一个小武官。 “啪嗒。”褐衣老人在棋盘边角落下一子,瞬间就将处于劣势的白棋棋面整个盘活,原本只在中心萎顿的白棋瞬间斗志昂扬,竟有了和黑棋分庭抗争之势。 灰衣老人放在棋盒中的手顿住了,长考之后竟是弃棋子不顾,将手伸进了一旁的果脯盘中,拈起一枚酸梅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果然是后发制人李伯达,本以为今日还能赢丞相大人一子半目的,没想到居然会被逆风翻盘。再接着下亦是算子之局。某不如丞相大人远矣,就不再做这无用之举。御史台事务纷杂,还望丞相大人恕罪则个,泽仁还要去处理公事。” 褐衣老人,也就是李腾烨眼睛紧盯棋面,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韦仪堪知趣告退,却未曾想到自己还未走出房门就得到了一句悠悠的嘱托:“泽仁,把花家那件事盯紧点。” 韦仪堪停住了脚步,考虑再三还是折返回来向盯着棋盘出神的李腾烨问道:“相国大人,卑职不明白,为何要对一个四品郎将如此在意?以卑职愚见,陛下只是不想将羽林卫中郎将的职位过早让出去,这才授予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打发他去经略漠西那个不毛之地。待到几月后皇后胎相稳定,陛下就要御驾亲征,无论战果如何都要亲政,那小子的位置也就该挪一挪了。” 韦仪堪说完抬头去瞅李腾烨的脸色,却见李腾烨神色还是那么平静,不过是双手并用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回了棋盅。 虽然不明白李腾烨的用意,但韦仪堪也不敢问,只是静静的等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腾烨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挥手把韦仪堪唤上前来,问道:“泽仁啊,你可知下棋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 “自然知道,孝肃皇后之言,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你今日这盘棋从三十五目起就下错了。你本该去争角,却局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用防守代替了进攻,导致我在边角遏制了你的优势。” 李腾烨是公认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的话韦仪堪不能不信,也不得不信。 李腾烨继续慢腾腾说到:“泽仁,我们之所以在朝堂上屡屡失手,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职司,不是因为咱们老了,手底下的人不中用了。而是因为咱们的战略错了,老夫也犯了和所有新入门弈者一样的错误,那就是太过重视中央,而忽略了边角。你细细想一想,咱们这几年是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看牢陛下上,这才让沈骁那个老狐狸占得先机,不仅帝京的军权被他和庄家庄崎那个老匹夫牢牢把控,边军军权亦是被削弱了好几分,连花木兰这样一个小卒出身的人都身居中郎将高位。这样下去,你让咱们的人怎么想?每次琼林宴上招揽到的人越来越少也就不足为奇了。” 韦仪堪不是傻子,更何况李腾烨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细,但他还是决定问的更细一些。向一个老狐狸请教可没什么丢脸的,但如果要是瞎揣摩老狐狸的意思而坏了他这些年的第一次出手,韦仪堪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出这个月。 “所以为什么是花木兰?其他的边将也有不少……”韦仪堪斟酌着问道。 “第一,因为他是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依靠沈家这棵大树。第二,他挂着中郎将的职司。第三,他足够优秀。他的战绩十分耀眼,年方弱冠就已经历数十次大战,实打实的战功拧不出一丝水分。此次陛下北征必是要重用此人,若侥幸不死,定是朝堂上又一颗将星,咱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准备。”惊讶于李腾烨的心计,韦仪堪感觉自己是时候走了,不然就算是一条船上的盟友知道太多了也有可能被拉出去祭天。 “泽仁你放心去做吧,万一沈家的人出手干扰也不必理会,我自有章程。” 棋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上,韦仪堪身躯猛地一震,坐在椅上却慢慢将脊背伸直的李腾烨给了他一种雄狮将醒欲择人而噬的感觉。 韦仪堪退出屋外之后,李腾烨摩梭着手中的棋子,脸上流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若是鱼儿再脱钩,那么老夫就得再换个鱼饵了。下次该拿什么做鱼饵了呢?是了是了,沈家阳气过盛,三代内嫡系只出了一位一位女儿,而老夫还有很多正直二八芳龄的孙女。沈老虎啊,沈老虎,你肯定想不到吧,你和老夫斗了一辈子,居然会输在孙女少这上面。” 惊雷眠虫醒,天下风云起。 帝京,沈府。 络腮胡须,头发灰白交杂,腰圆膀阔的中年人正在擦拭着一把剑,神情专注,动作小心,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如果不说,很难有人会将这个满脸和善笑意的男人和三十年前那个为了勤王保驾在敌军阵中五进五出,一战杀出个名震天下血老虎称号的沈冲联系起来。 如今他已是沈家当代的家主,带领着沈家一帮肌肉狂人,愣是和李腾烨斗了个不相上下,手腕之高明可以想见。若说有遗憾,便是膝下无一儿半女,据说是在当年那场黄河大战中伤到了肾水,再不能生育。 用细绢给剑细细的上好油之后,沈冲把剑放回了剑架,挥手招来了自己的老仆:“吩咐下去,沈氏门下不得参与御史参花木兰之事,若有违逆,老夫就打断他的腿。” 老仆应声而去,沈冲自回屋内,踱步几个来回之后突然把剑从剑鞘中抽出,沉声道:“花木兰,就让老夫看看你这把藏于鞘中的宝剑究竟有多利,是不是能斩破李匹夫给你设的网!若能斩破,老夫也不介意多一个义子。” 而帝国此时中心勤政殿也开始了日常的忙碌,作为天子可没有官员们三日一休朝的福利,只能日日早起处理政务,唯一的好处不过是休朝这日政务少一些。不过自从天子立后,这勤政殿的气氛也松快了些,毕竟皇后是个宽仁之人,而天子如今为给未出世的皇子积福,脾气也收敛许多,当值的不必再踮着脚走路了。 张望站在天子身侧,细心研磨,如今的天子已经蓄上了胡须,短短的胡髭让天子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男人的成熟,也更让人感觉到了几分压迫。 张望静静地等着天子临帖完毕,递上手帕,又不失时机地夸了两句,这才小心翼翼的禀报道:“陛下,御史台又送来了一批弹劾羽林卫中郎将花木兰的奏章。您是不是看看,拿个主意……” 天子不为所动,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刚写的几个字才说道:“这人啊,心不能急,一急这事情就做不好。就像这字吧,一写快就容易坏。且让御史台的那帮子人写吧,朕不差他们这点纸钱。” 皇帝这么一说张望心里就有底了,作为心腹,他自然知道皇帝派花木兰奇袭柔然之策,而天子正在等着这件事的结果来决定要不要给花木兰台阶下。 不够锋利的刀是没有资格做孤臣帝党的,只有被舍弃这一个命运。 ※※※※※※※※※※※※※※※※※※※※ 呼~总算是把这段写完了 第78章 花木兰在以力破局,这一点上祝英台是帮不上忙的,毕竟她于武力方面就是不折不扣的弱鸡,上了战场也只有拖后腿这一个结果。所以祝英台选择用动脑子的方式来破局,比如说,扮作山匪干一票大的。 作为一个地头蛇的石锤无疑是十分合格的,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石锤方面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负责调查花家僭越一事的礼部官员已经离开了省城,在省城衙役和城防军的护卫下慢慢悠悠的往黄州府城而来,预计还有俩日就将到达东凤山的控制范围内,而且一定会经过一线天。 一线天,一听就是十分险要之地,实际上也正是如此。一线天是通往黄州城的必经之路,据黄州府志载,一线天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在此发生的大小战役不下百次,每次都要付出至少上百条人命才能拿下这个险要之地,最近的一次战役还发生在太|祖定鼎天下之时,一场攻坚战,不仅叩开了太|祖西进的大门,更坚定了太|祖吞并宇内的雄心壮志。 可惜后继者已经忘记了先辈筚路蓝缕的创业之旅,黄州城的城防军们不敌铁官徒,干脆将这处宝地拱手让人,自己龟缩城中不出,一片歌舞升平之态,就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黄州也从来都没有铁官徒作乱的事发生一般。也幸好石锤知事,占了一线天之后也只是老老实实固险据守,没有打劫往来客商,捅出什么惊天的案子引来省城的精锐卫军前来清剿,所以官匪之间才能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祝英台不想去评判双方孰是孰非,而且她也没兴趣去和打定主意在这件事上装睡的黄州府城的官员们理论什么。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只要方法有用,那么一个也就够了。 两日后,一线天。 祝英台还是和前几天一样一袭白衣,鹿皮软靴,白玉腰扣,鎏金小冠,乌木折扇,一副满满当当的飘然出世之态,远远观之就有信服之意。若非后面还埋伏着几百个凶神恶煞的铁官徒,定会让人以为这是个出门踏青游玩的世家公子,而不会联想到如此斯文的一个人会是群匪首领。 “不意边地还有如此风流人物。”石锤在后面约束铁官徒们,偶然一回头就看见了在悬崖边持扇轻摇的祝英台,一时间竟是痴了,口中喃喃自语道。 不过石锤痴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齐武一个手肘给破坏了。 齐武已经从祝英台口中知道石锤这些人今后都会成为漠西城的属民,自然也放下了先时心中的那些芥蒂,把石锤等铁官徒当成了自己人。又加上石锤本身就有勇力,性格又粗直豪爽,很对齐武的胃口,于是在三天内两人就开始称兄道弟,就差斩鸡烧黄纸拜把子了。 对此祝英台也只能感慨一番男人间友谊的真是特殊,自己是没什么机会能学会了。 今天也不例外,“你小子看什么呢,看那么入神。” 石锤是当过老大的人,深知跟对一个老大有多么重要,头上有人罩着是多么幸福。很清楚齐武在漠西军里地位的他自然不会去得罪齐武,所以老老实实答道:“实是参军风姿迷人,想我黄州也算是中原富庶州府,往来英才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小人也得幸见过几个,竟觉无一人能比得上参军风姿。” 齐武闻言刚想咧开嘴笑,又记起祝英台再三叮嘱过不得发出大动静,所以掐着自己的肉硬生生的把这笑声给咽了回去,表情十分滑稽道:“你小子知道什么,咱们参军家学渊源,是南边那个什么,总之是名士之后,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这个,懂吗?”难得在知识层面上找到鄙视对象的齐武得意洋洋的伸出了大拇哥在石锤面前晃了晃,这才在石锤崇拜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要不是参军仰慕将军战功,也不会留在漠西城,你小子找遍天下也没地去寻咱们参军这样的人!不是我吹牛,以咱们参军的本事,去京城里考个状元,唱名东华街都当得!” 石锤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至于心里听进去几分就不知道了。北地时下审美观还承自两汉,以髯须茂密为美,男子都以关二爷为榜样,似祝英台这种小白脸也只能得到一时的惊艳的目光,并不能成为男子们追捧的时尚。虽然这并不妨碍石锤在听过齐武的描述后将未来主公花木兰脑补成了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络腮胡须,脚跨青骢骏马,手提二丈长槊的伟岸男子。 也不知道石锤见到花木兰真人时会多么想把今天这个胡思乱想的自己给掐死。 不过这都不是当前的重点了,因为祝英台把两个在一旁窃窃私语的人给叫过去了 。 “前方探哨来报,那个礼部主事的仪仗已经距离咱们不到二里地了,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到一线天,你们两个下去吩咐弟兄们做好准备。记住了,咱们只是让那群少爷兵弃械投降,请那个主事喝茶好好谈一谈,不是以杀人为目的。若是谁敢妄动刀兵,休怪我军法无情。” 祝英台严肃起来气势逼人,齐武石锤不敢犹疑,双双抱拳应是。 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刻钟后,卧在最前面的石锤和齐武就看见了属于钦差的明红色伞盖往一线天的方向逶迤而来。 齐武是打老了仗的,看了一眼之后就从一旁的地上揪了一根鲜嫩的草茎放进口中嚼了起来,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让钦差卫队整个进入自己的包围圈,这样才好收网,不会漏掉一个人。 石锤的表现就要差很多了,立誓要把这件差事做的漂漂亮亮当成自己和兄弟们投名状的他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前行的卫队,头上渗出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在石锤的一心企盼中,红罗伞盖却慢慢地停下了。 “怎么停下了!”石锤的愿望落空,气得一拳直接擂到了地上,也幸亏他是打铁的出身,皮糙肉厚,不然立刻手上就要多几个血洞。 齐武倒是镇定自若,把嘴里的草茎吐出来,又揪了一根新的草茎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满不在乎的道:“稍安勿躁,一个好猎手可不能缺了耐心。兔子吃草的时候还要左右张望两下呢,更别说是人了。且由得他们去,这一线天是进府城的必经之路,除非他有本事花时间绕行,可惜皇命不可违,他们今天一定会往这过的,唯一的区别是早晚问题。” 石锤心中稍安。很快就听到齐武继续吩咐道:“铁锤,你吩咐下去让弟兄们藏好了,千万别露头。万一这兔子胆子小,受不得惊,咱们还得多守他几天,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咱们。” 石锤也是个明事理的,连忙下去安排了。 但是和齐武这个老兵油子想的不一样的是,钦差伞盖突然停下来的原因并不是是因为前来的礼部主事是个兔子胆。不仅如此,这个礼部主事的胆子还大的可怕,他停下来的原因不过是同行的指挥使坚持,而他刚好又累了。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身穿白鹭补子官服的年轻人正仰天举帕拭汗,年纪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从城防军指挥使点头哈腰态度殷勤的样子来看,这个年轻人多半不是两榜进士才得此官位,而是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家族,靠了家族做了荫官。 三十多岁的指挥使姿态很低,弓着腰到高利贞面前禀报:“高大人,幸苦您了,这山高路遥,卑职多有怠慢,还请高大人您多担待。等您收拾好了之后咱们再出发,保管您今儿顺顺利利到黄州城。” 高利贞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即便这是这么点反应也让胡行兴奋不已,仿佛捡了一大个金元宝般美滋滋退下了。 说来也是悲哀,胡行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早年间也是血水里淌过来的铮铮男儿,却在转入地方军队时因为没有人脉,熬了近十年才得了个指挥使这样的芝麻官。冷板凳坐久了,心中的火也熄了,这也是如今的他宁可被军中袍泽耻笑也要去巴结高利贞这个纨绔子弟了。 努力又怎么样,还不是比不过人家有个好爹。只要能让京中来的贵人念自己的好,在上官面前美言几句,让他的官位升一升,多领点禄米养活家里那几个半大小子,尊严什么的抛掉就好了。 只是他抛掉尊严的举动并没有换来尊重,反而让高利贞这个纨绔子弟发起了少爷脾气,对他的举动几次三番提出异议。 “胡指挥使,本官已经休息好了咱们何时出发啊?本官可是奉了皇命,片刻耽误不得。” 那前几日你在省城教坊司寻欢作乐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皇命在身呢,如今倒急起来了。胡行心里把高利贞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丝毫没有流露,满脸堆笑:“高大人,属下也是为您安全考虑,前面就是一线天,卑职听说那常有山匪作乱,还是容属下派出的斥候打探好消息之后再……” 还没说完呢,就被高利贞挥手打断了:“本官说了,皇命在身,耽搁不得。再说了,不过是一群叛乱的铁官徒罢了,能成多大气候,如今也不过是盘踞在山上借助地势才能和官军周旋吧。且不说这里的三百官军,本官此行还带了十个家中武师,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倘若真有那不长眼的铁官徒来找麻烦,那本官就好人做到底,替你们顺手除了这伙小毛贼。” 胡行很想反驳两句,好让高利贞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京城少爷知道什么叫做战阵险恶,可惜他不能。不止不能,还要顾着高利贞的脸色把派出的斥候尽数收回,硬着头皮护送高利贞走上了这条情况不明的路, 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的幸运并没有站在胡行这边。 ※※※※※※※※※※※※※※※※※※※※ 事实证明,媳妇会减弱码字速度。 第79章 在钦差伞盖进入一线天后,一切都照着祝英台的计划进行着,有条不紊。 炮响之后,几百铁官徒就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将整个钦差卫队给团团围了起来。当然,反抗还是有的,比如说高利贞从家中带来的那几个武师就试图上演一出力挽狂澜的戏码,可惜江湖上单打独斗的把戏终究是比不过军队这个暴力系统的整齐划一。也就十余个回合,四个江湖好手的性命就葬送在了齐武等几个亲卫长年累月的配合之下,用他们猩红的鲜血给省城的少爷兵们好好上了一课 ,什么叫做刀剑无眼,生死自负。 似乎是为了高利贞能有更多的体悟,今后能好好做个人,老天对他的打击还远未结束。 作为高利贞最后依仗的胡行也没能坚持多久,不过十个回合,胡行就被齐武撂翻打晕了。看着仿佛虎入羊群的铁官徒们,躲在重重护卫后的他嘴里只剩下了一句话:“给我上!给我上!别杀我……别杀我……我是高氏之后,有银子,很多很多银子……你们都给我上啊!” 只是他歇斯底里的喊叫并未起到多大作用,毕竟失了胡行带领的城防军心中恐惧并不比高利贞小多少,少爷兵们强撑的架子也在铁官徒们冲杀一阵后直接垮塌了。而恐惧是可以传染的,所以当有一个人弃械投降之后,其他兵卒也纷纷器械,抱头蹲在了地上,希望自己这么做能保住一条小命。 当被十几把雪亮的钢刀包围时,高利贞脑子里也没了什么剿匪奏功的想法,他现在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给自己,不能助他逃出生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小心无大错,知道什么叫做谋定而后动,只是现在说这一切已经晚了。 作为一个只能借助祖荫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脑子这种东西对于高利贞来说一直是种奢侈品,几乎等于无。但是绝境能激发人潜力这个说法也绝不是空穴来风,至少高利贞的脑子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及时上线,做出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正确判断:“壮士,好汉!你们是要钱还是要什么?本官都可以给!只要各位好汉答应不伤本官性命,本官历史书信一封给壮士您备齐!对了,是是是,各位要是怕本官出尔反尔,本官可以以我高氏家名发誓!只求各位好汉饶我一条性命!” 齐武回刀入鞘,闻言扑哧一笑:“这厮倒是个乖觉的。” 石锤也接了一句,满是不屑:“要是他敢给爷嚷嚷什么朝廷钦差不可轻辱,爷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可别乱来,东家还要他办事呢。你要是乱动手,东家就会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到时候要是受了罚,可别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 “不用五哥你多说,我心里头有数,只是这该做的样子也不能少了不是。”石锤郑重答道,随即捏了捏手,让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在高利贞惊惧的眼神中扬起了一个狰狞凶悍的笑走了过去。 以石锤长年打铁的臂力,拎高利贞就像一拎一个小鸡仔,根本就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高利贞拖到了指挥大营。 朝着侧坐的祝英台一抱拳,石锤就识趣的退了下去,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掺和得了。 不喜欢带面罩的祝英台干脆就带了一个斗笠,转过身看着已经魂不守舍的高利贞做了个请的手势:“事起仓促,不得不行此鲁莽之举,还望高君恕罪。还请高君稍坐,待某与高君细细说来。” 高利贞:老子信了你的邪哦,谁会带着斗笠说抱歉呀!藏头露尾,必不是良善之辈,虽然看起来还蛮好看的。 心里想是一回事,做就是另一回事了。好不容易从这个领头的身上品出了生的希望,高利贞可不想把这个机会给葬送了。 高利贞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规矩的坐姿,在他老子面前都没这么规矩的他只敢放了小半个屁股在凳子上,其余部分都悬空了,大腿肌肉绷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都清晰可见,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高利贞就听到声音再度响起:“此次只是为了让高君给我们帮一一个忙。” 汗水滑入了嘴里,带着苦涩的咸味。 危机刺激了高利贞的神经,反应速度达到了人生巅峰的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个山匪要让他干什么了,本来就是混吃等死的自己被家族推出来走这么一趟,那么能被觊觎的也只有自己此次的使命了。 小婢养的,怪不得都不愿意接这趟差事,合着是知道路上有人等着呢。 可如今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下一不过是个草包纨绔,只余家势可夸,实不知能帮上首领什么忙。”往常听到这段话都是火冒三丈的高利贞突然间就开了窍,骂自己那叫骂得一个顺溜啊。 祝英台笑了,只是这个笑并没有缓解高利贞的紧张,反而让高利贞抖得更厉害了。 “高君不必妄自菲薄,世上千种人,自有其用处,高君虽浅于学识,但长于实务,不然此次巡查也不会落在高君头上了。” 高利贞都想破口大骂了,这是老子愿意来的吗!老子明显就是被那帮损友和家里老头子坑了好不好! 骂是不可能骂得,这辈子都不可能骂得。打碎牙和血吞德高利贞咬紧牙关,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肌肉,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恐惧。 然后就被打入了新的深渊:“在下要求也并不多,只求高君此次巡查能明辨是非,不要妄听小人之言。” 高利贞蒙了,这是什么走向?不应该让自己直接颠倒黑白吗? 然后高利贞就看见那个戴斗笠男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拆开面前的信封。高利贞不敢怠慢,赶紧把信封给拆开了。 然后高利贞仅坐着的小半个屁股也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满脸不可置信,不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惧:“怎……怎么会这样……这……不……这不可能……”话都说不连贯的高利贞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连滚带爬的想捡起他刚刚看到的那张纸。 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祝英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抢在高利贞之前将那张纸,哦不,房契捡了起来。 “高使君您贵人贵体,还是当心些。” “这……这不可能!'高利贞终于稳住了情绪,说出了一句语句连贯的话。 高利贞现在很想找一个人来问一句,说好这只是一场摘桃子的旅游呢!为什么自己会遭到这种危机啊!被人绑票不得不虚与委蛇就算了,现在连说好的事情都变了! 那善德坊东五号的房子不是说已经做好手脚栽赃给花家了吗,为何这房契上会写着宅邸的所有者是邓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的高利贞指着祝英台大声道:“一定,一定是你诓骗本官!” “对,一定是你诓骗本官,想让本官乱了方寸,这样你就可以从中渔利了是不是!”高利贞情绪越来越激动,唾沫星子都要溅到祝英台脸上了。 祝英台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是北地的世家们安稳日子过太久了吗?连内斗这种看家本事都遗忘了个七七八八,居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补齐了完整的思维回路,丝毫不管实证。 也罢,也只有自己勉为其难的来教一教这些笨蛋了。 高利贞试图从祝英台套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是祝英台给予她的答案却让他心里越来越凉。 “好让使君知晓,昨日黄州府城的档案库昨日失火,到今日早晨才扑灭,据黄州府衙披露,此次大火造成九成以上的文籍档案烧毁,官府刚出了告示,要家中有文契的民众及时去县衙补办相关备案,您刚刚看到的这张还是我手底下的人自己保存的孤本,可要详细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利贞还不明白就是真傻了。 “你们……你们好大胆子,居然敢纵火……” 高利贞突然不说话了,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这帮山匪连他这个巡查钦差都敢绑,烧个府城的档案库又算得了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 祝英台没有答话。 世家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虽然办实事不行,但胜在脑子灵透。就算一时脑筋没转过弯,稍稍一点拨也就会了。 “使君是个聪明人,不该问的就不要问。”高利贞脸颊肉狠狠抖了抖,不敢说话了。“使君只需说一句话,到底肯不肯帮小可这个忙?” 高利贞迟疑了:“我……” “只要使君肯以家名发誓帮这个忙,小可必不会伤使君一根毫毛。” 祝英台这话一说,就算是把高利贞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时人看重家族,有辱家声被逐出宗谱的惩罚还远胜于叛国被谴责。所以只要高利贞以家名发誓,那祝英台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对于高利贞这个纨绔子弟而言,生与死从来都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哲学命题。有得活他才不会选择死呢! 在祝英台的注视下,高利贞用家名做出了保证。和来时一样,依旧被石锤拎着出去了。至于高利贞这个纨绔子弟该怎么编排理由去解决京里的纷杂就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了。 黄州城府衙。 作为黄州的本任郡守,史文举此时已没有一个正四品大员应有的风度和涵养,尖锐的叫声从后宅书房传遍了全府,一听就是被吓破了胆。 仆役衙役听得动静后纷纷涌了进来,只见一贯养尊处优的府君面如金纸跌坐在地,手臂颤抖着指着前方,嘴唇不住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顺着府君的手臂望去,涌进来的人们也陷入了呆滞状态。 只见一个马头立于府君的书案上,马眼还朝着门口的方向,大眼睛还和生时一般无二。只是从颈项里流出的鲜血已经流满了书案,多余的鲜血就顺着桌脚将房中的地毯晕染出一大片红色…… “是赤风啊!”一个仆役突然大吼一声,转头就跑了。其速度之快,就好像背后有恶鬼撵一般。 得了那个仆役提醒,其他人也开始缓过神了。赤风是老爷的心爱之马,平时都有专人喂养,端得是金贵无比,可就算这么金贵的马,也在府中被人割了头颅,被悄无声息的送到了戒备森严的府君书案之上。 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平复了心情的史文举挥退了这些腿肚子都在打颤的仆役衙役,强自镇定着举步走向了书案。他并不担心有诈什么的,毕竟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他也不是易与之辈,对方摆明了就是想恐吓他,不然花这么大功夫杀一只马做什么,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直接摸入府中杀了自己不好吗? 果如史文举所料,他在马头下游有了新的发现,一朵……被鲜血染得半红的纸花…… 花么…… 史文举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花家的宅邸僭越案了。 丞相对他虽有提携之恩,但也犯不着用一家老小的性命去还啊。 祝英台这边斗智斗勇斗得不亦乐乎,远隔千里的花木兰也没轻松到哪去。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花木兰的话,那就是难民。不,可能连难民都不如。 被柔然骑兵围追堵截近十天后,花木兰这只武装到牙齿的骑兵队伍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一百多人的队伍缩小到了近百人,剩下的人中还或多或少都带着伤。随着越来越多的柔然的小部落被花木兰凿穿,原本是一盘散沙的柔然部落也因为这次来自外部的危机慢慢拧成了一股绳 ,在几个大部落的带领下对这群据说是哲落人雇来的马匪进行了疯狂围剿。 也幸亏花木兰带的人少,目标小不容易被发现,所以才在柔然人的围追堵截中几次三番化整为零,成功逃出生天。只是随着同仇敌忾的柔然部落慢慢加入,围剿花木兰的柔然骑兵也越来越多,围剿线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如果说以前的围剿线像钉耙齿,如今的围剿线就像篦子了。照这个趋势进行下去,最多还有三天,花木兰他们就会被逼的彻底没有容身之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又遇顶头风。自古来就是好事不成双,坏事连成行。花木兰正蹲在地上琢磨地图呢,周行就阴着脸过来给她禀报了一个坏消息:“将军,柔然人往水井里投了死羊尸体了。” 听到这话,花木兰不自觉皱了一下眉头。 柔然人这是要玩狠的了啊,果然这次是把柔然人尾巴给点着了吗。 花木兰不知道的是,她这次不仅把柔然人的尾巴给点着了,还把这把火烧得有点大,烧得整个柔然内部上蹿下跳的。 默啜死后整个柔然内部就陷入了面和心不和的内部纷争之中,内部共识逐渐往遵汗自治的方向转变,而花木兰千里奔袭在柔然外围杀了个血流成河更加动摇了柔然汗在柔然内部的统治威信。一个连柔然部族都保护不好的王,又怎么能得到部族们真心实意的拥戴。 所以为了转移内部矛盾,柔然汗泰多一边派出自己的亲信满草原的追杀这只来历不明的马匪,一边四处宣扬马匪们是哲落城派来的,并且迫不及待地对哲落城宣战了。 这还不算完。 为了弄死这群心腹之患,泰多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计都用上了。比如说往水井里扔死羊尸体什么的。 草原上食物好找,再不济杀马都能熬个两三天,但是水就是个稀罕物事了,只要水井被污染,水源就算断了一大半,用这种掘自己根基的方式搜索,一般情况下不出一天花木兰她们就得去河边被人一锅端了。 别问为什么是一天,因为人可以一两天不喝水,马可不行。 就在如此恶劣的情景下,周行看到花木兰笑了。而周行的心也重新安定了下来,多年来屡屡跟着花木兰创造奇迹的周行这一次也和以往那些时刻一样相信花木兰。 将军是军中战无不胜的信仰,跟着将军也只会以体面的方式死在战场上。 周行只见花木兰的食指在地图上不断移动,粗略描摹一圈后就将地图收进了怀中,紧接着说出了周行最想听到的命令:“吩咐弟兄们先忍着点别喝水,先从水囊里匀出一半水给马喝,喝完之后咱们就出发。等到了地方我让弟兄们都痛痛快快的洗个澡,把身上的虱子都给洗了! ” “那我就代弟兄们谢过将军了!”听到可以洗澡,周行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在草原上吃沙吃久了,身上发酸头发打结不说,头发里的虱子都咬得人难受。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加官进爵还没一个热水澡来的舒服。 至于质疑花木兰的军令?这是不可能的。以花木兰的信誉,就算现在说出带他们去斩杀柔然单于的大话,他们都会深信不疑。 作为统帅的花木兰就没周行那么轻松了,孤军在外的她收不到任何己方的消息,一切的决断都只能靠自己的判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只是以如今这个状况,前进是没有生路了,好在既定目标已经达成,那就后退吧,不过是再凿穿三个小部落的事。 如今花木兰只希望都护他们按战前制定的方案一样成功入驻了哲落城,不然她就只能飘在外面了。 在花木兰默默祈祷的时候,沈云带着中路征讨军刚刚入驻了哲落城。 绝对的实力压制让哲落城的城主和勒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作为人中之杰的他也很清楚哲落城就是在夹缝中讨生活,周边的两只猛虎只要呼一口气,就能让他渣都不剩。原先的繁华胜景不过是仗着周围的两只老虎的不理睬白了。如今哲落城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商贾不通,百业凋敝,外有柔然人强兵压境,再不引入外援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前有狼后有虎,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至少中原人守礼些,不会占了城池之后还要屠城。 说起屠城这事他心里就憋屈,这完完全全就是无妄之灾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柔然人就将他认定成一个雇马匪洗劫柔然部落的主使者,还将理由编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是因为他长子伤残之事,心有不忿,趁机报复。 自打当了一城之主,和勒就没这么憋屈过!他又不是泰多那个老匹夫,子息不丰,膝下只有二子二女,个个都珍视无比。穷的只剩下钱的他光小妾就二十来个,儿子女儿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个,要不是乌勒日正好是长子,他可能连名字都记不住。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去招惹整个柔然,他又不是得失心疯了,吃饱了撑的这么干啊! 不过这件事本就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只要传播这个消息的人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也信就行了。只要消息的两头信了,他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就算他现在能狠下心把不成器的长子拉出去祭旗,也只能得到一个心性凉薄的名声,于战事没有任何助益。 为了活命,和勒不得不给自己找来了一个太上皇,心里的憋屈就甭提了。 与和勒不同的是,花家一家三口则是开心无比,因为经过半个多月的监狱生活后,一家人又重新见到了太阳。 刚出狱,脾气最为耿直的花三郎就叫嚷起来了:“总算出来了,那些狗官,不辨好歹,不问是非,居然说小爷有谋逆迹象,我呸,他们怎么不说……” 花三郎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幸好双亲在侧,还能有个约束。只见花家老爹狠狠一巴掌拍到了花雄的后脑勺上,怒斥道:“你小子说什么呢!” 花雄还是很怕自家老爹的,也不敢顶嘴,只是嘴里零碎不断:“还不是把咱们无罪开释了……” 见老爹举掌欲打,花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冷不防就一头撞上了一个月白色长衫的男子。 悦耳的声音随即传入耳中:“在下祝英台,乃花将军帐下参军,受命前来拜见老太爷,老夫人。” ※※※※※※※※※※※※※※※※※※※※ 连昨天没更新的份一起补上。 第80章 十余天后,又一个晴朗的清晨。重新恢复了人气的花府开始了日常的早练。 “三郎,你这枪使得错了。俗话说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这意思就是说枪|扎走直线,棍动成扇面。你瞧瞧你使得这枪,就像一根烧火棍,哪有百兵之王的样子。你要知道,枪|可不是棍加个枪|头就完事了。你现在年岁尚小,所以用的是轻|枪,还可以把枪使得和棍一般虎虎生风,但等到以后换了乌木沉枪,就会知道使|枪做棍是非高手不能为的事了。”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代从军的行伍之家受到了足够的尊重,也许是平常被自家将军耳提面命多了,如今还在了将军的亲弟弟身上十分开心。反正祝英台觉得齐武的嗓门愈发大了,吵得她脑壳疼。 不过这种吵闹还远不称不上结束,甚至可以说是刚开始。祝英台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之后,花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臭小子,和你说了还不信,现在遇到行家才知道你爹我没有骗你吧?你小子要是再由着你那性子练|枪,枪是绝对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顶天了练出一身花棒来,今后冲州撞府,摆摊卖艺的时候用得上,想和你哥哥一样在扬名疆场是决不能够了。” 成,这还真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用优秀的“长子”把小儿子批了个体无完肤,也幸亏兄弟间感情好,自家将军也有出息,不用分家产什么的,不然这就是一个乱家之源了。 不过,老爷子身体也是够硬朗的,都快半白的人了,居然嗓门还如此高亢,就算已经听了十几天,祝英台还是没能完全适应,听着听着就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疼。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么活泼不拘礼的一家人是怎么养出自家将军那种沉默寡言到近乎木讷的耿介之人的。 这个疑问在她心头徘徊十几日之后终于被花父的一句例行埋汰给解答了。 “三郎你个臭小子,别拿这种眼神看我,看我也没用。你要是想和你二哥一样在疆场上搏个前程出来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的练|枪。” 少年人的反抗意识让花雄选择了顶嘴:“那我哥是怎么练枪的!阿耶你告诉我,我照做就是了!” 花弧就等着小儿子这句话呢,当即道:“说难也不难,你只要每日持|枪平举两个时辰就够了。别高兴的太早,你记住了。枪|尖处要下悬一个不轻于一斤的沙袋,上托一碗水,每日碗中清水不洒出一滴方算合格,否则就一直练,练满三十日合格之后,你这枪术也就算小成了。” 这回别说是花雄这个半大孩子了,连齐武都呆住了。 齐武率先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老太爷,这法子谁能练成功啊?” “是啊,这法子要求这么严苛,根本没人能练成嘛。”作为半大小子的花雄虽然慢了半拍,但也很快提出了质疑。 “臭小子,能不能听我说完!不要总是以己度人,觉得自己做不成功的事别人也做不成!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据我所知就有人成功了,你信是不信?” “那阿耶你也得告诉我是谁练成了啊!”听声音是吃了一个爆栗的花雄坚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不服气的又顶了一句。 “那我就告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个人到底是谁,你给我听好了!” 这下好了,连同祝英台在内,所有人都支楞起耳朵等一个答案。不过祝英台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只不过是不太敢确认罢了。 就在祝英台试图找各种理由否定自己这个几近疯狂的猜测时,花父的答案因为适时的越过院墙传入了耳中:“那个人就是你二哥。练了足足一年半才练足三十天的的合格标准。” “是了,难怪将军枪弓双绝,原来是下了如此苦功啊。”齐武一句完全下意识反应的话,加速了花雄这个少年人心理防线崩溃的速度。 “弓枪双绝么?这小子还真是出息呢,不枉当年一番辛苦。” 花父一声长叹,其中包含了许多难以表达的情绪,只是这回无论花雄和齐武如何追问,花父都不肯再说只字片语了。 当祝英台得到上面这个这个答案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把花木兰手臂当枕头的她在睡前谈话时状似无意的谈到了这个话题,同样也得到了一句差不多的长叹,然后放在她腰间的手臂就开始收紧,时间过了很久,久到祝英台感觉自己都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得到了回应:“阿耶退伍时已是快三十的人,阿娘第一胎是个女儿,也就是我阿姐。后来阿娘又怀了一胎,可惜在养胎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七个月的时候发动了,生下来的是个男婴,只是身体不好,还未足岁就夭折了。后来才有了我,可惜我是个女孩。”女孩两个字花木兰声音压得很低,耳朵就在花木兰嘴边的祝英台也是废了很大力气才听清楚这两个字,但是福至心灵的她还是从这句话中感受了一种扑面而来的伤悲。不能以身相替的祝英台只能紧紧握住了花木兰放在她腰间的那双手,希望这样能替爱人分担一些。 “打我记事起,就听见阿娘和阿耶一直在唉声叹气,讨论的内容全是阿爹下无子,万一日后朝廷征召怎么办?后来,阿爹阿娘就想了一个主意……” “让你扮成男孩?” “嗯。依大燕律,五年一次人口普查,阿姐已经大了,全家只有我才合适。于是在下一次人口普查来临前,我顶替了夭折哥哥的户籍,作了男儿打扮。” 祝英台头一次出离地愤怒了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 这个时候花木兰又一次用平缓的语气包容了祝英台:“英台,你别这样,冷静一点。真的,我不怪阿耶阿娘,真的。”从小就在爱中长大,甚至被家族默许了只要不惹事就能为所欲为的祝英台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父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把自己的女儿往未知的深渊中推。 但是祝英台很快就从花木兰的描述中懂了什么叫做穷人的悲哀,让花木兰女扮男装完全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必须的决定。 “英台你听我说,阿耶阿娘是有苦衷的。阿娘当初怀我的时候伤了身子,郎中来看过了说是今后很难有孕了。但是家里需要一个男丁,必须需要男丁,因为军户的继承条件是家中必须要有一个男丁,不然田土就会被官府收回,这样一家人都会饿死的。爹娘是这么打算的,若是逢朝廷征召时我还没有长成,就由阿耶应征,由我继承军户,先保住家中田土。若是爹爹老迈,那就先从外面抱养一个孩子后我再应征。” 乍一听和平常一般无二的语气,祝英台却从中听出了自家一贯坚强的将军深深地无奈和伤痛。 本该是在父母怀中好好撒娇的姑娘,却被生活硬生生磋磨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军,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即便如此,心眼子就长在花木兰这边的祝英台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是木兰你明明有弟弟。”自己恨不得放在心尖尖纵容的将军,怎么在家中就成了一个注定被舍弃的孩子呢! “可是这没有什么区别啊。”眼看祝英台要炸,花木兰自动收拾好了心情,安抚起自家这个爱生气的媳妇:“英台你聪慧过人,应该也看得清楚,这和我说的第二种可能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三郎是自家血脉而已,三郎就是个意外产物,而且我应征入伍那年他才多大?八九岁而已,还在撒尿和泥玩,能顶什么事?”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也没吃多少苦头,我还记得小时候因为我要和爹爹学习武艺,对身体消耗大,家里的鸡蛋都是被我吃了,阿姐都只有看着的份。我那时候可能吃了,家里都养不起我。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饿的没法只好自己削树枝为箭杆上山打猎去,阴差阳错练了一手好箭术。” 祝英台还是憋着不说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木兰你个木头疙瘩没话找话地样子真的很可爱。 “退一万步说,我如果不应征入伍,我碰不到你的,英台。”一声喟叹,祝英台感觉到花木兰的脑袋在自己脖子边蹭了蹭,散发抚过颈侧,痒痒的。 祝英台心内所有的不满就在一瞬间被抚平了,突然转过身吓了花木兰一大跳的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那窄窄的腰身,坚定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祝英台今日在此立誓,只要我在一日,就一定会让你吃的饱饱地。” 此乃后话,不必再表,且说当下。 早间的喧闹日常过去之后,祝英台终于腾出手来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做一个收尾。作为回敬,东湖邓家的势力已经被祝英台拆了个七七八八,家族势力被彻底驱逐出黄州府城不说,反丢回去的僭越宅邸也够邓家喝一壶的,至于邓家在黄州的田土,也在祝英台的授意下由花家接手了个七七八八,见好就收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在不清楚幕后黑手是谁的情况下乘胜追击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屯点田自污保身才是明智之举。而名望方面,祝英台也有意给花家造了一番势,除了对佃户们宣扬花家仁义之外,还把这回的顾英峰树立成了典型,一口气给顾家置办了五百亩地,借机树立了花家知恩图报的仁善形象。按当下的规矩,一个有名望的官宦家族就能让地方官员考虑再三。今后只要花木兰官位不倒,家里再派几个得力的账房看管,家中就算高枕无忧了。铁官徒那边也差不多编练完毕了,一想到就有五百多战兵,祝英台心里就美滋滋的。 祝英台这边心里还在盘算着该从雁西城抽调哪几个稳重又想养老的账房回中原看顾家业呢,那边就有一个亲卫急冲冲进了院门,抱拳行礼道:“参军,衙门里今日来了邸报。” 祝英台随手拆了封皮,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看了起来。只是没过一会儿就神色大变,整个人直接冲了出去:“集合,备马,随我回雁西!” 亲卫不明所以,但素来稳重的参军急切至此,他也不敢多问,急急忙忙就去传达命令了。其实如果他认识字的话就能很轻易的从祝英台弃掷于地的邸报中找到原因。 邸报一开头就写着一个消息:“北伐中路军孤军深入,入驻哲落城后粮道为柔然人所截,前线数次运粮均以失败告终,中路军主将漠北都护沈云、国朝新锐边将花木兰及三万余将士被困哲落城中,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北伐危矣!” ※※※※※※※※※※※※※※※※※※※※ 抱歉,抱歉,昨天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没更新。这是今天的更新,很感谢各位读者老爷的订阅和喜爱,十二会继续努力的! 话说今天好不容易把花花参军的理由给圆回来了啊……凭着个乐府歌写故事的十二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强!(不要脸的自夸中……) 第81章 扪心而言,祝英台在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尝试一下风的味道是什么,但是谁让她摊上了这么个任性妄为的将军,不得不在几个月之后又尝试这么一次。中原可不比草原,几日纵马赶路下来,祝英台已经收获了好几嘴沙子,吃个馒头都会在牙缝里嚼到两颗石子。 而且木兰的胆子也忒大了些,居然背着自己先行北伐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直盘旋在祝英台心中的几个疑问也解开了,怪不得,怪不得要借口家中有事迫不及待就要打发自己回来,也怪自己太过相信她,觉得这事蹊跷也没有好好想一下,就这么点破事随便找个谋士就能打发了,值得用上自己这个首席谋士吗! 这混蛋,就是想找个借口把自己从凶险的北伐战场上摘出来的吧。还真是符合这个混球思路的举动呢,一门心思的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事情,做出感动自己的事情,也不管旁人能不能接受。 王八蛋,长不长脑子啊!以为把自己送到内地就完了吗?干什么也不知道先通个气,弄得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黄州的一众官员世家都给得罪惨了,这些人现在暂时的退却还是因为不确定花家真正的顶梁柱花木兰还能不能翻身。要是花木兰真的折在了北疆,看似强盛的花家就会被揭下最为坚固的铠甲,等着被那些虎视眈眈的狼给拆干净吧! 一想到这个祝英台就上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哲落城用小拳头让花木兰知道什么叫做老子贼凶,锤死你丫。 可惜现在的她也只有想想的份,在马匹疲惫不堪的时候,祝英台控缰降下了马速,毫无形象的混着口水把嘴里的沙砾吐了个七七八八,感觉喉咙里刺痛感减轻不少的她哑着嗓子开口道:“齐武,石锤他们到哪了?” 没错,祝英台和石锤带领的铁官徒们分开行动了,就算有着祝英台签发的雁西城流民征调令,八百多壮劳力成批行动也足够扎眼,一个闹不好就会被上奏朝廷说是流民聚众造反。现在还是多事之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祝英台只能让铁官徒们分批行动了。 其实祝英台本意是想把铁官徒及其家眷先安置在花家城外的庄子里,等到时机再让亲卫带他们顺江而下。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花木兰现在限在了哲落城生死未卜,祝英台可不敢再把这些还未驯化的铁官徒放在花父花木身边。万一花木兰有个三长两短,失去了官面上的震慑,这些希望破灭的人很可能就会成为反应最剧烈的炸弹,祝英台冒不起这个险,干脆行险招到底,安置好铁官徒的家眷后,就让石锤挑选出几个得力的属下,让他们配合自己亲卫带领铁官徒分批北下了。 好处就是足够快捷,至于坏处嘛……那就是很多单身铁官徒就这么溜出了队伍,再也不见踪迹。出发才八天,铁官徒们就陆陆续续溜掉了八十多个,要不是大部分铁官徒已经成婚,而他们的家眷又被花家掌握,祝英台估计逃离的人还要多。 人心凉薄啊,墙倒众人推。 “石锤他们是分批坐的船,距离咱们最近的一批船就在咱么身后二十里处,有咱们兄弟看着,这几天逃跑的铁官徒少了很多。参军,您说……”齐武小心翼翼回答完,又斟酌着语气打算发问,只是齐武在战场上的胆子和现实中的胆子完全就处于两个次元,问起问题来也是扭捏无比,支支吾吾问不出个重点。 “想问什么就问,男子汉大丈夫,问个问题怎么这么害羞,你要是再这样,日后哪个老丈会看上你招你为婿啊!” 一说到讨媳妇的事,齐武也顾不上扭捏了,一股脑的把自己心里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参军,这可是您说的啊,那我可就问了。” “问吧。”祝英台毫不在意,还和煦的抬了抬手。 随后她就知道了什么叫做直肠子的可怕破坏力,恨不得回到几十息之前把那个答应爽快的自己给一巴掌呼死,要你嘴欠,给自己找麻烦了吧。 齐武问的问题从语句来说还是很简短的,不过也正应了那句话,字数越少,问题越大。 让祝英台回答这次花木兰能不能成功归来的问题难道不是个送命题吗!祝英台自己都着急上火,嘴里长了好几个大火泡,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难不成把心里的大实话说出来?从理智上判断我觉得将军是凶多吉少,咱们赶过去很有可能只有收尸的份,但是从心里情感额而言,我相信她是能活着回来的?这完全不是一个参军该说的话嘛! 花木兰你个大混蛋,这回步子迈太大了吧,连心腹亲卫都开始怀疑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了。 那怕是在心里把花木兰骂了千百遍,祝英台现在也得硬着头皮去应付面前这七八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一个个从尸山血海的爬出来的人,现在眼里也全是是脆弱? “我们应该相信将军,而且,齐武你问这种问题真的不怕被将军罚扫厕号吗?” “若是将军能够活着回来带领弟兄们杀敌,罚我扫多久厕号我都认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花木兰自然不知道自家小参军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多么想把她爆锤一顿,好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当然,就算现在的她知道了也没心思去搭理,因为花木兰已经饿到没力气搭理这些细枝末节了。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这段话读起来有点拗口,但是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打仗是个极度烧钱的活动,没钱的国家不要不自量力的去开战。除非,除非抢别家的钱打仗,也就是比单纯开战更高一层的境界—-以战养战。以以战养战的方式打仗说不定还能赚两个。 换成高大上的说法就是: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鲜卑作为一个优秀的游牧民族,本就以掠夺为长,即便如今已经鼎定天下,还是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掠夺本能,在吸收汉民族的优良文化之后,因粮于敌这种思想已经成为了每个将领恪守的战争铁则,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回出了一点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小情况。 哲落城的粮食不大够,而自家的运粮队伍又被柔然骑兵给劫了,前后三批的运粮队连一颗米都没运进来,三万多张嘴在数倍柔然人围城的困境下只能坐吃山空。迫于现实压力,按日配给的口粮已经变成了按餐配给。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连花木兰这种高阶将官到手的军粮也是越来越少,勉强能果腹,更别说普通士卒了,面黄肌瘦的他们现在连爬城墙都费劲,更别说持戈待战了。也就是因为柔然人和大燕军打着相同的一网打尽的主意,哲落城才有惊无险的守到了现在。 在死亡面前,荣誉责任都成了空话,从三天前花木兰就听说了各营不断有逃兵出现,被纠察们逮住,砍了脑袋挂在了城门前。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逃兵还是在出现,都抱着万一自己运气好就逃出去了的想法,将逃跑风潮掀得越来越大。 在这场逃跑风潮中依旧蔚然不动的除了沈云的中军营就是花木兰这近百骑兵了。当然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不同的,沈云在等北伐军真正的主力前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自身为饵,用哲落城的城防军当炮灰,拖住柔然人的主力。草原上商业明珠称号什么的,还真是让人特别不舒服的一个名头。所以沈云毫无顾忌的扣下了哲落城城防军一多半的军粮供给,喂养着整个中军营。花木兰这里的情况则是特殊一些,一帮在草原上和秃鹫抢过食物的糙汉子,饿个几天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更何况她还知道这些人自有门路去弄到军粮。 即便如此,花木兰每次路过城门口领粮看到城门口那几个血淋林的人头时还是想骂娘:哲落城要不要这么老实,说不准你囤粮聚众还真不囤粮聚众啊,稍微聪明点多屯点粮食不好吗!这幅怂样一看就是没有出息命,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当然花木兰也知道骂是没用的,现在城中粮食吃紧,城外粮食又运不进来,自己手下的人虽然有门路又抗饿,但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吃饭。 为今之计,只有找个方式开源了。而花木兰经过多日考察,还真找到了个地方。 长期的饥饿让发粮的火头军都有气无力,很敷衍的往花木兰手中塞了个饭团:“将军,这是您今日的军粮,您拿好。” 花木兰接过饭团,随手掂了掂。好吧,又轻了点,看来城中的确是没有余粮了。 那件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啊。 花木兰所说的事是整点粮食来吃,以眼下的情况来说,节流是已经节到了极致,只能想办法开源了。算开源的话,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朝廷了,只能指望以战养战去抢柔然人一波。 柔然人和大燕军队不一样,虽然骨子里都是游牧军队,但是大燕朝的军队已经被驯化了,披上了一层文明的皮,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后勤保障的部队,柔然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后勤保障还处于一个原始的状态,即是仗打到哪里,就到哪里放牧,即杀即吃那种。花木兰这几天无事就到城头巡弋,仗着出众的目力还真发现了柔然人的一处放牧点,只可惜她官阶不够,配不上一副千里镜,不然就能提前确认一下那里是不是柔然人设得陷阱了。 不过与如今的情势,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了。 反正都护已经下了命令只要能在不毁坏王师形象的情况下自筹粮食,怎么折腾都行。 那么那一大群的羊,她花木兰就要却之不恭了。 将温热的饭团塞进怀中,花木兰对着亲卫们下了命令:“周行,葛离你们两个去把把弟兄们召集起来,让他们都吃得饱饱地,半个时辰后备好刀弓到校场东北角集合,本将带你们去弄点吃的。” 葛离用脚尖碾着地下的土坷垃,状似无意的小声嘀咕:“弟兄们都饿得这样了,哪还能吃饱啊。”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葛离被花木兰一脚直接踹到地上跌了个狗吃屎:“想让我请你们吃饭是吧,那你们先把前段时间和中军营关扑赚来的干粮上缴。” “将军!”事情败露,周行见机很快的单膝跪地请罪。 “我说你们也收敛点,一身本事留着去收拾柔然人不好吗,和中军营那些少爷兵计较什么?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几天来我这告状的校尉们有多少?要不是我把人给拦住了,你们这百来号人早被中军营的那些人套麻袋打了。” “是属下不知进退,言行无状,给将军惹麻烦了。” 没有理会两个亲卫,花木兰直接往前走去:“少跪这碍眼,赶紧去执行命令。” 熟悉的精铁长|枪入手,一股豪情就不自觉的涌上花木兰的心头,纵世间荆棘遍地,我自以枪破之! 闭着眼感受了一下自枪|身传来的动静之后,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枪尖的颤动,枪尾的滞重感后,花木兰猛地一夹马腹,振枪向前奔去:“弟兄们,随我去打草谷!” 紧张总是能刺激唾液的分泌的,至少现在的话木兰总算有了多余的口水去滋润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绽开的细小伤口有些已经结疤,有些却是再度绽开,露出里面鲜红的新肉,和唾液一接触,就会产生一种直击灵魂的疼痛感。 就在这种情况下,花木兰已经操纵着马匹跃入了羊群之中,羊群纷纷奔逃,她也顺利破开一个缺口,将长|枪送入了一个原本被羊群重重包围的牧羊人小腹之中。借助马匹的冲力,枪尖很顺利的穿透了牧羊人的后背,还未彻底丧失意识的牧羊人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扎入腹中的钢|枪,剧痛使他意识涣散,但耳边的风声和眼中不断倒退的景物还是在清晰地提醒着他,他是被带飞了。 只是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一眼到底是谁杀了他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了一面黑底红字的大旗,上书着一个斗大的“花”字。 怎么会有大燕朝的军队感出城袭杀…… 带着满腔的不可置信与不甘,牧羊人死去了。他的鲜血从腹中流出,浇在了周围的羊群背上,把它们带着灰色的毛发染得通红。不晓人事的羊儿们可能无法理解日日和它们厮混在一起的牧羊人已经死亡的这个事实,更无法预知到在不久远的将来自己当中也会有一批倒霉蛋会和牧羊人同一个结局。所以它们保持了经过长久训练的良好秩序,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又聚在了一起,冲着骑在马上的花木兰咩咩叫。 相似的情形还在这块不大的放牧地上不断上演着,鲜血,杀戮和怒吼交织成一幅异常生动鲜活的画面。只可惜目睹这一切最多的观众是没有自主辨别力的羊,咩咩叫的声音不绝于耳,给这幅画面带上了一种异样的黑色幽默。 甭管是黑色幽默还是白色幽默,花木兰现在没工夫搭理这个,她只知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要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不仔细,则很有可能会被闻着气味来的柔然人包饺子。 “赵文,带着你的人清理剩下的人,一个都别放过!朱顺,带着你的人赶紧把羊放翻,其余人都成三角阵警戒!速战速决,咱们不能在这久待!” 在基本掌握了局面了之后,花木兰迅速下达了命令,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能带着几十头肥羊返回。 只是好事多磨这句话中所凝结的民间智慧是花木兰无法抗衡的,就当事情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柔然人的骑兵来了。 在滚滚的烟尘中,尚黑的柔然骑兵汇聚在一起冲了过来,仿佛无法抗拒的洪流。 “将军!”大地的震颤大家都感受到了,以这个动静来推断。来的骑兵不会少于五百,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用眼神询问着花木兰。 “该干什么干什么,赵文,带五个人和我看看去。” 花木兰很确定这些柔然骑兵不是有预谋出现在这的,不然也不会等到此时才出现,多半还是因为死尸引来了秃鹫窥视,而这个尽职尽责的柔然校尉秉承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决定绕路过来查看一下。 很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花木兰也不傻,会以己方一百骑兵对五百甚至更多的柔然骑兵,更不会立刻下达命令撤退,那样只会被马匹更好的柔然骑兵衔尾追击。鉴于柔然人的特点,花木兰选择了一种最为冒险最考验自己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来应对。 柔然是贵族制,可汗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共主,实际上每个贵族都有自己牧场部民和军队。柔然汗以血脉的纯净性和强大的武力作为保证调停草原上的各种纠纷,作为回报,各部族在柔然汗发布征召令的时候率领自己部族的军队加入。而为了保证贵族对自己部民的绝对掌握,贵族会直接担任自己部族军队的直接头领。而被派到外围巡逻放哨的柔然骑兵队十有八九都是这种自己带兵的小贵族。只要弄死作为核心的小贵族,柔然人百分百会退兵。 而最让花木兰不理解的就是依柔然人的习俗是地位高低是以身上带的金银饰品来判断的,哪怕是上了战场也是如此。这帮笨蛋就不知道打扮的如同一个花孔雀的他们在神箭手眼里就是一个超级亮眼的靶子吗? 一百步,这是骑兵一个冲锋转瞬就到的距离,花木兰甚至能听见对面阵中那只花孔雀用着柔然语大声吼着去抓住那群人的话。 在迎面而来的马刀中,花木兰张弓搭箭了。指腹有着细细的汗,弓弦勒的她手指有些疼,在物我两忘得境界中,花木兰摒除了外界一切的干扰,甚至能听到自己从急促逐渐转为缓慢的心跳声。 她只有一次机会。因为花孔雀们虽然打扮的花里胡哨,那也是躲在铁皮壳子里的花孔雀,有本事给自己置办这么一身行头的柔然贵族定然不会再铠甲上亏待自己。要是这一件射不中花孔雀的咽喉让他毙命,等待他们的就会是花孔雀的猛烈反扑了。 在一旁的赵文等人别说抽刀迎敌了,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了花木兰的发挥。虽然他们都无比相信自家将军,但是这等待的煎熬一点都不好受。 箭矢离弦,六个人的心思也随着箭矢离开了。 花木兰是在小山坡上射出这一箭的,所以几个人都听见了箭矢划破空气的尖啸,箭杆在空气中画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最终的去向——正中预定目标。 柔然骑兵的队伍里很快就起了一阵骚动,首领捂着脖子倒了下去,不慌才有鬼呢。 几个冲上来的柔然骑兵互相看了几眼,速度不减反增,带着有死无生的气势冲了上来。 只要割了这几个该死汉人的头颅,就有机会保住性命了!但是热血流失所带来的痛感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这几个柔然骑兵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怎么可能!这个卑鄙的汉人怎么可能能把刀子送入伟大父神所眷顾的勇士心脏中! 一个照面,首先冲上来的十七个柔然骑兵就被干掉了八个。剩下的柔然人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在鸣金声中拍马离去。 不过有三个柔然骑兵还是对着不远处的花木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这个两国间的通用手势代表着必杀。 那一晚的花木兰在三军艳羡的眼神中带领弟兄们吃了顿饱饭,而昼夜兼程不知道吃了多少嘴沙的祝英台也在深夜里到达了漠北城。 ※※※※※※※※※※※※※※※※※※※※ 把前天欠的三千字补上。 第82章 “卑职雁西城参军祝英台,参见督军大人。”保持着低头姿态的祝英台朗声说完这一句,就闭口不言,垂头死死盯着自己因为紧张而绷紧的黑色鞋面,为了分散注意力,她甚至观察起了堂上地砖上雕刻的狴犴图像。 还真别说,这狴犴图像还挺好看的。难怪同为漠北城中军事两大巨头,都护沈云和督军秦黎连面子上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两人间除了政见和政党的分歧,连个人性格都是天差地别。一个是三代人白手起家,连简朴到连绸缎衣服都会看场合穿的将门子弟,另外一个却是追求享受到了连正厅每一块地板上都要刻上狴犴图像,只图自己赏心悦目的仕宦子弟。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没打起来就已经是万幸,要是能尿到一个壶里去,祝英台才会觉得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呢。 既然两人不能和平共事,而一山之中又有二虎,那么争斗就在所难免。以过往的经验来看,以沈云为主导的东风是完全压制可秦黎为首的西风,以至于城中城中百姓只闻都护之名,不知督军之姓。 只可惜东风再强势也有吹完的时候。如今沈云征战在外,整个漠北城的权柄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秦黎手上。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尤其最近的消息传回来之后让部分人觉得沈云这个国舅爷再也回不来之后,整个漠北城就陷入了群魔乱舞的境地。 祝英台很清楚自家将军的屁股坐在哪边的椅子上,也知道自己在己方后台不在的情况下拜访秦黎是在玩火,但是和她以往遇到的很多情况一样,这件事情是无论花费多大功夫都得去做的。在默数自己心跳的祝英台忽地感到了一丝庆幸,幸好自家将军开始把她摘出来了,不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漠北城有些短视的留守官员是打定主意只做一点面子功夫,推脱责任之后,把自己的政敌饿死在塞外了。 虽然在自己表示站出来之后还打算这么做的可能性也依旧存在。只是,能多一个背锅的,何乐而不为呢。祝英台相信这些人中间只要还有一个聪明的,就会同意自己的提议。只是心中认为是一回事,实践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数到自己的第八百三十七下心跳时,祝英台听到了毛笔搁在笔架上发出的清脆声音。 浑厚的男声也传入了耳中:“你就是那个去辎重司去自请了押送粮草任务的参军?” “正是属下。” “你可知粮道为匈奴人所控,本督军前后三次派人运粮都为柔然人所截,损失了上万石粮食。”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祝英台才听到浑厚男声继续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既然祝参军有心为国分忧,那么本官决定就把此次运粮的重任交付与你。” 祝英台只想冷笑,当然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要是这次还不成功,自己的这个沈家阵营里的就是最好的背锅者,心怀不轨的人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撒手不管,再等待机会出来摘桃子。 “多谢督军大人,只是属下运粮还需要一些东西,还望督军大人俯允。” “什么东西?说来听听。” 终于到了提要求的关键时刻,祝英台发现自己的思路无比清晰,舌头也没有打结:“蹶张弩一百副,弩|箭两千支。” 浑厚男声一瞬间拔高了声调,祝英台悄悄抬眼还看到了在桌案下不住晃动的袍角,但随即又稳住了:“祝参军,你可知道这蹶张弩是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吗?” 祝英台倒是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一句在明面上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督军大人,皇后娘娘腹中龙胎已经七月有余,想来不日就要降生了。” 秦黎的瞳孔一下就缩紧了。好厉害的人,居然以话语为矛,直接戳中了他的软肋。 只要丞相大人没有仿效曹孟德之意,不,以当下的朝堂局势根本就没有这个可能,那么无论哪个派系都只能尽力争取皇家的支持来打压其它派系,而只要皇后娘娘此胎诞下的是男孩,那么中宫嫡子就会坐稳储君之位。 就算没有诞下皇元子,那也不是他能招惹的存在,所以就算柔然人把粮道把控的如此严密,他也没放弃运粮前去。 而万一母以子贵,皇后娘娘的地位就会扶摇直上,沈云是正经八百的国舅爷,又与皇后娘娘兄妹情深。自己要是舍不得这一百架弩和几千只弩箭,被人拿住了把柄,那日后皇后娘娘枕头风一吹,皇上动不了丞相大人还动不了自己这个小虾米吗? 罢罢罢,还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反正也不差这点弩箭,且让他一试吧。 秦黎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生可畏啊,都有胆子来威胁自己了。最可悲的是自己还不得不答应! 仿若灵魂出窍一般,秦黎听到了自己答允的声音,也感觉到了自己机械的动作。 “既如此,本官就允了你。这是签条,你自去军需库领取吧。只是有一条,记住了,蹶张弩是国之利器,就算你此次功业不竟,也不能让一架蹶张弩落入柔然人手中,否则军法从事!” 祝英台恭敬的接过了那薄薄的一张纸,口中称是。行了个军礼意气风发的退了出去。 望着祝英台离去的身影,秦黎有些恍惚。还是年轻好啊,胆大心黑,不知道天高地厚,脾气一上来连天都敢去捅破。只是这天下的好事怎么全让沈云那个王八蛋给占完了!帐下有了一个杀伐果断、弓枪双绝的花木兰不说,这个口齿伶俐,善于谋算人心的参军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是了,听说这回在黄州设得局被人完美的破开了,手法十分干净利落 ,而这个参军好像是刚刚从中原探亲回来。 祝英台可没有心思去谋算秦黎现在在想什么。出了督军府大门挥手就招来了正在墙根晒太阳的齐武他们:“带人去军需库把东西领出来,领了粮食之后咱们取道雁西城去做好准备再出发。” ※※※※※※※※※※※※※※※※※※※※ 今天就先这么点,下一章十二打算搞个大事情! 第83章 天生万物,赖水而活。水是一个好东西,这没有错,但凡事过犹不及,一旦多的过了量,也会给人带来巨大的麻烦。 就比如现在。 连日的雨让每个人的身上都泛着一股霉味不说,让运粮队中多了许多风寒高热的士卒也不说,单一个道路泥泞让运粮的大车时不时的深陷泥淖之中空耗时日就很让人头疼了。 看了看日头,祝英台烦躁地一挥马鞭,让马儿不安的打了个响鼻。在马上旋了两圈之后,祝英台不得不无奈地接受了一个事实,今天的赶路计划也泡汤了。照这么走下去,别说是提前到达了,不晚上几天就算得上是万幸了。找到休整地的时候还是放个信出去好了,她不懂事,自己可不能任性。 “易绪,对着舆图看看,咱们是不是到羊角坡一带了。 祝英台的方向感并不是太好,几个月前才走过的路就只记得了个大概,所以中途转道雁西城的时候她顺手就把方向感很好的易绪给捎带上了,这一路上干脆就把易绪当成了一个活地图来用。 易绪这回也仍旧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参军,咱们的确是到羊角坡了,根据最近的军报显示,再有三十里路咱们就会进入柔然哨骑的侦察范围了。” “我知道了,那咱们顺着哪条路走比较好?” 祝英台也就是这么一问,也没指望易绪能给她一个答案。毕竟野草的生命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自从柔然和哲落城开战,大燕边境的几个榷场又关闭之后,边地的商队贸易是呈断崖式下跌,往昔络绎不绝的商队看不见了,驼铃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也听不着了。在丰沛的雨水滋养下,野草开始疯狂生长蔓延,把往昔的商道给填了个严严实实,以至于祝英台押粮前来的一路上都走的很不顺,频频入坑,速度很慢。 但是易绪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从咱们现在的位置往东北方向走比较好,那边是沙砾地,土层比较厚实,不容易陷车不说,周围的地势也平坦,应付偷袭的话比较简单。咱们就要进入柔然人的控制区域了,还是小心为上。” 祝英台一时有些迷茫:“东北方向吗?” “嗯,东北方向,咱们扮作行商去过那里的,那里有一个小部落用十五条上好牛筋换了咱们五斤盐巴。” 易绪这么一说祝英台就想起来了,的确是这么回事。也不迟疑,当即下令道:“转向,往东北方向走!” 到达既定地点,和祝英台猜想的一样,整个小部落都已经迁走,只有两口水井的存在彰显着此地是有过人类活动的。她的状况比花木兰当初的情况要好多了,至少水井里没有发现死羊尸体。 生火,架锅,煮饭。要不是在进食期间少了那些欢声笑语和嬉笑怒骂,祝英台差点都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的行商生活。可惜啊,一切都不同了,以前是想着怎么揣摩人心套近乎,现在是要应对围追堵截了。 前者靠嘴皮子功夫,后者就是手底下见真章了。 水足饭饱,休息了一阵的运粮队正怀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准备继续前行时,祝英台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遭遇战。 “敌袭!敌袭!”因为花木兰出征时将雁西城中的精锐骑兵都带了出去,所以祝英台这回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挑选了几个还看得上的骑兵充作哨探。虽然没有花木兰手下那些人以一当十的本领,但也足堪驱使了。只是从目前的情势来看,这个归来的哨探状况可是不太好。背后插着不下于五支箭矢的骑兵更像一个浴血刺猬,若非花木兰肯下本钱给每个骑兵都配上了精良的甲胄,这个骑兵也支撑不到现在。 只是得知这个消息的祝英台不仅没有慌张,反而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千等万等,总算来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至于这个差不多会不会要了她的小命,就看她自己能扛多久了。 于是乎,柔然人在策马狂奔的途中看到了令他们倍感神异的一幕。 那些因为刚刚起步而显得杂乱无章,被他们视为了和前两次一样的肥羊粮车,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结成一种他们看不懂的阵型。粮车的车架被卸下,层层叠叠地排列了好几圈,骡马被赶到了后方还没拆干净的营地马桩上拴牢,防止它们受惊扰乱阵型。 完成的阵型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座小型堡垒。而从车架堆叠缝隙中露出地闪亮戈矛也在毫不避讳的告诉着柔然骑兵,他们要进攻的并不是一只拥有厚重甲壳的乌龟,而是一只蜷成团,保护着腹部软肉,并将身上尖刺全部展现出来的刺猬。 柔然人没有想到羔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刺猬,想趁着阵型没有完全结好时冲散阵型大捞一笔的想法也化作了泡影。看着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戈矛,有些柔然人害怕了,拽着马缰减缓了速度。在哲落城头,他们吃了太多亏了。他们打哲落城的城主卫队就像宰羊一样,可一对上燕军,哪怕是吃不饱的燕军都够呛。 燕军的武器比他们好上一倍不止,作战的时候往往是自己的刀还没砍破燕军身上的甲,燕军就三两成群把人给乱刀分尸了。个人勇气和武艺他们并不缺乏,甚至还胜过一筹。只是因为兵械差别和团队协作的能力差异,让柔然人每一次的攻城都变得极为艰难,简直可以说是拿人命在填。可惜的是,到现在也没填出个结果。 欺软怕硬,或者说是只想占便宜不愿意吃亏是柔然的民族性格。因为攻城得不到好处,还要搭上许多伤亡,所以许多部落都向泰多请愿出外巡弋,就算碰不上大燕的羔羊运粮队,在外飘着也比当炮灰攻城队要好啊! 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出外巡弋的名额,又得到父神庇佑碰上了传说中富得流油的燕国运粮队,骨丹哪里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察觉到自己队伍的冲锋势头有所迟滞,当即举起马刀大声的为自己的部民们鼓劲:“这时父神体恤我们辛苦,为我们送来的财富,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燕国的运粮队都是无法反抗的羔羊,那怕是披上了狼皮,那也是羔羊!勇士们,随我冲啊!财帛、粮食、铠甲、奴隶都是你们的!” 不得不说,骨丹是一个合格的指挥者,经过他的煽动,柔然骑兵们的士气猛地就窜了上去,冲锋速度也恢复到了当初的速度,瞳仁中闪烁着名为贪婪的光芒的柔然骑兵们化作一只只狼,争先恐后地朝着祝英台所在的堡垒扑来。 中原有句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战阵之上也是如此。 第一次站到了迎接冲击的第一线,祝英台浑身已经僵成了一块岩石,努力在烟尘中睁开双眼,想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谋划的成果如何。很好,这回的谋划也没砸了它算无遗策的招牌。三百步开外,冲势很猛的柔然骑兵们突然陷入了混乱之中,冲在最前面的几批马突然就停了下来,还把马背上面的人给摔了下来。马自顾自的跑掉了,被掀下来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被收不住的后来人给踩了个稀巴烂,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这是……铁蒺藜……”骨丹咬着牙从地上的沙砾中刨出了几个尖刺的铁制品。抬眼望去,骨丹很难数清在这三百步之内的沙砾地上还有多少铁蒺藜,但是他很确定一点,他要面对的敌人绝不会只铺了这么一段距离。 真是狡猾的汉人。 目睹了这一幕,祝英台一直绷紧的脊背松了些。很好,柔然人的一鼓作气地劲头被她成功放了。只盼这些人柔然人知情识趣,能自己退走,她可没功夫和他们耗在这。 不过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事情都会遂祝英台的心意,也许是被刺激到了,不多时,柔然人就重整旗鼓,以步战方式发动了第二部 攻击。虽然以肉眼就能看出来柔然人萌生了退意,攻势没有上次猛烈,但是乌压压的人整齐的压上来还是会给人很大的心理压力。 祝英台也没有坐以待毙。专门要过来的一百张蹶张弩在材官手脚并用的姿势下成功拉开上弦,在小心翼翼的柔然人距离自己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扣下了弩机的扳机。 因为蹶张弩杀伤力巨大,制作不易,大燕朝一直秘不示人,对弩的认识一直停留在三十步手弩射程的柔然人因此就吃了经验主义的大亏。 祝英台还挺喜欢吃糖葫芦的,但是眼前这幅景象让她这几年都不会想吃糖葫芦了。弩箭所携带的巨大冲击力对上密集且未穿甲的柔然阵型,得到的结果就是多出了许多个人肉糖葫芦。 伤亡让许多柔然人崩溃了,这哪里是首领口中所说的羔羊,明明就是装睡的恶狼!这比当攻城队还可怕,还是赶紧跑吧。 只是他们连这个愿望也实现不了,因为那面足以称作恶魔的黑底红文花字大旗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 说一些事情吧,单写文目前还不足以养活十二的,所以只要是没日更,就是十二出去兼职赚吃饭钱了。 望周知,鞠躬。 很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收藏订阅,十二会好好写文的。 第84章 士气一散,柔然人就败了。而且是山崩式的落败,恐惧驱使着每个柔然士卒都撒开脚丫,试图跑过自己的同伴。什么军法,什么交替掩护撤退的战法,全都抛诸脑后。跑,只有跑才能活下去。恶魔,那个恶魔来了呀! 骨丹试图收拢部民,让他们恢复勇气。但是作为首领的威信在花木兰最近用人命堆起来的名声和生命面前完全不值一提,几乎所有人都在逃,不想逃得人也被挟裹着乱了方向。而在仓惶逃窜的乱兵眼里,敢阻拦他们的人都该死,都该杀。在负责执法的纠察都被杀红眼的乱兵宰了几个后,骨丹也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亲信的护卫下且战且退。 可是跑又跑得到哪里去呢,前有狼,后有虎,这些柔然兵就像想吃蜜却被黏住脚的苍蝇,只有在原地等死这一个选择。 这片沙砾地,彻底成为了绞肉场。没人敢去招惹那个银甲亮盔,一马当先的将军。树的影,人的名,事实在口口相传中逐渐失真,现在最流行的版本是那个姓花的汉人将军三头八臂,面容靛青,赤发獠牙,口能喷火,凡目视者皆死,所以才能在千人中取了万户长部宇野的首级。 所有人都在避着花木兰,于是乎骑着马的花木兰就像一艘开足马力的小艇,以极快的速度分波踏浪而来。期间或拨或挑或刺,为自己本就不平静地前行添加一种名叫鲜血的增色剂。然后祝英台从中深刻认识到了一个事实,无论她是第多少次看到自己将军这样披坚执锐,所向披靡而来,她的心仍旧会重复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时的怦怦乱跳,她的眼依旧会为此目眩,她的脑子还是会变成一团浆糊,仿佛喘不上来气的神迷,她的脸还是会止不住的发烫。 战场上的将军实在是太令人倾慕了,虽然私底下的将军,呵,祝英台都懒得说她。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撒在地上的铁蒺藜可是不分敌我,冲得飞快的花木兰很快也马失前蹄了。眼看整个人就要从马上摔下来,但花木兰很快就让祝英台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使枪做棒的高级技巧,马身的倾斜让花木兰失去了平衡,但反应很快的花木兰在一瞬间就将枪做棍使,用枪杆压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柔然兵肩上,以半跪在地上的柔然兵为着力点,花木兰顺利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让祝英台已经蹦到嗓子眼的心脏成功收了回去。 即便是没有了马的速度所带来的冲力,花木兰的速度也没有减弱多少,一杆长枪在她手中仿佛就像催命的符召,稍稍躲闪不及身上就会添几个血窟窿,命不好的直接就回归了父神的怀抱。 一路鬼哭狼嚎,过后便是尸横遍野。 随着花木兰带队猛打猛冲,祝英台这边的压力也逐渐增大,越来越多的柔然溃兵涌了过来。谁都不是傻子,拿脑袋往石头上碰,骨子里就欺软怕硬的柔然兵自然会找软柿子捏。和花木兰煞神比起来,祝英台这边的蹶张弩都显得温柔起来。毕竟人肉葫芦再可怕,但是蹶张弩需要一个成年男子手脚并用才能上弦的特性就决定了它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射速慢。 数不尽的溃兵怀揣着也许我命大,弩箭射不中我,只要冲过那个乌龟壳就能活命的侥幸心理冲着祝英台的方向疯狂奔来。只可惜,他们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中这结尾。蹶张弩的确是射速慢,在目前这已经不到百步的距离里只堪堪射出两轮,再串了几十个糖葫芦出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比死亡人数多上十倍的人,冲了上来。 双方的距离在迅速拉近,二十步,祝英台甚至能透过车与车之间的缝隙看到一双双透着求生欲的通红眼睛。只可惜,战场上只有两个选择,你死或是我亡。 祝英台还想活下去,所以她亮出了她最后的底牌。 “扔!” 祝英台一声令下,几百个壮汉就从大车后站了起来,齐吼一声将手中的铁链球扔了出去。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的人群中,以气力为长处的铁官徒们取得了很好的战果。两百多个从车架四周扔出去的铁球几乎都命中了属于自己目标,就像镰刀划过麦田,围在四周的密集人群突然就空出来一大块。 许多人因为被溅了满脸的血液和脑浆而愣了一愣,等他们回过神时,刚才那些还敢向前冲的二愣子就已经成了一具死尸挂在从大车缝隙间伸出的长枪上,很像一条条需要风干的鲜肉。 炼狱般的场景让一些人崩溃了,他们弃刀蹲地大哭大喊:“我投降。投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祝英台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这场遭遇战打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一场仗打下来,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比如说统计伤亡,清理缴获,安置伤员啊。等到作为统兵将领的花木兰忙完这一大摊子事,她发现她已经找不着自家小参军了。 出发之前,就差把整个沙砾地都翻过来的花木兰终于找到了自家小参军。只是这情形着实是有点诡异,自家小参军居然在靠着大车车轮用磨刀石磨匕首? 花木兰很清楚自己这回干得事有多么不妥当,也猜到了自家小参军来肯定是觉察出了什么,现下必定是满肚子火,就等着她往刀口上撞。可没法子啊,谁叫她喜欢上了呢,哪怕是无数次自我劝解把小参军送回和平的中原是个必须之举,但还是会有不和谐的声音从心里冒头,送回中原做什么,亲自护着也差不多啊!再说了还有人能比你更好的护着英台吗?无数次天人交战让花木兰在收到祝英台飞鸽传书时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把小参军揽入怀中好好揉搓。 如今见到真人,花木兰这满腔的幸福感再也抑制不住,迈着大步走了过去,伸出双手就想摁在祝英台的肩膀上。 然后,然后就差点被削掉了指头。 “英台,你这是做什么!”花木兰又惊又怒,缩回双掌心有余悸地看着祝英台手中的匕首。乌兹匕首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这是能闹着玩的吗! 祝英台其实也怕,刚才只是她见着花木兰这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就来气,下意思就把匕首挥了过去。现在见着花木兰没事,心里的那股火又窜了起来,当即起身拱手面无表情道:“属下见过将军,思考入定,不知将军驾到,误以将军歹人,情急之下才挥刃相向,还望将军勿怪。” 理由倒是勉强说得过去,只是这个语气,怎么这么奇怪呢?一见面就削指头?花木兰盯着祝英台始终面无表情的脸,面上也渐渐泛起了冷色。 “哐当。”花木兰一拳擂在了大车的车厢壁上,把祝英台圈在了一臂之长的狭小范围内。 “英,台,你,在,说,什,么?”花木兰说的话一字一顿,泛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这样的花木兰对祝英台来说无疑是陌生的。她记忆中的将军,虽然沉默少言,但总归是稳重可靠的。对着她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笑意和温柔,连气势都会全部收敛,生怕伤了自己分毫。 可如今呢,连最普通平常的情绪都吝于展现,往昔平静无波的眸中则是迅速的凝结起一层厚冰,在祝英台强梗着脖子与花木兰对视之后,那层冰又一点点的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名为狠厉的烈焰。气势也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混着还未清理干净的甲胄上的血腥味,令祝英台不由自主从心底生出一种名为害怕的陌生情绪。 对付一般人,花木兰这种修罗形态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只是遇上祝英台这种非常之人,就注定了花木兰使多大气力,就会受到多大伤害。不,也有可能是加强版的伤害。 深吸一口气,祝英台压下了心中的害怕情绪,仰起头和花木兰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对视,语气平静:“将军也算是通晓文墨之人,怎么会不知道英台在说什么。” 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语气把花木兰气呆了。可还没等到她开口撒气,祝英台就用话给她堵了回去。 “将军现在问我说什么了?那我还要问问将军呢,以家中之事诓骗,自赴险地。呵,我现在就想问问将军,是将军您贵人事多善忘,忘却昔日盟誓,还是从未信任过我这个归南者,于是在大战来临之前弃我于不顾呢?” 称呼变成了将军,自称变成了我,仿佛把自己私人情感完全剥除在外的冷静叙述,让花木兰第一次知道自家小参军发起火来可以这么可怕。和祝英台比起来,花木兰那差点被削了手指的被无视怒火也显得有点不够看。祝英台平静地说一句,花木兰的怒火就弱上三分,到最后别说是心火了,心都给祝英台浇得凉透了。 “言尽于此,还望将军珍重。”祝英台把火撒够了,挥手推开花木兰的手臂就走了出去。 ※※※※※※※※※※※※※※※※※※※※ 英台很生气,后果嘛……花将军自负吧。 第85章 由此,一路无话。 两个人虽同在行进队伍中,但一个在队前开路,一个在队尾压阵。若是平常,还自罢了。可此时正处杀伐之地,两位平常好得穿一条裤子,睡一个被窝的上司现在却在如同三岁小儿一般赌上了气,脸色是一个比一个难看。凡有敢近身之人,必受无妄之灾,这就有点让人揣揣不安了。 一股莫名的气氛开始在整个队伍里发酵,就像一道不知何时会落在头上的惊雷,让人心中发毛。尤其是一向看不清楚形势的齐武纵马到前头和亲卫队里以前的老兄弟们插科打诨而被花木兰瞪着灰溜溜回来,八面玲珑的易主簿也在祝英台这碰了软钉子,无论怎么试探祝英台就是神游天外之后,虽然没有人知道在刚刚那并不能算长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最近还是踮起脚尖过日子吧,漠西军里的两尊大佛都着恼了。 花木兰和祝英台身边自动被识相地他们空出一片足以让个人思考的独立空间,任两个大佬自己消化。当然离更远就不可能了,就算现在明摆着没问题都不行。亲卫们干得就是贴身卫护的活计,隔那么远就不是卫护了,而是自己出门打兔子了,这么干迟早把自己的脑袋卖给旗杆风干。 不过齐武和易绪这些有一定职司的人就不一样了,拥有一定自主权的他们看着周围情况还算平稳,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偷袭的事,立刻互相打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策马走到僻静无人处,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只见易绪眉宇染上了一层抹不开的愁色,难得率先开口问道:“五兄,眼下将军那怎样了?” 齐武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一个粗豪的汉子流露出的那种哀愁气色,居然让易绪感觉有点可爱?只是从齐武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可爱了:“我还没问就被将军用眼刀给逼回来了,别说情况了,没被将军吓死就不错了。” 易绪闻言眉宇间那股愁色又重了一份。在他的认知中,将掌兵,威远震边;相抚民,收聚人心。漠西军是花木兰和祝英台两个人一起建立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花木兰和祝英台就相当雁西城中的将与相,一武一文,配合默契,硬生生建起了这份基业,许了他们这些散落在外的华夏血裔一个扎根之地。 所以花木兰和祝英台两人也成了雁西城民众时常拿出来的夸耀的内容,别的地方富怎么了,每年收了谷子还不是有黑心官吏上下其手,层层盘剥。为了进都护库和督军库的粮食能多上那么三五斗,下面的皂吏就能逼死一家足足五口人命。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相较之下,外有武功赫赫的将军,内有收聚百姓的参军的雁西城简直就是个天堂,穷是穷了点,但华夏民族一直坚信只要肯卖力气,就没有过不红火的日子。尤其是城里的两个主事者还配合默契,从不扯皮。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易绪放弃了一个大商队的招揽,毅然决然来到了雁西城中参军,立志要在军中搏出一个前程。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易绪的梦想进程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还差一点就混成了参军心腹的他却遭遇了将相失和的大危机,还是在没有人知道原因的情况下。 该怎么办好呢? 没等易绪想明白,就被齐武吵清醒了。 “易书袋,你别低着头不说话啊,在咱们漠西军里,你肚子里的墨水是数得上号的,大家伙都等着你拿个主意出来呢。”齐武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易绪有点蒙心里的话也没收住,直接从嘴里蹦了出来:“不是,这怎么就成我的事了?” 齐武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样,还用手拍了拍易绪的肩膀,透着一副咱们哥俩好的套近乎意味:“大哥说,这些事情轮不着我们这些莽夫出手,咱们只管冲锋陷阵,动脑子的事情交给你们这些读书人来做就好。” 易绪感觉自己要被点着了,他知道齐武口中的大哥就是花木兰的亲卫头子周行,也是他打不过周行,不然就拎着刀子去找周行要个说法了。什么叫动脑子的事情不归他们管?别的亲卫就算了,周行居然有脸说这个话?全军只要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将军有意培植自己的亲信周行,意欲将他外放好独领一幢。当亲卫自然是不需要多大脑子,忠心不二的办事就够了,当幢主还敢不用脑子? 鬼才信! 易绪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剜了齐武一眼,也就这个憨货会信了。真是奇哉怪也,跟着参军这个七窍玲珑心这么久,怎么就是不长脑子呢! 觉察到易绪炽热的目光,齐武抬头不明所以地憨厚一笑,把易绪满肚子火都给笑没了。罢罢罢,也许有些人的脑袋天生就塞满了石头,除非把脑袋砸开,一尸两命,这辈子是没可能开窍的。 易绪纵马欲走,齐武却还来了劲,和易绪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一直絮叨。易绪脾气再好都要被气出病了,更何况易绪年纪轻,脾气并不是太好。 “问问问,问甚问,参军已经两个时辰没说过话了。” 如果说齐武和易绪这两个入伍时间较长的老卒还在考虑如何居中不露声色的调和斡旋两位大佬的关系,问急了还能相互打闹发泄情绪的话,那么石锤现在就连咽口水都觉得舌根发苦了。本以为搭上了好风,不说鹏程万里,三千里总要有吧。 石锤自认被大家伙推举做了首领后就有责任把一辈子和矿石和灶火打交道的兄弟们解救出来,让他们有个好归宿,至少也要娶妻生子。 可还没到目的地,就逃了小两百号人,导致他在祝英台这个恩主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两方汇合时石锤还觉得这下是苦尽甘来了,一定要把剩下的弟兄照顾好,如果撞大运立上一二功勋,说不定还有机会把那些被挟裹逃跑的弟兄们汇集起来。 然而,现实又一次残忍地击破了他的梦想。以她观之,这雁西城的参军和守城将军根本就不和。一个闹不好……想起那些民间故事中站错队的下场,石锤就觉得心脏绞得生疼。那些逃跑的弟兄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如果有机会,最好带领现在的弟兄们也跑了。 就在石锤想着怎么改换阵营的时候,天降馅饼,砸中了他。 “敢问足下可否是慕名前来投军的石壮士?”声音乍起,沉思中的石锤头一偏,就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如果阁下找的石壮士是叫石锤的话,那么便是某了。虽然冒昧,但还是想请问阁下是……” “阁下二字万不敢当,某姓葛,单名一个离字。壮士若是看得上我,叫我一句葛兄便是。” “好,那我就客随主便叫一句葛兄了。敢问葛兄,您这是?” “将军想见你。如若方便,还请石壮士随我来。” 石锤并不觉得这是有人故意编排,用来戏耍他的玩笑话。那个将军一看就是极有威信之人,绝不可能有人敢在他眼皮子玩这种小动作,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是真的! 脑袋里被狂喜填满的石锤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和葛离去面见将军,殊不知接了这个差事的葛离正在暗暗叫苦。将军你至于么,和参军有了争执把话说明白不就完了么,非死要面子活受罪。放着齐武这个一直跟在参军身边的心腹亲卫不用,非要叫自己来提这么一个没照过面的人打听参军近况,真希望这个已经满脑子高兴的人能知道一些有关参军的事 ,好让他们的将军大人放心。 葛离只是个做下属的,只能按军令吧石锤这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二愣子给带了回去,除了在内心祈祷之外,别无它法。 正如很多人担心的那样,这个一路上他们的将军和参军就保持着一个在队头,一个在队尾的行进方式,缄默不语,颇有几分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甭管他们这些下属怎么操心,终究还是要应了那句解铃还需系铃人的话。 这不,好不容易仗着花木兰的名头从柔然人的地盘闯了过来,把粮食运回了哲落城,可还没等他们陪着祝英台去交卸粮食,就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十余个世家出身的中级军官 ,带着他们的亲兵,把城门给堵了。 “哟,花木兰,原来你今天不在是出去接应粮草去了啊。来的正好,本公子帐下还有两千的兵士没吃饱呢,我想你一定不忍同袍受饥,定会分润我们一点粮食的是吧。”为首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轻扬着下巴,一副吃定了花木兰的模样。 “是啊是啊,久闻花将军善待同袍,必不会置之不理吧,正好,我手下也有一千人。” “我也有八百。” “我这是八百人加一百二十七匹上好战马。”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眼睛不住瞟着花木兰身后的粮车,显然是垂涎已久。 花木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皱起了眉。可只要祝英台在这就会发现,此时的花木兰远不止皱眉这么简单,长久的压力、积蓄的情绪、还有刚刚经历过战阵还未能完全除去的杀意,在她瞳孔深处酝酿成了一股足堪暴虐的情绪,只是她一贯善于掩饰,现在又一心想着怎么去哄自家小参军,没有展露出来而已。 周行跟在花木兰身后,一口银牙都要咬碎。这些人就是仗着出身和人多乘火打劫,不给的话,一定会遭到这些人背后关系网的联手打压,今生很难出头了。可要是真给了粮食,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和前程也就算没了。 真是一个进退两难之局啊。 花木兰不说话,漠西军也就没人动,对面的世家子弟就愈发猖狂起来。 就当对面很多亲兵都偷偷摸摸摸到粮车边的时候,花木兰开口了:“元帅说过,缺粮可以自筹,只要不损军容军纪。” “哈哈哈哈哈哈哈”世家子弟的阵容里爆发出巨大的笑声,仿佛在笑花木兰迂腐。 “曹英环,你想动粮车上的粮食,也得问问我手中这杆|枪答应不答应。” ※※※※※※※※※※※※※※※※※※※※ 赶上了!今天的更新!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真的是逗 50瓶、一家之言 20瓶、白 10瓶、“逸”帆风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6章 等到祝英台察觉骚动从队尾赶过来时,这场架已经快打到到尾声了。 那些世家公子的亲兵不过是因为有豪门大户供养,肉食不缺才养出一副好体魄,习惯了单打独斗欺负普通人的他们对于袍泽间的配合还停留在非常粗浅的层面。平生根本就没见过几次血的他们对上花木兰手下这些配合默契的虎狼之士,只有跪的份。交战没一会。世家子弟们带来的亲卫就被撂倒了一大片,全都躺在地上痛哭哀嚎。 不过世家大族之所以能被称为世家,同一般寒门区别开来,主要原因就在于双方底蕴差距不可以道理计。打个比方说,花木兰当年服兵役时,家境还算优越的她也只是自备了武器,和这些世家子弟来军中镀个金都要带上几十个护卫的排场根本没法比,尤其是这些亲卫中还有一些真正见过血,冲过阵的老卒。 当兵的脑筋都比较死,讲究一个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这几个敢来挑衅的世家子弟手中的牌还是不差的,带来的亲卫中居然凑起来了几十个老卒,勉强架住了花木兰手底下之人的攻势。目的达到的他们从慌乱转为镇静,还有人有空给花木兰投来了挑衅的眼神。 花木兰眯起了眼睛,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翻身下马抽出了腰间佩刀。既然他们想闹事,花木兰也不会怂到不应战。 于是策马狂奔而来的祝英台只来得及看到自家将军挥着刀加入了僵持的战局,根本来不及阻止。 不过和花木兰平常那种无声的杀戮不同,这回花木兰弄出得动静格外大。 “为虎作伥!” “不遵军令!” “让开!” 花木兰加入战局之后,胜利的天平立刻发生的剧烈的偏斜。她挥刀一路前进,几没有一合之敌,所有人都被花木兰劈成了躺地葫芦,没有一个人能再站起来。 金铁之音停下后,祝英台这才从自己将军英姿勃发的身影中走了出来。看着这躺了一地的别家亲卫和那几个面色铁青,一直瞪着花木兰的世家子弟,祝英台预感这回的麻烦大了。 正如祝英台所料。这回惹得麻烦还真不小,她吆喝着运粮队重新出发还没走到半里地呢,征北大将军沈云的亲卫就来了,指名道姓要漠西军花将军去大帅营帐一趟。 和初来乍到连个消息打听渠道都没有,只能在帐篷里急得团团转的祝英台完全不同,花木兰算定了自己会没事。 恃宠是可以生骄的,就好比花木兰跟前最受宠的亲卫周行有胆子在花木兰脾气不好的时候来拐弯抹角的打听她生气的原因,而其他亲卫就没这个胆子。在沈云帐下,花木兰同样是最受宠的几个人之一。 受令回调这么久,花木兰早就把把整个北伐军的构成体系给摸清楚了。和她预想的差不多。除了都护自带的中路军是从漠北城而来的嫡系外,其他偏军基本上都成了京城那些世家将自家不受重视的庶子塞进来镀金的场所。 之所以说是基本,则是因为花木兰是偏军中唯一的异类,她身上的标签实在是太明显了,寒门出身,沈氏嫡系。就凭她身上这个沈氏嫡系的招牌,花木兰就认定了沈云这回会拉偏架。为了方便沈云拉偏架,花木兰这次还做足了先例后兵的样子。 而且这还不是花木兰最大的依仗,她最大依仗是她帐下那些受她恩泽,战力强悍还只有她能指挥动的兵。这次北征,沈云的确是带了嫡系来,但战力没有自己的兵强不说。嫡系里的每一个兵都是沈家花大力气培养出来,作为沈家基本盘,是和京中丞相抗衡的本钱,是弹压这些世家兵的主力,等闲是不会动用的。 那么使得顺手又放心的花木兰就成了沈云最好的选择,如果以前因为人少导致她在沈云心中的分量还不够,那么祝英台这次以运粮为名带来的队伍就把这个砝码加重了。 带着这种想法,花木兰在节堂门前又撞见了刚刚那几个和她动手的世家子弟。 没理睬他们,花木兰抢在他们走在了前面,很遗憾没有看到那几个世家弟子脸色从铁青变为锅底黑的过程。 “哼,小人得志。” 作为一军主帅,沈云自然不可能无所事事,在处理完手中的一份军报后,沈云才有功夫抬起头来看这几个站在堂下的下属。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爱将花木兰的气势又盛了不少。站在她身侧的曹英环也算是世家庶出子弟中比较出挑的几人之一了,但站在花木兰旁边就被掩盖了所有的光芒,仍谁都会先把目光投在花木兰身上。曹英环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别说了,直接被沈云给忽略了。 和花木兰想得一样,沈云把他们叫过来就是拉偏架的。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沈云能把拉偏架变成赤|裸|裸地偏袒。 “曹英环,你们几人不必说了。若无你们半道打击粮车在前,花郎将又怎会打伤你们的护卫。还有脸在本帅面前说什么同袍之谊!你们若是讲同袍之谊,怎么不向花将军学学,自行出城干掉几个合该遭天杀的柔然蛮子,为营里挣一份口粮。以本帅看来,花将军已经很讲同袍之谊了。以花将军的功夫,如果不是看在同袍之谊上用了刀背,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好好站在这和本帅说话?还有,尔等可知军法第五十七条是纵兵抢粮者以哗变罪论处,当处斩立决。”说到最后,沈云语气里带上了隐晦的杀意。 曹英环从家族中了解到的信息最多,反应最快,知道自己这回是踢到了铁板上,忙不迭跪下请罪:“是属下等一时糊涂,犯了军纪,还望将军从轻发落。” 花木兰还在神游天外,就接到一个沈云催促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沈云毕竟也是世家子弟,虽然为了自己唱了一次白脸,但对同为世家出身的曹英环他们面子上的情分还是要过得去的,所以现在就轮到自己唱红脸了,同时也是要借自己的口把这件事给定性。 “将军,曹将军等人虽有错,但请将军念在他们平时做事勤勉,这次也是事出有因的份上,还望将军免去他们的死罪。” “既然花将军也为你们求情,那么本帅就饶你们一次,军法官。” “属下在。” “在军功簿上记下,罚饷三月,杖责六十。” 听到这个消息,花木兰立时心里咯噔一下,暗呼不好。对于曹英环这样的世家子弟,杖责这种需要扒裤子当着围观军士被打的刑罚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呢。他们决计是不敢记恨沈云的,只有把愤怒都往自己身上发泄,这下好了,原本只打算借都护之手立威,现在结了四五个死敌出来,真不知道这算不算意外之喜。当然,如果从乐观的方面想。这也代表着她的地位又高了一层,现在想动一动她,至少要舍得几个世家的庶出子弟。 花木兰野知道沈云在变相的给她警告,警告她不要恃宠而骄,打着沈家的旗号在外面树敌。花木兰听到了也当没听到,她已经想明白了,这世间想让自己不随波逐流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根深叶茂,那样撼动不了自己的地位的他们就只能选择拉拢和合作了。 她要当那只过河的卒子,横行无忌。如今已到半途,没有人可以阻拦她了。 哲落城那八千只听她的话的兵,才是她最大本钱。她有想保护的人,也轮不到别人来算计。 花木兰虚应了几句,并没有表达出坚定投靠意向的她转身出了元帅节堂。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沈云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状,仿佛就像处理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处理军报,只是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从字迹到速度,都比之前的速度快了不止一筹,显然是纠结什么。 批阅了十几份军报后,沈云搁置了笔:“文先生,您怎么看待花木兰这个人?” 一个仿佛笼罩在黑影里的黑衣人就突兀出现在了堂上,显得无比诡异。 “非凡俗之物,而且羽翼已丰。” “这个我知道。”没有人比沈云更知道这一点了,所以他当初才起了怜才之心,没把这个和自己妹妹眉来眼去的家伙拍死。花木兰也算知恩图报之人,升任中郎将后也拒绝了丞相方面的招揽,安心待在了自己的阵营里。 只是,叔父这次做的……没和自己商量就放弃维护了花木兰,让这员大将生出了逆反之心,再无之前那般恭敬。别人倒也罢了,放弃也就放弃了,只是漠西如今被花木兰打造地如同铁桶一般,为了沈家的全盘考虑,花木兰是他目前必须争取的人。 沈云按了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文先生,叔父派您来,应该不是给我说风凉话的吧。” “当然不是,只是可惜大帅家没有适婚女子。” 沈云觉得自己要暴走了,这事情用得着说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家阳盛阴衰好不好!唯一一个还送进了宫中,联姻这种世家大族常用的手段,沈家根本没得用。 被称作文先生的黑衣人自然知道这件事是沈家中的忌讳,当即转了口风:“大抵男子,所爱者无非权、钱、女人而已。那花木兰年少登高位,权钱皆在手,将军家中又情况特殊,也只能从前两项下手了。” 沈云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该如何做?还请先生教我。” “那花木兰如今是才能配其位,若是骤登高位,才能不配位呢?”文先生是一个好幕僚,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半截话巧妙地隐藏自己。 “文先生您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大帅您的意思是什么?不过文某要提醒将军您一句,那位可是要来了。” 沈云纠结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喊进来两个亲卫道:“吩咐下去,让军法官打曹英环他们的时候卖点力气。” 被称作文先生的人无声的笑了起来,再度拱手道:“将军,还有一事要做。” “什么事?” “我听闻那花木兰身边有一参军,机敏过人,智计百出,被花木兰椅为左膀右臂。这回在东湖的局就是她破开的,而且他还送粮来了哲落城。” “先生的意思是?” “然也。” “那就照先生的意思办。” 花木兰还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的小参军,回营路上还想着怎么哄人。谁知距离营门还有几十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很不幸的是,祝英台也看见了她。而祝英台的选择是转头就跑走,还是小步趋行的那种,速度极快。花木兰急了,她有感觉,要是这次抓不住小参军,这场架就有得吵了。 营内不能奔马,花木兰就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留下接着缰绳的周行一脸懵逼。还有这种操作? 花木兰用事实告诉他,还真有。 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花木兰没费多少功夫就追上了祝英台。 祝英台被拦住了去路,只得敷衍行了一礼:“见过将军,属下还有事要忙,还请将军您让一让。” 花木兰没有动 ,见着祝英台这幅如释重负又口不对心地样子,先前打好的腹稿早就不知道丢在哪去了,本就不擅长措辞的她在祝英台逐渐羞恼的眼神目视下,总算吐出了一句话,声若蚊蚋:“英台,我错了。” 祝英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哦,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好好挂在天上呢,没有什么异常天象啊。看样子木兰也是清醒的,只是清醒的木兰怎么可能会说出自己错了这种话? 祝英台这种环顾左右却根本不看自己的行为让花木兰感到很挫败,只是以她的性格,这种话说出一遍就已是极限,第二遍是绝对不可能了。只好发散自己精神,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脚下却如同生了根,没给祝英台任何可以逃跑的机会。 鉴于花木兰不同寻常的表现,祝英台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跟上节奏。好嘛,现在的将军根本就不是高贵的斑斓大虎,而是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弱小狸奴。 眼看着大呼小叫的周行就要追上来,祝英台赶紧踹了花木兰一脚,小声说道:“跟上。” 两人见面后这么久,花木兰这是第一次听到祝英台用这种私人语气和自己说话,脑子里晕陶陶的她也顾不上思考,屁颠颠就跟着祝英台走了。 跟在后面的周行不由松了一口气,娘嘞,可算见到和好的苗头了。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进了帐篷,花木兰还没来得及打量陈设,就被被祝英台按在了椅子上,语气淡漠:“把上衣脱了。” “好,啊?” 看着花木兰这样祝英台就来气,不客气的伸手按在了花木兰的小腹上:“你受伤了,不是吗?” 突兀的接触让吃痛的花木兰如同一只虾米般弯了腰。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祝英台已经提出了药箱,并且轻车熟路地卸了她的甲。 “接下来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祝英台双手抱胸,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慌乱的花木兰。 花木兰感觉自己完蛋了,不仅惹恼了作为恋人的英台,还把作为医师英台给气着了。早死晚死都是死,花木兰选择放弃挣扎。当然要是她敢挣扎,祝英台也不介意把她切成片。 花木兰认命地把上衣除去,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除去裹|胸的白布,花木兰身上还有四处缠着纱布,其中又以被祝英台嗅出药味的腰腹处最为严重。从花木兰并不标准的缠绕手法中中可以看得出来,外围受伤较浅的伤口已经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但是作为伤口的中心部分,还是透过重重纱布在上面留下了三个铜钱般大小的血痕。 花木兰看着祝英台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开始手忙脚乱的翻起药箱来。 花木兰咽了几口口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站起身来试探的唤了一句:“ 英台。” 然后就被吼了回去:“动什么动,给我坐好了。”这一句声音尤其大,直接把花木兰吓得定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解纱布的时候祝英台已经足够小心,但还是带出了花木兰几句轻微的呻|吟 ,可见这回是伤得有多重。按住自己暴躁的心绪,祝英台开始为花木兰处理起这个棘手的伤口。为了分散花木兰的注意力,祝英台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起话来。 “这伤是怎么回事?” “去诱敌的时候不小心被柔然人的射雕手给盯上了,幸好,嘶……幸好跑得快,不然就得永远留在那了。” “柔然人少有铁箭矢,你的犀皮甲也是顶好的甲胄,就算射中了也不会伤得这么着,木兰你说实话。”祝英台取出在烈酒里浸泡的刀具,小心翼翼的割除因为花木兰包扎不当而产生的腐肉,从伤口来看,花木兰这个说法完全不能让她信服。 花木兰在心里叹了一句小参军眼界广了,不好骗了,然后就在祝英台不善的眼神中吐露了实情:“那次诱敌是乔装改扮的,那次我的身份是马匪,自然就不能穿甲,这才着了道。” “马匪?”祝英台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他刚刚押粮进仓库时听到的消息,反应了过来:“该不会……” “不可说,不可说。”花木兰忍着剧痛,喘着粗气,扯着嘴角费劲说道。 祝英台只恨自己烈酒没有带够。只能小心翼翼的做着切下腐肉:“你别说话了,闭紧嘴巴,这样会好一些。” 花木兰会听就不是花木兰了,趁着此时小参军的心最软,她当然要趁虚而入啊。 “英台,我这次不是故意不带你的。” 祝英台手里的刀慢了三分,强自保持镇定道:“你别说话。” “这次真的很危险。”花木兰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扭曲的五官散开继续说道:“比我当斥候的时候更危险,我不带着你,是因为我怕护不住你。”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祝英台停了刀,开始为花木兰上药包扎。虽然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但是花木兰听出了其中的态度软化。 “此行生死皆由命,我怕你担心。” “嘶。”花木兰的五官又扭在了一起,显然是很痛苦。 祝英台则很是平静,不慌不忙地又绕了一圈纱布,看着花木兰脸上带着哀求的小表情,还是放慢了手上的速度,只是嘴上不肯饶人:“你既然怕,就不该做这种事。” “今后再不会了。” “在你伤好之前,每日三次,来我这上药。再由你这么胡来,你身子非垮了不可。” 花木兰突然感觉自己未来的人生一片灰暗。 ※※※※※※※※※※※※※※※※※※※※ 今天也赶上啦,哈哈!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罗罗 50瓶、白陌风 10瓶、1455312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7章 意外和惊喜的差别在于,前者是你不想听到的消息排山倒海而来,而后者是你期待已的消息在猝不及防之间降临。 “周行你说什么?元帅府的贴官在外面等我,说是元帅有请?”这意外来得汹涌澎湃,快到祝英台和花木兰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时间做出反应与准备,就被浪头所淹没,只能无助的随波逐流。 周行又不是个蠢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只是这地上也没有地缝给他钻,只能顶着两尊大佛质询的目光应了一句是。 “那好,我们走吧。”祝英台定了定神,,将所有的不安都压回了肚子,朝周行扬了扬下巴。 “英台你等等,我随你一起去。”花木兰下意识的拉住了祝英台,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祝英台心中一股暖流流过,但还是把花木兰的手拂开了,温柔而坚定。 “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刚把那些人给打了,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就等着你犯错,他们好落井下石。你如今陪我去去定会被打上一个护短拉山头的罪名,反为不美。就在营中等我就好,相信我,木兰。别担心了,我刚刚送了一批粮食过来,解了城中存粮之急,不给我记功也就罢了,不可能给我安上个罪名吧。” 花木兰虚停在空中的手慢慢攥紧成拳,一点点背在了腰间,出口的话也带着一股涩意:“周行,随着参军去。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这世间总是意外叠意外的多,意外叠惊喜的少。但是祝英台现在竟然不知道把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划在意外里还是划在惊喜中好,也许称之为惊吓更合适。 “元帅,卑职才疏学浅,德不配位,实是无法接下转运使一职为大军转运粮秣,还望元帅三思。”不过甭管是惊喜还是惊喜,就算是惊吓,祝英台也得把这个差事辞了。 那可是转运使啊!原先金汤城带她入门的师傅司库谢驱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到转运使一职,可惜他年纪已经大了,按制只能待在后方做一个太平司库,绝对没有可能担任战时军中的转运使一职的。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年纪的问题,而是和主帅的关系远近问题。 按时下的流行做法,转运使都是由主帅心腹中的心腹担任,等闲人连染指都做不到。 俗语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换在几十年前的大争之世,握住粮草这等命脉是很容易拉起兵马做一个草头王的。本朝有感于前朝殷鉴未远,是以这等要职非要主帅心腹担任不可。退而言之,这种在后方干等着就能分润主帅征伐之功作为自己晋升之资的位置主帅也不太舍得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这等肥差落在祝英台这个才和沈云的身上,不用看就知道这事透着邪,所以祝英台在用尽全身力气推辞,就差把自己是个女儿身这种一抖落出来就会杀头的理由用上了。 只是这姜还是老的辣,在沈云面前,祝英台这块嫩姜提出的所有拒绝理由都在片刻间被驳斥回来了。 “有志不在年高,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英……祝君何必过谦。实不相瞒,本帅帐下良才不少,只是都善于战阵攻伐,论起后勤转运,交祝君远矣。此番大军孤悬塞外,三次运粮两次被劫,唯有祝君将粮草安全地送到了城中,足见祝君之才。似祝君这等人物,若是只做一城参军,实是埋没了。” “元帅,卑职……” “祝君可还是有难言之隐?不妨尽数道来,若在本帅能力范围之内,定会为祝君解决。” “元帅容禀,花将军对卑职有知遇之恩,实不能为高位而弃之。再者言,卑职尺寸之功,骤居高位,恐难以服众,有负元帅重托。但值此家国大战之际,纵是潦草匹夫,亦血战在前。卑职虽家道中落,但也曾受父祖庭训,不敢推诿职司。只望元帅允卑职暂代转运使之情,既不负卑职拳拳报国之心,更全卑职不忘旧主之义。”祝英台将头重重地磕在了节堂殿上的石板上,发出咚的巨响,额上立时红了起来,显然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眼看祝英台如此作态,沈云也知道今日唤祝英台前来的打算要落空一大半了。 果然是被文先生誉为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即便是不明就里,也做出了十分上佳的反应。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花木兰收入帐下的, 哪怕是心下懊恼,沈云也保持了一以贯之的和煦态度,疏阔的眉间浮现出极为欣喜的情绪:“参军不忘旧恩,乃是君子之举,本帅又怎好强人所难。罢罢罢,就依参军,不去漠西军参军之职,只暂领转运使一职吧。” “谢元帅体恤下情,卑职感激不尽。若元帅无它事,卑职就先告退了。”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祝英台来不及细想她暂代转运使一职会引起怎么样的连锁反应,一心想着怎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许是祝英台命格和沈云的命格犯冲,这一次沈云也没有如她的意。 “参军且慢,本帅有一事相询。” 祝英台差点就把在军中学习到的那些脏话给骂出口了,一趟趟的,没完了还! 心里恨不得把沈云拉出去五马分尸的祝英台面上还是乖巧的停住了脚步,等待沈云闻讯。 “听说参军今年才十七岁?” “是。” “那,参军应该无字吧。” 不是应该,而是必然。祝英台在心里悄悄念叨着。她本是女儿身,按常理来说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字,双名英台还是因为父母溺爱,让她随了哥哥们的字辈。 虽然知道沈云一定是因为某种不可说的目的问起自己是否有字的问题,而且十有八九是想给自己起一个字。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祝英台还真拒绝不了。 无论是年龄、官位还是名望,沈云都有资格给祝英台起表字。细论起来,还是祝英台占了便宜。 刚刚才拒绝了一次沈云的提议,祝英台还没傻到在短时间内再拒绝一次,当即敛眉低首:“卑职幼失怙恃,且尚年幼,还无表字。” “你如今也是领五品职司的人,怎可无表字,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这样吧,本帅给你取一个,你看如何啊?” 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说不想要你取吧。话说你们沈家还真是喜欢取字这一套,木兰推掉之后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真以为一个表字就能把我们绑到你的战船上了吗。想是这么想的,但祝英台还是在面上做出了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固所愿,不敢请尔。” 说起来,祝英台还真的很想知道沈云能给自己取出什么表字来。 只听沈云说道:“你双名英台,有人中英杰,登台拜相之意,由此可见,令尊对你期许很高啊。” 祝英台没有说话,用沉默代表了态度,仿佛默认了一般。嘴里却不动声色的咬住了口腔内壁的一撮软肉,避免自己笑出声来。虽然她双名英台是可以这么解没错,但要是告诉元帅大人这个名字的真相是此代祝家弟子乃是英字辈,而自己又是母亲避暑纳凉是在高台上上所生,因而得名英台的话元帅大人会不会气死。 沈云自然不会知道此时表面一本正经的祝英台正在心里如何吐槽他,自顾自的说道;“然台阁高则高矣,其险亦不可胜数,年少有勇往直前的一腔血勇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少了那份老成持重。这样吧,本帅就给你起临深二字以为警戒,如何?” “谢元帅赐字。”祝英台当然是装出八百个高兴的模样接受了这个颇有深意的表字,好在她也是在双亲兄长面前练了近十年演技的人,所以就算是脑子里在想事情也没露出什么大破绽。至于小破绽,虚虚实实才是实,也并无大碍。 祝英台终于如愿以偿退出了元帅节堂,一出节堂大门被凉风一吹才感觉通体生寒,却是刚才那番不长的对话让她汗透重衣了。 朝翘首以待的周行一挥手。祝英台骑在了马上,操控着马慢慢悠悠晃荡着,回想着刚才对话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挖掘出隐藏在其中的细节。 临深,还真是一个好表字啊。也不知道司库知道了自己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他做梦都想达到的转运使高位会有何感想,祝英台的思索的间隙苦中取乐的想到。 祝英台在想事情,沈云同样也没闲着。祝英台前脚刚走,被称作文先生的黑衣人就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冒了出来。 “先生,你观此人如何?” “心思缜密,进退有据。花木兰得此人,如虎添翼。” “可惜,此子极重情义,连转运使的位置都没能让她动心。” ’没有不动心的人,只有不够重的砝码。” “先生是说此子志向非小?” “吾从未这么说过,元帅,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那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干,静观其变就好。” “什么都不用干?”沈云惊讶了。 “嗯,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么?花木兰明显与元帅你有了心结,若是他相信那个小参军,继续和她亲密无间,而那个小参军又被元帅您以转运使高位许之,还赠了表字,那么大家会认为花木兰是谁的人?” “自然是我沈家门下鹰犬。”沈云的眼睛亮了,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想通的沈云以极快的语速开口说道:如若花木兰不信任那个小参军,咱么就可以继续布局,把那个小参军拉到咱们帐下来。那花木兰并无多少经济之才,失去那参军定会让他伤筋动骨,定会来求助咱们。妙啊。妙啊!文先生,我如今算是服了。”沈云走下帅座,对着闭口不言的黑衣人行了一礼,那被称作文先生的人也没客气,只是退后半步,侧了侧身子受了这一礼。 雨,又是雨,最近这天气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疯,连绵不断的雨降了下来,一旬里就没见到过太阳。其实下雨对于普通士卒影响也就那么回事,顶天了是停了每三日就该进行的训练,可对于祝英台来说这雨就是个大麻烦了,暂代转运使一职的她现在每天都在愁怎么把运来的粮食保存好,老天爷再不赏脸,放在粮库的粮食就得霉个彻底了。 今天也不例外,祝英台从粮库里赶回来的时候还披着一身蓑衣,靴子和长袍下摆全是泥点,往昔的风流惬意全不见,越看越看一个流民。当然这些话花木兰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她还要命呢。 祝英台任由花木兰给她解着蓑衣,顺便把放在花木兰案几上的姜汤水给端起来喝了。以往祝英台只觉这姜汤辛辣无比,现在却爱上了这味道,一碗下去,全身寒气都被祛除了。体会完那股从胃里散发出的暖意后,祝英台半是汇报半是撒娇道:“今天可累惨了,但总算把粮仓的排水渠给挖好了,这样粮仓就不会有积水之患了。” “辛苦了。”花木兰俯身在祝英台的脸颊上亲了亲,算是对撒娇的回应,随后就把半靠在自己怀中的小人打横抱起,转而坐在了简易的行军床上,开始了这几天每天都会重复一遍的流程。 在祝英台早已准备好的热水美滋滋的泡脚时,花木兰就会用干布给蜷缩在自己怀中的祝英台擦干头上多余的水分,顺便听祝英台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天的经历。 “柔然人还真是禽兽之属,欺软怕硬,自打我用木兰你教我的虚实之道设了两个局围了两个柔然的外围巡弋部落后,这下再怎么示之以弱,柔然人都不肯露头了,宁可大摇大摆看着我们压着粮车经过。” “柔然不似我大燕,民风剽悍不假,但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就不畏失去。所以临战敢当先,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无恒产者无恒心,若是一场仗打下来没有油水可捞,那就是人人推诿塞责,畏葸不前了。” “可是粮车的油水很多啊。” “但谁又经得起百弩齐射,再加几百铁官徒的流星锤攻击呢?诱敌一两次也就罢了,多了谁还会上当啊,大家又不是傻子。抬脚,我帮你把水擦一擦。”祝英台知道花木兰说得有道理,但是嘴里还是嘟囔个不停,大意是怎么柔然的笨蛋怎么不多一点,花木兰听了差点笑出声,她的小参军,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换了块干布帮小参军擦完了脚,花木兰很自然的把人放在了床上掖好被角,细心叮嘱两句后就自行系甲打算去巡营。然后就听见躺在床上的小参军用带着睡意的娇憨气音软软的说道:“ 木兰,我已经没有靴子穿了,把你的靴子匀一双给我穿。” “好,你先睡吧。”花木兰柔声应下,随后一掀帐帘走了出去。 说实话,花木兰也很讨厌这雨,雨水带来的潮气影响兵甲保养不说;还容易酿出时疫;长久见不着太阳,更会让士卒心情压抑,一个弄不好哗变都有可能。 这些道理,花木兰都懂,所以她不相信作为一军主帅的沈云不懂。但即便如此,沈云也只下令坚守不出,自从城中粮食危机解除,连出城小小接战这种事情都被严令禁止了。其实花木兰刚刚说的那些话多有宽慰祝英台之意,连祝英台这种不通兵略之人都看出来了柔然人最近的异常之处,花木兰又怎么看不出因为更多的柔然部落赶来,己方又避战不出而造成的士气逆转。 以明面上的实力对比来看,柔然赢得这场战争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所以他们现在连粮车都懒得劫。反正这肉是要烂在锅里的,现在劫还要赔上许多条人命,还不如以后攻入城中后进行分赃呢。 这迷蒙的雨景就如同花木兰此时的心情,她弄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自己又能做什么。想想自己每每去请战时沈云那幅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的表情,花木兰就对未来多了一份信心。 元帅应该还有后手的吧。 花木兰没有猜错,沈云的确还有后手,而且还是个大后手。 月氏国边境线东六百里处,炊烟袅袅,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额部族游牧至此,正在生火做饭,只是稍一观察就知绝非如此简单。巡逻在外的侍卫们个个孔武有力且面容俊秀,配上那股令行禁止和久居人上的气质,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配的起的。放眼整个柔然,别说是一般的大部落首领,就连柔然汗的近身侍卫都未必赶得上这股人。 而且这还只是最外围的侍卫。实际上以肉眼观之,这个看似毫无戒备只是停下来生火做饭的部落也只有这一层卫护,但如若有兵阵大家在此就能敏锐发现,这看似松懈的卫护下其实无比严密,以一种极其精巧的方式形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只为了守护那个被围在中间的核心。这种护卫情况下别说一个大活人要通过,就连一只鸟要无声息通过都难。 那么这个被保护的异常严密的存在又在做什么呢? 被串在树枝的野兔已经被火焰炙烤到两面金黄,在烈焰的舔舐下,肥厚的油脂从皮下渗出,在重力的作用下汇聚滴落,落在燃烧的柴火上发出“哔剥哔剥”的响声,油脂和松木燃烧所产生的混合香气也让人食指大动。这样的烤兔子已经是难得的天然美味,只要撒上一把食盐,就能给口腹一场极致的享受。 但是操纵烤架的人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垂着脑袋好像是在想什么。 “陛下,陛下,这肉要烤糊了。”出声提醒的是张望,如今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子去提醒如今威权渐重的天子。 “张卿你不说朕都要忘了。”身着黑红轻甲的天子回过了神,从腰间掏出一把银制匕首就往兔子身上割去。 只是天子并没有把这第一片肉送到嘴里:“张卿你今日提醒有功,这第一片肉就赏你吧。” 张望心中一惊,三朝为臣,他以为自己能够分清楚帝王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赏赐,可如今他发现他还是道行不够。天子这拿刀叼着肉的举动明显是警示和告诫。但语气中的赞许和欣喜听起来又不似作伪。残忍暴戾和仁善怀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个年不过弱冠的少年身上奇异的结合到了一起。 换做往常,张望还会觉得这是天子少年心性,无心做出的举动。但是自打天子力排众议,自领大军借道月氏包抄柔然后方,还顺带着把月氏拉上大燕的战车之后,张望不敢这么想了。 天子哪里是酷肖其祖,明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祖爷在天子这个年纪才承袭了郡王爵位呢,要不是有孝肃皇后帮助,早就死在了宫闱私斗之中,哪能定鼎天下啊。 张望再不敢把天子当作心性未定的孩童看待,毕恭毕敬的接过了烤肉,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天子满意勾起的嘴角。 天子很得意,他苦心孤诣下出的两步棋,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了。从今以后,他不再是要依仗父祖余荫才能勉强让朝廷运转的少年天子,而是要做一个继先人基业,为后世开疆的帝王。无论是老臣子还是新臣子,都会是他的臣子!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弄清楚。 天子用用匕首认真的分解起了兔子:“张望,那些跟来的月氏王族还老实吗?” 张望讨好的笑笑:“有陛下龙威镇压,那些不服王化的蕞尔小邦又怎敢乱来。” “就你嘴甜。”天子明知道这是在拍马屁,但还是欣然接受了。 “还有三五天,是了,三五天。那群柔然蛮子应该就会察觉到自己的老巢被朕一锅端了吧。算算时间,朕的嫡长子也该降生了,朕就用一场大胜来为这臭小子祈福吧!” ※※※※※※※※※※※※※※※※※※※※ 各位久等了。 十二不欠账,等会还有一更。 英台的字,十二尽力了。出处是《千字文》的“临深履薄夙兴温凊”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553122 1瓶、echo米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8章 又是四天过去,雨依旧没有停,潮湿沉闷的氛围让花木兰感觉自己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刀,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充满了钝感,血液里在叫嚣着一场厮杀。 吃过午饭,花木兰和往常一样带着亲卫们到营中巡查,得益于祝英台处在转运使这个位置上,这几次运粮借职务之便又陆陆续续给花木兰转来了三千步卒,把往昔空荡荡的营地填得满满当当。到时候就算是逃跑,也能比其他人跑得快。人多了起来,所以花木兰巡营的时间也延长了不少,多了几分趣味,不至于每天都要花大半天的时间在营帐中看那几本几乎都要翻烂的兵书。 老规矩,老样子。巡营完毕的花木兰来到了哲落城不高的城墙之上,打量起远方那一望无际的营帐。属于柔然汗的旗帜已经高高竖起,看起来顶多还有一两天的就会燃起那团篝火了。和柔然人多次交手的花木兰非常明白柔然人作战的程序,在大型战役发动总攻前,那面绣着金鹰的大旗下会燃起一团似要将天空撕裂的火光。在篝火之下,包括柔然汗在内的参战各部落头人将歃血盟誓。而篝火熄灭之后,总攻就会开始了。 柔然人在磨亮他们的弯刀,将城里的人都示为羔羊,士气在不断提振。而城里的守军呢,虽然粮草充足,但是说好的援军迟迟未到,士气已经衰落到以求生为主要目的地步了。要不是出了哲落城没吃没喝,还会被柔然的巡弋队伍给围追堵截,现在指不定有多少逃兵呢 。 只是这看着看着花木兰就看出问题了,倒不是自己这边,因为自己这边的士气一如既往的低,有问题的是柔然营地。那面金鹰旗帜在迎风飘扬不假,但是在旗帜之后的那些帐篷。怎么感觉是有序后……撤? 花木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呢,柔然人居然会在聚集如此占优兵力的情况下,撤退了?除非……花木兰脑子里生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非,莫非是援军到了?可是若有援军到达,必要先期准备粮草,那么便瞒不过临深在粮仓那边安插的耳目,自己也不会一无所知啊。” 花木兰还兀自疑惑着,但很快就有人来给她解惑了。 发现异状想去元帅府和沈云商量的花木兰一下城墙就看见了传令小兵翻身下马:“花将军,传元帅令,令你携本部出城衔尾追击蛮子。大军所需的十日干粮已经尽数备好,请花将军即刻依令行事,若贻误军机,立斩不赦。” 花木兰下意识就感觉小兵所言不实,但是入手沉甸甸的乌木令牌又在告诉她,这绝非作伪,而且这城中死水一潭的气氛有突然沸腾了起来,众军都在纷纷拔寨,想来是不止她一个人接到了这份命令。 来不及细想沈云是安插了什么人在自家小参军眼皮子底下做到了偷天换日,也来不想沈云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如此笃定柔然人不是诈败诱敌,但花木兰敏锐的意识到,争功的大好机会来了。迟了这一次,很可能这辈子都抢不到了。 占了平常和柔然接壤,每天都生活揍在战争阴影下的便宜,花木兰所带的三千步卒是集合速度最快的。在屁股上有伤的曹英环还在龇牙咧嘴的坐在马鞍上看着自己的下属们大吼着整理队形的时候,花木兰带领的三千人就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向着正在撤退的柔然军掩杀过去了。 “呸,小人得志。”再一次被抢去风头的曹英环很是不服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花木兰自然不会知道此时曹英环对她的观感已经到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了,现在的她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追上去,看一看,柔然蛮子到底是怎么了?世间是绝对不会存在如此无缘无故没头没脑的撤退的。”旁人所给的理由都是虚妄,花木兰现在更相信自己。 四百骑兵加上两千六百名步卒,三千人浩浩荡荡奔出了城,行未到半里,花木兰就借着过人的目力看到了柔然营中一面五彩丝绦的旗帜挥舞得更快了些。 三缓一快,花木兰从中得到了她面前这个部族想加快撤退的讯息,只是这五彩丝绦的旗帜从未见到过,也不知是哪一个部落的象征。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花木兰知道自己一定会凿穿柔然的营地,无论是哪个部落,都会被她打败。就好似前两天柔然人把城中的燕军当作待宰的羔羊一样,如今的花木兰同样视营地中留守的柔然人为会提供信息的舌头。 “全军加速向前,从左侧突入柔然人的营地。” “驾!”花木兰狠狠一夹马腹,座下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都随我来!” 眼看在自己前面的花木兰绕行左翼,曹英环心中得意极了,暗道花木兰这个寒门出身的泥腿子还是有点眼力见的,知道胳臂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十分知情识趣地把中路的位置让了出来。这样的话,即便曹英环后出城门,也能后发先至,抢在花木兰之前完成先登壮举。 不过很快,曹英环就知道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幼稚。中路距离近没错,守营士卒少也没错,但是谁精力这么好在这挖这么多陷马坑,还在坑底放那么多铁蒺藜和尖木刺啊!他带来的六百多个骑兵,因为奔得太急,一旦冲在前面的骑兵入坑,在后面跟着冲锋的也很难停住马,所以这些骑兵就像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的落入陷马坑中,大多数都一命呜呼了。 曹英环命大,落入的陷马坑并不深,他的坐骑为他挡了大部分的伤害,尖木刺只刮去了曹英环屁股的一块肉,真可以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了。 六百骑兵,因为曹英环的判断失误,折了近半数的人马在这小小的陷马坑中,侥幸未死的也彻底失去战斗力,令这样的结果曹英环无比懊恼。在他看来,损兵折将不能顺利完成家族目标被族老们责罚惩戒是小,被花木兰这么一个寒门出身的泥腿子给踩在了头上丢失颜面才是大事。 一旦日后玉阶夸功排在一个泥腿子后面,那他曹家三郎的面子往哪搁! 鼓足余勇,曹英环从陷马坑里爬了出来,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道是谁丢下的骑矛,振臂高呼:“大丈夫为国杀敌,有进无退。都随我冲啊!” 主将未死,还冲锋在前,这大大提振了士气,于是乎侥幸未死的骑兵干脆弃马改步和刚刚赶到一起的步卒汇合在一起朝着柔然中营已经摇摇欲坠的营门冲去。光从气势上看,还是有那么吓人的。 曹英环这边弄出偌大的响动,花木兰这边自然也不可能一无所觉,原五队率姜华就转头看了一眼,在冲蜂间隙朝着身边的老弟兄们感叹了一句:“看不出嘛,落锅里的饺子还能起来。” “你该这么说,这下锅的饺子居然不是煮熟了浮起来的。”和柔然交手这么些年,赵文也是第一次见到有敢冲柔然中营的愣头青,还好这愣头青还有些本事,没被人一锅端了。 对于部下在接战前保持一个如此良好的心态花木兰是非常满意的,但是把这种情绪带到等会即将到来的厮杀上就是足以致命的伤害了,所以她不得不出声提醒:“噤声,专心冲阵。” 花木兰这边忙着冲阵,柔然人这边也没停着,足有成年人手指粗的绳索在木制的轮盘上一圈圈绞紧,到最后发出骨头断裂的咔嚓之声。 说来也是悲哀,一边是五六股加起来约有万人的队伍,劫飞奔而来,生怕被别人抢了功劳。而另一边呢,偌大的柔然营地里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的防守部队,还得兼顾左右两翼。至于柔然的主力部队,早已在前两日的夜间分批撤走了。 柔然营地里,七八个人正跪在地上,哀求一个身着火红皮甲,俏脸却布满寒霜的女子:“公主,咱们也撤吧!” 可任凭其他人怎么劝,女子就是不为所动。被逼的急了也就是一句:“我为柔然王族血脉,本就该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哦,尔等不必再劝。大家主仆一场,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若是家中尚有老幼,不愿与我在此迎敌的,可自去军需官处领钱粮马匹,自行散去。” 女子这番话首先就激怒了下首一个大汉:“吾等柔然男儿,只会战死回归父神怀抱,岂有贪生怕死之人。公主您在哪,我们就在哪!若有逃兵,我木护第一个不答应!” 领头的大汉话一出,几个在他后面跪着的人头就低了一些。显然是畏惧这个大汗刚才说的话,因此把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来了一些。 “可是公主,大汗……大汗都不要咱们了啊!” 人多了就有分歧,有先前那个主战派的大汉,自然就会有主和派的声音。 这句饱含悲戚的话一说出来,整个营帐中的气氛就冷了下来。是啊,柔然汗为了削弱其他部族的实力,保证自己在草原诸部中说一不二的至尊地位,首先就拿了先汗后的娘家部落开刀。为此,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抛下了。 “鱼戈,你瞎说什么!” “木护,你的脑子不是木头做的,你也知道的吧!” 依琪用手朝下压了压,制止了自己两个心腹的争吵。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弃子,但是很奇怪的是,在她的父汗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她接受这个九死一生任务的时候,依琪的内心没有任何的波动,反而有一种这件事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没有当年哥哥死时冲到大汗金帐外质问的激动,更没有被父亲抛弃的悲凉与无助,整个人就只剩下了平静。就像一壶死水,生不起任何波澜。 哥哥默啜去世后,依琪开始被迫接受人世间的风刀霜剑。在这个过程中依琪了解了一个对于她而言很重要的道理:她的父汗泰多,首先是柔然汗,其次才会是她的父亲。在权利争夺中,亲情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就像父汗当初在盛怒之下可以杀了哥哥。不,也许不是盛怒,而是早就想这么干了。以父汗平时的表现来看,只有怀疑的种子早就埋下这一种可能性,不然安信那封错漏百出的信根本不能转换成一把锋利的杀人匕首。 以前是哥哥,现在是自己了啊。也对,父汗一直知道自己对同父异母的幼弟不满,甚至在哥哥死后接下了哥哥生前的大部分担子,带着母家的部落同汗后一派的人打擂台。如今父皇春秋正盛,自然还能压得住内斗。但父汗走后,内斗就避无可避了。 所以为了草原的百年基业,自己也被舍弃了。不过这都不要紧,自己好歹留下来了一些东西……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你们都随本心去留吧。”依琪用一句话终止了帐篷内诡异的气氛,各怀心思的人鱼贯而出。 “木护、鱼戈,你们两个留一下。” 待亲卫进来禀报人都走远之后,依琪走下主位,抚胸对着两人行了一个大礼。 “公主……公主,这使不得啊。” 依琪坚持行完了这一礼,才直起身说道:“两位叔叔,我现在只能信任你们了。” 鱼戈聪明些,直言道:“公主,我们都是侍奉过先汗后的老人了,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们两个老骨头的就直说吧。” “的确有件事要麻烦二位叔叔。哥哥的遗腹子,也就是我的侄儿,今后就托付给二位了。” “少主?” “咱们有少主?” “嗯,他的母亲是哥哥的一个贴身侍婢,被哥哥宠幸过几次,因而有孕。” “公主,老奴斗胆,敢问这血脉……” “鱼叔叔放心吧,那女子是哥哥被带去金帐问询前,哥哥的贴身侍卫小邀亲自过来告诉我要我多加照拂的,血脉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听到依琪这么说,两个加起来快有一百岁的老人当即泪流满面:“父神有眼啊,父神有眼啊,不亡我族。” 激动之后,鱼戈缓过神来了:“那公主你干脆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两个老骨头宁可拼了这性命不要,也要护公主和少主突出重围,” “对啊,公主,和我们走吧。” “我不能走。” 性格急躁的木护当即问出了声:“公主,为什么?” 鱼戈却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公主,莫非是?” “鱼老头,你又在和公主打什么哑谜啊,快说啊,急死老子了。” 鱼戈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公主来说吧。” “木叔叔,我和侄儿,只能活一个。” “为什……”木护话说到一半就想通了其中缘由,还未说出的半句话就卡在了喉咙里,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鸟。 “木叔叔也想明白了吧。我和我那苦命的侄儿如果都活着,我那幼弟和后母就该坐立不安了。” 依琪这话的确没说错,成长迅速的依琪凭借女儿身都能左右借力,让汗后一派经常吃亏。如果又有了少主这个继承人在手上抚养,那汗后一派就不是吃亏这么简单了,直接内部分裂打上一仗都有可能。 和木护一样,鱼戈也不甘心:“那大汗的意思是?” “这就是父汗的意思。他选择了胡跃,放弃了哥哥和我。” “少主也是大汗的血脉啊,大汗怎么能……” 依琪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就好像只是在单纯的阐述一个事实:“木叔叔,哥哥和我我也是父汗的血脉。” 依琪拍拍手,听到了响动的侍女从屏风后抱出一个在襁褓中酣睡的婴孩,依琪摸着婴孩的脸说道:“两位叔叔你们把弓恒带走吧,好好照料他,在他成年之前不要告诉他有关于哥哥和我的事。如果他知道之后执意要去报仇,还要劳烦两位叔叔告诉他一句话,我只希望他能和他名字的寓意一样,在父神的庇佑下平平安安的生活。”不知不觉间,依琪的脸上已满是泪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后,依琪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玉佩:“这是哥哥留给我的东西,如今就给他吧。” “公主……” “公主……” 两人叩首在地,泣不成声。 “两位叔叔你们收拾好之后悄悄从侧面营门走吧,小红会在那里等你们,把弓恒交给你们。” “走吧,走吧。” 送走了木护和鱼戈之后,依琪在原地深吸了三大口气才让自己的心不再跳得那么快。 哥哥,从小到大都是你为我出头,如今我也为为你保住了血脉。哥哥您若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弓恒平安长大吧。 把小女孩的心思放到一旁,依琪握紧了腰间的马刀。 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能在父亲哥哥面前撒娇的小女孩了,她现在要面对的是近万大燕军队。这是一场注定要输的战斗,但是依琪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能大燕人赢得那么容易,哪怕是为了自己的侄儿逃跑的路途能够顺利些。 依琪这个主将亲到前线督战,硬生生阻止下了花木兰这边两次攻势。 “xxx,碰到硬茬子了。”又带人上去冲了一波的七幢主冯云虎在密集的箭矢攻击下退了回来,在亲卫的帮助下拔出几根扎在甲胄缝隙中的箭枝后唾骂了一句。 在后方备战的姜华见状上来问了一句:“云虎,怎么样?” “点子扎手,不太好办。”只是他们人好像不多,再冲两拨肯定就散了。 “那要不要我替你冲一波。” “不用,老子非把这些蛮子给嚼碎不可。我要去向将军请战,再冲一次。” 姜华知道冯云虎的心结,也没有多劝。只是说了一句:“那你悠着点,都是兄弟,有事你说一句,别逞强。” “老子不傻,你就别婆妈了,不像个爷们。” “冯云虎,你小子别不识好人心。” “等老子攻破蛮子营寨再和你吵。弟兄们,再随我冲一阵!” “二位幢主,将军有令,用火油箭枝还击,速战速决,不然柔然人就要跑光了” “不早说,用这个就快多了嘛。”冯云虎听的性起,马上下令全幢弓手照做,他自己更是抢过亲卫的弓对着辕门射了一箭。 姜华也带人照做。不多时整个柔然大营救燃起了大火,士气和战斗力大落。 冯云虎全家都死在了前来打草谷的柔然人手上,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也是冲得最凶。连姜华都只能沦为他的保姆,带着人在他的后面收拾残局。 升职做了将军,花木兰也不必事事躬亲了,她需要给下面的人一些发挥的机会。而且就算他肯亲冒矢石冲锋在前,也要掂量掂量如果受伤了会怎么被小参军收拾的后果。 当然,战场上的任何变化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就是了。 花木兰看到望楼上的动静时美目一凝,急急从马鞍下摘了弓。不过有人比她的箭更快。 冯云虎虎吼一声,竟是借着臂力爬上了望楼,把里面那两个试图释放十字弩的人给宰了。姜华也只慢了一步,带人搠翻另一侧望楼里的人。 至此,柔然人的左侧大门已经被完全攻陷。整个柔然营地朝花木兰露出了最为柔软的腹部。 “将军,你看,那起火了!”赵文眼最尖,一眼就看到了柔然营地中央那升腾而起的明黄色火苗。 等到祝英台带人赶到最中间的那顶帐篷时,巨大的帐篷已经被烧尽了,只剩下半面五彩丝绦旗。 “将军,问清楚了,他们是赛月公主的部民,他们的首领赛月公主已经自焚了。”葛离一挥手,身后的兵士立刻抬出一副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不过从身体特征看,的确是一名女性。 花木兰总感觉赛月公主这几个字很熟悉,但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抢下先攻的欣喜,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所以最后还是一挥手:“这是个血性女子,不可轻慢了她,传令下去,把她厚葬了吧。还有,本将给你们两刻钟清理残兵,打扫战场和休息。两刻钟后,本将带你们去截蛮子的尾巴。” “是。” ※※※※※※※※※※※※※※※※※※※※ 今天也赶上啦! 欠账还上啦!开心,嘻嘻嘻。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cvy 12瓶、苦昼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9章 尽管柔然汗庭的城墙十分低矮,还因为柔然人没有成熟的城砖烧制技术,导致这低矮的城墙有一大部分是直接用了泥土和木板混搭而成的。也就天子现在站的这块地方是正门,代表着柔然的颜面,所以修得光鲜了些,但也就是中原三流县城的城墙水平而已。即便如此,天子站在这的激动心情一点都不比他即位之初在德胜门雄伟的城墙上检阅三军时来的差,不,是犹有胜之! 这是千里奔袭直落敌酋都城的功绩啊!以帝王之身,未到弱冠之龄,完成此等壮举,无论今后天子寿数几何,有何作为,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载入青史让后人歌咏流传。 天子心情好,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活泼:“庄卿,有没有兴趣和朕打个赌?” 庄牧也乐得凑趣:“陛下既有此雅兴,臣敢不从命?只是还望陛下体恤下臣新婚未久,手头不宽裕,勿要和臣赌重注才好。” 天子今天的心情的确是很好,闻言竟然笑道:“那好,朕就免了你的赌注。而且无论输赢,朕都赐你四十金去补贴家用,怎么样?” “还是陛下体恤臣,若是这只赚不赔的博戏,臣说什么都要和陛下一赌了。”庄牧话是这么说,却在心中把警戒程度调到了最高。能让他这位难伺候的陛下如此不计较的博戏,必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问题。 庄牧没有猜错,从天子口中问出的问题还真是很难缠:“庄卿,咱们君臣之间就赌一赌沈元帅帐下哪一部分骑兵会先赶到这汗庭之下,来驰援朕吧。” 听了这个问题,庄牧真的很想张口来一句,陛下这题超纲,臣没法答。这题就是典型的陷阱题,无论庄牧答什么,都是错。他倒是知道这回沈云军中多了很多带杂兵走后门来参军镀金的世家子弟,但这些人是他一个都不敢答。也知道沈云帐下有很多能打的,但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敢答。 世家在皇城中安插了多少耳目,庄牧不知道。但是庄牧知道一件事,倘若他说出了自己的答案,那么这个答案就会在不久后被各大世家知道,而那些在自己答案中没有被提及的世家就会把他记上小黑本。 答得太细也不行,在这一点上寒门子弟就被庄牧硬生生的排除在外了。他一个统领禁军的将军,如果对漠北那些寒门出身的将领生平经历如数家珍,那就显得十分异常和古怪,甚至可能会被扣上一个内外沟通,图谋造反的罪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于是庄牧选择了老办法,把问题回踢给了天子。谁叫这办法屡试不爽,非常好用呢。 一念至此,庄牧立刻恭敬答道:“想必陛下心中早已有了判断。还请陛下恕臣愚钝,臣实在是猜不出陛下您心中的那个人选是谁。” 天子早就料到了一直喜欢站干岸上看戏的庄牧不会正面回答,听到这个回答后也不着恼,反而哈哈大笑道:“朕金口玉言,无论如何都要出四十金予你,那也不在乎再多赔上一个答案。如今朕就告诉你答案,朕觉得第一个赶来的人会是朕的羽林卫中郎将---花木兰。” 庄牧心中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原以为这花木兰只是陛下兴致所致的一步闲棋,只是从目前的谈话来看,明显不是如此啊。庄牧在心中暗下决定,这次回去后要加强一下对漠北这些优秀将领的了解了。 花木兰也的确没有辜负天子的信任,一直带着二百多精锐骑兵追着柔然撤退大军尾巴咬的她还真是第一个到达柔然汗庭之下的大燕将领。 当那黑底红文的花字大旗在汗庭城外飘扬了那么一小会之后,天子得意的笑出了声。作为天子,他不仅有了封狼居胥的功业,还有了穆公识人的眼光。那么在有生之年功绩超越父祖,甚至一统南北,就不是水中花,镜中月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天子想得那么简单,长途奔袭下只剩了两百多人的花木兰根本没有和天子想得那样在柔然人营地外扎营,然后俟机双方共同出兵,夹击柔然人主力。 实际上花木兰只是派了几个胆大的亲卫用枪杆挑着她的旗帜去汗庭外边小心翼翼的转了一圈而已,目的是为了告诉城中的大燕军队援军将至,不要心忧。随后就带着手下玩起了她最擅长的化整为零的战术。泰多烦那支一直不远不近缀在自己军队后面的大燕骑兵很久了,如今回到了自己老巢安营扎寨,自然就不想再忍。 可无论泰多派出多少斥候,也没有找到那支烦人的大燕骑兵藏在了哪,而且若派出去的斥候人数少些。必定是不能活着回来了。接连七天,天天如此,到最后连泰多自己都放弃了查找那支神秘燕军下落的想法。 而且泰多也没时间去寻找那支燕军了,他必须得整合军队与如今占据汗庭的燕军决一生死了。泰多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祖辈传下忠告说柔然勇士就该逐水草而居,随父神的意志随处安家了。因为一旦建立城池,人就被城池绊住了脚步,不敢放肆进攻,也不敢任意撤退。 泰多后悔了。他不止一的想过,如果当初脑子里没有那么多享受的念头,不虚耗物资民力建这个城池,那么如今妻儿和各部落族老也不会落入狡猾的燕人手中,自己也不会被迫和燕军打这场没有多少胜算的仗。他当然可以走,带着这些草原上的精锐撤退,远遁大漠,保留元气。而贵为柔然共主的他也不会缺少女人,更不会缺乏继承人。 只是这场仗他必须打。 不战而退,这在柔然的信仰中是不被接受的,这有违父神对他们的告诫。在柔然代代相传的口头故事中,这样做的人最后都遭受了天灾,父神会让他们在天灾中绝望的死去,作为对他们怯懦的惩罚。所以一旦泰多在部下们面前流露出任何想撤退的意思,这柔然汗就要换人来做了。 千里回援,人困马乏,泰多不得已花七天的时间整合了部队,凝聚人心,也幸好他得到这个消息比较早,先行把牲畜给赶了回来,才暂时没有断粮之忧。只是这交战日期越往后,对己方的士气就越不利。 原因来自两方面。一来各族,尤其是他信重部落的妻小都在汗庭之中。现在城中情况不明,大家都还保持着希望,想着尽快攻下城池,救出妻小。但时间一长,情况越明朗,就不知有多少人会破罐子破摔了。二来就是那支行踪不定,人数不明的骑兵部队不断袭扰,让驰援回来的部队都陷入了一种恐慌的氛围之中,毕竟谁都不想每次去溪边取水的时候都看见几个被挑在枪|杆上的脑袋,而且脑袋的数量还越来越多了,那群可恶的燕人从起初只敢挑一两个落单士卒下手到现在连一标二十人的巡逻骑兵都不保险了。 总感觉人数越来越多了。 泰多没有感觉错,那支行踪不定的燕军骑兵人数的确是越来越多了。那些在花木兰之后赶来的世家子弟们并不傻,不止不傻,还很聪明。对自己定位很准确的他们知道自己是被家族边缘化的人物,这次镀金是难得的机会,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这次了,所以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就放过每一个可以挣到功勋的机会。 那么在哪可以挣到更多的功勋呢?答案显而易见。花木兰升迁履历上都是挤不出一丝水分的军功,没有人会和功勋过不去,那怕花木兰是寒门出身。在功勋和未来成就的光环围绕下都显得那么可敬可亲。于是在沈云压着大军到来之前,花木兰成了外围燕军的实际领导者。 当然,这和花木兰不摆架子也是有很大关系的,花木兰同样对自己定位清楚,她手底下就二百来号人,兵力总是捉襟见肘,根本就不可能把全部功劳都一个人吞下,她必须要借助外力。这些庶出的子弟就是很好的选择,反正已经抢下一个大功的她在战后再升几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今后无论是继续经营边境还是被拔擢进中央都少不了盟友的支持。 朝中有人好做官,越往上就越不能单打独斗。与其等着别人找上门合作,花木兰更喜欢自己培养盟友。 用自己根本就拿不到的功劳去甄选出几个未来的盟友,花木兰觉得这笔买卖划算极了。 在搭建的临时营地中,今天也是一派喜气洋洋。 营门打开,五十余骑奔了进来。围在篝火边烤兔子的骑士看了一眼,兴奋地招呼道:“李兄,今日回来的好早。啧啧啧,看李兄面有喜色,想必收获不小吧。” “不敢不敢,也就打了个埋伏宰了二十多蛮子。可不敢在王兄面前夸功,谁不知道王兄河谷伏击,割了三百多个耳朵回来的事啊!” 李姓男子这番话显然是搔到了对话男子的痒处,只见那王姓男子呵呵笑道:“都是花将军指挥得好,我也就是敲了敲边鼓,实在不敢夸耀。” 话说得很谦虚,但是仍谁都看得出这两个人的自矜。 他们两个人的嗓门不低,引来很多人的注意力,听着这两个人商业互夸都恨不得揍这两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一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主子没这两个人会看形势呢,一到就抛弃了世家子弟的骄傲,直接投到了花木兰帐下,如今跟着花木兰捞了不少功劳,就等着战后经过家族安排升迁了。至于其他那些投效晚的,功劳还是有,就是没有这两个人分到的这么多了。 先到先得。过时不候。花木兰的判断标准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在场之人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愤恨有之。当然这愤恨不是对花木兰,而是对曹英环。没错,曹英环的那群小弟也投到花木兰帐下了,为了功勋。其实前几天这几个人还是满意的,至少抛弃曹英环的他们有了安全的处境,不必被柔然人追着砍,还有了足够他们升一级的军功。 但也只是到此为止了,花木兰可没有以德报怨的圣人心胸,要不是怕落下小心眼这个不好的名声,她的本意就是让这些人自生自灭。所以这些人并没有得到任何特殊照顾,每日只能拿到一点保底军功。而且还有那些知道他们与花木兰龃龉的人冷嘲热讽,暗中打压,只为了能讨好花木兰这个前途无量的将军。也幸好花木兰在明面和暗地里都没有流露出赞成这种做法的意思,不然他们的结果就只会是被逼出营地,然后死在柔然人的刀下了。 人心总是不满足的,只是这些人实在找不出人任何理由去嫉恨花木兰,甚至因为花木兰逐渐展现实力生不起这样的心思。所以曹英环就成了最好的背锅对象,那怕此时还不肯向花木兰低头的他为他们吸引了柔然斥候注意力,保障了他们的安全。 看着李姓骑士春风得意的走进花木兰的帐篷里,他们这群失意人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如果当初没有跟着曹英环那厮和花将军作对该有多好。” 没有人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很久,更没有人追问这句话是谁说得。 也许每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生起这个念头吧。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卖。 天下这么大,失意人也不是只有他们这些人。 木护和鱼戈就在此列。此时的他们带着婴孩躲在不知道是哪个牧民留下来的地窖之中,掀起一个小缝往外面看着打着沈字旗的大军从远方逶迤走过。 “这……不下一万人啊。” “大汗危险了,木护,为了少主,咱们不能往汗庭de方向走了 。” “鱼戈你!” “我们现在去只是自投罗网!我们受公主重托,觉不能让草原雄鹰的血脉断绝!那样我们会成为罪人的!” 木护看着鱼戈怀中那个和先王子默啜有着七分相似的婴孩,一咬牙抽出了匕首。 很清楚自己打不过木护的鱼戈慌了:“木护,你要做什么!” 然而木护的刀却是对准了自己。“啪嗒。”木护咬着牙斩下了自己左掌的尾指。 “我木护今日对父神发誓,一定会保住雄鹰的血脉。若违此誓,有如此指!鱼戈,我如今就信你一次,若你敢对少主不利,我木护第一个不放过你。” 留守哲落城的祝英台现在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大战过后兼任转运使的她现在事情又多了一倍,每天还睡不到三个时辰的她带着两个浓重到化不开的黑眼圈,拖着虚浮的脚步奔走在各处处理事宜。 凡有不顺,骂将军就好了。 在俘虏名册上机械勾画得祝英台在心里把自己出征在外的将军骂了个百八十遍。 要不是这个人发善心带回来这么多干吃饭的柔然俘虏,自己能忙成这样吗!每日里应付那些不知道从哪卖出来的奴隶贩子就让她头疼了,更别说还要喂饱这些人的肚子!全砍翻不就万事大吉了?怕刀卷刃的话,兵备库里去领啊,非要带回来!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好处的。就在祝英台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很熟悉的帝京官话:“安信……你是安信吗?” ※※※※※※※※※※※※※※※※※※※※ 很感谢各位小天使对这篇文章的喜爱,但是十二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花花这篇文并不是很完美。 这篇文起源一个脑洞,十二在尽力把脑洞圆好一点而已。 看了某些小天使的评论,十二都被夸得脸红了。其实十二就是一个时不时卡文,为了大纲和情节脱发的写手而已,有人订阅评论就会很开心的那种。 十二不大会说话,说话可能会颠三倒四,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十二会好好写文的,也请大家多多支持。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树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90章 “安信,不对,祝转运使,你真的放我走?”哲落城郊外,一场送别正在进行。只是这场送别有些诡异,送人走的一直在催促,被送走的人却一直在用言语试探,话里话外隐约有几分留下来的意思。 这场颇为奇异的送别自然是发生在祝英台和被掉包的依琪之间。那天在大火中被烧死的并不是依琪本人,而是依琪的贴身侍女。在侍女死后,依琪扮作男子混在了投降的柔然俘虏兵中。那天所有人都忙着追击柔然人大部队,祝英台又是第一次彻底运转起转运司这个庞大的机构,力有未逮,还真被依琪这么混了过去。 依琪本打算之后寻机逃回去寻找部落和侄儿,并辅佐侄儿成为草原上高贵的雄鹰。只是在登记自己俘虏身份时见到了一个她日思夜想的人,惊讶之下叫出了声,这才被抓包了。 依琪原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她可是见过那个“男人”在何等不利的状况下设下陷阱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也让自己提前遭到了现实的毒打。真要细究,连这场大燕和柔然的大战都少不了这个“男人”的功劳。毕竟在柔然全族,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消息,那就是英明睿智,本可以成为柔然一代雄主的大王子是死在哲落城的间谍的诡计中的。所以柔然在休整之后就迫不及待把兵锋对准了哲落城,这才引来了一直想摘桃子的大燕。 现在依琪又看到了一个身着大燕官服的安信。那么她面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家伙到底有几层身份,现在面对自己的身份又是不是真的?依琪的脑子很乱,如今的她只能肯定一件事,就是她想手刃了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子,为哥哥报仇。 祝英台还是很惜命的,当然不会给依琪这个机会。所以现在的依琪是手无寸铁的状态,疲劳不堪的她赤手空拳也打不过现在的祝英台。 所以祝英台可以很安全的表达自己的想法。黑暗里依琪看不清祝英台的表情,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往自己耳朵里钻。只是现在的两个人已经没有了先前谈古论今的雅兴,彼此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试探和利益。 “路引、干粮、火石、换洗衣服都在里面了。你收好,走吧。”祝英台没有废话,给依琪扔过去一个包裹。 似乎知道依琪接下来会说什么,祝英台截住了话头:“你再不走我只能送你去见你的父神了。” 久久地静默。 一个盘旋在依琪心中很久的问题终于被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救我?” 祝英台也回答地很干脆:“我欠你的。今日还上。” 就一句话,让很久没落泪的依琪眼泪簌簌而落。这下开口就是带着哭腔了:“下次见面,我必杀你。” “静侯君来。” “对了,你这样放走我真的没问题?”将包裹系在背上走了几步的依琪还是不死心,转过头追问了一句。 留给依琪的只有一个快消散在风里的声音:“奴隶营死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奴隶,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下依琪放心了,背起包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速窜了出去,生怕祝英台临时改变主意。 祝英台拍了拍巴掌,隐在一旁充当保护的石锤就跳了出来。 “想问就问,不要扭扭捏捏的,我又不会吃了你。”齐武是积年的亲卫,花木兰有有意放齐武下去带兵,自然不能一直跟在祝英台身边当亲卫。而为了安定新近投效铁官徒们的心,祝英台干脆把石锤挑了出来。 不过这个决定是祝英台这么久来感觉自己做得最错误的,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因为石锤没齐武那么爽利,做事总带着一股扭捏劲,让她看着就别捏,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是以她今日干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直言不讳带来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至少祝英台一下就听到了石锤想说的话。 “参军,那个……就是咱们为什么要放她走啊。柔然蛮子,不是全杀光才好么。” 对此祝英台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了一句让石锤这个粗人参不透的话:“山林中有老虎,猎人才不会没饭吃。” 石锤摸着脑门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想问祝英台,却发现自己要保护的人已经走远了。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锲而不舍地追问:“参军,什么老虎。什么猎人,我怎么不明白啊。”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哦。” 万物自有规律,有人逃出深渊,就有人会被拖入地狱, 在依琪依靠双脚回乡的时候,柔然汗庭外的战事已经快到了尾声。 在沈云带来的两万八千步卒封住了柔然人的退路之后,这场战役唯一的悬念就在于大燕军制造的这个巨大饺子会不会被因为馅太多在煮地时候破皮。 幸运的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尽管消化这块巨大的馅耗费了大燕军许多精力。这个饺子被煮熟,只是时间问题了。 泰多现在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在营帐里不停走来走去,每走一步都会带起大量纸张,而案几上却空空荡荡,可见是先前发怒时把案几上的文牍都推到了地上。 金帐的帘子被人掀开了,一个人急匆匆走了进来。虎死架不倒,哪怕泰多现在在柔然诸部里的声望已经跌到了极点,但他还是柔然名义上的共主,该有的规矩一点不会少。所以这个未经通传就闯进来的人他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 “赫古乌斯,查出来了吗?”泰多背对着赫古乌斯,双手扶着案几,声音低沉,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大汗……老臣已经派了眼里最好的射雕手去看了。城楼上……城楼上的……尸首的确是……” “你说什么!”泰多年轻的时候也是诸部中出名的勇士,如今虽已年老体衰,但盛怒之下还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用一只手硬生生把赫古乌斯给拎了起来。 赫古乌斯同样泪流满面,来不及擦拭的鼻涕眼泪就这样流入了嘴里,但他还是挣扎着说道:“大汗……息怒,为今之计……” 泰多并没有冷静下来,而是在松开赫古乌斯之后抽出了腰刀。刚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的他还没来得及感谢父神就看见了泰多举着一把刀走了过来。 “大汗,大汗!您这是要做什么!”赫古乌斯的呼唤并没有让泰多停住动作,等他想跑的时候已经迟了。 一刀,只用了一刀,赫古乌斯就以他从未想到的方式回归了父神的怀抱。血从伤口中流出,把地上的纸张染得鲜红,他的眼睛并没有闭上,还残留着几分神采的瞳孔里充满了惊惧和不可置信。 赫古乌斯临死前感觉泰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实际上泰多清醒着呢,他杀赫古乌斯的理由也很充分。作为王的他是不会有错的,那么他这一系列的战略失误就得找个人来背锅,赫古乌斯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若不是有此人一直撺掇,他又何至于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导致如今长子惨死,长女凶多吉少,次子和次女同他们的母亲一起悬尸在了本属于自己的汗庭城楼上!雄鹰家族的血脉几要断绝! 儿子没了当然可以再生。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从大燕人的包围里。活着出去。 缓慢地擦去了佩刀上的血迹,泰多冷静的唤进了两个卫士把赫古乌斯的尸体抬走:“将此贼带下去枭首示众,以惑乱军心,意图先逃的罪名。” 卫士应声而去,泰多也把腰刀放回了刀鞘之中。 杀了一个赫古乌斯,应该能换来那群老滑头三次不计代价的冲锋吧。泰多突然很怀念那位已经死去的百里先生,赫古乌斯那种蠢材,连那位先生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居然有胆肖想右国师的位置。 有那位先生在,自己也不会落入如此境地吧。 只是如今说多少句悔不听先生之言都已经晚了,泰多只能任凭卫士们给他穿好了甲,亲身赴险。 决战,开始了。 ※※※※※※※※※※※※※※※※※※※※ 九十章了,不容易啊。 第91章 前去祝花将军一臂之被围困在中间的柔然人又开始作妖了。对此,花木兰并不意外。而且不仅仅是她,所有人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最近一直在她这厮混的两个世家子弟还兴致颇高地带了几彪人马出去看热闹。 不过也就只有这两个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会这么干了,其他人都老神在在,不为所动。毕竟任谁连着半个月都看到这幅场面,也会变得麻木。 “让花将军见笑了,舍弟年幼,被家里长辈宠爱惯了。这次本想送他去沈元帅帐下当个亲卫见见世面,没想到这小子还是按捺不住……花将军勿怪,我这就派人把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抓回来,让他们给花将军你陪罪。” 别人说得客气,花木兰也不会傻到把这话当真。这年头把客气话当真话的多半得死,而且都还死得挺惨。这个站起来打圆场的人面上说的是要把人揪过来赔罪,但话里话外又透着一股老子家和沈家有着不浅的交情,这两个小的还受宠,你不给面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面子就是花花轿子一起抬,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东西。花木兰都放了那么多世家子弟进来蹭军功,自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斤斤计较。所以一使劲也把花花轿子给抬了起来:“宋兄还请安坐,莫要搅扰了年轻人的兴致。见过场面日后才好沙场立功嘛!我记起来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激动到不行,一紧张把腰刀都配错了方向,惹得队率把我一顿好骂。年轻人嘛,有股子冲劲才好呢。” 周行齐武两个人隐晦的互相看了一眼,皆从彼此表情中读出了自家将军在说谎这个讯息,又默契地迅速恢复了原状。 纯属胡说八道!以将军的严谨,从来只有她训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来训她。一听就知道是编出来骗人的,偏偏这些傻子还信了。腹诽归腹诽,这两个家伙可是没胆子揭下自家将军一本正经的编故事骗人的面具。 参军还差不多。 别人知不知道将军之间的关系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两个一直跟在身边的亲卫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两人间远超常人的关系。不过即便是参军也只能嘴上说说。反正根据这两个人拼凑出的信息,每次参军说完小骗子之后都没声了。但是将军用什么法子搞定牙尖嘴利的参军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老年的周行在和史官讲述他这两位传奇的上司生平时才反应过来,当年那若有若无,却总被他们认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口水声,是真实存在的。 旁话自不必叙,总之现在这些在营帐里喝酒的世家子弟听了花木兰的话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走下神坛的人才会有烟火气,主动走下神坛更会让人心生好感。 若说这些人最开始来投效花木兰的目的是混些功勋,和花木兰相处时总带着那么一点放不下架子的傲气和挥之不去的淡淡自卑,除了来接受任务,都不会和花木兰有太多的交集。那么经过花木兰这几天有意结交之后,彼此间的隔阂都慢慢消除了。言行间都少了那份拘谨,变得自然洒脱起来。现在要是没有那不长眼的特意挑破花木兰的出身,任谁都不会把花木兰当成寒门出身的将领。 花木兰身处其间自然不知道她已经在潜移默化之间被祝英台调教得如此优秀,举止行动之间已有了世家子弟的做派。可在旁观者看来,花木兰就是天纵之才了,年轻不说,武略才学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选,和那些帝京中高门大户的子弟比起来都不遑多让。 最最重要的是,此人年少居高位不说,还仍能不骄不躁,兼之其身世清白,家中人口简单还没有婚配,简直就是万中无一的佳婿。倘使得了这个注定前途无量的佳婿,无论谁家长辈都能开心得笑出声。再者说了,那沈家没有适龄女子相配自然就不能占着这么好的资源不放手了,在这里坐的每一个人家里都是嫡女庶女一大堆,各个年龄段都有,把谁配出去都是占便宜。 只要花木兰敢开口,他们就敢替家中长辈应承下来。那怕不能立即成婚,先把名分定下来也是好的。 可惜这人无完人,花木兰在任何方面都是才思敏捷,能举一反三。唯独在这情感之事上说她一窍不通算都是客气话,说难听点就是个榆木疙瘩,把话挑明说了都能不明白,一直在环顾左右而言,怎么都不会有正面回应。 依世家子弟的观念,花木兰这肥水是万万不能进了外人田的,他们公认的领头羊沈家家中又没有适龄女子,所以也只能被他们这几家招揽为婿。此次北伐,将门世家中有点出息的后起子弟都来了,只不过跟着沈云这边的都是庶出,在天子面前混脸熟的都是嫡出而已。 眼看着这仗就要打完了,两军即将会师。如果在这之前他们还没有和花木兰达成协议,两方见面后他们这些庶出的就更抢不过那些嫡出的了。这可是一个为自己谋得大树,获得家中长辈青眼的好机会。 眼下这时间是越来越少,花木兰倒是想装聋作哑,想装作根本没有这件事的样子蒙混过关。只是心急火燎的他们又哪能容花木兰这般愚钝。这不,现在就有人不要面皮了。 “花将军心怀宽广,吾等佩服。只是似花将军这般年少有为之人,还未娶上一妻半妾侍奉在侧,未免美中不足。末将……末将家中还有一小妹,年方二八,温柔雅致,知书识礼,无论是打点内宅还是匡正夫婿,都是一把好手,不知花将军意下如何?” 花木兰僵住了,她就没想到这些世家子弟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居然会直言不讳……这些人,不要面子的吗? 这和东华街下榜下捉婿有什么区别! 至于其他人,好吧,他们也在心里骂,但主要是骂刚才开口的那个人不讲道义,而不是不讲面皮,面皮这种东西,必要的时候丢掉就好了。可明明大家私底下说好了要公平竞争,那家伙自己抢跑了。 当然,现在帐内的所有人都在关注一件事,花木兰会怎么答。如果不答应,那大家都还有公平的竞争机会。如果答应了,那再娶两个妾也是没问题的吧。 花木兰:我能说不管我答应不答应,只要我家参军知道这件事情,我就死定了吗?更何况只要她接话,就会被默认为有成亲的想法,以后麻烦事就会接踵而来。 以上都是心声。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好在平时善事做的多,现在福报来了。 就在花木兰进退失据之时,前营开始鼓噪起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声音还越来越大。 花木兰治军极严,这种满营喧哗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就在其他人惊疑不定,左顾右盼地时候,花木兰已经提起佩刀带着几个亲卫冲了出去。 有了花木兰带头,这些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搁下酒杯带着亲卫冲了出去。 可等到他们冲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花木兰的身影。而且现在的情况也实在是不容乐观,因为发生骚|动的还不止他们这一片。 三军,都乱了。极目远眺,也只能看见往昔小打小闹的战场中心烟尘滚滚,遮天蔽日,什么都瞧不清楚/ 好在世家子弟中还有能稳住神,那为首的费性弟子随手拽住了一个正在奔走的小兵:“怎么回事?这三军怎么都鼓噪起来了!” 那小兵见这几个人披甲挂刀,显然非富即贵。所以也识趣地没嚷什么自己还有事,恭恭敬敬答道:“禀几位将军,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听得营中兄弟叫喊,说是什么蛮子意欲突围,攻势凶猛,已经有两位小将军从前阵受伤下来了,要咱们去支援。” “不好,那受伤的两位小将军莫非是……” “别瞎猜。”费续通轻斥道。 费续通止住了其他人的猜测,转而问起了重点:“那你们花将军呢?” “我们将军啊……”小兵扭过头张望了一会儿,指向了一个方向:“在那呢,将军已经带着几位幢主去堵口子了。” 费续通心中一惊,从他们冲出大帐到现在,前后都没超过半盏茶的时间。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人家已经摸清原委,集合好了部队,甚至已经带人去补漏了。这种对时机的把握,对危机的应对能力,对部队的掌握力,加上手底下这支精兵良将,把他们这些人绑一块都比不上。 他们得到的功劳,其实就是人家专门露出来给他们分的。 可惜了曹英环。费续通震惊一会儿之后就在心里升起了这个念头。和花木兰这种拥有非凡才能的人作对,自身被全方面碾压。就算他平时和曹英环还有几分私交,也不能违心的说一句勇敢,只能叹一句愚蠢。 费续通也只是出神了这么一会儿,旋即反应过来:“我等兄弟远赴疆场,只求为国杀敌,留名后世。当下防线危急,怎么能让花将军专美于前!我费续通愿力,可有兄弟同往?” 应和声一片:“吾等愿意同往。” ※※※※※※※※※※※※※※※※※※※※ 九十一章,呼…… 第92章 然而被众人艳羡的花木兰也有自己的烦恼。比如说现在,她就陷入了一个这阵前诸人都想陷入的烦恼之中。 因为就在刚刚,那被柔然人冲开的口子里突兀现出一面金鹰旗。在场诸人都知道金鹰旗代表着什么,于柔然人而言,那面金鹰旗代表着他们的大汗。但是对他们这些大燕军队来说,这面金鹰旗就代表着擒下敌酋这等不世大功。 几万人交战,战线绵延数里,可这柔然汗偏偏选了花木兰这边突了围,其他人就算有心,也是鞭长莫及,直好叹自己一句时运不济。就在花木兰想带人追上去的时候,阵中又响起了叫喊声:“这也有金鹰旗!” “这也有!” 花木兰迟疑了片刻,驻马回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里面,这战阵上就有了四面清晰可见的金鹰旗。而且随着柔然人打开的缺口越多,战场上的金鹰旗也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有了足足八面金鹰旗。之所以花木兰这边会出现第一面金鹰旗。不过是因为花木兰手底下的兵带不动那些世家子弟带过来的豆腐兵,最先被柔然人攻破防线而已。 这些柔然人本就是怀揣生志负隅顽抗,如今又见了持金鹰旗的人打开了他们怎么也攻不破的燕军包围圈,心中求生的渴望在一瞬间就爆发出来了。他们自发的聚集到金鹰旗旗下,朝着那些出现的防线缺口猛攻。 一瞬间花木兰手上压力猛增。 在不知道杀掉第几个狂热的攻击者后,花木兰枪杆上的红缨已经浸满了鲜血,含着大量鲜血的红缨变得极为饱满圆润。随着时间的流逝还不断在在红缨底端析出一粒粒黄豆般大的血液。 这一滴析出的血里包含了多少个人的鲜血,花木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次大战。花木兰一反常态,她并没有在阵前停留多久,而是用刁钻的长|枪荡开一片空地,接了两彪骑兵进来后就注定退到了后方,被亲卫们重重保护者。 因为此时的她还有几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比如说该如何凭借判断力和推理能力,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八面朝不同方向而去的金鹰旗内,选出一面她觉得最有可能藏匿真正柔然汗的金鹰旗。 以柔然人的直性子,撒谎和使诈的可能性都极小。毕竟在他们所信仰的父神的教导中,撒谎不诚实可算是原罪。所以这样的人就算使诈也高明不到哪去,那怕柔然汗贵为草原共主,也只有障眼法这种在中原人看来只能算入门的法子。 花木兰有九成把握,这真正的柔然汗就藏在这八面金鹰旗帜下的人群中。至于剩下那一成可能性,柔然汗依旧扮成普通人混在其他人之中,她选择放弃思考。倘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是她的过错了。不是自己不得力,而是敌人太狡猾。 想擒住柔然汗只是她身为一个大燕将领该有的野心。但她也没太执着这个野心,得之她幸,失之她命。作为人必须要学会合理的控制住自己欲望,不然在汲取欲望作为前进养分的同时,终有一天会被欲望所吞没。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一点,花木兰看得很清楚,也执行得很严格。 这八路近乎一致的人马一出现,在场的很多燕军将领就凭借自己的经验下了注,各自派出骑兵去追踪了其中一路人马。 所有人都在等着花木兰的命令,只等着花木兰命令一下他们就跟着去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斩杀敌酋。如今这仗是真的打到尾声了,作为柔然人心目中不败战神,被父神眷顾的大汗都仓皇奔逃了,对他们的打击可谓是致命的。 那种以为失败只是一时,胜利终将属于我们,不日就能回家的信念一旦被打破,勇气就随之消退,绝望所带来的坏处就一点点显露苗头。各处的大燕军以远超寻常的速度把先前撕开的口子给封好了,哪怕是平常最胆怯的士卒都挥着刀嗷嗷叫着加入了战场。 现在可是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那些失魂落魄的柔然人根本发挥不出自己平时的实力,杀他们并不会比杀一只鸡更难。而且这群死心眼还不投降,那么不趁现在这个机会把他们这些人变成功劳簿上的数据,还等什么时候呢。 不过花木兰她就不太需要这个机会了,小鱼小虾什么的她已经带着手底下的人吃了个肚皮溜圆,此时再下场也不会得到更多功勋,说不得还会因为不把机会留给其他人而遭到嫉恨。似花木兰这种将领,说什么也要派人去追一追的,不然直接退出战场他们也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 花木兰思考了很久,这才一挥手,带着手下人朝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天子和庄牧此刻正在城楼上看城下酣战,天子很喜欢这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这能很好的激起一个少年骨子里不安分的热血。若非他是万乘之尊,整天都被念叨着不可亲身赴险,他早就带着人去厮杀一场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天子那颗躁动的心,每逢战阵,天子总是要来城楼上观战不说,兴致来时还会往城下射出几箭,搞定几个倒霉蛋。 天子如今很开心。三代未竟之愿,数年筹谋之计,空前绝后之举,都在他手上实现了。一想到自己回朝后可以光明正大的亲政,史书上也会有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会流传他名,子孙后代会以他为傲,就由不得他不开心。 只是如果柔然汗这条丧家之犬逃了就未免有些美中不足。最然他很清楚有着十几路人马的追踪,柔然汗逃出生天的几率很小,但这钱不落袋,总让人不心安。 于是心里头有了计较的天子又想玩一把博戏了。 这回找上的人依旧是庄牧:“庄卿,前日里平白得了朕四十金的彩头。今日可有胆以这四十金为赌注与朕再赌上一把啊。” 庄牧是装穷,不是真穷,四十金的赌注还真没在他这个庄家大少爷的眼里,当即附和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回两个人赌得比上次容易多了,只是赌了一把抓住柔然汗的人会是京中将领,还是出自沈云的漠北军系。 三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君臣两个,没有人输,也没有人赢。或者说是都赢了。 原因么,也很简单,因为抓住柔然汗泰多,准确来说是把泰多首级带回来的人是花木兰。花木兰的身份就有点特殊了,从编制上来说,她现在是挂得是京中将官衔,每年的俸禄都是少府支应,不过是由漠北军府代为转给罢了。可从效力地来看,花木兰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漠北派嫡系。在场的人都知道花木兰是从沈云的亲兵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只不过那时的沈云还是都护。不过三四年的功夫,两个人都登上了高位,权重一方。 相较于沈云这个背后有人的国舅,花木兰的升迁经历简直称得上传奇。以寒门之身,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了羽林卫中郎将的位置不说,北伐之又中大放异彩,就凭这颗泰多的头,要是天子高兴,直接封个伯也是有可能的。更别说人家还不挑食,连斩首数这种基本功劳都没放过。 当然,就算是封伯,也只能是名誉伯,就是空有侯名,可以领着伯爵俸禄但没有封地封民的那种。不然以花木兰这个背景年纪就当了封地伯,已经足够让京中的勋贵世家掀起一场风波了。这样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对花木兰都不好。更何况花木兰年纪太轻了,才能又如此出众,必定是要压一压的。不然到日后封无可封了就不好办了。 朝中上了品级的官员都知道自家陛下的雄心壮志,北伐不过是攘外必先安内的开胃菜,打过江去一统天下才是自家陛下的真正野心。这次北伐不过是一个试验场和磨刀石。 花木兰的军功多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多到记功的军法官在统计花木兰功劳的时候都要骂娘了。这简直不是个人,是个怪物。首破柔然大营、第一个到达城池之下、聚拢兵将袭扰后方,本部斩首千余,协助其他部斩首又是千余。光看个体数据还不觉得什么,但是平均到每个士卒身上就很恐怖了,花木兰部分的斩首比是全军最高的。再加上一个泰多的头,合着这场北伐就是她一个人的舞台了,其他人都是过来充人数当背景板的。 虽然孝肃皇后曾经说过,走别人的路让别人的路,让别人无处可走。但这位爷还真不是这个路数,这位爷不仅把别人的路给踩了遍,还开辟了一些新路给别人走。不然他们去核实功劳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容易了。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不仅对花木兰半个不字都没有,还满口赞誉。他多心多问了两遍,没想到话没套出来,还差点被几个性急的公子哥施以老拳,最后几乎是逃出来的。 这能打仗还会做人,上头又赏识,不扶摇直上就有鬼了。 第93章 花木兰会扶摇直上这件事当然是肯定的,只是正应了那句好事多磨的古话,过程并不是太顺利。 准确来说,这前半段还是很顺利的,不顺利的都集中在庆功宴的后半段。庆功宴在昔日柔然汗庭的王庭里举行,说来也是世事无常,不久前泰多还在这里与各部歃血誓盟,立下血洗哲落城的豪言壮语。如今就成了死敌大燕的庆功场所,美酒与烤肉的香气充满了整个王庭,把城外大战所造成的冲天血气都冲散了不少。 庆功宴没有对服饰做出要求,花木兰也换下了这半月来从不曾离身的的犀皮甲,从行李里翻出了祝英台特意给她准备的深红色牡丹暗纹袍、系革带、配香囊折扇、戴玉冠、脚踏一双乌金虎头靴,收敛了身上的锐意,就像一个寻常的世家公子,和他人推杯换盏,接受往来之人的恭贺,无论她认识还是不认识。好在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家学浅薄,对礼仪的要求也没有那么严格,以花木兰在祝英台那学到的本事还能够应付。 宴会正式开始后,花木兰就待在了刚刚相熟的世家子弟圈子中,等待天子的召问。没错,就是天子的召问,这件事沈云已经派人和她通过气了,要她早做准备,莫在御前失礼,失去这个大好时机。 天子高坐雄台,自下往上看,天子的半个脸都被冕旒遮挡,就像被一团雾气笼罩,无论什么人都看不清天子的表情。 今日始知天颜难见,天威难测。临深诚不欺我也。 在虚无但厚重的帝王威势面前,花木兰就像陷入了沼泽之中,每动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牵动浑身每一块肌肉。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满身杀伐是万万不能现出来的,只能将杀伐掩在内心。 可即便是掩在内心,也如鹤立鸡群。天子本就有心观察花木兰,朝下看去,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穿红袍的花木兰。但见花木兰腰若青松,面容平静,即便面容模糊,但自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 天子一看便心生欢喜,愈看愈欢喜。和那些战战兢兢,吃什么都像在观察的世家子弟相比,花木兰就要坦然的多,在观舞的同时也没耽误吃喝。 开场舞毕,花木兰就在那些世家子弟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坦然出列,站了大殿中央,听候天子问询。 问题也是花木兰早就知道并思考过的,只是这场下作弊的事情不能放到场面上来说,只得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回禀陛下,臣并无未卜先知之能,之所以能取得泰多首级,全是靠着推断。” 天子来了兴趣:“哦,推论?” 花木兰急忙把先前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好教陛下得知,臣的确是靠得推论。那泰多狡诈,固使八面旗帜分头突围。然万变不离其宗,那泰多志气非小,若得突围,必是想东山再起。臣私观路径。见那八路中又有五路都是往荒郊野外去,泰多必不会选择。” “那,剩下三路呢?” “那剩下三路中,乾、巽两路的去向是往枯耒部与塞任部,都是聚众上万的大部落。前些时日我等围泰多时,他们尚且作壁上观,不施援手。如若泰多前去,必是凶多吉少。唯有震位,那方只有一个不足千人的小部落在此,那泰多若从震位突出,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得还能以客凌主,卷土重来。” “爱卿往震位去得原因朕已知矣,只是往震位去得将领也有不少,怎么就你抓到了泰多,其他人却一无所获?” 此话一出,当即有人叫嚷道:“是啊是啊,花将军,我也往震位去得,我还比你快,怎么就没找到泰多呢?而且这一一路上都没怎么见到你。” 说话的是漠西军里出了名的直性子杨山开,也就他这种混不吝,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才不会让花木兰觉得这话里充满了满满的恶意。 对着这种直性子,花木兰自然是实话实说:“那是因为杨将军走的是大路,我走的是小路。” 这回天子没让杨山开把话给抢过去了,继续发问道:“那花卿怎么知道那泰多会走小路。” “禀陛下,那柔然军被我等围困,已是断水三日了,所以这些人才会不要命的突围,臣追出去的时候想到今日蛮子大营并未生起炊烟,想来是并未饮食。突围后的他们定是人困马乏,必是要找地方进食。下臣循此思路,便沿着小路有水井河流的地方开始搜索,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泰多。” “这番推断果然是缜密非常,毫无破绽。”天子听后也抚掌笑道。 可是天子从来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他的恶趣味就在于一直试探这些拥有潜力和能力的臣子。这不,花木兰也没能逃过。 “那么,花卿家,假使你这番推断错了呢?” 在沈云庄牧这些被天子戏弄惯了的臣子都在为花木兰捏着一把汗的时候,花木兰说话了。没有任何迟疑:“纵然臣错了,可陛下麾下人才济济,必不会令此獠逃脱,让陛下失望。臣只是适逢其会,全赖陛下圣明必有,元帅恩遇提携,同袍鼎力相助,下属尽用其能而已,实不敢居功自傲。” “好,好,好!”天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这个答案是深得他心了。 “沈卿,你为朕培养了一位良将啊!” 一直都在等着的沈云急忙出列,口称不敢。 “此次北伐大获全胜,沈卿你功不可没。这样,张望,拟旨,征北大元帅沈云功勋卓著,深得朕心,着其升任为帝京九门提督一职,随朕一同返京。” 沈云听后抱拳想说什么,却被天子给打断了。 “沈卿不必再说了,你为本朝担起漠北这幅担子太久了,更何况沈卿你还立有大功,有功不赏,非明君也。朕不能让后世人说朕苛待功臣,沈卿就不必推辞了。再说了,朕的嫡长子已经出生了,朕可不想他一直见不到他的舅舅。” 心情很好的天子还说了一句俏皮话,引得众将纷纷离席叩首:“恭喜陛下喜得皇子。” 如此三呼毕,天子重新把目光投在了花木兰身上。 “沈卿一走,这漠北的位置就空了下来。花木兰,朕问你,你可有胆子接下这幅担子?为朕击破胡虏,镇守边疆!” 沈云还喜气洋洋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天子来横插了一脚。 其实他早就知道,只要妹妹诞下皇子,这漠北他就待不下去了,刚才那番作态不过是演戏。不然这成什么了,主君年少,外戚权重,在外拥兵自重,让主君时刻处在清君侧的焦虑之中吗?只要沈家没有造反的心思,这漠北都护的位置他就得让出去。不过要让他们沈家放弃经营了两代人的地盘还是比较难的,至少沈云有点舍不得u,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继位者。 在沈云千挑万选后,花木兰成功入了他的眼。此人有勇有谋,家势贫寒,即便自立派系也只是一个随时能拍死的小山头。只要他适时在庆功宴上举荐花木兰为漠北都护,把官场上最重视的举荐之恩给坐实了,再让叔父收其为义子,花木兰就算绑在了沈家的战车之上。沈云相信花木兰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即便到时候花木兰心里再怎么窝火,还是得乖乖的替沈家经营漠北这块基本盘。 可是沈云怎么都没想到,这回出来摘柿子的会是天子。看来天子为了自己的儿子也是煞费苦心,看这样子不仅是要让沈家回到帝京这么简单,这是要涤荡沈家在漠北的影响力啊。说不定天子还想对军方势力洗个牌,沈云不无恶意的猜测到。 沈云觉得自己喉咙有些涩,一直在家族庇护下过得顺风顺水的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无力感。难怪他修书给叔父的时候得到了一句评价,说他想法却不易施行。现在的他明白了,这世上不止是他一个人聪明,也不是什么人都会让着他,什么事都会按照他的想法进行下去。 不过沈云并不沮丧,因为早就料到这种情况的沈冲在信的末尾还给他留了一句话:“世上未有五百年强盛不衰的王朝,却有千年流传不绝的世家。” 在沈云愣神的时候,花木兰已是一步跨出,叩首于地:“陛下厚爱,臣不敢辞。唯有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信重。” “好,果然是骁勇敢战花木兰。不过你听清楚了,朕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个漠北城,而是漠北、雁西、哲落三城,你也不是什么都护,而是代朕狩边的大都督,正一品下的官阶。花木兰,朕再问你一次,你还敢接下这幅担子吗?” 如今天子对花木兰是一百二十个满意,他正愁自己亲政的时候找不到帮手呢,花木兰就适时冒了出来。那副自信的样子就是让天子给她加担子,而且漠北近五年都不会有边患,就算花木兰真搞砸也没关系,就当他千金市马骨好了。 “只要陛下敢给,臣就敢接。” “好。花卿你也是正一品的官阶了,国之柱石,可你这名中木兰二字在我鲜卑语中是富裕之意,未免流于世俗。停停停,朕知道你想说父母赐不敢辞的话,朕不会改你名姓的,这样吧,朕就好人做到底,给花卿你赐个字,如何?”天子秉承要么不做,要么做到底的祖训,决定好人做到底,把花木兰培养成自己真正的心腹。 他是天子,是规则的制定者,也是不受规则拘束的人。相比于世家那种扣扣索索的利益交换,他有足够的资本任性。看上什么,用钱砸回来就行了。 天子想了一会儿,朗声笑道:“朕听闻卿在家中排行第二,这首字就用仲吧。这次字嘛,卿父只想卿富裕,然卿如今据高位,掌符章……这样,卿的次字就用符字吧,以补卿权位。” “臣谢陛下赐字仲符!” ※※※※※※※※※※※※※※※※※※※※ 当官啦,当官啦! 下一章会京城搞事情啦! 第94章 斗转星移,不觉间已是三年倏忽而过。 这天又是漠北城一个平常的清晨,已经穿上绯袍的祝英台疾步走入了都督府。比起当初那个冷冷清清,加上她们两个都没有二十个人的的幢主府,如今都督府可是人声鼎沸,祝英台这一路走过来,站在路边的朝她行礼的人都不下二十个。 穿过三道门,祝英台终于见到了正在咬笔杆的花木兰。一见花木兰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又犯了这咬笔杆的毛病,连额上薄汗都来不及擦,沉着脸就往室内走去。 以前的几个亲卫都随着花木兰升官被放到了军中带兵,现在站在门口的亲卫都换了一批。不过这些人都是周行亲自调教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一点都不比他们的师傅差。一看功曹脸色欠佳,多半是要把大将军教训一顿。这种场面可不是他们能看的,赶紧踮着脚悄悄地走了。 总之不管有人没人,都不能阻挡祝英台教训自家不听话大将军的脚步。 “又吃笔杆。”祝英台劈手夺过了花木兰手中的毛笔。 花木兰没敢看自家功曹,而是捧着一张纸作痛心疾首状:“哎呀呀,我好不容易写出来的贺表,这下好了,全花了,又要重写。” 祝英台乜她一眼:“仲符你别装了,你哪篇贺表朝章不是我代笔。” “这篇是给天子的述职奏章啊!交由临深你来写,难免有所疏漏。”花木兰心疼的吹着纸,委委屈屈解释道。 “那也行。”花木兰正在诧异自家功曹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就被祝英台一句轻飘飘的话打入了冰窖:“不过这次的奏章就不必交给我润色了。” 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变色的花木兰这下是真吓得不轻,连脸上那秦远特意给她制作的假胡须都在微微抖动。 花木兰偷觑一眼,见堂前亲兵已经溜走,当即就要涎着脸去缠磨祝英台。 祝英台理也不理她,只是把背后的公文袋摘下,取出一叠公文来。 “帅印在这呢。”花木兰尴尬的把手抽回来搓了搓,伸手在桌上的一个暗扭上一摁,弹出一个暗格来。 祝英台也不问,取出帅印就用。待到所有的公文都被盖上鲜红玺章后,才拍拍手对一旁的花木兰说:“你也不必写完之后再找我润色了,太麻烦。不如抽个空你述我写,还得便宜。” “好。”一番话说得花木兰脸色初霁,连连点头。 果然论刀子嘴豆腐心,没人比得过自家小功曹。 趁着堂前亲兵不在,两人又说了会闲话。 “木兰,此次陛下万寿,你回京述职,可准备好了?” “论及自身,咱们当然是准备好了。这几年多亏英台你经营有方,这方圆千里的住民都乐意来咱们这做生意,加上刑部的卫论道当初在北征之中和我结下了交情,凡是符合咱们标准的流民都优先往咱们这送。所以这几年的商赋口税都远超咱们接手的时候,这钱除了招兵买马清剿柔然余孽,京里的六部十二司,只要不和咱们作对,每年都有一份贺礼,到如今也算是喂熟了。按理来说,我这次回京述职应是万无一失,只是……” 祝英台一直在打理三城的经济账,这三年的状态就是她往上收,花木兰负责往外花,彼此间相互联系但实际关系却是相互独立。十分相信花木兰把每一分钱都花到了刀刃上的祝英台一听还有花木兰说了只是,当即有些慌:“只是什么?” “只是在感慨咱们把原漠北督军秦黎赶走的有些早了。” 祝英台无法理解花木兰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当即就炸毛了:“那贼子,面上文质彬彬,背地里却喝兵血刮民脂民膏。这样的人我只恨没得到机会早些除去,仲符你居然在感叹咱们把他赶走的早了?” 从语气上来听,祝英台着实是非常生气了。但好在三年的时光并没有虚度,如今的祝英台那怕是再生气,声调还是不高,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负气 少年,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可怖,还会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 花木兰也不是全知全能毫无缺点的神,身上还带着烟火气,尤其是这几年和祝英台朝夕相处下来感情日笃,连脾性都变得活泼了不少。当即伸手揉了揉祝英台的发髻,笑道:“临深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仲符你什么意思?” “前日邸报,说丞相李腾烨病重。户部的高森七日前给我的信中也说到了这件事,咱们这位朝廷柱石如今都是靠着药石吊命,应是时日无多。要是咱们晚一点吧秦黎弄走,也好从他口中得知一点丞相派的消息,不至于事到临头一无所知,全靠自己瞎摸索。” 祝英台反应也是快,看了花木兰一眼,只见对方都是满脸愁色。花木兰毕竟是根基浅了点,除了可以称雄的兵力之外,情报系统那是差的一塌糊涂,出了漠北是基本抓瞎。至于为什么?现如今培养一个识字之人就要花费巨大的心血,更何况是一个出色的情报人员。两个啥都不知道人能在三年之内把情报系统的草台班子搭建起来掌控漠北已是极不容易,更别说把情报系统铺开了。 三足鼎立,三足鼎立,以前丞相、太尉和帝王宗室为三派,彼此合作,相互制衡,这才保证了朝廷这艘大船方向不歪,而且速度极快的向前驶去。如今这其中一足已是摇摇欲坠,后起之人又无一可担此重任,这天下如今该驶往何方,就很令人担忧了。 不管怎么样,两个月后的花木兰还是带着人到了帝京,去朱雀大街的兵部报备了职司,办理了手续之后,花木兰就带着漠北的特产满帝京转悠,出手十分阔绰,短短三天时间就得了一个散财将军的称号。 天子万寿节将至,整个帝京都张灯结彩,一派喜庆。花木兰也装着毫不知情的模样和以前在北伐中认识的世家子弟交游,从中套出了许多不知真假的消息。但是即便是这些不明真假的消息,也没有一个好消息。 在帝京喜庆热闹的湖面下,潜藏着无数的礁石和能把一切都撕碎的漩涡。 万寿节前三天,天子罢免了国舅沈云九门提督的官位,并密诏花木兰入宫面圣。 ※※※※※※※※※※※※※※※※※※※※ 大家在评论里哈哈哈可以,讨论剧情也可以,只求别把我夸那么厉害了。 十二这个人心里很有ac数,对过分夸奖比较过敏。 谢谢诸位配合,十二在这给您鞠个躬。 第95章 三日后,正是天子寿诞。 寅时四刻,花木兰就从驿馆的床上爬了起来,自去鞠了一把凉水净面,抖擞精神之后又用柳枝蘸着青盐刷了牙。接下来就是束发戴冠,换上官袍,把自己打扮的光彩照人。当然,今天并不是单单穿了官袍,得了提醒的她还在内里罩了一件软甲。 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后,已是卯时初刻,天光破晓。 花木兰现在的官阶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在驿馆其他小官艳羡的目光注视下,花木兰带着亲卫骑着马大摇大摆从驿馆正门走了出去。直奔午门。 到了午门,花木兰把缰绳扔给了亲卫,整理衣冠之后施施然往左边的门洞走去。与礼部官员勘合官印后,年轻地不像话的花木兰就穿着一品大员才能穿着的紫色麒麟袍服,跟在礼部官员站到了她该站的位置上。 位置还挺靠前,花木兰低着头数了数在她前面的官靴。也不多,就十三双。而且这十三双里边还包括一些开国元宿,刨除那四个作为家族和国家顶梁柱的老怪物,这大燕朝能排在她前边的武将就九个。这么一看,花木兰的在大燕朝的武将中的地位也就刚好挤进前十,乍一看也就马马虎虎,不高不低。 可大家伙别忘了,这是忽略了年龄的算法。要算上年纪,花木兰可是全朝廷唯一一个在三十岁之前就官居一品的武将,别说是在这承平日久的当下,就算是当年太|祖爷平定天下那时候,三十岁以下的一品武将也一个都没有。这古往今来,他们能叫出名姓的少年将军,亦是凤毛麟角。在花木兰之前,最脍炙人口的少年将军就是冠军侯霍去病。 可惜早逝。 花木兰知道朝中有很多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直接宰了她,再以身代之。可惜了,这些人没花木兰有本事,也没花木兰运气好。即便是大仗小仗打了不少,功劳也没得到多少。再说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花木兰一样,在立大功的时候,刚好遇见一个根本不需要占功劳的主帅。 所以甭管是谁,看见花木兰这身紫袍,都得礼敬三分。 天子爱将,得罪不起。 人人心中都有小算盘,花木兰也不例外。所以别看她现在站在队列里抱着笏板一动不动,眼珠子也没有乱转,看上去老实地不能再老实。但这心里的小算盘一点都不比别人算的少,别人琢磨着怎么把花木兰给踩下去,花木兰则在心里盘算着今天这场宫宴后在场之人还能剩几个。 在乐官奏起的雅乐中,文武百官分列两班,朝高坐在御座上的天子祝贺。 宫宴开始后,这菜流水价的送了上来。花木兰只是动了动筷子,一口都没往嘴里送。不是她不饿,而是她不想。没别的原因,关键是难吃。做皇帝一个人的菜和做上千官员的菜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前者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至于后者嘛,只要熟了你就凑活吃吧。 花木兰官阶高,好处还是有的,在殿内吃饭的她,菜端上来至少是熟的,热的。至于在外面吃饭的那些级别不高的官员,菜送过去都得凉了,熟不熟就更在两可之间。而且哪怕菜不好吃,也得装出一幅十分好吃的样子狼吞虎咽,不让就等着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御史扣上一个大不敬的帽子吧。 在用筷子把自己面前那道冰糖肘子的肉皮上戳出第十八个洞的时候。花木兰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臣李腾烨,代表列位臣工祝贺陛下圣寿无疆,。” 得,戏肉来了。 花木兰斜着眼借着眼角余光看着那道颤巍巍,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干瘦身影,心里一阵感叹。这人世间不仅有人善被人欺,还有风水轮流转。昔哉韩信少年时受嗟来之食,人皆不耻。可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和野狗争食的落魄之人会在日后飞黄腾达,官封淮阴侯呢。 放在早几年,花木兰是想也不敢想自己会有资格参加万寿节,更不会想到她竟然会用悲悯的眼神看着那个作为朝廷巨擘的丞相。子孙不肖,为之奈何? 别人不清楚,花木兰心里可是门清。今日,就会是李腾烨这轮太阳散发光辉的最后时刻了。 把放在案几上的手抽回,花木兰的身体在以一种极为缓慢地速度改变姿势。这一切都进行的无声无息,花木兰的观察也告诉她,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到了她这。 只是在她把藏在宽大官袍下的身体悄悄悄悄拉成可攻可守的弓形时,在生死间领悟到的第六感突然告诉她,有人盯上她了。那种感觉十分玄妙,花木兰甚至能通过这种感觉判断出盯上自己的是斑斓猛虎还是雄健的苍鹰,这回的感觉是潮湿中带着一丝丝腐臭的腥气,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不舒服。 这种感觉如果非要用什么动物来形容的话,花木兰会选择蛇。 被人盯住的花木兰没有动,蛇这种畜生性格古怪,你不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只要跑,势必会激起这种畜生的胜负欲,它会用尽一切办法杀死敢和它作对的人类。 很快,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就消失了,仿佛刚刚那让花木兰感到不舒服的敌意只是错觉。但是花木兰知道这一切远未结束,无论是她还是那个藏在暗处的此刻其实都在等,等那杯祝寿酒喝完。 “啪嗒”,这是玉杯坠落在大食地毯上发出的轻响。花木兰偏过头,瞳孔由于惊讶不可控制的张大。 这是她从军后第一次失败。 与她和天子的预想计划不同,本该饮下毒酒倒下的李腾烨浑若无事,年轻力壮的天子却脸色散发出不自然的潮红,双手撑着御案才勉强没有倒下去。本该保护天子的近卫一刀砍翻了打算呼救的张望,坐在上首的沈云也被一个突兀冒出的黑衣人用匕首扎了一刀在小腹上。更别说武勋贵族的其他人了,他们要面对的是工部新近改造过的破敌弩。 但花木兰终究是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即便是分心二用。身体的本能还是让她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被她一脚踹飞的案几带起满天汤水,也挡住了那支从房梁上射出的弩箭。趁着这个机会,花木兰猛地弹开,如同一只矫捷的猎豹,窜到了大殿的门边,从靴子里掏出一个管状物。 “那是令炮箭,快阻止她!”半死不活的李腾烨不知从哪来了力气,拍案而起,须发皆张,朝着房梁上的弓弩手大声示警。 兵部新近改造的破敌弩发射出的弩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正在拔出引线的花木兰冲了过来。 在强大动能驱动下的弩箭射中了花木兰的左臂,饶是她穿了甲,也被带着退了几步,险些被钉死在门框上。那种灵魂都要被撕裂的痛苦更是让她几近眩晕。好在令炮箭成功发射了出去,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外头广场上的乐声,把这场几乎无人发觉的杀戮给告知于众。 来不及思考,花木兰拼近全身力气冲到了门外。再不走就真的会被破敌弩给射成筛子了,大殿内那么多现成的例子摆着呢。在那些嘴角还带着汤汁的官员惊惧的眼光中,花木兰边跑边扒下了被血染成深紫色的麒麟官服,咬着牙把钉入左臂的弩箭给硬生生拔了出来,带起一块足有四分之一巴掌大的皮肉。 花木兰也不看,随手就把弩箭丢了,正中一位官员的案几上的鸡汤中。金黄色的鸡汤就慢慢带上了殷红的颜色,带着血腥却妖异的美感。 “真虎将也。”一位目睹了全过程的翰林下意识赞道。 就在殿外还开始躁动,无头苍蝇般猜测大殿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片血腥狼藉的殿内却发出了咆哮声:“都是废物,快去给我抓住她!”眼见还有漏网之鱼,李腾烨是被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里生烟,重病下都吼出了声。 此时却有一个黑衣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从紧身衣展露出的曼妙曲线和露在外面的一双美目来看,这是一个女子。 “李丞相,何必动怒呢?花木兰即便逃出去也搅不起大浪。当务之急还是让昏君写下传位诏书,对了,也麻烦沈大将军把九门提督的军符交出来吧。”刚刚走出来的黑衣女子却用着不可置疑的语气强势接管了场上的主动权。出人意料地是。李腾烨也乖乖的听了话,没有再派大部人马去追花木兰。 “你到底是谁?”年轻的天子抬起头,死死盯住了那个被当作了主心骨的女子。聪慧如天子,自然就知道了眼前的女子才是幕后主使。 “我嘛?”女子青葱般的手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尖,发出了一句清纯中又杂着妩媚的腻呼。这句话让在场很多男人都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邪念,把胯往后耸了耸,生怕露出丑态。 “你这昏君虽然昏了些,但也是一国之君有资格知道我的身份。那昏君你听好了,我是柔然的大巫。”那女子边说着,边扯下了面罩,露出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 倘若祝英台在这,定会发出惊呼,此人不就是昔日的赛月公主依琪吗! 可惜祝英台不在这,没人把依琪给认出来。 所以天子咬牙关骂了一句:“你胡说,柔然已经近五十年没有大巫了。” “所以师妹才是不世出的天才,是被师傅圈定的人选。”刚刚给了沈云一刀的黑衣男子丢弃了沈云,用白色的素帕嫌弃的擦着自己手上的血。 “文野,怎么会是你?”沈云捂着血如涌泉的小腹伤口,支起半个身子冲着黑衣男子说道。” “怎么不能是我?”黑衣男子也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因为长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异常的脸,那双眼白多过眼仁的眼睛让他整个人显得无比狠辣。 “父亲当年就不该救下你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长大了还噬主!” “沈将军您这就说错了,我这可不是噬主,而是忠于部族。还有,不要叫我文野,这个汉名令我感到恶心。我的柔然名字叫做呼尔温。是柔然代代相传的巫族,我的祖父,就是上一任大巫,因为他算到家园日后会有一场灾难,待到大灾过去后才会有有金鹰振翅而飞。这才和师傅商议暂停了大巫的传承,而在我被师傅抚养到十岁时,师傅终于把我i送到了你们父子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倒是你,蠢笨如猪,这些年对我言听计从,一直和李腾烨斗得死去活来。只是可惜,你们两个没斗到内讧。” “对了,这个不时之需是说未来的大巫会带着我们消灭你们。”呼尔温的眼神很冷,他看着这殿上这两个还能喘气的人,就像在看两只等待宰杀的羊羔。 “昏君,你很聪明。”一直盯着天子的依琪赞了一声。 “你们的……师傅,叫百里屠吧。” 对待将死之人,依琪很有耐心:“你没有猜错。” “还真和皇祖母日记中推测的半点不差呢,百里屠那个老不死的还真能因爱生恨,把一辈子的心思都用在如何恶心咱们大燕上。” “昏君,你说什么呢!”呼尔温平生最是重师,一听就急了。 依琪却止住了呼尔温:“让他说完。”在草原上,大巫的地位极高,作为和王权相抗衡的神权领袖,说大巫和柔然汗平起平坐也不为过。所以呼尔温再怎么不忿,还是乖乖退下了。 重新回到了当年那种一令既出,无有不从生活的依琪沉稳了不少。这几年她带着侄儿在草原上颠沛流离,部族被那些野心之徒削弱,过得极其凄惨。要知道这三年花木兰可是一点没闲着,一直在率部疯狂绞杀柔然部族,将其各个击破后就扩展商路,收了商税就就继续招兵买马,然后继续绞杀。 在花木兰兵锋威胁下,柔然各部族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身上带着金鹰血脉的依琪更是受到了重点照顾。在这种情况下,依琪为了自保,在三个月前通过了非人的考验,成为草原上新一代的大巫,并且把自己侄儿扶上的可汗的宝座。 得到了自己师傅遗书的依琪,辗转联系上了已经被沈云依为心腹的呼尔温,带上不甘心就被这么削弱的世家,在天子的万寿宴上演了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换酒,武器和埋伏都是在呼尔温的借着沈云的名头一手操办的。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被自己心腹背叛的沈云如今已是出离愤怒,只会重复这一个字,如今他恨不得把自己这双眼珠子都挖出来,好赎去自己的罪孽。 “沈将军此言差矣,论起乱臣贼子,又有谁比得过沈将军您呢?您可别忘了,这期间所有文书盖得大印都是沈将军您的呢?” “你……来人啊……来人啊!” “沈将军,您还是不要再费力气了,你莫不是忘了,您为了今日之事,特意撤去了殿前侍卫,还把那些不入流的小官都安排在了殿外广场之上吗?只要一百人就能把他们都围起来。所以您现在就算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您的,所以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毒药的药性开始发散,天子的脸色从红晕转为乌青。 ”咱们的陛下好像是累了。李丞相,还不快把圣旨给陛下看一下?” 一份被拟好的圣旨很快就放在了天子面前。 天子睁开困乏的眼睛,勉强看到了绢布上写的字。然后天子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 “李腾烨,朕还真没有杀错你!你除了弑君,居然还要把整个漠北都割让给柔然,让北地四州重新处在柔然人的威胁中!似你这等既无忠于君父之心,又无泽爱万民之义的无耻之徒,日后又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我华夏先祖!” 李腾烨被天子这番话骂得面皮涨红,一个字都不敢说,还是呼尔温给他解了围:“呸,你们鲜卑人一样是蛮子,和我们柔然有何区别!” “呼尔温,你的书也的确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当今陛下束发右衽,习我华夏之礼,书我华夏之文,又怎么不是华夏苗裔!似你这等左衽披发,忘恩背义,人面兽心之徒才是蛮夷!” 沈云这番话正中呼尔温软肋,恼羞成怒的他当即一脚踹了过去,把沈云踹得翻了两个跟头,更是进气少,出气多。 而三个话事人中年纪最轻的依琪反而不为所动,冷静开口:“拓跋乾元,事到如今,你还是把传国玉玺交出来吧,免得再受苦头。你要知道,就算你不告诉我们,我们也能找得到的。” “不必了!”依琪只听一声大喝,变故陡生!中了她牵丝之毒的天子此时本该全身骨骼僵化,动弹不得,却在突然间摘下了自己的腰带抖成了一把软剑,暴起发难,杀了李腾烨。 “朕承祖训,大燕只有站着死的君王,没有跪着生的子孙!”言罢,自刎而死。 “陛下!”沈云悲呼一声,稍一思索也鼓足余勇撞向了金阶! “不要!”依琪勃然变色。 可惜已经迟了。撞上金阶的沈云当场气绝身亡。 倏忽之间,情势急转直下。 原定计划被打乱,依琪也是心乱如麻。她倒是可以再写一份圣旨盖上玉玺,可最好控制,也最好拿来背锅的李腾烨已经被杀了,沈云也随着去了。大燕三方势力的掌舵者全死在了这个大殿中。那么急切之间又让他去哪找一个可以控制的傀儡呢?韦仪堪吗?资质倒是可以,可是这人狡猾的和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品出苗头的他连万寿宴都称病没来。说起来要不是韦仪堪的态度太过暧昧不清,不肯给李腾烨一个保全他家族的肯定答复,李腾烨也不会找上她们。 至于李腾烨的那几个儿子,则被依琪直接忽略了,一群酒囊饭袋,难堪大用。 依琪这边陷入了纠结之中,那边花木兰则是忍着肩伤干掉了四个追兵,循着记忆跌跌撞撞到了东宫。 ※※※※※※※※※※※※※※※※※※※※ nice啊,都死了。 这个急刹刺不刺激?漂移溜不溜? 接下来就要把前面的伏笔一个个给解开了,请好好夸奖我! 谢谢(嚣张叉腰) 第96章 解决了背后那几个麻烦的追兵后,花木兰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喘一口气。扶着东宫的院墙,花木兰忍着因为失血过多而带来的眩晕感,撕下一节下袍,手牙并用将其绑在了左臂上,暂时缓解了流血不止的症状。但是多年的军伍生涯告诉她,现在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花木兰并不知道庆云宫内的情势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结果并不会好,两者间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还有没有发生而已。 这决定了在厚重云层中酝酿积蓄力量的惊雷会在什么时候劈下来,也决定了花木兰是否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留下的底牌翻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今上固然是一个可以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帝王,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今上也是一个舐犊情深的年轻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在今日变故中不受到一丝伤害,天子专门下了圣旨召见了花木兰,把她此次进京带来的一百五十名家世清白,和三方都没有关系的亲卫临时调入东宫充当了侍卫。 事实证明,天子这个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花木兰一路奔逃,早就感觉到了这宫中的气氛诡异到了顶点。这偌大个皇宫,她一路奔来都没见到一个侍卫。别说侍卫了,宫女太监都没见到一个。花木兰好歹还当过一段时间有名无份的羽林卫中郎将,自然知这道宫墙之内的防卫该是何等严密,万不可能出现这种这种仿若空城的现象。 那么剩下啦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宫里的羽林卫都被找借口调出去,暂时造成了这幅状况。 来不及细想,花木兰叩响了东宫的门环。 “将军!” “我没事……莫做小女儿情态。周东一,去,把咱们放在外面的夜不收都唤回来。宗柏轩,别愣着了,去给齐武传军令,让他把所有人都汇聚到这东宫正殿来,我自有作用。” 两人自去忙碌不提。这厢花木兰也实在是没有时间整理自己仪容了,顾不得自己的左臂还在不在滴血,拖着沉重的身躯朝着东宫走去。 按庆典流程,天子在庆云宫接受了群臣朝贺后才会摆驾东宫,和家人、宗室吃上一顿“家宴”。所以现在东宫里是热闹非常,各家宗室都在疯狂讨好着一个才三岁多的小屁孩,想借此获得皇后娘娘赏识,好等会替他们在天子面前美言两句。 但是这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很快就被一个浑身血污的人给打破了。往来侍女见到这个人大步进入宫殿时都骇然欲倒,果盘、珍馐、佳肴都纷纷坠落到地上,随之尖叫声大起,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一个有着国字脸,看起来颇有威严的宗室老者当即拍案而起:“大胆狂徒!你也不看看这是何等地方,怎容你在此撒野惊扰凤驾!左右,快把此人拖出去!” 花木兰并未理会这个老人,只是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 “臣,漠北都督花木兰叩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这是沈霖这几年来第二次见到花木兰,前一次是花木兰来东宫交解亲卫时,沈霖终究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隔着紗幔看了一眼和掌事太监进行交谈的花木兰,发现自己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又不安分的跳了起来。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沈霖有什么送给天子一顶免费帽子的想法。她和天子虽是政治联姻,不过天子的确对她很好。这段联姻到了后来也变成了真心相爱,举案齐眉。而且受父祖两代人影响的天子也是个专情的,以一帝王之尊,也只有一后一妃三个贵人,还不如一些世家子弟。至于位分更低的嫔妃,就是天子为了她免受言官攻讦,专门养在宫里面的,并未临幸任何一人。 至于沈霖为什么还会心动,那是因为她从花木兰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那个当初向她辞行的少年,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击破北虏,做大将军,当初的自己还在心底笑她痴,结果花木兰还真成了本朝最年轻的大将军。而当初那个想做大将军夫人的自己,已经被锁在的深宫之中相夫教子,一举一动都受到许多人的打量。 沈霖很庆幸自己在年轻时遇到了花木兰这个稳重寡言的少年,看着自己没能实现的梦想在花木兰的身上生根发芽,并且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可以让自己时不时回忆起过去。 如果说当初那个和掌事太监相谈的花木兰还能让沈霖找到当初那个少年残留的影子,现在的花木兰在沈霖眼中就是一个陌生人了。此刻的花木兰就像一只熊熊燃烧的火把,闯进了花团锦簇的花房,用自己的温度灼烧一切,疯狂且危险。 看着花木兰不自然垂下的左臂和满掌血迹,沈霖第一反应是把太子抱了过来,捂住了他那双求知欲满满地眼睛。这是出于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 看着花木兰,沈霖脑子里有了一些不好的想法。在她的印象里,花木兰一直是一个稳重的人,如果不是大事,根本不会如此失态。 “花将军平身吧,花将军国之肱骨……” “娘娘,臣此来是为求娘娘一道懿旨的。”没有任何寒暄,花木兰直接说明了来意。 好歹是沈家长大的孩子,沈霖也不是个傻子,当即反应过来现在不是个寒暄的好时机。花木兰可是该在庆云宫朝贺的朝臣,现在却满身血迹闯入了东宫,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花将军请说。” “请皇后娘娘下旨,将东宫内所有宗室都集中在两座正殿之中,方便臣派兵保护。” 沈霖陷入了挣扎之中,她的确是可以下旨,只是这道旨意下达的后果……作为一个母亲,她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虽然她怀中的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在扭动身体试图逃脱母亲的禁锢,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沈霖犹豫的空档,又是一位宗室拍案而起。 “花木兰,你莫要以为你是天子爱将就可以为所欲为!老夫是天子亲叔,断不能你在此为所……” “来人!” “在!”随着花木兰一声令下,十余个披坚执锐的甲士推门而入,齐刷刷抽出了刀。 “殿下,皇后娘娘还没发话呢!而且,我来不是和你们商量的。” 所有的蠢蠢欲动和小算盘在钢刀面前都成了废话,刚才那个还在大放厥词的宗室看着纷纷避开他目光的亲戚,愤愤不平坐了下去。 沈霖一直在观察花木兰,正好撞入花木兰那双澄澈的眸子。 一如当初。 “花木兰,你去了边军会不会想我?” “属下会一直是大小姐的亲卫。” 记忆奇异的在脑海中重叠,沈霖艰难的张开嘴唇,说出了几个字:“好,本宫答应你。” “末将谢皇后娘娘。还有,臣请皇后娘娘移步偏室,微臣有话和娘娘说。” “花木兰!” 似乎猜出什么的沈霖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捂着太子眼睛的手,起身一挥手:“就依你。” 静室中,只剩下了沈霖、花木兰、太子三个人。 事到临头,花木兰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她该怎么说?烦请大小姐出示能够调动羽林卫或是九门禁军的沈家信物勤王保驾?这真的不会被认为自己要篡位自立吗? 花木兰哑火,沈霖开口了。 “花仲符,你还愿做本宫的亲卫吗?” “愿意。” “你会保护恒儿对吗?” “自然。” “那么你想要什么?” “臣想要一件能代表沈家的信物。” 沈霖没有立刻答复。 花木兰心中一紧暗道糟糕。莫非沈家居然糊涂至此,入宫都没有给大小姐一些东西防身吗? “仲符,庆云宫……”沈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哭腔。 “臣……臣不知。但是臣一定会……” “别说了,那件东西已在你手上了,本宫相信你一定随身带着吧。” 两人之间这番云山雾罩的谈话把一旁看戏的太子给绕糊涂了,母后和地上跪着的这个凶巴巴的大臣说得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是这些字连在一切的意思他就不明白了。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转的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大臣沉默了一会儿,从腰间金鱼袋里取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在地上之后就疾步退了出去。 太子不明就里,小跑着过去捡了起来。 “母后,是一枚箭头诶。”发现了新玩具的太子一脸兴奋,却发现自己的母亲已是满脸泪珠。 停着身后房间里传来的压抑哭声,花木兰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很好,还是很疼。 摸索着手里的卒字玉佩,花木兰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苦笑。 美人恩重,不外如是。 “来人,去把亲卫里最好的夜不收叫来,本将有事吩咐他们。” 同一时间,已经召集了自己埋伏在大燕皇宫中所有的人手的依琪流露出一个疯狂的笑意:“师兄,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把大燕的宗室一网打尽呢?” 当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都被消灭,没了傀儡扶持的世家一定会让天下重新动乱起来的,那个时候就是柔然发展壮大的机会了。这么一来,可比原定计划还要收获大呢。当然,风险也大得多。只是这巨大的收益,让依琪愿意冒这个险。 京城内威远镖局,听到令炮箭的祝英台也召集齐了所有人马。 第97章 敌人到达的速度比花木兰想象中来的快的多,数量也多得多。生平第一次,花木兰在一个自己不适应的情况下开始了战斗。这种不适应无关环境,也无关她的伤势。从一个大头兵成长起来的她经历过太多比现在恶劣得多的环境,也受过比现在更严重的伤。 花木兰现在的不适应全部来自于肩上的责任,这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战斗。她的背后是现在是大燕的皇后、太子和宗室,不是和原来一样,输了仅仅是她个人的性命,还会有人为她收尸报仇。花木兰现在守护的是大燕朝的国运。 东宫的大门已经被撞破,所有用来抵挡弓弩的硬木家具也被射成了筛子。在对面这种完全不计较成本,只求杀伤的打法下,战线在一点点往后退着。身着黑袍的柔然人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把着红甲的亲卫们分割、包围,宰杀。 花木兰的心在滴血,她亲卫都是百战之余,无论放在哪都能独当一面,没有死在和敌国的作战中,却亡于阴谋诡计之下。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用人命去阻挡这一段路。因为当今天下也只有她的兵能做到宁死不退。 在隔着两道门的地方,小小的太子正瑟缩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和他一起发抖的还有众多宗室。国朝承平日久,他们这些闲散宗室也习惯了拿着朝廷发的俸禄银子吃吃喝喝,早已忘记祖辈的武勇,谁又会想到今日会祸起宫墙之内,殃及自身呢? “母后,我怕。”小太子扬起自己的肉包脸,尽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母后在呢,恒儿不怕啊。但是恒儿要答应母后,等以后长大了就不怕了啊。”沈霖柔声安慰自己的儿子。 “咻。”又是一支流矢射穿窗纸,钉在了地板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啊!”一个女眷忍不住尖叫出声。 “叫什么!本宫还没死呢!”沈霖毕竟是将门虎女,还是很能稳住场子,怒目圆睁,柳眉倒竖,把那些撒腿欲跑的人震在了当场。 不过花木兰在前殿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人数上的巨大悬殊,逼得花木兰这个带伤之人都持刀迎了上去。身边护持她的亲卫早已被杀散,刚包扎好的左臂又开始流血,把纱布染得通红。 “哐当”,又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单手持刀的她被两个黑衣人逼退了两步,刀上也多了两个豁口。 咬破舌尖,疼痛让她恢复了清醒,驱散了大脑中眩晕感的花木兰奋起余勇荡开了两把刀,把刀送进了其中一人的肚子里。 “真虎将也,难怪能成为我柔然心腹大敌。”站在一旁的观战的依琪见状赞了一句。 “可惜就要死了。”一直对大燕人没什么好感的呼尔温接了一句。 “死了好。”依琪无所谓的摆摆手,转身离去。在她看来,这场一面倒额屠杀很快就要结束了,杀了面前这十几个人,屋子里的人也就是一轮弓弩齐射的事。剩下的交给呼尔温就好,她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是时候走了。 愚蠢的大燕人也该反应过来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依琪想得没错,这场屠杀的确是快要结束了。 “齐武!齐武你个混蛋,给老子站起来!”本来是个斯文人的易绪现在如同一只狂怒地狮子,一刀劈开了两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朝着那个中了几刀的身影扑了过去。 “书袋,老子救你可不是让你回来送死的。” “你是参将,老子是参军。功曹说文武搭档,干活不累,你个混球别想扔下老子!” “可是老子真不行了,这一刀扎得老子好疼啊。老子不干了,老子要睡觉,你别想再把老子叫起来干活……”齐武一边嘟囔着,一边没了气息。 “齐武你个小婢养的,背信弃义……”易绪感觉自己要疯了,满腔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眼前这些蛮子身上。 “你丫脑袋里都是木头……”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干,今日居然开了窍!”两刀相抵,易绪的刀断了,干脆扑身上去用匕首送人归西。 “那老子也只能杀几个人为你报仇了!”易绪的突然爆发,让几个围攻他的黑衣人都面面相觑,怖不敢前,生怕自己在下一刻就被这个疯子给杀了。 他们的确死了,但不是死在易绪手里。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弩|箭已经穿过了他们的小腹,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鲜血流失的他们,还没来得及挣扎,下一刻就有钢刀在脖颈上划过,结束了他的痛苦。 “功曹!” 易绪也是一个七尺的汉子,此刻见到祝英台却像一个迷途的孩子见到了家长,哭到不能自抑。 “将军呢!”披甲对祝英台这个弱质女子消耗不小,可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的她却在易绪指了一个方向后,动若脱兔,一瞬间就没了踪影,把同来的庄牧看得一愣一愣的。 看着那个满身血污靠在汉白玉台阶上的人,祝英台的眼眶红了,要不是那胸膛还隐有起伏,祝英台就会觉得那是一个死人了。 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珠宝,祝英台上前去把花木兰扶了起来。 “哭了就不好看了,我命大,不会死的。”花木兰吊着一口气,虚弱地劝祝英台。 “闭嘴!你要是敢死,我……我就……我就……” 听祝英台我就了半天都没就出个所以然来,花木兰心下好笑,那逗祝英台的恶趣味又开始出来溜达了。 “临深你就什么啊?” 带着血腥气和热气的话直袭祝英台的耳廓,让祝英台脸色一红。偏生花木兰现在还受着伤,祝英台不能动手。 “我就陪你一起去。” 花木兰一怔,待要再问,庄牧已经迎了上来。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花木兰虚虚地靠在祝英台身上,也不行礼:“庄将军就莫要打趣末将了,还是同我一起去见皇后娘娘吧。” 通报过后,庄牧、祝英台和靠在祝英台的身上花木兰三个人一起进了大殿。 进来的是自己人,沈霖也恢复了镇定,连带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太子,也停住了哭泣,小脸绷得紧紧地。 庄牧知道沈霖现在想听什么,也未迟疑:“启奏皇后娘娘,五部羽林卫及漠北军已入驻宫城勤王保驾,娘娘和太子殿下已经安全了。还有,刚才左卫羽林军刚刚传来消息,在庆云宫朝贺的朝臣和天子已尽数遇害,还望皇后娘娘节哀,速扶太子殿下继位。” 沈霖脑子一下就懵了,听到天子遇难这个消息后,她就听不到庄牧在说什么了,最后还是小太子的哭声把她唤醒。 “花将军,你是为了一个从庆云宫逃出来的人,你告诉本宫,是谁做下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启禀皇后娘娘,是柔然人。”这话不是花木兰说得,而是祝英台。 沈霖这才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存在感一直不强的人,原以为只是一个扶着花木兰进来的小兵,没想到却还能替花木兰答话,而且花木兰还没有反对的意思。 等到沈霖注意到祝英台身上之后才发现了更多的细节,比如说她身上的甲胄绝对不是小兵能穿的。而且,这个人的气质和花木兰太融洽了,浑然天成,宛若一人。至少沈霖太习惯那个站在她身前抵挡住一切,宛若磐石的花木兰了,从来没见过这个会虚弱的靠在人肩上,把自己全部都交付出去,完全不设防的花木兰。 当然,这都是一瞬的心理活动,沈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祝英台话间的柔然人三个字身上。 “什么柔然人?” “前柔然汗泰多长女赛月公主依琪,现在是柔然的大巫。” “一个柔然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进入者重重禁宫之中,还把羽林卫都调了出去!” 祝英台暗道这曾经的情敌够聪明,她倒是很想说一句是您那笨蛋哥哥用错了谋士,身边的人是个柔然奸细都不知道,要不是自家将军机灵,今天大燕朝就要被人一锅端了。 但是祝英台不会说出来。她的将军拼死要保的是那个三岁的稚儿,她还没蠢到把这个消息说出来让那些天子一死就蠢蠢欲动的宗室知道。不然就算太子能够顺利继位,也要被这些宗室借着母家不忠的借口杀死自己的母亲,失去父母护持的小太子只能做他人一辈子的傀儡,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所以在抓到人问出事实之后,呼尔温就一不小心“摔死了”,只留了一个罪魁祸首依琪。 面对沈霖的问询,祝英台也试试垂眉答道:“是有柔然贼子偷了沈将军的九门提督印信,伪造调防文件做成了这件事。” 这么蹩脚的理由让宗室都想跳起来骂娘了,偷九门提督的印信,开哪门子玩笑呢!当九门提督这个肩负全帝京安危的正一品职位印信是街边的大白菜啊,想偷就偷啊!在大燕朝这个地方,七品县令的印信都不好偷! 不是没有人想指出,只是一对上祝英台那副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眼睛,没人敢提出质疑,至少在背后的两个漠北军没走的时候不敢提。 所以他们只能和庄牧一起三跪九叩:“请皇后娘娘节哀,请太子继承大统。 ※※※※※※※※※※※※※※※※※※※※ 你们确定呀猜我的脑洞?十二的漂移技术可是满分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墨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祝英台扶着花木兰走出东宫大门的时候。正好遇见羽林卫把状若疯魔的依琪拖出去。 见到祝英台走出来,依琪的眸子亮了起来,不依不饶大喊道:“祝英台,你过来!本公主有话对你说!” 祝英台眉头一皱,但还是捏了捏花木兰的手,示意她自己要过去一趟。 花木兰的反应就激烈的多,刚刚才拿到伤亡统计报告的她才知道连同齐武和易绪在内的一百五十个亲卫,只剩下了九个,就这九个还有五个是重伤,这辈子不是躺在床上动不得就是缺胳膊少腿,今后的生活势必会比其他人艰难一些。看着右臂缠着白布的医士兵正在忙碌的收殓阵亡将士的遗体,花木兰就恨不得把依琪这个罪魁祸首给五马分尸,哪还舍得让祝英台过去。 说祝英台不恨是假的,长久以来她和花木兰就没分过彼此,花木兰的亲卫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她的,这些也曾和她嬉笑怒骂、朝夕相处的鲜活生命就因为她当初的一个决定而折在了这里,再也醒不过来,她就想回到过去把那个自作聪明的自己给砍死。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培养对手,只有养虎为患,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把依琪给当场杀死,免遭今日之祸。 但祝英台和花木兰的情绪表达方式是不一样的,如果说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的花木兰愤怒时像喷发的火山,想迫不及待喷涌而出,灼烧一切。那么平常都在嬉笑怒骂,妙语连珠的祝英台发起火来就会异常沉静和冷漠,就好像深潭之下的漩涡,表面平静无波,水面之下却潜藏着将一切撕裂的狂暴。 “我不会让她好过的,好吗?” 花木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示意祝英台过去。 眼见祝英台过去,依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难被察觉的欣喜,可还没等她说话,祝英台就开口了:“你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也算有点见识的人,应该知道我大燕朝有一种刑罚叫凌迟吧。在你死之前,你会被渔网捆绑起来,每一块从渔网眼里透出来的肉都会被割掉。在割完一千刀之前,你不会死,每一刀落下你都会是清醒的状态。等到第一千刀,你会浑身上下会没有一块完好的肉。那个时候,你才会死。 祝英台用平和的语气的语气述说着极为残忍的刑罚,让两个摁住依琪的兵士都快受不了了。这哪里是他们想象中的贵公子,分明是还差本书册就能当判官的狠角色啊。至于阎王爷,正浑身包满纱布的在那杵着呢。 依琪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关于死亡的艺术,柔然人也有不少,至少依琪小时候就经常看“天葬”。那是一种把人的手脚筋挑断,然后把新鲜牲畜的鲜血倒在人身上吸引猛禽来活食的死法。但是看和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完全是两码事,至少依琪的骄傲瞬间就被祝英台这番话给敲去了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也被祝英台剩下的话给敲掉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省省,吾乃中原之人,还记得祖宗,绝不会自绝于天下人出仕蛮夷。不对,我是稀罕你们柔然一些东西的的,只不过你一定舍不得。比如说你那个宝贝侄儿脑袋做成的酒器,我要用这个酒器盛满酒去祭奠我漠北军死难的将士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这些蛮子就喜欢这一套。来而不往非礼也,等我回到漠北就会劝将军出兵,一定会让将士们在来年清明前喝到这杯酒。” “不,你不能……”依琪很清楚,祝英台这种人说话不是过家家,一定会践诺。那怕自己来大燕之前就为失败做好了准备,费了十二分心思保障侄儿的安全。可在这个“男人”的眼里,她所做得什么都不是。 祝英台没理会她的哀求,继续说道:“对了,你应该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被我抓住吧?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在大燕,如果用九门提督的兵符用来叫开城门代表着宫城有变。一群蠢货。” 花木兰在一旁远远望着,只见自己的小功曹弯腰对着那个恶毒的女人说了几句,原先还有力气叫骂的她很快就变得像霜打了的茄子,精气神三者皆无,变得和行尸无异。 花木兰心中好奇,问道:“临深,你对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祝英台没有正面回答,达到目的的她只是狡黠一笑:“唇舌亦可为刀剑,我给了她一点教训。” 花木兰还要再问,祝英台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转眼又是两月过去,风和日丽的大好天气,花木兰就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被祝英台勒令不准乱跑乱动的她很听话,每日除了看兵书,晒太阳就是喝下一碗秦舞给她煎得药。不要问为什么不是祝英台煎,因为花木兰为了这段时间为了避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杜绝一切交游。而偏偏在先帝出殡,太子继位之后京中的水又很不平静。 庆云宫之变让朝中的中高层官员死了一大半,前一月之帝京是天天都能看到人家出殡,尤以大多都是官宦居住的玄武街为最,那几乎是家家缟素。 经此一变,帝京的日常运作差点就陷入停滞。好在几方势力都不是省油的灯。纷纷拿出自己储备的人才把这些官位给填上了,连沈霖的手腕都不差,愣是抱着成天都爱睡觉的小皇帝把六部尚书的位置给抢下来三个。 政治方面搞定了,接下来就是军事了。经历过一次悄无声息宫变的沈霖明显是吓着了,不肯完全相信羽林卫和京城禁军的她愣是要花木兰抽了一万边军回来,和禁军、羽林卫一起拱卫帝京。这不,前两天刚到。祝英台这个漠北军二把手现在就是为了本部驻防轮换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和各部轮番扯皮呢。 至于花木兰行伊尹霍光之事?可别逗了。就算再过一百年,这事都轮不到她身上。当大燕朝一皇、八世家、四皇商的格局是摆设啊?哪怕如今李家已经族灭,只剩下七世家。但大燕的朝堂也轮不到她这个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因为一朝得天子赏识身居高位的人说了算? 再说了,这回她如今带了多少人?连着摆在明面上的一百五十个亲卫在一起,也只有一千来号人,那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力量都还是祝英台借着往帝京运输货物的名义拉了几个镖队偷偷摸摸带进来的,论功行赏的时候都没敢往上报的那种。 让我们再退一万步,花木兰脑袋被门夹了,一时想不开想带漠北的兵打进关。且让我们忽略掉这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下都要急行军一个多月才能走完的路程。但是她手底下的兵服从性高能打不假,帝京里的八万禁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啊,天下十六州的州兵也是会勤王保驾的。而且她把军队往中原带,漠北怎么办?送给柔然人?这违背她自己的理想不说,还会让她自己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没这个道理嘛。 花木兰脑子没被门夹,一定不会这么干。况且这天底下就没有仓促的造反,哪个想造反的不是高筑墙,广积粮。花木兰很肯定,只要她敢露出任何一点不忠的苗头,立刻就会被四大皇商联手断粮。毕竟战争财好发不假,但前提是不是自己的国家陷入战争。 所以花木兰听了祝英台的话,立了大功之后就闭门不出,老老实实装孙子,反正她身上帝党的标签是洗不掉了,就安安分分当个纯臣。这么说吧,如果说小皇帝是现在各世家都想争抢到手的人参果,处在风暴眼之中,看起来危险,实际上最安全。那么花木兰就是那个挡在人参果面前的狮子,有人敢对小皇帝动手,她就能光明正大挠上一爪子。 至于更多就再没有了。按时下的道德观,花木兰这种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只能做一辈子纯臣,不然就等着上佞臣传吧。 晒着太阳的花木兰懒洋洋的扭动了一下身体,托祝英台和秦舞照顾的福,她的伤口恢复地很不错。那怕是左肩那个巨大的贯穿伤都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唯一的坏处就是每日痒得慌。 就在花木兰思考着要不要挠挠的时候,他的新亲卫路孟锐冲了进来。嘴巴张得老大似乎是要说什么话,但因为跑的太快,一个清楚的音节都没发出来。急得花木兰想一脚踹过去。 花木兰现在心里那个悔啊,本来她选这小子当亲卫头是因为怀念战死的齐武。可没想到这小子只和齐武像了一半。毛躁的性子是一模一样,但完全没有齐武的大嗓门。 就在花木兰在考虑要不要换个亲卫头子的时候,路孟锐把气匀过来来,劈头就是一句:“将军,南楚对我朝宣战,二十万大军正沿江而上,和咱们云州、蕲州、孟州三州的州兵交上手了,太后娘娘急诏,让将军您入宫商议对策!” “什么!”花木兰霍然起身,手中兵书也掉在了地上。 “备马,我即刻入宫!” ※※※※※※※※※※※※※※※※※※※※ 在文里回答你们一些问题,千万不要以为权臣好当,更不要以为造反容易啊,朋友们!你们都是受什么影响觉得造反容易的? 第99章 花木兰是快马加鞭进入宫城的,虽说她此时已经被沈霖许下了宫城驰马的特权,但也没心眼实诚到以为人家真想给她用。面子功夫,谁傻谁当真。她要是今天敢驰马入宫城,明儿就得被言官弹劾收拾包裹回漠北。 骏马的速度很快,好在花木兰是征伐惯了的人,加上座下骏马心意相通,猛一勒缰绳居然稳稳停了下来。倒是身后跟着的一众亲卫收束不及,险些来了个连环冲撞。 “漠北都督花木兰有事入宫陛见,还请开门!” 没反应。 站在宫城之上的卫士们,眼观口,鼻观心,只当自己是泥塑木雕,一动也不动。他们早得了上头的消息,半个时辰内不要给他人开门,尤其是花木兰这个漠北都护。' 花木兰又喊了一遍,朱红色的大门仍旧纹丝不动不说,连个回应都没有,连门上的门钉仿佛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弓来。”花木兰也是有脾气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从路孟锐手中接过了长弓。搭箭、瞄准、松弦,一气呵成。霎时间,一名羽林卫的兜鍪红翎就被花木兰一箭带飞。 “我再说一遍,开门。”花木兰收束了长弓,却把手搭在了箭壶边,大有一言不合再来几箭的意思。 只是这接下来几箭还是不是兜鍪红翎,就无人知晓了。 城楼上的羽林卫其实已经在哆嗦了,只是他人在城楼上,距离还比较远,花木兰并不是看得很真切。 “头,咱们真的要执行上峰的命令?” “我听说这花木兰在漠北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 “头,咱么犯不上。按制,咱们没法阻拦一位一品大员入宫奏事。” “是啊,头,咱们已经阻了半刻钟,也算仁至义尽了。要是真按那群大人说得来,咱们是不是封妻荫子不知道,今日就要被射杀在这城楼上。” 所谓战法,攻心为上。花木兰自然看出了城楼上的少爷兵们人心不齐,已渐成分崩离析之态。那么她也不用做太多,加一把火就够了。 取箭、张弓、搭弦,花木兰又做出了一副射箭的模样。而且这回不是搭了一只普通箭矢,而是三支特制的破甲箭。 气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冰点,针落可闻。路孟锐突然福至心灵,振臂高呼:“开门,开门,开门!”一众亲卫也跟着大喊,直喊得人肝胆俱裂,两股战战。 “开门,开门!”在阳光下泛着光的箭矢击碎了守门郎官的残余理智,在下达这个命令之后,这个郎官一屁股跌坐在地,久久站不起来。 这个时候他在知道自己这个弓马娴熟的材士和这些刀尖上滚过来的杀神区别有多大。 天下精锐,莫过漠北!他是有多想不开敢去惹这些杀神的头! 朱红色的大门终于打开,阳光只照射进了一半门洞,其余的路程都是黑漆漆的,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又好像昭示着花木兰此次的吉凶。 弃马改步,城楼上的一众羽林卫就看着花木兰把马鞭扔给了亲卫,一个人迈入了城门。 “虽千万人自往矣,真国士。” 花木兰到达庆云宫的时候,看见还有一些内侍在大太监的指示下清除那些因为宫变而留下来的血污。如果不出意外,再有三五天就能完全清除。如果有实在是刷不干净的,那么替代品也会在一月内到达。 看上去一切都已经开始步入了正轨。王朝将会重新运转下去,所不同的人就是龙座之上又换了一个升斗小民永远都接触不到的人,大丧之后会换一个新年号。 也许是假象太过逼真,多年征伐力倦神疲的花木兰都差点当了真。只是庆云宫那差点把房顶都掀开的争吵声又把这表面的平静所打破,露出其下狰狞的伤口。 拾阶而上,花木兰看到了正急得团团转的新任庆云宫大总管张谓,这位大总管年纪也还轻,一见她就连忙迎了上来。 “我的花将军,你可来了,里面正吵着呢。” “恩,我知道了。”花木兰解下佩剑,交给了张望,整肃衣冠之后示意宫婢们推开大殿大门。 “咿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并不算大,只是殿内之人都各怀心事,竟纷纷转过了头。 “臣,漠北都督花木兰,有事陛见。”没有着甲的花木兰,仅一袭锦衫,长身玉立,朗声说道。 “花将军!”在一片打量的眼光中,反而是小皇帝做出了最快的反应,连沈霖都没摁住小皇帝,一个黑色的团子就踉踉跄跄跑下了御阶,冲着花木兰一头撞来。 “陛下安好。”也许是皇帝的衮服太过厚重,小皇帝跑得很是艰难,最后竟是真的要摔倒了。 花木兰只好上前几步,低下身使了一个巧劲,把小皇帝给扶稳了。 于是现在的画面就更诡异了,小皇帝抱着花木兰的大腿和手臂,抬起的眼睛里全是信任。小孩子最是敏感,知道谁会对他好。花木兰那次宁死不退已经让小皇帝对她有了依赖感,这是场上这些各怀心思之人做梦都想得到的。 花木兰几次想抽出手臂行礼,却被小皇帝抱抱得紧紧地,完全动不了。她又不能把小皇帝推开,没奈何只能微微躬身,用眼神和在场这些如雷贯耳,只是素未谋面的大佬们打招呼。 说起来朝中这些大佬也早就想见见这个居功不自傲,完事就宅家的花将军。可惜这位花将军深谙功成身退之道,自打平乱后就深居简出,在场众人见她那个机敏过人的功曹倒是见得比她还多。 本就是久仰大名,忌惮不已。小皇帝还上演了这么一出抱大腿的好戏,就更是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打从入宫受阻花木兰就知道有人要针对她,只是她没想过,这种针对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汹涌。 “花将军,久仰大名,只是陛见不行礼,于理不合吧。” 因为逆着光,花木兰还得眯了眯眼才看清了朝自己发问的人是谁。 但见发问者须发洁白,高冠博带,整个人一看就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反正单从外表上看,这人挺像画像上的孔夫子,说出的话也是无可指摘。看看屁股坐的位置,还挺靠前,应该是某位巨鳄。 这种人说话绝不是单纯发问,必然是带了自己的小心思,至于这其中心思有多深,花木兰没有祝英台的七窍玲珑心,一时半会儿还琢磨不出来。 总之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花木兰把脑子转数开到最大,试图模拟如果小功曹在这会如何回答。 但是让花木兰没想到的是,最先出来挺她的会是小皇帝。 “我……朕……朕不喜欢你们。你们都只会欺负朕年纪小不懂事!只有花将军对朕好!”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虽说童言无忌,可是皇上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啊! ※※※※※※※※※※※※※※※※※※※※ 从中期论文答辩里爬了出来。 今后尽量保持更新_(:3」∠?)_ 虽然十二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阻碍我更新的脚步。 今天就先这么点,好久没写手生。感谢各位支持! 第100章 得益于小皇帝的这番话,花木兰的处境好了不少。问题也没人问了,茬也没人找了,每个人对她释放了善意。而且在她想插队入武官序列时,周围的武官都纷纷挪动给她让出了位置。左武右文,花木兰坐在了武官序列的第三位,位在庄牧之前,两个拓跋家宗室之后。可巧的是,花木兰对面的文官就正是刚才那个出言质疑他的老者。 花木兰有心转头问庄牧一声对面这位一看就身份不凡的老者到底是谁,但一直不撒手的小皇帝却阻碍了她的打算。 “陛下该回去了。” “朕不要!” 和天子讲道理是不可行的,和三岁的天子讲道理是根本不可能的。花木兰看了看在御座焦急不已的沈霖,凤冠上微微颤动的步摇正显示了其心中的紧张。要知道即便是在当初柔然人围困东宫时,沈霖都在能稳住情绪,刚毅决然,一片将门虎女之风。但如今…… 唉,再坚强也是一个刚失去丈夫和哥哥的女子,花木兰在心中叹了一句,突然感觉现在御座上那个垂帘听政的人和当初的那个大小姐不一样了。 孩子现在已经是沈霖唯一的指望,而现在大殿上是一群连她的丈夫和哥哥都要忌惮不已的人,还没有太多政治经验的沈霖自然是提起了所有的防备。对于花木兰,沈霖现在感激之情有,但防备心理也是一点没落下。政治的尔虞我诈和利益交换,沈霖这段时日已经见了太多。花木兰这段时间的韬光养晦更是让她心理落差极大,枉她对花木兰信重有加,可在危机之际花木兰居然袖手旁观,除了整顿漠北军护卫宫室,竟是一句话都不说。 要是花木兰能探知沈霖的心声,定会说一句女人心,海底针。要是她这段时日上蹿下跳,沈霖就会感激于她吗?未必。而且能否能活到今日都是个未知之数。寒门军头以武力相逼迫,窃据高位的事情在南楚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要是前段时间花木兰真如沈霖所希望的那么做,那么沈霖现在最想杀的一定会是花木兰。 花木兰还没傻到要用自己的脖颈和刀锋比硬度。她如今又不是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头兵,她手底下还有数万漠北军的将士,这些将士的背后是漠北的的所有家庭。 尽忠报国,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可以。因为那是军人的担当和荣耀。花木兰会因为先帝的知遇之恩,沈霖当年的关怀之情站队,但是她绝不会把自己手下的兵士带入因为一己私利而大打出手的政治漩涡之中。在帝京,淡泊自抑才是生存之道。 其实沈霖不是没有设想过花木兰会如同以往一般默默站在她的身后,无论她捅出什么篓子或是想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主意都会那个沉默少言的少年支持,但是她不敢相信了。如今的她可不是孤单一人,有自己幼小的孩子,还要背负着为沈氏一族洗刷罪名的责任。 那怕祝英台已经在审问过程中刻意避开了关于沈云的细节,将宫变的调令都归结于九门提督的印信失窃。但是这种理由糊弄一下平民还行,朝中的官员是一个都不信的。一品大员的印信都是那么容易失窃,岂不是给朝廷的面上来了几个大耳刮子吗? 但是沈云毕竟是今上的亲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各位大臣也就捏着鼻子认了。作为回报,北燕第一大的勋贵世家沈家被大家一齐排斥在了核心权利圈之外。假使皇帝能够顺利长大,并重用母族,那么沈家还有一线翻身的机会。如若不然,沈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在三十年内就会被其它世家蚕食一空。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还是一个犯了大错的世家呢?花木兰今日坐在了自己老东家昔日的位置上就是明证。寒门出身又怎样?小皇帝和太后都信任,手下的兵又能征善战,简直是当年沈家的完美复刻。 今日若是拦不住,又一个门阀世家就要诞生了。 小皇帝还抱着花木兰的手不停撒娇。 花木兰的注意力却跑偏了,她看向了小皇帝的发顶。小孩子的发量并不多,而且发质柔软。如果小皇帝还是太子,那么自然还会有大把的时间给他蓄发,会和普通孩子一般从垂髫到总角,最后才由亲长束发戴冠。只是如今的他是天子,必须要有天子的威仪,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所以年纪小小的皇帝提前束冠,细弱的发丝被总成一束,把头皮绷得紧紧的,每走一步金丝冠上的东珠就颤巍巍的摇动。 莫说天子的责任,就是这皇冠的重量,都不是小皇帝一个人能担起的。 花木兰心中生出几分柔软,伸出空闲的手当着众人的面揉了揉小皇帝的发顶道:“若是皇上再不回去,太后娘娘该着急了。” 小皇帝看了看御座珠帘之后的母亲,再看了看一脸笑意的花木兰,很是犹豫。 “臣保证,议事未完之前,不会走。” “好,那花将军你不可以骗我……骗朕!不对,不得食言!”也许是近来又学到了什么新词,小皇帝临时改了口。 花木兰眼含笑意的点头,随后就见小皇帝推开了意图抱他的宫女,穿着厚重的衮服,像极了一个小黑团子一般往御阶上爬去。 等到一切处理停当,沈霖已经凭着女人的直觉察觉出了大殿内气氛微妙的变化。而且她也察觉到了,这一切变化的源头都是来自于花木兰。 看着那个还在望着花木兰傻笑的宝贝儿子,沈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那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低眉顺眼,永远垂头应是,但是当初亲卫堆里没有一个不服她,也没有一个人不以她为首。如今当了大将军也是一样,静默无声,却自有巍峨气度,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咳,既然人已经到齐了,大家就重新开始议一议此次南楚先起战端,我朝派谁统兵出征为好啊?” 第101章 良久良久,没有人说话。 少不更事的小皇帝打了个哈欠,靠在龙椅的软垫上昏昏欲睡。天下于他还太过遥远,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想睡觉的小孩。于此时的小皇帝而言,天崩地裂都没有一个安静的能供他打个盹的庆云殿重要。 小皇帝愈发喜欢花木兰了,因为花将军出现在哪,就把安静带到哪。 顾虑极多的沈霖却没有自己儿子这样的大心脏,在她看来,自己和儿子是孤儿寡母,这朝中但凡有些能力的都在惦记这把龙椅,想取了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在这种情况下,朝中势力越多越杂乱,她们母子二人的安全系数就会越高。因为彼此之间相互制衡的势力相持不下,最后还是会借助皇室的力量调停。这样不仅仅能保住皇家的颜面,如果操作得当,还可以左右逢源,借力打力。 在花木兰来之前,虽说殿上局面有些乱,但还在沈霖的掌控范围之内。只是花木兰一来,这满殿的气氛就硬生生被摁住了。 不是不想争,是根本争不过。 中原出文官,漠北出武将。这是几百年来,时间给天下人形成的共识。同样是武将,大家潜意识里就会觉得漠北出来的将高人一头。同样是兵,碰面的时候就会怵漠北兵三分。就算是号称精锐中的精锐的禁军,也不会想正面撞上漠北军。 这不是什么歧视和偏见,而是漠北用成千上万的人命和百年来抵御外族的坚持给自己挣来的。 锋利的刀容易割伤自己,所以自北燕建立以来,漠北军从未得到入关许可。也就是现在情势特殊,花木兰才带了一小波人入关,让久居中原的普通民众知道了什么叫做铁与火淬炼出的天下强军。 和沈云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人不同,一步一个脚印自己登上高位的花木兰更受说书人的青睐,还没几天呢,漠北都督花木兰轶事就在帝京各大茶馆酒肆书坊中流传开来,连带着祝英台都受了编排。 有关两人分桃断袖的传闻那是不断推陈出新,还越说越离谱。若不是祝英台拦着,帝京八成以上的酒家能被愤怒的漠北军士卒砸个稀巴烂。 闲话少叙,且说正题。 战绩和威名都是过去时。但前些日子花木兰带领亲卫护卫东宫,面对数倍之敌,战损率高达九成都没有一人退却,就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迈不过去的槛。 他们倒是想争,可是和花木兰这个狠人比起来,他们什么都争不起来。 漠北天下强军,花木兰当世敢战之将,加上花木兰沈氏门下出身,受太后信重,天子信赖。争?谁敢和她争啊,没见到陈老大人连人家边都没摸着就被小皇帝给怼回来了么?再说了,若不是太后有意把消息往花木兰那传,花木兰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赶到庆云殿给皇帝撑腰。 所有人都在等,等花木兰开口来一句“臣愿率领漠北军前往征讨。”跟着漠北军总不会输,甚至会是个躺赢的过程。 所以接下来他们才是他们开口抢的时候,抢着去当个搭手的偏将,或者是当个书记官。总而言之,都是些惠而不费,专门用来镀金唬人的差事。硬骨头归花木兰,肉归他们,而且就算是输了他们也就是吃不到肉这个结局,不会更差。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花木兰没有开口,沈霖也没有发声命令。四下里就这么安静着。 沈霖看着打盹的儿子,有点后悔让人把消息传给花木兰了。这种心情落差就像是本以为是找了一根能搅混水的竹竿,没想到来的是一条蛟龙一样。所有地头蛇都被压得服服帖帖。 良久,花木兰起身出列奏禀:“臣愿往。” 还没等人上来摘桃子,花木兰就兜头一盆凉水,把在场之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敢问花卿家要带多少兵马,需要多少将官,粮草几何,哀家也好叫兵部户部早做准备。” “兵贵神速,先帝新丧,南面又起战事,禁军不宜轻出,还是拱卫帝京、安抚民心为上。” “漠北调军耗时太多,京中这一万漠北军调过去也无济于事。臣请调六千漠北军为主,四州州兵予臣提调,钱粮一应由地方支应,不够再由老库转调。” “就这样?” “是的。” 全部哑火,连沈霖都被惊着了。 他们耳朵没坏吧,居然听到州兵这个词?州兵战斗力那个弱诶,除了州兵那些从边军里退下来的高层军官,就没几个见过血的。 那些州兵都是南边逃来的难民,为了不给地方添麻烦的才募民为兵,而且最彪悍能惹事的都往漠北送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实巴交的憨厚人,平时弹压地方都够呛,更别说出征了。 现在四州的州兵被南楚的大军压着揍,谁给了花木兰勇气说出这番话的,真以为漠北军是天兵天将,她花木兰是三头六臂,带六千人就敢去平定叛乱了? 腹诽归腹诽,但没人出声反驳。花木兰如今正当红,犯不上和她正面打擂台。只是听了花木兰这话,都熄了把自家子弟往军里送的心。这不是混不混军功的事,这是把自家子弟往火坑里推啊。 庆云殿的一锅滚水,就被花木兰这几瓢冷水给摁下来了。刚才那掀飞房顶争吵就像一场幻梦,现在则是一切回归了正轨,平静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花木兰没有理会任何投向她的目光,施施然走出了宫城。 然后,然后花木兰就蔫了,蔫得很彻底。因为花木兰看到了那个穿着蓝色士子衫的单薄身影。 “说说吧,又揽下了什么好差事?”祝英台笑得很和蔼,然后路孟锐就带着人退后了十步,把空间留给了两位上司。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没什么,想了个告老还乡的好主意,想这今后和你双宿双飞来着。”这么多年花木兰也是练出来了,任凭祝英台把腰间那块软肉拧三圈,也能面不改色的出言调戏。 “什么?”祝英台这下是真惊了。 ※※※※※※※※※※※※※※※※※※※※ 圆润滚来更新。 第102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祝英台有些急了,连语调都拔高了一些。 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么些年花木兰已经摸清楚了祝英台的脾性。她的小功曹是个其实急性人,得顺毛哄。 花木兰看了看左右,见在路孟锐的守护下并无旁人靠近,才将佩剑挂回了腰间:“要想知道也得回府再说,此地人多嘴杂,不是个解释的好地方。” “那就快走!” 一路策马扬鞭,激起烟尘无数,行人纷纷侧目。 一回到都督府,祝英台就扔下一个你们知道的眼神把亲卫们赶去了外院,一个人拉着花木兰进了书房。杏眼圆睁,俏脸含怒。 “仲符你说说,到底在瞒着我干什么?你要是失心疯了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什么时候瞒过你了?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一直想告老还乡,今后陪你悠游此生。”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不要和我兜圈子!” “我错了错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花木兰用湿布裹着铜壶的把手,给祝英台续了一盏茶。 “还是没临深你那么好的茶艺,凑活喝解渴顺气用吧。” 好不容易稳当了下来,花木兰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临深你也算久在行伍之人,你说说看,这歼敌和退兵有和区别?” 一上来就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祝英台仔细想了想答道:“歼敌要求杀伤,退兵只要求逼退,一般来说只要杀伤十分之一二,敌人便会自行退兵……仲符你的意思是……” “就是这个意思。歼敌的难度可比退兵大的多,我此次出征,只求退兵,保得一时安稳,料也无虞。至于今后,柔然已经被咱们打残了,没有十几年恢复不了元气,朝廷应该也能腾出手把南边的人收拾收拾了。” “可你也不能只带六千军马啊,对面可是有足足二十万人!” “对面哪有二十万人?” “南蛮子们一向奸滑,六万的数就敢称十万。我估摸着这二十万兵马的水分不少,除去民夫杂役,有个十二三万人不错了。再刨去老弱病残,各家壮威助势的私兵部曲,那个征北大将军能直接调用的人马也就七八万。” “你还有心情笑,还翘二郎腿!”祝英台听了花木兰解释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直接把手里的茶盏扔了出去。 正好砸在花木兰脚边。 “哐当”一声脆响,溢出的茶水把花木兰的下袍打湿了一大块,站在外面守门望风的路孟锐更是吓得一哆嗦。 “我滴个亲娘诶,将军和功曹居然吵架了,还砸杯子了。” 花木兰很是好脾气的把身上的茶水给抖搂下来,端着自己的茶杯放到了气得浑身哆嗦的祝英台面前。 “让英台你喝茶是消气,你怎么越喝越生气呢。” “六千人,对上十几万人。你花木兰是把自己当成了三头六臂的神仙还是把咱们从漠北带出来的我子弟兵当成了铁打的!你倒是有了忠君爱国的名声,可漠北十户之中就会有一户办丧事!” “我既然把他们带了出来,就会尽量把他们全须全尾带回去,绝没有带着他们去送死的想法。”花木兰也有了火气,强摁住不发的后果就是语调沉了下来。 “那你说说看,你要怎么把他们带回去?就凭咱们的六千人加上那群难堪大用的州兵?南边的军队就算全是软脚虾,十几万人也是个大数目。哪怕是不求歼敌只求逼退,也没那么简单。”祝英台本想也用南蛮子,只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也是个南方人,赶紧改了称谓,大骂自己大意了。 “的确没那么简单。我要是手里有一万五千,不,一万咱们的人,这事也不会那么难办。可惜了,朝廷不会让我带这么多人,只好弄险一次。” “朝廷?”祝英台注意到了花木兰话里的关键。 “气顺了?再喝口茶?”花木兰笑吟吟端起了茶盏。 祝英台红着脸瞪了花木兰一眼,乖乖低下头就着花木兰的手喝了一口茶。 “朝廷现在对我是既用又防。用是因为京中这潭水很深,沈家暂时借不着力,只能靠着我来稳定局势。防是因为我们调教出来的兵太优秀,无论是羽林卫还是禁军,只要不是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对上咱们都讨不了好。” “这一点我知道。” “咱们现在召来的一万人都在外城住着,外城到宫城急行军只要五刻钟加上攻打城门,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这朝中百官公卿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害怕我什么时候脑子一发热再来个里应外合夺城门,上演一出宫变。” “有这么严重?”祝英台自诩自己一直在和各部接洽驻军事宜,得到的均是笑脸,还真没往这一层细思。 “料未远矣。如今不说不过是碍在太后的面子,日后时局稳定,就得给我脑袋上扣几顶大不敬罪名的帽子了。” “还真是这些人能干出来的勾当。” “帝京水太深,我琢磨了一个月也才琢磨出这么点。于是想着不如跳将出来,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可也不必如此弄险,既然一万人妥当,那我为什么不带一万人去呢?临深你是不想问这个?” “不用问,我刚刚想明白了。” “哦?说来听听。”说了老半天花木兰自己也口渴了,也没客气,自己端起茶盏来了一口。 “一万人全部带走,定会让朝廷觉得你有了别的谋划,说不定一出帝京就打算杀个回马枪。加上帝京现在局势不稳,你全部带出去,太后娘娘就没了资本弹压各方,所以太后也不会准。而且这一万人若是掺杂了别的队伍,你指挥不动那些少爷兵也是一大件麻烦,反而糟心。所以仲符你只提了六千人,这是一个各方势力都能够接受地数字。” “我的功曹真是聪明。可惜了,临深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还要请将军大人赐教了。” “临深你好像一直都忽略了州兵。” “那些州兵有什么用处?做辎重民夫我都嫌他们碍手碍脚。”祝英台一想起自己当年在黄州面对的那些州兵,心里就很不以为然。 “自然是有用的,用处就在示弱。示朝廷以弱,让朝廷知道我们没有反心,让我这脑袋在脖子上多待两天,好有机会上告老还乡的折子。示南蛮子以弱,这些人刚刚大败州兵,内心必是志得意满,我再带州兵前往,必然会让这种人骄傲自负,轻视于我们,也就给我的弄险,增加了几分胜算。” “说来说去,我还是不知道仲符你到底想在何处弄险?” “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告诉别人哦。” “别卖关子了,快说。” “去之前我问过路孟锐了,南蛮子的兵现在都在青河口一带。现在正在汛期,临深,你说我带点人把青河口的坝给掘了会怎么样?” 第103章 “干,这些南蛮子还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他们自己扎营在下游,上游的堤坝处却只有这么些老弱病残。”趁着花木兰不在,新晋亲卫头子路孟锐的声音也高了不少。引得周围一群兵卒点头附和。 然后一个巴掌就拍到了路孟锐的头盔之上,嘴里叼着的草根给被人给扯了出来。 还没等路孟锐跳起来抽刀大喊一句是谁,他整个人就被一句话冻住了。 “等这场仗打完了,你自己去军法司领三十军棍。” “都督,我……” 跟在花木兰身后当临时护卫的赵文低喝一句:“闭嘴。” 现在的赵文脸拉得老长,就好像有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虎着脸用目光把路孟锐这个从他营里出去的小子给凌迟了几百遍。 亏他还在都督面前夸这个小子稳重机敏,将来必成大事呢。这小子倒好,两句话就把自己的脸给扇肿了。还好都督顾及他这个旧人的面子,没把路孟锐怎么样,不然他这个举荐人的脸上也会没有光彩。 “路孟锐这小子……” “少说废话。”花木兰直接打断了赵文还没说出口的话。 “放出去的夜不收回来了吗?南蛮子的营盘情况怎么样?” “还没有。不过带我们来的那几个杨家子弟说,此处只有不到四千人把守。还净是些被沙汰下来的老弱病残。” “消息可靠吗?” 赵文沉吟了一会儿答道:“应该可靠,给咱们做中间人的安家管事说,这杨家是和他们做老了生意的。安家每年产出的三分之一的饴糖都走私给了杨家,这条路径也是杨家的近支子弟带咱们来的。属下认为,不会有大问题。” 刚刚才犯了错的赵文答得很谨慎,不过花木兰还是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就是在劝她不要多心,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没那个必要。 南楚现在除了关防无碍,其它地方都已经被北燕用软刀子扎得千疮百孔。活不下去的流民佃户逃出关,就会被等待多时的世家管事截住,许钱许粮许地。不想投奔世家大族的也有很多选择,做官府治下良民,入州兵免除杂役。只要有敢闹事的就送到漠北去劳动改造。 至于富人,已经在多个行业初步运用机械的北燕就成了南楚最大的供应商。只要给钱,除了军械不卖,北燕什么都卖。 在这一套精密严整的体系下,南楚的底子已经被掏空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北燕这些世家大族一直和皇族在相互博弈,柔然又在北边侵扰不休,不然南楚早就被打下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南楚无人不通燕。 这就是花木兰敢带着人走这一趟的原因。 花木兰挥退了所有的亲卫,一个人坐在了草地上揪了一根草茎叼进嘴里,喃喃自语:“打完这场,差不多了吧。希望临深不会因为这个怪我,只是居其位,身不由己。” 隔着七十里地燕军大营。 花木兰不在营地里,祝英台就成了一军的临时的统帅。香炉里的熏香不断燃烧,散发出清神静气香味的同时也留下了一圈香灰,昭示着时间不断流逝。 祝英台以前一直笑花木兰是个民政白痴,花木兰总是好脾气的笑笑,不接话。以前是大的没战事,祝英台觉得也就那么回事,自己上手也能玩的转。可是现在这大战一起,祝英台才明白了这军事上的事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大到人马的调配,小到营盘的修建,后勤的领用,壕沟的深浅都得她来拍个板。一天下来是焦头烂额,知道了自己当初的话是多么不过脑子。 “功曹。” 姜华掀起帐帘走了进来。 “怎么?楚军有异动?”祝英台以手支额,把脑袋顶了起来。 不是故意作态,是真的脑袋晕。 “不是,咱们竖得是州兵的大旗,对面的南蛮子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这个时辰应该多半都在睡觉。” “那姜华你过来是……” “都督走之前向我嘱咐过,今夜三更天动手,如今已经二更天了。咱们得先做好南军骚动冲阵的准备。” “行,就按你说的办。让各军分批去领取箭枝,按咱们先前的布置列阵。”说到自己的老本行,祝英台才振作了精神。 然后又直勾勾顶着熏香炉的熏香,一脸迷茫。姜华愣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临了又嘱咐守在祝英台营帐前的亲卫多留点神。 祝英台看着香灰,又看了看自己手,这双手指节修长,没有任何硬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有做过任何重活。只是今晚过去,这手上就要染上一层血色了,还是家乡之人的血。 祝英台有想过自己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只是无论怎么推算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祝英台愣了一会儿,又从桌上的军报堆里抽出一张压得平平整整的纸。 纸上只有四个字:“以战止战。” 熏香还在燃着。 天刚破晓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的祝英台醒了。被吵醒的。 冲天的喊杀声把祝英台吓得一激灵,整个人直接蹦了起来。等到亲卫们冲进来的时候,祝英台整个人又拧着眉在思考。 “胡通武,你听听。外边的声音是喊杀声多还是呼逃声多。” “卑职也听不真切,不如咱们出去看看?” 祝英台点了点头。 一脚迈出帅帐,祝英台踩到了一脚泥泞。软软的泥反而让祝英台心里有了底。 往前三百步,就是战事的最后端。 州兵们正在被漠北兵们催着搬运箭枝,而在前线的一千漠北兵就仿佛没有感情的机械一般将不同的箭枝填入弩机。 一百步之外用蹶张弩,七十步之外就用克敌弩,五十步之内就是□□和弓。 差不离把整个兵部兵备搬空的花木兰十分财大气粗把所有射击模式都改为了三段射,令人牙酸的弓弦拧动声不绝于耳。当然,这里面有没有花木兰放心不下祝英台一个人在这的因素就没人知道了。 在这种用金钱碾压的战争中,南楚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他们后面是雪亮的刀,前面是如蝗的箭枝,脚下是因为水浸泡而变得湿软的地,眼前是血色,耳边是呼号。 祝英台袖手在后面看着,她知道,用不了一个时辰,这场仗,要赢了。 第104章 可让祝英台没有想到的是,这场仗并非是结束,而是开端。 帅帐中,花木兰把新到的军报重重摔在了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音。这当口除了祝英台,没人敢在花木兰面前晃悠。 “我就说这场仗打的蹊跷,五中有一的伤亡率让南蛮子逃跑并不奇怪。可这南蛮主将居然丢下了三万人的辎重押后部队在这,就自己跑了。” “粮食也不要,能打的兵也不带走,活像被火燎了屁股,一口气窜了天。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非咬死他不可!” 花木兰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如今这嘴里蹦词的速度居然比她自己射出去的箭速度还要快,可想而知是气成了什么样子。 在这节骨眼上也只有祝英台敢靠近她:“仲符,喝杯茶消消气。” 花木兰总算安静了下来,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祝英台又临时当了一回小厮,收拾起了因为花木兰暴躁而弄乱的桌面。边收拾边问:“到底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南边也变天了。” 正收拾桌面的祝英台大惊之下一失手把砚台给推到了桌子底下:“什么!” “木兰你说什么?” “南边变天了,刘季生那个混|球吃了方士练出来的丹药之后宠幸嫔妃,蹬腿了。” 常年分离使得南北隔阂很深,几成仇雠,从官面上来说那是人尽皆知的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所以花木兰嘴里对南边的皇帝也没什么好词,直接用混球两个字代替。 “吃丹药死了?” 花木兰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不止这样,南边探子传来的消息说是这混球死在了床上,他那几个孬种儿子已经打成了豆腐浆子,正在召令各地勤王。这不,和咱们过招的这位不知道是谁的狗腿子,忙着赶回去了。” “就这么赶回去了?” “不然呢?那混球当初兴兵是想趁咱们危急,赢几场为他五十岁大寿充充场面,没想到把自己贺上天了。不过也不是就这么赶回去了,这不还给咱们留了三万张嘴吗?这帮南蛮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三辈子没吃过饱饭,差点把我给吃穷了。” 祝英台上前轻抚花木兰的背:“后勤辎重的事木兰你也别操心,我会去安排。有一些豪门富户已经和我们接洽了,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能分流。” 花木兰是反手抄起祝英台的手就开始在掌心里搓,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祝英台想开口询问的时候,花木兰了冷笑着开了口:“哪能这么便宜他们,临深,把州兵里那些敢炸刺的刺头挑出来,还有这三万人里少说得给我挑出五千个身强力壮的。吃了我这么多粮食,也该还债了。” 祝英台顺手就给了花木兰一个脑瓜崩:“仲符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山人自有……” “说。” “内有忧,则外患必起。临深你读的书比我多,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又是一个脑瓜崩:“讲明白。” “这么和临深你说吧,很早的时候兵部就有了攻打楚国的预案,一年前先帝也给我下了密函让我做好准备,所以攻下楚国是板上钉钉的事。刘季生死在这个当口,正是个好机会。天子初登基,用一场煊赫的大胜来稳定朝局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咱们很可能……” 花木兰抄起了桌上的征南将军大印,就开始在空白的文书上盖印:“不是可能,是绝对。现在没有人比咱们离的更近。就算是有人要和咱们抢功劳,从京城打马颠过来也要一个月。” 祝英台下意识接过来那一叠已经盖好大印的空白文书:“仲符你的意思是?” “京城不会再给我派兵了。孝肃皇后说的好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只能自己想点辙弄点兵员。虽然没咱们的人使起来顺手,但是也能将就着用,对付楚国这些豆浆子是足够了。” “我知道了。”祝英台接过文书就走,到达帐篷边的时候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嫣然一笑:“木兰你今天的话很多,不过我喜欢。” “诶?临深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木兰没有估计错,三天后的她就接到了一封兵部八百里的加急文书,任命她为伐楚南路大军的统帅,顺江而下,直捣楚国都城建康。 接下来的攻打都很顺利,因为不仅楚国能打的直属精兵都去内讧了,世家大族们为了今后的日子也是把国给卖了个干干净净。 说来笑话,花木兰这一路上人吃马嚼的,难免有粮草周转不上的时候,可还没等她让漠北军发扬一下作风,就有南边的世族偷偷过来接洽。告诉花木兰说他们有粮草,问花木兰买不买。 花木兰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奇事,一开始还怕是这些人往粮食里下了毒来坑害自己,可绷着一根弦验了好几天,也没验出个四五六来。 等到后来双方都熟悉了之后就更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祝英台派人打听了这些世家大族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却得到一个燕军势大,主家要筹措款项去建康城避难的回答。 祝英台一听就乐了,既然燕军势大难挡,那这些卖粮食的岂不是也成了为虎作伥之辈么? 祝英台把这个问题抛出去,得到的答案更好笑。那些世家之人居然说燕军虽恶,但讲道理,买了粮食会给钱,楚军虽是乡土之兵,但筹集粮食是靠抢的,不存在给钱一说。 祝英台听过后只是长叹一句:“虫蛀风蚀,为之奈何。”自此后祝英台彻底熄了对家乡朝廷的想法,这样的朝廷不值得她同情惋惜,只值得她去动脑子灭掉。 可这一路上祝英台也没动多少脑子,楚朝的兵太弱了,弱到她们一路上根本就没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祝英台就感觉像是天气好跟着花木兰出来郊游,一郊游顺路就溜达到了会稽城下。 熟悉的城墙勾起了祝英台的回忆,只是当年的她是从城门出来出城上香踏青。过了这么久回来却是以征服者的身份进城。 “莫慌,前一阵子我向工部要了点东西,昨天到了。这会稽城,守不到三天的。” 第105章 关于打仗的事情,花木兰极少预料错,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这回和她预料的时间出入比较大而已。 因为雄城会稽并没有坚守到第三天,甚至连一天都没有守到。准确来说,只守了一轮石砲,前后不到两刻钟。 直到城头挂起降旗,祝英台也没有回过神。 “仲符,这……这就降了?” 花木兰一挥手,姜华就带着人上前去接洽了。 “他们不投降就只能被石砲砸成肉泥了。等城砸平了就得挨上姜华他们一轮冲锋。可惜最近箭枝不足,不然也用不着这么麻烦。”花木兰甩着马鞭,指着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城墙笑道。 祝英台还是不敢置信:“这石砲怎么会威力这么大?这会稽城是当年……当年……算了,总之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信这世上居然能有如此利器能将这会稽坚城砸地坑坑洼洼。” 花木兰此时正沉浸在即将进入祝英台老家的欢喜里,出口的话也没过脑子:“临深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祝英台一听就沉了脸:“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仲符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出于对危险的直觉,花木兰一听到这句话就背脊发寒,以极快的速度反应道:“我只是说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 “这石砲是当年孝肃皇后遗留下来图纸所制,抛射范围三百步,其石弹可摧山断水,可惜孝肃皇后才高天妒,这石砲才制成一半就撒手人寰,后面的步骤虽有图纸,但是因为没有了孝肃皇后这般惊才绝艳之人,这剩下的一半也就迟迟没有制成。” “那后来呢?”祝英台顺手接过了亲卫递来的降旗验看,但也不肯错过这个故事。 “后来,后来就是咱们一直想怎么把缩在乌龟壳里楚军给弄出来,省得这些人和地鼠一样乱窜。所以只好一直在这个石砲上下功夫,聚集两代工匠的辛劳,总算在一年前把石砲给制了出来,在如今派上了用场。” “仲符,我们什么时候接受受降?” “赶早不赶晚,咱们现在就接手吧。” “现在?” “没法子啊,咱们不赶快点朝廷派来的会稽太守就要到了啊。难不成到时候让太守陪着咱们一起吃沙子?” 祝英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也是个乐子。因为花木兰攻城掠地的速度太快,直接甩下了其它两路军队一大截,导致朝廷为花木兰这支军队破了例,派出的官吏总要比军队的进程快那么一点。 不然城池打下来了却没有亲民官抚民,岂不是笑话?要知道花木兰的底子可没其他人那么厚,手下有足够的幕僚当一阵代理县令。 要让花木兰手下的兵去当亲民官,还不如活刮了这帮人。所以现在的状况就是,花木兰在前面疯狂攻城,后面的人打成了狗脑子,疯狂圈占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 好在花木兰现在也不在意,满心里只想着打完这一仗解甲归田,后边的人做的小动作她全当看不到。毕竟打下来的城池还好治理一些,像这种受降的城池就是好吃的在里面的野栗子了。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好,就依仲符你,即刻入城吧,免得咱们还不知名的会稽太守来了没有宿处。” 楚朝在会稽的此任太守姓马,双名文才,闻得此讯立刻肉袒负荆出城请降。 花木兰从马太守手中接过了代表最高军事权的虎符,至于太守印信则是交给了祝英台。 而祝英台接过印信的时候突然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 花木兰见状不妙,一把扶住了祝英台:“临深,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三娘来看看?” 祝英台把花木兰一把推开:“我没事,先把这受降仪式完成,别出什么岔子。” 花木兰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当前该干什么事,所以按下了心头焦急,自在一旁观看。不然这种受降仪式一旦出了岔子,很可能就会有一些脑子发热的腐儒以礼仪为由拒绝投降再度反水。 等到上马进城,祝英台的异状又没了。 花木兰策缰控马,错开半个身子问祝英台:“临深,你可好些了吗?” 祝英台犹豫了一会儿:“我本就是医者,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病来的蹊跷,我见到那姓马的太守时,心跳得厉害。浑身的血都往脑子里涌,几要裂开。好在这玉佩散发出凉意,让我保持了神智,熬过了这一关。”祝英台边说边把那块自灯会后须臾不曾离身的玉佩掏了出来。 “没想到这块玉佩居然有这种用处。按佛家说法,缘即因果。那姓马的太守居然能引起你如此反应,想来应该是和临深你有几分缘法。也不知是好是坏……” “如果是坏的缘法,仲符你是不是打算找茬弄死他?” 花木兰无所谓的一扬马鞭:“我还真打算这么做的。” 祝英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花木兰就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种已经注定要丧权失势的人应该也不会和临深你这位前途无量的功曹有什么关联。” “临深你就乱分析,给我扯大瞎话吧。那马文才现在还不能动,新太守没来,旧太守就死了,不像话。” “除却权势,我也想不出那位太守会和临深你有什么缘法。这世间大抵男子结缘为权势恩义,男女结缘为姻缘。” “总不可能是姻缘吧。那位马太守虽然仪表堂堂,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小很多,能看的出年轻时候的俊朗样子。可毕竟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孩子说不定都和咱们一边大了。你能和他有什么姻缘交汇?”这几天因为多重喜事交叠,花木兰心情很好,嘴里的俏皮话也是一句接一句,居然胆子大到了拿祝英台开涮。 没成想这一句话正戳中了祝英台心中的痛处,将因为握着玉佩而泛白的指节掩于袖中,祝英台涩声相询:“仲符,我想回家去看看,可以吗?” 第106章 听说祝英台想回家看看,花木兰干脆把手边所有的事都给推了。原想着轻车简从陪祝英台回去一次,但这个提议却被包括祝英台在内的所有人给否决了。 花木兰的确是艺高人胆大,可如今这城中是刚刚受降,难保没人想学一下专诸聂政,上演一出反对北伧,抵御外敌的大戏。如今上万人的命运悬系于花木兰一身,由不得她任性。 推掉军政事务陪祝英台回家一趟已是体制给花木兰做出的最大让步,要是花木兰还敢微服私行,定会收到手底下一大堆谏言。 于是会稽城祝府外就出现了令十分诡异的的一幕。 刚入城的征服者带着全副的仪仗和上百精锐甲士把祝府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严实到所有人都觉得祝家是在攻城前犯了事,现在被人家算总账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一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为祝家探听消息。 于是乎祝府内妇孺乱成一团,青壮们群情激愤,叫嚷着要打开族库,分发武器和北伧决一死战。唯独能做主的族老长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是焦头烂额,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信息的不对称就导致了祝英台来到祝府门口,看到了一排排自缚双手还跪得整整齐齐的亲眷。 “小民祝英朗,乃祝家之族长。不意冒犯上国虎威以致天兵临府,深以为惧,如今特率阖族主事之男自缚于将军马下请罪。还请将军以慈悲为念,饶过余者性命。” 还没来得及下马的祝英台在靠近祝府时脑子已经在隐隐生疼,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更是“嗡”的一声就炸了。她从未想过,这世家之族断尾求生之法会在她面前使出来,使用者还是和自己未出三服的族兄。当年她离家时族兄还是挥斥方遒的青年,如今已被生活压得身形佝偻,两鬓斑白。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的脑中逐渐化为实质。其实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中盘旋,不然也不会这些年都没托人往家里捎个信,到今天下定决心回家一看。 “临深,你怎么了?”自打祝英台说了自己那蹊跷的头疼,花木兰就留了个心眼,一直'暗地里提防着。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一把扶住了在马上摇摇欲坠的祝英台。 祝英台借着花木兰的手重新坐稳在了马上,只是那手一直不曾松开过,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穷的力量:“我没事。” “临深……”花木兰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是在祝英台在下马时用了几乎半抱的姿势,毫不顾忌的彰显主权用以威慑。 她才不管祝家人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只是小功曹久未归家,这个面子她必须帮小功曹撑起来。 只是这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了花木兰的想象。 祝英台下马后并未上演一出亲人相认的戏码,松绑,扶人是正常程序,然后祝英台就用了一种花木兰从未听过的冷漠声音说道:“祝家四房祝公远,可还健在?” 跪在地上的祝英朗心中一惊:“四叔前年已经殁了。”悄悄打量着祝英台神色的祝英朗继续小心说道:“享年七十有六,是高寿。走的时候很平静,没受什么罪。” 祝英台踉跄后退几步,直接栽入了早已准备好的花木兰怀里。花木兰没有说话,只是用隐含怒火的目光凌迟着在场每一个祝家人。观者无不后退。 祝英台见状遮住了花木兰的眼睛:“我没事,不怪他们。” “恩。”花木兰一贯能听得进祝英台说话,闻言应了一声,只是从这沉闷的语气来判断,火并没有消下去。 “四房可还有成年男丁?” “四叔膝下只有一子,英轲正在上虞老家为四叔守丧。” “临深!” 祝英台哇的吐出了一口血。 “临深!” 祝英台艰难地半跪在地上:“只有一子?只有一子!” “说!” 花木兰一声爆喝,后面的兵卒们也齐齐抽刀爆喝:“说!” “说,我说。将军饶命。” “四叔……四叔膝下本还有……还有一女。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刚刚为这个孩子起名叫英台之后,就高热不退,三日后就咽了气。四婶也因此伤了身子,未能再有生育。所以,四叔膝下只有一子……不过当初修族谱的时候,四叔还是闹着把那个早夭妹妹的名字记了上去。四叔也因此和家中闹翻,这些年一直在上虞守着祖产……” “临深,临深!” “再没有了……小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将军若还有怒,尽可发于小民一身,莫要迁怒小民族人啊。”祝英朗一看花木兰那几要噬人的目光和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的祝英台,心下大乱,忙不迭叩首喊道。 花木兰才没兴趣管祝英朗呢。她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悬在正在不断咳血的祝英台身上。 “临深,临深你怎么样!三娘,来人,去营中把三娘叫过来!” “临深你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就好,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祝英台却把花木兰给推开了,直接跑着翻身上马,扬鞭便走。 “临深!”花木兰一看就急眼了,也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都别跟过来!我陪功曹去!” 除了举止异常的祝英台和心急如焚的花木兰,其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祝英朗反应最快,从后面仆人的手里接过了一大锭银子塞入了还在发愣的路孟锐手里。 “小将军,行个方便,敢问刚刚那两位是?” 路孟锐就像被蝎子蛰了手一般,把银子扔了出去:“我可不是什么将军,这问题你问问倒也无妨,但你送银子做什么,想害死我啊!” “那两位一位是咱们的将军,另一位是咱们的功曹。” “小民是想问两位大人的名字。” “咱们将军姓花,尊名上木下兰。至于咱们功曹,姓祝,至于尊讳,我就不清楚了。” 祝英朗心头的疑惑的苗头就这么被掐断了,心里越来越迷惑。但是纵马狂飙往上虞而去的祝英台心里却和明镜似地,心里越来越透亮。 ※※※※※※※※※※※※※※※※※※※※ 总算收尾收到这了,叹气。 第107章 祝英台把马给跑死了。 花木兰从来不知道自家小功曹这么能忍,能在马背上颠三个时辰,足足把马给跑死了。马没了,祝英台直接就用跑。是真真正正的拔足狂奔,不掺一点水分的那种。什么士子仪态,什么体面风度,都不要了。 一直冷静自持,讲究修身养气的祝英台现在眼睛里全是血色,哪怕是跑三步就会跌一跤都要跑。 对于祝英台这种反常行为,花木兰并没有拦着。虽然她并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的小功曹方寸大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一定不是小事,而且成功摧毁了小功曹的心防。 人不是钢浇铁铸的,都有崩溃需要发泄的时候。花木兰知道自己的小功曹外谦实傲,一定不喜欢自己的糗态被那么多人看到,所以挥退了一干跟随的亲卫,孤身陪着祝英台出来释放。 只是这个释放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花木兰想象的限度。花木兰好歹是个被秦远逼着读了几本医书的赤脚大夫,知道大哀伤身这个道理,当即把跌跌撞撞,仿若行尸走肉的祝英台给拦下了。 “临深!你冷静一点!” 祝英台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会听。如果现在你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会陪着你。但是你这样是不行的!” “你可能是要去见什么人,但是你这样去,会有谁能放心呢!”祝英台呆滞的眼珠开始有了些微的转动,拉着花木兰前胸的衣服摇了摇。 “不怕,有我在呢。”花木兰把祝英台抱在怀里,以额相触,随后又将祝英台打横抱起,朝着不远处的一个茶棚走去。 祝英台忽的就焦躁起来,挣扎着想要逃开花木兰的臂弯。 “没事的。我只是去找个东西。这样走不是办法。” 祝英台又安静了下来,把花木兰腰间的玉符扯了下来放在手中把玩,不发一词,柔弱的样子让人心碎。 到了茶摊,花木兰并没有给那个迎上来之人开口的机会,也没有管他惊慌失措的眼神,直接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拿上钱,还有这个。去最近的漠北军宿营点,让他们带两批快马过来,可以的话带一辆马车过来。我就在这等你,若是一个时辰内见不到你回来,后果自负。” 花木兰在桌上放着的赫然是自己的私章。茶摊老板的消息还算灵通,银子的诱惑加上漠北军的威慑,让他颤巍巍的捡起银子和印章就跑。 至于花木兰也没客气,抱着祝英台就开始喂水,连茶摊老板放在一旁的鸡蛋也没有放过,全给祝英台喂下去了。祝英台来者不拒,只是动作完全成了机械的进食。 花木兰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乱,所以只好强摁着心里的思绪,慢慢地等。 不知道是银子的力量还是印章的力量,不到两刻钟,就有一彪打着漠北军称号的骑兵朝此处奔来。 “属下等参见大都督!” “把最快的两匹马留下来,你们可以回去了。”接过印章塞进袖袋之中,花木兰直接下了命令,又一次和祝英台打马而去。 中途被花木兰安慰过一番的祝英台明显没有那么焦躁了,只是这奔驰的速度却丝毫未减,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了自己想去的地方——祝氏祖坟。 祝英台对这里并不陌生,祝家是里《礼经》治家,家风严谨,连墓葬都有属于自己的规制,所以没过一会儿花木兰就跟着祝英台找到了那块刻着“先考祝讳公远之墓”的墓碑。 祝英台一个字一个字摸过去,终于停在了“孝子祝英轲立”这六个字上,一口血抑制不住喷了出来,正把这六个字染了个血红。 “临深!” “仲符,我没有爹娘了,没有了!爹娘也没有我了,我是假的,假的!”几年猜想一朝成真,祝英台的心里防线是完全崩溃,不停在花木兰路重复着自己是假的这几个字。 “你是真的!是真的!在我怀里睡觉的祝英台是真的!给我处理政务的祝英台是真的!发脾气了会掐我的祝英台还是真的!你是我的主簿,我的参军,我的功曹!你和我出生入死,你与我策马扬鞭,你是真的,是我的!”见着祝英台这样,花木兰也是满腔着急,一声比一声高,把陷入自我怀疑否定的祝英台给拉了出来。 祝英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不料却惹出另一个人来。 结庐而居,是为守灵。一个宽袍长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倒是胆气甚足,没有因为面前这两人的怪异举止而心生怯意。 “在下梁山伯,受过公远公大恩,因此结庐在此为公远公守灵。今日英轲兄有事入山,不在此处。不知两位远道而来,又在公远公坟前这般吵嚷,所为何事?若是有事相询,可全问在下。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二位莫要搅扰公远老大人在天之灵。” 花木兰对文人一向不大感冒,尤其是这种满口知乎者也,遇事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酸腐文人。再加上祝英台现在情绪不稳,花木兰看任何陌生人都有些不顺眼。 可花木兰还没来得及恶言相向,祝英台就牙关打颤的说道:“木兰,让……让他走,我……我难受……” 好了,现在就不是看不顺眼的问题了,而是花木兰想杀人的问题。 没有犹豫,花木兰直接拔出了腰间佩刀:“滚开。” 可文人的另外一大特点就是轴,尤其是梁山伯这种因为恩惠就能在此结庐守孝之人更轴。这人不仅没退,还上前了几步。 “还望二位来客把话说清楚,否则在下不退。” 花木兰谁啊,能动手绝不废话的人物,尤其是梁山伯这个轴人还撞在了她最火大的时候。 也没废话,直接把祝英台背在背上之后就上前用刀鞘把梁山伯敲晕了。 “临深,你怎么样,还好吗?”花木兰摇了摇牙齿都要陷入自己肩胛肉的祝英台。 “没事,木兰,我们走吧。” “嗯?好,我带你走。”花木兰心里疑惑,但也没有多问,背着花木兰就往墓地外走去。可是还没走到几步,就又见到了那个当年在漠北城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僧。 ※※※※※※※※※※※※※※※※※※※※ 完结倒计时……把一个脑洞圆了三十万字也是够了…… 第108章 完结章 “娘亲,娘亲,我的衣服解不开了。”一个有着两个小发包,大红色单衣,精致的如同年画娃娃一般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一个正在摇椅上打盹的人面前。 虽说小女孩叫得是娘亲,但在摇椅上打盹的人却是一身男子装扮。不过细看下来又不像是一个男子,首先是这人喉结不显,其次就是从面相来看,这人已是三十有余,若是男子,又有幼子,当蓄须以示稳重了。 可这形似男子之人却面白无须,不过更让人奇怪的事情就在于此人虽未蓄须,却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的气度,虽粗布麻衣,但不无损于其人风采。仅仅观之就令人生畏,显然是经历过大场面的。 能将这么多迥然不同气质结合到一起的也就只有花木兰了,只是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大都督了,而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准确的来说是一个仍在假扮男子的女子。 “思亲你又偷懒了。”花木兰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从摇椅上坐了起来,慢慢解开了小女孩衣服系带上的死结。 “才没有呢。” 花木兰刮了刮祝思亲的鼻子:“你呀,不喜欢练功就算了,和你母亲学学《礼经》如何?那可是你母亲的家学,想传给你们两个很久了。” 祝思亲把嘴巴撅得老高,抱着花木兰的手臂撒娇:“《礼经》又板又呆,不想学嘛。娘亲娘亲,你就求求母亲,让母亲教我们《易经》嘛,那个有趣。” 花木兰不为所动,直接戳穿了祝思亲的小心思:“什么你们,可莫把你姐姐拖下水了。你姐姐生性不喜书本,偏爱舞枪弄棒。现在连论语都没背囫囵,还学《易经》呢?” 祝思亲眼见撒娇无用,很快改变了策略,那就是加大撒娇力度。她把花木兰的手臂摇得更猛烈了:“娘亲,娘亲,您就为我求求情吧,母亲最听您的话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花木兰的心是越来越软了,被祝思亲一求险些就要答应。 正在这时,又走进来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和小女孩和娇俏可人的思亲截然不同,浑身散发着一股名为冷硬的气质,年纪小小就束发结髻,穿着一身练功用的短打,一看去当真是雌雄莫辨。 花木兰见着这个小女孩来了,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天,不可置信说道:“念远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你应该还没练完五百次扎刺吧。” 花念远在离着花木兰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规规矩矩行礼:“孩儿见过娘亲。” 花木兰趁着这个空档也想明白了:“你母亲让你来的。” 花念远规规矩矩答道:“是。母亲说她在后山等您。” 花木兰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愣是没想出来祝英台想做什么,只得应了一句:“我这就是去,念远你在家里带好妹妹,她若是不想练功也由她。只是不许她钻进书房看书。一天到晚都扎在书中不出来,熬坏了身子骨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孩儿知道了。”花念远还是恭恭敬敬应道。 花木兰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花念远的头,迈着大步离去了。明明这两个孩子都是当年闹蝗灾祝英台因为一时不忍收下的,收养时辰前后间隔时间也不超过半个时辰,成长过程中也是受祝英台教导比较多,可偏偏一个性子像祝英台小時候,一个像花木兰小时候。 对于思亲的性子,花木兰也没什么想法。她的女儿如此这般无忧无虑过下去也是极好的,若是同她母亲一般,少年乍逢大难,被世事磨成一副考虑周翔,滴水不漏的样子反而不美。 至于念远,花木兰就头疼了。她自记事起就明白家中的责任她要一肩挑起来,所以养成了坚毅果敢,打碎牙和血吞的个性。 后来历经世事才知道刚极易折这个道理,整个人变得圆融而乐知天命。至于中间所吃的苦头,数不胜数。为人亲长,自然希望子女无病无忧到百年,所以从念远展露出这个苗头起,花木兰就一直在试图纠正。只是很可惜,一直没结果。 一边思考着念远的教育问题,花木兰一边走上了后山,那是她和祝英台商谈事情的地方。毕竟家中虽好,但终究是有两个孩子在,感情偶尔还是需要二人空间的。 祝英台已经恢复了女子打扮,往年间被风霜浸润过的眉眼已经被时光酿成了温婉大气,所以花木兰也没叫她那个昔年的字,而是改以名相称:“英台,你叫我做什么?” 祝英台是双膝并拢坐在地上的,怀中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拍了拍身边的地示意花木兰坐过去。 花木兰虽然疑惑,但还是坐了过去,然后随意瞟了一眼之后瞳孔就在一瞬间紧缩。如果能够具现成实物,那么花木兰现在就是一只见到危险事物而拱起脊背的老虎。 “想看吗?”祝英台扬了扬手中的书册。 花木兰考虑了一会儿,实诚地点了点头。要说不想看根本就是假的,八年前那个老僧出现时就对祝英台说,看完此书,若是想一遂心愿,可按书中之法施行。 这么多年来,花木兰绞尽脑汁才想明白自己的枕边人的心愿是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应是英台心中所痛,只是为何英台之父却无英台这个女儿,花木兰怎么也没想明白。 不过多年戎马生涯让她用直觉感受到了一件事,就是那本书册极为危险,若是英台照书中之法施行,此生就很难相见了。 这么些年花木兰也不是没翻箱倒柜找过这本害人的书册,只是不知为何,她从来就没找到过。 也许是花木兰眼中渴望之火太过浓烈,也许是祝英台捉弄人之心又起,总之那本书册,花木兰没拿到。就好像变戏法一般,书册又在祝英台手中消失了。 在花木兰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祝英台抛出了一个问题:“木兰,你可曾后悔过当初攻入建康城即挂印辞官的举动。” “没有。”这个问题花木兰回答的十分干脆。 随手捡起了一个土块在双指间揉搓,花木兰整理好了措辞:“那太辛苦了。要和战阵之人斗,要和庙堂之人斗,要约束兵卒,严于修身。还连累英台你跟着我一起忙得脚不沾地,除却公务我们都说不上什么体己话。” “先帝的恩,在攻下建康城的时候我就已经还完了。我想过一点舒心日子,就像现在这样。每天睁眼看到的是你,不用想着去算计谁,也不用防着被谁算计。可以教导念远和思亲,虽然我好像只能教念远,思亲并不喜欢习武。”花木兰说道最后发出一声老父亲的喟叹,似乎对思亲不喜练武一事耿耿于怀。 花木兰手中的土坷垃已经被搓没了,于是她拍了拍手继续说道:“现在父母亲也很好,三郎继承了我的爵位,只要不是后代不肖,保三代富贵还是没问题了。至于之后,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就管不着了。” “总之,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拍完了手上的灰,花木兰为自己当前的生活下了一个结论。 祝英台耐心听完了,然后露出一个笑来。熟知祝英台性格的花木兰总感觉这个笑里带上了释然的意味。 然后那本一直让花木兰十分在意的书册又出现在了祝英台手里,祝英台笑着把书册递到了花木兰手里:“你不是一直想看吗?看吧。” 花木兰充满期待的接过,一翻开就看见了整齐的小字。 “妈的,晕死我了,不过应该是穿越成功了吧。时空管理局的职工穿越福利,还真是有够受的,居然会有那么多人申请,只为了自己能改变历史的畅快。还好老娘运气好,居然抽中了。” 开篇就是花木兰看不懂的东西,不过看着祝英台鼓励的眼神,花木兰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靠靠靠,时空手环的返回键居然坏了,回不去?喵喵喵?开局选随机什么的也是够了,居然附身到辽东慕容家的一个养马女奴身上,背景居然还是南北朝前期。mmp,这个时代不是打成了狗脑子吗?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时空管理局效率还不错,要是出了岔子应该会把我带回去吧。” “慕容家的儿子就没一个好东西,就不把人当人看,老娘一个都不喜欢。当然除了那个慕容护。” 一看到慕容护三个字花木兰就呆了,因为慕容护是当朝开国太|祖的名字,脑子中的想法在一点点成型。 “是我想的那样吗?”花木兰看着祝英台颤身问道。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祝英台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 祝英台笑得让花木兰心慌,于是乎花木兰拿出了全副的精神继续往下看,她可以发誓,这辈子除了兵书之外,她从来没这么认真快速的看一本书册。 接下来的内容就简单的多,也简略的多。不过花木兰还是了解了不少朝廷秘辛,比如说□□是怎么一个个铲除他那些对皇位觊觎不已的兄弟的,怎么派间谍把南朝给整的一塌糊涂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花木兰翻到了最后一页。 “靠,老娘刚度过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日,时空管理局的人就来了。还说什么是当年受到了黑客攻击,现在才发现时空异常,要接老娘回去。mmp哦,老娘打拼这么多年,老公有了,还是个暖男妻管严的那种,儿子也有了,懂事又听话那种,你这种时候来和老娘说要带老娘回去?说白了就是让老娘为你们的工作失误擦屁股!老娘才不干呢,除非他们让老娘我带老公一起回去,要不一回去就单身也太亏了!儿子这么大了该继位就继位吧,我和他爹也该退休享受生活了。如果生个孩子不是为了玩,那么人生将毫无意义。over。” “太|祖盛年崩卒,居然是……”花木兰感觉嗓子眼似乎是塞了一团棉花,怎么也说不出来。 祝英台点头。 “怪不得。” 花木兰叹息了一句,然后翻到了最后一页。 “哈哈哈哈哈哈哈歇一会哈哈哈哈哈哈,老娘还是赢了。老娘让时空管理局的人答应了老娘的一个要求,老娘总算在走了之后还能继续改写历史啦,虽然因为老娘的到来让苻坚不能和凤凰儿在一起了,但是老娘还嗑花木兰和祝英台啊,时间也对的上,就让这两位相聚吧,已经破废失控的时空来做时间线实验真是太好了呢!不过实验期限不能太久,万一这两个人真凑不到一块怎么办,这两人秀才遇到兵,碰一起也应该够呛吧。所以就以十五年为期吧,把祝英台从旧时空抽离,十五年只能她要是不满意都可以回到原时空。至于返回工具,让那时候的时空管理局人员转交就好了。完美!嗑cp之人永不认输!” 花木兰心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拿着书册的双手。 然后手就握住了。 “今年才是第十三年,木兰你在怕什么?” “我怕你不要我了。”花木兰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说道。 “不会的。”祝英台一句像是给花木兰吃了定心丸,随后巨大的喜悦充斥了心房,手又开始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 祝英台点了点花木兰的额头:“女子一诺,亦值千金。” 然后祝英台继续说道:“我想了八年,想明白了,我现在回去不过是父母再多一个淘气顽皮的女儿,而我会失去你,还有念远和思亲。我知道我这么说会很自私,只是木兰你已经为我放弃了很多,我再不能把你扔下了。我相信在另外一个地方哥哥会照顾好父母,只希望父母不会因我的离开而太过伤悲。” “英台,你……” “走吧,念远和思亲还在等我们吃饭呢。”祝英台不知从哪掏出了火折子,在花木兰惊讶的眼光中把书册烧了个精光。 飞灰散去,花木兰眼前还是祝英台那张脸。只不过这张脸上现在明显带着看傻子的表情:“回家了。” “好好好,我们回家!”一块巨石从心底被掀开,花木兰高兴地把祝英台打横抱起就往山下跑。 “木兰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让孩子们看到了不好!” “今天高兴,我要回去炖肉吃!” ※※※※※※※※※※※※※※※※※※※※ 完结了,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想了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个脑洞圆了三十万字,总算功德圆满。中间十二又有很多事情不断耽搁,又足足花了九个月的时间才写完,感谢追更的小伙伴不离不弃。 这个剧情结尾可能不是尽如人意,但是已经是十二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如果要喷请轻喷。 (说起来我这个铁头娃还真是什么扑街写什么(┯_┯)) 喜欢的话点一个作者收藏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