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柯南同人)【赤G】让他坠落》作者:鼠尾草 Summary: Gin又一次站在这个天台上眺望夜晚的东京。 而赤井突然发现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并伸出一只手,来预防,来保护。 然后他停下来,觉得愚蠢。 Gin并没有靠近天台的任何一个边缘,他没有任何危险。 那赤井为什么感到Gin有坠落的危险? 第一章 “你来送我?” “这样比较安全。” “我以为我的态度足够诚意?” “所以我只送到这里。” Gin嘴角耷拉着露出一个笑容,看了看面前的监狱大门,耸肩道:“允许我留着短发?”金色短发堪堪搭在颈后,前额柔软的垂着几缕发丝。 “你可以感谢我,也可以要求换成板寸。”赤井点上一只烟,心不在焉的叼着。 “我选择跟你道别,探员。”Gin后退几步回过身子,任由几名看押人员把自己带进去。 赤井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那深不见底的地狱后,才神色郁郁地离去。 朱蒂干练地拿着一打文件走过来:“新的活儿,秀一。”她把文件递到赤井面前,镜片后的蓝眼睛笑意盈盈。 赤井接过,漫不经心的翻着看了几页,一件无足轻重的案件,他淡淡道:“詹姆斯有制定对Gin的沟通计划了吗?”他的措辞十分讲究。 “詹姆斯?”朱蒂诧异的看着他,“他没告诉你吗?” “什么?”赤井疑惑。他的余光又捕捉到了稍选些之外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职业,同类,但陌生。“那个人是谁?” “谁?”朱蒂好奇的看过去,身影已经离开了视野,于是她只好又回到刚才的话题,“詹姆斯回美国了——上面的调令。有新的上司会来…怎么,你们还没见过面吗?” 赤井皱眉:“那组织呢?Gin现在在日本最严格的监狱,Vermouth自愿做污点证人,很多事情要做,结果突然把詹姆斯调走?”他拿起那叠文件,“这是让我也远离组织的案件吗?” 朱蒂担忧的看着他。 “我会和詹姆斯谈谈。”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Gin走进餐厅时这么想。 他不常进监狱。起码不是作为犯人进监狱。 这个监狱并不寻常。它不是全日本最好的,而是最严格的,社会需要它来关住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Gin客气的拒绝了卖相一言难尽的意大利面和蔬菜汤,最后选择了一颗橘子。看在这是他在监狱的第一顿晚餐的份上,他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当他不想吃什么的时候,就不吃。 他悠闲的剥橘子,酸甜的芳香让他觉得舒适一些。比如,缓解些许那数道目光钉在背后的灼烧感。 夜晚虽然会漫长,但可能并不长到能够让他吃完一颗橘子。 争吵声开始得突兀,随之而来的是殴打,求饶,与咒骂。是和他同一批进来这里的倒霉鬼。Gin想,还有一半橘子。 他的身体直觉快过脑子,几乎是在起身闪开的瞬间,经历了痛殴的可怜人被整个扔进Gin前一秒坐着的位子。 “Pretty face,你找好自己的主人了吗?”始作俑者踱着深不可测的步伐,慢慢走近Gin,嘴角因为神经质而扯起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容。一个充满血腥气与暴戾的男人。 Gin连身形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轻轻蹙眉,这甚至让他的神情带着点儿无辜。他深知自己成了整个餐厅的节目,大家都等着看自己如何变成无法挣扎的猎物。 “我以为,在这儿应该不兴主人之类的游戏?” 男人果然一副被冒犯的样子,他冷笑道:“那我就负责教你…如何取悦你的主人。” 然后Gin听到了起哄的声音。 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觉得十分新鲜。Gin终于把手里的另一半橘子放回桌子,轻飘飘道:“希望我们的课程不会引来太多狱警。” 赤井接到监狱紧急来电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十二分,而这距离他真正睡下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在十一月下旬的半夜冷着一张脸爬出被窝,沉默地穿上大衣,即将出门时,又回到卧室拿上一个小巧轻便的急救盒。 负责人面色不善的交代了几句情况:“这才第一天。赤井先生,管好你的人。” “我会的。现在带我去看他。” 赤井走进接待室,看到了Gin嘴角和眉骨上的血痂和裂口。他转头对负责人道:“我的人也受伤了。” 负责人的白眼掷地有声:“而我方必须要承担他造成的五个人的医药费,我必须告诉你,那不便宜。” 赤井这才露出他把Gin送到监狱后的第一个微笑:“那我只好替他…向你们道歉了。现在我想单独跟他谈谈。” “注意时间。”负责人言简意赅,随后就给二人留出了充足的空间。 “你就一刻也不会让我清闲是吧?”赤井走过去,从急救盒中拿出一条创可贴,附在受伤的眉骨上。 “而你一定要我变得滑稽?”Gin不太满意创可贴。 赤井回到他的位子上,和金发男人面对面。“说说,你是如何在监狱里树立权威的?” Gin摊手:“有人要给我上一堂‘如何在监狱生存’的课,我很想拒绝,但他恳切又真诚。我就同意了。” “于是你把人送进了医院?” “我向来听课认真。” 赤井因为这幽默感而挑眉。 但有人突然打破了这个奇妙的氛围。门被毫不犹豫地推开。 “我以为我说过单独谈谈?”赤井歪头看向门口,接着他的眼神变得深究。西装革履,职业,同类,陌生——那个白天在他余光中停留仅几秒的身影。 那人同样气定神闲:“是的,赤井君。但作为你的上司,我有资格看看你们的小秘密。”他友好地向赤井伸出手,“阿诺·莫雷尔斯。久仰你的大名。” 赤井没让那只手等太久,他握上去,嘴上说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当我们彼此介绍完后,也许您可以回家休息,已经很晚了。” “可你的专属犯人搞出的动静让我睡意全无。”阿诺毫不介意赤井的不客气。 “如果是詹姆斯,他会放心让我单独处理的。”赤井站起身,与他平视。 阿诺道:“我不是詹姆斯,我是他的继任者。” “那您更应该像詹姆斯学习一点东西,他是个优秀的管理者。” “看起来你真的迫不及待和他……”阿诺的视线在Gin脸上的创可贴巡视一圈,“单独谈谈了。”他见好就收,“很高兴和你共事,王牌探员。”说着抬脚便走。 手搭上门把的一刻,他又十分刻意的走回去,故意弯下腰看着Gin,道:“也很高兴认识你,Gin。”然后直起身,真的离开,并用心关上门。 Gin若有所思道:“职场危机,嗯?” 赤井整理着大衣也准备离开:“不要再惹是生非。” “为什么不再多问问我?也许你可以给你的新上司拿个新成绩,‘从Gin的嘴里套出大新闻’,你会得到赏识的。”Gin舒展着四肢,道,“为了我们的旧交情,我愿意为了你的业绩保留一些机密。” “我会先问问Vermouth。”赤井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让一个热衷秘密的女人遭受24小时监视,会被讨厌的。” “那我只能祝你们早日习惯。” 他走出几步,又道:“我想过很多让你伏法的方案,针对每一个细节和突发事件的后备计划填满三个文件柜,凭着我对你的了解。只是不包括这个。”他看向Gin,“你自己过来的,好像其他终于知错悔改的犯人。” “可能你对我了解的不够?” “可能我只是对给你下命令的组织BOSS了解不够。”他说着,打开门就此离开。 TBC 第二章 审讯的宇宙定律是不由分说先打一顿,Gin很开心自己不用获得这份殊荣。 他被丢进监狱一个星期后,才在某天清晨得到了传唤审讯。虽然Gin自认为十分配合,但似乎审讯人员不这么觉得。 这是审讯的第四天。双方都很有耐心。 朱蒂随手翻了翻前几日的审讯资料,道:“既然你不配合,那我们重新开始。” Gin耸肩,搭在桌子上的双手乖巧的拷着。 “为什么自首?” “组织希望能割掉一些负担,这样离开日本东山再起会更加容易。” “为什么你没有跟着一起走?” “我没有被允许。” “那你也可以逃跑,自己一个人。以我对你的了解,这并不难。” “听起来好像你们并不开心我自首?” “疑点太多,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不要转移话题,你一定知道组织幕后老板的去向。” 同样的问题被问了四天。 Gin歪头挑眉:“我不知道。”他的表情很细致,是精心练习过的,即便是朱蒂也觉得Gin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组织BOSS的真正去向,但就是那种“精心练习”的状态让她不肯掉以轻心。 朱蒂道:“我可以不停的问你这个问题。” “你是没别的事情可做吗?”Gin的态度轻松,甚至友好。 朱蒂看样子也不生气,她整理着资料,看上去是打算从另一个角度聊天。 然后门被推开。 “辛苦了,朱蒂。”阿诺走进来,脸上挂着奇妙的微笑——不如说阿诺本身就有着奇妙的气质。 “没什么,长官。”朱蒂礼貌回应。她不清楚这个新任长官突然到访的目的。 Gin眨眨眼睛,他的余光看到了旁边的玻璃,他知道大概每次审讯赤井秀一都会在那扇玻璃后面,能看得见自己,自己却看不到玻璃后面的人。 阿诺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证物袋,轻声说:“我得到了一些东西…有些困惑,于是来找Gin,寻求一些建议。” 现在朱蒂的表情也有些困惑。 证物袋里装着一枚子弹。子弹很特别,上面刻着繁杂的花纹,非常具有个人特征。 “是你的吗?Gin。”阿诺带着手套拿出子弹,凑到Gin面前。 Gin爽快承认:“我的。” “上面的花纹,你刻的吗?还是组织里批量生产,高层人员都用这个?”阿诺在手心里玩儿着那颗子弹,莫名看着有些神经质,“我能理解,你们可能需要一些标志物来表现与众不同……” Gin打断他:“我说了这是我的。” “好手艺。”阿诺称赞道。又问,“两年前的圣诞节,你去过帝丹高中附近吗?” “有街道摄像头。” “摄像头整修,正好没有那几天的记录。”阿诺把子弹放回证物袋,语气带着引诱,“也许你记不起来,我帮帮你。两年前的圣诞节夜晚,你来到帝丹高中附近,也许是心情不好,或者找乐子,你选中一个年轻人,然后‘砰’!你开枪了。枪法很准,正中眉心,现场什么痕迹都没有,只有一颗子弹。” 他提起那个证物带,左右晃了晃。 朱蒂并不记得Gin的罪行里还有这么一条,她不明白阿诺·莫雷尔斯的意图。看起来就像真有什么比组织到底跑哪去了更重要的问题。 Gin看着阿诺的表情就好像阿诺正在七窍流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道:“我没有记录死在我手里的人的癖好,但我目前并没有在街上随便选中一个人给他一枪的习惯。” “也许,你该好好想想?现场有一枚子弹刻着独属于你的花纹,它怎么会在那里然后穿透了某个人的脑子?”阿诺不紧不慢问道。 Gin真的闭上了嘴。他当然没有印象在随便哪个地方随便选一个人进行开枪训练,也不认为这种子弹全世界还有第二家。罪行多了也就不算多,阿诺没有理由让他再多一个毫无意义的罪状。 “我给你时间,但时间不会太多。”阿诺凑近他,堂而皇之闯入了Gin的安全距离。 Gin几乎闻到了他身上湿冷的气息。 然后他站起身,又想起什么的说:“当然,组织去向也很重要,你最好一起交代给我。下次审讯,我会认真和你谈谈。” 朱蒂皱着眉:“两年前的圣诞夜?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赤井煮好咖啡倒出一杯,递过去:“这不重要。昨晚我和詹姆斯通了话。” 朱蒂眼睛亮起来,喝了一大口咖啡,烫得两眼通红,还坚持不懈的瞪着赤井,等他下一句。 “詹姆斯在美国受到了监视,虽然是形式上的监视,但这说明了一些问题。” “监视?詹姆斯长官在日本的主要工作就是铲除组织这条线。” “所以,有两个方向。一是组织的问题,二是FBI内部的问题。詹姆斯让我们不要再插手组织的事,到此为止。” 朱蒂沉默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把脑子里断开的线搭上:“我们不被信任?” “只是在组织的问题上,我们不被信任。”赤井善意的纠正了她的说法。 朱蒂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受伤。 赤井有点想安慰她,舌头在口腔跳了跳,还是没出声。如果是来自FBI内部的不信任,那问题只能出在做过卧底的自己。 他本以为Gin和Vermouth的自投罗网是组织布下的烟雾弹,而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在向不可知的未来脱轨,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很大程度上也不在Gin的掌控之中了。 Gin习惯做噩梦,但这一次的梦境似乎过于平和。 一次谈话,他不觉得这真实发生过,但梦境里看起来十分自然。 Vermouth问他怎么看待Rye这个人。 他一反常态的坦诚道,Rye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来自有阳光的世界,这让我的世界里也有了一点阳光的调子,他让我意识到我其实需要一点悬崖勒马的成分。 然后Vermouth在笑,很好看,不带一点恶意。 Gin从不觉得自己说话会有点像诗,也不觉得Vermouth会露出那种笑容,更不觉得自己会如此诚实。 他醒得很是时候。当他还在朦胧中回味这个梦的时候,狱警又出现,将他带走。 阴冷潮湿的封闭屋子,来的过程中甚至被带上黑色眼罩。 这次来审讯的是阿诺和另外两个看起来也是警官的人物。 阿诺好整以暇道:“我说过,要和你认真谈谈。” 一个男人在Gin的背后恶狠狠的将一条领带勒过他的嘴巴打结于后脑,Gin没防备的呜咽一声,他明白这是防止咬舌头的。 “你是特殊的,我决定采取别的方法。”阿诺从桌子上摊开的道具盒里认真挑选出一根细针,“生物学上讲,当一个人求生意识薄弱又不处于完全麻痹的状态时,更容易说真话。” “这次没有那扇玻璃,没有赤井秀一。”阿诺搬过椅子坐在他面前,用针尖划过Gin的手指,“我会尽力保证你双手的美感。” 被剥夺说话权利的Gin很愤怒。他分明还可以再谈谈,却遭受这种暴戾的方法;以及这个人好像对他和赤井秀一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异的想法。 “让我摸索一下你脆弱的界限。” 当针尖刺入左手食指的时候,痛感并不强烈,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针并不短,阿诺的手法慢又坚决,Gin觉得这种密密麻麻的痛感好像没有尽头。 先生的身影奇异的跳进了脑海。 “你能为组织的离开做掩护吗?”先生问。他年迈却优雅,处变不惊,永远有办法,永远不会被牵绊,永远不会犹豫。 这并不是个疑问句。Gin犹豫了。他不觉得组织已经到了分崩离析一命在悬的境地,更重要的,为什么是他做掩护,为什么是他要留下。 如果拒绝,那看起来有失忠诚和礼貌,还会让先生失望,而从九岁起绝不让先生失望就几乎成了他信仰和习惯的一部分。于是他笑着说—— 那意外的让他终于像个正常人。他笑着说:“好的,我可以。” 阿诺的手法有些刁钻,针尖似乎戳到了极为敏感的神经,Gin倒抽着冷气忍不住往回缩手指,但被强硬的抓住。 他只好紧紧咬着领带,眨着眼睛看天花板。 赤井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怀疑是睡觉前喝了太多咖啡才导致这疑似心律失常。 他抱着枕头,捏捏鼻梁,睡意全无。 几分钟后他从卫生间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擦干的水汽,冲进了夜色。 第三章 银针觅得干净利落的指甲缝隙,来回轻轻扫过,停在某个点上,便以凌厉的姿态刺入,展示出一副自己也不知道该在哪里停下的势头。指甲下流淌出一条血线,又密密麻麻地向四周延伸。 一滴汗水从Gin的下巴滑落,摔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而他舌头僵硬地咬住领带——虽然他觉得这毫无必要,但还是希望能在下一秒继续保持沉默。 他应当生活在疼痛中,应当习惯痛苦。 额头上的薄汗黏住了几缕金发。 “你在接受痛苦,”阿诺像是进行科学研究,语气捉摸不定,“痛苦给你回应了吗?”他将银针移动了几分。 饱受折磨的手指生物反射地痉挛一下。 阿诺好整以暇的抽出银针,仔细端详着Gin的左手,它骨节分明,修长,一层薄茧,而且白皙…添上了红血丝的白皙,泛着诡异的美感。他又选择了唯一没被虐待的小指。 他会让每个指甲下面的血线像树一样,生长出无数的枝枝蔓蔓,遍布整个指甲。如同艺术品。阿诺认为Gin配得上这种艺术品。 银针不急不缓的刺了进去。 “你在看。”阿诺说。 Gin在看银针是怎样一点一点入侵手指。被打针的人一般而言不愿意看那个过程,他们通常撇过脑袋,不忍心看那即将降临到自己手背上的尖锐疼痛,尽管那必然来到,还要欺骗自己这只是出其不意的袭击。 “直面痛苦与恐惧吗?Gin。”阿诺抬起眼眸,温和的琥珀色,“你总这样吗?但是,这没有用。” “当你接受了痛苦,痛苦将不会给你任何回应。” 赤井秀一准备离开软禁Vermouth的小别墅。女人得体的起身送他。 “天冷,别送了。”赤井道。 Vermouth并没有精心打扮自己,她也没有问探员为什么深更半夜突然到访,她的笑还带着以前的妩媚与艳丽,她的眼神却饱含了深不见底的情感。 “那我就站在这里。”她裹紧披肩,停在了离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拐角。 赤井看她一眼,再一次问:“组织的去向,在你的手里,还是Gin的手里?” “Gin。”女人神色不变的给出了同样的答案。这个问题已经被直白的问了两遍,这是第三次,她的回答从未犹豫,坦然得像那天她联系赤井秀一声称自愿做污点证人的样子。 “你瘦了很多。”赤井手搭上门锁。 Vermouth笑了:“是吗?再见,Rye。”她突然又拉住赤井秀一的衣袖,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语调缓慢而停顿,如叹息一般,“Gin知道组织去了哪里。”第四次。 落音处她抬起眼,眉头轻皱,包含千言万语——非同寻常的怪异。 “你明白吗?”她问。 赤井觉出了这怪异,却无法捕捉脑海里稍纵即逝的疑问,只与她对视几秒,终于点头:“我明白了。” 监狱的早餐说不上丰盛,但足够果腹。 Gin错过了早餐,因为他拿起餐盘后紧接着就让它“咣啷”一声掉落,人们停下口中的话和手中的活纷纷看向他。也只是敢看他。 阿诺给予的创口已经结痂,血线呈暗红色歪歪扭扭的贴在指甲下面。Gin觉得它有点不忍直视,却忘了它会很痛。 Gin不动声色的盯着那个餐盘,弯腰捡起,这一次他拿得很稳。而他理所当然的丧失了享受早餐的兴致。 赤井再次把Gin送进了审讯室。 他并非无所事事,相反,因为来自上司的要求,他每天都要处理各种莫名其妙的案件。但每天早晨送Gin去审讯室,站在单向玻璃后面看完审讯全程,是他的必修课,从未缺席。 今天有点特别,因为Gin看起来好像一夜没睡。赤井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停在他异样的手上,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哦,这个。”的确一夜没睡的Gin懒散地瞧了瞧双手的指甲,敷衍道,“没什么。”说着还甩了甩手,手铐哗啦作响,“你从不亲自审讯我。”他微微侧过身,嘴角的弧度带着惯有的刻薄。 赤井皱眉看着他指甲上暗色的痕迹,道:“鉴于我们以往的关系,在玻璃后面看你的审讯过程,是被允许的最大程度。”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不喜欢不穿着黑色风衣的Gin,这让他不安。Gin表情如常,却身着狱服,暴露出黑色曾经一直包裹着的人的本质。莫名地、奇怪地脆弱。是Gin,却又不像Gin。 “我们以往的……”Gin像是听到了笑话,“什么关系?嗯?”挑着尾音。 然后他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要踏进审讯室。 赤井突然觉得惊恐,这种惊恐突如其来且没有道理,从脚底像龙卷风一般直冲头顶。 审讯室。深渊。他从未意识到,他在亲手把Gin推进深渊一样的审讯室,一次又一次自然而然地将他推入最黑暗的噩梦……赤井明白自己不会指望Gin亲口告诉他指甲上的血痕从何而来,但这已经如同晴天霹雳。 而Gin,会一次比一次更难回到光明的世界。 坠落。 “等等…”赤井艰难的开口,他看到Gin应声回头,竟没有不耐烦,“Vermouth瘦了很多。”他口不择言的抛出一句话,看起来是当下最无关紧要的,而他打定主意再拖毫无意义的一秒钟。“非常…瘦。” “带她去看医生。”Gin说。 “什么?”赤井没料到他会得到正经的回应。 “赤井秀一,”Gin平静但认真,并且直呼其名,“带她去看医生。”然后他进了审讯室。 审讯没有新意,看起来更像走流程。年轻没经验的审讯员干巴巴的问着领导者阿诺·莫雷尔斯事先准备好的问题,诚意和欺骗参半的Gin耐心的回答着成百上千次的问题。 “你为什么自首?” “我不被允许一起离开。” “你为什么不被允许?” “也许组织有了更好的人选。” “你失落吗?” “失落?我不太熟悉这种感觉。” “你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按照你们的思维来处理我的感情吧。这个真的很重要吗?” “不是你来提问。你和Vermouth是什么关系?” “曾经共事……同事?” “她为什么自愿做污点证人?” “哦,这你可问倒我了。” “你们是商量好的吗?” “说实话,我们基本不商量,在任何方面。” “组织的去向,你知道吗?” “不知道。” “Vermouth知道吗?” “如果你问我她喜爱的香水品牌或者熟练的射击距离,我会给你完美的答复。” “不要油嘴滑舌。这是你的子弹吗?”审讯员拿出证物。 “是的。” “你怎么证明?” “我可以闭着眼给你刻个一模一样的。除非你能从全世界找出第二个能做到的人。” “两年前的圣诞夜,帝丹高中西侧的街道,你开枪射杀了一名无辜的年轻人吗?” “没有。” “现场发现了你的子弹。你怎么解释?” “我不解释。” 再一次,如闹剧般,审讯在死胡同中落下帷幕。 赤井站在玻璃后面,嘴巴抿成一条冷酷的线。手机震动适时传来。 “朱蒂,结果出来了吗?”他小声问。 “出来了。”朱蒂有些迟疑,“Vermouth生病了。” 赤井并不觉得意外:“好的。什么问题?” 朱蒂的声音很久没传过来,医院的嘈杂一点一点砸进赤井的耳朵里。 他看见审讯员开始收拾东西,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丧气。Gin跟随狱警站起来,向着玻璃的方向望了一眼。 “朱蒂?”赤井问。 朱蒂拿着这张检验结果,医生的字迹夸张潦草。被病痛折磨的人们在她身边来来往往,而她却感到这所有的一切越发遥远。Vermouth坐在她对面,仿佛对自己指甲的颜色有了莫大的兴趣。她们不对视,不交流。 “秀一,是癌。”朱蒂艰难的说道。 赤井回神发现审讯室已经空无一人。没有审讯人员,没有Gin,没有回眸一眼。 “胃癌晚期。” 赤井秀一不仅觉得诧异,还觉得如坠冰窟。 TBC 第四章 赤井秀一掐着时间赶到医院病房,最近分配给他的案件能绕日本海岸线一圈。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是漂亮的,癌症晚期的病痛和虚弱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的金发颜色比Gin的要浅一些。赤井莫名想到了这个。 朱蒂站在一旁,简要的说明情况。她决定民主征求病人自己的意见,关于要不要进行治疗。Vermouth给出的回应很完整,如果FBI需要她活着,那就治疗;如果FBI觉得她已经没有价值了,那就不治疗,因为她还是挺喜欢那栋安排给污点证人的小别墅呢。 “我只好擅作主张,让她接受治疗。”朱蒂双臂环于胸前,严肃地皱眉,“她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病症,所以自愿做污点证人的吗?Gin也知道这个事吗?” 赤井走过去,道:“问题太多了,朱蒂。这件事一开始就过于容易和简单了,我们不能真的认为答案只有一个。”他看着Vermouth,女人侧过去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那盆植物,又似乎并不是在看植物。 就好像,是那盆植物正好在那里,而Vermouth的目光其实落在不可知的遥远之处。 然后她转过脸,笑着说:“探员,你来啦。” “我考虑过给她安排手术,但医生说癌细胞已经转移,进行手术除了求得心理安慰也没别的作用了。我本来就不认为她的身体还能承受一次大手术。”朱蒂偏头看着赤井,“活着总是好的。” 赤井秀一明白朱蒂的意思。活着就有希望,就有转机,活着还可以诉说真相,还可以作出谎言。 “不。活着并不总是好的。”Vermouth看着他们微笑,脆弱的美艳。 Gin被粗暴的拖进了那个熟悉阴冷潮湿的黑屋里,扔上一张坚硬冰凉的金属桌子,麻绳一圈一圈缠上身体,手法可谓是高效又不温柔,采用了故意要弄疼他的捆绑方式。 一只体温更低的手摸上Gin的脸,帮他取下了黑色眼罩。 Gin眯起眼睛,头顶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只能勉强照明仅有的一点地方。 “每天晚上都要来一次吗?阿诺。新上任的长官应该更忙一些。”Gin象征性动了动身体,他的双手被技巧的绑在身前,有点难受。 阿诺把玩着黑色眼罩,笑意满满道:“我有优秀的赤井探员啊,如果不多给他些忙碌琐碎的事……”男人凑到Gin的耳边,轻声说,“他就总有时间找你说话。” 然后他直起身,抬手示意助手准备东西,轻描淡写道:“老规矩,没有提问,不必回答。但你可以喊出声,哭着告诉我你不要了。” 阿诺恶劣的笑出声,为这富有暗示性的话语。他点点头表示可以动手了。 一张湿漉厚重的毛巾突然紧紧盖住Gin的脸。Gin心中警铃大作的下一秒,冷水就在他的世界里铺天盖地的袭来,顺着毛巾源源不断的充斥着他的鼻腔。 Gin的身体猛得弹起,又被绑缚在身上的绳子阻拦而跌回桌子,他的颈部也被故意缠上一条绳子,那显得他更加无路可逃。 Gin不得不张开嘴求得呼吸,水就同样涌进他的口腔,他剧烈呛咳起来,身体一次又一次在麻绳捆绑的微小间隙中挣动。 毛巾就在这时被撤走。 Gin嘶哑着喘息汲取空气。阿诺对他笑了一下。 毛巾和凉水再次将Gin裹挟。 “我知道你能忍受第一次,你当然可以。”阿诺在在Gin身边溜达着,欣赏他在窒息和濒死中绝望的挣扎,“但是第二次,你知道吗?第二次对人的意志力的摧毁,是呈倍数增长的。” 他不管Gin能不能听到,兀自说下去:“而我会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对你一直做这种事。” 强烈的窒息让Gin几乎无措,他像踏空了楼梯,像掉进了海里,像坠落到无尽的虚空,但他没办法,他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从来,就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朱蒂喝掉了过了晚上十二点后值班的第三杯咖啡,一遍又一遍浏览那次阿诺突如其来审讯Gin的录像。她其实不怎么用心,因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圣诞夜什么的。 她前几天还质问赤井秀一圣诞夜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别的事情拽住了朱蒂的神经末梢——头绪。要搞清真相,理出头绪是第一要素。比如,两年前圣诞夜死于帝丹高中西侧街道的那个年轻人,是什么人。 朱蒂把自己的抽屉翻了个底朝天,终于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串钥匙。她要去档案室,一个不轻易对内部人员开放但耍点把戏还是可以进去的地方。 这个主意好极了。朱蒂想,自家人调查自家人。 Gin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受,他只觉得肺部没有空气,口腔全是血腥气。 “好吧,我们等一等。”阿诺走过去,站在昏黄灯光下,戏谑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毛巾几乎被鲜血染透,那是Gin因为窒息而从鼻腔涌出的血。 他的绿眼睛现在红得可怜,微微眯着,睫毛如同濒死的蝴蝶一样虚弱的抖动,眼角的水珠倒是更像眼泪,脸上蹭着血痕,还有血从鼻腔汩汩冒出。 每一声呼吸都带着破碎。 “我不明白。你有这么一张脸……”阿诺抓起Gin的金发,温柔提起,“竟然还能在监狱安生呆到现在?”他狠狠把Gin的后脑磕到金属桌面上,响起沉闷的撞击声。 Gin无意识的痛呼出声,咳出血沫。 “我来告诉你两年前圣诞夜被杀的人是谁。”阿诺自顾自说起来,“虽然我也不太在乎他的生死,但这是一个好工具。那个人的死是非常有用的工具。” 阿诺的声音像隔着层层海水传递过来,缓慢又模糊。Gin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让他认真听,可他甚至没法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 “那人是个FBI,我派过去的人。”阿诺说。 赤井秀一往嘴里塞着干巴巴的面包,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从另一个城市跑回来,并且错过了一整天的饭点,只好用面包填补有些萎缩的胃。 然后看见朱蒂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呆若木鸡的低头研究着脚下的一小块地毯。 “朱蒂……?”赤井不确定的微笑开口。 “嗯?哦!秀一,我跟你讲…”朱蒂猛得回神,眨眨眼睛,连珠炮一样急切着,“两年前的圣诞夜!我不确定是不是那一天…因为我不怎么记得过节,我真的无法确定那天就是圣诞夜!但是我要跟你说这个……” 赤井训练有素的清除了大脑中目前所有无关紧要的东西,飞快运转起王牌FBI的神经系统,冷静道:“进去说。” 朱蒂跟着他进门,门一落锁,她就深吸一口气,道:“我仔细看了阿诺第一天审问Gin的录像,他很在意两年前圣诞夜的事情。” 赤井把面包丢在桌子上,全然认真的倾听分析朱蒂说的每一个字。他们二人都选择不坐下,就要站着、紧张着进行这场谈话。 “我先不细说这个,我要先讲你卧底的事情。”朱蒂迎着赤井秀一波澜不惊的眼神,道,“我们那个时候慢慢发现了一些突然出现的人,他们阻碍你,监视你,甚至意图陷害你。来自于我们FBI内部。不,不只是针对你,针对所有卧底。可能吧,我猜,可能在针对所有卧底,因为他们的程序和系统如此完整。” “是的,我们发现了,也汇报给了詹姆斯。”赤井适时作出回应,表情一成不变,“我们也得到了詹姆斯的允许,隐晦的允许。” 朱蒂点头:“没错,允许。那些人目标明确,听从某个人的某道命令,怀疑任何有不良现象的卧底。而你,秀一,你有一些被他们抓在手里的把柄。” “是的,我们讨论过这个。”赤井记得当初詹姆斯和朱蒂提出“把柄”这个问题的时候,大脑里立刻罗列出一堆他试图接近Gin的目的,结果他们问出来的是——你和宫野明美是怎么回事。 赤井也记得他听到所谓的把柄不是Gin而是宫野明美的时候,做贼心虚的呼出一口气。虽然他那时和Gin并没什么,而且和明美是名正言顺的恋人关系。 朱蒂坚定的接着说:“他们发现你和宫野明美的来往,似乎是断定你成了双面间谍。”她边说边点头,表明她也明白赤井是知道这个的,“于是詹姆斯隐晦的允许我们,除掉一些障碍,当然这也牵扯到了FBI高层的权利之争,这个我们不谈。” 赤井秀一决定不再打断她,除非朱蒂明确表示需要回应。 “我们陆续锁定了一些目标,詹姆斯指定了一些目标,也同意我们解决掉一些目标,但其实真正迫不得已杀掉的人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朱蒂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拿出一份档案,“我去了秘密档案室,根据时间地点找到了这个,阿诺说的两年前圣诞夜帝丹高中西侧街道死去的那个年轻人,是FBI,是监视者。” 赤井接过来,里面除了死者档案,还包含了他从监视赤井秀一卧底任务中获得的诸多信息,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精英监视精英,总是会有很多惊喜。他很是平静的“啪”一声合上了档案。 朱蒂条分缕析道:“我很确定,这个人是我们当初被詹姆斯长官要求解决的目标之一,他获取的信息足够让你跳进日本海都洗不清。”她沉默几秒,在寂静与呼吸间又说,“这个工作,当然要付出代价,他,你,我,都一样的。” 赤井抿着嘴唇看她:“所以人是你杀的。”但这并不是责怪的语气,只是想要确定信息。 “对,在我接触了这个人的全面资料,我确定他是我杀的。我很关注你的卧底任务,我掌握了所有监视你的FBI的个人资料以及他们寻找到的关于你的信息,我了解他们的每一次行动,我无法忍受你受到任何一点无法预料的伤害。”朱蒂突然住了嘴,硬生生咽下了那几年她所有的担心和焦虑,转移了话题,“所以我肯定,这个目标是由我负责的。” 赤井听出了其中隐忍的情感,那不适合被戳破,他也选择跟随朱蒂的话题:“那为什么会有Gin的子弹?” “那可能……是个意外。”朱蒂紧皱眉头,“你和我提过要入侵组织的电脑获得某种药物研究进程的报告,之后你又告诉我Gin手里有一份药物报告,你会得到它然后交到我手上。” 赤井回忆着点头:“是的,我们用了伎俩,交换了黑色公文包。我给你的那个公文包里,有那份药物报告。因为我实在无法获得电子版。” “包里有一枚子弹。”朱蒂看着赤井的眼睛说。 赤井瞬间停止呼吸。一枚子弹?一枚,子弹。“它什么样子?” “我没仔细看……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这个,我以为是你不小心…我直接放进了我的配枪里。帕拉贝鲁姆子弹太常见,它同样适用于我的枪。”朱蒂小心翼翼道。 赤井秀一丢失过一枚刻着花纹的子弹,是他终于和Gin的关系略微破冰后得到的奖励。但不久后他就丢失了,那让他不安了很长时间,直到获得Gin的刻花子弹不再变成难事,他才逐渐放下了那次粗心大意的丢失。 朱蒂继续解释着:“之后我用那把枪解决掉了几个目标,其中包括帝丹高中那次,我没想到……那枚子弹恰好…”她渐渐剥掉了一直保持住的坚强与干练,表情出现裂痕,连声音都不稳,“我…我没记得过那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我只和你过节日,我一个人……每天都是一样的。我也不知道那枚子弹是特殊的…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她突然小声啜泣起来,她想起那段时间为心爱男人每日的提心吊胆,她想起这几天身边人和事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没事的,朱蒂。是我的错。”赤井安慰着对她笑,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像抚慰一个小女孩那样顺着她的头发。 “我以为,我在为你扫除障碍,我在为你分担一些事……”朱蒂抽泣着说,“但没有。我搞砸了,真相会被阿诺找出来…”而Gin似乎在承受这本就不属于他的责难。 “我会站出来的。”朱蒂轻轻挣开赤井秀一的怀抱,“Gin只需要得到他应受的惩罚,我不能把我的那份推给他。”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却越说越决绝,是已经下了决定的样子。 除了法律,没人能剥夺他人的生命。这道理赤井秀一和朱蒂比谁都懂,正因如此,每次痛下杀手都会更让灵魂受到煎熬。 但是公平呢? 这个过于深奥,无法真正探讨。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和事是很难决定自己的走向,他们被命运和世道推着,走着上坡路和下坡路,或者坠落悬崖。 “不,朱蒂。看着我。”赤井秀一扶住面前女人的肩膀,那算是娇小,可也担起过千斤重量,“我要告诉你,这件事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们现在不讨论对错,我只告诉你——” “永远都有的选。” Gin倚着墙等待洗漱室完全空出来,有犯人奇怪的看着他,还有人上前搭腔,一副讨好的模样:“嘿,你这几天晚上都去哪里了?看起来不太好啊。要帮忙吗?” 多么可笑啊,说的好像他真能帮什么忙一样。Gin面无表情道:“洗完了吗?”声音嘶哑至极。 他一副生人勿近老子不爽的样子确实有用。洗漱室很快就空无一人。 Gin走到水池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翻了个白眼儿,又看着水龙头。他打开水龙头,双手掬了一捧水。 水而已。 不准怕水。Gin警告自己。 然后他一巴掌把水拍自己脸上,站了几秒钟,突然剧烈呛咳起来,双肩无法控制着颤抖,他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扶着水池边缘,他感觉每一滴水珠有了生命,致力于挤压他呼吸的每一点空气。濒临窒息的感觉像闪电划过脑子,灼伤神经。 洗脸会窒息吗。Gin冷漠地质问自己。但是,好吧,起码他试过了。也许下次会好些,但现在要准备接下来的日常审讯。 他又去餐厅要了一杯温牛奶,小心喝了几口。接着把它放回餐桌上,镇静的走进卫生间,把刚喝的牛奶和胃酸吐了个彻底,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的血丝。是红的。Gin想,红的就好,不是胃出血,是喉咙出血。 他再次放弃早餐,回到自己的房间,等着赤井秀一过来接他,送到审讯室。 赤井来的准时。 “最近作息很不规律吧?”Gin随意道。 赤井走在他身前,平淡说:“彼此彼此。”他看见了Gin手腕和脖子上被绳子绑缚过的淤痕,听见了Gin过于嘶哑的声音。毫无疑问,Gin被用了刑。 但他不问。既然问了没有用,也得不到答案,就不问。赤井说道:“Vermouth病了,胃癌晚期,现在住院,治疗条件很好。” “但活不下来?”Gin揶揄道。 “胃癌有救,胃癌晚期没有。”赤井秀一言辞锋利。 Gin认同的点头:“但没人能说的动她,对吧?她现在同意住院,还不是因为自知死路一条,去不去医院都无所谓。” “所以我跟医生说了,以缓解疼痛为主,不用大规模治疗。”赤井耸肩。 他们站在审讯室门口,又一次。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关于以前,关于仇恨,关于不解,但没有,也许是要说的越多,开口就越难。 最后时刻,赤井盯着Gin手腕上的血痕,用气音道:“不会太久的。” Gin小声警告他:“别做无聊的事。”然后他走进那个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房间。 赤井站定在那扇单向玻璃后面,一字一句道:“不会太久的,Gin。” 审讯员换了一个人,不过依旧是年轻没经验的样子。生面孔,阿诺的人。 他开始按照阿诺长官准备好的问题开始提问。 “你看起来很憔悴,监狱生活让你焦虑吗?” “不,只是有点失眠。” “你的声音很嘶哑,怎么回事?” “会影响录音吗?” “……不会。” “哦。”Gin假意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转瞬即逝。 “那么,今天我们会进行得很快。因为你聪明,套话技巧在你这里不会好用的。” “好的。”Gin毫不谦虚的接受了夸奖。 “组织的去向?” “不知道。” “那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两年前圣诞夜……” Gin突兀打断审讯员的问话,道:“你能保证我的声音和审讯过程是被完整录下来的吗?” 审讯员愣了一下,他起身给Gin示意录音和录像设备:“它们都好用,是国家提供的标准设备。” “那我现在说的话会成为法庭审判的证据吗?” “是的,所以请慎重发言。”审讯员翻开下一页,皱眉道:“或许,是你身边有人可以拿走你的子弹,你却毫无察觉?” 玻璃后面的赤井秀一瞳孔骤缩。 Gin食指摩擦着银色的手铐,好长时间后突然笑出短暂的一声,说:“不,没有这样的人。”他抬起头,认真道,“没有。” 他也不等审讯员接下来的话,开始叙述,像是打好草稿,准备许久:“我从不去记死在我手下的人的名字和相貌,那不值得,也很麻烦。可你们接二连三的告诉我某一场枪击事件,让我不得不分神从大脑中抽取出那一部分记忆,然后找出两年前的圣诞夜。”Gin有点想看看那扇玻璃,但他忍住了。 审讯员开始奋笔疾书。 “两年前的圣诞夜,我有任务在身,那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跟踪一个人,然后让他消失。我得到的消息是,有一个FBI突破组织的网络防线,获得了组织某种药物研究进展报告,我要赶在他把消息传达出去之前……”Gin想了想,手向自己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一下。 “你说的是真的吗?”审讯员狐疑道。 “怎么?不高兴我的坦诚相待?”Gin靠向椅子后背。 “我还需要……”审讯员压根没想到这种情况,他刚才还说这次会很快,甚至已经做好问完两个问题得到否定答案后就结束这次审讯的准备,“一些细节。”他铺开纸张,犹豫着说。 “你问吧。” TBC 第五章 他刚才背过身离开了。 赤井秀一面对电脑屏幕捏着鼻梁,他深刻的清楚自己有些应该质问阿诺·莫雷尔斯的原因,他的手指血管里涌动着一股纯然愤怒的暴躁,他只好把手指搭上自己的鼻梁。 阿诺客气的从远处看着他,嘴角带着疏离的笑容。从审讯室走出来的Gin被直接带上了黑色眼罩。 赤井秀一只是背过身,朝着Gin被带走的相反方向离开。 朱蒂刚才把今晚的计划详细的复述了一遍,她还说卡迈尔主动加入,不问目的,不问为什么,也表示自己能承受这个计划无论成功失败都会丢掉FBI工作的后果。 赤井半心半意的听她讲,最后笑着说,也没那么严重,还有詹姆斯呢。 朱蒂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关于成功的概率,之类的。然后她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赤井重新点开监狱地下室的监控录像,镜头对准一处暗门。凌晨4:43,Gin被一个FBI拉扯出门,金发男人勉力走了几步,就软着身子不住往下滑着跪在地上,那FBI只好又费力去拉他。赤井关上监控。 他刚才背过身离开了。 “这是兴奋剂。”阿诺指了指Gin右手背上被吊针打入的液体,“这是镇定剂。”又指着他左手背输入的液体,有些犹豫道,“你没有过敏体质吧?因为我用了四个小时的药量……坚强些哦。” Gin从不去想,阿诺你要不就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他不去想,是因为阿诺不可能杀他。 阿诺把银针刺入他的指甲,还担心他咬舌头;阿诺给他营造溺水窒息的环境,还不得不计量着秒数观察他的呼吸频率,以免真的一不小心大脑死亡;阿诺现在给他输入两种液体,还要把药量控制在人体接受极限。难为这个FBI长官了。Gin头脑异常清醒,兴奋剂率先起了作用。 阿诺之前还不耐烦的说,你要么不说,要么就说真话,可你撒谎。Gin看傻子一样看着阿诺,这个精英,怎么如此愚蠢。 他一生所得甚少,却总在失去,虽然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是失去。他很听话,从来是先生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活得像个连汽油都不需要的机器。他读书取得的成绩也好,枪法也令人称赞,还舍得风驰电掣开着古董老爷车去救受伤的组织同僚。他要做什么就一定可以做得到,反正从不在乎自己,拿命去做当然不会失败。 所以,当Gin打定主意不说什么,谁都撬不开他的嘴。有人恨他,想他遍体鳞伤,想他挫骨扬灰,想他坠下神坛。有什么关系?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你们除了杀了我,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你们不懂? 这个傻子。Gin看着阿诺——这个甘愿在这里浪费时间的FBI高官——几乎要笑出来。你要是我的下属,肯定会被扣工资的。Gin想。 赤井熟练的削着一只苹果。 Vermouth斜了一眼,不开心道:“我不想吃苹果。” 本来想切成块给她吃……赤井挑眉瞧了瞧已经赤裸裸的苹果,点头道:“那好吧。”然后他直接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吧唧”咬下一口。 女人姣好的眉眼终于脱离了之前的死气沉沉,她撑着胳膊坐起来,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道:“Rye。” 很久没人这么叫他。 赤井只觉得苹果的甜滑进食道,跌入胃里,变成了苦。 “工作很辛苦吧?你有黑眼圈了。”眼底同样乌青的Vermouth问道,只是她的乌青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岂止有黑眼圈了。在决定来医院看Vermouth之后,赤井终于想起照照镜子注意一下形象,才看见自己至少三天没刮的胡茬,打完肥皂后他拿着刮胡刀推过去,还留下了一道微小的伤痕,落下一滴小血珠。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女人的头发上,是这个冬天仅存的温度。她低头说:“我给你的信息没有帮助吗?我告诉你……”Vermouth耐心十足道,“Gin知道组织去了哪里。” 第五次。Vermouth第五次告诉他Gin知道。 “我明白你说的。”赤井心不在焉的点头。Gin知道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也不打算说。 赤井还想,Vermouth真是一个合格的污点证人,以前她可是个秘密至上的女人,从她口中溜出来的话,三句中两句半都是假的。 假的。 你明白吗?你明白我说的吗? “你明白吗?”Vermouth看着他,发梢还带着冬日的暖光。 赤井秀一一直认为Gin知道组织去了哪里,多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每次Gin说不知道的样子,坦然又刻意,像是充满魔力,让FBI不愿意放弃去审问他,直到得到一个答案。 Gin的本事什么时候让赤井秀一失望过?他口上说着不知道,却让所有人死心塌地相信他知道。 那天夜里他站在软禁Vermouth的别墅门口,他们双目相视,那些稍纵即逝的疑问突然变得清晰,他早该察觉到,Vermouth从不直接告诉真相。那男人真的不知道组织去了哪里。 Gin像断了线的风筝,却要顶住所有的疾风骤雨。 赤井又咬了一口苹果。他说:“我会把他带出来。” “我想吃苹果,Rye。”Vermouth看着削苹果的那把刀,用气音道,“你要记得,我和Gin,是从组织出来的人。” 这话分量莫名的重。但她笑了,Vermouth的笑容向来是锋利的,盖着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可这个笑容柔和,却又像滴落在纸上的水珠渐渐晕染隐去了。 兴奋剂的作用逐渐被压制下去,镇定剂慢慢麻痹了Gin的脑子。他先前还听着胸腔心脏乱跳的砰砰声,思路顺着阿诺死缠烂打的圣诞夜一直延伸到FBI高层权利斗争之激烈,还毫不耽误的回答着对面阿诺的助手三番五次的提问。 直到镇定剂从四面八方侵蚀了他的血管,而兴奋剂同样渗透在他的每个细胞中,这让Gin丧失了对时间的概念,意识游走于清醒与混沌之间。那人还在问问题,每句话Gin都要思考好几遍才能正确说出他想说的话。 阿诺的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徘徊:“你真的很没用。”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九岁的Gin被狠狠地推开,踉跄着摔在一旁。比他大不了几岁的Rum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然后Rum顶替了他的位置,熟练架好枪,迅速补上之前Gin久久没能开枪解决的目标。天台下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而骚动不止。 “废物。”Rum冷冷的说道,甚至不再看他,“不敢杀人就滚。” 更为年长的组织成员也是一副将笑不笑的样子,他们无所谓的收拾好行头,离开了天台,没人叫着Gin一起走。 Gin走到天台边,刚被枪杀的目标被围在慌乱的人群中间。他勾着手中对孩子来讲过于沉重的枪,突然觉得这世界的好与不好都和他再没什么关系了。 “你真的不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吗?”阿诺戏谑着问他。 “你能为组织的离开做掩护吗?”先生问他。 Gin站在先生偌大的私人会客厅里,只觉得脚下昂贵的红木地板一下子消失,自己一脚踩空。他又不被需要了,又漂浮在了孤儿院空茫茫灰蒙蒙的庭院里。 “好的,我可以。”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又断掉了一根线。 “你到底在保护谁?”阿诺蛊惑着,看着Gin的眼睛,感觉要触摸到一层未知的情感。 Gin曾想过自己活,但他活不下去。后来先生救了他一次,又要他进组织,他对组织没什么概念,先生要他去,他就去了。再后来他遇见了Rye,一个处处透着虚伪与假意的搭档,热烈的活着,爱这个世界,爱自己的女友,一件破事儿能乐半天。 一束光。 组织的人不喜欢光,连想都不去想,看也不要看。Gin觉得自己很有意思,他不仅去想了,去看了,还妄图靠近。 后来Gin明白了。这束光并不是来拯救他,而是要击碎他。可有什么关系?光总是光嘛,你管他到底要干嘛? 他说不上杀人如切菜,但手下亡魂也不太能数清,有时候喝着咖啡还觉得里面有血腥味儿。他是真的懒得去记那些亡魂都是谁。 杀宫野明美不是最困难的一个,但她是最特殊的一个。Rye多喜欢她,捧在手心里的,天使一样的。组织让她去抢劫银行,一个注定只应该失败的任务。 他开枪了。 阿诺不错目的看着Gin冷绿色的眼眸渐起水雾,使得那点绿波光荡漾,看起来格外干净和纯粹,是不该出现在Gin这种人身上的纯净。药确实很神奇。 Gin拼命把自己的意识往回拽,让他自己想明白当下的处境。他的心跳慢到了极限,那让他冷,脑子却相反的发热,那让他焦躁。 不要说。 那层水雾越发浓重。 Gin侧着身子,向宫野明美举起枪。 不要说出来,没用的。 子弹轰然出膛,穿透宫野明美的身体,击中了Gin自己的心脏。应得的。 水雾不可遏制的聚拢,再聚拢,最后终于承受不住,掉出了眼眶,一滴泪砸下来。 “对不起。”Gin迷茫的看着阿诺·莫雷尔斯的脸,小声又困难的吐出这个单词。 阿诺沉默许久,才站起身,咬牙切齿道:“这该死的……”他一字一句的暴怒,“该死的生理反应!” TBC 第六章 夜晚的东京五彩斑斓,赤井熟悉这样的夜晚,它偶尔是干净漂亮,经常是肮脏血污。 卡迈尔的声音从赤井的通讯器中传过来,带着电流的嘶嘶声:“我已经安排好了,阿诺过会儿会带着人去现场处理。你不要来的太早,也不要撤退的太晚。” “谢谢。”他道。把着方向盘,加大了油门。 他要去墓园,离市区稍远些。 宫野明美拥有一个墓碑。 阿诺当然不可能把一整天都浪费在这个小黑屋里。他硬撑着等那四小时液体打完,期间口干舌燥的反复问着他想知道的东西,直到Gin开始给他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哦,十四行诗。棒到没有天理。 到最后阿诺开始怀疑是Gin先疯还是他自己先疯。于是结束后他只好马不停蹄赶回去工作。 但他并没忘记给Gin的左耳上别了一个小巧的人体感应耳机,里面播放着噼里啪啦的噪音,如果不小心睡过去耳机还会突然提高好多分贝把他炸起来。 阿诺还给Gin亮起一盏强光灯,直接对着脸,Gin觉得即便是闭着眼也好像是坐在太阳里。 然后这位长官才带着助手匆匆离开。 可是镇定剂效果太强,尽管灯光很亮,噪音很烦,Gin还是想睡,但他的脉搏跳动稍微接近睡眠的频率,感应耳机就会尽职尽责的拔高声音。 Gin烦躁地挣动着绑在椅子扶手上的皮带。他可以挣脱,但他出不去,也不能摘下耳机。阿诺说,耳机摘掉,会爆炸。 这个科技也太厉害了,不愧是FBI。 Gin闭着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光亮,但意识逐渐坠入黑暗。尖锐的噪音猛地变成一把刀从左耳血淋淋的捅穿了他的脑子。 Gin模糊记得自己尖叫了。 墓园空荡荡。 天下起了小雨,有逐渐变大的趋势。赤井裹紧了大衣,他在黑暗无灯的墓园熟门熟路,直到在一个小巧的墓碑前停下。 他通常会带一束花,如明美一样娇嫩欲滴;在第二天会干枯凋零,如明美一样死气沉沉。 这次没有花。赤井秀一索性坐在墓碑旁边,这次他仅仅持有一颗破碎的灵魂。“是我害你如此。” 悔恨横亘在他失去明美后的生命中每一秒,苦涩从未离去。是因为事情本不需要变成这样,如果一开始不去接近她,如果一开始就帮她抽身于此。 “我糟透了,竟一次次祈求你的原谅。” 赤井总会在深夜辗转反侧,总会止不住的思忖,为什么深埋地下之人不是自己?一小朵火焰在他的胸腔幽幽燃烧,要融化他的心脏,要融化他的肋骨,而明美就在这火焰中对他微笑。 “Gin杀了你。我对他的恨不曾休止,可对他的爱是滔天巨浪。” “我的余生注定会辜负你,还奢望承载与你同样的疼痛。” 那灼烧的烈焰几乎要将他吞噬进无边地狱,即使是冬夜的寒意也无法将其熄灭,哪怕一点点。 “我现在要去救他。” 更大的雨滴笔直的砸进泥土和赤井秀一枯竭的心里,像要撕裂这世间所有的团圆与爱。 Gin在刺眼的光亮和不止的噪声中麻木的清醒着,他好像看到了Vermouth,多荒唐啊,一段旧时光。 女人冷静的把一份病历报告递给他,点了一支烟,吐出好看的烟圈。病历上潦草的描述着胃癌的情况。 “你要找我做手术?”Gin调侃她,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Vermouth嗤笑一声,道:“我们说好的交换秘密。坦诚些,Gin。你昨天告诉我你做了一个梦。” “我告诉过你了,我梦见我会飞,或者是空气托举着我,我在天空中。”Gin淡淡回应。 “好吧。那我还要告诉你,我不会去医院,不要做手术,不要救自己。”Vermouth拖长腔调,“我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足够。”她眨着好看的眼眸,又吸了一口烟。 “Vermouth,我梦见自己被托举着升入空中,一个光明的地方。”Gin拿掉她的烟,癌症病人不该抽烟,“但那只是一场梦。” 然后他奇异的听见了敲门声。 Gin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鉴于他刚刚还看见了几个月前的自己和Vermouth。可这个敲门声过于规律。 他顶着残存的药效,无限的噪音,绝望的灯光,听出了敲门声传递过来的摩斯电码。他艰难的一个个字母拼出来。 秀一。 赤井秀一。 赤井易容成阿诺的某一个助手,拿着朱蒂仿造好的出入凭证,顺利通过暗门。接着便是一条漫长迂回的走廊,真正的审讯室就在走廊的尽头。 他撕下易容,用手机扫描好门上的密码器,传输给朱蒂,对着通讯器道:“破解它。” 朱蒂坐在车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手指上下翻飞,外面已经有点倾盆大雨的样子,不是好天气。“收到。” 赤井开始敲门。 Gin挣动着手腕,感觉不到粗暴动作摩擦出的深深血痕,他越发毫无章法的用劲,终于挣脱束缚。 他扶着椅子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镇定剂让他步伐发飘,像踩在云上。 然后Gin选择最快的方法接近赤井秀一——他摔到了门边上。 赤井听到一声闷响,谨慎的停下了敲门动作。 “Gin?”他小心的叫出男人的代号。 “秀一…”Gin把没有带着耳机的右耳轻轻贴于门上,为了能听清这幻觉般的声音。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赤井秀一在这一刻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这如同悲伤一般的喜悦,如同孤独一般的陪伴,这世界上所有的好与坏都如此沉重和绵长。 赤井也贴着门,小声说:“我来带你出去,但需要一点时间。这个门,我讨厌这个门。” 然后他听见门里面传来一阵不太清醒的笑声。 “你要救我?你做了一个这么愚蠢的决定?”Gin十分疲惫,但还是强撑着靠在门上,打趣道。 “你这样不好,Gin。我冒着丢饭碗的危险救你,你不该指责这是愚蠢的。”赤井边说边关注着手机,时刻等待朱蒂破译出的密码,“告诉我门里面有什么?” Gin转转眼睛,道:“一盏灯,一把椅子,我耳朵上还有一只耳机,里面有噪音,像指甲划过黑板,铁勺擦过盘子。”他摸摸耳机,“你的上司告诉我,摘掉耳机,会爆炸。可我想摘。” 赤井大致想象出了阿诺采取的手段,于是笑着问:“那你摘之前有什么遗言吗?” “让你离开。” 赤井听闻只觉得心脏被突然握紧似的剧痛。他有些明白现在的Gin神智不太清醒,但这也,过于犯规。 “别摘啦,我想和你说话。”赤井也坐在地上,聊天一样,“Vermouth精神挺好的,我上午还去医院看了她。” “我刚才也看见她了。我有点困。” “你那是幻觉。你睡了我和谁说话?你说说还在想些什么?” “我的车。” 瞧这出乎意料的回应。赤井哭笑不得:“哦,你的车,保时捷356A。它怎么了?” “它很贵。我第一次去看它,客户助理带我去看它,告诉我它多么珍贵和优秀,我很喜欢,但我没买。”Gin停了一会儿。 赤井知道他累,也不催。 Gin捂着左耳,缓了缓,继续说:“客户助理不理解,于是问我难道356A有什么缺点让人无法忍受吗?我只能告诉她,我不买是因为我钱不够,这是我的缺点,不是它的。” 赤井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我第二次去就买下它了啊。”Gin幼稚的辩解道。 然后他声音微弱下去:“我睁不开眼……” “别睡!”赤井着急但还是压制住声调,他能猜出那只耳机的恶劣之处。 不出意料的,尖刻的噪音瞬间击碎了Gin仅存的理智。但他咬破嘴唇没出声,拳头狠狠砸向了地面。 赤井抬手摸着门,隔着门就是Gin的身体,脆弱不堪的躯体。他细细摸索着,企图透过这扇门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Gin,听我说。”赤井调整着自己的姿势,“我把额头贴在门上了。”把额头靠着门有点傻气,赤井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Gin一点点把那噪音剥离,让赤井的声音占据所有的感官。他侧过身子,通过声音大致判断了一下,便也把额头贴上差不多的位置。“好吧。”他哑着嗓子道。 赤井微笑着,他用手指描摹着轮廓,他看不见门内之人的样子,却全然想象到了两个人的额头隔着一扇可恶的门却如同紧密的毫无间隙的相贴着,他几乎感受到了相互缠绕的气息和密密麻麻的情意。 他们之间充斥着愧疚,憎恨,却如此用力的无解的爱着彼此。 为什么是你? 因为重要的是,我遇见了你。 朱蒂飞快把密码发过去。不多时,又收到了赤井传过来的感应耳机扫描,附加一句“摧毁它”。 “能走吗?”赤井扶起Gin,问道。 Gin的手搭在赤井秀一的胳膊上,他这才感觉到尖锐又黑暗的疼痛,来自指甲、手腕、手背、全身。而在此之前,他都以为那不值一提。“能。”他拼命自己站起来。 赤井把Gin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迅速从另一个暗门离开,那通常是阿诺进入的通道,可以直接离开监狱。 二人终于来到了外面的世界,迎接他们的是冬日的暴雨。赤井利索的把大衣脱下来罩在Gin身上,然后看到手机闪了一下,那是朱蒂再次成功破解的讯号。于是他立刻摘掉Gin左耳的耳机,扔到地上踩个粉碎。 卡迈尔的声音插进来:“阿诺带人回去了!监狱里面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发现了!” Gin只觉得雨水几乎要让他窒息,他捂着嘴咳嗽,还是听到了通讯器的声音。 朱蒂也急切的说:“秀一!他们发现你们了!”言下之意就是两个人无法脱离,除非有一个人留下拖住那群人。 Gin呼吸不上来,他猛得一把推开赤井秀一。 赤井踉跄着退后几步,冲通讯器大喊:“这个也在计划中,还有詹姆斯!”时至今日,他将永远不会再背过身去,为了Gin。 他跑过去,强硬的拉过Gin,雨水灌进他的口腔,隐约模糊间他能看到逐渐放大的警车和人影。 赤井硬是带着Gin跑到了大道,那是计划中该分离的地方。“顺着这个路一直跑,朱蒂在等你。”他暖绿色的眼眸极亮。 Gin清醒的愤怒道:“你要干什么!你……”然后他被一把抱住。 赤井秀一冲他吼道:“Gin!有没有哪怕一秒钟……”他的声音冲破寒风和大雨砸进Gin的耳朵里,“有没有哪怕一秒钟你有为自己活过!” 这话如闪电般划破夜空。 “别让自己后悔!”赤井边说边退后,慢慢缩短与追上来的FBI的距离,然后他露出一个笑容。他真的再没背过身,直到Gin消失在他的视野。 FBI凌乱的脚步更近了,赤井却更加安心。 他想起自己拥抱了宫野明美的墓碑,那冰凉像一把冰锥直插心脏。 最先冲上来的FBI掏出了手铐。而赤井甚至放弃了本能的反抗,他乖乖跪在地上,双手被拷在身后。 “我是你接近卧底任务目标的牺牲品吗?大君。”明美问他。 你不是,是我没保护好你。 接二连三的FBI也跑过来,他们推搡着赤井,按住他,大声吆喝着什么。 但我没办法。 他的后脑勺也被按住,直到侧脸被迫磕上了满是雨水的坚硬冰冷的地面。 我爱他。 Gin再醒过来的时候额头正贴着车窗,暴雨噼里啪啦击打着玻璃车窗。药效好像重新起了作用,他又坠入黑暗不见底的剧痛中,他身上还盖着赤井秀一的大衣,连动一动嘴唇都十分吃力。但他还是吊着一口气,竭力抬手打开了车门,一个跟头翻下了车。 朱蒂猛得踩住刹车,立刻跳下去,也不顾这瓢泼大雨,就去拽摔在地上的Gin。她喊着:“秀一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们还有詹姆斯,詹姆斯长官的人马上就会到,你跟我走!不要回去!”她喊着喊着,自己也跪在了地上。 Gin不知道为什么这条空荡荡的街道如此逼仄,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暴雨天气却像天塌地陷。他还记得赤井秀一边笑边后退的样子,他听见赤井秀一让他不要做会后悔的事情。 朱蒂在这大雨的哗啦声中,听到—— “我后悔了……” TBC 第七章 人类能感受到痛苦,痛苦永不会离弃,生生世世,世世代代。 痛苦让你成为人类。 “你知道你在哪里吗?” “梦里。” “说对了。” 然后他被轻轻一推,后仰着掉进了水里,激起了微弱的水花,那水深不见底,是冰凉的。他喜欢冰凉这个词,看起来就挺舒服的。 他深深吸一口气——可是没有空气。只有水温柔的侵占了他身体的每一颗细胞,每一根血管,每一处情感。 不断下沉的人的尖叫只是气泡,不到水面就会破碎。但一切都寂静无声,甚至下沉的人自己也不知道在尖叫,他只是看到破碎的气泡。 他想起那夜的雨。连绵的雨,洗刷一切的雨,窒息的雨,电闪雷鸣的雨。 他想得更遥远些。暴雨里赤井秀一扯下自己的外套;天台上狙击镜里互相清晰的镜像,子弹顺着面颊擦过来;Sherry暴怒着摔在他脚边的啤酒瓶和飞溅的玻璃碎片,通红一双眼;宫野明美在一声枪响后愕然倒下;他再一次给保时捷做日常的保养;Vermouth递给他一把伯莱塔,“它能保护你”,于是他睡觉时也塞在枕头下面;他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Rum漠然道,别想着能洗干净;他被带走,身后的孤儿院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以及根本不存在他记忆中的,他是如何进的孤儿院,他是如何诞生于这个世界。 那些还未开始却必将到来的苦痛。 我后悔了。 他握紧拳头,气泡从嘴里汩汩涌出,他猛得睁开眼。 Gin睁开眼,天还没有完全亮,冬天的太阳总会晚些升起。但钟表指针预示着朱蒂快到了。 这是一个安全屋,朱蒂在雨夜中把他带过来。然后他们要做一些工作,关于赤井秀一和詹姆斯之前计划好的需要的法律证据,他们要整理成册,让其更有说服力。 他们已经合作共事了两天,资料已经整理的差不多,甚至是进展成功。 多新鲜的工作搭档啊。 Gin翻身下床,他走进卫生间,接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 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 “这是一个安全屋,东西还挺全的……”湿淋淋的朱蒂把同样湿淋淋的Gin带进门,她顶着Gin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道,“是我和秀一的安全屋,曾经是……很久以前是。”她反复修正自己的话。 “Gin,我们要做一些事情,很紧迫。” 共事两天后,朱蒂终于勉强习惯同这个金发男人相处,他几乎什么都懂,善于举一反三,聪明到让人惊叹,寡言少语但并不是社交障碍,是个理想的工作伙伴。 Gin从卫生间走出来,面上还带着湿润的雾气。 “我带了热咖啡。”朱蒂一手拿着自己的大衣,一手提着两杯咖啡,语气中还带着屋外未散去的冰凉。 Gin挑眉,走过去接过她的大衣,挂在了衣架上。 赤井秀一在这个小别墅待了两天两夜。 在这之前,阿诺愤怒着要求逮捕他。赤井坐在自己的办公椅里,摘下已经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的针织帽,抬手将滴水的头发从额头粗鲁的向后顺了几下。 冲突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爆发燃烧。 几名年轻的FBI人员听从命令,拿出之前用过的手铐就要去执行逮捕。 “给你们两秒钟,动动脑子思考一下你们在做什么。”赤井嘴角挂着讽刺的笑意,甚至过分的把双腿搭上了办公桌。 年轻人都有点不知所措,阿诺是长官,赤井秀一是传说。 赤井下一秒就拍在桌上一个FBI证件。“冒犯上级,嗯?”他笑着问。 阿诺走上前,仔细看了看那个证件,和他平级的证件。 赤井倾身抽走了自己的证件,对阿诺煞有介事道:“大家都是主管嘛,只不过我喜欢出外勤。”然后他站起来,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上级姿态,示意那几个年轻人,“门在那边。” 等到逼仄的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赤井才走到落地窗前,暴雨奋不顾身的撞击着玻璃。朱蒂一定会把车开得飞快。这时候,他终于放松下来,终于不需要再提心吊胆。 阿诺双臂环于胸前,平淡道:“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是不是都超出了我们自己的想象?” “这有什么关系呢?”赤井问。 “我反复问过Gin,谁能拿走你的子弹却让你无所知觉。” “他怎么说的?”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你比它更可爱、更温婉。” 赤井对着玻璃里倒影出的自己的影像笑起来。 阿诺道:“没错,他和我对话了两个小时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你猜怎么着?对你的调查里,大家都在怀疑你和宫野明美的来往会搞砸这次卧底行动,但我却觉得这个组织高级干部对你来讲是更加特别的。” 赤井秀一有趣的看他。 “我认为我是对的。”阿诺最后笃定道。 “可你并没抓住我的把柄呀。”赤井故作疑惑。 “因为我低估了Gin对你的信任和保护。” 阿诺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Gin身上,只为了从他口中套出重磅炸弹,从而摧毁赤井秀一,摧毁詹姆斯手下最得意的探员。结果赌输了。 “你敢对着自己的良心发誓吗?你是干净的吗?你真的保有忠诚勇敢和正直吗?”阿诺话音未落,詹姆斯的下属们就推开了门。 赤井秀一走过去,经过了阿诺的身侧,漫不经心道:“我付出了代价。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知道吗?”他直视着阿诺的琥珀色眼睛,“你的反卧底系统,你的那些秘密档案,你让FBI的卧底还要面对来自自己人的刀刃。你要求每个卧底是干净的,你自以为选择了公正的道路。” 阿诺已经发现如今陷入孤立无援的是自己,但他毫无惧色,他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自己的信念,怒吼着要开辟出一片净土。 “你的战争已经打响了。”赤井冷声道。 “是啊。但我愤怒。”阿诺同样冷静道。 这间别墅是Vermouth做污点证人是住过的,现在她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 赤井在这里住了两天,等着詹姆斯的通知和朱蒂整理出的所有证据,等着法庭的辩论,等着美国FBI总部的内部整顿。 等着和Gin的见面,一次正常的、一点都不危险、一点都不对抗的见面。 “就这些?” “就这些。”朱蒂把一大摞牛皮档案袋堆在一起,道,“我不能让你更进一步的在FBI内部机密系统散步了。” Gin耸肩退出来:“我现在可以针对你们的信息安全问题写一篇报告。” “哦,多谢了,我们会自己摸索改正的。”朱蒂给詹姆斯发过去一封邮件,“现在收拾一下,去医院,看看Vermouth。” Gin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赤井秀一的黑色呢子大衣,他觉得穿这个出去会有点冷,但目前没有比这个更暖和的外衣了。 朱蒂瞧着他穿着赤井秀一的衣服鞋子突然开口问:“秀一卧底时,你们也经常这样吗?穿对方的衣服?” 正在系靴子鞋带的Gin顿了一下:“他的爱人是宫野明美。” “是啊,明美。”朱蒂微笑着,“我其实特别后悔没能阻拦住秀一参与这个卧底工作,这让我失去了他。我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依旧很难过,现在也是。” Gin安静的看她,虽然他觉得自己并不像情感顾问。 “卧底工作让秀一付出太多的代价,我时时刻刻都想让他停下来,停下燃烧自己的生命,停下反复的愧疚,停下对自己的鞭挞,停下对灵魂的责骂。可我做不到。”朱蒂长叹一口气,“他经常去明美的墓。” Gin有点认同朱蒂的话,她应该拦住赤井秀一,这样就不会有相遇,也不会有悲剧。于是他干巴巴回应着:“是吗。那他肯定一次又一次的更加恨我。” 朱蒂的眼神像森林中的迷雾:“他去救你,拼了命的,不计后果的。” 时间对于Vermouth变得十分微妙,一个小时就像一天。每一分钟,癌症都在不遗余力的抽取着她的生命力。 医院已经把她转移到了临终关怀病房。这个房间不是白色,是多彩的,墙上还挂着各种温暖有趣的水彩画,床边还有几个单人皮质沙发。 朱蒂把守着Vermouth的警员叫出来,对Gin小声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她有点想观察出Gin的脸上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但他没有。 Gin走进去。 女人是极度疲惫的,疼痛更是如影随形,吗啡的效果也极为有限。但她还是醒过来了,甚至有了些精神。 看起来就像回光返照。 Gin坐在离床最近的一个小沙发上,斟酌着怎么开口说第一句。女人更加瘦了,金发有些干枯,更不用提妆容。但Gin还是觉得这是好看的。 Vermouth笑起来:“医生前两天说我现在应该多和家人在一起,我就一直在等你,现在你来啦。”水绿色的眼睛神采奕奕。 她虚弱的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向Gin递过去。 Gin顺从的把左手伸过去。 女人勾住了他的小指,轻柔的。 “他们这样对你。”Vermouth看见他指甲上蜿蜒曲折的暗色血痕,“他们果然这样对你。” “你预料到了?”Gin轻描淡写道。 “Rye的眼睛告诉我了。”女人轻轻摩挲着他的指甲,“Rye对我说,他会把你带出来。我就当他是在我坟前作出的承诺了。” Gin附过身子,把女人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Vermouth的生命又像是瞬间失去了,她的眼神泛起波澜,她深深望进Gin的眼里,一秒钟都不肯移开:“我很开心是你在这里。在我死前,我会为你祈祷的……祈祷在你死时将会有人守在你身边——就像我身旁的你一样,让你不必孤单一人。” 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进头发里。 Gin感觉自己的小指被更加用力的勾了一下。 Vermouth艰难的展开一个微笑,眼泪却无法停歇。 “对于死亡,我的心中无所畏惧。我的眼泪,仅仅是因为舍不得你。” Gin看着那双水绿色的眼眸慢慢失去光芒。 Vermouth的体温是要比常人更低一点。但Gin清楚得很,现在搭在他小指上的冰凉温度,已经不再是属于活人的温度了。 但他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抽回手,就只是低垂着头坐在那里。他不想站起来,更不想说话。 乳白色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一缕微小的寒风顺着窗台刮过去。Gin听见了风吹的声音。 朱蒂猛然发觉房间里安静了好一段时间,一股不安席卷而来。她小心打开房门,看见闭上眼睛的Vermouth和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的Gin。 她睡了吗?朱蒂本来想问,却生生打住。因为死去的人一点也不像睡着了,死去了就是死去了。 朱蒂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按下了通知护士的铃。 不一会儿,护士和医生快步走进来。Gin礼貌的让开了位置,他看见Vermouth伸在床外的手因为没有他的手指支撑,而又向着地面沉下了几分。 像一把生锈的铁锹,笔直的锋利的捅进了他心里的冻土。 Gin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表示医院可以随时联系他来处理后事。然后他看向朱蒂。 朱蒂心里突然一颤。那个来自Gin的眼神,过于冷静克制了,根本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她只觉得连时间都好像静止了几秒。 “走吧。”Gin从她身边走过。 朱蒂仍然厌恶Vermouth,她的骨血里流着对痛失父亲的绝望。但刚才Gin站在房间一角,看向Vermouth的样子,让她竟然觉得内心空了一块,风呼呼吹进去。 走进车库,Gin的手已经摸上了后车座的门,被朱蒂叫住。 “那个……”朱蒂有点支吾,“如果你不介意?”她指了指副驾驶座。 Gin依言坐进去,他给出一个地址,道:“我要去拿车。” “挺偏僻的。”朱蒂开了导航。 过了挺长时间,太阳有要落山的样子,朱蒂也快要到达目的地了。道路两旁已经是寂寥无人。 Gin突然开口问道:“你看电影吗?” “……什么?”朱蒂愣了一下。 “我说,电影。你看吗?” “看的,有时间的话。” “温亚德。”Gin看着窗外,夕阳的光亮让他的面庞有些柔和,“温亚德母女的电影,挺好看的。” Gin在给她推荐电影。朱蒂想。这大千世界。 车在路边停下。朱蒂跟着Gin下车,路旁果然有个大型修车厂,但看起来很久没人打理。 “组织的一个掩护点,已经不用了。”Gin坦然道。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自己的保时捷,它孤零零的待在不起眼的角落,风吹雨打在它昂贵的车身留下了痕迹。 Gin摸了摸它的车前盖,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先清理清理它。” 朱蒂不放心道:“不用我和你一起吗?” “不,我一个人。我不会跑的。” 朱蒂看着Gin,隐隐觉出了怪异,但却不明白哪里怪异。那男人就站在保时捷旁边,他刚失去了一个似乎挺重要的同事,现在只是想拿回自己的车,如同任何事都不会阻挡他的行事。 冷静,克制。同样的字眼反复跳进朱蒂的脑子里。她还是转过身,开车就此离开。 Gin目送朱蒂逐渐远去,张开一只手感受冷风从指间穿过,那里曾经停留Vermouth的柔情和温度。 他捡起一根金属长棍,这在修车厂十分常见。他拿着金属棍轻轻抚摸过保时捷。 他爱这车。 Gin挥起金属棍,狠狠砸在保时捷的车前盖,沉闷又重的一声,留下了一个带着裂痕的深坑。他再次挥起。 当降谷零还是Bourbon的时候,就曾大呼小叫着要开这辆车,被Gin冷漠的拒绝了。他还不依不饶,质问为什么Rye就可以开这辆古董车。 保时捷车前盖在无数次的打击下面目全非。 Vermouth笑着问他如果她出事了,他会不会开这辆车去救。后来Gin当然开着这辆车去救过她,好几次。 “染上血了。”女人这次真的有些抱歉。 车顶遭受了同样力度的击打,凹下去一块又一快。 这车根本救不了你。Gin想。 保时捷356A带着他们跨越了无数次生死,但Gin逐渐明白,他从未真正扭转过命运,那些死里逃生都通往一个注定的结局。 Gin打碎了保时捷的玻璃,碎沫四处飞溅,有的划破了他的面颊。尖利的声音在暗下去的天地间回荡,寒风不休止的吹拂,擦过破铜烂铁的保时捷,擦过冷静又疯狂的Gin。 他真的爱这车。 Gin扔掉金属棍,靠着乱糟糟的车身滑坐到地上,手掌不慎按在了满地的玻璃渣,熟悉的疼痛,疼痛让他像个人类。 他的心脏上插着一把刀,很久了。 现在这把利刃,却好像开始慢慢地往外拔。 TBC 第八章 朱蒂不安地在安全屋来回走动,高处悬挂的钟表滴滴答答响着,时针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走过了11点。 屋外一片漆黑。 她和赤井秀一刚刚结束一通电话,他们彼此交流了一些信息,借以确定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然后话题落在了Gin的身上。 “没事的,朱蒂。他会回来的。”赤井听闻Vermouth去世和Gin执意要一个人清洗保时捷的消息,依旧平淡道—— “他不会逃走。只是现在,他身边要有个人守着。” 朱蒂捂着额头,直到门外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她扭头看到Gin低垂着眼眸走进来,人工灯源下清晰捕捉到了他脸上莫名其妙多出的几道血痕。 “抱歉。”Gin咳嗽一声,把面包袋递过去,“吃吗?” 她接过了袋子。朱蒂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但还是因为这个而微起波澜,不是因为Gin给她买了面包,而是这个男人身上,终于泛起一丝人气。 终于不是白天那个极度克制和压抑的人,那让人心惊胆战的一览无余的屏障,尽管可以放肆的窥探和猜测,但朱蒂看得见那情感,也看见了它的不可介入。 现在不是了。朱蒂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和那情感隔着也许有一万公里的水雾,虽然仍旧不可介入,也终究是有了一丝人气。 “秀一明天上午就可以自由行动,他需要碰个面。”朱蒂咬了一口面包。 Gin点点头,表示你们去忙,我会乖乖待在这里。 朱蒂也点点头:“我明天要去找詹姆斯,一些重要材料在我手上。你去接秀一吧,他正好想见你。” Gin不想去。他的心里明白着告诉自己,比起被拯救引发的谢意,还是伤自尊来的更多一些。所以他其实不太想去见赤井秀一。 “好的。车钥匙给我。”然后他应下了。 朱蒂惊异的看着他:“我没有你的车钥匙。” Gin面无表情道:“车库里那辆的车钥匙。” “那你的保时捷……?” “我没能修好它。” “你走回来的?” “我走回来的。” 朱蒂刹时觉得无话可说,又感到怪异。但她还是留下了车钥匙,并对Gin脸上新添的血痕绝口不提。 赤井秀一清清爽爽的收拾好自己,他要迎来新的一天,绝大部分事情已经安排,他不慌张,只是决定试一次。就在今天,就在下一刻。 他打开别墅房门,在这瞬间日光没入无人的街道,只有一辆银色雪佛兰孤寂的停在一棵树旁边。Gin背对着他倚靠在车门。 “Gin。”他缓缓停下脚步,开口叫出那个名字。 Gin回过身,眼前带着针织帽的男人展露出无限温和的笑意,透着一点点无处安放的狡黠。记忆中萧瑟的雨夜又以独特的方式跳进他的脑海,与当下的景象,一同撕裂了他周围的空气。 赤井熟稔的坐进副驾驶。他脱下外套的样子,他系上安全带的样子,他点开车载音乐的样子,他偏过头说话的样子——Gin从他闪着光芒的暖绿眼眸中看见了自己,和过去种种。 那段搭档的时光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Gin直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是有点珍惜那些时光,是足以在每个熬不过去疼痛的夜里怀想的时光,但对赤井秀一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Gin可以把它当作生命的一个支点,却也足够明白它不会是赤井秀一的。 “我们先去这里,然后……嗯?你有在听吗?”赤井疑惑道。 Gin不动声色的回神:“在听。” “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的。” “脸也是?” “嗯。” 那一定是超乎寻常的不小心了。赤井又平静的问:“你的保时捷呢?” “没修好。”Gin踩下油门,看了一眼赤井标注的位置,“一家甜品店,你要去这里?” “是啊。”赤井舒服的瘫进副驾驶里,“没关系,我可以和你一起修车。” 现在正是上班的时间,即便如此,这家甜品店里也三三两两的坐着顾客,并不冷清。 他们点了一个黑森林蛋糕和两杯美式。说的更明白些,是赤井秀一执意要点一个黑森林蛋糕。 “你抱怨我不亲自审问你,那么现在我有一些问题,你会回答吗?”赤井边搅动咖啡边说。 Gin挑眉示意他继续。 “组织去了哪里?”赤井问道,和监狱里审讯室没什么差别的问题。 “先生没有告诉我。”Gin神色无常。 和“不知道”没什么两样的回答,但赤井秀一喜欢这个回答。 事实证明先生是对的,Gin只要留下,FBI一定会一心扑在他身上,当他们意识到Gin真的不知道组织去向的时候,组织早就连一根羽毛都不会再让FBI抓到。某种程度上,先生达到了目的。 “那两年前的圣诞夜?”赤井抬眼看他。 “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告诉你。”赤井向前倾了倾身子,迎上Gin不怎么感兴趣的眼睛,道,“你送过我一颗带着花纹的子弹,但我弄丢了。” 然后赤井将圣诞夜枪击案的完整过程简要的复述了一遍。 案件讲完,黑森林蛋糕也被端上了桌。 赤井问他:“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你有没有失望?” “和我没关系吧。”Gin看也不看他。 “好吧。过几天我会回美国,阿诺的案子要在美国的法庭审理,我也要出席。之后詹姆斯会帮我安排新的工作,差不多也是驻外办,欧洲那边吧。”赤井喝掉了自己的咖啡。 “好。”Gin点头,拿起了叉子,却没有伸向蛋糕。 赤井已然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我离开日本就不会再回来了,很多行李要收拾,时间挺紧迫的。” “好。” “那我就先走了?” “嗯。” “那么,再见。” “嗯。” Gin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赤井秀一,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他的左手稳稳的拿着银叉子,对面人突如其来的道别让他无动于衷。 没有人能在看见刀尖第一次扎来时不闭上双眼,即便是Gin。他选择不去看这个早就知道的结果。 赤井秀一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停在门口的位置。从原本坐着的地方到这里走过来只需要几秒钟,他却觉得走了一年或者更多。没有挽留,也没有得到一个眼神。 有些顾客好奇的打量着他,他不在乎。 赤井秀一靠在门边,看到Gin依旧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那里,并不是在发呆,看起来更像是在研究叉子的制造或者蛋糕上的巧克力碎屑。而他突然意识到Gin根本不会发现他其实没有离开,因为Gin不会抬头看他。 这家甜品店是小格局的温馨风格,尽管人不多,空气里也充斥着温暖和拥挤。但Gin一个人在那里,这些温暖和拥挤撞在他的身上,顷刻间就碎成了黑色的粉末。Gin的特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特质。 赤井秀一深深叹了口气。 想要了解赤井秀一,仅仅看到他的成功是远远不够的。光辉和智慧是他的代名词,但不了解赤井秀一生命中的种种失败,就不能了解他的价值。他时刻不休的自我苛求,让自己精疲力尽。 并且屡战屡败。 而赤井秀一已然非常明白,他所有的信心,都来源于Gin的不拒绝。 Gin只觉得桌面突然附上了一层阴影,他迟疑的抬起头,手中的叉子突然滑脱,“刺啦”一声擦在盘子边缘。 “你打定主意认为我真的离去,却就是不肯开口留下我吗?”赤井秀一的声音像浸透了雨水和雷声,湿漉、沉闷,比之前的声调都高。 就像一块巨石砸进了Gin心里的沙丘之中,形成凹陷,细沙迅速填满空洞。 “你为什么没有离开?”Gin问,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们重新坐在彼此的对面,赤井秀一又点了一杯咖啡。Gin盯着黑森林蛋糕,然后拿起刀把它切开,刀子陷入柔软的表面,穿透内里,直至完整切割。 赤井认真道:“我当然要离开日本,但我为什么要离开你?Gin,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救出来?和阿诺没有关系,和酷刑没有关系,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从我知道你自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要把你带出来了。” Gin握紧刀柄,他瞪着赤井秀一,嘴唇微微张开,有些话从舌头滑落,最终什么都没说。 “人类本来就是一团糟,对不对?你能对阿诺说十四行诗,却不挽留我。和我说说话,Gin,你真的还不明白吗?”赤井无可奈何的说,带着一点竭力隐藏的委屈。 他等了挺久,然后是刀子被放在桌上的清脆声,刀刃上还带着蛋糕里丰富的樱桃汁。 “人们总是离我而去。”Gin用手撑住额头,“但这应该是很平常的事。” “我的离开也会被你归类为很平常的事吗?”赤井问。 你早就应该离开了,在你发现我就是这样的人,发现我杀了宫野明美的时候。“宫野明美。”Gin说出一个名字,“秀一,你早就该离开我了。” 赤井愣住了。宫野明美,她犹如巨大的鸿沟,横亘于他们二人之间,十分无辜,十分凄厉。赤井不得不给自己塞一口甜份过量的蛋糕,来抑制住胸腔里翻涌着的苦涩。不仅仅是Gin一个人,他也伤害了宫野明美。 而那伤害的余烬还带着火星。 Gin继续说:“我开了枪。然后回到车里,握住方向盘,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那让我觉得自己正行走在巨浪之中。子弹已经出膛,人已经死了,你一定会知道。那为什么还不离开?”他这次看着赤井的眼睛,冰绿色的眼眸藏着一击而碎的阴影。 “那是一个错误,我们没办法……Gin,我也没办法。我已经情愿继续在错误中进行我的人生,你呢?要我离开吗?我让你觉得沉重了吗?”赤井继续追问。 世人用眼睛看这个世界,于是人们看到Gin要取赤井秀一的性命,人们看到赤井秀一要逮捕Gin。但赤井秀一用心看这个世界,在那无限颠倒的暴乱的错误的空气当中,他能看见爱。 乌鸦在肩头栖落,爱意在黑暗的宇宙深处闪光。 “你可以离开。”Gin回答道。 赤井奇妙的惊觉自己不感到挫败。他说:“你会和我一起去美国吗?我的时间真的不太充裕,但我还是要一遍又一遍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美国吗?” Gin当然不会回应他。但也不会拒绝他。 再一次的,赤井意识到,他所有勇气和信心的来源。 赤井道:“我愿意。” Gin蹙眉看着他。 “你也愿意。”赤井果断的帮他下了决定。 金发男人表情上的裂痕越发接近一个人类。从他觉得害怕,觉得后悔,觉得痛楚,他就逐渐成为一个人。从他意识到自己犯错,他才猛然察觉人性。 “你也愿意。”赤井再次陈述,并追加力度,“我还可以更加努力,让你真正明白我们是彼此喜欢的。”他想起Gin在监狱里的日日夜夜,那些无能为力,而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 如果没有这场变故,赤井秀一也不会如此执着。爱着Gin的这件事,他会带进坟墓。但他如今不要这样,如果Gin正在从高空坠落,赤井秀一坚信能够接住他。 Gin做出一个有点幼稚的动作,他抬手捂住了眼。 赤井笑着说:“没办法,爱情总是盲目而罪孽。” 他们走出甜品店。停车场在马路的对面,两人现在马路边,等绿灯亮起。 赤井说:“我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记得来机场找我,虽然你并没有真的答应我。” 话音刚落,绿灯亮起。Gin先行迈开了步子。 首先是路人的惊呼。那完全是瞬间发生的事。 疾驰的私家车枉顾交通规则,飞一样冲向了斑马线。 赤井脱口而出大喊了Gin的名字,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本当代名著的厚度,赤井的手惊恐的穿过了这个厚度的空间。 很多次,无数次,赤井以为自己会失去Gin,因为那十分容易。一颗子弹,一次车祸,一场对抗。但这一次如此真实,几乎要让他恐惧的大叫,几乎要让他摔碎自己劣迹斑斑的心脏。 Gin只觉得突然拽住自己右手的力量像能捏碎骨头,紧接着他被拖进一个暴风般的拥抱。肇事车飞速驶过,堪堪擦过他的左手背,带着火辣辣的疼痛。 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Gin瞪大了眼睛,他听到赤井在他耳边粗重的呼吸声,手臂勒紧的力度带着撞击大脑的绝望。 Gin眨着眼睛,缓慢的,也把自己的胳膊攀上了赤井秀一的后背,感受着他的战栗。 Gin曾以为死里逃生的结局总会连接着一个必然死亡的结局,命运无法真正扭转,但现在他想也许会有不一样的东西,也许并不是所有的事都会以死亡作为结局。 他们不断的做错,挣扎与反抗。 Gin看到了。他们终将要迎来的未来,和旧日,和真相,和谎言,和罪孽,和爱,一起向他们冲了过来。 他听见赤井秀一颤抖着在他耳边低喃—— “我接住你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