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同人)【藕饼】天上掉下个老公和儿子》作者:詹鼠 Summary:西方如来极乐处召开道佛论法会,敖丙本来是被堂兄敖烈硬拉过去凑数的。 结果席间被个幼齿小童拉着,眼巴巴地望着他,张口就喊他:“娘!” 敖丙:“……” 敖丙(内心凌乱,面上微笑):“跟叔叔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敖烈在一旁友情提醒:“…….他生父是赫赫有名的斗神三太子哪吒。” 敖丙:“?哈?” 私设如山,非电影线。 第一章 据说敖丙一出生,申公豹就曾为他卜算过天命,说他命中当有一劫。只是老龙王和申公豹对此讳莫如深,不许任何人提起,因此这命劫应的是谁,劫的是什么,也都无人知晓。 “那肯定是情劫咯,人间的话本可都是这么写的。”敖丙的表姑一边搓麻一边对着七大姑八大姨的牌友侃侃而谈:“看我们家敖丙这长相,一看就是命犯桃花的主。” “红中!”大堂姐出张牌碰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这出戏我看过。一表人才的龙宫太子看上了民间少女,但是仙凡有别,受到了天道的阻隔,哎呀你别说,虐得我好几天都没心思打牌。” “……这就是你输钱不给的理由?” “你懂啥,小赌靠命,大赌靠天,巨赌全靠不要脸。” 正说得热闹,敖丙从外面缓步走来,一袭玉色的长衫衣褶微动,像湖水晃动的波纹,今日他父王和其他三海龙王有约在身,整个东海龙宫只剩余下他一人来镇守东海,招待这些亲友的职责自然就担在他的身上。于是他走近前来,对着麻将桌前的众人微微笑道:“诸位说什么这么高兴,我刚刚在外面就听见了。” 他大堂姐见他一来立刻来了精神,将那人间话本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又从头讲了一遍,把其中的情节描述的十二分香/艳,甚至连名字都替换成了敖丙,说到那民间女子为了龙宫太子甘愿赴死时,大堂姐甚至甩着龙尾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声,说道:“这红尘之中,自是有情痴啊。” 被当成小黄文男主,还被聚众讲演了一番的敖丙:“……” 半晌,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也跟着轻轻一叹,说道:“要是红尘都这样,那我恐怕只能遁入空门了。” 没想到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整个牌桌的人眼睛立刻都放了光,且惊且喜地纷纷望向他道:“你当真?!!” 敖丙被七大姑八大姨的热烈目光不由得逼退两步:“…….诸位这是?” “嗨!你想什么呢,不是要把你送去西天如来那儿当和尚去!和尚有什么好当的,其实是你堂哥,你西海的三堂哥敖烈你还记得吧,其实是他取完经回来后吧……” 西海三太子敖烈一路取经,劳苦功高,被西方如来封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从此以后就开始了普度众生的道路。 普度众生当然先从自家人下手,所以他的具体表现为,每三十年的佛道论法会,敖烈都要生拉硬拽一个自家亲戚上去旁听,听那道法无边,佛法绵绵,以此洗气静心,于修行之路大有捭益。 ……当然这是敖烈的一面之词,真实情况是,这论法会一开就半年,滔滔不绝辩论的声音真是比什么都魔音绕脑,让人恨不得就此与世长辞躺倒长眠算了,偏偏在敖烈的眼皮子底下还不能睡,不幸睡着了被抓包,又是一轮普度众生的佛法教育,即使龙族个个钢筋铁骨,也受不了这么折腾,每个从佛道论法会下来的龙族,都要顶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活像是一群不法分子劳改出狱。 “所以…….?”敖丙顿了顿,复又继续说道:“可是父王从不让我出东海海底。” “哎呀你看你,都有遁入空门的佛性了,今年就你替我们上天听听那论法会又有什么?你父王又不在家里,你去去怕什么?” “但此事还得禀明父王才是。” “我替你说我替你说,幺鸡!”他姑奶奶兴奋地扔出一张牌,头都不抬地说道:“算算时辰敖烈那孩子也快到了,你收拾收拾赶紧跟他去西方极乐世界,你父亲那边我替你说,再说了,你爹要是要是知道你这么有慧根,说不定一高兴,就放你四处修行了呢。” 敖丙犹豫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便虚心问道:“可晚辈从没参加过佛道论法会,不知……” “哎呀没什么可注意的,就是敖烈的师父金蝉子演讲的时候,你在下面拍巴掌叫好就行。” 敖丙:“……” ……虽然总觉得自家这些亲戚不太靠谱,但想想去听论法会毕竟是好事一桩,想来他父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他,更何况…… 更何况,他也确实想出这东海海底,去外面广阔的天地之间四处看看。 想及此,他对着各位长辈深深地作了一揖:“那家父这边,就有劳诸位了。” ****** 西方极乐世界,确实与其他景色迥然不同,菩提翡翠,河畔金沙,四处都是梵音佛唱。 他随着敖烈袖蓄清风,足踩祥云,飘飘然地来到论法会的场地,此地早已聚集佛家道家的数千神佛,那些叫得上名字的菩萨罗汉天王真人齐聚一堂,坐在早就备好的各自座位上,一时间紫气东来,映得四周瑞气千条,光芒万千。 论法会还没开场,于是敖烈在敖丙耳边小声低语,向他介绍那些只能在庙堂中见到塑像的大人物: “你看那个,斗大肚子,开口常笑的,是弥勒尊佛,他旁边的那位是大慈光佛,那手持杨柳玉净瓶的是观音大士,她下首那个不肯好好坐莲座的,不用说你也能够猜到,正是我大师兄,当年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如今我佛如来封他为斗战胜佛。” 敖丙顺着他的指点一个个望了过去,看到斗战胜佛时,不由得轻轻地“咦”了一声,偏过头来问向敖丙道:“……大圣手里可是抱了个孩子。” 敖烈点点头,笑道:“那孩子是我大师兄收得的弟子,今日居然也被一并带来,想来这孩子是有造化的。那孩子虽然是个母不详的私生子,天份低,悟性也不高,但他父亲和我大师兄有生死之交,所以我大师兄就索性收他为徒了。” 敖丙轻轻“哦”了一声,见那个小孩儿把脸埋在大圣的怀里不停地拱来拱去,脖子上手腕上戴的俱是金灿灿的道家法宝,心想这孩子估计出身哪个道家名门,却不知为何拜在了佛家门下。 面子大到能让斗战胜佛收下当关门弟子的,放眼整个天庭,想来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了。 他一向对旁人私事不甚关心,于是看了片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默默微阖上眼睛,眼观鼻,鼻观心,正默念着清心咒时,那坐不住的大圣恰好在此时抬头看到了他们,他兴高采烈地冲着敖烈扬了扬手,和观音耳语几声,提溜着那个小孩儿过来找他们来了。 小孩儿起初还不乐意地在大圣的猴爪子里使劲地扭动着,一边挣扎一边恶声恶气地骂道:“臭师父,坏师父,你快放开我我要找我爹,你个猢狲泼猴毛脸雷公嘴!有本事放开我咱俩打一架!”大圣成佛许久,哪儿会跟这三岁小孩儿计较,笑嘻嘻地拎着他说道:“看你这泼皮无赖的样子,倒颇有俺老孙当年的风范,有趣,有趣!” 结果那凶神恶煞的小孩儿一扭头就看到规规矩矩正向大圣施礼的敖丙,立刻不骂了也不叫了,小手小腿也不挣扎了,一张小脸瞬间委屈地团成一团,鼻涕眼泪用小袖子一抹,张着大嘴就朝着敖丙哭嚎着:“娘——” 论法会来的都是各路位阶高的神仙,即使交头接耳也是小声低语,因此这小孩儿清脆地一嗓子犹如石破天惊,四周细如蚊呐的声音顿时安静了,大家纷纷愕然地向敖丙这边望了过来。正垂首施礼的敖丙微微一愣,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身边并没有适龄的女修,再看那小孩儿扑腾着手脚要往自己这方向扑,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犹疑了半天,才说了一声:“我?”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大圣和敖烈同样对脸茫然,那小孩儿就趁大圣没防备的时机把自己挣扎了下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敖丙的腰,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娘啊——你对孩儿好狠的心,一出生就抛下了孩儿呜呜呜呜呜呜” 这下指认确凿,向这边望过来的惊愕的目光慢慢转变成了“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神情,敖丙在这些目光中险些真以为自己干了这种抛弃儿子的缺德事,连他旁边的敖烈都摇头叹息道:“敖丙啊,你再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历过什么天劫,然后咣当一下变成凡人,失忆了,然后成亲生孩子,那人待你不好,你心灰意冷跳诛仙台,又咣当一下变回神仙,结果成亲的事被你给忘了?” 敖丙额头微汗:“……堂兄您取经路上是看了多少人间话本?我并未历过什么天劫,也并未失过忆,天界也没有诛仙台,这几百年的事情桩桩件件我都记得清楚,也并无记忆遗失的年份。” 转过头看那孩子抽抽噎噎地正哭得伤心,想了想,手掌盖上他的头顶,顺势摸了摸,对他安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是不是认错人了?叔叔是男人,没法做你娘亲的。” 那孩子只顾着抱着他哭唧唧地不肯搭话,胡言乱语着一会儿让敖丙随着他回他爹爹的仙府中,一会儿又说实在不行他去东海也可以,敖丙心中微微讶异,不知道这孩子究竟从何处得知他来自东海。见孩子囫囵了半天也不肯正经搭腔,他堂兄敖烈在一旁继续友情提醒道:“这孩子的生父是赫赫有名的斗神三太子哪吒,今日的法会他亦会来参加,有什么事情待会找他问清楚就好了。” 敖丙恍然大悟,心里想到原来是哪吒三太子,怪不得这孩子能有通天的颜面让大圣收下为徒,通身上下宝气祥瑞,于是他便又顺口问了一句:“那这孩子的娘呢。” 这才回过神来的大圣看着他说道:“咦?不就是你么?” 敖丙无语了半晌,随即垂手施了一礼道:“…….大圣还是莫要取笑,我与哪吒三太子既不相识亦无交情,想来是这孩子童言无忌,认错了人。” 小孩儿听他这么说,立马不干了,从他的腰间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脏兮兮的小脸,大声说道:“我才没认错人!我偷看过爹爹藏起来的画像,你就是我娘!虽然爹爹不让我认你……娘,爹爹他好凶,脾气还好差,还经常把我扔到西方就不管我了,他们都说有了娘就好了,娘会疼我,娘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呜呜呜呜呜。” 敖丙被这哭成一锅粥的小孩儿缠得哭笑不得,又听他说他似乎过得不好难免有些心疼,只好安抚性地把那孩子单手抱起来,另一只手替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边顺毛一边柔声哄着他道:“好啦你乖,我在这儿陪着你,你别哭啦。” 说来也怪,那难缠至极的小孩儿被敖丙三言两语一哄,瘪了瘪嘴,真就不哭了。 大圣见状哈哈大笑道:“看来这孩子跟你确实有缘份,那就先托付给你看管了,俺老孙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就怕哄孩子,等哪吒来了,我让他向你要人好了。”说完招呼着敖烈道:“过来过来,我带你先去找那呆子和沙师弟。” 敖丙两只手都忙着哄孩子,于是只得颔首微微一笑,算作施礼:“堂兄自便就好,我在此原地等候。” 送走了大圣和敖烈,敖丙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带着小孩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尽量忽视那些向他这边投过来的好奇目光,让那孩子坐在自己的怀里,问向他道:“还不知小友姓名?” 那孩子听到这句话,眼睛里立马又含了两包泪:“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生疏?你是不是不想认下孩儿?” …….敖丙满脸黑线,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身为男人,没法当你的娘亲。” 谁料那孩子居然不依不饶,梗着脖子说道:“娘原身是条白龙,公龙亦可产子!” 敖丙惊讶了,他堂兄口中“天份低,悟性也不高”的小小童子,知识面居然这么广的吗? 现在的孩子是不是有点太早熟了? 敖丙哭笑不得,起了逗他的心思,于是继续问他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是谁教你的?” 那小童对着他讷讷地喊了一声:“爹爹……” 敖丙点头道:“原来是你…….”话还没说完便觉得不对,他顺着那小童的目光猛然向身后看去,看到他身后正站着一人。 那人眉眼生得俊朗到了极致,偏偏透着一股子的狠戾桀骜,即使是淡漠地立在那里,周身也自有一股杀伐之气腾腾而起,敖丙回头的一瞬正撞上男人向他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太过复杂深邃,让他忍不住心惊肉跳。 敖丙心中正在犹疑,要不要起身与此人行个礼,他怀里的小童已经乖乖地站了起来,没有半分方长胡搅蛮缠的模样,乖顺的不像话,迈着小小的碎步挪到那男人跟前,对着男人小声地喊了一声: “爹。” 第二章 敖丙在心里想,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哪吒三太子了,于是从容不迫地起身敛袖,对着男人施了一礼,淡道:“见过哪吒三太子,在下东海敖丙。” 却不防被人上前一步狠狠拉住手腕直接扯了过来,敖丙全无防备,直接被拉得踉跄了几下,不由得惊愕地抬起了头,正对上哪吒一双凌厉而狭长的眼。哪吒微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似是愤怒又似是狂喜,搅合着大片浓稠的令他看不懂的东西,半晌,他才听到哪吒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磨出一句话来:“……谁准你出东海的?!” 敖丙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问得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那小孩儿已经扑过来又开始紧紧抱着敖丙的大腿,似乎是觉得有敖丙为他撑腰,小孩儿胆气比刚刚壮了一点,仰着小脸对着哪吒说道:“爹爹,好不容易找到娘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凶?你把娘气跑了怎么办?”又转过头对着敖丙说道:“娘,娘,你别在意爹爹,爹爹其实很想你,我也很想你,你带我回家去好不好?” 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被口口声声错认成娘,这可就太尴尬了点。敖丙面上兀自保持微笑,暗中却用力想将手腕从哪吒的手掌中挣脱出来,然而紧握着他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纹丝不动。察觉到敖丙在抗拒着自己的钳制,哪吒的眼神似乎沉了下来,手劲顿时一松,敖丙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原地定了定神,敖丙便又恢复了他一向的气定神闲,低头摸了摸那小孩儿的头顶,语气温柔道:“我和三太子俱是出自元始天尊门下,按辈分,倒是勉强当的你一声师叔,至于娘亲什么的,小侄以后还是莫要乱叫了。”说着,又对着哪吒礼数周全地一拱手道:“还有一个时辰论法会便开场了,三太子还请自便。” 他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将自己置身于这父子二人之外,那小孩儿一下子不干了,牛皮糖一样缠着敖丙扭来扭去,死活不肯撒手:“如果你不是我娘,那孩儿是哪来的?” 敖丙求助式地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一直盯着自己默然不语的哪吒,觉得自己说上一万句都不如哪吒解释一句。却没想到这三太子看懂了自己的求助后,沉默了片刻,只冷冰冰地掷地有声出两个字:“捡的!” 诶,真是标准式结局,但凡父母被孩子问上自己是哪儿来的时候,回答一般都是外面捡的,树上结的,喜鹊叼来的,酬宾大甩卖送的诸如此类等等。 却没想到这孩子实在非同凡响,仗着有敖丙在他身边,料定哪吒不会拿他怎样,于是那小孩儿抱着敖丙的大腿冲着哪吒大声反驳道:“才不是!爹爹骗人!孩儿是爹爹和娘亲在床上交||合||欢好后,娘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才不是捡来的!” 敖丙瞬间就风中凌乱了:“…….” 在场的各位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仙,本来就一直勾兑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这小孩儿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先是不约而同集体沉默了下来,不知是谁率先“噗嗤”了一声,就像是在鞭炮堆上点了一点火星,瞬间炸得全场哄堂大笑。 敖丙在笑声中尴尬得脸都白了,偏偏那孩子缠他缠得死紧,扒着他一口一个娘,叫得要多顺口有多顺口。敖丙一向脾气温和淡然,自然干不出把孩子扒拉下来扔给哪吒然后落荒而逃这事儿,于是只好干笑两声,对着哪吒说道:“咳,令郎还真是见多识广,博闻多识,倒是有趣得很。” 就是熊了些,还好不是自己家的,万幸万幸。 小孩儿听到这句话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立刻惊喜地抬头巴望着敖丙说道:“那这么说,娘亲是很喜欢孩儿咯?” 看着小孩儿激动得双眼发光的样子,敖丙心中终究有些不忍,于是低头微笑着柔声哄道:“自然是喜欢的。” ……诶不对,谁是你娘亲啊?! 因为心软一时之间应顺了口,敖丙忍不住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哪吒。却见那三太子从始至终只是紧锁眉头地紧盯着他,一副思虑深沉的模样,似乎全没在意方才发生的事。 敖丙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 他心思本就细腻多敏,虽然一时间被这从天而降的小孩儿弄得啼笑皆非手足无措,倒也不至于全然乱了阵脚,他毕竟早已不是单纯到不谙世事的年纪,会天真地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眼见这小孩儿口口声声喊他娘亲,三太子全然没有阻止的意思不说,甚至于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谁准他出的东海海底,这全无交集的三太子又是怎么知道近百年来他父王给他下的禁足令,制止他出东海海域的? 然而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若是真与这三太子有所瓜葛的话,没道理他翻遍记忆的边边角角也找不出一丝端倪。想及此,他将那小孩儿抱在怀里,递给哪吒时仿若无心般地问了一句:“冒昧问上一句,在下和三太子是否有过旧识?” 停顿片刻,复又轻笑道:“毕竟这年岁渐长,做仙的日子太久,有些事就不一定记得牢靠,还望三太子不要见怪。” 没想到三太子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低头看了看那孩子,先是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时,眉间的褶痕逐渐松开,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傲淡漠,眼尾和眉梢俱是上扬的戾气,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喑哑:“你说的没错,你我确实——” 几个字含在齿间,重若千钧:“并无交情。” 敖丙愣了片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倒萦绕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丝线一样,若有似无,却又缠得他发紧。哪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抬脚便走。那孩子心思何等机敏,立刻张嘴嚎啕大哭,鼻涕与眼泪齐下,通通蹭在哪吒的衣襟上,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胡搅蛮缠:“爹你好狠的心,让我和娘母子生生分离呜呜呜呜呜呜,就算你和娘吵架,大男人就不能哄哄孩子的妈么?老婆都没了还要什么面子,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没娘的孩子就是棵草我爹还偏偏是个除草的锄头呜呜呜呜呜呜” 逗得那些围观八卦的神仙前仰后合哈哈大笑,纷纷上前和三太子打着圆场。虽然整件事情他们并未窥得全貌,但众人早就已经脑补出了一场风流韵事,无外乎天界的三太子和这条东海的小龙有过旧情,偷偷生下孩子后便一拍两散,孩子被三太子带回天界抚养,如今旧情人找上门来要回孩子抚养权啦。 即使是神仙,劝架也无非是人间劝和夫妻的三板斧——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凑合过呗还能离咋地。 哪吒被这群神绊住了脚,脸色越发铁青,难看到仿佛能渗出冰来,这儿子若不是他亲生的,此时他恐怕早就杀出火尖枪了。站在一旁的敖丙见此情景不由得抚着额头仰天长叹,遇到这么个小太岁,他倒有些同情哪吒这些年拉扯孩子的不易了。 敖丙这个人,向来有着两个说不上是毛病的小毛病,一是容易心软,二是有点爱多管闲事。他年少时就常常出没于东海海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亦是常有之事。如今这孩子虽然混沌难缠,却意外地和他胃口,让他不仅不反感,反而油然而生一股亲切之情。见他哭得那么惨烈,虽然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终究是心下不忍,便走过去对着哪吒说道:“要不……这场论法会我抱着他听吧?”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好,好,虽然说血浓于水,这亲子关系还是要好好培养的。” 敖丙:“若三太子不放心,待会儿广力菩萨回来时,三太子可与他换个座位,坐我与小公子旁边,总不会生出差错。” 众人又纷纷点头赞同道:“对,对,一家三口就是要整整齐齐,坐在一起才和美。” 敖丙:“这孩子年岁尚小,总不能给他施噤声咒诀,论法会何等肃穆,总不能让在座诸位一边听佛道辩论,一边听着孩童啼哭。” 众人继续纷纷点头赞同:“是,是,虽然说孩童啼哭烦乱难听,不过倒确实比佛道辩论有趣一点儿……” 敖丙:“……” …….也不用这么实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 直到抱着娃娃坐回座位上时,敖丙都还有点心神恍惚。这斗神三太子虽然未曾见过一面,但鼎鼎大名却早就如雷贯耳,按照传说中他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桀骜脾气,若是他笃定主意想走,刚刚那群神仙包括他自己在内,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他的。 然而他却将孩子塞还到他怀里后,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坐在了他的旁边。那孩子一到敖丙怀中,立马瘪着嘴不哭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敖丙,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面色不善的哪吒,噗嗤一声自己先乐了出来。 刚刚果然是装的,敖丙在心中道。 不过终究是自己主动接过的这个烫手山芋,敖丙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给那小孩儿轻轻擦着眼角残余的眼泪,小孩儿乖觉,将自己团子大的脸不停地往敖丙的手心里拱,逗得敖丙忍俊不禁,问向他道:“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阿寅。” 敖丙微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旁边的哪吒答他的,于是便又凑近了些许,打听道:“可是有什么寓意?” 哪吒微微垂下眸子,看着此时距离他过份近的敖丙,眸色瞬间变得晦暗深沉,他抿了抿唇角,这个动作柔和了他过于锋锐的线条轮廓,过了半晌才说道:“他在寅时出生。” “这样。” “不止呢!”阿.专揭自家亲爹老底.寅叫了起来:“除了我是寅时出生外,还有一层就是,甲乙丙,子丑寅,这个寅字也正对应着丙呢!” 敖丙心中瞬间一动,面上却仍旧不露声色地微笑道:“如此,便是凑巧了。” tbc 第三章 论法会才进行不到一半,下面的神仙就已经都在各使神通悄悄地打着瞌睡。 敖丙自己其实也困,但他怀里压着一个闲不住的孩子,虽然不吵不闹,但就是一直在他怀里扭动着折腾,让他刚涌起来的困意顿消。这会儿阿寅又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出来的金纸,正十指翻飞地叠着什么。敖丙看他圆嘟嘟的小脸一脸认真的模样,禁不住觉得又可爱又好笑,顺着他的动作看得正出神。眼看着阿寅刚要叠出点什么模样出来,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扣住了它。 哪吒一双冷厉的眼睛睨了过来,在他头顶上方居高临下地厉声质问道:“在做什么?!” 阿寅眼睛里立刻憋出了两泡眼泪,可怜兮兮地转过头望着敖丙:“娘,爹爹又凶我……” 敖丙低头看了他一眼,实在抵不住他这软绵绵的撒娇,于是他轻轻按着哪吒的手,转过脸对着哪吒笑着打圆场道:“论法会本来就枯燥难懂,连修为高深的神仙都难免昏昏欲睡,更何况他一个小孩子,他做点自己喜欢的,又没妨碍其他人,何必这么严厉?” 掌心贴在温热的掌背上,触感依稀有些熟悉,似乎很多年以前他们就这样彼此相握过。敖丙能察觉到他掌心下得那只手同样僵了一瞬,却又只是那么一瞬,时间短得让敖丙有些心神恍惚,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直到阿寅小小惊呼了“啊呀”一声,才将他惊得回过神来。 他看到哪吒对他方才的那席话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在手上暗暗凝了一点灵力,那刚刚叠成形的金纸瞬间化成飞灰。 阿寅的眼泪立刻“刷”地一下流了下来,然而这次却懂事地没有哭嚎,只是睁着两个大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哪吒,自顾自地默默流着眼泪。他这幅样子让敖丙心中更加不忍,立刻将阿寅团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虽说这对父子两个的家务事与他这个外人着实无关,但他心软加多管闲事的毛病让他忍了好几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不禁有些嗔怪地看着哪吒说道:“他一个小孩子,何必对他这么苛刻?” 却没想到哪吒只是冷眼旁观着阿寅窝在敖丙的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除了脸色更沉了些外,丝毫无动于衷,半晌才冷笑了一声,道:“还真把自己当成三岁了?嗯?” 阿寅正将脸埋在敖丙的怀里啜泣着,闻言整个人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似乎飞出一声轻笑,乖巧的声音从怀襟里轻轻巧巧地传了出来:“既然爹爹想让孩儿三岁,那孩儿自然就一直都是三岁呀。” 敖丙心中暗暗一惊,不动声色地开始端详起了阿寅身上的那些金灿灿的道家法宝,这些法宝若不是特别注意,很容易就被认成道家名门子弟驱邪防身的宝物。然而在凝神细望后,敖丙才发现,阿寅脖子上手腕上,甚至连脚腕上都被封禁的死死的,这些封禁的法宝上甚至还下了重重禁咒,正是这些封印和禁咒才让阿寅一直是三岁小孩儿的身体,无法长大。 敖丙抿了抿唇,强行按压下心头陡生的重重疑虑,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摸着阿寅头顶油光水滑的头发,顺口哄道:“阿寅乖,阿寅睡一会儿,这场论法会一会儿就讲完了,讲完了我陪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那孩子就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仰着小脸一派天真地对着敖丙甜甜一笑:“好。” 不过有哪吒这尊大神在,论法会结束后玩儿自然是没得玩儿的。 那边休憩钟刚刚响了三声,余音未落,敖丙就立刻被哪吒二话不说地直接拎走,阿寅被抱还扔给了大圣。可怜敖丙还没来得及跟他堂哥敖烈打声招呼,就被哪吒一把蛮力生拽上了风火轮,那日行千里的神器在脚下打了个滑的功夫,便已经出了西方极乐世界,下落到了凡间。 临走前敖丙也只来得及托阿寅给他堂哥带个话,说他只是有事在身并非临时翘课,让敖烈勿怪。而阿寅,则趁着敖丙站在他面前正好隔住了哪吒的目光的时机,悄悄地在他怀里塞了个金纸做的小海螺。 敖丙虽不清楚阿寅送他金纸海螺到底是什么意思,略微迟疑了一下,但看着阿寅对着他笑得一脸地天真烂漫,于是便配合着背着哪吒不动声色地收了下来。 下了凡间后,敖丙晃了晃自己被风火轮带得眩晕的脑子,突然一拍脑门,才想起来问哪吒他早就该问的问题: “诶,这,不对,有劳一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哪吒大抵是对他这种格外迷糊好拐的性格格外无语,又似乎对此隐隐感到有些恼怒,只冷淡吐出两个字:“东海。” 敖丙生风的脚底顿时刹住:“等会儿,三太子且慢,我什么时候说要回东海了?” 哪吒皱着眉头望了他一眼,敖丙感到自己被拽着的上臂骤然间被握得更紧了些,扣得他隐隐有些作痛:“由不得你。” 敖丙好脾气地笑了笑,对哪吒这幅态度全然不以为意。抽臂振袖,抱拳施礼,一气呵成:“既然三太子要去的地方是东海,那便是与在下不顺路了,就此别过一路走好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罢,袍袖一挥,抬脚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哪吒在他身后叫住他:“你去哪里?!” 敖丙顿住了脚,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在东海里憋了这么久,自然是出来四处透透气。” 微微侧过身,笑眯眯地邀请道:“三太子要不要一同前往?” 哪吒和敖丙按下云头,落在凡间一座山上,那山间小路四周皆是翠柏掩映,泉水叮咚。二人一路无话,敖丙自是不知身边的哪吒在想些什么,他只知他心中实在有着万千疑虑,像是一把小刷子,在不停地挠着他的心头,挠得他发痒。 他并非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只是自从见到那阿寅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实在太过蹊跷,逼得他不得不去把这件事弄得清楚明白。因此在西天极乐世界他才会被哪吒一拽就走,下了凡间后又故意四处兜转,想趁此机会试试这哪吒三太子究竟是何态度。 却没想到这三太子果然寸步不离他左右,任他转到哪儿都默不作声地紧跟着他,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回东海方可罢休。 他心中愈加疑惑。 他直觉这其中必定有事与他大有干系,却又能隐约猜到哪吒是不想让他知晓的。 于是他在心中暗忖片刻,状似无意地笑问身边的哪吒道:“三太子勿怪我唐突,只是阿寅口口声声叫我阿娘,在下心中实在不解,思来想去,可是这阿寅亲娘的外貌与在下颇为相似?” 这话问得合情合理,诚恳万分,作为个莫名其妙被个小娃娃叫了娘亲的男子,他这反应实是理所当然。哪吒闻言沉默了片刻,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于是敖丙顺着话茬就坡下驴:“那阿寅亲娘现在身居何方,又在何处?阿寅年纪尚小,还是需要亲娘照应要来的好一些。” 却没想到那三太子轻飘飘地四两拨千斤,语气寻常,反倒让人摸不清是真是假:“他亲娘此时不正站在我旁边么?” “……”敖丙被一记直球生猛地打了回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顿了顿,只好勉强笑道:“三太子还是莫要玩笑。”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阿寅今年多大年纪?” “还有三年正好整百岁。” 敖丙沉默了,本来以为只是个抱在怀里任揉任捏的三岁小孩儿,却没想到是个快一百岁的老人精。 怪不得看着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懂! 敖丙淡淡地“哦”了一声,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想来我父王让我禁足东海,似乎再过三年也恰好满一百年了。” 哪吒这时总算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他似是早就看穿了敖丙这一门打探的心思,只是懒的拆穿而已,闻言淡淡说道:“不如现在我就送你回东海,你当面问问老龙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把他送回去后然后继续被关在东海海底吗? 敖丙眼见敲打套话这条路走不通,哪吒的心思缜密远远在他之上,这种绕着弯子说话的套路哪吒显然要比他更加滴水不漏,于是敖丙想来想去,只好另寻法子。 他向来不怎么精通也不会去琢磨这些人心算计,于是寻出来的法子也实在是格外的朴实无华,便是那被无数前人用烂的——酒后吐真言。 事后证明,这简直是个馊得不能更馊的主意。 但彼时的敖丙还无法未卜先知,甚至在心里暗暗地为自己这个好主意点着赞。此处山林临近东海,土地神与他颇为相熟,他带着哪吒在山头凉亭坐下后,只几柱香的时间,那土地神便已为他们备好了一桌的酒菜。 哪吒掌心握着酒壶的壶身给敖丙和自己各斟了满满一杯,敖丙端起酒杯时心中蓦然一动,那酒经过哪吒的掌心时被他用灵力顺手加热过,此时温得刚刚好。 敖丙出身龙族,天生水相,向来不惧寒不畏冷,只是大概从十年前,他才养成喝酒喜欢喝温得刚刚好的习惯,他倒没想到哪吒居然对他了如指掌到这种程度,连他喜欢喝酒的温度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耐下此时不停翻涌上涨的心绪,自顾自地对着哪吒东拉西扯,试图引着哪吒慢慢放下戒心: “这酒是高粱酿的,乃是这凡间最古之酒,夏禹时仪狄造酒,禹饮而甘之,便是此酒了。说到这大禹,与我东海亦大有渊源。” 于是便侃侃而谈那大禹留在东海的定海神针,如今已成了大圣耳中的挖耳勺,话题从大圣将将要引到阿寅时一触即收,敖丙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又说起这天下美酒的来历、气味、酿酒之道,窖藏之法,一边旁征博引,一边不着痕迹地劝着哪吒喝酒,哪吒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他劝来的酒通通来者不拒。这一顿酒直喝到月上中天,他二人脚边已经空了几大坛子。 敖丙神志还尚算清醒,却看到哪吒脑袋一歪,已经趴在石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这天庭赫赫有名的战神,酒量居然这么浅的?他想问的话还没问呢,这人居然这么快就醉晕了过去。 敖丙心中默默无言了片刻,起身走到哪吒的身边,摇着他的肩膀轻轻唤道:“三太子?三太子?这山间风大,还是不要睡在这里。” 袍袖突然被人大力地一把扯住,敖丙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地正好撞到一个滚烫的怀抱里。他感到自己立刻被人用双臂反手抱住,他惊愕地一抬头,正对上哪吒望向他的一双眼。 那双眼本应该是醉眼朦胧的,此刻却明亮得惊人,此时正定定地凝视着他,似乎要从里面烧出了一把火来,那些浓烈的、滚烫的,欲||望粘稠的物质焚烧殆尽后,预示着这个男人一直隐忍着的理智也即将绷到了尽头。 敖丙勉强定了定心神,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你…….” 一个吻便不讲分寸地蛮横地杀了过来,轻车熟路地探进他的唇齿间,熟稔得像是他们早就这样做过无数遍。浓重的酒气和急促的呼吸,比他们刚刚喝过的所有烈酒加起来还要上头,男人身上的侵略性逼得敖丙头皮发麻,让他一时愣在那里,半天无从反应。 直到唇上被重重地咬了一口,敖丙才堪堪回过神来,立刻疼得“嘶”了一声。 哪吒顿了顿,这从他的唇间略略移开,沿着他的颌骨一路滑过,最终停留在他的耳廓边,滚烫粗重的喘息贴着他的肌理缓缓流动,他听到哪吒哑着嗓子说:“你这算不算自己送上门的?嗯?” —————————————————— 性||感三太子,在线对前妻耍流||氓 Tbc 第四章 敖丙好歹也算活了不多不少的年头,即使遇到再出乎意料的事情,不管他内里如何,好歹是修炼出了一张波澜不惊清冷淡定的面皮。 于是他强行按压住心里骤然涌起的惊涛骇浪,先是反手扣住哪吒死死按着他腰的手,然后将脸略偏了些许,尽量放平稳了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音色清冷,犹如一瓢冷水对着哪吒当头浇下:“三太子醉了。” 哪吒擒着他腰的手纹丝未动,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来牢牢地扣住了他的后颈,将敖丙向自己的方向压得更近了些,他们的额头相贴,鼻尖也是,敖丙甚至能感受到哪吒唇角微翘的弧度:“你憋了一路的话,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敖丙不闪不避,眼睛直直地望向他,诚恳道:“既然三太子知道,那在下也就不隐瞒了,在下心中实在是有许多疑虑,还请三太子解惑。” 哪吒闭了闭眼,笑了一声:“再问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绑回东海?” 敖丙:“……” ……不问就是了,何必呢。 敖丙正踯躅间,忽然听到一丝清浅的童音在他耳畔幽幽响起,如幽灵般附在他的身上,那声音听上去颇为扼腕顿足,连连叹息道:“娘亲错失了大好时机,可惜可惜。” 敖丙一惊,再听那声音十分耳熟,心如电转之间便想起了阿寅藏在他身上金纸海螺,他神色微动,还未等开口说话,便听着阿寅继续说道:“阿娘不必回应孩儿,装作无事发生就好,反应自如一些,不然即使爹爹醉了你也决计瞒不过他。金纸海螺上附了传音诀,你我可以通过它来随时传音,我可以听见娘那边的一切声音,而娘却只能听见我的话音,不过无论怎样,外人却是一分一毫都听不到的。”顿了顿,那声音又嘿然笑道:“娘亲不必担心孩儿还有其他把戏,孩儿如今被重重缚住,能背着爹爹下个传音诀已经是用了天大的本事了。” 敖丙生性坦荡,最不善欺瞒,这样被迫一边听着阿寅对他絮絮叨叨,一边还要假装神色不动地隐瞒心细如发的哪吒,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穷尽毕生功力了。然而哪吒心思何其敏锐,即使浑身上下浸在滔天的酒气里,也还是察觉出了敖丙的异样。于是他微微眯起眼睛,上前细碎地啄吻着敖丙的唇角,慢条斯理地问道:“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那边阿寅还不停地在他耳边继续煽风点火:“爹爹这是有松口的意思了,娘亲既然已经起疑,不如借此机会顺坡下驴,就势把百年前的事调查个明白,恰好孩儿也正想知道,可以帮着娘亲一起。” 敖丙心中默然无语,将前因后果一串,就已经想明白个大概。 这孩子在佛道论法会上故意撒娇撒痴,卖弄天真,恐怕就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怀疑,好让自己心甘情愿去替他查清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想来这孩子聪明如斯,应该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世为何会被如此忌惮,需要重重法宝镇压才行,而他自己不是在哪吒眼皮子底下,就是在大圣眼皮子底下,修为又因为法宝的镇压低得有限,实在搅不出什么风浪来,正好意外遇见了敖丙,就顺手下了这个套。 而他自己,他在心里苦笑一声,明知道这是个套,还不得不往里钻,这孩子将他迫切知道真相的心思拿捏的又准又狠,让他心知肚明这是个套,也会心甘情愿往里跳。 久久不见敖丙回答,哪吒皱了皱眉头,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怎么不说话了?”顿了顿,声音骤然冷硬地沉了下来:“你在想谁?” ……当然是在想你那个人小鬼大工于心计的儿子。 于是想啥来啥,那边的阿寅非常应景地继续发言道:“娘亲,你这思路一开始就错了,我听了你们一路,也懂得你灌爹爹酒的意思,但是吧,男人酒后可不一定吐真言,酒后乱性倒是真的。” 敖丙隐隐约约猜到他将要说什么,在他差点失声喝止之前,阿寅就已经慢悠悠地将他的猜想说了出来:“娘亲若是肯在床上哄着爹爹,肯定一句顶一百句,意乱情迷的时候难道还怕爹爹不肯说?” 敖丙愣了愣,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喉头一甜,一口老血险些被怄得溅出三尺有余。 好好的在天庭养大的孩子,到底跟谁学的这么登徒子! 然而他还没在内心腹诽完,他面前真正的登徒子就已经压着他的双手,扫翻一桌的杯盘狼藉,将他稳稳地压在了石桌上,敖丙心里一惊,心想这种少儿不宜的事情可不能被阿寅听了去,慌忙之中没有反抗,倒是率先给自己装金纸海螺的地方拍下了一道隔音咒。 一只手熟练无比地撕开他的内裳,探进了内里,滚烫的手掌直接贴着肉地摸上了敖丙的腰。感受到自己的耳垂正被不紧不慢地吮着,甚至像是惩罚一般传来轻微刺痛,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在他的耳畔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你不专心啊,告诉我,刚刚是在想谁?” 敖丙不由得跟着他的动作轻喘了一声,咬着牙道:“你逾矩了,放开!”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哪吒不由得放肆地笑出声:“我逾矩了?”转过头在他的侧脸上流连着亲吻:“你我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是早就猜出了么?” 敖丙顿了一顿,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早就被哪吒从里到外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只好诚实地道:“我确实隐约已经猜到,也确实对这其中隐瞒的弯弯绕绕感到好奇,我也的确想要查的清楚明白,但在真相未明之前,还是……” 话音未落,余下的尾音便被骤然吞没进了唇齿间。 敖丙猝然瞪大了眼睛,唇上传来柔软炙热的触感,像是清冷的湖面_上刮来-道席卷着热浪的风,将一直波澜不惊的水 面灼烧得沸腾。他包裹严密的口腔里就像是在裹纳着一团火,气势汹汹地焚尽每一处角落,那团火烧得他心在发抖,手也是,于是他只能被迫打开喉腔仰着头接纳这个略显粗暴的吻。 若隐若现闪烁着的魔印映在他的眼前,就像在他重重雾霭的思維之中划亮了一盏灯,劈开了浓厚遮掩着的雾气,照亮了些许被他遗忘殆尽的往事。敖丙被铺天盖地的吻吻得迷迷糊糊中,还能分神去想一件他早就应该想到的事—— 我是灵珠,他是魔丸,天地初分起便是浑然一体,我怎么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和他这一生无半点交集? 我怎能从不怀疑这个? 我究竟是遗忘了些什么?还是……被谁篡改了什么? 那些影影绰绰的回忆就像是一群淡得马上就要化开的影子,敖丙心一横,在双手手腕得到放松后,本来想要推拒的手顿住了片刻,一个用力直接拉过哪吒的衣襟,不管不顾地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灵珠似乎遥遥感受到了魔丸的气息,在敖丙的体内逐渐试探着发出呼应,而敖丙也同样感受到他们的气息纠缠的越紧密,那些淡得快要化开的回忆就随之变得越清晰。他不由得在想,阿寅那句话,是不是也并非顺口胡说,而是在暗示着他该如何快速地找回记忆? 他的头涌起一阵刺痛,那些沉重粘腻的喘息,精瘦结实的身体,和似要烙印进他灵魂的交缠与冲撞,在他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他看不清记忆中那个人的脸,却朦胧中可以看见那个人额头上殷红如血的纹印,像是盛开在穹顶下的一瓣火莲。熠熠生辉。 漫长而激烈的吻总算稍止了片刻,敖丙感受到他身下正被一个坚硬如铁的东西狠狠地抵着,昂扬着勃起,沿着他的小腹拱成一个下流的形状,正蓄势待发。敖丙深深地吸了- -口气,他迎着哪吒欲望粘稠、晦暗不明的目光,哑着嗓子说道:“别、别在这儿,我知道有个下榻的地方……” 在被抱着放上床塌时,敖丙想他自己大概也是昏了头,也许是他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思太迫切,抓住一点机会不管这个机会的方式如何就不愿意轻易放过。 但又也许,他没法欺骗自己,当被覆压住拥抱住亲吻住的时候,他同样攀升起如潮汐般汹涌的欲望,那些欲望漫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手脚发软,竟习以为常地迎合了上去。 他正思绪纷乱,突然间被哪吒用手捏起下巴,迫使着与他的视线对齐。那张线条平削的英俊面容此时就悬停在他的面前,起势锋锐、接合处却柔和得奇异的脸在他眼前骤然被放大,俊美得惊心动魄。哪吒额角上的汗蔓延过通红的额纹,顺着凌厉的眉眼一滴一滴往下垂落,他牵动着薄薄的唇角微微一笑,声音低沉: “刚刚不是还说逾矩么,怎么又突然同意了?” 敖丙想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回答道:“你的气味很熟悉,让我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顿了顿,复又补充道:“而且这种事我好像与你做过,太过刻意推拒反而显得矫情。” 哪吒掐着他的下巴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探出舌尖描基着他的唇线纹路,笑得意味不明:“这么多年过去, 你这性子怎么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敖丙闻声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若是有长进的话, 和三太子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哪吒便不再言语,而是用一只手捞过敖丙的后背,并顺势沿着脊椎的线条弧度緩緩往下探去,探到股缝时用两指模拟着撑开,那种奇妙而熟悉的空虚感趁虚而来,在敖丙即将发出一声轻喘前哪吒就势堵住了他的唇,辗转和探入的节奏把握得十分精准,配合着手掌下轻重不一的抚摸和揉捏,这种在他身上试验过无数次的技巧实在太作弊了,敖丙在一个这样简单的吻中就已经体验到了惊涛骇浪般的极致快感,就像被一顶巨浪拍到了岸上,紧接着又被水流裹住,和退却的潮水一并回到深海,等待下一个浪头的冲刷。 在这种思维和感官的混乱中,他听见哪吒低低地闷笑了一声,对着他轻声哄道:“放松些呀, 我好进去。” 在敖丙的脑子反应出这句话的意味之前,他的动作已经先于他的思考,轻车熟路地大打分开夹在了哪吒劲瘦的腰间。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实在是过于主动,于是耳根不易察觉地红了红,轻咳了一声,试图解释道:“那个……其实……我……唔……” 柔软的红稠蓦地缚上了敖丙的眼睛,目之所及一片鲜红,在这种似曾相似而又铺天盖地的红色中,脑海中似乎某一幕与之发生了相撞,他正拼命地搜索那片触之即逝的记忆时,突然感到粗砺的指腹抵上了自己的嘴后,哪吒在他遥远的头顶上方轻轻地发出了一个字节:“嘘——” 他不由得愣了愣神,随即撕裂一样的疼痛从下体传来,他的额头瞬间滲出冷汗,硬生生咽下了一声破碎的低吟,咬着牙将将弓起了背,一个滚烫的怀抱立刻俯下来稳稳地接住了他,那个怀抱给他调整了一个不会太引起疼痛的角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枕骨,紧接着他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洒在他的耳畔,对他说道:“疼得厉害就咬我, 别咬自己的舌头。” 敖丙低低地应了一声,尽量忍过了最初的那阵疼,他感觉到劈入进他身体里的头部慢条斯理地研磨了一会儿才渐渐开始动了起来。 这种被按住了钉穿了被另一个男人牢牢掌控着的感觉,让敖丙浑身血液仿佛燃烧沸腾一样直直冲向头顶,那种烧滚的烫和欲让他甚至怀疑现在显出原身是不是也成了一条红色的龙。哪吒话虽说得温柔,然而动作起来以后却与之相反的莽撞凶狠,敖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会在这种冲撞的力度中粉身碎骨。 一开始敖丙下意识的反抗就像是要翻下床逃走,可惜这个意愿并没有得到允许,缚在他眼前的混天绫让他的视野一片茫然,让他一切反抗都化为徒劳。他稍稍有退却的意思就立刻被擒了回来,哪吒将他翻了个身,从后背位密密实实地覆盖住了他。男人挺动腰胯的动作节奏太密也太急,仿佛每一下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这种被强势占有的感觉让敖丙全身骨缝都跟随着欲望隐隐激痛,正昏沉间,他感到哪吒一口森森的牙齿咬上他的侧颈,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碾磨着说道:“想跑?男人的床太好上的话,恐怕不太好下。” 在间隙的低吟和喘息声中,敖丙的意识逐渐有些昏沉起来,眼前一片茫茫红色,让他似乎看到了极其久远的从前,久得让他盘算不清到底有多少年,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那是他和哪吒的从前。 是万妖之乱的战场,四处都是残肢横飞血肉模糊,在那尸山血海之上他看到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那人手握一杆长枪,上面的灵流如长虹贯通,男人一身的杀意盎然,桀骜不驯,战袍衣袂和火色的混天绫随着烈风猎猎翻飞,灿若天边红霞。那人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气息,微微地侧转过身来,露出了精致到过分的半张侧脸。 他看到了敖丙,牵动唇角笑了笑,将长枪往身旁-支,对着敖丙招呼道:“过来。” 于是敖丙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哪吒便直接坐在了尸体叠成的山包上,两条长腿随意一支,从自己的混天绫上撕下来了一块。那混天绫上不知沾了谁的血,红的愈发夺目,哪吒张狂地扬了扬眉毛,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混天绫直接盖在了敖丙的头上。 他一把拉过敖两,隔着一块混天绫贴上他的唇,对他道:“盖上了红盖头,从此就是爷的人了。” 那抹混天绫的红与如今的眼前的红逐渐开始重叠,敖丙意识又从昏沉逐渐变得清醒,而那个当年在战场上以一块混天綾做盖头的人如今正拥着他细密的喘息。一场欢爱终了后,他心里突然涌起无限失落和无限痛楚,猛然摘下眼前的混天绫,直直地望向哪吒问道: “你我究竟,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tbc- 其实一家三口,只有我们饼是真正的老实人(。 话说饼饼想起来了,下章回忆杀。 ——————————tbc—————————— 第五章 敖丙尚在年幼之时,他师傅申公豹就曾对他谆谆教导过一句话: 人不轻狂枉少年。 但人太轻狂躺半年。 申公豹告诫他若是以后出门在外,让他千万记得要自保为上,少管闲事,别因为一时的心软,忘记自己担负的龙族重任,轻则暴露身份,重则丢掉性命。 敖丙那时候满打满算也就三岁左右的年纪,因为灵珠的缘故,身量心智都已与普通少年人无异,于是叛逆也与其他少年如出一辙,平时除了勤奋刻苦的练功外,余下时间,就是背着父王和师傅偷偷看人间流行的武侠话本。 现在的敖丙已经很不想回顾那时候的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每每救完人之后都要留下一些很羞耻的台词,毕竟武侠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从天而降的白衣侠客总是要说些逼格满满的出场语,好让自己的主角光环闪瞎尔等狗眼。他曾无数次庆幸自己还好当时用兜帽遮面,没人看到过自己的脸,不然用不着他父王关他,他自己就再也没脸出东海了。 但凡事总是会有例外。 那大概是个没招谁没惹谁的下午,敖丙照例在东海四周闲逛,正想着打道回府,遥遥地望见东海之畔一个浑身红彤彤跟个灯笼似的小孩儿在暴打海夜叉,海夜叉狡猾难缠,纵身一跃化成水型就要跳回海里,那小孩儿气得无计可施,海夜叉得意之际,一回头望见了负手站在他身后的敖丙。 要说敖丙就是个老实孩子,看个武侠话本都是过气的。他看的时候,坊间流传的侠客模样还尚是白衣翩翩气宇轩昂型的,结果一年不到的时间,坊间就变了画风,开始描写“大隐隐于市”邋里邋遢的丐帮帮主了。于是轻裘缓带、打扮过时的敖丙在海夜叉眼里就相当于八个字: 不是炮灰,就是反角。 于是压根儿没瞧得上他的海夜叉对着敖丙说出了决定自己命运的三个字—— 他说:你瞅啥? 本来只是想抢过小女孩就算了的敖丙瞬间改变了主意,抬手冻了方圆一里的海面,直接把海夜叉揍成了一只海狗。 他抱着小女孩儿要还给那只“红灯笼”前,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应答台词,比如“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行走江湖,绰号浪里白条”,“不必登门拜访,在下四海为家”等等,谁知那只灯笼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二话不说对着他一脚凌空踹了过去,还一扬手十分嚣张地直接摘了他的兜帽。 站在原地的敖丙愣了那么一瞬,映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个摘掉覆面的剧情好熟悉,我一定是在哪个本子里看到过,但是我是不是拿反了剧本?” 他转过身,看到那个还没他腰封高的小孩儿正懒洋洋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不服气啊?” 那小孩儿额间一点通红的纹印,与他的蓝色额纹方向恰好相反,像是命运的笔勾连出来的严丝合缝的两个,刻印在飘渺茫茫的命途中。 敖丙丝毫没跟他客气,撸起袖子就跟小孩儿痛快地打了一架,反正他自己也才三岁,完全没有欺负小孩儿的心理障碍,一场架打得酣畅淋漓,让他感觉比揍海夜叉可过瘾多了。 只是之后他一时大意,不小心中了海夜叉的阴招,与他救出来的小女孩儿一起被石化定住,千钧一发之际也幸亏那小孩儿反应神速随机应变,救了他一命,再之后他们就毫无芥蒂地成了朋友。 其实敖丙之前自己也曾偷偷地遐想过,以后若是交往朋友,这第一个朋友应该会像武侠本中写的那样:一条粗莽大汉,虎背熊腰,燕颔虎须,与他不是决战在陈塘关之巅,就是与他华山论剑。 他没想到会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头大如斗,身长三尺,耳朵招风,鼻孔朝天,连乳牙都没长全,过招的“武器”既不是刀也不是剑,居然是个鸡毛毽子。 但敖丙有时也会想,其实踢毽子的那一个下午,真是比他以往所有对朋友的想象都要美好。 许多许多年以后,太乙真人听说他和哪吒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种情况后,不由得叹了口气,替他做了一个精准总结道:那夕阳下的奔跑和踢毽儿,是你逝去的青春呐。 敖丙:“……” 然而他和哪吒成为至交好友后,得知这件事的申公豹简直气到暴跳如雷,颤抖着手“你你你你你”的指了他半天,看着敖丙一脸无辜又迷茫,才终于下定决心,咬着牙告诉他哪吒就是他天生另一半的魔丸。 当年元始天尊炼化了混元珠后,让太乙真人带着灵珠转世成李靖的第三子,如若功成则可登位昆仑十二金仙之一,至于魔丸,收纳保管好即可,天道自有定数。 申公豹心中不服,悄悄地用傀儡符调包了灵珠和魔丸,自己盗了灵珠投到了敖丙身上,而魔丸则误打误撞投成了哪吒。太乙自知酒后误事捅了一个这么大的篓子,立刻上天去和天尊请罪,申公豹本来想着这下太乙非得被逐出师门不可,正站在一旁等着瞧好戏,却没想到元始天尊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这便是因果运数了,太乙好好教导魔丸,让他走向正道,亦是功德一件。 如果魔丸恶习实在难改,杀性未泯,为祸众生,无需他人插手,天道自会降下天劫劈碎魔丸。 说完这句话后天尊就遁了,这事儿就不了了之,没了。 申公豹差点被天尊这种光明正大偏心眼的做法气到当场一口凌霄血 于是他对着自己呕心沥血培养出的爱徒敖丙厉声警告道:“哪吒这种人你给我离他有多远走多远!省的日后他被雷劈了还得带累着你!” 敖丙想了想,心中实在不忍,对着申公豹拱手抱拳道:“但若是哪吒一心向善,成为慷慨正义之士,那天劫自然罚不到他的头上,他也不需要受天雷降身之苦了。” 申公豹恨铁不成钢,气得浑身上下的毛都炸起来了:“他…他怎么样关你屁事!你是灵珠之体,日后积攒功德,成神成仙,将你族人拖离海底炼狱,至于哪吒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干系!” 敖丙沉默良久,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终于像下定某种决心一样,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申公豹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角瞬间乌青一片:“徒儿不会辜负父王和师傅的期望,永世记得龙族之恩,但哪吒,徒儿既然认了哪吒是徒儿唯一的朋友,自然应该千金一诺休戚与共,哪吒如今时刻有性命之忧,徒儿实在不能袖手旁观,请师傅见谅。” 说完又对着申公豹重重磕了三个头,磕到额头鲜血崩裂,蜿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这才站起身看了申公豹一眼,最后拜了深深一揖,转过头,跑了。 可怜申公豹,继被自己师尊气吐血之后,又被自己徒弟心窝上插了一刀,要不是修为不够,他恨不得一条鞭子立刻抽死太乙师徒两个。 师徒两个一个诓我师父,一个拐我徒儿,通通都该死,我呸! 然而其实敖丙跑出去之后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他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只是觉得自己总得为哪吒做些什么。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助他走向正路。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逛着,不知不觉居然就来到了李府附近,李府的墙根儿下种了棵大柳树,枝条繁茂间他看到小不点儿哪吒就坐在树杈上,腿一晃一晃的,看到他来到近前,哪吒明明唇角都已经翘了起来,却偏偏还要故意装成不以为意的样子,懒洋洋地问着敖丙道:“要不要陪小爷一起踢毽子啊?” 敖丙忍不住笑了起来,仰起头看着哪吒,说道:“好啊。” 顿了一顿,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不论以后你想做什么事,我都奉陪。” 哪吒有点好笑地看着他,歪着头刚想调侃一句什么,目光陡然变得可怕起来,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敖丙面前,仰起头神色凌厉地问向他道:“你额头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敖丙这才察觉刚刚磕破的额角有点隐隐生疼,他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哪吒的头,安抚他道:“没怎么,走路磕门框上了。” 哪吒微微地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敖丙,说道:“你真当小爷像你那么好糊弄?不过罢了,你不想说,小爷也不问了。”说着拉过敖丙的手,一边走一边道:“先回府上个药,远远地就看你一脸失魂落魄地晃过来,十有八九,你是和你那师父吵架了吧?哦不对,你这性子才不会还嘴,单方面挨你师傅骂还差不多。” 敖丙愣了一愣,不由得跟着叹息一声,他佩服于哪吒心思实在太过敏锐,随口一猜,居然就猜中个八九不离十。 自己还夸下海口想要保护他,想想其实还真是有点傻。 不过他没多话,只是任由哪吒拉着他进了李府,再之后便糊里糊涂地就被哪吒安排地留了下来。 那一段和哪吒相处的好长好长的时光,是敖丙出生有记忆以来,最宁静平和的岁月。就像是轻舟划开水面逆流而上,那些过往的时光如荡开的涟漪层层推开,雾气散尽,晨光和熙,荷香萦绕着水波溶去,荷叶如碧,紫薇花浓。 那本应该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珍而重之地记忆一生,却不知从何时起居然被他丢弃在角落里,任由它蒙灰生尘,锁链缚住,让他再也看不清那些过往的模样。 回到那时,那时的哪吒脖颈上仍旧戴着乾坤圈,身量又圆又小,看上去就像个过年时挂在屋檐下的描金边的红灯笼。虽然敖丙明知道自己和哪吒年纪一边大,但对着这么小小的哪吒,敖丙仍旧忍不住对他起了怜弱的心,对哪吒简直是有求必应,疼宠无比,哪吒出门闯祸,他跟在后面替他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跟人道歉。哪吒胡天胡地,他就在一旁好脾气地上前劝止,然后把他团在怀里不停安抚。哪吒提出什么过份要求,他也尽自己所能地做到,实在做不到也会想方设法哄他开心。甚至有的时候连李靖夫妇都看不下去,私下里悄悄地对着敖丙说道,说孩子啊,实在不行,你就揍哪吒一顿算了,反正哪吒现在也打不过你,不要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太难为自己。 敖丙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温和地对着他们夫妇二人笑了笑说道,他不觉得为难啊,哪吒很可爱也很善解人意,他觉得和哪吒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李靖夫妇不约而同地想了想自家儿子那副浮躁易怒戾气深重的德行,实在是和“可爱”啊“善解人意”啊这些温柔的词汇距离太过遥远,这中间隔阂犹如天堑,也不知道敖丙究竟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居然会用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来形容哪吒。 而只有太乙真人感动得老泪纵横,如果不是敖丙及时出现,哪吒行为渐渐有所收敛,他简直要挥泪写出一本《我的收徒之路——从入门到放弃》。 于是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太乙真人给自己的师侄开了个小灶,让敖丙和哪吒同在山河社稷图里修炼。偶尔前来探视敖丙的申公豹见状不由得对着太乙冷冷地嘲讽道: “师父果…果然好偏心呐,居然连山河社稷图都给了你!” 太乙浑不在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申公豹道:“师父其实也很偏心你,你偷盗了灵珠师父也从未指责过你,还偷偷塞给你一对冰锤让你传给敖丙,你这样见不到师尊的好,岂不是让师尊太寒心?” 申公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那是我不像敖丙那么傻,被你徒弟随便灌点迷魂汤就找不着北。” 太乙惊讶道:“啊?你说谁傻?敖丙?”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接着又连连摇头叹气道:“哎呀师弟,修炼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看不开,什么是傻,什么又是精,工于心计处事圆滑就是聪明了?有担当,讲义气,谦虚礼貌,尊师重道,为人坦荡,你这乖徒儿都占全了,怎么就成了傻了?那些小聪明不要也罢,大智慧才是真的难得啊。要我说,你这个徒儿,才是真正聪明颖悟的人。” 说着捻着自己唇上的胡子,看着远处互相喂招的两个人,点点头说:“当然,我徒儿眼光这么好,自然也是有大智慧的。” 时间就在他们不知不觉间向前滑了过去,慢慢的,敖丙发现哪吒似乎是开始有了心事。 那个平时聒噪的小童居然开始渐渐地沉默寡言了起来,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也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但再也不会像往常一样仗着自己小小的个子,轻佻地对着敖丙又拉又抱。不再故意做出孩童天真模样的哪吒即使仍是长着一张团子脸,也显得有几分阴沉。 敖丙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哪吒这人,看上去似乎莽撞冲动,但若是他铁了心藏着事情,敖丙是无论如何都撬不开他的嘴的。 于是即使敖丙再忧心忡忡,也只能等,等着哪吒自己跟他去说。 他等到了 这天晚上,累了一天的敖丙刚要上床歇息,就看到自己的被子被拱起了小小的一团,他蹑手蹑脚地上前把被子摘起来,看到小小的哪吒正躺在他的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敖丙不禁有点奇怪地看着他,纳闷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找我有事?” 哪吒默了一默,说道:“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敖丙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的外衫三下五除二地脱了个干净,一边上床一边说道:“我的床不大,要是挤到你了你就推我一把。” 哪吒有点黑线,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下来:“……你当我的面就这么不避嫌吗?” 敖丙被这句话问得有点懵,再加上他实在是犯困,脑子都糊成了一坨浆糊,于是反应就比平时慢了半拍,他没注意到哪吒不善的脸色,而是自顾自地阖起了眼睛,口齿含糊地回道:“和你一个小孩儿避什么嫌。” “别忘了,我们两个一样大,我还比你早出生几个时辰。” “好~”又是敖丙惯用的哄孩子的口吻,语调轻缓,声音柔和,他温言道:“哪吒不是小孩子,是小哥哥,早点睡吧,明早还要起来练功。” 他听到哪吒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对他说道:“如果我换了个样子,高大威风一些,你是不是就不会用这幅态度对我了?” 敖丙心里蓦然一动,想着该不会是哪吒一直长不大,对自己的外貌自卑了吧?或者觉得自己是嫌弃他的外表了?那么这些天来哪吒的举动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哪吒的方向转过身来,耐下性子,对着哪吒语重心长地说道: “皮囊如何无关紧要,男人何需以外貌论美丑?做事只要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如日月皎然,便足以令人折服。你这样已经很好,我很喜欢,我看重你是因为你我二人意气相投,即使你一辈子长不大又如何?我也依旧会把你看作是唯一的朋友。” 哪吒对他这番南辕北辙的回答十分无语,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在说什么呀到底。” 敖丙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啊?” 哪吒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问得直接:“敖丙,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喜不喜欢你。” 敖丙用困得所剩无几的思维把这段绕口令绕明白后,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他的朋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上了别人,而他突然心酸地发现,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其实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就这样了呢?他也说不太清,而且也没那么紧要,毕竟安慰他身边这个明显受了情伤的朋友才是关键,他自己如何,实在无足轻重。 他虽不是那么懂得如何宽慰朋友,但他早在日复一日的、有着与哪吒同样的心境中曾宽慰过自己。 所以敖丙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他说:“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 哪吒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眼神认真而偏执地望着他:“不是小爷的,小爷难道不能硬抢?” 敖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的,就算硬抢过来也是不行的。” 于是哪吒便不再作声,只是定定地审视着他,眼神幽深,像是一潭望不见底的黑水。敖丙便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话,自己无来由的这么消极,哪吒一定很不高兴,于是他想了想,应和着自己的心境,又补充了一句: “把最坏的结果想到了,其实就离想通不远了,只要把所有的前后因果想通了,天下间也就没什么困难的事可言了。” 哪吒端视了他好半晌,突然轻笑了一声:“敖丙啊,你啊你……” 敖丙迷茫地跟着问了一句:“我?我怎么了?” 却听到哪吒干脆翻了个身,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声音沉闷地从被里传了出来:“没什么,睡了。” ————————tbc—————————— 第六章 然而在山河社稷图里,只是练武自然是不行的,要让哪吒彻底避开随时可能降下的天罚,最重要的还是要督促哪吒——用太乙的话说就是,“修身养性,改掉魔丸恶习,做一个斩妖除魔的正义之士。” 于是敖丙和哪吒每天的功课又多加了一门《神仙的自我修养》,太乙时时不在,于是就换成敖丙天天督促着哪吒,让哪吒尽可能地静下心来读书。 然而读书是不可能好好读书的,打坐修禅,修身养性最为无聊,哪吒差点一把三味真火直接烧了这本破书,被敖丙眼疾手快地抢救了下来后,小哪吒撇着嘴角嗤了一声,小脚一跳,跳到一块大石上就势躺了下来,闭着眼睛抻了个懒腰,慢悠悠地道:“一本破书,也值得你这么护着?” 敖丙小心翼翼地把卷轴卷起安置放好后,这才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半靠在那个大石块上对着哪吒叹了口气道:“太乙师伯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学习此间的道理,要想修行先要修心,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他其中的苦心?” 哪吒八风不动地躺在石头上,翘着小短腿,优哉游哉地说道:“有什么不懂的,那本破书小爷都翻遍了,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么几句屁话。” 于是敖丙闻言好奇地走过去将卷轴重新打开,看到哪吒在上面做的读书笔记—— 十字要义:我修我的仙,管你闹翻天。 八字方针: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以及最终纲领:爱修修,不修滚,别打扰老子飞升。 敖丙:“……” 过了半晌,敖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采用鼓励式教育法,对着哪吒微微一笑道:“天纵奇才啊,总结的……嗯,不错。” 哪吒“嗯”了一声,顿了一顿,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万分谨慎,声音平缓到辩明不清其中的情绪,开口只是淡淡地说道:“连这本破书都反复说莫管闲事,你又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在意我是不是得了正道,修了正果?” 笑了一声,仍是如他一贯的张扬痞气:“说起来,敖丙,你到底为什么对小爷这么上心?”话尾故意慢悠悠地拉长了音,若不是他现在豆丁一样的大小,透出几分天真可爱来,现下肯定活脱脱地一副浪荡轻狂的流氓模样。 敖丙歪着头看了看他,被他这副小大人的样子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将手里的卷轴转了一个圈,顺势用卷尾敲了一下哪吒的脑袋,说道:“那人又为什么要长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张嘴呢?” 哪吒没有作声,只是侧过头来,微微地眯起眼睛望向敖丙。 敖丙只是轻轻地叹口气,随即温和地笑着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哪吒,我对你好,本来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山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不知不觉间,他和哪吒无忧无虑地在图中修炼了很多年,一晃神,一转眼,整个世间已经大变模样。海底的妖兽被龙族镇守,潜缩在海中不出,然而陆上的妖却又开始纷纷作乱。 于是太乙和申公豹纷纷进到图中,将各自的徒弟领了回去。此次万妖之乱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只要在此役功成,便可功德圆满,直登仙界。而只要成功地封神成圣,哪吒自然不必再担忧时刻会夺他性命的天雷,而敖丙,也可以借此机会完成龙族千年的希望。 多年夙愿将要达成,敖丙却觉得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整个人沉甸甸的难受。 他想,除了他实在不喜血腥与杀伐之外,大概也是有要和哪吒即将分别的缘故,而这一别,他们却又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哪吒同样也对马上要到来的分别显得心事重重,但不知为何,敖丙隐约觉得,哪吒与他的忧心忡忡不同,哪吒对于未来是兴致勃勃且激昂期盼着的,那个杀伐残酷、血腥气浓郁的战场,也许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 他们终将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与哪吒临别之际,敖丙仍是习惯性地顺手摸了摸他浑圆的头顶,对他笑道:“这场仗打完后,你也不必再用乾坤圈封印魔丸了。”摸在他头上的手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你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也不知下次见面又会是何年何月,也不知到了那时候,我还认不认得出你。” 哪吒仰起头看向敖丙,暗红色的瞳仁大而明亮,对着敖丙笑得坦荡,却又暗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只是淡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现在摘下来给你看不就行了?” 敖丙摆了摆手:“还是算了,要摘也是等你封神以后再摘好了。”踌躇片刻,从袖袋中摸出一个海螺来递给了哪吒,轻轻说道:“这个送你,待到日后战事安定风平浪止,那时你再想见我时,只要吹起这个,我必千里来相会。” 他对着哪吒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起,又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记得幼时他看武侠话本时,那些侠客与朋友兄弟临别之际,总是会豪言一番:今番良晤,豪性不减,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把酒言欢。 但其实,真正面临离别时,又哪里说得出这番豪言壮语。 人啊,在相逢的时候,连灰尘都是可爱的;而分别的时候,春晴也会组成伤感。 于是敖丙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对哪吒说了三句话,十二个字: “好好吃饭。” “各自珍重。” “就此别过。” 即使那场血流成河的万妖之乱距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时至今日,敖丙也能清楚地回忆起它每一处的细枝末节。在那数年不散的硝烟弥漫中,用尸山血海人间炼狱来形容已经失去了它夸张的意义。即使在赴往这战场之前敖丙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有料到居然会是如此的血腥残酷。 在他出征之前,全部龙族倾尽全族之力忍受痛苦拔下硬鳞为他铸就一层金刚不坏的万龙甲,他跪地谢恩之时,仿佛能听见自己手脚上有锁链晃动的声音,这哪里是一身宝衣战甲,分明就是一套世间最坚硬的枷锁,这套枷锁扯着他的手脚,无数声族人的殷切嘱托逼得他不得不双手染血。 临去之前,他曾问过他师父,同为妖族,他又为何一定要踩在同族人的尸体上来封这个神。 申公豹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冷淡地道,人一生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可不多,就算你不在意你自己,你也要想想你身后的上千龙族。 他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那师父,我们为何又一定要对妖赶尽杀绝,难道妖就一定是恶的么。 申公豹不耐烦地看着他,厉声道,你管他是善是恶,你不杀,自然有别人要他们死。 可是人会分好歹,妖也会分善恶,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除了黑还有白,还有大片的灰色地带,还有五颜六色,千种姿态,万般色彩,敖丙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赶尽杀绝难道真是道门中人的作风么。 他说出这句话后,申公豹只是冷眼瞧着他,淡道:修炼了这么多年,倒是越发的傻了。你这么超脱,感情不是想修仙,是想当圣人? 敖丙只得苦笑。 他哪里当得了什么圣人,圣人需要超脱,他背负了这么多,族人对他好一分,他肩上的担子便沉一分,又哪里超脱得了? 只能以命相博。 现在想想,他那时心灰意懒,简直是带着赴死的心情去征伐的万妖之乱。他欠龙族的一条命,只能拼死去完成他们的希冀,若他的结局注定是尸陈沙场魂归故里,其实想想,倒也没那么糟糕。 在战营中,他曾听人说起过在这场征伐之中有个年轻战神崭露头角,那人手持一把火龙一样的长枪,神威凛凛,狠戾桀骜,战场上不知取了多少性命,又听说那人三头六臂十分威风,天生火相,神通广大,三味真火腾腾熊起,能催拉枯朽地将所过之处夷为平地。 彼时的敖丙也逐渐声名鹊起,颇有地位,只是心境终究有些消极,对这些八卦传闻并不太关心。 他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这难缠的山妖要怎么对付才好。 说是山妖,并不是指山上的妖怪,而是那绵延万里的一整座山天长日久得了精魄,成了妖。不管何人到此地界,都会被这山妖摄进土里吸食精血。敖丙所在的这一支人马伤亡实在惨重,数千修士甫一入界就纷纷被卷进土中,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成了山妖的养料。这妖神通广大,修炼日久,吞噬的活人越多,力量便会越强上一分,直到吞食干净方圆百里的活物为止。敖丙眼看着剩下的人也纷纷被迅速拱起的泥土卷住了手脚,再不立下决定便会全军覆没,一咬牙,当机立断地将万龙甲甩出去包裹住幸存的修士,而自己则化为一条细长白龙,仰天长啸一声,四周水源应着这一声长啸立时汇集在山妖上方,敖丙飞身而起站在水面之上,爪子往下一拍,立刻结成了一个厚实的冰盖。 他在冰盖上一个俯冲,打算用冰盖直接活埋了这个山妖。 然而那山妖道行实在高深,触手一样的泥土顺着四周立起的冰柱不停地向上蜿蜒,眼看着就要覆上冰面。山妖天生土相,正好克水,敖丙这种天生水相的简直是吃了莫大的亏。那泥土爬来得迅速,还不等敖丙再次冲天而起,就立刻像潮水一样缠住了敖丙,妖土缠身的那一刻,敖丙清晰地感受到内脏骨髓在逐渐地腐蚀沙化。 他咬紧牙关拼命挣动,然而泥土就像是钢筋铁钳一样牢牢地束缚着他,让他挣脱不得,甚至已经埋了他整个龙身,让他连动一下也不能够,眼看着泥土涌来,马上就要没过他的口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敖丙突然睁大了双眼,一团耀眼至极的红光从天而降,烈焰破空划开,火光漫天之中,一杆长枪寒光闪闪,巍峨耸立着的万丈高山在他面前活生生地被劈成了两半。山体喷涌出的血液像是海啸一样狂涌而出,血雨倾盆而下后,被蛮力破开的两片山体之间敖丙看到那处凌空立着一人。 那人裹着一身的血,面色阴郁瞳孔厉红,挟着一身的戾气杀机毕现。身后的红绫漫天飞舞,向着敖丙延伸而来,轻柔地接住了敖丙失去泥土束缚正往下坠的龙身,将它周身软软地捆了捆,便将它送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 敖丙勉强撑起精神抬起头,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相貌陌生、但额间却有一瓣让他熟悉至极的鲜红魔纹的人,心神大震间哑着嗓子犹疑地发出了两个字节: “哪吒……” 男人的面容本就英俊至极,这样近距离地侧首望向他,更是精致的惊心动魄。哪吒低下头来对着被缚住的敖丙牵起唇角笑了笑,一身杀伐的戾气骤然减了几分,只是眉峰凌厉着上扬,姿态甚是疏狂。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敖丙头上的龙角,对着敖丙轻笑了一声道: “爷早就说过,就算不是爷的,爷硬抢也要抢过来。” ——————————tbc—————————— 第七章 与山妖那一场大战,敖丙到底还是伤到了元气,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还不忘将自己重新变回人形,混天绫将他松开之时,一个结实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他,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怀抱的主人为何赶来得这么及时,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一连昏睡了不知有多久,黑暗中意识浮浮沉沉,时而清醒时而又再一次陷入昏寐,他能感觉到有人坐在他身边,滚烫的手掌时时落在他的额头上,为他轻缓地传送着灵气。那只手掌的掌心肌理平滑,然而虎口和指腹却有着薄薄的一层茧,既像是那种握得住撼天震地的武器的手,又像是此时落在他的额头上、有着抚慰人心的温柔力量的手。 偶尔那只手会捏起他的下巴,将他的齿关微微撬开一些,下一刻,哺着灵药的唇便会覆上来,舌尖向前一路顶过去,直至冲到他的口腔底部,然后再将药轻轻地渡进去。强势的压迫性让敖丙并不是那么的好受,却会让他莫名地感到心安,大抵是因为那人身上的气味让他十分熟悉,就像是彼此一起纠缠过千年万年,在这漫长岁月中,沧海也足以化为劫灰。 敖丙醒过来时,外面夜色正浓,借着一豆灯光,他看到哪吒正坐在他的床边,一只脚踩在旁边椅子的木条架上,长腿轻松支起,在慢条斯理地擦着他那杆火尖枪,看到敖丙醒过来了,他偏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道:“醒了?” 敖丙怔了怔神,他仍是不太适应哪吒这样长成的体态,蓦然就有些想念那个扎着花苞头像个红灯笼似的小友,一张团子大的脸对着他永远都是一脸的天真可爱散漫自得。而不是眼前这个,即使是闲闲地坐在那里,也依旧有着压迫气势的成年男人。 他清了清嗓子,强忍着浑身上下仿佛抽筋剔骨一样的疼,对着哪吒轻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哪吒将长枪收起,走到他面前,习惯性地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灵力从哪吒的掌心缓慢地贯通到他的周身,温热的气息游走在他的奇经八脉,整个人就像是泡浸在一汪暖融融的温泉之中,敖丙瞬间感觉身上的疼痛没刚才那么明显了。 哪吒将手收回来,低下头看着他:“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敖丙有点怔愣地看着哪吒,听到哪吒慢悠悠地道:“眉头皱得那么紧,还说不疼?” 于是敖丙只好干笑了两声,抬起眼睛深深地望向他,诚恳道:“多谢。” 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谢他的救命之恩,还是谢他的病中照料,抑或是谢他的千里来相会。 其实,不得不说,阔别许久,他已经有些想他了。 然而哪吒听到敖丙道谢后脸色反而瞬间沉了下来,眉毛一挑,再开口时,声音冷淡:“不必。” 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也是恰好听到你一声龙啸,才赶得及过来救你。” 敖丙看着他,面对陌生哪吒时心里升腾而起的微微异样让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回话,他抿了抿唇,望着哪吒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突然想起一事的敖丙开口问向哪吒: “你怎么把乾坤圈摘下来了?你现在还未修成正果,万一被魔丸夺取了意识…….” “是半开的。”哪吒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方才的冷淡从容似乎被他这简单的一句话给取悦了,哪吒目光幽深地盯着敖丙的脸,薄薄的唇角微微翘起:“怎么,担心我?” 敖丙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确实是很让人担心啊……” 他怎么能不担心他?在这样杀戮残酷的战场上,一个疏忽就会引起魔丸的杀念,如果哪吒不慎走火入魔,旁边又没有一个人能及时劝止他、以免他铸成大错的,那又该如何是好? 敖丙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几乎是在瞬间就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时时刻刻跟着哪吒,直到这场仗打完为止,最起码有他在旁边,哪吒情况不对时,还能及时地拖住他,直到他恢复神智为止。毕竟,不会有谁会比他更了解哪吒入魔的先兆。 但他又身为妖族,且身负族人的重重枷锁,虽然与哪吒同是出自元始天尊门下,但毕竟仍是道不同。于是在平日里他刻意存着避嫌的心,与哪吒保持着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距离,生怕有人背后指指点点给哪吒带来不便。是以过了这么久,随行这么多人居然谁都不知道他俩曾是旧识。只有周围无人的时候,敖丙才会跟上前来,问哪吒一句今日如何有无受伤是否有魔气侵袭的兆头等等。 每每这时,哪吒都会不动声色地看着敖丙对着自己殷殷嘱托和切切关心,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绷得很直,像是在克制着一股将要爆发的情绪,他就算看起来冷静至极,也似乎快要被他逼到某个临界点了。 于是这个临界点终于到了。 那是能令河山变色的一战,天地山川均被染成血色,万里神州化为烁烁焦土。那是这场万妖之战中最为残酷的一役,双方俱都死伤无数,赴战的人十去其九,偌大的战场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空中除了若有若无飘散着的灵气,似乎已不剩下一个活人。 因敖丙的冰封防御及其强悍,于是被留在了大后方,他拼尽全力死死守住后防。等到那些妖怪如潮水般退去后,他才匆忙赶到主战场,适时黄昏惨淡,清风鼓荡,残阳如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一股脑地冲向他的鼻端。敖丙强行忍下心头可怕的假想和惶惶的不安,捏起灵诀四处寻找哪吒。 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灵诀那边空无一人,无边的痛楚仿佛能够撕裂开他的心肺。敖丙鼻子一酸,硬是忍住了将要坠下的眼泪。他死死咬住牙关,割破手掌一掌拍向地面。他以灵珠之血结契,哪吒就算已经战死身亡,他也要找到他的魂魄带他回家。 他这一掌还没拍实,就遥遥地见到远处的尸山上立着一人,那人一身血染的战甲,腰肩笔直,身姿挺拔精悍,就像他贯常握在手中的那杆神枪。他站在这尸山血海之中凝望着远方一点,浑身杀气腾腾,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这才微微地偏过头来,露出了半张侧脸。 敖丙感觉自己的心口像骤然活过来那样突突狂跳。 他同样也看到了敖丙,牵动唇角笑了笑,将长枪往身旁一支,对着敖丙招呼道:“过来。” 敖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割破的手掌紧握成拳,若无其事地背在背后,没让哪吒看出他有丝毫受伤的迹象,这才走到哪吒的面前。此时的哪吒已经隐隐有了发狂的前兆,一双眼睛拉满了血丝,眼底聚集着汹涌澎湃的魔气,他直接撕下一块混天绫做聘,不由分说地盖在了敖丙的头上。哪吒隔着一块混天绫贴上他的唇,笑了一声,对他道:“盖上了红盖头,从此就是爷的人了。” 敖丙没有说话,看着神情疯狂的哪吒,在无限的担忧中又涌上了大片不可名状的酸楚,就像月夜下涨落的潮汐,一层挨着一层的荡过来。他任由哪吒抱着他离开此地来到一处半坍塌的山洞里,在这处空无一人隐蔽至极的地方,敖丙甚至没有察觉到狂风暴雨将要来临的危险气息,仍旧那样温柔地凝视着哪吒,甚至伸出手来,安抚性地摸着他的脸,不停地对他身上的男人轻声哄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哪吒抿紧了唇,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在杀气未泯,魔性将将侵入本性的时候,将敖丙猛地按在地上,近乎粗暴地要了他。 在进入的那一瞬,骤然袭来的剧痛让敖丙疼得脑子都直接懵住了,眼前一圈一圈地不停地发着黑,他拼尽全力死命咽下将要溢出喉咙的哀鸣,只是粗重地喘息,然而他连呼吸都在发着抖,断断续续半天才能完整地喘上一口。他拼命地想向后退去,却被哪吒死死地钳住了腰。他摆脱不了身下剜心剔骨一样剧烈的疼痛,只能徒劳地反手抠住地面,粗粝的砂石磨破了他的指尖,血肉模糊,和着他手掌裂开的口子,鲜血漫过身下,一起渗入到黢黑的泥土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哪吒在战场上的杀意未消,于是便要用另一种方式杀了他。 有几次敖丙都要觉得自己撑不住马上要晕过去的时候,又会被猛烈的冲撞再一次重新唤醒,重复几次后他真得恨不得哪吒直接一枪捅死他算了。他忍着疼忍得嘴唇都快被咬烂,然而配合着他浑身上下青青紫紫的淤痕,嘴唇上的伤反而最微不足道。 敖丙甚至分出一丝心神在想,死在这个上面,未免太过丢脸。 然而再度袭来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暇去分心什么丢脸不丢脸,脑子里唯存一片白光乍现,浑浑噩噩。 从黄昏到落日直到深夜,这半天的时间在敖丙看来比几百年还要漫长许多,哪吒的双目才逐渐重新变得清明,他脸上疯狂的杀意渐渐敛去后,凶狠莽撞的动作缓停了片刻,敖丙像是过度缺氧那样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还未等哪吒开口,他便抢先说道: “别……别看,没关系,错不在你……” 话音颤得仿佛能打结,然而他仍努力地用着他惯常轻缓的、从容的、平和的语气,对着哪吒轻轻地说道:“你魔气入脑,神智不清,我知道这并非是你的本意,我不会怪你,你亦不要自责……” 一句话还没说完,嘴唇骤然间便被再也忍无可忍的哪吒狠狠地堵住了。 他听见哪吒在他唇上一边辗转厮磨着,一边嗓音沙哑地对他低语: “爷早就想这么要了你,想的都快发了疯。” “魔气上脑是不假,但爷的心思更不假,收了聘,就是爷的人了,容不得你反悔。” “敖丙,你还想装糊涂装到什么时候?” 敖丙茫然了片刻,感觉到心脏仿佛是泡在潮水中露出来的一块礁石,欢愉和悲戚轮流不停地冲刷着他的心壁,那些一直尘封在他心里的感情从冰面下破裂开来,如夜空陡现孤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抠在地面上的手顿了顿,反手拥抱住了哪吒的后背。 他功业未竟,背负沉重,没有哪吒这样孤注一掷的意气和狠劲,有些话,想了想,绕着舌头转了几个回合,却终是咽了下去。 于是他只能拍了拍哪吒的背,阖上眼睛,轻轻地对着他道了一句:“好,知道了。” 也许是他和哪吒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实在太过予取予求,温和顺从的有些过份,他从没发过什么脾气,亦没去计较过什么,很多事情既不刨根问底,也不矫情使性子,泰然安定的仿佛是温柔以对,又仿佛是毫不上心。心思敏锐如哪吒不可能觉察不出不对,然而几次旁敲侧击,都没问出什么结果来,于是时间久了,哪吒便也就不问了。 然而在这场万妖之乱将将打得快要收尾时,东海传来了龙族阖族被放的消息。 太乙从天庭用青鸟传书给敖丙,敖丙方知,原来在上古时代,龙族也为妖族一类,修炼的法门亦是要屠戮众生吸取精血,因为造得杀业太多,龙族无法修成正果位列仙班,只能全族镇压着妖兽,镇压一年,则功德多积一分,一啄一饮,直到偿还了全部杀业为止。功德圆满后,海底妖兽自会被镇符压制,那么全体龙族便可全族出了海底炼狱,洗脱妖族身份,修得正果。 如今东海海底已经大换模样,四海分封了龙王,修铸了宫殿,不日申公豹就会来此将敖丙接回东海,既然龙族已经脱困,那么这场仗不打也罢,告知敖丙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敖丙却并未如想象中的那样卸去心头大石,他不由得对着信苦笑了两声。想来这么多年来的处心积虑,汲汲营营,结局却如当头棒喝,衬托得这么多年简直就像是一场闹剧,机关算尽到头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包括他在内都没能悟得通透,即使成了仙,也没有半分仙的心胸。 真是糊涂透顶。 申公豹来得迅速,隔日就已经在大帐内等着他了,他进去时,看到他的师父正背对着他负手站着,听到他进来,也没回头,只是慢悠悠地道:“收拾好了?” 敖丙低下头,对着申公豹垂手拜了拜,站在原地上犹豫了半晌,这才鼓起勇气回道:“回师父,弟子……弟子想打完这场仗再走。” “哦?”没有想象中的厉声训斥,申公豹仍旧语气平平,问向他道:“为何?” “弟子想…..想护着哪吒打完这场仗,哪吒为了释放战力,半开了乾坤圈,如若没有人在他旁边护着,我怕他魔丸侵袭本性,招来天劫。” 申公豹沉默了片刻,嗤笑了一声道:“他招来不招来天劫,与你有何干系?!” 敖丙自然不可能和申公豹说他与哪吒已经走到了何种境地,于是顿了顿,只好找了另一番说辞,道:“如若不是弟子占用了本属于哪吒的灵珠,那么哪吒时至今日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天劫临身,归根结底,弟子亦有责任将哪吒扶持回正道。” 申公豹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灵珠是为师盗的,连元始天尊都不曾怪罪,你又担心什么?这不是你的过错,不用你管。” 敖丙便不由得沉默了下来,申公豹就耐心地站在那儿等着他说完。过了许久许久,敖丙长叹了一声,不由得深深地躬下了身子,对着申公豹再次拜了又拜,八个字,字字皆出肺腑,真诚实意,掷地有声: “虽非我过,我亦有愧。” “爷还当是什么,原来是有愧。”一声冷笑,忽听“砰”地一声,敖丙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申公豹眨眼间变回了哪吒,哪吒半转过身子,眼底仿佛冻结了千年玄冰: “这么多年,倒是辛苦你了。” ————————tbc—————————— 第八章 直到哪吒撂下这句话转身出了大帐,敖丙都立在原地没太反应过来。 太多思绪拥挤在脑海里,让他一时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个年幼可爱的小童,什么情绪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要哭要笑全凭心情,恣意洒脱,从不需要自己刻意去揣摩什么;一时又忍不住想起刚刚那个愤怒乖戾的男人,心思敏锐,聪明绝顶,观察力又过于强悍,总让敖丙有种所有心思都无处遁形的感觉。 对哪吒心思太复杂,初识之际只是意气相投,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之感,后来从申公豹那里听说了魔丸和灵珠的原委之后,敖丙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心疼有之,愧疚有之,一股莫名升腾的责任感亦有之,所以才会在龙宫里毅然决然地拜别了申公豹,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山河社稷图里,一晃陪了哪吒那么多年。 再后来,再后来……敖丙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对哪吒感情太深刻的话,光凭着一腔愧疚,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哪吒走到这个地步。 感情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混合体,不可能一样一样地完全剥离开来,清楚明朗地一件一件陈列整齐。纯粹的爱或者纯粹的愧疚,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早就互相融为一体,夹杂不清。 敖丙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本就不是机敏善辩的人,只是愣神间琢磨间的功夫,哪吒就已经不知道去到了哪里。他这才想起来应该出帐去追,就是转过身的步伐太急,一不小心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敖丙看着来人疑惑了一会儿,犹疑地试探道:“哪…哪吒…还是…?” 申公豹被他撞得疼的直吸气,闻言更是暴跳如雷:“你……你撞傻了,你管谁叫哪吒?” 这熟悉的感觉,太对味了,敖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对申公豹笑着拱了拱手,说道:“师父来得急,也不和我说一声。” 申公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背着双手将腰板挺得笔直,慢悠悠地说道:“全……全体龙族在龙宫等着受封,给你一天的时间收拾下,后……后天一早我们就走。” 敖丙顿了片刻,张了张口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被申公豹不耐烦地打断道:“受封这种大事不能不到场,你……你勿要多言,先随我回去再说。” 于是敖丙只能垂手低低地道了一声:“是” 临走之前,敖丙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找哪吒去告个别,最好再把上次的事情解释解释清楚,他向来心思直白,不擅长萦绕于这些痴怨纠缠,再有什么了不得的,尽力说开就是。只是哪吒一别两天不见踪影,听人说他那天自从出了帐后就奔赴向哪处战场上厮杀的胶着。虽然这人一向杀人毫不手软,却从没见他像这两天这样的暴戾盛怒,完全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战场上的杀戮之于他来说就像是一场痛快到极致的发泄,让他杀人无数的同时自己亦有多处受伤。 敖丙坐在营帐之外,外面天色漆黑,当空一轮滚圆的月亮,他望着那轮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呼一吸之间口中不停地呼出一团一团白色的雾气,很快就被撕扯开来,散尽风里。在这样幽寂的寒夜之中,远处有人彼此应和着唱起了战歌,声音悲凉壮阔,像是一曲独饮苍凉的传奇。 敖丙忍不住想到这些唱战歌的人,以后也会在厮杀的战场中慢慢飘零,就像以往陪过他身边的那些人一样。他记忆甚好,尚能记得那些人的音容笑貌,然而这些人却永远地定格在这些记忆里,早已不知身死何方魂归何处。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为英雄的这条路太窄,从来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走。敖丙也曾试过和他一起挤在一条路上,然而他并没有那个人这样性如烈火的悍勇和锋锐,难免会在岔路口与他走向不同的方向。 想来那人天生就该如此,高高在上,封神成圣,成就显赫一方的杀神威名。而他自己,若不是当初全族相逼,他连仅剩的这点功利心思都没有,而如今龙族受封,更是让他被逼出来的那点功名利欲荡然无存,他只想着这世间广阔,山河辽远,如今无所牵挂,是该出去好好走一遭的。 想到年少时那个只想成为一代大侠的单纯的自己,还有点怪可爱。 他们这样修行的人,心性高自然望得远,和凡间爱侣的相处方式迥乎不同。凡人从生到死,长亦不过百年,相爱之后只求朝朝暮暮,恨不得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然而他们这样的仙,岁月漫长到仿佛看不到尽头,若也如凡间夫妻这样,未免太过腻歪矫情。自然平时各自该干嘛就干嘛,若有相逢之时,彼此也应当释怀地拱手一笑,云淡天高。 当然,这只是敖丙单方面的想法,至于哪吒如何想的,他还不能轻易妄言。 想到哪吒他又忍不住叹口气,敖丙心里想到,临走之前最后再去看一次哪吒,战事已经快到尾声,若他情况安好,那么第二天清晨他就此离去也可了无牵挂,若他心绪不稳,从龙宫回来也应赶得及。他推算了下时辰,差不多已经过了子时,听说傍晚时哪吒就已经大胜而归,只是一直被留在了庆功宴上,如今远处战歌已止,想必哪吒也应该归了帐。 他来到哪吒帐前,掀起帘子往里望了望,帐蓬里面一片漆黑,只能借着外面撒进来的月光隐约看见榻上躺着一条人。一走近些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的酒气立刻冲向了鼻端,敖丙被这味儿熏得差点把外面溪边的水直接召进帐篷,好连人带塌冲涮个干净。 哪吒大概真的是醉到不省人事,连敖丙已经坐在床边替他包裹伤口都不知道。不知哪吒故意的还是怎样,那些皮肉翻卷出来的外伤被他胡乱裹了一下便了事,连用灵力愈合一下都没有。那些伤口横七竖八地遍布在他前胸和腹部,血迹已经干涸结痂,成了暗沉的深色。敖丙无法,只能将哪吒的外衫除去,再用指尖凝起灵力,轻轻地覆压其上,一点一点地替他抹平伤口。 怪他自己对自己太粗心大意,莽撞冲动,但又实在忍不住心疼,不知他在到底是怎样的宣泄怒气,才能把自己给折腾成这幅样子。 敖丙叹着气,手指从哪吒坚实的腹部一路往下,摸到小腹的时候也没多想,顺手把他的裤带解了,想看看他腰部以下还有没有被遗漏的外伤,然而他刚刚探进手去,就摸到一个坚硬起立着的浑圆头部。 敖丙:“……” 他的手一抖,匆忙之间就想退回来,却不防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扣住,于是已经探进去的手掌便无法避免地直接盖在了坚硬上面。敖丙咬着牙还没开口说话,黑暗之中躺在榻上的哪吒就已经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嗓音沙哑着响起: “摸了爷这么久,现在才想起来跑?” 接着扣住敖丙的那只手猛一用力,不由分说地将敖丙直接拉上了塌。天旋地转间哪吒在他身上已经压了下来,另一只手扳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逼迫着他与自己对视:“占了你男人的便宜,你想怎么赔?” 都到这种时候了,敖丙居然还在认真地辩解道:“你别乱说,我可没占你便宜,刚刚我一直在替你疗伤来着。” 敖丙的眼神清澈坦率,其间还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无辜,然而躺在男人身下还流露出这种表情,就是一种不知死活的挑衅了。这种挑衅能将所有浓烈粘稠的爱或者恨推到一个极致的高峰最终让人陷入灭顶的欲望,能让人恨不得侵犯他占有他将他牢牢地按向自己让他再也无处可去,能让那些毫不陌生的占有欲在血液中仿佛烧成了一片火海,绵延扭曲着渗透进每一根血脉。 这都是他自找的,哪吒在心里冷静地想道。 敖丙静静地端详了他一会儿看着哪吒变幻莫测的神色,微微思索了一下,就势调整了一下自己,让自己尽可能地放松了下来。其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敖丙也不是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毕竟这种事情他和哪吒实在做过太多次,经验决定心态,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还是挺稳的。 然而这次却让他往常的经验几乎全部塌裂。 除了第一次哪吒半入魔的状态,他们之间的性事从没有哪一次像今晚这样,疯狂得近乎于一场暴行。 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沿着哪吒尖削的下巴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蜿蜒流进敖丙的锁骨中,又随着他们剧烈的动作颠簸起伏,最终沿着身体的线条向F滚动,消弭在他们结合泥泞的地方。 在激烈得几乎要让敖丙窒息的冲撞中,埋在他身体里的男人居然还能分出心神去研磨去寻觅角度,同时往更深处的地方去开拓,这让敖丙在难以言喻的疼痛中又攀升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愉悦,像是在脑海中炸开了一朵火花,随即夺取了他的意识。 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除了轻微耳鸣似乎已经感应不到其他。等到陡然间意识重新回归清醒后,他才察觉他已经射出了一轮,而现在他已经被不由分说地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继续被压着干。 哪吒俯下身来,前胸贴上他的背脊,含着他滚烫的耳廓用牙齿在那上面造成轻微的刺痛,敏感点被人含吮住的快感让敖丙头皮发麻。然而更过份的在于下身的动作,男人一刻也不停的凶狠抽插終于逼得敖丙再也忍不住,然而将将要呻吟出声时又下意识习惯性地咬住了嘴唇。 两根手指及时地揉上了后,并强硬地将他合紧的齿列撬开,“出声。”低沉沙哑的命令,伴随着肩胛骨和后颈上的吻,无情和柔情矛盾着并生,两相夹击之下,敖丙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第一声叫床的低吟。 这大概相当于某种信号,预示着接下来就是翻天覆地的一团糟。哪吒似乎骂了一句脏话,一只手直接凶狠地扣住了他的头,腰胯开始用力地挞伐,每次的抽动变得更加的深入,深入到似乎已经顶到了某个临界线,那处最深处柔软的地方已经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在试探着开合。 而哪吒在他体內橫冲直撞杀伐的狠劲就像是能一直这样做下去,既掌控着他的快感,同时也掌控着他的痛苦。 敖丙险些被他逼出哭腔,全身上下近乎脱力,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躲不开身下密集的抽播。他感觉他就像是一捧被泡软的土,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强势地压在他的身上,伸出铺天盖地的根茎狠狠地抓牢他,向他不知疲倦地索取,让他无处可逃。 他身上的汗水遍布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只感觉到额头连着青筋一阵嗡嗡着疼痛,再反应过来时,哪吒已经发出了一声闷笑,接着,低下头来含住了他的龙角。 敖丙愣了愣,他的龙角早就已经炼化多年,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他掩饰着很好,结果趁着他在床上被做得失神,居然生生地被操了出来。 这下他是真的要哭了。 哪吒搂紧了他发软的腰,让他不至于被自己顶得塌陷下去,他一边咬着他的龙角,在上面不停啃啄和亲吻,一边试探着往更深的地方插入。那个从未造访过的腔道被他的头部蛮横地顶开了一个口,两片软肉立刻将他吸裹住。 “我想过了……”哪吒在他耳畔喘着粗气,透着性感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情欲的沙哑。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无所谓。”一个用力,直接狠狠地撞进了那里,龙族无论性别均可产子,原因便在于此处腔道了。 “我只要你是我的。”他终于在那里面泄了出来,敖丙被他刺激得浑身上下不停地发着抖,最终哽咽了一声, 沉沉地昏睡在他的怀里。 -tbc- 第九章 敖丙甚至会想,他和哪吒之间得有多少阴差阳错才会造成今天这样。 他们二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河社稷图中,那里与世隔绝可以专心修炼,除了他们二人的师父几乎没人前来探望他们;后来一场大战,又是各赴前程,即使后来重聚到了一起,也因为当时敖丙的谨慎避嫌,这么多年来,居然也没有旁人知道他和哪吒之间的种种事端。 再后来,他回到龙宫受封,与哪吒的那晚之后他怕申公豹察觉出什么端倪,便趁着天还没亮悄悄爬起来溜走。哪吒那时尚在熟睡,箍在敖丙腰身的手臂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如铁钳一样勒得死紧。敖丙挣动了几下都没能挣开,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化成一条小蛇大小的龙身,从哪吒怀里溜了出去。 他全身上下的痕迹太多,连内衬的高领都掩盖不住,袖子一滑就能露出胳膊上的星星点点,甚至连手腕都有个明晃晃的咬痕。敖丙不太寄希望于申公豹能眼瞎到连这些都看不见,于是他那件白色蒙面斗篷只好再次重出江湖,将全身上下围裹得严严实实。 申公豹一看他这个造型,难得地愣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瞬间福至心灵地全懂了。一张脸登时气得铁青,呼哧呼哧半天才咬着牙挤出几个字:“遮什么遮?!驾云回去没几个人瞧得见你!” 敖丙红了一下脸,幸好被斗篷遮着看不太出来,支吾道:“咳,弟子伤风了。” 申公豹瞪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只是气得袖子一振,扬长而去。 回到龙宫后,敖丙才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太对劲,他不动声色地瞒了下来,没向任何人提起。之后揣着龙蛋的三年时间里,他听闻哪吒战功累累封神登天,是天庭之中极少数肉身成圣的战神,一时之间风头无两。知道此事后他心里几乎是骤然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该向哪吒好好道声恭喜的,魔丸之劫终于可以安然无恙地化解,只是转头又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身体不便也不好见他,便也就只能作罢。自从觉察出腹中有蛋后他就一直呆在东海海底足不出户,跟父王申请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安心地养着,无任何外人打扰,就权当闭关修炼了。 再之后…… 再之后…… 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敖丙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觉得过往的历历百年,恍然间化为一梦,梦中仿佛游了千丈红尘,几乎忘却尘间中事。借着熹微的晨光敖丙看到哪吒就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后背肩胛骨的火纹附近还有他昨晚受不住时挠出的伤。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哪吒转过头来,对着他轻声道:“醒了?” 敖丙头晕得难受,骤然之间恢复了所有记忆后,那些过往和现实纷乱重叠,让他一时之间不知究竟该以什么什么心态面对哪吒才好。他狠狠地捏了捏鼻梁骨,激痛让他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稍微清醒了些许,突然想起一事的他急急忙忙地问向哪吒道:“那阿寅?是…..是我生……” 哪吒沉默了片刻,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那又为什么,阿寅一出生你就将他抱走,又抹去……不,不是抹去,是篡改了我的记忆。”敖丙顿了顿,偏过头来深深地望向哪吒:“为何?” 哪吒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只是走过来坐在他的床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他不说话敖丙便也只能耐心地等,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一百年未曾见过的人,一如他记忆中那样的锋锐凌厉,岁月待他优厚,不曾消磨他半分棱角。于是那些思念也好情爱也罢,太过拥挤复杂的情绪竟然让他提不起半点对哪吒瞒着他的怨恨。半晌,他听见哪吒对他说道:“你只要信我就好。” 言下之意便是不让他继续问了。 敖丙于是又凝望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只慢慢地说出了一个字:“好。” 好,我信你。 敖丙虽然不是什么工于心计之人,但他对世事自有通透的一面,很多事情他虽没有哪吒那样反应神速随机应变,但事后细细琢磨,便也能还原出十之八九。 想来百年前定是有件什么大事,此事与他新生的孩儿有关,所以哪吒才会把孩子抱走,修改了他的记忆。想来以哪吒对他的了解,必定知道,若他不是失去了记忆,无论发生何事,他也会拼了命要将孩子死死护住,不可能让这孩子离他方寸左右。 龙族就算成了仙,归根结底也带着最原始的兽性,对新生孩儿的护犊之情一旦发作起来简直不可理喻,那时的他即使平时再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恐怕也听不进任何道理,乖乖肯让别人把孩子抱走。 哪怕这个“别人”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而这一恍百年之后,阴差阳错之下他居然又遇见了阿寅,大概哪吒知道他早就在佛道论法会上心生疑虑,若是放任不管,自己说不定会为了调查真相做出什么来,于是哪吒便索性让自己恢复了记忆。而恢复了记忆后的自己自然会懂得哪吒这百年来都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定是有难言的苦衷,他也不好再继续刨根问底继续问下去。 之后……之后自己大概会听他的话,乖乖地继续待回东海吧。 敖丙想到这里,半是无奈半是感慨地长叹一声,他和哪吒之间似乎总是这样,哪吒对他性格脾气太过了如指掌,拿捏得又稳又狠,每一步都能恰好将在他的死穴上,让自己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心意走。而他自己,明明知道哪吒的意图,但就是无法避免地走向哪吒提前为他设置好的那一步。 转瞬间又想了想,他们最初身为混元珠时就已经互相依傍了千年万年,只要他们心意相通,谁是主宰谁是依随本就没什么好斤斤计较的,想了片刻,便也就释然了。 想到这里他抬头问向哪吒道:“你想让我回东海?” 哪吒默了片刻,道:“是。” “好。”敖丙没什么异议,只是点了点头道:“回去之前,让我再见见阿寅。” 敖丙在哪吒抱臂看着他的深沉目光中,不动声色地起床穿好了衣服,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襟,不由得“咦”了一声。 他怀襟中揣着的金纸海螺不见了。 他不由自主地又在前襟掏了两把,一抬头看到哪吒正望着他,手掌心在他面前摊开,上面躺着的正是阿寅送他的金纸海螺,只听他道:“你要找这个?” 敖丙望着那个金纸海螺,长叹了一口气,他就不该在哪吒眼皮子底下拍下那道噤声咒诀,以哪吒的神通,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在自己的衣襟上悄悄做了手脚。 他轻咳了一声,无奈道:“阿寅送的小玩意儿罢了,只能传传音,你论法会上已经烧了他一个金纸,这个就不要小题大做了。” 哪吒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道:“他已经将近百岁,你还真当他是个孩子了?少信他那些撒娇卖痴,他借着你打探自己的身世,把算计都敢打到你头上,你还替他说话?!” 敖丙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替阿寅分辨道:“他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本就无可厚非,虽是使了些手段,但好好教他就是,何必如此对他?” 哪吒似乎是被他气笑了,将金纸海螺上面的噤声咒诀立刻拍开,又施了一道诀,于是本是隐秘传音的海螺瞬间成了公放。阿寅清浅的童音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娘亲娘亲,你昨晚怎么封了海螺,害我一晚上找你都找不到。不过我想了想,大概是娘亲那边办事儿办得激烈,不好让孩儿听了去,想来爹爹百年都没碰到娘亲,好不容易碰到,肯定拉着娘亲做得厉害。所以说,娘亲今天是不是应该知道孩儿的身世,认下孩儿了?” 敖丙不听则已,一听他说得如此直白,配合着昨晚一晚上留下的酸痛,一腔温柔的舐犊之情瞬间变得尴尬起来。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本来想说得那些温言细语,只余下两声干干的:“嗯……是,想起来了。” 只听到阿寅那边且惊且喜地欢呼一声:“我早就料到娘亲迟早会认下孩儿,一旦认下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孩儿,于是在论法会上孩儿便缠着师公早早离场,在虚空之门等着娘亲,娘亲想要见我,虚空之门来一趟便可。” 师公?敖丙反应稍迟,想了想才想明白,哦,是太乙真人。 哪吒看了看敖丙的神色,在一旁闲闲地对他解释道:“师父跻身昆仑十二金仙后,便经常跟着元始天尊在虚空之门修行,倒是很少回乾元山了。” 那边的阿寅听到哪吒的声音后,骤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才闷声道:“原来爹爹也在。” 哪吒脸色平静,喜怒莫辨,只是声音又冷又沉:“孽障,真是出息了!” 阿寅半天没有吭声,过了半晌,才勉强轻笑一声:“爹爹哪里的话,孩儿只是见到娘亲一时激动,急着想要认亲罢了。” 哪吒却根本没理会他的解释,手上灵力一起,金纸海螺瞬间化为乌有。他转过身来对着敖丙说道:“走吧,时间久了,不知他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敖丙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是好,一路沉默着没有吭声。直到云头快要飘到虚空之门时,他才闷闷地问向哪吒道: “你似乎不太喜欢阿寅?” 哪吒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看他,只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虚空之门的偏殿里一片愁云惨雾。 太乙真人的坐骑九头狮子又又又跑了,这个不安分的畜生下凡界特别上瘾,天天惦记着往外溜。自己留书一封美其名曰:身体和灵魂怎么也得有一样在路上,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是丢人就是缺心眼。 太乙没了坐骑,只能靠云彩慢慢飘,过几日他还要随着天尊和师门中的其他人一起周游大千世界四处访道,大家都各有各的坐骑,就他飘云彩实在没面儿。但就这么几天让他去哪里再去找合心意的坐骑去。 他杵着脸正有点发愁,一进大门的哪吒实在受不这种凄风苦雨的氛围,风火轮就势一甩,停在太乙面前瞬间变成了一口白底黑花的肥猪,肥猪一身肥肉,走一步颤十下,憨里憨气地对着太乙真人蹭来蹭去,太乙险些老泪纵横:“啥子威武的坐骑,都不如这口老猪来的贴心。” 一直坐在太乙身边默不作声的阿寅突然笑了一声,道:“师公这话要是被净坛使者听见,非得扛着钉耙来打人不可。” 哪吒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阿寅瞬间收敛起了方才的嬉皮笑脸,站起身来,只小声喊了一句:“爹。” 嗫嚅了片刻,实在没忍住,又小声问了一句:“娘呢。” 话音刚落,敖丙方姗姗来迟进到了偏殿中,他方才在门外和那个话痨长生云唠叨了许久,要不是他脱身快,恐怕现在还被缠着聊个没完。他进了殿中,先是对太乙拱手拜了拜,喊了一声:“见过师伯。”又偏过头来看着那小孩儿,温柔地对他招呼道:“阿寅。” 阿寅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 太乙真人在他们一家三口之间打量了一圈,不易察觉地苦笑了一下,只连连叹气道:“造化啊,造化。” 却也终是没多说什么,若无其事一般,只是温言问向敖丙近百年来功力练的如何,龙宫之中有无其他琐事。敖丙老老实实地回话,也配合着不问向其他。一席话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聊下来倒是滴水不漏。只是那阿寅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蹭啊蹭,像是想他想得不行,敖丙才与阿寅相认,自然也是想和他多独处一会儿,于是大概聊了一个时辰后,他向着太乙真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对着哪吒示意了一下,带着阿寅出去了。 一出偏殿阿寅就立刻欢呼了一声,绕着他团团乱转,兴高采烈地道:“阿寅终于有娘亲了!阿寅也是有人疼的了!” 敖丙先是被他逗得先是“噗嗤”一笑,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神色暗了下来,摸了摸他头发,问向他道:“你爹爹……对你不好么?” 阿寅闻言抬起头看着他,微眯了眯眼睛,唇角一撇,似是嘲讽,方才的天真烂漫一瞬间便荡然无存,他轻哼一声道:“好?你指的是哪个好?哪个好爹爹能在自家孩子身上连下五道封印,脖子手腕和脚踝都被他套上了箍,做事稍有不顺他的心意就要被他扔到西方,让那个猴子来管教我,就这也能算好?” 敖丙轻声一叹,被他这席话说得心里颇不是滋味,想了想,半蹲下身子,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地道:“你父亲这么做必是有他的道理,他虽然脾气暴躁,但从不是心胸狭隘的人,绝不是因为你不顺他的心才如此待你,你万万不要对他怀有这么大的怨气,他一定是有他不能与人说的理由,你多多体谅他罢。” 阿寅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对着敖丙试探道:“那这么说,娘是知道我为什么被这么封印了?” 敖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阿寅面色瞬间一凝,敖丙继续说道:“你父亲不想让我问,那我也就不问了,我只知道我信他就是。” 阿寅闻言只是扯了扯唇角,笑得一脸意味不明:“哦~~~既然娘亲都这么说,那么孩儿也就不问了。” 敖丙张了张口,不知怎么安慰他才是好,气氛一时之间有点沉重,于是阿寅沉吟了片刻,兀自转移了话题,又重新笑得烂漫开怀,问向敖丙道:“那我是继续叫你娘亲好呢,还是叫你父亲?或者阿爹?还是别的什么,叫娘亲会不会显得太阴柔,像是叫女人,你会不喜欢啊?” 敖丙忍不住笑了出来:“不需要改,这个称呼我很喜欢。至于像不像女人什么的,也没什么关系。本来这天底下的事儿,就只有该不该做,和能不能做,万万没有“该是男人做’或“该是女人做”的道理。男人当然也可以做娘亲,甚至洗衣做饭缝补裁缝也无不可,女人自然也可以冲锋陷阵战场杀敌,这之间又哪里来的什么应不应该?” 阿寅偏了偏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廊下走过来两个貌美的仙侍,他眼睛登时一亮,三步两步地跳到人家面前,涎着一张可爱的脸,脆生生地喊:“心肝小姐姐,还记得我吗?” 那仙子被他绊住了脚,定睛一看,不由得掩着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 阿寅点了点,乖巧地接过话道:“是你的小冤家。” 站在不远处的敖丙:“……” 所以阿寅埋怨哪吒不给他解开咒封,是因为耽误他泡妞了是吗? 看这个架势,要不是用封印压着他,是不是他的重孙子都要齐腰高了? 那边的阿寅刚和仙子们调笑了两句,就注意到敖丙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他眼睛一转,暗暗想了一想,心中便有了计较。他和仙子笑着招呼一声,让她们稍等自己片刻,又几步跳回了敖丙身边,仰着小脸问着敖丙道:“娘,你怎么了?” 敖丙心境一时之间有些复杂,不知如何说才是好,他站在原地缓了片刻,仍旧习惯性地决定采用鼓励式教育法,对着阿寅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看你桃花运不错,替你高兴罢了。” 就是感觉还是奶娃娃的孩子当着自己的面撩妹,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 阿寅似是无意,又似是有意,慢吞吞地抻长了音说道:“这算什么,爹爹的桃花运更好,暗中痴恋他的女仙都能从南天门排到北天门了,还能绕个三圈。” 只可惜敖丙的重点抓得非常之偏,并没有领悟到阿寅说这番话的深刻用意,只是摇着头不赞成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能跟你爹学啊,你才多大啊就这样?而且你都拜入佛门了,不是更应该清心寡欲吗?” 阿寅无语半晌,反问道:“我就不信娘这么多年来没有过桃花!” 敖丙一时噎住,于是还真就顺着阿寅这句话,认认真真地将这么多年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想过了一遭,想了一会儿,微有汗颜:“还真没有。” 阿寅十分古灵精怪,眼睛一转便已经想通大概,于是循循善诱笑着问道:“那娘可知是为何?” 敖丙不甚在意地一挥手道:“命定没有,便就没有罢了,顺其自然就好,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阿寅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着那两个仙子高声喊道:“二位姐姐过来,我介绍位仙君给你们认识。” 那两个仙子其实早就注意到台阶之上站着的敖丙。若说这天庭之中,长得好看的仙君确实不少,但特别好看的其实屈指可数,而敖丙更是这特别好看之中的佼佼者。且他除了一张脸外更兼为灵珠之体,气质尤显得清雅出尘卓尔不凡。两位仙子一听到阿寅叫她们,早就脸色一红,矜持且迫切地走了过来。 一个问道:“仙君出自何人门下,怎么都没见过仙君?” 另一个又道:“不知仙君什么名号,居于何处仙山,有空可来常聚?” 敖丙默不作声地低头看了一眼颇为得意的阿寅,胸中跌宕的千言万语只汇成短短两句话—— 这是早恋了把对方带来见家长了? 而且一带还带了俩?! 虽然天上神仙常常换道侣,但也没怎么听说有三人同行的时候…… 现在的神仙是不是有点太大胆奔放了? 那二位仙子对着敖丙殷勤有加喋喋不休,敖丙又不是善于拒绝旁人的人,只能强打起精神温言招呼。正聊得入神,只听到身后冷飕飕的一声传了过来:“等你半天不见你来,在这儿聊什么?!” 敖丙一愣,转过头来,看到哪吒正面色不善地站他身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冷冷。敖丙实在太了解他了,知道他一露出这种脸色,那就已是不高兴到了极点。他身前的那两个仙娥本来红扑扑的脸一看到哪吒,立刻被骇得有些苍白,却仍旧谨慎地对着哪吒施了礼,道:“见过三坛海会大神。” 礼毕,又对敖丙欠了欠身,本来想简单礼别后再走,但一看哪吒的脸色,硬是半句话没敢多说,立刻步履匆匆地离开此地。 敖丙微微愣神的功夫,感到手掌心被阿寅轻轻挠了一下,那小孩儿低低对他得意地道:“娘哪里是命中没有桃花运,只是被一把火全烧光了罢了。” ————————————tbc—————————————— 第十章 阿寅小滑头看到哪吒的脸色不好看,更是乐不可支,给哪吒多添一分堵他似乎就多高兴一分,连带着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敖丙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感觉一个头都快两个大了,趁着哪吒不作声地走在他们前面,他就在后面悄悄地拉过阿寅对他说道:“你刚刚是在故意气你爹爹吧?你也是,明知道他脾气不好,你这又是何必?” 阿寅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就是顺着他的意思来,他也是不快的,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只顺着我自己的意思来,好歹图个痛快。” 敖丙默了默,想着或许是百年时间里他父子二人曾发生过什么矛盾,以至于到了如今也依旧有难以化解的隔阂。以他们这两个人同出一辙的倔脾气,想来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够化解的了的。敖丙心里存了念头,想着以后慢慢调节就是,倒也不着急问他,只是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你的痛快就是仗着自己可爱四处去撩姑娘?” 阿寅听后只是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敖丙说道:“爹爹又不许我看修炼的法门,那猴子又是遁入空门的,天天念佛烦都烦死了,闲来无事只能偷偷看看才子佳人风月传奇来消遣消遣。不然我活到这么大,岂不是很无聊?” 敖丙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年少时偷偷看武侠话本的那些时光,不由得叹了口气,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孩子果然是自己亲生的没错。 忍不住又笑道:“那你涉猎倒是挺广。” 阿寅不甚在意地一摆手道:“也还行,无非就是话本也看看,chun宫也看看,前段时间看了一本从凡间带来的《风尘三侠》,搞得我好久不能直视我爷爷,总觉得他会跟红拂女夜会私奔。” 敖丙:“……” 沉默了半晌,语重心长劝道:“那你可千万别被你爹发现这本书啊…….” 只悄悄耳语这一会儿,他们三人就已走到偏殿内。虽说他们各自成仙早已辟谷许久,但百年来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太乙自然还是要尽尽地主之谊用心招待着,特意摆了个席招待他们一家三口。席间敖丙坐在哪吒旁边,用胳膊肘拐了拐他,悄声问向他道:“刚刚那点小事,你不至于跟我置气到现在吧?” 哪吒将一枚扶桑果剥好了顺手放在他面前,闻言手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向他望过来:“这次没有,下次可说不定。” 敖丙心想着就连这次也是你那儿子招惹的啊,关我什么事啊,不过自己儿子的锅也只能自己默默地背,于是只无奈笑道:“哪里还有下一次……” 阿寅望了望哪吒,又望了望敖丙,眼睛一转,在旁边火上浇油道:“可是那仙娥约了娘亲明晚后花园一起讨论道经,娘亲难道是要爽约?”一边说一边故意摇头晃脑唉声叹气:“说好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娘亲答应好好的现在又不认账,那孩儿以后也只能有样学样了。” 刚刚他什么时候答应后花园私会了他怎么不记得了?这孩子说谎如喝水吃饭一样寻常,都不带脸红的。眼看着哪吒脸色又微微冷凝起来,敖丙沉吟片刻,只不疾不徐地温柔笑道:“你若真要有样学样,那就学些好的。” 阿寅“哦”了一声,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眉毛一挑:“比如?” 他这幅浑不吝的样子简直是和哪吒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让敖丙不仅不觉得他是在挑衅,反而觉得他分外可爱,便忍不住回想起他当年和小哪吒一起相处的那些时日,心中更是柔软,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了些: “嗯…..比如,比如说不要总是对人长怀怨气,很多事或者人,也许你不喜或者愤怒的原因只是因为你不够了解他罢了。想我当年也不过三岁左右的年纪,在一个海夜叉手里救下了个小女孩儿,结果那小女孩儿的哥哥,哦,我当时以为他是小女孩儿的哥哥,那个半身高的小孩儿非但不感谢我不说,还蛮不讲理地又踹又打,掀我兜帽还咬我手腕,但是……” 敖丙这一句但是还没说出来,阿寅就已经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哪里钻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不如直接一掌劈死了干净。” 敖丙:“……” 哪吒抬起眼睛凉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那边太乙真人早就已经忍不住,一口酒“噗”地一声就喷了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诶哟娃,你这说的可对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寅看了看哪吒的脸色,瞬间福至心灵道:“哦……娘说的这个小孩儿,不会就是我爹爹吧…….” 敖丙不忍直视地以手撑住了额头,阿寅在那边干笑两声,说道:“啊,那这初遇可真是……欢喜冤家,金风玉露,干柴烈火,良缘天定。”说完又偷觑了一眼哪吒的神色,道了一声自己急着尿尿,就从座位上一跳而下,溜之大吉。 敖丙在座位忍了忍,心中终是不太放心,不知道这小鬼头跑出去又能折腾出什么来,只能和太乙哪吒说了声去照看一下阿寅,便急匆匆地跟着阿寅的方向追了过去。 直到敖丙和阿寅气息俱都离得远后,太乙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哪吒,问道:“阿寅的事,你究竟决定如何?” 哪吒只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许久,才缓缓挤出一个字来:“等。” 他等了有多久,算了算大概也就一百年吧。 当年敖丙在他怀里悄悄溜走不告而别后,他一时怒急攻心,提着火尖枪不管不顾地就往东海方向冲去抢人,却不巧被太乙在中途拦截。哪吒顿时魔性大起,额间火纹红得妖娆诡异,一身煞气犹如烈火穿云,意识混沌间一枪就向太乙心口处刺去。幸而李靖赶来的及时,一顶玲珑宝塔将他镇了下来,十三层宝塔层层有佛,终于将堪堪入魔的哪吒镇得清醒了些。 太乙站在塔外看着自己即使在佛光普照中也一脸狰狞戾气的徒弟,摇头叹息道:龙族等了千年好不容易等到封神的这一天,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像什么样子。 况且你这场仗马上打到了尾声,只要你封神登天,与天地同寿,难道还在乎这三年两载?你连这几年都等不得,还谈什么以后的千年万年? 哪吒在宝塔里顿了顿,只一拳狠狠砸了过去,塔身的结界应激反弹回去,手骨处立刻鲜血迸裂。然而恢复神智后的哪吒也知太乙所言非虚,便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随着太乙返回了战场。 因为太乙的一句话,他便多等了三年。 这三年之中,敖丙从未试图联系过他,而哪吒心里亦憋着一口气,每每拿出那个海螺时,都要在手里来回地掂上一掂,反复摩挲着上面左旋的纹理和刻痕,却又只是沉默不语,从未试图吹响起过。他在那儿上面紧盯了一会儿后,便又默不作声地将海螺重新收回了囊袋中。 所以他也自然不会知道,这三年之中他错过了什么。 当日敖丙一回龙宫就察觉到自己有了孕兆,于是便不动声色地瞒下了所有人,只安心找个僻静的地方若无其事地养着。谁知这胎儿也与他的父亲一样,是娘胎里的钉子户,一呆就是三年。三年后这孩子甫一出生,就立刻被掐算到的申公豹会同东海龙王马不停蹄地赶到敖丙的住所,将产后还未清醒的敖丙直接封上了沉睡咒,抱着那个新生儿两脸对视心事重重。 当年敖丙刚出生时,申公豹曾为敖丙卜算过天命,说他命中注定有一劫,此劫应的是剥皮剔骨之苦,亦有身死魂消之兆,只是这劫应的并非是他自个儿的身上,不知应在哪里。于是当日申公豹说与龙王后,这两个人便心照不宣地齐齐瞒了下来。 一晃这么多年都没出岔子,甚至那个半路杀出来的魔丸都不是敖丙的命定之劫,却没想到这个命劫却不偏不倚,恰恰应在了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众所周知,敖丙刚出生时是个蛋,那哪吒出生时是个球,这个新生的幼儿甫一出生就是魔气灵气纠缠难分的混元珠,一家三口简直与圆形物体有着不解之缘。申公豹对徒弟护短护得要命,但总归生性凉薄,没那个爱屋及乌的慈悲心,掐算到这个崽子是敖丙的命劫之后,便当机立断,对着龙王冷冷道,既然敖丙会因为这个孩子殒命,不如趁着这个祸胎还是个初生的混元珠,力量薄弱,直接杀了算了。 龙王虽然也爱子如命,但对着初生幼儿毕竟同样有着难以割舍的隔辈亲,两相纠结之下,只得说道,不如去请太乙真人,一起商议商议如何? 申公豹被龙王气得吹胡子瞪眼,大怒道:那死胖子知道了哪吒还能不知道?!这下连孩子都有了,敖丙不是更得与他纠缠不清了?! 然而无能狂怒是没有用的,龙王到底还是请来了太乙。 那书信也就传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团火球从天而降直接砸到东海海底,如今已经封神的哪吒神力大涨,一路窜过来海浪乍起激流滚滚,周身烈焰将海底烧得沸腾,东海海族忙不迭地四散奔逃,整座水晶宫殿都随着他的动作震颤摇晃。他甫一降下就立刻揪住申公豹的衣领,咬牙怒吼道:“敖丙呢?!” 申公豹翻了个白眼,宁死不屈,哪吒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危险地拧上了他的咽喉,手指微微一屈,眼看着就要拧断申公豹的脖子—— 还好一直跟在其后的太乙真人力挽狂澜,及时地拉住了哪吒解救了自己师弟的性命。在太乙两边辛苦打圆场的不停调和中,龙王和不甘不愿的申公豹总算将事情起末从头到尾说得清楚明朗。 不信邪的太乙当场又重新掐算了一遍,得出的结果与申公豹分毫无差。 太乙一张胖脸上瞬间起了怜悯之心,摇头叹气道:“糟糕糟糕,这不就是人间保大还是保小?” 申公豹在旁边听得勃然大怒,他这一怒中气十足,连结巴都没有:“还用废话?!当然保我徒儿!这小崽子不如直接杀了了事,不然他这混元珠之体日后不停吸食日月精华,力量不断大涨,坑害到敖丙时你们到时候谁能收得住他?!” 而自从得知真相的哪吒一直负手立在一边只是沉默不语,听到申公豹这么说后,直接一掌拍向那孩子的面门,以如今哪吒的神力,若这一掌打实了这孩子恐怕立刻就会魂飞魄散,却没想到哪吒手掌冲到面门时却将那孩子轻轻地提溜了起来,顺势抱在了怀里。哪吒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声音冷肃道:“谁敢动他?!” 太乙望着哪吒这样,犹疑着道:“……你这是想大的小的一起保啊?” 哪吒只是抱着那孩子,将那孩子护在胸前,倨傲道:“有何不可?” “也不是不可……这命劫虽然是不能破,但只要顺应天道,倒也应该能够慢慢化解。只是哪吒啊,这孩子可是混元珠。当年天尊将天地唯一一颗混元珠分成善恶各一半,用意便是在此,纯善也好纯恶也罢,总归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要人性压倒恶念,那么即使是魔丸也可封神登仙。可是这孩子,天生便是混沌一颗,不分善恶,不辨是非,不明黑白,与你当年并不相同,这孩子的本性并非人性,而是混元珠的本性。这劫怎么解,或者到底能不能解,只能看天意,却是不能强求。” 若这孩子只是关乎哪吒的性命前程,恐怕哪吒早就嗤之以鼻,不由分说打出东海,将敖丙和孩子一并带走,才不肯听这几个人的废话连篇。然而这与敖丙性命攸关,仿佛当胸一箭,穿破层层的骨肉血脉,正中哪吒死穴,让他这个从来不认命数不信天道的人也不由得冷静下来,凝神屏气,认真地听着太乙所讲的破解之法。 太乙所说的破解之法无非也是老生常谈,让这孩子根除混元珠的本性,认真教诲他,督促他修身养性,最后让他懂是非明事理,走向正路。而在此之前,一是得封印这孩子吸取灵气的力量,不然这孩子见风就长,只用几年力量便不可小觑。二是在这孩子被教化好之前,不能让他见敖丙,毕竟他们掐算不出这孩子究竟会以何种方式让敖丙应劫,也许是狂性大发杀了敖丙,亦或许做尽坏事累及敖丙,总之,在这孩子改掉混元珠本性之前,不可让他与敖丙亲昵相处。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龙王将敖丙好好地看守在东海海底,不让他出东海半步;而哪吒则将这孩子带回天庭,悉心教导,直到这孩子本性向善后二人才能重新相见。 哪吒低头看了看这孩子,皱巴巴的初生儿,又丑又可怜,是他与敖丙结合的血脉,他沉默了半晌,只应了一个字: “好。” 无非是要花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悉心教诲他,引导他而已。 无非是要几百年与敖丙不相见而已。 无非几百年。 几百年而已, 他来到被施了沉睡咒的敖丙的身边,敖丙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均匀,睡得十分深沉,对他们方才争执的事情一无所知。哪吒将孩子轻轻地放在他的身边,伸出手慢慢的、一点点的从敖丙的额头抚摸到他的脸颊,他闭上眼睛,将唇贴在他的唇上,在上面轻轻蹭了一蹭,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心中一狠,手上灵光乍起,亲手抹去了敖丙记忆中,所有关乎他的回忆。 那种感觉到底有多痛呢? 大概用一把尖刀将他活生生地剖膛开肚,掏出心脏来再狠狠割开,又在里面烧上一把三味真火,其中的痛也不会有他现在之万一。 但是,他想,最起码,在这几百年中不知道真相的敖丙最起码会过得自在一些。 已经足够。 亲手抹光了敖丙的记忆后,哪吒一咬牙,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敖丙,抱起孩子转身便走,申公豹在他身后怒吼道:“若是这个孩子顽固不化,教化不了,将来为非作歹累及敖丙,你又当如何?!” 哪吒走出去的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回,只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若真有那么一天,不需他人插手,我亲手杀了他。” 有的时候,总是会有人道,天命难违。 也会有人说,本性难移。 那取名叫阿寅的孩子刚开始还好,哪吒虽然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慈父,但严厉之中亦有放纵,初初几年倒还相安无事,等到这孩子拥有了独立的神识开始不服管教后,便显出了他混沌恶劣的本性来。 他做事从来没有善恶之念,只有他高兴与不高兴之分,只要他高兴,放走捉妖笼里为祸苍生发力高强的大妖,闹得人间血雨腥风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若是他不高兴,一把火烧了什么宫殿仙树,甚至杀几个已经能化成人型的仙兽也不在话下。 哪吒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的人,他是身负杀劫的魔丸,能忍下心气与这孩子好言相告已是用足了耐性。然而这孩子混沌难缠得很,即使哪吒用五个太虚环封住了他的脖颈手腕和脚踝,让他法力微弱无法吸取灵气,但却因为阿寅脑子实在聪明绝顶,即使关在家中,亦能惹出祸端。 一想到这孩子还背着敖丙的命劫,哪吒便不由得日益暴躁,却仍旧拼力耐下心来。哪吒性格本就极度倔强,就算是撞到南墙也是要将南墙撞碎了继续往南走的人,这孩子才教了几十年,怎么可能轻易弃之不理,于是他只能将这孩子时刻管教在身边,看在府里,不让他出去惹是生非。 但却仍旧防不胜防。 那日杨戬抱了一个样子和阿寅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到哪吒府邸里拜访,那孩子名叫沉香,是杨戬胞妹与一凡人所生。杨戬这个嘴硬心软的人,嘴上嫌弃着胞妹自甘堕落与凡人结亲,心底却很是喜爱他这个小外甥,经常偷偷带上天庭里玩耍。他知道哪吒府里也有个孩子,虽然母亲不详,但哪吒与这个孩子几乎日夜不离,似是感情很好。杨戬正想着替沉香找个玩伴,于是便抱着孩子兴冲冲地跑到哪吒府里去了。 两个小孩儿看上去年纪相若,果然一见如故,玩儿得十分开心。一直在旁边牢牢紧盯着的哪吒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时杨戬提议,近年来天庭地下一片太平,实在忍得手痒,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哪吒也是斗性旺盛的人,当即和杨戬一拍即合,两个人立刻持着武器在院子里比试起来,转瞬之间砰砰乓乓地过了几百回合,却仍旧不分胜负。旁边观战的阿寅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渐落下风,眼睛转了转,就盯上了自己身边也在凝神细看的沉香。 他想了想,站起身子回到殿中取了个果盘,笑眯眯地递给沉香一个果子,沉香不疑有他,将果子接过来时还轻轻跟他道了声谢,咔嚓一口咬下去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杨戬听到沉香惨叫立刻分心向沉香那边望去,被哪吒险胜了半招。 阿寅在一旁立刻高兴地鼓掌欢呼道:“爹爹赢了!爹爹赢了!” 杨戬赶紧一步跨到沉香面前,掐起他的下巴让他张口探探情况,只见沉香的嘴里一股被烧焦的味道,血肉都已经被烧烂,还好没有将那口果子吞下肚,不然连喉咙也非得被烧坏不可。 哪吒脸色铁青地走了过来,捡起阿寅递给沉香的那个果子,果然看到果子里夹杂了一道三味真火的符咒。那道符咒本来是哪吒念阿寅法力微弱,给他用来防身。这道三味真火符咒能将普通妖怪都烧得魂飞魄散,更别提区区一凡人。也就是杨戬怕沉香在天庭身体不适应,给他服了一枚护体金丹,不然现在沉香哪还有命在? 哪吒瞬间怒气冲顶,将手背在了背后死死握成拳,充沛灵气在其中若隐若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对阿寅彻彻底底地起了杀心! 他暴喝一声:“孽障!还不跪下!” 本来兴高采烈的阿寅一愣,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为何要跪?!我帮爹爹赢了比试,爹爹不感激我也就罢了,这区区小事也冲我发火?” 哪吒脾气马上就要冲破了临界点,劈头盖脸冲他怒骂道:“你对一凡人下此毒手,还狡辩什么!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让你赔了他这条命!” 阿寅不怒反笑:“爹爹从小就不太喜欢我,不管孩儿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是想让爹爹痛快,爹爹也还是不领情,不如孩儿还是尽早去找亲娘,干脆让爹爹眼不见为净。” 他不提敖丙则已,提了敖丙更是让哪吒怒火中烧,哪吒周身火焰瞬间腾起,眉目戾气暴涨,神威凛凛,杀气尽现,一掌便想结果了这个逆子的性命。 阿寅从未见过哪吒真正发怒的样子,一时之间被吓得怔在原地,连惯用的撒娇耍赖都忘记了。一旁的杨戬见哪吒疯起来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杀,赶紧将沉香先放在一边,抬手拦住了哪吒。 虽然杨戬的脸色亦是十分的不好看,但照比哪吒还是相对来说保持着一定的理智。毕竟沉香没有大碍,去药老那儿医治一番也就罢了。他对着哪吒劝道:“你家这孩子,满天庭中冲着你们老李家的颜面谁敢严厉管束,不如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说不定会有转机。” 哪吒逐渐冷静下来之后,对着这个主意果然好好思虑了一番。 于是阿寅便被哪吒送到了既能教得好,又能管得了的大圣手中,想着借着这以往的混世魔王的手也能消磨掉阿寅的几分戾气。 却不想意外地碰见了偷偷溜出东海的敖丙。 哪吒在论法会上见到敖丙抱着阿寅的那一刹那,周身血液似乎齐齐往脑子里涌去,一时之间让他头晕耳鸣。他想也不想立刻上前劈手拽住敖丙的手腕,厉声质问他到底谁准他出东海的。 敖丙仍是用他熟悉的温柔目光静静地看着他,客气而生疏地问向他,他们之间是否曾是旧识。 熟悉得痛感再度向他心口处砸去,哪吒觉得自己胸廓间翻涌升腾的戾气正叫嚣着冲破他理智的桎梏,他望着他,恨不得将他立刻就这样直接抢回府邸去,就将他关在那里,一辈子不许他离开。 却又只能生生忍住。 他抱起阿寅转身就走,正被一群八卦的神仙绊住脚时,阿寅俯在他的耳边悄悄说道: “娘亲已经生疑,肯定会着手调查孩儿的身世,爹爹就算现在就走也来不及啦。” 哪吒的脚步顿在了那里,脸色一片铁青。 阿寅便又继续说道:“爹爹还能怎样?继续抹掉娘亲记忆?可惜现在满天的神仙都知道孩儿是娘亲生的,爹爹即使再想瞒着娘亲,也瞒不住了。” 孩子望着哪吒身后的敖丙,笑得无比甜蜜又无比恶毒: “爹爹,一不小心算计了娘亲,还真是对不住了呢。” ——————————tbc—————————————— 第十一章 敖丙带着阿寅在偏殿四周乱转了一会儿,看着阿寅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摸着他脑袋轻声哄道:“怎么还不敢回去?你说错一句话你爹爹又不会揍你。” 阿寅只是闷着头地往前走,又走了一段路后,突然抬起头望向他,问道:“你是不是过几天又要回东海去了?” 敖丙一愣,复又笑道:“我这次是瞒着我父王出的东海,怎么说也要回去与他交代一番,免得他担心。”想了想,蹲下来与他平齐道:“是因为我要回去了,所以你不开心了吗?” 阿寅无所谓地一耸肩:“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反正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我又不是没长脑子,以爹爹这个性子,宁可没事去东海海底远远地看看你,都不肯当场将你拖到天庭与我相认,也许我真是个祸胎也未可知?” 敖丙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个祸胎,心里实在难受的很,忍不住叹口气道:“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是什么人只有你…..” “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说的才算,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阿寅不耐烦地打断他,嗤笑一声道:“这话百八十年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我连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让我亲生爹娘都忌惮我到这种地步,我连我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又能说得算什么?至于别人的看法?别人的看法又关我屁事!” 敖丙对着他沉默了片刻,他虽然也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他实在不想看到阿寅再因为这件事纠结挂怀,戾气一日比一日深重。即使阿寅再怎么心思活络心思深沉,再怎么让敖丙摸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血脉相连,直觉就是可以告诉他阿寅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于是敖丙低着头想了想,想着该如何宽慰阿寅。想到阿寅如今也已经快百岁的年纪,虽然看着小小一只,但心智已然成熟,也没有什么搪塞支吾,不好意思与他说的。便轻轻地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道: “你父亲与我……这么多年不再相见,其实未必是因为你,你不要因此多心了。” 这句话的尾音还未落,就果然见到阿寅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半信半疑道:“嗯?什么意思?” “其实是因为……”敖丙一向不善说谎,于是便不由得犹疑了片刻,也幸亏他此时说的话半真半假,倒也可以勉强糊弄过去: “在你出生之前,你爹爹就应该很生我的气。那时候我和你爹爹已经相识多年,嗯……换个说法就是,那时我与他在一起已经许久了。我却当着他的面,对他说我对他数年来如一日的照料和关心,是因为心底对他怀有愧疚。” 阿寅歪着头想了想自己暴躁老爹的脾气,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那他估计是得气得要杀人。” 敖丙在心里默默地想,可不是气得他立刻出去杀了许多妖?那天要不是他把哪吒实在气得发了狠,又怎么会有这个小豆丁的出生。 顿了顿,敖丙收回飘的有点远的思绪,又继续对着阿寅说道:“结果这个结还没解开,你申公豹师公又找到我,让我立刻回龙宫受封,我来不及跟你爹爹多做解释,就直接不告而别跟你申师公回了龙宫。再后来你爹爹封神,我在龙宫怀着你,一怀三年却又从来没有跟你爹爹说起过,想来在你爹爹眼里,这无异于与他一刀两断。他年少得意,心高气傲,自然做不出复合挽留的事情,一气之下与我百年不见,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阿寅仔细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似乎哪里都对,虽然总觉得还有不少疑点,但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解释了,便不由得骤然松了一口气,试探性地问道:“果然……是这样?” 敖丙笑着点点头道:“是。” 阿寅浑身骤然一松:“哦,居然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算了,也没什么,不过娘亲,你若当初真是愧疚与我爹爹在一起,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该还清了。你要是不想和爹爹继续好下去,那就算了,你回东海如果遇到合适的就给我找个后爹吧…….后娘也行,就是下次你来看我时带过来让我认个脸熟。” 刚才本来好好的亲子氛围被阿寅的一席话瞬间打散得七零八落,敖丙险些一口老血直接气得喷出去。他哭笑不得地弹了一下阿寅的脑门,假装嗔怒道:“说的什么话!你也不想想看,我若对你爹爹只有愧疚的话,又怎么可能随了他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生出你来!” 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敖丙不由得沉默了下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阿寅颇有些奇怪地紧盯着他瞧,看着他垂着眼睫静默了一会儿,又勉强扯出一点笑来,继续说道: “当日我对龙族心怀有愧,想得最多的,也不过是以死相报罢了。但后来和你爹爹在一起后,却已经不敢随便拿着这条命去拼,曾经有一次,我以为你爹爹已经战死,你想象不到我当时有多……那种痛苦,如果不是到了实在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想让你爹爹也尝一次。” 他摸着阿寅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虽然什么还没有说,但阿寅就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现在的情绪似乎有些忧愁,有些难过,还有些悲伤。但敖丙却仍旧是笑着,笑着对着阿寅继续温柔地道: “这么多年来,若我真的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愧疚,那也未免太傻了些。那时候我对你爹爹心思可没那么单纯,天天绕着他身边多思且敏感,总是会提心吊胆的,提心吊胆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入魔降下天罚,会不会和谁谁谁举止太亲近了之类,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又觉得有些丢人矫情,从来不会说起罢了。那时我简直全副身心都用在了他的身上,现在又多了个你,阿寅……” 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向阿寅的神色极是认真:“若……若以后……若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跟着大圣修炼,修身养性,不要轻易再和你爹爹置气,他若不是真的疼你,又怎么会让你拜在大圣门下?他直接用法宝将你锁起来扔在法阵中,你也不能奈他何。” 阿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一撇,道:“嘁,谁让他天天对我喊打喊杀吓唬我,我生他气也不行?再说,他还不是因为一时赌气把你记忆抹去关在东海海底,脾气不好的又不是我一个。” 敖丙却只是笑了笑,丝毫不在意道:“其实,关在东海海底,这倒也没什么。” 是真的没什么,想来很多很多年以前,全体龙族只有他一人能自由出行,他却总觉得身负重重枷锁,束缚得他死紧,日日夜夜让他喘不过气来,想要自由却不可得。而如今百年以来,整个龙族里虽然只有他一人再不能出海,他却偏偏在这百年之中,活出了些自在洒脱的味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无常,莫不如是。 敖丙送阿寅回房时,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明天就要回东海了,今晚你真不和我挤一块儿睡?” 阿寅把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踏进房门:“拉倒吧,我有几条命啊去听我爹的墙根儿,虽然我也不是多惜命的人,但是听墙角被亲爹打死,也未免死得太憋屈了些。” 敖丙闻言拍了怕他的头顶,只无奈道:“小小年纪,脑子里天天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寅心思转了转,故意气敖丙道:“谁说是乱七八糟的了?我本来就对满口圆融自在的仙不感兴趣,话本看多了,志向就是习遍春gong图,精通房||中||术,以后长大了就鼓捣点春天里的药,研究一些生子诀窍之类。娘恐怕要大失所望了,我啊,向来就不是什么长进的人。” 敖丙不仅没有生气,反倒笑出了声,甚至还颇为赞许地对着阿寅点了点头道:“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么,已经是很有长进的一件事了,在我小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真心想做的是什么,光凭这一点,你已比我强上许多。” 说着又摸了摸他的头,对他道:“你也早点休息,明日你也要被送回大圣身边,还是要好好养足精神才是。” 阿寅站在原地愣了一愣,突然仰起头对着敖丙粲然一笑,道:“那……娘亲早睡。” 哄了一天熊孩子的敖丙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房中,一推门就看到哪吒早就等在房间里,坐在案几旁用指节闲闲地敲着桌子。他面前站着一个小将,正往他手里递着敕令。敖丙心里一动,忍不住开口问向哪吒道:“你这是又要去往哪里?” 哪吒对着那小将挥了挥手,小将会意,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出了房门不说,还贴心地替他们把门关上。敖丙倒也没心思理他,只是走近前来,想借着哪吒的手看看敕令上到底写的什么。 腰间骤然一紧,又被用力一拉,还没等敖丙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哪吒不由分说地按在腿上坐了下来。哪吒松松地抱着他,唇角向上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哄完阿寅了现在才想起来找我,嗯?” 敖丙扶额长叹:“你多大?他才多大,这你也要跟我计较?” 哪吒忍不住笑了一声,嗓音低沉:“这也能算计较?”用牙齿咬开敖丙的衣领,辗转着向上吻去,从胸前到脖颈到下巴又到侧脸和唇角,一路吻着一边细细地咬合,敖丙只觉得从脊椎滑过一阵颤栗,手不自觉地攀上了哪吒的肩头,却又没有推开他,只随着他的动作忍不住轻||喘了一声。 他试图挣动了一下,却立刻被紧紧地抱得更牢了些,敖丙哑着嗓子道:“别……” 哪吒正吻着他的挺直的鼻梁,闻言不由得扯起唇角坏笑了一下,轻声诱哄着他道:“要不要试试我是怎么计较的?” 敖丙咬着牙,将越发急促的喘息憋了回去,半天才把想说的话挤得完整:“别……别在这儿……” 在这儿做是疯了吗?屋内灯火通明,好大一个剪影映在门窗上,外面随便经过个谁都能将屋内发生什么看得一清二楚。敖丙正想从哪吒怀里挣扎着坐起来,却见哪吒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屋里瞬间一片漆黑,紧接着只手掐在他的后颈上,按住他,吻上了他。 一片黑暗中除了急促粗重的喘息声,就是布料被撕开的寇窄声。敖丙下面的内裳被哪吒扯开后,哪吒在他的那处耐心地揉了揉。敖丙立刻不由得“嘶”地一声倒抽了口冷气,哪吒的手指顿在那里,问道:“还在疼?” 敖丙捧着他的脸在那儿上面亲了亲,摇头道:“……没事。” 哪吒用手慢慢地托起他的腰,将他的入口对推了自己身下的勃起,又一次地吻上了他,然而这个吻与刚刚的那些全然不同,里面包含的欲望简直昭然若揭。敖丙听见男人沙哑着声音回应着他道:“我轻一点。” 一点点地锲入直到完全没了进去,敖丙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哪吒开始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敖丙就坐在哪吒身上,感应着哪吒胯骨用力地向上猛送,在对着他那处敏感点不停地冲击,这让他攀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刺激着他头皮发麻,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上半身还算整齐的衣服掩盖了他们下半身不停交合着的动作,这让他们看上去既得体又放纵。 一片混乱的喘息中,意识已经快被快感冲垮溃散的敖丙感觉到自己的锁骨附近骤然一痛!痛得他忍不住立刻仰起了头,浑身上下细细地发着抖。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哪吒已经深深地咬了上去,若是此时恢复龙身的话,那处恰好是他的逆鳞。哪吒咬开了那里后,在鲜血迸出的那一瞬间,直接粗暴地往里面ii入了一缕神识。 他周身血脉都汇集在这一片逆鳞之下,那缕神识又顺着他的血流流转经过他的周身,这缕神识能让敖丙以后不管去向哪里,哪怕是在千里之外,都能立刻被那吒察觉得到。 除非他把自己的血放干,或者哪吒自己魂飞魄散,不然这个标记会永生永世跟随着他,再也消除不掉。 “在你那天从我怀里跑掉之后,我就想对你这么做了。” 哪吒的声音发哑,喘息随着他的剧烈的动作愈发粗重:“以后别再想着偷偷地跑出去,跑出东海也不行,你溜到哪里,我都会知道。” 敖丙被神识侵入的痛感痛得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他闭着眼睛,强行忍过这阵钻心的疼痛后,才慢慢地喘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 哪吒只是抱着他,沉默着不发一言。只专心地带着敖丙做着最后的冲刺,敖丙被他的动作逼出了呻吟声,快感一阵接着一阵地席卷着他,让他甚至无暇去顾及方才神识入体痛入心肺的事。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电闪雷鸣的汪洋大海中,在随着巨浪颠簸起伏中,熟悉的浪头正不停地狠狠地冲击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冲撞得粉碎。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后,雨撤云消,巨浪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敖丙费劲全身力气才颤颤巍巍地将自己从哪吒身上拔了出来,结果双腿一软,又重新栽回在他的身上。哪吒闷声一笑,就势将他抱个满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长发。 “我明天要去幽冥之界清理几撮作乱的鬼兵,来回估计得用上几天时间。上次东海龙王 一眼没看住你,你就从东海跑到了西方极乐世界,既然他管不住,我就只能用我的方法来管着你了。” 敖丙想到刚刚那个小将手里递来的敕令,忍不住悬起了一颗心,对着他殷殷嘱咐道:“幽冥之界毕竟在地府,那里阴气颇重,不管那些鬼兵实力如何你都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不要太争强好胜,一定赶尽杀绝为止,哎,你……小心为上。” 哪吒闻言挑起一边的眉毛,故意揶揄他道:“你这是又开始心里有愧了?” 敖丙怔了怔,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哪吒是在调戏他,忍不住就狠狠捶了他一下,嗔道:“喂!” “逗你的,我哪有你这么傻。”哪吒见他中招,不由得轻笑一声,俯下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角,对他说道:“看到阿寅出生,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不过是想听你一句实话而已。” 于是敖丙便窝在他的怀里,抿了抿后,半晌才十分不自在地、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 “我,我其实早就钟情你了,但其实我,其实我一直……” 话才说到一半,敖丙猝然睁大了眼睛,感到身下正被缓慢坚硬着的东西顶着,他忍不住推了推哪吒:“不是,哎,等等,刚刚……你怎么又……” 哪吒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将他推在了桌子上,用吻堵住了他的嘴,将他的腿高高地抬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自己送了进去。他按住了敖丙乱动的腰,只沙哑着漏出了一个字: “乖。” 敖丙就像被点中了穴道一样,登时整个身子都酥酥麻麻地软了下来,他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任着他去了。 太乙和阿寅正在偏殿大眼对着小眼。 太乙说道:“你撒娇也没用,你撒娇我也不可能带你去四处玩儿……不是,访道去的,我和天尊出行那是有正经事要办。” 阿寅蹬着小短腿颠颠地跑过去,扯着太乙的袖子道:“师公师公,今天一大早爹爹就带着娘亲回东海了,然后他就得马不停蹄地去冥界打妖怪,等他回来的时候咱都已经动身出发啦,保管让他逮不着。” “逮不着也不行,你爹要不是把风火轮借给了我,他来回实在赶不及,肯定亲手拎着你把你送去给斗战胜佛了。我既然答应他护送你到西天极乐世界,就肯定不能带你四处出去玩儿。万一让你爹爹知道,他非得把我的乾元山轰塌了不可。” 阿寅见出门无望,丧气地杵着自己的腮帮子想了一会儿,想到一事的他突然眼睛一亮,对着太乙道:“反正师公也是要把我送回到西方去,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师公何不趁着与天尊出行之前,试试娘亲送你的那件宝贝?” 敖丙随着哪吒来虚空之门前,路上恰好收了一件宝贝作为百年来头一遭看望太乙的礼物,与太乙相熟的人都知道太乙嗜酒,于是敖丙投其所好,送的宝贝正是一个酒葫芦。 那酒葫芦可以倒遍凡间之酒,只要是凡间酿造的酒,叫一声酒的名字,便可以从葫芦口源源不绝地倒出来。太乙被阿寅这一句话勾出了酒瘾,明明双眼放光,却还是故作矜持道:“哎,虽然说时间宽裕,但……临行之前喝酒,不太好吧。” 阿寅原本是想着,大圣曾送他一只瞌睡虫,他趁太乙喝醉,将瞌睡虫下到酒里,然后再让那头风火猪驮着他和太乙晃晃悠悠地到天尊跟前儿,等到太乙睡醒了,木已成舟,既来不及将他再送回西方,便也只能带着他四处周游了。 于是当下心里便有了计较,他转着眼睛想起那天他通过金纸海螺听到的敖丙劝哪吒喝酒的说辞,在心里默默地过了一遍。他记忆力实在是惊人的好,当日只模糊着听过一次,居然就可以将敖丙那天说起过的天下凡间之酒的各种酿酒之道窖藏之法云云一字不落地当着太乙的面又重新背了一遍。 太乙被他这清脆嗓音伶牙俐齿说得“咦”了一声,不由得酒兴大发跃跃欲试,当下便掏出了酒葫芦,配合着阿寅每说出一样酒便倒出一样来,顷刻间,桌子上便陈列满了高梁酒百草酒梨花酒米酒等等等等,阿寅一边觑着太乙的神色一边卖乖讨好,说着俏皮话助兴,太乙看着膝下乖巧的阿寅,不由得多了含饴弄孙的兴致,心情更是舒畅,一转眼, 几十杯酒就轻轻松地下了肚。 这一顿酒从早上喝到了傍晚,太乙总算喝得酩酊大醉,阿寅说得口干舌燥,眼看着太乙醉得马上要睡过去,赶紧将瞌睡虫下到最后一杯酒里,想哄骗太乙自己先爬上风火猪再把这最后一杯酒给他灌下去,否则自己还得费死力去抬。于是他便摇着昏昏欲睡的太乙真人,说道:“师公, 师公?您要是困了先去那边的“床”上去睡,不然您这么胖,我可搬不动你。” 太乙被他摇得昏头涨脑,口齿含糊地嘟囔道:“臭小子, 说谁胖呢,你师公年轻的时候那也是玉树临风潇酒俊雅一表人材……” 阿寅翻着白眼,随口敷行道:“是是是, 您老就仗着我没见过,可劲儿吹吧。” 喝多喝到意识不清的人,有时候脾气就跟小孩儿一样,太乙当下就不服气了,对着那只肥猪喝道:“过来,放给他瞧瞧!” 阿寅心中猛然一惊,眼看着那只肥猪打了个喷嚏就从鼻孔里喷出了太乙当年的样子,心如电转间,才发现自己已经激动得全身上下都在发着抖! 却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套着太乙的话道:“我还以为这口猪的用处就是做成回锅肉溜肉段红烧蹄膀四喜丸子呢,原来还能放假画像。” 太乙啐了他一口道:“呸!什么假画像!只要这宝贝在场过的场景,他都能给你放出来,你莫要瞧不起他!也休想把他下锅炖了!” 阿寅随口哄道:“师公说的是, 师公说的对,这最后一杯师公还是干了吧,做人做事不可半途而废,喝酒当然也是如此。” 于是太乙这最后一杯酒连带着瞌睡虫喝了下去,头一点,便直接睡昏了过去。 于是阿寅便来到了那头猪的面前,微微一笑,方才的可爱荡然无存,他寒起声音道: “我的身世,放出来给我瞧瞧?” ————————————tbc—————————————— 第十二章 风火猪好歹曾是太乙最心爱的宝贝,骨气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它懒洋洋地掀开耷拉的眼皮瞅了阿寅一眼,又重新阖上眼睛,不理他了。 阿寅冷笑一声,倒也不在意,从掌中直接祭出一道三味真火符抖在火盆里,瞬间将整座偏殿烧得浓烟滚滚。风火猪前身是风火轮自然不会怕火,但这黑雾浓烟一熏过来,直接将它熏得涕泗横流喷嚏连连,它哼哼了两声,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过去,周遭立刻演变出了幻景。 幻景是东海海底他降生的那天,过去的一百年里他曾揣测过无数次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没想到他无数次的想象竟却恰好暗合了现实,他果然是个天生的祸胎。一颗天生混沌善恶不分的混元珠,生来克母,背负命劫,几度被人提议要杀死,为人所不容。 画面的最后他看到他的父亲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他,抬脚便走,申公豹在他的身后厉声质问道:“若是这个孩子顽固不化,教化不了,将来为非作歹累及敖丙,你又当如何?!” 而他的父亲神色冷厉,挟着一身让人望而却步的煞气,迈出去的脚步连停都未停,只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若真有那么一天,不需他人插手,我亲手杀了他。” 画面放到这里烟雾便开始逐渐缓慢地模糊淡去,阿寅静静地站在原地上许久,面无表情,神色未动,只是眼底一片冰凉。突然,兀自笑了一声,低下头来嘲讽地低语着道:“原来如此。” 他努力地咧起嘴,将唇角尽力地往两边拉扯,自己又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儿,又念叨了两声“原来如此”,笑声逐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狂,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的他满地打滚连气都喘不上来,笑得他连眼角悄然滑下的两行泪都没有察觉得到,他手握成拳狠狠地砸了两下地面,不停地大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笑声慢慢止歇后,他躺在地上,像是终于折腾得筋疲力尽一样,小小的一个人摊开成大字状,眼神凝视着上方的屋梁,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许是什么都没在想,他只是躺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他自顾自地喃喃道:“原来你是真的会因为我而死。” 顿了顿,又缓缓地念叨出了一句:“原来当初,你也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东海龙王活了这么多年,最近总算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活到某个岁数,怎么才能让自己开心呢?那就是凡事想开点。 他从上古活到了现在,看惯了沧海桑田,又在自己瞎折腾一顿然后发现都是在做无用功后,才恍然大悟到:其实想得开的过的都挺好,想不开的到最后都变态了。 于是当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看管了快一百年的儿子偷偷跑出去了后心态不仅没崩,反倒吃好喝好,坚持锻炼,没事儿和几个亲戚搓几圈麻,就等着臭小子自个儿从西方回来后再好好教训他。 他大姑在牌桌上慢悠悠地打出一个二饼,劝着龙王说道:“哎呀孩子出去一趟放放风,多大个事儿,不然那论法会谁去啊?你去还是我去?再说了,敖丙出去一趟,万一有看对眼的给你领回一个儿媳妇,这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东海龙王简直有口难言,只能心道好个屁啊!敖丙头天糊里糊涂敢给他领回个儿媳妇,第二天那个天上的暴躁战神就得抱着个孩子直接杀进他的龙宫,不把他这座水晶宫劈得粉碎他的姓就倒过来写!这一百年来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心里门儿清。那人经常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敖丙的事,偶尔会来一趟龙宫远远地看一眼敖丙,也就是他这个龙王操心劳力的命,在这中间来回地斡旋,捂着盖着,才无人知晓此事。 如果敖丙真领一个人回来……龙王头疼的一扶额,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结果他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虾兵蟹将走进来对着龙王禀报道:“禀龙王,三太子从天庭驾云正落在东海上空,旁边还……还有一位……” 龙王惊悚之间差点翻到凳子下面去:啥??居然还真领个人回来了?!! ……还真是怕啥来啥啊! 然而等他自己走出去亲自向海面上方望去时,才发现原来跟着敖丙一起的居然就是那个战神本尊,这么多年以来龙王居然还是头一遭见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婿并排站在一起,只见哪吒身姿挺拔地站在衣袂飘飘的敖丙身边,侧过头来望向敖丙时,眉梢眼角俱是与他平常肃冷的表情完全不同的温柔笑意,这么远远的一望—— 唉,还挺般配,龙王在心里琢磨着。 敖丙远远地就感受到了自家老爹守在龙宫门口的气息,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看海,对着身旁的哪吒说道:“……你能不能低调一点?” 哪吒周身的气势随着深厚的神力漫不经心地懒散展开,东海海域连带着周边的山神土地都能感应得到此时有大神降临,好奇的悄悄浮出个头来缩在犄角旮旯里偷偷地觑着,不好奇的掐算一番也能模模糊糊算到是谁。敖丙默默扶额长叹,这简直就相当于昭告了所有人东海三太子领着三坛海会大神回家来了。 虽然他倒未必会觉得害羞之类,但只要一想想之后会面对上千亲戚兴致勃勃地八卦,还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双眼放光的盘问,他就感觉眼前一黑生无可恋。 谁让龙族无论男女都会生,超生加上日子过得太舒坦的后果就是亲戚太多,有时候这还真不是件什么好事。 哪吒倒是向来不在意旁人如何,迎着无数地仙土地海族龙神的目光也依旧坦然自若,旁若无人,只俯下头来贴着敖丙耳畔微微一笑,说道:“回个门有什么好害羞的。” 敖丙:“我有害羞?” 哪吒只是笑道:“耳根都红透了。” 敖丙干咳两声,负起双手佯作淡定。却默不作声地在心里想到,可能是迎着自家亲爹那目光炯炯直望上来的眼神,再淡定也依旧会羞耻感爆棚吧。 他虚虚地踏在海面上方,仰起头看着悬停在他头顶上空正居高临下的哪吒,对他轻轻一笑,说道:“送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冥界之战迫在眉睫,你的风火轮借给了师伯,再不赶过去怕是来不及。” 哪吒抱臂挑眉:“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敖丙神色温柔冲和,只淡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哪吒伸出了手,于是哪吒以一个俯冲的姿势将脸埋进了敖丙的掌心里,敖丙在那上面轻轻地摸了摸,对他说道:“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 哪吒不管不顾,就势单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完全无视那些无数道向他们偷觑而来的目光,只深望了他一眼,继而狠狠地吻上了敖丙的唇。 海面翻涌起细小的海浪和泡沫,日光灼灼下像是卷着一层又一层的碎金散漫开去,天地间寂静的仿若空无一物,唯余一点这东海之上夺目耀眼的璀璨神光。神光之中俯冲而下的战神扣着他的爱人用力地深吻着,唇齿间辗转吮吸中声音沙哑地说出了两个字: “等我。” 敖丙只觉得自己现下何止耳根,怕是连整张脸都已经红透。 于是从哪吒东海之上走后的一连整整五天里,敖丙的耳朵如他预想般的那样没落得任何清净。他那些亲戚果然不负众望地纷纷前来八卦,即使被东海龙王阻挠搪塞也依旧不改热情,旁敲侧击了龙王然后再纷纷地感慨私下交流。原本都以为清心寡欲的敖丙已经是整个龙族最后的小处龙了,毕竟哪有成年龙不去四处交欢的呢?就在所有族人都暗暗怀疑是不是生理出了毛病的时候,甚至想着要不要劝他积极治疗的时候,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哎呀呀呀。 敖丙从东海龙王那里听说了此事后,不由得沉默了半晌,然后对着东海龙王咬着牙根说道:“…….原来大家如此想我。” 东海龙王对他摆了摆手,劝他道:“哎呀,你不要自暴自弃,等到时机成熟,你把你那孩子从天宫抱回来,谣言必定不攻自破。” 龙王自从敖丙回来后,询问后得知即使他恢复记忆却仍旧不知那孩子的真实身世,自己倒先稍稍地松了一口气。眼见这五天过去,敖丙在海底如往常般看书或者修炼,没有任何向他探听孩子身世的念头,龙王一边安心一边又有说不出来的隐忧。 于是不由得率先沉不住气,问向敖丙道:“你可是见过那孩子了……” 敖丙头从书中抬了起来,不知想些什么,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龙王“哦”了一声,话头一起,下面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问下去,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次这小孙子。” 敖丙不由得笑了起来,宽慰道:“我两个哥哥不知道给你生了多少孙子孙女,多的怕是你都认不全了,想含饴弄孙也不必急着阿寅一个。” 龙王只苦笑了一声:“唉,那不一样啊……” 确实不一样啊,万万年难得一遇的小太岁,寻常哪儿能见得到。 正说着话的功夫,周遭海水突然剧烈晃动,水晶宫在强烈的震动中出现了大片的裂纹,开始不断地崩裂坍塌,巨大的碎石水晶瓦片纷纷砸落下来,激起一阵尘烟滚滚。巨变发生的实在太快,敖丙只来得及撑起结界护住他和龙王的头顶上方,就听外面的巡海夜叉虾兵蟹将已经乱成一团,调令者有之,哀嚎者有之,哭泣者有之,怒喝着亦有之。人声鼎沸间只见一只鱼兵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对着龙王立刻跪下禀告道:“东海上不知哪来的神通广大的妖怪,突然就将东海海水席卷出大半扑向四周山林和人族城郭,一瞬间淹死了不知多少凡人和兽族生灵。那妖怪之前也不知到底造了多少杀孽,头顶上空始终悬着大片乌云,如影随形,怕是天道已经容不下他,随时要降下天雷了。” 一旦在东海海域上降下天劫,怕是无数东海海族也要跟着遭殃。 敖丙根本就没听这鱼兵说完,只凝神向上观望片刻,又聚起神力略微掐算了一下,脸色骤然发白,身形一晃便要冲出去,被龙王赶紧匆忙拉住,大声喝道:“吾儿!外面情况未明,还需耐心片刻,不要如此冒失!” 敖丙回过头冲着他勉力一笑,道:“父王,您不是想见见您的小外孙?” 龙王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不由得微微愕然,说道:“是……是啊,怎么?” 敖丙深深地皱起眉头,仰起头来看向隔着厚重深黑的海水上方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长叹了一口气道:“上面那个就是了。” 龙王:“……” 敖丙一出海面,就见高高的浪头上一个立着一个高瘦的青年。 青年眉眼生得柔和,下巴尖削,眉头甚至向上挑起一个不显眼的尖,看上去颇有些忧郁,形态样貌形似敖丙。但那一身惊人的戾气,和神色之中的张狂傲慢却几乎完完全全地遗传了哪吒。那青年只足尖轻轻地点在浪尖之上,浑身上下干干爽爽,看到敖丙出来,居然流露出一片天真柔软之色,对着他咧齿一笑道:“娘。” 敖丙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整片穹顶已被阴云密布,其中隐隐已有雷声,天地昏暗风急浪涌之中东海海水旋转倒灌,瞬间便尽数冲散进周围城池与山林,巨浪滔天隆隆的水声间隐约能听见人族绝望的哀嚎和兽族的嘶鸣,敖丙又惊又怒,从海中瞬间腾浪而起,双手凝起灵力,堪堪将洪水引流回海,他一边咬牙控制着万顷海水,一边冲着悠哉悠哉在一旁闲闲观望的阿寅怒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阿寅甚为无辜地一摊手道:“我马上就快死啦,想着临死之前见一见娘亲,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来接你的爹爹。不过爹爹一向防备我,过去百年为防着我见到你,他甚至都不肯教我避水术,我没办法下水,只能把东海的海水都抽空了,才能让娘亲见一见我。” 他指了指头顶上方,懒洋洋地一笑道:“娘,你看,何止是爹爹容不下我,现在连天道也容不下我了呀。” 四周海水随着敖丙的运力正急速着纷纷倒流回去,其余的东海海族神力虽然比起敖丙的灵珠之体太过微弱,但齐心协力倒也聊胜于无。惊涛巨浪开始随着灵力回卷而来,气势磅礴甚是惊人。敖丙站在浪头之上,只觉得被阿寅气得头晕眼花气血翻涌,生平第一次尝到什么是急怒攻心,不由得冲着他吼道:“不管你做过什么,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万万不可一错再错!” “来不及啦,娘,已经来不及啦。”阿寅伸出手,骨节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一点血,他甜甜地一笑,对着敖丙说道:“娘不如猜猜看,我这五天里杀了多少人?” 敖丙脸色瞬间惨白,只嘶哑地漏出一句:“你……你为何……” 阿寅嗤笑一声,偏过头去:“看来娘亲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顿了一顿,只说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就罢了。” 不知道也好。 不知道总会心安一些。 总好过自己亲口告诉他,自己这个天生的祸胎,要么克死生母,要么迟早会毙于生父掌下。 不如就痛痛快快地按照自己心意彻彻底底地活一场。 活得酣畅淋漓,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最起码,他这一生死活由他。 空中的乌云开始旋转着聚集,变得巨大而沉重,慢慢地往下压了下来,似要化成一个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的巨兽,时而有闪电在其中破空划过,雷声隆隆响起,似要劈裂这世间一切! 阿寅就站在乌云的漩涡之下,神色淡淡地对着敖丙说道:“你看,我已经我来不及了。” 敖丙同样抬头看了天色一眼,似是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突然间,他对着阿寅道:“儿子。” 阿寅被他叫得一愣,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嗯?” 敖丙便微微一笑,对他说道:“你好像很怕水。” 神色在瞬息之间肃然一凛,大喝一声:“起!” 万丈水墙顺着他这一声长喝瞬间升起,铺天盖地般地向阿寅涌来过去!阿寅猝然睁大了眼睛,第一次露出了仓皇失措的神色,匆忙跳下浪间来回闪避着水墙的攻击,他在躲避之间突然像疯了一样冲着敖丙嘶吼道:“你想杀我?!你真的想杀我?!你想杀我给谁一个交代?!!!!” 敖丙静静地瞧着他,神色不动,只是抿唇不答,眼底流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只是催动神力让海水更狠更猛地向阿寅扑去,强悍灵力挟裹着巨浪破空而下,斥得旁人无法近身半步,阿寅简直气得发了狠,像被逼入绝境那样扭曲尖利地嘶喊着:“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情绪偏激之中心中陡然恨极,往昔与敖丙相处的片段走马灯一样闪现,只觉得那些温柔细语句句都是在骗他的。他愈加发了狠,掌中凝起强悍灵力,在敖丙毫不留情地催动铺天盖地的水墙对着他扑面罩下时,阿寅同样疯狂失控目眦俱裂,抬手对准敖丙的心口便劈去一道金色锋利的灵流! 那道灵流劈得又准又狠,只差一点点便尽数割断敖丙全部的心脉,敖丙向后踉跄倒退了两步,只来得及苦笑一声:“臭小子……”便再也止不住痛入骨髓的深重喘息,大片的鲜血瞬间顺着伤口狂涌而出。 而那万丈水墙堪堪要压住阿寅的时候却骤然凝成了冰,只是将阿寅结结实实地冻在了里面,结成了一座巍峨入云的冰山,冰山之中只露出了阿寅一颗头来。 敖丙又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仰头看了看天色,道了声:“还好,还来得及。” 阿寅劈他的这一掌,差点要了他的命,敖丙只觉得连走到阿寅旁边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都要耗干了他全部的心力,他摸了摸阿寅的头,看着他瞪着自己一脸仇恨的神色,轻轻叹息了一声,将一个平安符挂在了他露出的脖子上。 “我这个冰山虽然不如五指山,倒也可以勉强压得住你一会儿了……” 阿寅一偏头,直接将敖丙的手狠狠甩掉,不由得嘲讽道:“让我临死前还被压这么一会儿,你倒真会多此一举!” 敖丙摇了摇头,也不生气,只是将阿寅的头轻轻地揽在怀里,在他头顶上方语气温和地说道: “你父亲自幼时起便要被一个乾坤圈时时刻刻地压着,虽然我不知你具体身世到底为何,但见你也如此被封印起来,我怎么能猜不到半分……” 阿寅一愣,本来挣扎着的脑袋动作骤然一停,便默不作声地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去虚空之门看你时,我被那个长生云缠住了脚,虽然他唠唠叨叨的,将你爹爹烦进了殿中没有理会他,但他却告诉了我一件事。” 阿寅这才想起来,他爹爹进了殿将风火轮借了师公后,他娘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原来是被那个话痨的长生云给拖住了。 那朵只会废话连篇的云又能告诉他什么? 敖丙轻轻一笑,摸了摸阿寅脖子上带的这个护身符,只说道:“我担忧你早晚会和当年你爹爹一样,便和他说起了这个担忧,于是他便出了主意,给了我这个平安符。” 此时巨雷已经汇聚在了乌云的漩涡之中,眼看着便要直直地劈了下来,敖丙便又叹了口气道:“你如今造下了这许多杀孽,以后要自己亲手一点一点清还,一啄一饮,是为因果,万万不可心存侥幸。我护得下你这一次,往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嘴唇抖了抖,神色又黯然了下来:“若……若以后你见了你爹爹,让他也……也不要伤心,这千年万载,转眼即过,生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一生遇见他便已足够心满意足,你也劝他,不要让他再多生遗憾。” 阿寅听着敖丙仿佛交代遗言一样殷切嘱托,心中不由得一沉,渐渐冷静下来后撇了一眼自己的护身符,心如电转间不由得惊叫出声道:“你是要和我换命?!!!” 石破天惊! 愕然之下心中大震,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却又偏偏咬牙切齿故作凶狠:“谁稀罕跟你换命!谁要和你换命!我刚刚恨不得杀了你,你以为你替我死我就会改过?你做梦!你如果死了,我出去后照样会作恶,你如果不肯好好活着看着我,我立马杀百八十个人给你瞧,不信你就给我等着!” 敖丙拼尽全力地按住阿寅乱动的头,不停地拍着他的头顶安抚着他激烈的情绪。阿寅似乎想拼尽全力破开冰山,然后冰山之中处处封印着敖丙的神力,人在则灵流在,若是人亡,则灵流也会随之烟消云散,直到那时,阿寅才可破冰而出。 巨雷降临之际,只听敖丙轻声对他说道:“你聪明颖悟,只是欠缺通透的胸襟,故而只有报复的决心,却没有饶恕的肚量,这可不好。以后要多多学会体悟他人形格势襟的难处,若是有旁人负了我们的,也不必念着他的过恶,随他去罢。” 他又凝目向阿寅望去,神色之中极是温柔:“孩子,好好记得我的话吧……” 他话音一落,便立刻飞身而去,不顾身后阿寅撕心裂肺喊他停步的声音,兀自去了荒无人烟的境地,一道似能贯穿天地的巨雷朝着他狠狠地劈了下来,瞬间灼焦了他周身的血肉! 才一道巨雷而已,便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万劫不复,他咬紧牙关正准备迎着第二道巨雷的痛击时,一道红色光芒劈开天幕向他席裹了过来。 敖丙感觉到自己落在一个又热又软的怀抱里,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传入耳畔,似无奈,又似叹息: “让你在东海海底等我,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tbc—————————————— 第十三章 猝不及防被抱个满怀,敖丙便应声抬头看上去,正对上哪吒一双思虑深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瞳仁黢黑,眼神凌厉,目色滚烫,其中隐隐泛着暗红色,像是恣意炙烈的熔岩岩浆,在龟裂的板壳下冲撞迸出。 岩浆蔓延同样撞进了他的心里,又热又烫,烫得他全身都在发疼,却又意外地能让他在生死的顷刻之间格外安心。 他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头歪靠在哪吒的肩膀上,只轻声对着他喃喃着道:“你怎么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逆鳞处。此前咬破的伤口早就结痂愈合,然而哪吒用神识给他留下的标记却一直依附在那里,与他的血脉共生,只要哪吒魂魄不散,无论他去到哪里,哪吒都能准确地找到他。 大概是哪吒在千里之外的冥界感应到了他出了东海,也感应到了他此时正置身于濒临生死的境地,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催动周身的神力立刻往他所在的方向奔赴而来,结果刚一赶到就看到自己正站在荒丘之地历着天劫。一想到哪吒此时可能有的心境,敖丙便难免觉得有些心疼,然而心脉处断裂的伤口以及第一道天雷让他的神智已经逐渐开始模糊,于是他也只能徒劳地安慰着哪吒道:“我没事……” 哪吒只仍旧用那种沉沉的目光看着他,两条手臂紧紧地捞住他不肯说话,骤然之间一阵红光漫天,似血光乍起,哪吒身后烈焰腾空而过后幻化出六臂法相,一只手运起强悍灵力封住了敖丙受损严重的心脉,另一只手召唤出了火尖枪,封神前便已经化身为莲藕仙胎的哪吒以自身另外两条手臂化成七色宝莲,将敖丙团团护住,硬生生地替他扛下了第二道滚滚巨雷。 气压沉沉,风起云涌,头顶雷声“轰隆”一声响遍云霄。哪吒迅速运起周身灵流与足能毁天灭地的天雷相互抗衡,血肉焦灼后又缓慢地被重新修复,第二道天雷响彻过后,哪吒才将宝莲打开一点点缝隙,露出敖丙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他周身被悉心呵护得完好无损,心脉伤口被强劲的灵力封住后也没有继续扩大撕裂,心跳从微弱又逐渐重新有力地跳动,直到察觉敖丙呼吸似乎开始有了平稳的迹象后,哪吒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不顾周身被雷劈过后的剧痛,只咬着牙道:“你早就打算好替阿寅换命,居然一直瞒着我到现在?!” 敖丙紧闭着的眼睛微微一颤,然而浓浓的疲倦感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哪吒都不能够,只能无端去揣测着哪吒此时可能有的薄怒表情,将口气尽可能的放得平静:“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一天阿寅会死……或者是你去替他送死……不管什么原因,我也是亏欠了他百年的时间,今番此次,就当还了他的……” 叹了一口气,又求情一样地道:“你别生他的气,好不好?” “你还有心思替他求情?”哪吒咬牙切齿,抬头望了望马上就要降下的第三道巨雷,眉头紧紧皱起,只哼了一声:“等我收拾完他再来收拾你!” 敖丙忍俊不禁,“噗嗤”地笑出了一声,沉厚的困意不停地拉抻撕扯着他的神经,即使他拼尽全身的意志力也终究没能抵抗着住,在困意彻底涌上来把他拖进无尽的黑暗中之前,他闭着眼睛用脸蹭了蹭哪吒化身出来的七色宝莲莲瓣,说道:“哎,我好怕。” 话音刚落,敖丙便彻底地昏迷在莲心之中,哪吒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妥帖地用灵力将他周身护好,又将他包裹进宝莲中后,在第三道巨雷马上就要劈下来时,手中长枪幻化变长,骤然之间便放长数万倍,上可指天下可撼地,仿佛一根传说中足以撑天的巨龟之足,长枪枪尾在地上重重一磕,瞬间激得方圆百里狂风呼啸,地动山摇! 哪吒抱着敖丙立在巨雷苍云的天地之间,威灵赫赫,神色冷峻,他发出一声长喝,随着源源不绝的强悍神力响彻天地: “四值功曹,五方揭谛,五营神将,听吾号令!” 随着他一声贯彻云霄的召喝,一团一团泛着神光的祥云从四面八方极速向着哪吒的方向涌过来,乌压压的云头上立满了五营下的神兵神将,见到哪吒后均齐齐拱手,齐声道:“谨遵中坛元帅调令!” “尔等于五方之中立刻结起法力结界,为吾护法,不得让天雷伤及四周生灵性命!” 一声调令下去,趁着吞天之势的巨雷还没有彻底劈落,五营神将立刻纷纷按下云头赶向各自方向,按部就班落到法阵中后,众神将运起自己掌心灵力当空一击,灵光嘶嘶闪动,在哪吒的头顶上方迅速汇集成一点,结成结界后,随即朝着四面八方四散而开。 有了壁垒一样的结界后,哪吒便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将浩瀚神力尽数施展开来,混天绫随之暴涨,见风而长,化出金乌玉兔祥瑞之相,大片的红色布绫遮住了乌云密布的天色,足可以混沌日月星空,劈波斩浪,令天地倒悬! 巨响贯耳,可怖的巨雷声立时接踵而来,哪吒迎风而立,衣袍猎猎,火焰一样的灵力冲天而起,在法力结界与混天绫的助势下与天雷迎头对上,瞬间爆出耀目光芒,映的天地之间仿佛再无其他颜色,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日月晨昏似乎都已混淆破碎。 哪吒咬紧牙关,修匀手臂青筋直暴,手背筋脉俱现,几百道天雷转瞬即至,他拼尽全身灵力硬生生地挨道扛了过去,到了最后唇齿之间已沁出红色血渍,莲藕仙胎都开始破碎皲裂,现出裂痕。 哪吒冷着脸,将莲瓣中的敖丙又往自己的怀中裹了裹,剩余的周身灵力都萦绕围护在敖丙的七色宝莲之上,抬头望着依旧毫不停歇的巨雷滚滚,冷笑一声,正要硬接下一道天雷时,一张神力织成的金色巨网及时地护在了他的头顶上方。 他回过头,看着姗姗来迟瑞气千条的各路“救兵”,不是他天庭中的各路部下,就是他的至交好友,甚至托塔李天王带着他的两个哥哥将睡眼惺忪的太乙真人都一手拖了来,前来的诸位都是法力高强得道已久的神仙,此时见天雷余威不歇,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宝与灵力,众人齐心协力,亦是拼出全力为哪吒织就了一张金刚不坏的法力宝网。 领头的杨戬一边用灵力织着金刚网,一边对着哪吒露齿微笑道:“你在凡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在灌江口就感应到了,所以立刻上了天庭搬来了救兵,不然你还真想头铁自己硬刚过这波天劫?” 顿了一顿,看着哪吒仙胎都差点被劈碎的惨烈模样,又摇了摇头道:“看你吃一次瘪可真不容易,作为你的兄弟,在救你之前让我先笑完。” 哪吒咬牙呸出一口血沫,骂道:“滚你妈的。” 顿了一顿,又问向杨戬道:“阿寅呢?!” 杨戬说道:“哦,他又被重新封回去了,现在孙猴子在看着他,你大可以放心。他自己乱杀一气引来的天劫都被你们两口子扛走了,他自然没事。” 哪吒骤然松了一口气,收起了六臂法身,即使他周身已经显现出裂块疼痛侵入心肺,然而他双手依旧稳稳地打横抱着昏迷不醒的敖丙,将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在那里停顿了片刻,又吻了吻他的顶部发旋,明知道他听不见,却又忍不住轻声哄他道: “好了乖,没事了。” 敖丙毕竟是灵珠之体,一道天雷倒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只是差点被全部割断的心脉实在极难修补,幸亏哪吒及时赶到封住了他的伤口,才没让他当场气绝身亡。太乙真人自知此事来由全怪他一时疏忽,老着脸皮去求来了元始天尊,才将命悬一线的敖丙堪堪救了回来。 顺带修复了一下哪吒周身的伤势,幸好哪吒是莲藕化身,稍作休整之后,简直恢复神速。 敖丙醒来时已经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他刚刚轻颤了一下眼睫,缓缓地睁开眼睛,就听见太乙大叫一声:“醒了醒了,命劫过了!” 熟悉的掌心轻轻盖上他的额头,又为他输送了些灵力,让他困倦的神识得以清醒些许。敖丙微微偏过头来,正迎上哪吒与平日淡漠神情完全相反的温柔目光。 他的心顿时搏动如擂。 他哑着嗓子,想说点什么,可那些话却又都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喉咙,吞吐了半晌,只轻轻道了一句:“我做了个梦……” “梦见你对我说,没事了。” 太乙在一旁不解风情地立刻抢过敖丙的话茬道:“么得事,么得事,我给你算过了,你的命劫正好应在了这场天劫,你挨的第一道天劫应了剥皮剔骨之苦,心脉俱断应了身死魂消之兆,现在你命劫已过,再无忧患。” 敖丙静默了一瞬,抬起眼睛只望着哪吒道:“我的命劫,是不是与阿寅有关?” 事到如今,哪吒便也不需再瞒他,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于是便将百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敖丙本来想问,那你当日为何不与我商议再做打算,但又转念一想,想来哪吒实在太过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若是刚生下阿寅那阵,护着初生幼崽的心一旦上来,即使知道阿寅是自己的命劫,也无论如何不会同意骨肉分离这么多年。 但哪吒必定不会冒这个风险。 他做任何决断从来都是一瞬间的事,心性果决,傲性极重,再无给人任何回旋商议的余地。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地了解他? 所以,终究也舍不得怪他。 心头泛起密密的酸,却并不是为了自己,满心满意都只有一个哪吒。敖丙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掌覆在哪吒的手背上,柔声宽慰他道:“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无论是天地浩劫,还是命定生死。 你与我都已经扛过去了。 从此岁月安定,山河漫漫。 正心泛波澜之间,突然想起一事的敖丙不由得脱口而出道:“阿寅呢?!” 哪吒脸色蓦地一沉,声音冷淡道:“他好着呢。” 敖丙觑着哪吒的脸色,有些怀疑道:“真的?”复又跟着追问了一句:“那他人呢?” 太乙的目光向这两口子之间打量了一圈,只得干笑两声道:“娃……确实好着呢,就是现在还在床上养伤下不来床。” 敖丙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会?我记得我没怎么揍他啊,他怎么如此不经揍?” 哪吒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淡道:“我揍的。” 敖丙:“……” 调整了下姿势在床上躺平,敖丙紧盯着头顶上方的床帏,悠悠然地对着哪吒道:“你我用命护下的儿子,你回头就把他揍得四十九天都没下来床?” 哪吒懒散轻笑一声,挑起一侧眉毛道:“你还有闲心惦记他,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 俯下身子,手臂撑在敖丙的头顶上方两侧,将头悬停在敖丙的额头上方,看着敖丙一脸的无辜又茫然的样子,目光逐渐开始变得晦暗粘稠起来,暗示意味十足着道:“我可是说过,收拾完他,再来收拾你。” 被晾在一旁的太乙见此场景不由得哀叫一声,一边捂着快要被闪瞎的老眼,一边骂骂咧咧地退出房间,并顺手用法力给他们的房门上了一道结界锁,除非他们二人自己肯推门出来,否则谁都闯不进去。 徒儿,为师这可最后帮你一把,不过话说回来,光天化日之下,年轻人还是要懂得节制啊! 阿寅养伤养了三个月后,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了。 敖丙见到他时,他已经带回了封印在脖子手腕脚踝上的那五个太虚环,又重新变回了初遇时那个小小的稚嫩童子。然而他下凡这一趟,所造杀孽甚多,虽然引来的天雷死劫被他的父母扛了过去,但是因果循环,自己造得杀业终究是要他自己亲手偿还的。 因他已经拜入佛门,于是应得也是佛门的业果。如来对他降下箴言,令他在凡间轮回百世,尝遍人间八苦,磨砺出坚韧心性,善举千行,行善赎恶,等到他亲手洗净满手血腥后,才可以重新回归天道。 也想必,到了那时,这颗混元珠的本性应该可以荡涤尽暴虐戾气,唯余心性本真。 敖丙对此结果接受度倒是十分良好,在人间轮回百世,对于仙者不过数千年而已,百世行善后终得正果,这个结果已经比他所有的预想好的多很多。 只不过突然想起一事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对着身旁的哪吒说道:“他与佛有缘,是不是这一百世代代都要托成和尚了?” 哪吒不以为意地道:“应该是,怎么了?” 敖丙默了半晌,哭笑不得地道:“之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想,阿寅那么喜欢看小黄书却要世世代代托成和尚,确实有些残忍。” 哪吒一愣,声音骤然沉下去几分:“他爱看小黄书?” 敖丙:“呃……” 袖子一挥,强行转移话题道:“这有什么,我当年还喜欢看武侠话本,谁还没个业余爱好了。” 哪吒以掌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是,你当年打个海夜叉都非得逼着他管你叫少侠。” 敖丙只得掩面:“……往事休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若是有个人知道你全部的黑历史,你若不能杀了他,就只能嫁给他了。 敖丙仰头望天,觉得自己此时正应此言。 阿寅下凡转世的第一世,敖丙和哪吒送他至天庭直通达到地府的轮回道的云台,阿寅沉默着走在他们两个的前面,一路无话。 自从敖丙醒来后,阿寅便一直都是如今这样,沉默不肯多发一言,却也终究肯老实消停了下来,再也没有解开过太虚环的封印,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谁都不见,神色沉郁,不知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敖丙醒来后见过他几次,告知了他将要轮回百世历劫受罚,他也只是神色淡淡,没有异议,也毫无反应。 敖丙心中不忍,用手指轻轻揩着阿寅身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柔声问向他道:“可还疼么?” 阿寅只是摇了摇头。 敖丙神色黯然,垂下眼睛道:“你千万别怪你爹爹……” “我没有。”阿寅终于开口说了天劫之后的第一句话,似是不是很适应,他张了张口,努力发出了几个音节后,又转而神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他已经很是手下留情。” 说完这句话后便又抿紧了唇,将头撇向一边,再不肯多发一言。 敖丙只得在心中默叹。 他和哪吒送着阿寅走到云台之后,默默掐算了下时辰,是时候该通到下方地府报道。阿寅在通道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哪吒和敖丙重重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响头。 他长跪在那里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小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只听滴答几声,石板上氤氲出了几团泪痕。 敖丙愣了一下,就要上前去扶起他,却被哪吒伸手拦了下来;哪吒一贯冷峭的神色此时也不禁有些动容,却仍旧隐忍着,只低低地对着跪着的阿寅嘱咐了一句:“但行好事。” 阿寅死死地咬紧牙,忍住了一声将要溢出喉咙的哽咽,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二句话: “是,孩儿记住了。” 说罢,又对着哪吒敖丙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时,鼻梁上皱,眼眶微红,看着哪吒和敖丙,哑着嗓子说了第三句话: “爹娘多多保重。” 说罢,再无任何多一句的言语,坚决而起,纵身走下云台,直通抵达下界地府之中。 直到阿寅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敖丙也依旧对着阿寅消失的云台方向凝望了许久许久,直到哪吒从身后环抱住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哪吒贴着他的耳畔对他说道:“他这辈子的凡人寿数四十有三,眨眼功夫而已,你若是想他,亦可以偶尔去凡间远远看他一看,倒不用这么伤感。” 敖丙轻轻一笑道:“我想的倒不是这个。” 哪吒“嗯”了一声,没有搭腔,只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下去。 敖丙却又突然不肯说了,只望着这天界之中仙气缥缈云霓翻滚,其中有闪烁着的莹莹微光,美得动人却又显得冰冷无情。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贪恋着拦腰抱着他的手臂,这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与宁静,因它有数不尽的温柔亦有无可阻挡的力量。 他心中想的千言万语,也不过此刻与这个人并肩的点滴光阴。 他突然问向身后一直抱着他的哪吒道:“你呢,你又在想什么?” 哪吒磨蹭着他的耳垂,在那里亲亲咬咬,只含糊着说道:“我啊……”顿了顿,坏笑了一声,哑着嗓子在他耳旁轻轻诱哄他道:“我在想,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敖丙差点被这句话吓得跌下云头。 幸好被哪吒拦腰抱得死紧,才没有酿成这样的惨剧。敖丙不由得恼怒地啪啪地拍着他的手臂说道:“再弄出个混元珠来,这回你!还!想!塞!给!谁?!啊?!” 哪吒只慢悠悠着道:“这次不会,你只要信我就好。” “你说不会就不会?” “你要现在就试试?” “当然不……哪吒!你给我松手,唔……” 远处,旭日东起映照在云头,万丈光芒之中,天色终于开始慢慢放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