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天若有情之忘记他 作者:vivasugar 文案 我想写的是一个关于寻找和守护的故事。 二十八年的分离,隐忍的爱与等待。 他为他搭上一切,却要他“不要再来找我”; 他为他忘记了生死,却唯独不能忘记他。 我喜欢这个寻人的过程, 深陷于即将失忆执念中的寻找者, 和用自己方式保护对方的守护者, 兜兜转转,但爱从未离场。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nüè恋情深 港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Julian,华港生 ┃ 配角:阿标 ┃ 其它:天若有情同人小说,兄弟年下,黑道总裁爱上警察卧底 ================== ☆、第一章 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那,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声,究竟你要找的是一个什么人?亲人,爱人?朋友?仇人?恩人?” “都是。” 故事前情 1989年,警方破获了一个制作□□,贩卖军火和运毒的跨国犯罪集团,在最后的收网行动中,集团首脑中枪落水,下落不明。 --------------------------------------------------------------------------------------------------------------------------------------- 故事时间:2017年6月, 地点:香港。 --------------------------------------------------------------------------------------------------------------------------------------- 引子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面前的男人把双手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求。 “寻人”?李文有些探询地问,“是不是应该。。。先去报社登寻人启事?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我就不用来找你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香港,也不知道他还叫不叫这个名字。我更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我。” 李文心里的好奇心增大到了极点,“那,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声,究竟你要找的是一个什么人?亲人,爱人?朋友?仇人?恩人?” “都是。” --------------------------------------------------------------------------------------------------------------------------------------- 第一章 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这男人是在傍晚时分出现的,当时整层楼已经没有人声,李文在再三确认今天电话有没有坏掉之后,准备下班。 电话已经连续一个礼拜没有响过了,甚至连催缴房租水电的电话都没有一个,这真是见了鬼。再这样下去,他可能就要拆下“明星大侦探事务所”的牌子,卷铺盖走人了。 眼看时钟指向七点半,“啊!又是一事无成的一天,”李文把桌上一摊文件哗啦啦全部收进抽屉,这时消失了半天的阿花——阿花是他的女助手——突然出现在桌前,一边喘一边指着外边:“阿福,有,有人。。。有人找你。”李文从座位上弹起跑到门口,已过下班高峰期的楼梯间空无一人,身后响起阿花肆无忌惮的大笑。明白到被耍,他回头将手中的文件袋向阿花丢了过去,恨恨说:“说了多少次叫我福尔摩斯,不是阿福!”阿花也毫不示弱扔过一个茶杯:“你不是也叫我阿花不叫我华生!”李文左手一把接住杯子,“我扔文件你扔茶杯,真是最毒妇人心!”话音未落,阿花已经扔出第二个杯子,李文右手刚刚接住,第三个杯子带着风声又飞了过来,眼看杯子就要落地开花,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这里就是明星大侦探事务所?”。 很好听的声音,gān净低沉,又有种奇特的清澈感,听得人心里一阵清凉。 飞出去的茶杯并没落地,而是接在了一个男人手里,男人站在门前,低头垂眼看着门上金属铭牌,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轻声发问。 没人回答,阿花和李文都觉得有些讪讪。这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看不出年纪,也许在三十七八到四十岁之间,穿着件烟灰色的衬衫,头发很长,随意地散落在肩上,长发的男人大多有颓唐落拓气息,但他偏偏身姿挺拔,英气bī人。 虽然身为男性,李文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李文连忙搓了搓手,说:“是,请问先生有什么事? 男人放下手里的茶杯,伸出另一只手,手里一张卡片,赫然写着“明星大侦探事务所”。 李文接过卡片,“这确实是我们所的名片。” 男人微笑着抬起眼来,他的眸子颜色浅淡,是一种琥珀般的色泽,“不记得了?三天前,我们坐过同一班飞机。” 阿花站在边上已经花痴了半天,“三天前?你们早就见过面啊?” “可是,我没印象我给过你名片啊。” “不,名片是你包里掉出来,我捡到的。” ------------------------------------------------------------------------------------------------------------------------------------------------------- 时间回到三天前,也就是2017年6月4日的早晨,阿姆斯特丹飞往香港的KL887航班上。 “嘭~”随着一声巨响,在飞机的剧烈颠簸中w睁开眼睛,看见头顶打开的行李舱门正在噼里啪啦往下掉行李,两个大概是没系安全带的女人撞上了飞机顶部之后从空中尖叫着跌落,空姐正在向大家广播,“各位旅客,飞机遇到了空中气流,暂时不能降落,请大家系好安全带,在座位上耐心等待。”前面商务舱过道上躺着两个头上流血的人,一个长头发,大概是医生的男人正蹲着给他们处理伤口,而过道上那个正向着机头方向滑去的灰色的双肩包。。。看着实在眼熟,w抬头看了空空的行李舱,果然是自己的行李飞出去了。“shit “他暗骂了一声,虽然机身还在晃动,但是一想到包里那么重要的东西,他还是决定冒一下险,他解开安全带,用手抓着座椅扶手,开始一点一点接近滑行中的行李,机舱里的气氛颇为混乱,尖叫声,咒骂声,孩童的哭闹声此起彼伏,他的手刚碰到包的背带,突然飞机向前一个俯冲,人和包都迅速地滑向机头,直到撞到商务舱过道上蹲着照看伤员的男人之后才停了下来,包的夹袋拉链拉开,里面的名片,签字笔,便签纸散落一地——还好,最重要的东西没有掉出来——李文暗自庆幸着翻身爬起,一边捡起包里掉出来的零碎东西,一边向被他撞到的男人连声道歉。此时广播传来空中小姐稳定清晰的声音,“各位旅客,本架客机将于十五分钟以后降落香港国际机场,请大家将安全带系好。。。。。” 谢天谢地,危机总算解除了。他抱着背包靠在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 --------------------------------------------------------------------------------------------------------------------------------------- 很明显,男人捡到了他的名片,然后寻着地址找来了。 究竟什么人会拿着在飞机上捡到的名片来找人呢? “我姓鲁,不过我不喜欢人叫我鲁生,你可以叫我Mr.Lo或者Julian。”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靠谱,但不管怎么样,这是这两个月来第一宗案子,他还是很想接下来。 更何况,Mr.Lo说了,“钱不是问题。” --------------------------------------------------------------------------------------------------------------------------------------- “那么好吧,鲁生哦不,Mr.Lo, ”李文拿出纸和笔,“我们先了解一下他的基本情况吧,名字?” “他姓华,华-港-生,”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在香港出生的,哦,他还有个名字叫叶成贵,也有可能叫其他名字,但我知道的是这两个。” ““华-港-生,”李文边写边想,全香港七百多万人口,叫港生的可能得有几万,华港生?也有几百个吧,要在这么大的城市找一个港生,还真是个棘手的事情。 “那么,你有没有他的。。。照片?” 男人打开钱夹,很小心地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是几个正在举杯饮酒的人,最靠近镜头是一个戴着金丝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眉目异常清隽,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向脑后,虽然看起来非常年轻,却有一股凌厉的气势。 “这是……你?” “是不是不太像?” 真是奇怪,明明是差不多的眉眼,与眼前的男人却不似一个人。眼前这人看起来眼神纯良,照片中的男子却冷酷锐利如刀锋。 “的确不太像,你现在。。。” “我现在看起来脾气很好是不是?”男人笑了,他的笑容很好看,温暖而又平和,不带一丝火气,“可是三十年前,我的脾气并不好。” 他指了指照片,“但是他很好。” 他指着的男子就站在三十年前他的身边,在微微泛huáng的照片里,偏过头看着他。他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眉,头发下是漆黑的眼睛,眼神gān净,气质温润,如果不是异常高挺的鼻梁让他的侧脸看起来有着峻峭的轮廓,这可能是一张比女孩子还要柔美的脸。 “他是一个温柔的人,非常非常……温柔。” 是,他一直都那么温柔,除了……被激怒的时候。 ☆、诀别 第二章诀别 1989年3月3日,白沙湾码头。 岸上是正在向这边集结的全副武装的警察,身后是茫茫大海,他的船还未离岸,此起彼伏的信号声,正通知着水警尽快赶来,要和岸上的警察拉出一个合围的天罗地网。 他的视线缓慢地扫过对岸的人群,甲板上纷乱的缆绳,翻着白色泡沫的水面,最后定定看向对面的人。还是那张俊秀柔美的脸,还是那双令他沉迷的眉眼——他曾经一寸一寸抚摸过,并记在了骨子里——此刻却满脸满目的焦急,连额角都渗出了汗,“Julian,你听我说,你放下枪,放下枪跟我走,好吗?” “跟你走?你能带我去哪里?坐牢吗?” 他看着他,唇边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一只手便去解外衣的扣子,一颗,两颗……对面的男人瞳孔突然收缩,语气里充满了惊惶:“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脱掉了你给我穿的防弹衣对吗?” “我说过,我不会坐牢的,没有人可以活着抓到我。” 他指了指对岸,“等一下,只要我举起枪,对面的警察就会一起开火。” “记住,你是卧底,你的任务是抓我,不是救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有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才能感觉出轻微的颤抖。 “Julian!”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再看他,转头看着岸上越来越多的警察,眼神渐渐变冷。他举起了枪。 子弹没有出膛,但对岸已经开火,他能听到子弹擦过耳边的呼啸声,能感觉到胸腹部滚烫的烧灼感,他眼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对面的人向他扑过来,抱住了他。 在密集的枪声中,他和他一起落入了冰冷的海水。 被海水淹没头顶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整个人都在变轻,像一片羽毛,飘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不是嘛。”他喃喃说道。 ☆、记住我的名字 黑暗中他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体内,四周漆黑一片,浑身却被温暖包裹,身体随着什么在轻轻晃动,耳边也似有轻柔的呢喃声,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在如同摇篮一般温柔的节奏里,他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Julian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是船舱的天花板,他刚要抬头起身,胸口的一阵剧痛让他又躺了下去,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胸膛缠满了纱布,隐约可以看到纱布下渗出的红色。 这是哪?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他用力摇了摇头,在脑海里搜索着最后的记忆。 “这是去荷兰的船,老板。”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有人好像知晓他心底的疑问,直接回答了他。 解答他疑问的男人坐在对面,正在用水果刀削一个梨,他看起来很年轻,面容清秀,似曾相识,却不是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他呢?那个在最后时刻扑过来保护了自己的人呢? 他曾经处心积虑地接近他,真真假假地关心他,怒气冲冲地对他动粗,跌跌撞撞地从他身边跑掉,他曾经在他绝望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离去,最后关头却又回来,站在他面前。 他好像又看见了他雾气笼罩的黑色眼睛,眼里闪动着泪光,他说:“Julian,跟我走。” “你到底有没有对我真心过?”他想问。 纵然一动不动,心口还是有种撕裂般的疼痛,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前什么也没有,没有他的眼睛,也没有人要带他走。 “贵哥说,要我把你平安送到荷兰,老板。”说完以后,这人继续沉默。 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个新人,名叫小七,木讷寡言,一天也说不过几句话。他只跟着阿贵,对他言听计从。 船舱里一片寂静,只有海làng拍打舷窗的声音和海面上水鸟的鸣叫,他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连气也出不顺。 “他......”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gān涩而嘶哑,“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有。” ------------------------------------------------------------------------------------------ “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欠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要好好活下去。” “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见你的。” 说完这两句话,华港生走出了船舱,身后传来小七犹疑的声音,“贵哥……”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他扬起左臂,摆了摆手,没有回头,走下了船。 他知道,如果他现在不走,一旦Julian醒来,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 整整三天,Julian一直在发烧,他的身体滚烫,呼吸急促,断续发出微弱的□□,他整夜整夜地守在他的身旁,看着他眉头深锁,牙关紧咬,便忍不住要用手去为他抚平,当他的手触到他额头,他便突然平静下来,呼吸也变得沉稳绵长,他挪动着毛茸茸的脑袋,把脸整个埋进他的掌心,睡得像一只猫一般,让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恐惊醒了他。在这一刻,这个一直高傲冷漠,不可一世的男人,是这样的柔软而脆弱,他平时总是一丝不乱的头发蓬松地散落下来遮住了额头,更显得一张脸只得巴掌大小,失血使得他脸色异常苍白,连嘴唇也淡得没了血色,他就那么静静地蜷缩着,像个孩子,让他的心里生出了满满的疼惜。 那天他抱着他疯了一样冲进诊所时,他也是那么安静地蜷缩在他的怀里,他能感觉到他在一点一点失去温度,这感觉几乎让他崩溃。他不清楚这种孽债一般的情感是从何时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能让他死。他希望他好好活着,哪怕自己下地狱。 落水之后,他抱着他游到了附近一艘倒扣的旧船下面,而小七从船舷的另一侧出去,吸引了大部分的警力,使得他们可以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不会留下的地方停留到天黑,趁着夜色逃离了码头。 船舱下不过是半个小时,但他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Julian一直在发抖,身体越来越冷,他紧紧抱住他,心里害怕得要命。 “Julian,Julian,Julian。”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你不要睡着,你听我说话,你不要死,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 曾几何时,他那样要求他,“叫我的名字。” 他紧闭嘴唇,转过头去。 “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低哑,已经带上了乞求的意味,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崩塌,却依然倔qiáng地保持了沉默。 直到最后,他喘息着把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听见他在耳边用呓语般的声音说:“记住我的名字,Julian。” “Julian,Julian,Julian。” ------------------------------------------------------------------------------------------ 此刻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他的温度,恍惚间觉得俩人已在一起度过了漫长岁月,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他死了,他将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赴死。 他在chuáng边跪下来,把脸贴在枕上,挨着他的头,过了许久许久。 到第三天晚上,Julian 的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医生说状态已经稳定,香港也终究不能久留,他便找到了之前联系好的船主,将他送上了船。 目送着船消失在夜幕里,他在岸边伫立了很久,直到咸腥的海风chuī得他打了个冷颤,才发现自己的外套留在了船上。 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看着天色渐渐破晓。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未完待续) ☆、我不记得了 1989年3月7日。西九龙油麻地警署。 屋外走廊上有嘈杂的人声,屋内却一片静默,只听得墙上挂钟指针嗒嗒走动,更衬得屋内的两个人之间气氛莫名沉闷。 “这便是你最后的答复?” “是的,李sir。” “我可以告诉你,这次的行动非常之成功,我们从源头到终端,彻底摧毁了这个犯罪集团的整条链,这得益于你提供的情报够详细够准确,这个案子,你的功劳最大,我之前应承你的条件依然生效,但是,”对面的男人把手里的文件扔到桌面,“你这样,我没办法写报告。” “我们有必要知道消失的三天你去了哪里,而你给出的答案是不记得。” “是,李sir。” “那么与你一同落水的人呢?你是不是杀了他?” “……” “是,我知道你和他之间有私人恩怨,他bī死了你女朋友,还对你……”他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沉默半响,才沉声道:“但你要记得,你是个警察”。 “我不记得了,李sir。” 是不记得整件事,还是不记得自己是个警察?他没有说明。他说来说去,反反复复只得这句话。 “哪怕你告诉我你落水之后昏迷了三天,只要找得到证人可证明,这份报告就很好写了。” “sorry,sir。” 说完这句,他面无表情,慢慢站了起来,正要抬手敬礼,便突然倒了下去。 --------------------------------------------------------------------------------------------- 华港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有多久,他只记得他站起身时已接近薄暮时分,睁开眼时,窗外却依旧是huáng昏景象,他转了转头,支起身来,便听到耳边有个柔和女声轻轻问他:“你感觉怎样?” 他没有回答,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周,满目都是是肃穆的白,便问道:“我睡了多久?” 那声音答道:“一天一夜。” ---------------------------------------------------------------------------------------------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他抬起眼,见门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栗色长发垂肩,穿一套灰粉色西装与白衬衫,她细眉长眼,长得不算惊艳的美,却有一种令人舒心的宁静感觉。 “你好,我是心理咨询师,梁安琪。” 敲门之前,梁安琪其实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她斜靠在门侧,静静观察着屋内的年轻男人,落日的余晖自窗外投she进来笼罩着他,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huáng色,他侧面的轮廓冷峻,与他正面的柔美面容,似乎是两副面貌,他皮肤白皙,jiāo叠放在被单外的双手更是白得透明,简直不像一个男子所有——他的所有资料她都看过数遍,早已烂熟于心,但对这个人,她却并没把握说了解。 警校的优等生,却莫名其妙被亲人所累,前途黯淡;做得卧底,又遇到这般景况,也算家破人亡了,经历如此种种,普通人怕是早已崩溃,而他如今这异乎寻常的平静,反倒更加令人觉得不安。 命运大手将他翻来弄去不断煎熬,他似乎已经不再有痛感,也不再有反应。 --------------------------------------------------------------------------------------------- 上司跟华港生说到建议心理医生对他进行心理gān预时,他并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只是默默听完,轻轻答了一个“好”字。 之后他十分努力地吃饭,休息,顺从地吃下医生开的药物,在晚上服用镇静剂入睡。一连三天,他的jīng神状态似乎好多了,却始终默然无语,不和任何人jiāo谈。 大部分时候,他就一个人静静坐着,目光看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 直到第四天,看到梁安琪进来,他也只是礼貌性地点一点头,再无多话。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为了打破尴尬,梁安琪笑了笑,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他给出了一个拒绝回答的姿态。 贫民区长大的男孩子,生得清秀白净,除了教人觉得看起来更好欺负之外,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 “从来没有?”她从他的反应中读出了抗拒和否认,不禁轻微挑眉,这倒有些意外,香港的女孩子都这么矜持吗? 华港生抿了抿嘴,垂下双目,仿若入定。 他在骗人。即使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曾经有一个人,在他耳边说过,你真好看。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就伏在他颈侧,用牙齿轻咬着他的耳垂。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丝奇特的魅惑气息,让他脸红心跳,却又沉浸其中,迷不知返。 这曾是让他又羞又恼,不愿提及的经历,但是被她一问,那些被他封印锁死在意识深处的记忆,便像投入了石子的湖水,涟漪再也不能平复。那摩挲过他皮肤的灵活手指,喷洒在他耳畔颈间的炙热呼吸,那遍布周身绵密如急雨的亲吻,逐寸逐寸轻轻的啃噬,忘形的缠绕与jiāo叠,难以名状的颤栗与快感,所有他愿意或不愿意记得的,都在这刻一一涌现,愈来愈清晰,这感觉太过真切,也太令人绝望,只是一想起,全身皮肤便起了一层轻微的战栗,还好此时屋内光线昏暗——他不肯开灯,护士也只能由他——梁安琪没能发现,他的脸已经从眉梢红到了耳根。 梁安琪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他双目低垂,面上表情无从探询,只能见到眼睫在急速颤动,却不知他心里是掀过了怎样的惊涛骇làng。 ——“我希望,你能把我当做你的朋友。” ——“我希望可以帮助到你。” (未完待续) ☆、寻人 “一共有港生2609个,华港生223个,叶成贵176个,我们这周下来已经打了354个电话,走访了23个,现在基本上都可以排除……我说,为什么不直接找媒体?Mr.Lo都说了钱不是问题啊。”阿花从一大堆文书里抬起头来,问道。 “但是你别忘了,华港生最后说的是,不要再来找我。他若存心不要见他,大张旗鼓的广而告之只会让他藏得更深。”李文耸了耸肩,说道。 “至于钱不是问题的Mr.Lo,他昨天还问我可否在香港所有大报和网站头条登载寻人启事,可以先登一个月。” “一个月那他可是真有钱。”阿花瞪大了眼睛。 李文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他有钱是他的事,我们要帮客户做的事是如何高效率地找到人,而不是怎么帮他花钱。”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笑,“况且我觉得这位Mr.Lo花钱根本无需人帮忙,除了报纸和网站,昨天他还咨询了铜锣湾,维多利亚港和中环的大厦LED广告屏,要不是香港政府不可能同意,我看他能在港府大楼上打寻人广告。” 阿花有些迟疑地问:“你说,他这么不把钱当钱……不会是黑帮的吧” “开什么玩笑现在都2017年了,还有什么黑帮,黑社会都开始转型卖奶粉了……“说到这,李文突然停住,开始在在电脑前一顿猛敲,“你还记得不记得,Mr.Lo让我们去帮他问的那个房子” “啊,你说湾仔的那间高层公寓?昨天我们不是去找了房产经纪,他说这房子租约尚有半年,他会帮我们联系房主以及租户,确认是否可以出售,房主已经移民, 租户就在香港,但前日出国了,都要过两日才能答复。” “对,我查过,这套房子曾经是华夏集团名下产业,二十八年前因华夏那桩案子,这间房子也被查封,一年后通过法院拍卖由现在的业主买下,但业主之后便移民加国,这间公寓从未住过。” 要移民的人一般都是处理掉在香港的房子,什么人会明明要移民还买下一套不会来住的房子呢?这一点确实令人费解。 这个原因大概只有房主自己知道了。 “那么此刻呢,我们先去拜访一下第167号叶成贵,就目前来看,他的年龄资料数据还是很接近被寻者情况的。” “贸然去拜访陌生人是侵犯隐私权的,阿福。”阿花板起脸提醒他。 “如果所有事情都按规章程序一步步来,还需要找我们做什么,他不如去找红十字会。”李文起身收拾好东西,扮了个鬼脸。“走吧,我们可以假扮福利署或者煤气公司的人。” 走在路上,阿花好像想起来什么,问道: “你认为这房子的业主可疑?“。 李文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我们在看华夏集团的资料时候……你还记得华夏集团曾经的董事长叫什么名字么?” “好像是……姓鲁。” “Mr.Lo?”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面面相觑。 Mr.Lo绝不是一个拿着飞机上捡来的名片就可以随随便便托付别人事情的人。 在他找来之前,明星侦探社虽然没有破过什么案子,但寻人的本事却是业内有口碑的。他应该早就知道。 “李文有一个狗鼻子。”大家都这么说。 但在走进那屋子之后,他觉得连自己的鼻子都失灵了。 屋子里有一股多年不见阳光的cháo湿气息,空间狭窄而bī仄,堆满杂物,几乎无处落脚,他们拜访的167号叶成贵坐在轮椅上,脸如刀削,面无表情,与照片上的男子并无相似之处。 “香港政府就是这样咯,毫无效率可言……”在听说他们是福利署来人之后,男人便一直在向他们抱怨,阿花倒是颇有耐心,边听边在本上记录,煞有介事,待到他中间歇得一口气,阿花突然道:“叶先生,我们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室内yīn冷,室外阳光却颇为热烈,三人沿着一个人工湖环绕而行,这男人出得屋来,似乎心情大好,不再抱怨,中间甚至还跟他们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俩人离开那里,半晌无言,李文忽道:“我见你在他柜子上偷偷留下钱。”“嗯。” “阿花,你虽然脾气坏又呱噪,还平胸,良心却是不错。”李文说道,表情颇为真诚。 阿花看向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到了约定去看房子的日期,李文和阿花一早直接去了Mr.Lo住的酒店,原本以为要等得片刻,却一进大堂就见到了坐在休息区的的Mr.Lo。 他的确是个耀眼夺目的人,即便只是不出声在那里随意坐着,简单的白衫黑裤,也依然是整个大堂内最吸引目光的所在。。 香港的六月已经开始有些闷热,他的衬衫扣子却扣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不像是去看房子,倒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酒会。 ☆、旧居 走进房间的一刹那,他的身体有片刻的僵滞。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墙上的挂画,壁纸的颜色,家具摆放的位置,沙发上的靠垫,橱柜中的花瓶,甚至连桌几上放置的烟缸都一般无二,恍若廿八年时日从未经过,一切又回到那个新年的早上,自己就站在那里,dòng若观火地看着那个人对他qiáng作镇定地笑, “这么早啊,老板。” 看着他掩饰不住的慌乱,他眼中便带上了笑意,仿佛猫鼠游戏中的那只猫,好整以暇地眯着眼,看自己掌下的猎物如何表演。 最后谁是谁的猎物? 阿贵,阿贵。 他的笑,他的泪,他的愤怒,他的惊惶,他的机敏,他的笨拙。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天真,他对他表示出的关心。 他做的每一件事,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说话。 那些蹩脚的谎话。 阿贵,阿贵。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高明的撒谎者,但眼中却总有孩子一般的懵懂。 他是卧底,是那个来要他命的人。他将摧毁他建立的王国,剥夺他多年的心血,送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心里明明知道得这样清楚,可悲的是,他竟然对他无计可施。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他第一次手抖得连枪都拿不住。 他叫他站住,声嘶力竭。 他终于转身回头,神情漠然。 “开枪。”他的眼睛是那样深不见底,“开枪啊。” 他在挑衅他吗? 这不是他的阿贵。阿贵不会不理他,阿贵不会丢下他,阿贵是那个为他挡刀的人,阿贵是那个在他胃疼的时候帮他拿一杯牛奶的人。 可是他的脸上为什么还会有泪?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泪的温度,他的眼泪滴在他心上,温热却又锐利,一直穿透到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他自以为冷酷狠厉,杀伐果决,在他面前却全然失却了力气,他花光心机,百般纠缠,最后还是落得一败涂地。 而他终究还是舍不下他。 他曾是他生命中唯一明亮的那道光,是他在异国他乡一个人活下去的依据。 “Mr.Lo”身后有人在叫他。 他定了定神,好像突然自梦中惊醒过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天气太热。” 房产经纪连忙打开屋内冷气,开始向大家介绍这间屋子,无非是huáng金地段,南北通透,户型正气,风水绝佳,环境优雅,jiāo通便利,买到即是赚到…… 他却似乎对此充耳不闻,只慢慢走向前去,一直走到酒柜前,拿出了一瓶酒,细细地端详。 正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口味。 -------------------------------------------------------------------------- “Mr.Lo不喜吃熟蛋,一定要小火水煮,不可超过六分钟;Mr.Lo牛排只吃五分熟,咖啡要少奶走糖;Mr.Lo爱吃烤土豆,烤的时候要涂huáng油,加迷迭香与黑胡椒碎;Mr.Lo不吃有刺的鱼,记得要选鱼腩;Mr.Lo钟意饮纯麦Whisisy与白兰地(牌子他有另外给我写在卡片上),但伤好之前一滴也不能让他喝;Mr.Lo讨厌甜菜,爱喝牛尾汤,只是胡椒不可放得太多;Mr.Lo胃不好,切忌冷硬,须监督他定时进餐,每日一个苹果,早晚一杯热奶……” 听得小七一口气背完,他摸了摸下巴,笑道:“估不到你记性还不错。” 小七苦着脸道,“贵哥临走教了我足足五十多遍,再笨也记住了。” “贵哥说,老板从小叫人侍候惯了,自己不会照顾自己,要我好好照看,尤其小心你的胃。” 阿贵,阿贵。 “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见你的。”既说得出那样绝情的话,又要这般碎碎念叮嘱他人,生恐照顾不好他。 他还记得那天在船上,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柔声说道:“Julian,放下枪,跟我走。” 他看着他,湿润的眼睛里全是央求,“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你先跟我离开这里,好吗?” 那天他若是跟他走了呢? ------------------------------------------------------------------------------------------ 那房产经纪犹在喋喋不休,眼见Mr.Lo神情似乎完全没在听,李文便找了个机会截住经纪的话头,直接向他问询业主及租户态度。经纪拿出一份协议,说是业主所签,全权委托租户与经纪替自己代办。听到这里,大家都有些讶然,竟有业主全权委托租户卖房,这租户是何许人也? “这间屋子当日出租之时便有条件:屋内任何物品不许变动,自1991年起,便一直只有一个租户,已经租了廿余年。” 听到此处,李文忽见Mr.Lo目光闪动,两眼放出灼人光亮,问道:“租房的可是一位姓华的先生?” 他声音急切,透出热望与希冀。 那房产经纪被他眼神吓了一跳,神色有些古怪地道:“不,是一位姓梁的小姐。”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究竟是分开了28年还是20年,还是有点纠结,我对他们好像太狠了,要不要让他们分别么久呢? ☆、睡美人 “你好,港生。“梁安琪站在门口,以手指轻轻敲门。 华港生回头见到她,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你好,安琪。” 他笑起来左边唇角有个小小的梨涡,真是可爱。 时间已经到了10月,港生的状态比预期中要好,他虽仍然寡言少语,但已经愿意对她的话作出相应的回应。 他愿意给出更多表情,眨眼,皱眉,点头,摇头,简单的回答,不似早前对她那般漠然无视。 今天,他甚至可以微笑着对她打招呼。 早期的疗程每周五次,她每日与他谈话一个钟,但都是她在说,而他就如她第一天所见那样,双眼低垂,静默如谜。 她有时候说着会突然停下来,定睛看他的脸。这么标致的一个男子,如同大理石雕像一般jīng美的轮廓。 而他的静默也如同雕像。 熟悉之后,她促狭地叫他睡美人。“港生,港生,你可是需要一个王子来吻醒你?” 他抬起眼帘,睫毛下黑色的眼珠转了一轮,便怔怔地看向前去,看向她所不知道的远方。 更多时候,他听若不闻,仿佛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上。 8月中的一天,梁安琪在傍晚时分走进病房。 “港生,你好吗?”他如平时一般沉默。 她又道,“今天是我生日。我24岁的生日。” “今天我父母正式离婚。” 她捧出一个小小纸盒,“我自己买了蛋糕,港生,你愿意陪我一起过生日吗?” 屋内光线渐暗,黑暗中,她听得见他均匀的呼吸声,舒缓而平静,犹如夏日的晚风。她点燃蜡烛,昏huáng的光线映照着他脸庞,他石像一样脸上有了些许暖意。 “我的父母,都是极好的演员,金像奖欠他们影帝影后各一个。他们从我少时便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但不管背地里如何剑拔弩张,到了公众场合,都是琴瑟和谐模样,在镜头前相敬如宾,在我面前父慈母爱,只当我毫不知情。” “十二岁那年,他们便送我去英国念书,想是已经厌了天天在我面前上演恩爱夫妻戏码。人前做戏已经不易,回到家中对住我还要继续,我都替他们辛苦。” “其实我要庆幸,他们终于放对方一条生路。” “......” “你看,我已经和你说了5个月的话,从我小一第一次被男生捉弄说到大学时骑机车追我的苏格兰男人,可是你都什么也没跟我说过。” “是什么样的打击让你选择消除记忆,摈弃知觉,做一个与世隔绝的人呢?” “可是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这样无知无觉,真是最佳的逃避方法,我都想同你一样呢。”梁安琪将双手覆在面上,眼泪不觉流了下来。 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递出一方棉麻手帕。她说了声“谢谢”,接过手帕拭泪,然后突然像感觉到了什么。 “港生?” 又是一个新年夜。闹市之中,灯影憧憧。 港生坐在露台上,安静地望向街面。这城市并不会因为谁的离开有什么不同,马照跑,舞照跳,维多利亚港的夜色永远这般美丽。 时间居然那么快,一年已经过去了。 有人在身后轻轻敲门,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安琪敲门的声音节奏都与别人不同,她喜欢将五指聚拢,以指尖轻叩。三下,再三下。 “你好,港生。我想邀请你一同跨年。” 他笑道:“那么我非常荣幸。” 他仍然处在放大假阶段,保证每周要有两次治疗,但自由行动已经无碍。 街上人cháo汹涌,霓虹竞艳,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走停停,一个卖玫瑰的小女孩一路跟住他们纠缠,“先生,买一支花吧。”安琪正要拒绝,港生回头看了看那女孩,她只穿了一件单薄外套,鼻尖被风chuī得通红,手中玫瑰已经有一些凋敝的气色,实在不是太好的卖相。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有多少花?” 梁安琪抱住一大束半蔫的玫瑰,笑道,“港生,你真是个大善人。” “但这是我收到最好的新年礼物。谢谢你。” 临近午夜,四周人似乎越来越多,人群中传来读秒的声音,那声音如cháo水般一层一层逐渐扩大,汇聚,终于在最高点爆发出惊人的声làng。 “……六,五,四,三,二……” 在零点钟声响起的那一瞬,他抬头望向夜空,璀璨的烟花朵朵绽开,灿若星辰,漫天撒落。 Julian ,新年快乐。 ☆、狭路相逢 “今日事项之一:联络梁小姐,约定与Mr.Lo见面时间,商谈购房事宜;事项之二:帮Mr.Lo买一部手提电话;事项之三……咦?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变成Mr.Lo的秘书了?”阿花嘴里咬着一支笔,回头问道。 正在看电脑的李文白了她一眼,“你想得倒美。” Mr.Lo坐在Le Café de Jol Robuchon临窗的位置,窗外是雾气蒙蒙的维多利亚港,他手里把玩着一个薄壳金表,不时打开,又关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梁小姐还没出现。 如果是从前,他早已起身离去,一分钟都不会多做停留。 以前的Julian从不等人。 但他已不是从前的他,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漫长的岁月教会了他什么是等待。 何况,对于那个人,他一向很有耐心。 一想起“那个人”,他就忍不住向上勾起了唇角。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几乎是跳跃着走进他的办公室,欢欣的样子像一只小鹿,眼神温柔,笑容天真。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他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 阿贵,阿贵。 他有一双带着cháo湿雾气的黑色眼睛,这双眼睛使得他在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忧郁之中。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向他走了过去。 这该死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喜欢环绕着他打量他,用目光一寸一寸蚕食他,从头到脚。只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低垂了眼,才自他身边走开。 他喜欢捉弄他刁难他,打电话把他叫来只为了得意洋洋地揭他底,这幼稚的行为实在不像是他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做的,但是他喜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只要一想到他,他的心情就莫名欢喜起来,像三月的露台,洒满了细碎金色阳光。 但他弄丢了他。 他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自己不停地打开一个又一个房间的门,寻找他,而那些房间就像永无止境的俄罗斯套娃,他一直找到jīng疲力竭,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 这个梦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相比之下,这一点等待的时间又算什么呢。 一个黑衣的女人出现在楼梯转角处,她不仅一身黑衣,鞋子、手袋和帽子也是黑色的,黑色圆帽下带着黑色的面网,妆扮得像一个三十年代的寡妇。 她看起来神情有些凄楚,这使他放弃了提醒她迟到这件事,而是温和地叫来了服务生,为她点餐,甚至很贴心向她推荐。 “梁小姐,这家的哈密瓜云泥塔是本□□家,芝麻马卡龙的甜度也是正好,保证不会太腻,你不妨试一试。” 他二十多年没有回来,香港对于他已是完全陌生的城市,这些当然都是阿花告诉他的。 --------------------------------------------- “没有人可以抵御Jol Robuchon的芝麻马卡龙,我一个人可以吃半打!”阿花说什么语气都那么夸张,但有种造作的可爱。 他听了便对服务生招手,“谢谢,一打芝麻马卡龙。” 他把包装好的盒子jiāo给阿花,“唐小姐,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我今日有事,得闲请你饮茶。” 阿花看他走上楼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你说这么帅的男人又这么体贴,没有哪个女人招架得住他吧? 李文悠悠的道:“有,你啊。因为你不是女人嘛。” “阿福,我决定吃光这一打,一口都不留给你。” --------------------------------------------- 她微微点头表示了谢意,又向服务生要了一杯橙汁,然后有些急促地说,“不好意思,Mr.Lo,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改主意了,哦不是,是房东改主意了,房子她不卖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卖了。” 这女人纱网后的脸细腻白净,细长的眉眼中有淡淡警惕。 “那么当初为何要卖?” “这是很私人的原因,不方便讲,抱歉。” 他决定换个话题,“我听说梁小姐租这间房子租了二十多年,是你自己租吗?” “那是自然。“ “可是房中没有任何你生活过的痕迹。” “我花钱租的房子,我是要自住还是空着,都是我自己愿意。”她的语气中已经透露出不快。 “一间房子租了不住,还要保持原样二十年不变,这间房子对你而言,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 梁安琪有些焦躁,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情绪。好脾气的梁安琪,永远与人为善的梁安琪。但今天对面这个男人让她莫名地充满敌意,失去了平和的态度,像一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刺猬。 她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放慢语速:“对,这间房子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不打算转手给别人。” 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她深谙人心,并且对他充满戒备。 他决定换个方式。他将身体向后靠了靠,便于将两条长腿伸得舒服一点,好似不经意地问道:“那到底出多少价,你,哦,房东她,才愿意卖这个房子,五倍?十倍?” “这不是钱的问题。”她答,她已经压住了焦躁的情绪,说得轻柔但坚决。 “我要买这间房子,因为它对我亦同样重要。”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语气里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透过面网看着这个男人。他非常英俊,气度不凡,是所有女人都会为之倾倒的那种男人,除了她梁安琪。不,她不会被他迷惑。 两个人陷入了僵持。 他低头笑了笑,缓缓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漫声道:“我不喜欢和人兜圈子,直接说吧,我在找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我认为是他租下来的这间房,我现在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梁安琪答道:“如果我说,我不认识你什么朋友,我租下这个房子,只是因为它有我很重要的回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不满意,因为你没对我说实话。”他抬眼看向她,“我不相信这间房子会和你的回忆有关系,在我印象中你从来没有在这间房子里住过。”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这间房子以前的主人。” 梁安琪终于明白了她之前所有的戒备与抗拒缘何而来。是他,港生曾经的噩梦。他毁掉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带给他难以弥合的伤口,让他自我封闭自我折磨。她以为这个人已经永远消失在港生的世界里,但现在,他又一次出现了。 她同样查阅过他的资料,这人聪明绝顶,心狠手辣,弱冠之年就建立起庞大的跨国犯罪网络,又在短短半年之内将香港的工商界搅得暗流汹涌,如果不是警方及时采取了行动,真不知道他还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Mr.Lo,我愿意理解你,但很遗憾,它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所有物了,它和他,都不是。” 他并没有被激怒,只是语气愈发低沉:“告诉我,华港生的下落。” 她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挺直背,一字一顿地道:“他死了。” 他有一瞬间的意识空白,像是突然被重锤击中了后脑,钝痛之下眼前一阵发黑,竟连坐也坐不稳了。他不得不闭上眼定了定神,才又睁眼道:“你撒谎。” “我有没有撒谎,你可以去看一下报纸,1990年4月23日的报纸,不必全部看,《星岛日报》和《东方日报》就可以。有你需要的消息。” 说完这句话,她慢慢站起身,“不好意思,Mr.Lo,làng费你太多时间了,谢谢你的下午茶。告辞了。” (未完待续) ☆、那年那日 梁安琪离开之后,他呆坐在原地,眼睛一直盯着桌面。下午四点的阳光炙热,他却如在冰窟,全身发冷。他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摸出手机,抖着手按下号码。 “我想知道哪里能看到1990年4月23日的报纸?” 李文接到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拿着手机愣了一秒,立刻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回头叫道:“阿花,我们现在去接Mr.Lo。还有,下楼的时候去换几十块零钱,一元和五角的。” “去哪里?“ “中央图书馆,到了那里你最好不要说话,保持安静。” 中央图书馆的报章及期刊阅览区在五楼,电脑资讯中心与缩微资料阅览区亦在该层。以往中文报纸的旧资料一般都是以微型菲林方法储存,一卷微型菲林便是一年的旧报纸。每次借阅只可借一两年的档案,然后要借阅其他年份又需重新填纸。看到需要的资料可即时影印,每张A4影印收费一元五角,要自备辅币入影印机。 “小姐,我想借阅1990年4月23当日旧报纸的微型菲林。” 负责登记事务的是一个齐刘海的年轻女职员,看起来报纸新闻发生的时候还未出世。 “有《华侨日报》《大公报》《星岛日报》与《东方日报》《香港工商日报》《香港工商晚报》......” “谢谢,有《星岛日报》或《东方日报》就够了。” “这卷菲林是《星岛日报》1990年上半年的,你自己找一找4月23日吧。” 女职员登记了他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将菲林安装好,便可以按掣观看。 Mr.Lo看得很慢,他自四月一日开始,逐日逐日地看,倒似不想快点看到4月23日一般。 “飞瓶击中车窗,伤巴士一乘客”,“拒友人借钱,男子被斩伤”,“五贼闯劫表行,掠表总值350万”…… 但还是翻到了那一页。 是港闻的头条。 标题很长,二十四个字,“脱逃疑犯法院门前持枪行凶,一名警探当场重伤送院不治。” 新闻中并没有中枪警察的照片,这让他心存了些侥幸,但标题左下,有清清楚楚的“疑犯”照片。 虽然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紧紧挟制住,他却毫无屈服之意,犹自扭转身体,狠狠看向镜头。 那是一张他熟悉的脸。金发,瘦削,湛蓝的眼中恨意滔天。 他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半晌,才哑声道:“阿标?” 4月23日的头条新闻并不长,加上标题不过几百字,他却看了很久,好像把每个字都反复看了数遍,又在齿间细细嚼碎。李文与阿花在旁察言观色,只见他脸色时青时白,额角冷汗涔涔,都觉得气氛不对,两人眼神jiāo换,探讨着该如何开口,谁来开口……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经过二人面前,却视若无物,直直向外走去。 李文连忙站起,又转头向阿花说道:“赶快把这个去影印三份,我跟去看看别出什么事。” 图书馆内冷气开得很足,室内外温差颇大,此时虽已经是huáng昏,阳光却还有不小热度,他一路追将出来,已经满头大汗,却见Mr.Lo已经行到门外一个三层阶梯处,然后仿似看不见那阶梯一般,一脚踏出 。 李文连一句“小心”还来不及出口,就见这男人挺拔的身躯在他眼前轰然倒了下去。 他又回到了那艘船上,四周是白茫茫的海水,岸上警察越来越多,港生站在他对面,对他说:“Julian,放下枪,跟我走。” “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Julian,你先跟我离开这里,好吗?” 他看着他小鹿一般温柔的眼。他连说谎的时候眼睛都那么真诚。 胸中似有针扎,他深深吸气,忍着痛,一字字问道:“你,有没有真心待过我?” 港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幽深如古井。 枪声响了,他看见阿标和他手里冒烟的枪口。 港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出现的一个巨大血dòng,又缓缓抬起眼看着他:“你看,这是我的真心。”他便用手自那空dòngdòng胸腔中,取了心出来捧在手上,直递到他面前,那心脏鲜红而柔软,还在微微跳动。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听见心脏的跳动,砰~砰~砰~ “你醒了?”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张脸,是个年轻陌生女人,戴着护士帽。 再转头,李文抱着双臂坐于chuáng侧,一脸生无可恋。阿花正在用水果刀小心地对付一个梨,她看起来技艺很不熟练,令人替她手指担忧。 抬眼看向前方,是自己打了石膏的,左腿。 “啊,医生说了,只是胫骨骨裂,”李文摸了摸后脑,“如果你能配合一点,大概八周左右就可以拄着拐杖出街。” 他半靠在chuáng上,单手支额,面上露出自嘲笑容。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我不喜欢吃梨。”他慢慢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妈每次都要我吃完一个完整的梨,她说如果把梨切开分了,就意味人会分离。” “可是,这世上哪有永不分离的人?” 李文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是影印的报纸,“我不知道这个对你还有没有用,我影印了三份。” 他接了过来,凝神看了一眼,便放在chuáng头矮柜上,又好像想起来什么,问,“我的外套呢?” 那是一件米色的亚麻薄中褛,在室内冷气间穿正合适。 他自衣袋内取出支票簿,签下名字,把空白支票画线,“劳烦你,医药费用这个去结。”又签下另一张支票,“这个,是这次寻人的费用,这段时间,两位辛苦了。” “谢谢,我非常想收下,”李文笑道,“可是,你给得实在太多了,我们费用没有那么高的。” “更何况,我们并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人。” 他也笑,却是一个颇为苦涩的笑容,然后幽幽的道:“这就是没有找到的费用。” 三人都没有说话,默了片刻,他忽然道,“或者,你们陪我聊会天吧。我有个律师朋友,他陪人聊天都是按分钟收费。” (未完待续) ☆、阿姆斯特丹的泰门 陪Mr.Lo聊天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工作,他是一个那么慷慨的人,既慷慨又和气。 更何况,即使刚刚摔断了腿,他依然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 只是说完这句,Mr.Lo便将头向后仰,闭上了眼,久久没有说话。 李文跟阿花相视无语,这次聊天该从哪里开始?他们一时竟找不到话题。虽然在私下里,他们对这位神秘客人已经谈论了很多次。 最后还是由Mr.Lo开场。 “阿姆斯特丹是个很漂亮的城市,古老又极有味道。” “沿对角线穿过城市,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骑脚踏车最多一个钟头。” “荷兰语也非常可爱,虽然听起来像是喉咙不舒服。如果你讨厌下雨,那么......你知它是怎么回事。我不喜欢冬天的雨,但这座城市每天都在下雨。曾经有一只被雨淋湿的鸽子飞进我的房间——我就住在水坝广场附近,那里有数不清的鸽子——呆了一天才飞走。” “最有意思的是那些东倒西歪的老房子。小小的,有蓝色、绿色和红色,可爱得像玩具一般。”他一边说,一边孩子气十足地用手比划。“这些楼房的门是那么的狭小,仅能容得一个人走入,真难想象,高大的荷兰人是怎么进出的。” 说到这里,他看一眼好像听得入神的俩人,忽然失笑,“我知道,这不是你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你们是不是一直在猜测,我在荷兰都做些什么?” 李文有些尴尬地gān咳了两声,他们二人的确暗自猜测过,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简单的说吧,我在荷兰所有的生意,都是正行。”他微笑,嘴角有一丝嘲弄的意味,“而且我发现,有些正行生意比黑道生意利润还高。” “我有一家游戏公司,一家化工公司,一家航运公司,一家印刷公司,一家能源公司。我也买其他公司的股票,基金,房产,我在阿姆斯特丹买了座大厦,我的办公室在顶楼,对住老运河。我每日工作超过12个钟,每天跑十公里,但晚上还是要饮酒才能睡着。” “工作并未见得使人快乐,至少不能使我快乐。” “我在城外买了座十七世纪的房子,许多的房间,地面有网球场,地下有酒窖。有一年我每个周末都在开party,自助无限量,又有喝不完的酒,一切免费,欢歌宴饮,通宵达旦,很多人慕名而来…有什么问题?反正我请得起,屋子里因此又热闹。” “但我根本连话也不想与他们说,我就喜欢自己独坐一角,由得他们在我的屋子里听音乐、下棋、打球、饮酒,高谈阔论,打情骂俏……热闹是他们的。” “总有人试图来勾引我,女人,男人,女孩,男孩……后来他们在我背后传言,Mr.Lo是个病人,我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甚至讨厌与人身体接触。我不剪头发,也不着礼服,只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饮酒。” “你有看过《雅典的泰门》吗?我同泰门是一样的。” “我挥挥手,便有高朋满座,我挥挥手,他们又立时离去。每个周末,Mr.Lo从来不缺客人。” “直到有日我厌了这一切。我翻新了房子,家具全部换过,连地毯也扔了出去。” “我依旧闷闷不乐。” “我也做慈善。我并不是个高尚的人,我做慈善只是为了自己快乐。有些东西对我不重要,却可以帮到他人,why not我去过很多地方,为一口水可以打出人命的地方,土地上不生长任何东西,只有泥沙,儿童上学要走五个钟头。我问自己,你还觉得你的运气不好吗?我什么都有,我的钱足够买任何东西。但是我依然不快乐。我不够高尚,连帮助人也不能让我足够快乐。” “我迷上收集钟表 。我收了一屋子的钟表,铜鎏金的,银镶金雕花的,珐琅的,珠宝的,大理石的,瓷质的,矜贵木质的。英式钟表典雅,法式钟表làng漫,英国人喜欢雕花,法国人喜欢镀金。而我只是喜欢听指针走的声音。时间的声音。好像收集了足够多的时间,我就不会错过什么。” “我的心理医生说,我不快乐,只因我记性太好,如果我可以忘记过去,我便可得到快乐。” “终于有一日,我发现我的记性没有那么好了。” “医生说这个叫柯萨可夫综合症。因我每次同他说的回忆都不一样,他认为我是用虚构的故事来填补自己失去的记忆。那么,到底是我忘记了,还是我弄混了?” “忘记,是我用了很多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但是我突然很害怕,我不想真的忘记,这么多年我其实是靠记忆在活着,一旦忘记,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找他吗?” “因为我怕我再也不记得他了。” (未完待续) ☆、对不起 飞机已在停机坪内等候起飞,机舱门慢慢关上,梁安琪戴上耳机,一切归于静寂,她把头枕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她在心里逐一细数,还有什么未竟之事,虽然临行之前,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事务,所有需要寄出的东西也都打包封装好,jiāo予速递公司。 她一直那么独立自主,聪明果敢,从小到大,她都是父母的骄傲,哦不对,是那对面和心不和的绅士与夫人的骄傲。他们争着向她邀宠,为博得她一个笑脸争锋斗气,父亲送她一部新款跑车,母亲便要送她一套古董首饰——这大概是他们最像父母的时刻了,但,也仅仅是这些。 梁安琪是骄傲的,自信的,周到的,她从不要任何人替她担忧,甚至从未因为什么事大惊失色过。 除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天下午,港生对她说,我只是去看一下,不会出庭。他已经太久没接触外界。 如果她不答应他这个要求,一切都不会发生。 法院门口围了很多人,电视台及报馆记者尤其多,所谓的大新闻现场,嘈嘈杂杂,气氛紧张又压抑,像bào雨来临之前的深灰色天气。 几辆警车缓缓驶来,记者们全部围了上去,闪光灯起起落落。 她和他自旁边一辆并不起眼的车上下来,所有人包括媒体的注意力都被警车上下来的被告吸引,并没人注意到他们。 每个人面色都差不多,为着跟自己全不相gān的人与事,好奇,兴奋,两眼发光,神情激动——看热闹的心态自古一样。 但她却感觉到隐隐的不安。她的眼睛四下扫视着,掠过骚动不安的人群,蠢蠢欲动的记者,如临大敌的警察……她忽然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一双蓝色的眼睛,掩在金色的眉毛下面,闪烁着狂热火焰。 在那一瞬间,华港生也看到了那双眼睛。他甚至还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她刚刚来得及叫了一声“港生~”,枪声就响了。 鲜血迅速喷溅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她看着他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周围闪烁的灯光,杂沓的脚步声,人群的惊呼声,渐渐都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正在沉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一片寂静中,他看见了Julian的脸。 他飞扬的眉梢,琥珀色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角,倨傲的下巴。 他像个受了气的孩子,那么倔qiáng,那么任性。 他跑,他追。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他的话?为什么就是不相信他? “Julian ,跟我走。”他央求他。 他想带他走。去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但他要带他离开这里。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赌气一般地说,脸上尽是受伤的神色。“你对我撒谎。” “Julian,对不起。”他用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 “脱逃疑犯法院门前持枪行凶,一名警探当场重伤送院不治。” 李文把那张影印的旧报纸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几遍,然后看向Mr.Lo,问:“我们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他用左手揉了揉额角,闭目沉思, “第一,梁安琪,我想知道梁安琪和房东的关系,我总觉得这个女人还有很多的秘密;第二,”他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又微微皱了皱眉,表情很是复杂,“你说,他现在会在哪里?” “如果没有外jiāo豁免权,又没有判死刑,他现在很有可能还在监狱里,当然,表现好提前出狱也不是没可能。” “对,监狱。我要找到他。” (未完待续) ☆、Mr.Lo的回忆模式 在调查梁安琪之前,李文去了一趟酒店,为Mr.Lo拿行李。毕竟接下来他要老老实实在在医院躺足8周,只得将病房做酒店套房住了。 Mr.Lo的行李并不多,一只四四方方皮箱,四角包了铜角,皮箱侧边上有他自己的名字缩写,想来是定制的。又单独有一个酒店的袋子,说是客房人员在打扫房间时,见衣柜里挂了有一件男装外套,便套了衣袋一并jiāo予他签收。 李文走进病房的时候,Mr.Lo正背对着他们坐在落地玻璃窗前晒太阳。 旁边护工无奈说道:“这位先生,病人才手术完两天,就说什么也不肯躺了,要坐轮椅。” Mr.Lo听了便转过头来,懒洋洋的道:“医生说轮椅是可以坐的,只是要抬高患肢,不可长时间下垂,以免水肿。”他指指身前,打了石膏的左腿直直伸出,架在一个椅子上,“你看我已经照做了。” 李文笑着对护工说:“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一会有需要再找你,辛苦了。” 他们便走到窗前,站在他边上,一起静静看着窗外景色。 Mr.Lo住的病房套间在37楼,是医院最大的套房,外间有客厅与可8人同时就餐的饭厅,往里才是病人休息间,整个病房三面围绕落地玻璃窗,可以将整个跑马地纳入视野,景观上佳。 虽然是赛马季,不过今日并无赛事,眼前只得一片绿茵,和难得的静谧。过了半响,忽听得Mr.Lo闷闷的道: “我要买部车。” 他们二人眼光齐齐看向他打满石膏的腿,不知他又想gān什么。 “白色的摩根Aero,港生喜欢白色。”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李文说,“我以为你会喜欢布加迪或者兰博基尼。”(内心os:难道这不才是Mr.Lo的浮夸作风?) “不,港生那么老套的人,他不会喜欢那种。”他眯着眼看窗外,“他是那种……老土的要命的人,生活规律的不得了,老古董玩具才适合他。” 李文没敢问“那你怎么把车给他”,如果真像报纸说的,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他觉得这男人真做得出烧一部车送过去的事情,反正一部真车对他来说跟纸糊的也没什么区别。 “你知道吗?他以前,曾经做过我的司机。” 他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用手指梳理着柔软的头发,整个人沉湎在回忆中,漂亮的面孔上充满梦幻的神色。 Mr.Lo只要不开始回忆过去,倒是的确理智,冷静,处事果决,让人深信不疑他是一个二十年间就能在荷兰创下那么大事业的人。 但是只要他开始描述过往,他的语言就进入了小说模式。 自从前日和他们说了在荷兰的事情之后,他的记忆紊乱越发明显,比如头天他就说1989年华港生和他同在一艘船上,转天他又说他开了喷气式飞机载他离去。 今天,他说那个人曾经是他的司机。 “他第一次来我办公室应聘,真是好笑。你有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人?嗯,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走路一蹦一蹦,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还有个酒涡。” “我叫阿标去查他,知道他原来做过警察,便叫了他来,好好揭了一回他老底,然后说我才不会请他做我司机呢……结果,他竟然气冲冲的走了,连我给他安排的工作都不要。” 阿花心中暗自腹诽:“有你这样的嘛,既然不请人家,又叫过来揭底,这不是调戏是什么……”但她没敢说出口。再说,谁知道他说的是真实还是他自己凭空想象的,毕竟目前Mr.Lo的确是个病人,而且还得的是这样一个思路似天马行空,说话如四海游龙的病。 以他现在的情况可能适合去当作家,分分钟写出魔幻大作。 “……但是他救了我,他可能一直在我边上等待机会,所以他等到了,他救了我……我的报答是请他做我的司机。” “他穿白色的衣服,很好看。” 那日阳光很好,透过四周明晃晃玻璃,三人都有点睁不开眼睛。Mr.Lo虽然说的似乎都是谵妄之语,但他整个人包裹在阳光中,浑身都散发着光芒,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Adonis,好看到令人无法拒绝他任何荒唐的请求。 他最后把脸埋在手掌中,结束了似真似幻的回忆。 走出电梯,阿花半开玩笑道,“这男人任性起来,真是全无道理可讲,一看就是被人惯的,任性惯了。“ 李文沉默了一会道:“是,但是也是孤独惯了。” 关于梁安琪的调查很快有了进展。 “业主文思贤,现年70岁,1990年移民加拿大,丈夫陈牧云,加拿大当地华商。” “重点来了。文思贤17岁时曾经有过一次婚姻,前夫为富商梁瀚宇,两人育有一女,名叫梁安琪。两人在1989年,也就是梁安琪24岁时协议离婚。” “那么现在情况很清楚了:文思贤买下了湾仔的那间公寓,然后,梁安琪以自己的名义租下。但梁安琪从来也没去住过,梁安琪为什么要去租一间可以算是她自己的房子?” “梁安琪现在人在哪里?” “她已乘坐昨日的航班飞往多伦多,临行前安排了很多事情,短期内怕是不会回来了。” “但我询问了周围的邻居,都说这间房子平时不见人,但是每周会有人来一次,应该是负责打扫的。” “打扫的?是什么人?男人?女人?多大年纪?” “大概是个男人,看不出年纪,也很少有人见过他。” “还有一个线索,我了解到,梁安琪走之前,寄出了好几件快件,我们去查过了,有几个投寄的是同一个地址。” “寄去哪里?” “赤柱监狱。” (未完待续) ☆、鬼见愁 “赤柱监狱是全香港最适合思考人生的地方。” “因为,坐牢,什么都没有,但有的是时间。” 进监前剃个板寸,X光系统环she搜查全身,两套深棕色的囚服外加一张录有个人信息的ID卡,还有一双四季通穿的旧拖鞋,便是蹲监的全部家当。对于普通人来说,还真是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了。 “你放心,这年头没有黑狱,现在监狱好文明的,不是《监狱风云》里那样恐怖的啦……”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波哥,不过呢,外边有外边的规矩,仓里有仓里的规矩,首先,这里面有三大帮派,我混 “和记”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大仓房内,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犯人正在教育一个二十多岁戴眼镜的后生仔,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铁门打开,跟着狱警进来的,是一个黑胖子。 “3706672,李继纲,□□及持械伤人,8年。”狱警面无表情念完,转身走了出去。 “□□?”整间房的人都围了过来。 这黑胖子抬起眼来,一脸不屑:“想怎样?” 边角突然有人一声大喝:“一点规矩都没有!都过来投票!”所有人丢下这胖子,涌向那一角。 喧闹了一阵,人群中传出投票结果:“揍他!” 眼见着围过来的众人神色不善,那黑胖子突然目露凶光,丢下手里脸盆物什,先抓住最前面一人的右手臂,用力一拧,一把将那人推向左边,同时一拳打在左边一人腹部,打得那人痛得弯下了腰,见他凶悍,众人便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才制住了他,一顿雨点般的拳打脚踢,直打得他缩在地上,半晌不再做声。 一个瘦小的犯人凑近了去看他:“喂,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黑胖子忽然翻身抓住那瘦小的犯人,掐住他脖子,推在墙上,大喊:“不准过来,再过来我掐死他!”那瘦小的犯人双手乱抓,脸憋得通红,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别说发声。 监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人闪电般冲了进来,一掌切在那黑胖子后颈,再一手揪住他衣领,便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他用膝盖抵住他背,将双手反剪在身后,冲着外边喊了一声:“来人!”两个狱警立即冲进来架起地上的黑胖子,他这才从一个狱警手里接过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走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事情已经结束。开始那虚心请教的戴眼镜后生仔抖抖索索地拉了下边上老犯人的袖子:“这个人是谁啊,我看他好像头发胡子都白了,怎么还这么能打这么凶?” “新来的,今天就给你上赤柱监狱第一课。看见这个人没有?本监狱第一号黑面煞神,没事你千万不要得罪他,三大帮派都服他的。” “啊?这么厉害?你又说现在都是文明监狱?他看样子不是阿sir么,跟帮派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说起来,那是1993年了,两大帮派的人在工场火拼,他那时刚刚调到赤柱,一个人一根警棍,放倒了十几个,那一架之后就打出了名气……三大帮派的老大都跟他打过jiāo道,后来也都服他。这么多年,帮派老大都换了好几拨,只有他还在......背地里我们都叫他 ‘鬼见愁’,简称,鬼哥。” 他们正窃窃私语,适才那人突然又折返了来,一直走到他二人面前,开口问道:“你们jiāo头接耳在说些什么?” “啊!”新来的眼镜仔吓得整个人一哆嗦,“没,没说什么,鬼,鬼哥。”边上的老犯人听得着急,恨不得捂住他嘴。 那人却不以为意,好像没听见,又看了一眼他胸前名牌,“3707447,梁树声,三日前来的吧?持械伤人,刑期3年。” “是,是,鬼…阿…阿sir。” 他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22岁,上过大学,还很年轻,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便转身而去。他昂首阔步,腰背挺直,是标准的警察姿势。 “我…我的确是三日前来的……不是,我的资料他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刚才忘了告诉你,鬼哥不光能打,脑子也厉害,他见过的人,全部都记得,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好好做人,不要惹事。” 他穿过一道又一道铁门,走过一条又一条长廊,步出监舍大楼,站在操场上眯起眼看了一会天空,对身边的狱警道:“现在去单独囚禁室巡视,今天7月4号,重点看一下37号。” 单独囚禁室俗称「水饭房」,入住的一般是三类囚犯:狱中违规的犯人、影响监狱秩序的犯人,以及自愿独囚或需要保护的犯人。所有单独囚禁室都在一座3层大楼内,大楼四面均装有锋利铁丝围网,虽然囚室内未有安装闭路电视,但走廊位置有监控系统,并且有人员24小时巡逻,是整个监狱戒备最森严的所在。 37号独立囚室和其他单独囚禁室没什么分别,堪堪80呎空间,一张胶板chuáng,不锈钢坐厕,胶制椅子,没有任何尖利或突出的地方,连消防水龙头也藏在天花里面,所有设备都是为着防备囚犯自戕,但也拦不住每年总有那些一心求死的,用各种离奇古怪的方式自杀。 37号囚室的犯人此时正坐在室内唯一的那把胶制椅子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阳光从囚室墙上那扇窄长窗户投she进来,照在他金色的头发上,亮得耀眼。 他打开门,走进去,再关上门。 “嗨,标哥,最近过的怎样?”他像对一个老朋友那样打着招呼,声音听起来既热情又真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37号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脸依然清瘦,下巴多了一些胡茬,碧蓝的眼睛里毫无温度,看着对面的人,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冷:“你都还未死,我怎么能不好好活着呢?嗯?” 对面的人抚掌而笑,表情还是那么热诚:“很好很好,我就希望看到你们积极向上,充满活力。另外,你的刑期就快满了,出去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有什么打算,你还不清楚么?”37号将椅子和身体都转了过来,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同时伸出右手,比了个枪的手势,瞄准对面那人,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砰~”,再对着手指chuī了口气,然后将头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对面的人也跟着笑了,他双手插在兜内,往后靠在墙上,边笑边说:“那么你可要快点,因为还有两个月我就退休了,到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去哪,你要找我报仇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37号的笑声突然停顿,他缓缓欺身向前,直直盯住对面那人:“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他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字挤出来:“华—港—生。”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想象不出躁狂症港生打架模样的,参考一下鹫哥或者彬少。 ☆、夙敌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一起有组织犯罪集团的寻仇,疑犯即为原华夏集团的核心人物,三个月前在院所转运途中,被同伙劫走。华夏这个案子牵涉甚广,鲁德培此人能量极大,在美国的时候便与北美黑帮甚至欧洲犯罪团伙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重心转往亚洲之后,又和东南亚的武装势力有了勾连,有证据表明,华夏集团至少有为他们洗钱和提供军火,而在1989年3月的行动中,我们还截获了一次正在进行的毒品jiāo易。我们这次几乎摧毁了华夏的整个犯罪网络,可以想见,这些相关集团的利益受损也不小,华港生今次遭到的袭击,很明显是出于报复。” 华港生看看他的上司,又看看摊在面前的报纸,上面写着“脱逃疑犯法院门前持枪行凶,一名警探当场重伤送院不治。” 这是华港生的死讯。而他chuáng头的名牌,写的是另一个名字。 “伤员共有三处中弹,其中两枪从右侧肋下she入,右背透出,一枪she中右上臂,均为贯穿伤。万幸的是,因为距离很近,子弹直接穿透身体,对脏器没有造成严重损害,但失血量还是很大,超过1500CC,需要大量输血。” “你这次的总输血量超过了4000CC,相当于正常成年男子血液总量,等于重新换了一次血。”他还记得医生这样对他说。 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你的枪伤差不多要修养半年,出于对你人身安全的考虑,我们决定先对外放出你的死讯,这样可以避免后续可能的报复仇杀。等你伤好之后,我们会给你恢复原来的身份,再安排合适的工作。” “不用了,”他淡淡地说,“我挺喜欢这个新名字。” “叶守信。守信是美德。” “华港生已经死了。我现在叫叶守信。”他看着阿标,慢慢说道。 阿标冷笑一声,道:“你自己也觉得华港生该死吗?” 华港生好脾气地笑了,露出他标志性的梨涡:“标哥,说起来,我们在一起也有二十四年了吧。” “谁和你一起。”阿标没好气地说。 “不管你愿不愿意吧。我来赤柱二十四年,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见面,每个月至少谈心一次。我们跟一生最亲的人也没相处过这么多时间吧?” “你很恨我,对吗?但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陪你最久的人,是你的仇人。” 阿标唇边也挂起了一丝笑,既无奈又辛酸。是啊,还真是讽刺。 “我认识Julian的时候,他只得十九岁。” “十九岁,比我还小两岁,还是一个大学三年级生,但他已经快修完双学位,还有自己的公司。” “波士顿的华裔很多,大都很聪明,很优秀,很会读书,但我从未见过似他一般的人。” “大部分同他一样的名校生,最大的理想便是进入高盛,摩根士丹利这样的公司,因为他们认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都在华尔街。但他却从未考虑过这些。” “他说他要建立自己的王国,他要做一个king。”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他只用了四年时间,就建立起了他的王国。他那么聪明,那么无所不能,他是一个真正的king 。” 说到这里,阿标的脸上都放出了光辉。 华港生不得不咳嗽了一声:“我要提醒你,你所谓的王国,是建立在触犯法律,危害社会这个基础上的,我们称之为,犯罪集团。” 阿标面无表情:“那又怎么样?” “我只知道,凡是Julian要做的事情,我就会尽全力帮他做。他若要杀人,我会帮他灭迹,他若要放火,我会帮他清场,他要毁灭世界,我便同他毁灭。Julian就是我的真理,其他人和事,与我何gān?” 华港生默默地看着他。这是个有自己一套规则的人,普世的价值与他没有关系,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真理和他的神。 阿标也不再说话,他双目低垂,似乎已经深陷在回忆中。 过了半响,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但你毁了他的一切。” “他曾经那么骄傲,那么高高在上。他是神,我以为这世界没人可以打倒他。”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抬头,眼中有亮光闪烁。 “你知道吗?我很早就怀疑你了。” “我知道跟他说是没有用的,于是私下里调查你。果然让我找到线索。” “我自信搜集了足够的证据。我带着这些证据去找他,我想告诉他身边这个人有多危险。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这一切与我无关,叫我不用管,请我出去。”他的话语中透出酸涩。 “生平第一次,我那么大声同他讲话。因为我不想看到他出事,我怕他会出事……但我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杀你?他对别人如何我不管,他对你如何?你最清楚。但你毁掉他一生心血,还要了他的命。” “他还不到二十五岁。那么年轻。他最怕冷,一到冬天的时候手总是凉的,你却要他睡在那么冷的水下面。”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他闭紧嘴唇,表示谈话结束。 华港生走到门边,突然回头道:“标哥,今天你同我说的话,我无所谓。但是面对评审委员会的时候,我希望你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他顿了一下,笑道:“毕竟,你要是出不去,又怎么有机会找我报仇呢?” 门在他身后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阳光也已经离开室内,他坐在椅子上,安静如同雕塑。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等兄弟相认的要多等一会儿了,接下来我要写Julian与阿标在美国的故事。请看Julian大王如何打下基业和收服阿标。 ☆、阿标和Julian的故事 1984年8月。美国波士顿。 阿标是一个爱尔兰裔。这一年他21岁,正打算着找个老乡介绍自己加入鼎鼎大名的冬山帮。 所有波士顿人都知道冬山帮。冬山帮的老大“白毛” 詹姆斯·巴尔杰是个狠角色,他和北美和欧洲的主要帮派,甚至包括爱尔兰共和军都有关系,敲诈、放贷、赌马、贩毒、抢劫和军火运输,几乎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大家都说,巴尔杰之所以能够逐渐坐大而又逍遥法外,是因为他是FBI的“线人”。 巴尔杰想取代黑手党老大,而FBI则想捣毁波士顿地区的有组织犯罪,两者一拍即合。 于是巴尔杰和FBI探员约翰·康纳利互相勾结——巴尔杰负责为FBI通风报信,告知波士顿地区犯罪团伙的动向;康诺利和他的同事则向巴尔杰提供消息,通知他们适时改变行动计划,避免和警察撞车。 由于巴尔杰的“线人”身份,FBI对巴尔杰的犯罪勾当一直睁一眼闭一眼,凭着这种“合作”关系,FBI在70年代末成功摧毁了波士顿黑手党,康诺利也因此成为FBI的“明星探员”,巴尔杰则如愿以偿,一手遮天,控制了整个波士顿的黑社会。 每个怀揣黑帮梦想的年轻人都想成为巴尔杰那样的人,或者加入他的麾下,阿标也不例外。 那天他就站在昆西一个改装车的车库门口,和朋友一起抽着烟,等着巴尔杰的召见。 “ 今天‘白毛’下午约了人,据说是要跟他谈合作。谈完就介绍你进去。” 一辆黑色雪弗兰慢慢开过来,停在车库门口,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这是一个亚裔学生。他第一眼就十分确定。 更重要的是,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孩子。 他穿着灰色卡其裤与简单的白衬衫,身材修长,脸庞俊秀,头发gān净整齐,不长不短,戴金边的细框眼镜,甚至还抱着一本书,英俊,热诚,彬彬有礼,朝气十足,看着就像剑桥城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他非常年轻——亚裔常常让人猜不出年纪,说他十七八岁或者二十一二岁都有可能——他光洁的脸上有一种天真的气质,但微微上扬的眉梢,却隐隐有一丝倨傲。 旁边的老乡冲他耸耸肩:“伙计,看见了吗?跟你一样是大学生哦,听说还是哈佛的,来跟老大谈生意。”*注1 藤校的学生?来和黑帮老大谈生意?好吧,他不是也读了三年大学跑来混黑帮了嘛。 不过,他毕竟是留了案底的,这少年,看起来可不像啊……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chuī口哨:“嘿,这么漂亮的男孩,我看他被当作‘生意’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话实在太过轻佻,他不由得心里有些恼怒。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着恼他也不清楚,毕竟那帮人原本就是混混,从来就是这样的腔调。 那少年在门口接受了严格的搜查,确保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之后,被带了进去。 当他们抽到第五根烟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那少年和“白毛”巴尔杰一起出现在门口。 确切地说,是他胁持着巴尔杰出现在了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支钢笔,笔尖正jīng准地点在“白毛”脖颈的大动脉位置。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这少年此刻眼神冷酷而镇定,清秀的脸上也俱是狠厉之色,他带着巴尔杰缓缓向外退去,在经过车库门口时,他向这边扫了一眼,突然说道:“嘿,你,会开车吗?”他说话并不是典型的波士顿口音,抑扬顿挫,每个音节都很清晰,最后一个音拖得很长,倒像是BBC电台里节目主持的口音。 阿标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几乎没有时间作出其他反应,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辆黑色雪弗兰车,打开所有车门——这时候他才发现这部车所有的门都没有锁,看来在下车的时候他已想到这一步——让这少年带着巴尔杰坐进后座,然后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 “一直向西,上93号公路,往蓝山开。”他的口气十分轻松,好像只是去上学那么简单。 道路两路边树木越来越茂密,已经进入传说中的蓝色山丘地区,但那少年没有叫停的意思,阿标也只好硬着头皮一直开,听着他“左转”“右转”“直行”的指令,一路开到了一个高坡之上,他发现前面似乎已经没有路,便问道:“还要……往前开吗?” “继续。” “往前,再开十尺。” “停。” 他刹车,车在惯性的作用下滑行了一段,终于停住,他整个人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的车前轮已经在悬崖边上,离跌落悬崖只差一步之遥。 “很好。”这少年语气依旧从容,“现在我们在一个635英尺的山上,前方看下去,就是整个波士顿市区,是不是很壮观?” “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巴尔杰冷冷地说。 “知道,我正在寻求与您合作的机会。”少年语气听起来很真诚。 “就用这种方式?” “不,我很希望在您的办公室和您一起谈论合作,但是很明显,在那样的环境里,您做不到心平气和,您的手下也一直在制造gān扰。因为您觉得我不够资格跟您谈合作,所以也不会认真听。” 他顿了顿,又道:“但现在我们是在一个绝对公平的环境下。您看,如果你我都能用和平的方式谈话,我们可能会达成一个双赢的局面;但如果我们在这车里打斗起来,结果就是连人带车一起掉下悬崖,这是不是很公平?” “你在胁迫我,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被人胁迫。” “不,我只是在尽力制造一个相对公平的谈话环境。”说完,他放开了巴尔杰,将手中笔丢下,举起双手,“现在,你我是一样的。” 巴尔杰怒极而笑,笑声中透出森森寒意:“可是你想过没有,只要今天我不死,离开了这里,我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消失。” “我知道。所以,我非常诚恳地请求您,不妨先听听我的计划,也许听完之后,您会改变主意。”少年也笑了,但他的笑容是明朗的,嘴角上翘,眼睛发亮,笑得俏皮又天真,“毕竟,我相信没有人会跟利益过不去。” 在这少年一个人挟持巴尔杰走出门的时候,阿标绝对认为他是个天生的亡命徒,但是当他对巴尔杰陈述他的计划时,他开始相信这少年的确如那些人所说,来自最好的大学,十九岁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咨询公司。 在往回开的路上,巴尔杰甚至和他聊起了天。 “你是中国人?” “是。” “中国人很少有你这么……胆大妄为的。” “我可以当作是你在夸奖我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鲁,你可以叫我Mr.Lo,或者Julian。” “你学经济的?” “经济心理学,和政府社会学。” 没有人可以拒绝Julian。这点他从那天起就深信不疑。 “请你在查尔斯河边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回去。” 下车的时候,Julian敲了敲车窗,对他摆了摆手,又笑着对巴尔杰说:“你这个手下不错,脑子灵活,反应很快,处变不惊,非常好。” 他很想说:“我不是。”但他已经走了。 他沿着查尔斯河散步路一路走去,一边chuī着口哨。那是一支爱尔兰民谣。《Carrickfergus》*注2 我多么希望我能回到卡里克弗格斯 我知道她在等我 在彩虹的那端 我愿游过这宽阔的海洋 只是为了能再次看到她那甜美笑颜 我却无法渡过这无边的海 …… 阿标在怀德纳图书馆和哈佛纪念教堂之间的那条小道上守了差不多11天,终于在暑假假期结束时等到了Julian。 9月的波士顿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那天下午天气晴朗,阳光灿烂,Julian穿着白色的亚麻衬衫和卡其色裤子,抱着几本书,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看到了等在一棵树下的阿标。 “你找我?什么事?”他淡淡地问。 Julian。他的面容高贵矜持,神色冷漠疏离,一时间竟让他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在阿标沉默的当口,Julian表现出了适当的涵养,他并没有不耐烦,亦没有大惊小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待他解释。 阿标终于鼓足了勇气:“是,我想,我想跟你。” Julian似乎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只微微挑了挑眉,便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依然没有起伏,“那么,我为什么要收你?给我一个理由。” 阿标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然后说:“我有三个理由。” 他饶有兴味地侧着头看他,等着他说下去。 “第一,我脑子灵活,反应快,这个你说过。” “第二,我是爱尔兰裔,我还上过大学,你现在和“白毛”在合作,应该用得着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坚定,抬起眼来直视着他,“我全心全意地崇拜你。” Julian看着他,然后突然笑了。 不是那种浅浅的勾唇微笑,而是一种十分肆意的,灿烂的笑,笑容明亮到令人眩目,他雪白的牙齿都在闪闪发光。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对他笑,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也很少再这么笑过。 九月的阳光掠过教堂白色的尖塔顶,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为他轮廓镶上一道金边。他的脸俊美如神祇。 他永远不会忘记,1984年九月的下午,金色阳光下,那个神采飞扬的美好少年。 “好,“他笑着说,“从现在起,你跟着我。”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注1:为什么Julian的学校在哈佛。因为哈佛在波士顿,而南波士顿的爱尔兰黑帮在80年代非常有名。美版无间道的老大原型就是冬山帮老大。(虽然意大利黑帮也有名,但阿标的血统更接近爱尔兰。) *注2:Carrickfergus(卡里克弗格斯)是爱尔兰安特里姆以东一个风景优美的小鱼镇,Carrickfergus就是“Fergus的岩石”。 ☆、第十六章 曾经(阿标的番外)(有车) 初见 | 1977年秋天 |波士顿 那孩子看起来大概十一二岁,甚至更小,他穿着全套的棒球装备,直接向他跑过来。 “我的球呢。“他向他伸出手。 这是个亚裔男孩,圆鼓鼓的小脸,有着乌黑的眉毛和琥珀色的眼睛。 他便嗤笑:“你这个孩子,还没球棒高呢。” 那年他也只十三岁,但是即使在白人孩子里,他也已经比很多同龄人都要高。 “我不是一个孩子,”这男孩扬起眉梢:“我不容许人这样称呼我,你不是要我向你证明这一点吧,你会后悔的。” --------------------------------------------------------------------------------------------- 阿标的的眼睛永远追随着Julian,不管何时何地。 Julian似乎也能察觉到,有时候阿标会正好对上他随意地瞥过来的眼神,大部分时候,他的视线只是淡淡地扫过他,没有任何表情。但偶尔有两次,他会眯起眼睛,微微地勾一下一边嘴角,带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他笑得云淡风轻,看在他眼中却是惊心动魄,地转天旋。 Julianjīng力充沛得令人惊讶,他每日5点开始晨练,早餐之后便开始处理事务,经常工作至12点之后,一天只睡四个钟头,如此满负荷运转,却从不见他露出疲态。他的思维总比所有的人都快一步,熟悉他的人经常怕自己说得太慢,跟不上他的速度,他在协调各方面关系与多项事务管理能力上表现出惊人的成熟,根本不像一个刚满十九岁的少年。 转眼便到了五月。 那天下午,因为利益分配的事,Julian跟冬山帮的人谈判了三个小时,待到会议结束,所有人离开,他示意阿标关掉会客室的灯,然后直接倒在长沙发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闭目养神。阿标看他眉头微微皱起,犹豫了一下,很小心地开口道:“boss,你是不是头疼?我学过一点按摩,可以帮你揉一下。” Julia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他双手合在他头顶,由前向后到达太阳xué后便开始轻轻推摩双侧的鬓角,再慢慢顺势抹到颈部。Julian身上有一种很新鲜好闻的味道,混合着桦木和香草的气息,幽深清冷而又神秘。 过了一会,他忽然轻声命令他:“到前面来。”他闭着眼,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依言走到他身前,又发觉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不妥,便低下身去,以一个半跪的姿势蹲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Julian靠在沙发上,半仰着头,嘴唇紧闭,双目微阖,睫毛浓密似蝴蝶的翅膀,轻轻翕动。室内虽然幽暗,但是他的皮肤借着微光,还是闪出晶莹的光辉。他美得迹近不道德。 他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他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解他西装裤扣。 Julian依然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呼吸舒缓平静,好似睡着了一般。 但他指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他内心狂喜不已,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便低下头去,开始一心一意地取悦他,以最虔诚的姿态。 在被他包住的一刹那,Julian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一直闭着眼,即使身体渐渐紧绷,直至最后在他口中爆发出来,也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 阿标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脱壳而出,漂浮在天空,看到满天烟花绽放。 至少在这一瞬间,Julian是属于他的。 他抬起头,看见Julian微微眯着眼,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猫,懒懒地看着他,然后轻笑了一声,声音却有点暗哑:“今天晚上,你开车,送我回家。” Julian不爱阿标,这一点他很清楚。 但他并没有因此有太多难过。因为Julian虽然不爱他,但也不爱其他人。 Julian不爱任何人。 Julian是神,神是不可以爱上凡人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Julian会栽在华港生手上。 因为他生得好看吗?虽然他算得上相貌清俊,可Julian并不是没有见过美少年,有太多人想要得到他的垂青 ,但他也从未动过心。 所以一开始,即使他已经感觉到Julian对那个男人异乎寻常的兴趣,也只以为那是他的一次猎艳。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他宁愿接受Julian对他最严厉的惩罚,也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那个人。 他在院所转运的过程中得到以前手下接应,成功遁逃,却迟迟不愿意离开香港。 因为那个男人还活着,Julian却已经长眠在冰冷的海底。 他在广播中听到警察说他身中数枪,堕入海中,生死不明。 一想到Julian那么怕冷,却要睡在那么寒冷幽暗的水下,他心中对那个人的恨意就无法抑止。 那个让Julian为他跌落凡尘,最后粉身碎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应群众要求开个车。开车的同时,想说说缘分这回事,于是写了个八年之前,他们曾有过的一次照面。还有,感情的世界里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所以,Julian是港生的。 ☆、第十七章 他和他 “37号的情况怎么样?” “非常好,这个犯人一直都是监狱里的楷模,他从进来后就只是要读书,除去每个月与到访监狱的大学导师会面三次,余下时间里便是与他们通过书信沟通,好学jīng神和所取佳绩都令人鼓舞。他既然有心向学,大学方面和惩教署也都是尽力为他提供协助的。” 37号犯人,Bill Garland,大家叫他标哥,是赤柱监狱里表现最好的犯人之一,甚至已经算是监狱的传奇人物。在狱中这二十多年,他已经陆续完成了香港公开大学的教育学士及硕士学位课程,心理学硕士学位课程,和哲学硕士学位课程。不久之前,监狱还特意为以他为首的在囚学员举办了一场特殊的年度证书颁授典礼。 在颁授典礼上,他面容肃穆地说道,“爱和信仰是支持我日复一日努力读书的最大动力。” “虽然我不知道能否有那么一天,但真心期待将来能有机会走出这里,回馈社会。” 他还寄语现时的年轻人,未来需积极争取,绝不要轻易放弃,“请努力寻找目标和理想,要相信,选择权始终在自己手上。” 嗯,非常好,接近完美。华港生合上阿标的档案,不自觉地用左手按了按右边肋下,那里有两个位置很接近的伤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按着都会隐隐作疼。 可能只有他真正知道,37号的爱和信仰是什么。 “标哥,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说什么?” “你在颁授典礼上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关于回馈社会?那些?” “对。” “是真的。” 阿标眨了眨眼,又道:“但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一定会杀了华港生。” “那么我很高兴,你只是仇恨我,而不是仇恨社会。” “华-港-生。” 这么多年来,只有阿标坚持叫他这个名字,提醒着他的来处与归途。 更多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叶守信这个身份。母亲早已去世,长兄在台湾平静度日,与世无争,而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与形形色色的犯人打jiāo道,有人叫他叶守信,有人叫他叶sir,监狱的犯人背后叫他“鬼见愁”,或者鬼哥。 有时候他也会无奈地苦笑:叶守信有这么吓人吗? “叶-守-信。” 他看着包裹上的名字,字是他熟悉的,梁安琪的笔迹。 这已经是他这十天来收到的第三个包裹了。 上周一是第一个,里面是之前他托她买的两本书。周日,他收到了第二个,有他曾经托她保管的一些东西;今天周四,他收到了第三个。 仍然是从香港寄出,寄件人仍然是梁安琪。 他知道梁安琪上周就去了加拿大,也知道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加拿大看她母亲,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走了之后再给他寄东西,还要分成几次寄呢?这可不像她一贯的作风。 带着疑问拆开快件,里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他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把钥匙。 他拿着钥匙看了看,这是那间房子的钥匙,他和梁安琪一人有一把。 这些年来,每个礼拜他都会抽一天去那间屋子。除非走不开,他才会托付梁安琪,但这么多年,也只有两三次。 每次他都会认认真真地打扫,细致耐心地擦gān净每样东西,再放回原位。他会换掉花瓶里的花,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整理柜子里的衣服。当一切都像二十多年前他离开这间屋子时一模一样,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一支烟,静静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因为楼层够高,人群的扰攘,车流的喧嚣,都似乎极其遥远,遥远得像是隔着时空看到的默片画面。 这是他最平静的时刻,也是他最接近“华港生”的时刻。 那个脾气温和,内心柔软,小心在意着每一个人的感受,那么希望得到父亲认同的苍白少年。 有时候风chuī过,他会有种错觉,是那个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一直走到他面前,居心叵测地打量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他。 他有双琥珀色的眼睛,眼里燃烧着欲念的火焰。 他的唇齿之间,有一种宛若森林深处的清新气息。他的舌尖却带着火热的温度。他吻他半启的嘴唇和发烫的耳垂,吻他头顶的发丝,他跪在他双腿中间,从他额头一路吻下去。眉心,鼻尖,面颊,嘴唇,下颌,喉结,锁骨,心口。沿路起伏,虔诚无比。 Julian。他是诡诈的,高傲的,冷漠的,灵魂分裂的,他是天真的,脆弱的,任性的,孩子气的。他是那么难以捉摸,有着令人倾倒的优雅,让人惧怕的狠厉,和yīn险的诱惑力。 回放这些泛huáng的记忆令他莫名羞愧。他是他内心沉重负罪感的来源,提醒着他那些不应该存在欲望,动机,行为,不应该存在的想念,不应该的,魂牵梦萦。 最好一切都是错觉,他从来就没有来过,甚至二十多年前,那也只是他做过的一个梦。 有人在敲门,他把东西收好,挺直了背:“请进。” “有一个重要的犯人要转院,这人你们都知道,曾经是政要,身份很敏感,这次的安保,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我希望,由你亲自负责。” “他在哪个医院?” “养和医院。养和是私立医院,没有我们的羁留病房,但因他是保释期间发病的,当时正好在养和,抢救过程中不便转院,我们为此也担了很大风险;现在他已经渡过危险期,所以要尽快转到我们在玛丽医院的羁留病房,省得横生枝节。” 养和医院是最负盛名的私家医院,许多富豪明星都选择这里就医,医院门口常年守候着大批传媒。而他们要做的事,就是滴水不漏而又尽量低调地从这所医院转走一个身份敏感的犯人,还要丝毫不影响到医院的正常秩序与其他病人就医。 他眉头皱了皱,又很快舒展开来,“明天,我会亲自去的。”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养和医院就是Julian住的那家医院啦...... ☆、偶然 李文每次去医院,Mr.Lo都会给他制造惊喜。 他沉湎于一种追溯往事的幻想之中,这种幻想变化多端,却开启了他说故事的天赋,在他对于过去发狂般的的执念中,每一条想象的道路都会分岔分岔再分岔,没有穷尽。 但这次他与阿花走进病房时里,却发现他不在房间。 护工愁眉苦脸地守在浴室门口,“李生,Mr.Lo一直都拒绝我给他擦澡。然后,他刚刚说要洗澡,让我把他推进去,我帮他洗完头,放好热水他就赶我出来了,说他自己会洗。” “我只是担心,石膏刚打了十几天,他要是不小心弄湿石膏,会影响伤势恢复。” 李文站在浴室门口听了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敲门:“Mr.Lo?” 半晌,才听得里边传出闷闷的一声 “嗯。”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句:“进来吧。” 他们打开门,满地láng藉,像是被大洪水洗劫过,Mr.Lo裹着浴袍躺在浴缸边的长椅上,打着石膏的左腿架在高处,他扬着脸看向护工,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麻烦你,帮忙把我弄回去。” 护工小心地把他送回chuáng上,固定好腿的位置,然后用毛巾帮他将头发吸至半gān,再拿了chuī风出来为他chuī头发。 他依然裹着浴袍:“谢谢,你先出去吧,有需要我再找你。” 关上门,李文忍住了笑,道:“Mr.Lo,你要相信专业人士。”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Mr.Lo,抗拒肢体接触,属于自我保护过度。” “Mr.Lo突然轻笑一声,道:“我跟人最早的肢体接触便是打架。” “我11岁到美国,读的是男校,全班我年纪最小,又是亚裔,但是我成绩最好。” “你不要以为名校就没有歧视,他们当着面叫我‘chink’,背地里想尽办法排挤我。这帮小孩坏得很,但打架也只敢在校外打。隔三差五就有人找我的麻烦,怎么办?打回去啊!结果呢?有赢也有输啦,不过赢我的人也没占到便宜。” 说到这里,他得意地露出了孩子气的笑。 “后来我发现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管他们有多少人,我只盯着最嚣张的那个,速度要快,动作要gān净利索,出手要狠,摁住就往死里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不到半年,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他眸色浅淡,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态,但此时脸上笑意慵懒,半gān的头发略微凌乱地垂在脸侧,让他的脸孔平添了一丝魅惑神态。 这男人曾经是只凶猛的小野shòu。虽然年岁的增长让他变得温文可亲,尽管收敛了锋芒,他身上依然有种危险的吸引力。 他们正不知该如何接话,Mr.Lo却自己转移了话题,问:“有什么新消息吗?” “有,我们调查的两个方向都有新消息,一是梁安琪寄件的对象,这个人叫叶守信,是赤柱监狱的高级惩教主任,大概1993年来到赤柱,已经二十四年了。叶守信的年龄跟华港生接近,但是他本人的履历很完整,看不出什么问题,我们要见到本人之后,才能确定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或者跟我要找的人是不是有关系。” “另一个,标哥,现在是监狱的名人。他在监狱里这些年读了两个学士,三个硕士,听说又申请了博士课程,赤柱监狱最近还给他们办了个颁授典礼,都上新闻了。”他指着报纸上说。 Mr.Lo看着报纸上的那个人,神情有些寂寥:“阿标啊,他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 “他读过三年医学院。若没什么变故,他应该做个医生。如果有人问他上大学的事情,他会一脸严肃跟你描述,怎么切割头皮,然后用电锯把头骨锯开,骨屑的味道,还在跳动着的人脑网膜……他会告诉你人心也不过是一堆柔软的肉,无数血管通向它的中心,啧啧。” 阿标,那个眼睛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人。他可能从没意识到阿标对他的感情,或者说他也并不在意,但却已经习惯了这个人永远都在他身后。 “我们会先去申请一下跟他见面,因为我们不在他的探访名单里,要惩教署那边审核,估计要等几天才有消息。不过可以先想办法拜访一下叶守信,如果他不拒绝见我们的话。” 当天下午是半个月的例行复查,一个护士敲门进来,带他们去拍片复查。 “Mr.Lo的伤势恢复还是比较乐观的,要注意的是这里。“医生指了指头部,“你的幻想越来越严重了,还有短暂的定向力障碍,万幸的是智力的其他方面没有明显影响,你现在没有再喝酒了吧?” Mr.Lo摊了摊手,一脸生无可恋:“我现在只喝牛奶。” 自诊室出来他便开始抱怨:“这医生说话好生无趣,我在里面昏昏欲睡。” “昏昏欲睡是因为你刚服用了镇静类药物,Mr.Lo。现在我们回病房,你需要睡一觉。” 护士给Mr.Lo盖上毛毡,推着他进到电梯中。 除去他们四人,电梯中还有一个妇人与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女孩。女孩子大约八九岁,有着火红的头发与碧绿的眼珠,象牙色的皮肤透出粉红,脸颊上一片淡淡的雀斑。 看到他们进来,女孩子的眼睛一亮,她对着Mr.Lo做了个鬼脸。 Mr.Lo无动于衷。 见女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李文只好对她表示歉意:“他睡着了。” 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不过他这么安静,倒像是真的。毕竟,Mr.Lo应该不至于吝啬对一个女童展现他的风度翩翩。 医院有专人负责电梯的上下行,见此时再没人进入,他便依次按下他们要到的楼层,电梯门即将关上时,突然一个人的脚伸了进来。 所有人自然都看向这人,除了深埋在毯子中的Mr.Lo。 他的确也是能引人注意的那类男人,他的头发带着灰白色,胡子也有些花白,但眼睛非常年轻,明亮有神,他轮廓冷峻,脸色红润,这使得他的年龄变得扑朔迷离。 “35层,谢谢。”他对所有人点头微笑,表示歉意,那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便笑了起来。“handsome。”她欢快地叫道。 男人对她绽开一个友好的笑容,他左边唇角下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笑起来完全不像上了年纪的人,有着难以形容的魅力。 李文和阿花jiāo换了一下眼神:“现在的女孩子真早熟,哈哈。” 电梯到达35层,这男人在走出电梯门时,似乎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Mr.Lo,然后并没有停顿地走了出去。 电梯到达37层,Mr.Lo突然醒了过来。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这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 李文和阿花吸了吸鼻子,表示没有什么特别,护士也向他们保证,医院每天消毒,不会有任何异味。 Mr.Lo面上呈现出一种既欢喜又伤感的表情,目光怔怔地落在空气中,用轻得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个味道,我很熟悉。”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说:为什么阿标是学医的呢?其实是因为阿标的演员是学医的哈哈哈。 ☆、味道 时光逆流而上,回到那个夏日午后。 1988年5月9日。下午。晴。 他坐在窗前,摘下眼镜在手心里慢慢转动,静静地看着病chuáng上睡着的那个人。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这么安静,这么温柔地看着他。 他那么好看。不,他不只是通常意义上那种漂亮男孩,jīng致漂亮的脸,他见得太多,但他不一样。 一切都是从第一眼开始的。 他扬着脸走进来,带着孩子气的笑容,他下巴尖尖,有着珊瑚色的嘴唇,小鹿一样的黑色眼睛,挺直的鼻子,唇边还有个小小的梨涡。 他的眼睛,晶莹的眼睛,带着朦胧的水气,好像随时都会泪盈于睫。 还有他的笑,比查尔斯河畔的chūn风还要温柔的笑。 像是什么东西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心脏,令他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那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和难以置信的心动。 他并不是没有顾虑的。这种莫名的,无法控制的吸引力让他感到危险。所有不可控的事物都是危险的。 有人曾经说过,像Mr.Lo那种人,要赢得他的欢心是很难的。他太聪明,太骄傲。童年的亲情疏离,少年的孑然独立,让他在与人的相处中总是带着一种侵略性与距离感,他冷酷,多疑,狠戾,善变,习惯了掌控一切,难以取悦。 但是现在,他近乎柔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那原本就白皙的肤色因为失血而苍白到接近透明,双眼紧闭,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道暗影,遮住了那对雾气蒙蒙的黑色眼睛。 他穿着白色的病服,身上至少有五六道刀伤,那是为他挨的刀。 “为什么要救我?” “我傻。”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无以伦比的温柔。 该不该相信他呢?那种危险的感觉并没有消失,但是他内心的屏障已经在冰消瓦解。 阿标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拿着一只旅行袋。“老板,这是让阿贵一起住的小子送过来的换洗衣服。”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阿标先出去。 打开包袋拉链,里面是一些简单的衣物,衣服的样式与质地都是普普通通,不好不坏。他随手拿起来一件衬衫,忍不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衣襟上有股淡淡的香气,隐约有一丝檀香味,混合着茉莉花香,很温暖,就像他的人。 他看见病chuáng上那人的眼皮动了动,似乎要醒来,竟有些慌乱地将衣服直接扔到了他chuáng上。 华港生睁开眼,看了一眼chuáng上的衬衫,又看了看他。 “过几天你要出院,我叫他们给你拿了几件换洗衣服。”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淡漠无波。 “还有,休息好,就来公司报道。”他戴上眼镜,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傲慢。 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问道:“你用什么洗衣服?” “啊?”华港生有点摸不着头脑,“哦,香皂,我洗完澡顺手用香皂洗的。” 香皂。他嗤笑,摇着头走了出去。“这年头怎么还有这么老土用香皂洗衣服的人。” “Mr.Lo,我们该回病房了。” “刚才,电梯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一个男人,白头发,白胡子。穿黑色的衬衫与黑色长裤。” “他在几楼下的?” “35楼。” “带我去35楼。现在。马上。” 一部推车从李树培大楼的消防门出来,上了大楼后面停着的一部白色救护车,五个穿着绿色惩教制服的人在车前呈扇形排开,将推车上的人挡住,救护车的门关上之后,华港生从消防门走出来,徐徐环视四周,突然向大楼一角疾步走去。 一个拿着相机的年轻人刚来得及将头缩回去,他已经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去,“Excuse me”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透出一股威严。 年轻人急忙说道:“我是记者。”他一只手抱住相机,一只手把证件举起来。 华港生低头笑了笑,再伸出手,不知道怎么回事,相机已经到了他手中,他熟练地打开相机,检视一遍,删除了几张,然后还给那人。 那年轻人涨红了脸,“你不能gān涉新自由闻……我,我要去投诉你。” 华港生淡淡道:“你并没有得到我们的采访许可,自-由亦是有限度的。” 语毕,他便转身离开。 “Mr.Lo,我们接到了35楼全楼的投诉,他们指有人在今天下午推着一个坐轮椅的病人敲开了每间病房的门。病人认为隐私权受到了侵犯,这不是我们这样的医院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们就在门口问了问都没进去.....”李文正打算辩解一下,轮椅上一手扶额的Mr.Lo向他摆了摆手,轻声对护士说道:“我很抱歉。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了。”说完他将把脸深深埋入手掌之中,低下头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能感觉到他来过了,就在这里。” “我不会弄错的。”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变乖了的Julian ☆、信望爱 “你说,你是Bill Garland的律师?”华港生凝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年纪很轻,高挑身材,粗黑眉毛,眼睛不大但黑白分明,眼神清亮,他毫不怯场地迎上他的目光,展现了一个十分明亮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是的,我们已经向惩教署提jiāo过申请。想知道何时能批准。” Bill Garland在赤柱监狱已经27年,他的探访名单上除了几个大学导师并没有其他人。 他是美籍爱尔兰裔,曾经读过三年医科,因一次意外伤人留了案底,之后便跟着鲁德培,1987年底亦随着他一起来港,是鲁德培的心腹,华夏集团的核心人物。他在1989年3月警方针对华夏集团的搜捕行动中落网,10个月之后逃脱,1990年4月23日持枪袭击警察,当场被捕,因贩毒,谋杀未遂等多项罪名,被判入狱35年,但却因为在狱中表现极好,提前八年出狱。 他在香港并没有任何亲友,但他在美国的亲戚关系,则十分复杂,旁支亲属多得需要一个家族关系图才能厘清。 毕竟,每十个美国人就有一个爱尔兰裔。 今天这位年轻的律师就说,他在美国的姨妈去世了,有笔遗产要他继承,需要跟他见面。 这位年轻的律师还带着个女助手,短短的头发,小圆脸,圆圆的黑眼睛,看着很是机灵,两人都是一般的细长高挑身材,乍一看倒像两兄弟。 “很抱歉,他昨天已经出狱了。” “那么,可以告诉我们他的去向吗?” 华港生没有立刻回答,他认真看了一下资料,方抬头说道:“是这样,我们必须先联系到Bill Garland,得到他本人的证实和许可,才能决定要不要把他的信息透露给你们。“ “所以,先请你们回去耐心等待消息,好吗。” 阿标出狱那天,天气晴好。他十分平静,既看不出重获自由的喜悦,更没有漫长牢狱生活终于结束的激动,他神色淡然,看着一件件原本属于他,当初入库现在清点归还的个人物品,也像是看着别人的东西一样,情绪毫无波动。 被捕的那天,他穿的是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黑色领带。对,是参加葬礼的服饰,当日他早已抱定了赴死之心。 “Bill Garland,在1990年4月23日,公共场合持枪袭警,死于警察枪下,终年27岁。”他连讣告都想好了。 但命运给他开了个残忍的玩笑,他认为最应该活着,而且应该活得光芒万丈的人,已经逝去,他认为早就该死的人,包括他自己,却还苟活着。 这个季节,西装是没法穿了,他重新穿上衬衫,庄重整理了一下衣领与下摆,又拿起领带看看,然后还是放进了包里。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可能阳光实在太过明亮,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抬起一只手去挡在眼前。 只要迈出最后一步,他就要永远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离开他最讨厌的人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阿标。” 他身形一滞,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整个身躯也突然变得僵硬,一时间竟不能动弹。 从21岁起,就只有一个人这么叫他。但那个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二十几年,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他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过身去,看见华港生站在他身后不到两尺的地方。 他的脸上没有像往常那样挂着令他厌恶的笑容,他每次看见他带着这种笑容对他打招呼,都要克制自己一拳打在他脸上的冲动。 但今天的华港生与平常很不一样,他神色凝重,表情复杂,就在他转身对上他眼睛的这刻,一秒之内,他眼中已经闪过了欢喜,悲伤,酸楚,犹疑,期待,向往,无奈,失落,释然……十几种情绪。 “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他说的很慢很慢,像是十分吃力。 “关于Julian的事情。” 在听到Julian名字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便突然一片空白,手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华港生后面再说什么他好像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用力将双手握成了拳,咬着牙遏制着自己不再颤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叫自己保持冷静地站在那个男人对面。 不,这不是真的,他在撒谎。他就是太善于撒谎,还长了一张貌似无辜的脸,才让Julian信了他。 “你以为跟我说这些,我就会放过你吗?”他目光和语气还是那么冰冷和平静。 “不是,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向我寻仇,这是你的自由,只要你不在乎继续回到这里——我知你不在乎。” “站在你的角度,你有充足的理由恨我,我做了这行,便有心理准备。但是,”华港生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勉qiáng。“他,他需要你。” “我告诉你,只是因为,我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 “去荷兰吧,我想,他应该在那里。” 说完想说的话,他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种莫名心酸的感觉,但他不能让阿标看出来,他快速转身,大步走回去,走回他应该待着的地方。 一道门,隔住了爱与恨,情与仇,过去与未来,现世与来生。 而他将在此守候,从生到死,永不言悔。 (未完待续) ☆、忘记他 “阿福,你说,他是不是在遛我们?”,阿花皱着眉头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李文没jīng打采地答道,“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我们已经跟了他九个钟头,光早茶就饮了两个半钟,又坐巴士又转地铁,到旺角下来,成条弥敦道走了个遍,看到个蚂蚁都要停下来盯上半天……还去油麻地戏院看大戏!他是不是大清穿越来的啊?” “可怜我起那么早,吃又没吃好,刚点的东西还没上,他就起身了。”阿花狠狠啃了一口面包,满脸都是幽怨之色。 香港的8月,清早7点钟气温已经不低,华港生这天一早便出了门,他没有开车,也没有穿那身绿色的制服,而是着了件宽松的灰色衬衫,斜背包,戴着墨镜,慢悠悠地步行,十足似个观光客。 他在茶楼足足消磨了两个多钟头,一碗云吞面吃得认真又细致,一杯奶茶喝得正式又庄严,一份报纸从头条新闻一直看到副刊插页,中缝广告也不放过;他有的是时间和兴趣,跟账房伙计也都十分熟稔,少不得闲话家常,连茶楼无线电广播里本季最后一场赛马的评论都听得津津有味——他明明从不买马!(来自隔壁桌两个年轻人的吐槽)——直到隔壁桌上的冻鸳鸯都快被捂热了,他才悠悠起身。 他闲庭信步般走到巴士站,下了巴士,又上地铁,地铁直到旺角,他随着人流一道出站,沿着弥敦道一路走去,他逛遍旺角街市,又拐进玉器街跟写信佬兴致勃勃地聊天,一直消磨到下午两点,才沿窝打老道晃到油麻地戏院,见正巧有场广东音乐会,便买了张票进场去,安安稳稳坐定了听曲。 开场是明快欢喜的《得胜令》,之后是《娱乐升平》、《平湖秋月》、《乌投林》、《连环扣》……最后收尾是唱曲《禅院钟声》,碎乱的丝竹chuī弹声里,一个女声悲悲戚戚的唱道: …… 是谁令我愁难罄唉悲莫罄 情如泡影 鸳鸯梦 三生约 何堪追认 旧爱一朝断 …… 为爱为情恨似病对花对月怀前程 徒追忆花月证 情人负我变心负约太不应 相思当初枉心倾怨句哥哥太薄幸 …… 好不容易熬到演出结束,见他起身,李文连忙推醒了阿花:“快点快点,别睡了!跟上跟上!” …… 对于这俩人来说,真是疲于奔命的一天。他们跟着这位叶sir从赤柱一路乘小巴,坐地铁,弥敦道扫街,钻旺角,逛玉器街,又生生听了两小时粤曲,还完全不知道他下一个目的地会去哪。 此时已近huáng昏,他又来到了九龙公园,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发起了呆,阳光从他右侧投过来,勾勒出一个冷峭的侧影。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阿花端详着那人的身影问道。 “我不能肯定,有几分相似。不过如果是那人,他不是应该去佐敦道公寓看看吗?”李文小声嘀咕。“再等等看。” “话说,我觉得他怎么都不像Mr.Lo说的那样啊,‘非常非常温柔’,真没看出来。” 他们自别处打听来的这位叶sir的印象,严肃,刻板,不苟言笑,坚持原则,对他人与自己都一样严苛,口头禅是“我要的是零出错!”不光犯人叫他“鬼见愁”,下属提到他也是打个激灵。虽然大家都承认他其实还是很照顾下属的,但却从不愿意用言语表达出来,仿佛生怕别人记着他的好一样。 李文侧过脸看了看她:“你还记得你小学那个梦中情人不?” “记得呀,网球王子!”阿花两眼冒星星地说。 “嗯,是吗?我上周碰到他了,起码有两百磅,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阿花气鼓鼓的道:“才怪!……那也比你当年好,死肥仔,胖得眼睛都看不见。” 李文扬了扬下巴,道,“就是当年,我也没觉得他多帅啊,像个长脚鹭鸶。” “所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回忆滤镜’,”他笑嘻嘻的道,“人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会自己在记忆中不断美化。可能Mr.Lo也是这样,给这个老古板加了不知多少个柔化光圈呢。” 夕阳下,一群鸽子在草坪上悠哉悠哉地散步、觅食,时而三三两两飞起,低低地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后落下,矫健而轻盈。 静坐在长椅上的那人欠了欠身,有只鸽子走到了他身前,似乎并不惧怕生人,他手在袋中摸了一会,在草坪上蹲下,慢慢伸开手掌,那鸽子便过来小心啄食,他静静看着,表情认真而又专注,眼中流露出温柔笑意。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哨,鸽子全都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说道:“出来吧。” “你们跟了我一天,不累吗?” 他的声音和缓稳重,不急不慢。 李文和阿花讪讪地从藏身之处出来,“嗨,叶sir,好巧啊,你也来喂鸽子?” 他也笑了笑,“又是你们俩?” “知道冒充律师是什么罪吗?” “可以追究为诈骗罪——根据事件后果以及非法所得来判定——可是您看,我们什么非法所得都没有。”李文一脸诚恳地说道。 他看着他俩,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们,究竟为谁服务?” 李文平静地直视着他,慢慢说道: “我们为Mr.Lo服务,帮他找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 他认真看着对面那人,想从他表情中捕获什么,那人却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似乎说的是与他完全没关系的人和事。 “我想,你们找错人了。”他淡淡地说完,便背转了身。 阿花有些惶急,在他背后脱口叫了一声,“Julian,他说,” 他身形定了一下,但又马上放松下来,脚步却停下了。 “Julian他说,他之所以要回来找这个人,是因为,他怕自己有一天再也不记得他了。” “他得了一种病,医生说,他现在的记忆是在不断丢失的,为了填补记忆他会不断地编故事出来,但是这种情形如果没有遏制的发展下去,他终有完全失忆的一天。” “他说,他要在完全失去记忆之前找到他。” 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们。 “其实,能够忘记,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还有,我可能要结婚了。” 说完,他便转身走去,不再回头。 “不是,结婚?他跟谁结婚?”阿花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怎么知道?”李文苦着脸道。 “那,我们的任务算失败了吗?” “未必,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你有几成把握?”看着这人走远的背影,阿花问道。 “我觉得有七成,你还记得我提到Mr.Lo的时候他的表情吗?” “记得,扑克脸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睫毛都没抖一下。” “所以才不正常啊,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奇怪?可是他一点表情都没有,说明什么?” “说明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正常反应,他为什么要掩饰正常反应?因为他的正常反应会出卖他。” “所以?接下来呢?” “先回去,看看我们的Mr.Lo。” 华港生走出了好远,又转了几个弯,知道身后的人再没跟上来,才放慢了脚步。 该去哪里?他忽然也失去了方向。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他摸出手机,见上面是监狱办公室的电话。 “叶sir,你现在在哪里,有一位律师打电话来,问你何时在,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 他看了看时间,“如果他方便的话,我一个半小时后到。” “我姓陈,是梁安琪小姐的律师。这是她托我转jiāo你的东西,请你在这上面签字,另外她说还有一件礼物,但是你要先签了字之后,才能给你。” 华港生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份屋契,佐敦道的那间公寓。 律师右手拿着一个信封,那里面就是签字之后才可以看的神秘礼物。 他耸耸肩,坐下来,在屋契上签下了名。 李文和阿花还没到病房,在走廊里就听到了音乐声。 不知道Mr.Lo又整出了什么新花样。 病房里新添了一台黑胶唱机,还配了一套音响,走廊里的音乐声便是从这传出。 Mr.Lo躺在chuáng上懒懒地对他们说道:“不打不相识, 35楼的一位病人说想跟我jiāo朋友,特意叫人送了唱机与唱片过来给我听。听听,这可是我爸当年除了我妈之外最喜欢的歌手。” 他们都听出来,音乐是邓丽君的《忘记他》。 “忘记他 等于忘掉了一切 等于将方和向抛掉 遗失了自己 忘记他 等于忘尽了欢喜 等于将心灵也锁住 同苦痛一起 ……” “我以前并不喜欢听这些,哼,靡靡之音……但我爸喜欢。” “可能是上年纪了,现在听,好像觉得还不错。” 他的头垂了下去,略事静默,又缓缓地抬起头来,眼中有一丝忧戚的渴望。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唱片缓缓转动的沙沙声和那把温婉的女声: “忘记他 怎么忘记得起 铭心刻骨来永久记住 从此永无尽期……” ----------------------------------------------------------------------------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叫做:《真相》,敬请期待。 ☆、真相 梁安琪给他的东西就放在桌上,一只大的牛皮纸袋,用订书机钉上,又以贴纸封住了口,上面盖了一个章。 他撕开贴纸,打开纸袋,里面有两个小信封,一封面上写着“第一封”,里面薄薄的,应该真的只是一封信; 另一封则写着,“第二封。”里面好像是一件细长的长方形的东西。 他笑着摇摇头,撕开第一封信。梁安琪有时候就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港生,你好。”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正是我生日前一天,第二天就是我们约定的日期,我知道,你会记得的,你答应过的事情,从不反悔。 是的,那年生日,你问我有什么生日愿望,我用开玩笑的口气对你说,如果五十岁的时候我还没有结婚,你娶我可好? 你说,好。 当时我其实做好了两种准备,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说我是开玩笑的。 可是你说,好。 我真是很开心的。 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个人出了意外,躺在医院里的时候,至少有个人可以签字。 这个理由我没办法反驳。但是你知道我希望听的不是这个答案。 我想你不是真的爱我吧,所以你也不愿意骗我。但是你对我的确是很好的,我还是感谢你。 我不知道你依然爱着谁,是你每年都会去祭奠的那个人吗?你租下那间房子也是为她吗?你有时候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也是因为她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是。 那天你忽然说想去一个地方,你带我去了佐敦道那幢公寓。出了电梯,站在一间房门口,你说这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你站在走廊里,额头贴着门,站了很久。 后来法院要拍卖华夏集团名下的产业,我偷偷让妈妈以她的名义买下来,然后假装偶然知道一样告诉你出租信息。我知道那间房子对你很重要,但我从未问过原因。 不问,不代表我心里没有疑惑。 你爱谁?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你说过,我太聪明了,什么事都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哦,可能糊涂一点,我会更快乐吧。但,那就不是我了。 我知道,你足够信任我,我们相识二十多年,我没能让你爱上我,但就算我拿着一把刀悬在你头顶,你都会心安理得地睡着。 这可能是这二十多年我唯一的成就。 接下来我要对你说,对不起。我利用了你对我的绝对信任。 你还不记不记得,那天下午我去找你,在你的办公室里,和你玩了一个猜硬币正反面的游戏? 你一定记得,但是你也只记得那个游戏是怎么开始的。你记得硬币在桌上转动,但不会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因为在那之后,你就进入了催眠状态。 你醒来的时候,只过了半个钟头,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说你只是最近休息太少,所以在椅子上睡过去了。你没有任何怀疑。 我曾经告诉过你,心理医生只会在病人知情并同意的情况下进行催眠,所以,我从来没有对你使用过催眠疗法。 那是唯一的一次,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带着疑问。我的父母婚姻是失败的,他们耗费了半生互相猜忌与折磨,我不想同他们一样。 所以,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对催眠的结果充满好奇? 因为,那是我离开香港的原因。 如果是,请打开“第二个”信封。如果不是,你就不必打开了。 他一直凝视着那个信封,已经过了一个钟头,他依然没有去打开。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藏着惊人的秘密。是什么?他不知道,打开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也不知道。 这些年来他好像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害怕,但是这个小小的信封,却像一个潘多拉盒子,让他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信封里只有一样东西,一支录音笔。 “你现在是否觉得安全?” “是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华-港-生。” “好,港生,现在我们做一个时光倒流的游戏,你正在回到过去,让我们慢慢往回数……四十,三十,二十,十五……十岁,八岁,七岁,六岁……三岁……好,你现在是三岁的小朋友,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 “我最喜欢妈妈。” “那你现在开不开心?“ “不开心,妈妈走了。” “为什么?” “我爸赶走了她。” “好吧,我们离开这个不开心的时候,你渐渐长大了……四岁,五岁,六岁,七岁,八岁,十岁……这个时候你开不开心?” “开心……又不开心。“ “为什么?” “我考了全班第一名,拿回去给爸爸看,他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了。他总说,我大哥才是最棒的。” “可是大哥在台湾,已经很久没写信回来了。” …… “好吧,我们再离开这个不开心的时候,你继续长大,你越来越高……十五,十六……二十,二十三,二十四…这个时候你开不开心?为什么?” “开心,我认识了阿青。” “阿青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开朗,大方,热情,有点冲动,但很善良。她……有时候我觉得她像我妈妈。” “她去了哪里?” “她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她……摔下了楼……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死的。” “她的死只是个意外。” “不,怪我,我本可以救她的……她以为我可以保护她……都是我的的错。 “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 “你爱她吗?” “我不知道…….我……我没能救她,我对不起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我们……离开这个不开心的时候,继续……你,你自己来选择吧,回到你最喜欢的时候?” “1989年……嗯,1965年。” “请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在家里,同妈妈一起,妈妈给我讲故事。“ “妈妈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有一条恶龙,抓走了公主,把她关在城堡里。” “嗯,继续。” “王子来到了城堡,要打败恶龙,救出公主。” “嗯,继续。” “恶龙的鳞片折断了王子的宝剑,恶龙的火焰熔化了王子的盔甲。恶龙幻化出人形,举起长剑,打败了王子。 ” “等等,他可是恶龙哎。” “恶龙太qiáng大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好吧……我们继续,恶龙,恶龙打败了王子,然后呢?“ “来了更多的人,他们用带着蓝色火焰的箭攻击恶龙。” “嗯,继续。” “他受伤了……流了很多的血。” “嗯……等等,他?是谁?” “他流了很多的血……他的翅膀折断了……他从天上掉了下来。” “哦,他是恶龙。”梁安琪的声音依然柔和,但能感觉出她轻微的的讶异。 “接下来呢?” “他受伤了……我要救他,我要去救他。” “但他是一条恶龙。” “我要救他。” “你要救他?为什么?” “他不可以死。” “可是公主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要救他…他不可以死。” “公主不愿意脱离那条恶龙,对吗?” (他听见梁安琪深深呼吸的声音,这句话她说得缓慢又艰难。) “他很孤独,没有人爱他。” “不。你爱他,” (十秒钟的沉默) “你爱他,对吗?”她继续问,声音非常温柔。 “是。我爱他。” “你爱谁??” “Julian.”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梁催眠他的目的主要是潜入他的潜意识,希望发现和唤醒他内心深处她不知道的内容。所以在被催眠状态下港生的反应更接近真实的自我。 在这个港生说的故事里,被抓走的“公主”其实是他自己的本体也就是他最真实的自我,而“王子”是一个符号,代表着所有要把他拉回来的力量,包括家人,环境,以及他自己内心的障碍,也可以说王子是港生的另一面。 很多人攻击恶龙的情节则是港生对那次Julian被警方围捕枪击的记忆。 所以最后梁问他是不是“公主不愿意脱离那条恶龙”,是因为梁在催眠中发现了港生真实的内心,他是愿意牺牲自我去保护恶龙的,所以她知道他爱的人是恶龙。 ☆、亲爱的Julian 赤柱监狱大事件。叶守信二十四年来第一次休了病假,这个铁打的鬼见愁终于病了。 医生的诊断是伤风感冒,但他倒在chuáng上足足睡了三天,高烧不退。 他实在想不出应哭的理由,还好,他有生病的自由。 在所有的对话都结束后,有很长一段沙沙声。 梁安琪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一个活得太累的人,因你总是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将所有错误都算在自己头上。你很辛苦。但你有你的世界,我进不去。” “我还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华港生。但从换了名字起,你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华港生会变成了叶守信,直到今天。” “华港生曾经为了一个人放弃过自己的原则和信仰,然后,你杀死了华港生,变成了叶守信。你过苦修般的生活,近乎苛刻地恪守原则,不近人情,不食烟火。” “你把阿青的死当做你的过错,其实是为了掩护另一个人,对不对?你不让他回来找你,也是为了他的安全,对吗?你留着那间房子,想来亦是因为他。即使你要他永不回来。” “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有为你自己做过什么。” “而我很遗憾,也一直不能为你做什么。” “我见过他。他回来了,他在找你。” “要不要见他,你自己决定。” “对自己好一点。保重。” 他梦见自己吃力地推着一块巨石爬山,四下风雨jiāo加,他衣履尽湿,而山坡永无止尽,他一直爬不到顶。 他听见山下有人大声唤他,是Julian的声音。他叫他:“阿贵,阿贵,阿贵……”他的声音遥远而急切。 但他不能回头,亦不能停下。石头就在他前方,他若不一直推动,便会滚下山去,将他连同山下那人一齐碾碎。 他自梦中惊醒,一额汗,却忽然感觉到了迫人的凉意,浑身寒毛都竖立起来。 隐隐约约中,见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前。 房间里很暗,那人背光坐着,看不清脸,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刀削般的轮廓,他金色头发隐隐闪出微光。 他平静地笑了,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你来得好快。” 那人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即使在黑暗中,华港生也能感觉到他正在凝视他。 “你是第二个,我这么守着等你醒来的人。”他悠悠的道。 第一个当然是他。他在狱中经常回想起曾经在波士顿的那些时光。每一个白天,每一个晚上。四年,那么快,就像四小时一样飞逝而去。 但已胜过人间无数。 从那天之后,Julian有时候会让他开车送他回家,早上再由他开车载他去公司。 Julian睡得非常警醒,稍有动静便会醒来。所以晚上他经常不敢睡,整夜守在他身边看着他。 又或许,他是舍不得睡,因为他总感觉这种好时光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华港生将身子稍稍撑起,以便自己能舒服一点靠在chuáng头,他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可以看见阿标腰背挺得笔直地坐在椅子上,膝上放着厚厚一叠纸质的东西,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但压在那叠东西上的物件,他能辨认出来形状。 那是一支枪。黑色的□□。 阿标拿起枪,咔哒一声打开保险,在眼前比划了一下。 “M1911,我最喜欢的枪。上次要不是时间仓促,我就用这支枪了,虽然只能装七发子弹,但已足够。” 华港生苦笑了一下,“11.43的口径,这枪打哪都一样,你等下可以不要打我脸么?” 阿标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脸很好看么?” “不是,我爸妈都在下面等我,我怕他们认不出我来。” 阿标皱了皱眉,把枪放回膝上。 “今天是8月23号星期二,你已睡了三天。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知道吧?” “发生了什么?”华港生有些诧异,“你深夜拿着枪进入我家,坐在chuáng边等我醒来,难道只是为了跟我报告新闻?” “你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不那么讨厌。”阿标说完,站起身来。他按亮了chuáng头的一盏灯,把膝上那一叠东西放在他chuáng头柜上。 这时候他总算看出来那是什么。一叠报纸,起码有半尺厚的一叠报纸。 他看一眼时间,是五点四十五分,窗外开始有清脆的鸟鸣声。 “我买了这些报纸,你有空的时候看看。”阿标看着他,目光深沉而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向门口走去。 “还有,死不了就出去走走,特别是去中环啊铜锣湾这种地方,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多热闹。” 华港生自chuáng上起来,披上晨褛。 “你,就这么走了?” 阿标的身形一顿,旋即转身, “对,你提醒了我。” 他大步走回来,站在华港生面前,两眼发亮,像暗夜中的寒星,“你看着。” 说完这句话,他便挥动左臂,狠狠一拳打在华港生的右脸上。 他大概是使出了浑身力气,这一拳力道是如此之大,华港生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他倚靠着墙慢慢地坐起身来,感觉到嘴角有一丝腥甜。 阿标俯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华港生,我们两清了。” 语毕,他便转身出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chuáng边坐下来,翻看那一沓报纸,有中文报纸也有英文报纸。他拿起最上面一张,不需打开就能看见头版的寻人广告,登得占满了整个页面:“寻找华港生先生,请联系以下电话……亲爱的Julian。”日期是8月21日的。 他再拿起一张,头版依然是:“寻找华港生先生,请联系以下电话……亲爱的Julian。” 继续翻看下面的报纸,都是一样的内容,整版的寻人广告。 都是从三日前开始,已经连续登了三天。 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与此同时,才感觉到嘴角与脸颊火辣辣的疼,他抬起手背擦擦嘴角,有殷红的一丝血。 他起身去浴室洗漱,既然身体已经复原,便没有理由继续躺在家里。 浴室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右边脸颊肿胀发红,嘴角也破了一块。 这该死的鬼佬,力气真大。 他开着车出门,外边似乎下过一夜雨,地面cháo湿,但空气依然湿热。他一路开去,漫无目的,直到被越来越密的车流阻住速度,才发现已经到了阿标说的“铜锣湾这种地方”。 此时正是jiāo通高峰,车如流水马如龙。前面被雨打湿的路面闪闪发亮,从临街店铺上方伸出来的灯牌依然五光十色,却好似一个彻夜没卸妆的女人般,靡丽而充满倦色。 他似乎听见有人在议论什么,更发现四周车中都有人探出头去张望,便也跟着众人眼光向上望去——他的视线正对上时代广场巨大的广告屏,上面只有三行字:“寻找华港生先生,请联系以下电话……亲爱的Julian。” 他脑中像是有什么爆炸了一下,一片空白,看着眼前的红灯转绿,一时竟忘了打方向盘。 他不知道是怎么继续开下去的,一路上他经过了怡和街,经过了轩尼诗道,经过了金钟道,经过巨大的摩天轮……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广告屏。 “寻找华港生先生,请联系以下电话……亲爱的Julian。” 他无处不在。他狂热的目光,固执的神情,倔qiáng的下巴,他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受伤的眼神。他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 他终于停下来,把头伏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过了很久。 每次开车过海底隧道的时候,他总有种时光穿越的感觉。 头顶明亮的灯光一直向后退去,连同时间也一起大幅大幅地跳跃着回去,回到最开始的那些日子,那些斩不断的过去。 那是他一生的转折。 这个世界上每天有超过十万的人会相遇,许多人就像海水中的水滴一样,碰见了之后再汇入大海,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但有些人却从此嵌入了彼此的生命里,骨肉相连,要从身上剥离便会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而他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血中的血。 “记住我的名字:Julian 。” 他又回到了这里。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路口,熟悉的店铺,他甚至还能嗅到后巷云吞面的热气。 Julian每次来找他,也是走过这样的路,这样的街,感受着这样的气息吧。 去得次数多了,他已经知道他喜好。有时候他一进门,他就先在酒柜取出一瓶酒来,替他冰镇。 坐在他对面,他便开始抱怨:“同工商总会的人吃饭,真是闷死人。” 原来他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是完全真实的,但他反而戴着假面,时刻谨记着自己有任务,不可以行差踏错。 亲爱的Julian。 在公寓楼下,他又看见了那两个年轻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一见他,站着的短发女孩便跳下台阶,向蹲着的伸出手:“我赢了,给钱!” 蹲着的年轻人站起来,从皮夹里抽出两张一千,递给她,然后转过身向他走过来,他脸上带着灿烂笑容,露出尖尖的虎牙。 他敲一敲车窗, “华港生先生,你来啦?” 他看了一眼远处,落下车窗,问道:“你们在赌什么?” 李文笑道:“她赌你一定会来。” “你认为我不会来?” “不,我也相信你会来。可是打赌总要有输赢,既然她选了赢的那个,我只能选输的。” 他摊开手,面有得色:“而且,虽然我输了,我还是很开心。” “因为你终于来了。”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我个人很喜欢这一章。 一觉醒来,全世界都在找华港生。全世界都看见某人对他示爱。这很Julian,是我心里的Julian。 一个疯狂,一个纠结。这也是我对他俩关系的理解。 还有就是阿标送报纸的梗,看过原剧的朋友应该都能get到吧。阿标对Julian是真爱啊,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亲手去帮他把那个人找出来往他面前送。 ☆、重逢(上)-爱 他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屋内,伫立了一会,慢慢走到墙边,拉开了壁橱的门。 那些衣服依然整整齐齐挂在那里,都仔细熨烫过,chūn夏秋冬,外衣里衣,衬衫,西装,丝巾,领带,袖扣,每一样,都散发着记忆的味道。 长久以来,他一直把他锁在永恒的过去里,以回忆和樟脑丸将他封存,像博物馆里永远不腐的标本。他偶尔会把他拿出来掸掸时间的灰尘,晒晒太阳,再放回壁橱深处。他已不再属于尘世,更不属于他的生活。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时间或空间,而是永恒。 只有失去是永恒的。 这些年,他也曾经因为公事多次来往英国。他一个人去北海岸的圣安德鲁,站在海边高地,望向大海的方向。高原绿草如茵,阳光和煦,劲风chuī袭,海的那边,是仿若童话王国的阿姆斯特丹。 北纬52 ° 22。',东经4 ° 54。'。 他想象着他被困在童话中的某个堡垒,像中了魔咒的王子,兜兜转转不能脱身,而他却只能站在海的这边,袖手旁观。在咫尺天涯的相望里,他们失散了彼此,蹉跎了岁月,终于各安天命。 他开始庄重地,一件一件地穿上那些衣服。 白色的维也纳衬衫,灰色的亚麻背心,同色的西装,丝质的领带,他拿起每件衣物时都会抖落下一些岁月的声音,悉悉嗦嗦,提醒着他,过去从未消失,那个叫Julian的人,从未离开,他的影子就散落在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在推开那扇门之前,他停了一会,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走进他房间之前的心情,那天,为了掩饰内心的忐忑,他让自己显得格外轻松,甚至有些过分的活泼。 真幼稚啊。 今天,他对他脾气秉性的记忆已远不如许多年之前那么清楚,但对他音容笑貌的印象却依然鲜活。 他的脸竟然并没有太多的改变,是的,他应该就是那种永远年轻的人。最令人过目难忘是他的眉毛,长而黑,直扫入鬓角里去,眉梢微微上扬,带着些肃杀之气,那也是他脸上高傲气质的根源。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半遮了眼,眉骨,鼻子,嘴唇与下巴的角度都是恰到好处的峻峭,似jīng心的雕塑过,勾勒出那么动人的一个侧面,带着倔qiáng的神气,如此清晰地与记忆中的他重叠起来。 原来,他从未曾忘记过他的样子。 记忆中的他,有一张好看到无可挑剔的脸,五官俊秀无匹,气质优雅矜贵,脸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表情,冷冷的叫人无法捉摸。 但他看着他时,眼里却总有一簇幽昧不明的火焰——他有双猫一样的眼睛,眼珠琥珀色,琉璃般晶莹,亮得惊人——他每次用这双眼睛在他身上四处游移,总让他有种被剥去衣裳无所遁形的尴尬感觉。 他像是个被人惯坏的任性孩子,又像是个固守古堡的孤独巨人。他多疑善变,喜怒无常,但眼神背后,又似乎隐藏着无限的忧郁。 他冷酷无情,有时却又温柔得令他惊讶,他那么高傲,却又曾那样热切来向他示好,他身上混合着一种既纯真又邪恶的感觉,矛盾而分裂,这使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危险的,致命的诱惑力。 当他突然对他袒露内心时,便像一只猛shòu收起了爪牙,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展现出来,一时间竟令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敷衍地迎合他,同时不忘提醒着自己的身份,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切不可以被他迷惑。 他并不惧怕他的冷漠与狠厉,却更害怕他偶尔表露出的柔软。 所以,他对他最有杀伤力的时刻,便是他受伤的时候。 褪去了凶狠与冷硬的外壳,他便不再是那个充满侵略性,qiáng势又善于玩弄手腕的Mr.Lo——他变成了Julian——苍白的,小小的脸,柔软蓬松的头发,挺秀的鼻子与同样秀气的嘴,微微上翘的下巴,让他有一种接近易碎的jīng致感。 他淡色的眼眸,掩在黑压压的眉睫下,愈发剔透,随着眼睫的翕动,时亮时暗,令人心惊。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从未曾想过要拥有这个人。哪怕只是想一想,哪怕只是曾经,他都觉得是罪过。 但他还是来了。 廿八年前就像是昨天。昨天,只比今天早上早那么一点点,昨夜的雨还未完全蒸发,空气里依然带着cháo湿的水汽。 然而从早上到现在,他仿佛走了几光年那么远。 Julian缓缓地抬起眼帘,他琥珀色的双眸,好似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纱,却闪动着只有孩子的天真眼睛里才有的光亮。 “你来了。” “我来了。” 语气平静得就好像他们昨天才刚刚道别,而他只是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那样,在等着他回到家,然后轻轻地问一声: “你来了?“ 穿过了千山万水。 穿过香港八月闷热的天气,穿过苏格兰北海岸的疾风,穿过阿姆斯特丹的漫长雨季,穿过每一个huáng昏和清晨,他来到他面前。 一阵风轻轻chuī着米huáng色的窗帘,过门不入,一切还像二十多年前一般,什么都没有变,仿佛当中的二十多年没有过。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静止在他们彼此的眼神里。 他注视他良久,突然淡淡一笑。 “你的西装很好看。“他说。 “西装是你带我定做的。” “你的衬衫也很好看。” “衬衫也是你买的。” “你的丝巾也很好看。” “丝巾是你送我的。” “领带,哦,领带也是。”他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的人也很好看。” “……” 他眼中已带上了笑意: “也是我的吗?” 港生没有回答,他突然坐了下来,低头将脸埋在手掌中,笑了起来。 Julian也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如果有人经过,会发现屋内两个男人,一个靠在chuáng头,一个坐在窗前,同时在低头轻笑,仿佛获得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笑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继续凝视着他,又露出促狭的笑容: “如果我没记错,天气报告说今天36度。” “嗯。” “这么热的天,你穿成这样做什么?求婚吗?。” 港生十分诚挚地看着Julian,“因为,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笨,”Julian摇了摇头,“幸好我没送过你皮草。” 他低头看了下胸前,呛声而笑。便准备自己解开西装的扣子。 Julian突然哼了一声,向他勾勾手指: “过来。” “做什么?”港生问道。 “过来,我帮你解。”他语气里有一种撒娇的态度。 他怔了一怔,却真的慢慢向他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chuáng前,低头看他。 没有人可以拒绝Julian。 Julian在靠枕上半躺着,向他伸出手,“再近一点,你知我腿脚不方便。” 港生有点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向他俯下身去。 Julian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手指触到他胸前衣襟,慢慢解开第一粒钮,抬眼看看港生,又解开一粒钮,再抬眼看看他,突然一把将他拉倒在chuáng上,迅速翻身压住了他,在他耳边轻笑道:“别动!我腿疼。” 港生不禁好气又好笑,笑骂道:“你哪条腿疼?我看你矫健的很呢。” “嗯,”Julian也不做声,只把脸埋在他肩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他在梦里都能闻到的气息。过了半响,他才闷声道,“我想你,哥,我好想你。” “我每天都在想你。”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十年是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二十年是七千三百个日夜……我想了二十八年。”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得他这么说,港生心中便突然一酸,眼里生出了刺痛的感觉,喉咙也似乎堵住了,原本要去推开他的手,举在半空却垂了下来,轻轻摸了摸他茸茸的头发,柔声道:“傻仔。”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重逢(中)-糖 “第二天,大家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唉!糟透了!”这个公主说,“我几乎一整夜都没能合上眼。有一个很硬的东西硌着我,弄得我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真是太可怕了!” “这下子,大家才相信,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因为隔了二十条chuáng垫和二十chuáng鸭绒被子,她还能感觉到那颗豌豆。只有真正的公主才会有这么娇嫩、敏感的皮肤。于是,王子决定娶她为妻。” “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Julian……我已经给你讲了十个故事了……你打算一直这样不起来了吗?” Julian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整个人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趴在他身上,懒懒的道,“是不是我压着你难受了。” 他散落的发丝在他脸侧蹭来蹭去十分不安分,声音里却满满的无辜,华港生对着这样的Julian实在提不起一点火气,只得轻言细语道: “那倒没有……”话说出口又觉得这态度有些不妥,便加重了严肃的语气,“你已经这样趴了两个半钟了,起身啦,吃早餐先。” “我不饿。” 华港生真有些着恼起来:“不饿也要吃!知道你的胃病怎么来的吗?起身!” Julian百般不情愿地翻了个身,侧卧在他身边,用左手支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做声。他的脸凑得极近,两人之间若有若无地只有一线之隔,他呼吸之声便在耳畔,若即若离,如同一只顽劣的蝴蝶在花间游走,将栖不栖。 华港生心里突然又升起了那种被扒光衣服无处可藏的感觉,他连忙迅速起身,脱下外套与背心挂起来,看了一眼腕表,说了声“等我。”便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Julian的声音:“你去哪?” “我去帮你弄点吃的。” Julian幽幽的道:“你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丢下我走了吧?” 他回头,定定看了他半响,眼里复杂的情绪满得似乎要溢出来,最终,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温柔的笑容,“不会。” Julian坐在chuáng上,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用汤匙敲开半熟溏心蛋的蛋壳,非常小心地把顶端整个切下来,再推到他面前。 他笑:“为什么不gān脆喂我?好像我不能自理一样。” 华港生一边在面包上涂奶油,一边淡淡的道:“珍惜你不能自理的这段时间吧,我这辈子没替别人做过……咖啡还是跟以前一样?走糖?” 他点点头,淘气地冲他眨了眨眼,便低下头开始用勺子慢慢搅碎蛋,唇边泛起一丝不可言说的窃喜。 在华港生看来,Julian似乎还是从前那样,但又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时间之手从不留情,却似乎唯独将他轻轻放过,他依然眼神澄澈,面容俊朗,即使在病榻之上,也保持着气宇轩昂的姿态。他的目光依然像从前一样追逐着他,连盯着他看时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都和从前一般无二。 但还是有些感觉不太一样……那种他直到很久以后回忆起来,才意识到的,他每次注视他时眼中的火焰。 那种野shòu般的攫取欲,追魂夺魄的渴望眼神。 此刻他看着他的眼睛,却只看到柔情与天真。 他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恍如隔世的迷茫神态,和陶醉于梦想光芒之下的昏昏然感觉。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他日益加重的的幻想症状,让他整个人由锐利变得柔和,却又加深了他身上那种不管不顾的孩子气。 比如今天早上,两人久别重逢,他却并不叙旧,只是要他讲童话故事与他听。 Julian喝完牛奶,嘴边留了一抹奶渍,他也不擦,直看着他道:“给我洗脸。” 华港生伸出手去轻轻为他擦拭了嘴角,道:“你越来越会使唤人了。” 他倒像是得了夸奖,仰起头来,理直气壮地继续要求:“那,给我洗澡。” 愈发得寸进尺。 华港生揉了揉他头发,笑道:“好,我去给你放水。” 他将浴缸放满水,试过了水温,转身出来,正要叫Julian脱衣服,却见他已经自觉地把衣服脱光了。 他面色如常,满脸天真无邪的赤诚。 他的身形比起以前多了一些厚实感,肌肉线条依然流畅优美,却更为健硕,他宽阔的肩膀与胸膛带着太阳晒过的颜色,闪闪发光,晃得他不敢直视。 他们并不是没有luǒ裎相见过,但那是他绝口不提,也尽量不去想起的过往,当此刻这样一个完全坦露的Julian出现在他面前时,便像是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裹挟着他熟悉的气味,色泽,温度,排山倒海地向他涌过来,这qiáng烈的冲击感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他不知是该坦坦dàngdàng地看着他好,还是找个借口给他遮点什么东西好,他目光微微闪躲着,竟觉得有些口gān舌燥。 躲是躲不过的,他咬了咬牙,低垂了眼避免直视他身体,佯作若无其事地道:“我放好洗澡水了,送你进去洗吧。” Julian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道:“你呢?” “我?我不洗。”他越是看着不以为意,华港生越是头皮发麻,他忘了是怎样把Julian弄进浴室,又是怎样侍候他慢腾腾地躺进浴缸,看他缓缓沉身下去,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热水中,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泡一会,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说完他便转身,走到浴室门口,正准备拉开门,一条毛巾从身后飞来,啪嗒一声打在门上,落到了他身前,身后又传来十分诡异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julian正把整张脸埋进了浴缸, 水面上涌起一串串的泡泡。 见他这副样子,华港生也是哭笑不得,“你今年到底几岁呀?” 这人真是一点没变,明明想要什么,嘴上偏偏不说,行动上倒是穷追猛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捡起毛巾,道:“好啦好啦,我帮你洗。” Julian闻言才从水中抬起头来,水珠从他湿漉漉发梢不断滴落,他俊秀面容和眼睫上还沾着一点透明的水珠,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刚刚自水底浮出的水妖,有着难以言喻的妖魅。 他定了定神,将Julian的头稍稍向后仰靠,打开花洒,小心地让温热的水流自他头顶均匀浇下,却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华港生担心水流进他眼里,便道:“把眼睛闭上。” 他恍若未闻, 眼睛依然紧紧盯牢他,像是生怕一个眨眼他便跑了。 华港生笑了一下,伸手去合他眼睛, 他却突然抓住了他手掌。 掌心下是他湿濡的脸,咻咻的鼻息,他长长的睫毛在他手掌心里扑动着像小飞虫的翅膀,一种痒痒的感觉从手心直传到心里。 他摸了摸他脸颊,又轻轻拍了拍,说道:“洗头发呀。”他才慢慢松开了手指。 水温很高,浴室内雾气蒸腾,Julian的脸在弥漫的水汽中也变得模糊起来。他仔细冲gān净了他头上泡沫,拿起浴缸边的海绵,开始给他擦拭身体,从脖子开始,经过锁骨,经过他肩膀上的疤痕,渐渐往下,到他胸前时,他的动作突然停滞了。 三个明显的弹痕,在他光洁的皮肤上十分刺眼。他仿佛又听到那天huáng昏尖锐的枪声,呼啸着擦过耳边。冰冷的海水,他滚烫的身躯,他无比依赖地将脸埋在他掌心中,像一个小小的孩子,就像方才一样。 那夜朦胧的星光和声响,他内心的恐慌与悸动,以及痛楚都长驻心头,那个用羽毛一般浓密睫毛在他掌心扑扇的孩子,从此令他魂牵梦萦——直到,二十八年以后,他再一次把脸贴在他手掌心上,又一次启动了他神奇的魔力。 他沉默着,轻轻拭过那些久远的伤痕,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擦拭易碎的珍宝。 Julian突然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华港生出门之前已用冰袋在脸颊上敷了许久,肿胀的感觉下去了很多,但嘴角的伤却无法遮掩。他含糊地道:“出门走得急,摔了。” 他嗤笑,“哦,那你这一跤摔的角度真刁钻。” 过了一会,他忽然又道:“让我看看你的。” 华港生愣了一下,道:“不好看,不要了。” 他道:“我要。”语气中带着任性。 华港生叹了口气,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 他的枪伤,两个在肋骨下方,胸腹之间,位置十分接近,一个在左上臂。年深日久,疤痕已经变淡,但在他白皙的肤色上还是十分明显。 Julian伸出手摸了摸他胸下疤痕,轻声道:“疼么?” 华港生摇摇头道:“不疼。”当时他是真的感觉不到疼,因为他内心的痛楚早已超过这百倍。 Julian又问:“你怪他吗?” “他?”他又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不,这三枪,他是替你还给我的。” Julian便向着他伸过脸来,“要不,你也打我一拳,算我替他还给你的。” 华港生蹙眉道:“不用了……你为什么要替他还?你可以代表他么?” Julian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因为我是他老板啊……你,吃醋了?” 他被热水泡得久了,脸颊和身体都染上了绯红的颜色,眉目之间水光潋滟,眼中似有火花一闪而过。 这样的一张脸,这熟悉的神态,这种目光,这般情景,这个人。 华港生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放下海绵就要起身,却蓦地被Julian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声音低沉,几乎有些蛮横:“不准走。”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拉了过去,他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鼻尖抵着鼻尖,他唇齿之间的清新气息轻轻掠过他嘴唇,令他一阵心悸。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对视。 在以前,他很少回应Julian的注视。他灼灼的目光总是会让他想起黑暗丛林中伺机捕猎的猛shòu,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杀伤力。每次碰上他暧昧的眼神,他都会假装不经意地错开视线,他的眼睛像燃烧着地火的深渊,危险而又吸引人,令人害怕却又会忍不住去探究。而他的身份一直在提醒他,有些危险要尽量避开。 但此时此刻,在这静默的瞬间里,他们眼神jiāo错在一起,不再抗拒,也不再闪躲。他们之间只有真实,没有障碍。他回应着他的目光,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他以勇敢而又屈服的姿态,以一切了然于心的释然,以一种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的眼神回望着他。 Julian一只手环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放开了他的手,慢慢搭上他的肩。 不知是怎么开始的,等到他稍稍清醒一点时,他们的嘴唇已经碰到了一起。他的舌尖灵活地从他齿间探了进去,绞住了他的舌,难舍难分。 过了半晌,两人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却依然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华港生挪动了一下身体,说,“洗好起来,我给你拿衣服。” 须臾,Julian“嗯”了一声,慢慢放开了他。 华港生道:“我有话对你说。” 他本来想说什么,却突然之间梗住了。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沉默片刻,Julian忽然道:“谢谢你。”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发糖!糖!糖!糖! ☆、第二十六章 重逢(下)-家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华港生温和地说。 “什么?” “对不起,谢谢你,麻烦了,不好意思,这些。”他一边说,一边放掉浴缸里的水,打开花洒轻柔地冲掉他身上的泡沫,“你要知道,我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的。” “什么事都愿意?” 他重复着他的话,心里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 他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石膏已经拆了,不如早点出院,这里再好,也不比家里。“ “家?“Julian又怔了一怔。 华港生道:“佐敦道那间房子一直空着,你先回那边住几天。” “那你呢? “我陪你。”这一次他回答得很gān脆。 “好。”他同样gān脆地回答,好像生怕说慢了,他就会改变主意一样。 说完他便冲着他笑,露出十分乖巧的表情。 好像刚才那个刁蛮霸道不讲理的Julian只是他的错觉。华港生笑着摇了摇头,用一块gān燥的浴巾裹住了他。 再一次回到这里,还真是令人百感jiāo集呀。Julian想。 华港生正在打开他的箱子,把衣服一件一件挂在衣橱里。最后他在箱子里提起一个酒店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件深色的外套。 那是他留在船上的外套。这么多年过去了,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海水的味道。 他回头看着他。 “是你的衣服。”Julian坦然地笑,“这些年,就是这件衣服陪着我。” 阿姆斯特丹是世界上最开放的城市,在那里你可以买到一切,超出你想象的一切。只要你愿意。 亲爱的Julian,他就待在那里。一个人,陪着一件衣服,度过了二十八年的岁月。 他分裂成了两个人。白天他是高傲自信的Mr.Lo,在众人惊羡而争议的目光里,巡视着他的帝国;晚上他是孤独寥落的Julian,沉溺在过去的幻境,靠酒jīng和药物入眠。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将在他的生活中平行延伸,直至通向生命最后的终点。 他开盛大的party,衣香鬓影,歌舞升平,制造出一个太平盛世。他独自坐在大厅一角慢饮,满堂华服,而他穿棉纱T恤,粗布裤子,软底便鞋,长长头发遮住半边脸,新来的客人惊异于他的不修边幅。 “这是谁?”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这里的主人。”管家板起脸,他一早厌烦了这一波一波的客人,白吃白喝还要白拿,话还这么多。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笑着向空气举杯。 去日苦多。 这不是我的故事,这是我的歌。 华港生的眼睛突然有点发涩。挂起了那件衣服,他转过身,平静地冲他笑了笑,“我去买点东西,你在家里待一会。” 这次Julian没有再问他去哪里。回到这里,他开始变得安心。 他坐在轮椅上,一间房一间房地慢慢巡视。屋子里依然保留着他当初记忆中的样子——所有的一切,jīng确到位置,角度,光线,颜色,材质,纹理,气味——空气中好像还漂浮着他熟悉的气味,提醒着他这间屋子曾发生过的一切。 连chuáng单都是从前那样。他伸出手摸了摸,不禁笑了,不知道他在哪里找到的一模一样的chuáng单。 说来奇怪,他的记忆不管错乱到什么程度,但是关于这间屋里发生的事情,却始终记得清清楚楚。 他寻了种种藉口来找他,在他这里四肢伸展地喝酒,聊天的每个下午。他喜欢敞着窗户和百叶窗,让微风chuī起透明纱帘,午后的阳光遍布全身,全世界的纷扰都似乎隔绝在外,在他不算长的人生体验里,那是他感觉最为放松和安全的时刻。他半躺着,双手枕在脑后,从不一样的角度去看那个人,他安静的侧脸,他优美的下颌,喉结,嘴唇,眉毛,眼睛,他额头沁出的细密的汗。白皙,柔软,纯洁,青涩,那些熟悉而又新奇的细节,唤醒着他的感官,不由自主地全部涌向他——他渴望他,超乎他对任何事物的渴望,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想要他,也没人像他一样准备为他奉献那么多。他研究过他身上每根骨头,痴心妄想抚摸他每寸肌肤——直到有一天,他又一次走进他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轻轻地,温柔地……他甚至一度相信,他得到了他的默许。 那个人没有拒绝他。虽然他走进屋子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喝了很多的酒,但是神志还算清醒,而在他试探他的时候,他只是半睁半闭着眼,保持着一种迷茫的姿态,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给他一巴掌。(他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那是第一次,在醒着的的状态下,他没有拒绝他。这个结果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激动得不能自持,他记得那天他说了许许多多的话,他向他献媚,向他许诺,他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那些他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脸红的话。 但愿他都已忘了。 但他自己不能忘。 那个下午,在他的记忆里,在流逝的时间里,始终带着令人迷醉的气氛,让他惆怅而留恋。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声音,气味,温度,一点一滴。 那些短暂的快乐,被他像酒一样封存,加上封印,深埋在地下,不见天日,在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每当想起过往,他就将那并不多的快乐挖掘出来,打开封印,闭着眼闻一闻香气——只是闻一闻,便已经有微醺的感觉——他不舍得喝,每逢周年纪念,他也只敢喝像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口。 他只有那么多的快乐,他生怕用完,在之后的余生里,失去可以回味的凭据。 chuáng头的抽屉里有一张旧的证件,上面是年轻的他,穿着制服,笑容灿烂,像树上刚摘下来的果子一样新鲜。 他的手停在“华港生”这个名字上,用指尖慢慢地,一笔一画地描摹着他的字迹。 一遍,两遍,三遍…… 门响了一声,是他回来了。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他转头看向他,笑着眨眨眼。 “一会你就知道了。” 华港生一个人在厨房里煮汤,Julian坐在轮椅上悄无声息地滑行进来,他靠在门边,侧着头,看他忙碌的身影,嘴角便不禁向上翘了起来,口中却说道:“你自己做这些gān什么?要想喝汤,请个工人来做就是了。” “你这么刁的胃口,几个工人能伺候好你?”华港生漫不经心的回他,用汤勺舀了些汤出来,正要尝汤的味道,回头看见Julian巴巴的眼神,便伸手递向他,“过来,尝一尝。” Julian就着他的手把汤勺里的汤汁一饮而尽,汤是什么滋味他根本没尝出来,只觉得满心欢喜,忍不住向他咧嘴而笑,“好喝。” “真的?”他有些疑惑,没放盐的汤?会好喝?他又舀了一勺汤,自己低下头小心地抿了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回过头来看着Julian问道:“你在荷兰这些年,都靠吃什么活过来的?” Julian仰着头,慢悠悠说道:“嗯,抹香鲸的脑子,大王乌贼的眼珠,瓦尔哈拉神殿的羊奶蜜酒,还有美人鱼的眼泪。” “别闹,Julian。” “能有什么?新西兰的鲑鱼,日本的黑鲔鱼,意大利的白松露,ALMAS的鱼子酱——他们说那鱼有一百岁,吃起来真是罪过——搭配Krug的香槟。我越来越喜欢香槟,香槟是个好东西。我喜欢1998年的Krug Clos du Mesnil,易入口,也容易醉,嗯,容易醉。他们还说鱼子酱可以用来缓解抑郁症,嘿,我告诉你,其实没什么用。” “我有时候去城外的房子里吃饭,十七世纪的古堡。我喜欢古堡,因为房间多,可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打开玩儿,全部打开一遍,时间一下就过去了。那个大厅,大厅可以坐几百人,桌子,我吃饭的桌子,也可以坐一百人,我叫他们把灯全部点起来,壁炉烧起来,还有乐队来伴奏,晚餐七道菜,七道菜,我一个人吃。” 他兴致勃勃说着,唇边却泛起了一丝带有嘲弄意味的笑。 华港生默默看着他,然后转过了身,汤锅中的蒸汽倏忽冲进眼里,他的视线便突然模糊起来,不知不觉,有一滴泪落进了翻滚的汤里。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预告一下,这是倒数第二章,下一章就是最终章。我终于没有弃坑,也终于可以......写番外(车)啦! ☆、第二十七章 誓约(最终章) 李文来找Julian 的时候,他正在教练的指导下进行康复训练,他看起来很讨厌拐杖,地面敲得咚咚响。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Mr.Lo,要听哪个?” 他皱了皱眉,“都要。我从来不回避任何问题。” “好消息是,你订的车——华先生的礼物——白色的手工摩根,下周在英国装箱,应该很快可以到了。” “非常好。下一个。” “另一个消息是,标哥找到了。” “找到了?为什么是坏消息?嗯?让他来见我。” “坏消息就是,他说他不太方便来见你。” 他露出明显的诧异神情:“他人在哪?” “长洲。” “长洲?我还以为是南极洲!他有什么不方便?难道他跟我一样摔断了腿?” “是这样的,长洲有个宣道会建道神学院。” “嗯?” “他在里面。他进了神学院,他要当神父。” Julian一条眉毛挑起来,“你说,他去做和尚?” 李文很佩服他的直白和总结能力,“嗯,可以,可以这么说。” “胡闹,他是那块料吗?” “告诉他,叫他来见我,不然我就拆了他的和尚庙,反正我是下过地狱的人,不怕他们的主降罪。” 李文苦笑着转身,他忽然又叫住他。 “告诉他,他不可能假装不理这个世界,除非,”他嘴角勾起一丝邪恶的笑,“除非他是怕自己信念不够,受不住魔鬼的诱惑。” 阿标来了。他剃了平头,穿黑色长袍。他看起来jīng神很好,脸庞比起以前竟然有了些许圆润,显得朴实而又亲切。 Julian斜睨他,满脸嫌弃。 “你好,Julian 兄弟。” “你叫我做什么?” “Julian 兄……”Julian 抓起chuáng头的杯子向他扔过去。阿标敏捷地闪身,将杯子接在手里。“上帝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相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约翰福音》3章16节) 第二个杯子飞过来。他继续接住,嘴里依然没有停:“凡接纳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他就赐他们权柄,作神的儿女。”(《约翰福音》1章12节) Julian举起第三个杯子,却突然放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我该叫你什么?比尔兄弟?嗯?” “彼得兄弟,我现在叫作彼得。” “彼得,彼得。”他摇着头,“这是我听过最傻的名字。”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 他抬眼看着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出来快两个月了。” “为什么不来找我?”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传道书》第3章第1节) “舍弃?”Julian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锐利,“耶稣会舍弃受难的人?信上帝的人会如此无情?” “主与你同在,以马内利。”阿标说,他的眼神平静如水。 Julian默默地看了他一会。 “阿姆斯特丹的天气很适合你,”他的声音和缓下来,“我有很多公司,你可以随便选你喜欢的……不想管也没关系,现在多的是职业经理人,我放到你名字下面,找别人管就是了。” “如果不喜欢荷兰,你也可以去别的城市。苏黎世怎么样?我有一家公司总部在那里。还有一所房子在湖边。” “要不,伦敦也可以,那里离你的老家比较近……虽然我不喜欢伦敦,成日里雾蒙蒙。” “……” “日内瓦?巴哈马?巴黎?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地方是你想去的?” “我在此地,已得到喜乐与安宁。” Julian瞪着他。 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闪闪发亮,“彼得?彼得,我准你三次不认我,但只有三次,我不会给你更多机会。”*注 “你知我永远不会不认你。”阿标缓缓说道,他脸上的表情既温柔又庄严,“但你已拥有全能的主,只有主怀中才能找到平安。” “我不需要一本会走路的圣经。你走吧。” Julian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他在他chuáng前跪下,轻声祷告。 阿标走出房门,看见了走廊里的华港生。 他揿下电梯按钮,华港生向他慢慢走过来。“Julian需要你。” “不,他有你,已经足够。” 电梯“叮”一声停住,门打开,他却站着没进去,他按住了门,回头看着他。 “请爱护他,”他道,“好好待他,不要再让他失望,否则,”他举起右手,比出枪的手势,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砰”。 “我曾经说过的话,现在依然生效,并且,永远生效。” 说完,他走入电梯。 华港生轻轻走进房间,huáng昏已至,暮色四合,屋内却没有开灯。 Julian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我是一个罪人吗?”他听见他在问。 “每个人都有罪。或多或少。” “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自幼到大,没有人爱我,”他声音中充满倦意,“连阿标都弃我而去。” “不是这样的,Julian,”他向他走去,温柔地说道,“他爱你,远比你所知的多得多。每个人都爱你。只是你不知道。” 他抱住Julian,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我一生做过许多错事,“Julian喃喃低语,“开头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恨,为了报复,到后来,为了钱,为了野心,再后来——不要笑我——是为了爱。我爱你。” 高傲的Julian,漂亮的Julian,天才的Julian,几乎拥有每一样东西的的Julian。 孤独的Julian。 “不要离开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野shòu受伤时的呜咽。 他亲吻他头顶,“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陪我回荷兰。” “好。” “陪我去百慕大。” “好” “陪我去火星。” “好。” Julian把头埋在他胸前,突然笑起来,他越笑越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竟是笑得停不下来。 华港生轻拍他的背,生怕他真笑得呛住了。 好一会,他才止住了笑,在他怀中仰起脸来,“哥,你看着我。” 他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他的眼神坦诚而坚定。 “我的脾气很坏。”他说。 “你从没对我发过脾气。”他答。 “我曾经是个混蛋。” 他笑,“你现在还是。” 他的目光有些黯淡,“你怪我吗?” 华港生轻声道:“你知道那天在船上你落水以后,我是怎么想的吗?” 他看着他,目不转睛。 “如果你死了,我不会独活。” “我会陪你去到任何地方,天堂,或者地狱。只要是你去的地方。” “你是混蛋也好,是魔鬼也罢,我都不会离开你。”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Julian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呼吸有些紊乱,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你会陪我去到任何地方,天堂,或者地狱。只要是我去的地方?” “是。”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重要?” “是。” “我是混蛋也好,是魔鬼也罢,你都不会离开我?” “是。” 他慢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他对他说过的话,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梦幻般的语气。 他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 他将脸贴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坚实而有力,而他的心跳凌乱而急促,仿佛马上就要破胸而出。 默然许久,他才哑声说道:“哥,你打我一下,重一点,让我知道我不是做梦。” 华港生伸出手去,手掌像微风一样柔和地轻抚过他的脸。 他抱紧了他,用尽了平生力气。 华港生被他箍得生疼,几乎有点喘不过气,但他依然温柔地拥住了他,把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闭上了眼。 那些星光照耀的晚上,他一个人在苏格兰北海岸边的古老旅馆里看着星空的晚上,他喝不加冰的威士忌,那是他以前最爱喝的酒,他想象他倒酒的样子——手指抚摩过杯口,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像他一样仰头喝下,酒很香,很烈,烧灼过他的喉咙和心口,如同他眼中不灭的火焰,灼痛了他。 叶守信是滴酒不沾的,但是在这一刻,他是华港生。 他比任何时候的他都更像他自己,只是,他已不在。 他喝他喝过的酒,想起他也曾经那样做过。他那么小心地,甚至带着讨好的姿态,取悦于他——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但他当时只想逃避,逃避所有的人和事。 在许多年以后,在经历了数不清的苦痛和挣扎之后,他终究明白,他曾经为了他所做的一切,他看着他离去时绝望的神情,他最后赴死时决绝的眼神,他是、也将永远是他心口无法痊愈的痛。 他终于拥住了他,那么真实。时间静止,天堂降临。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恩典。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突然响起骇人的警报声。 华港生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摸摸Julian的头,“等我一会,马上就有吃的。” 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他依然紧紧抱着他。 “Julian?”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你再不放开,厨房里煤气爆炸,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你炖个汤而已,装什么警报器,神经病一样。” 晚餐的时候他问他,“我可以喝一杯酒吗?” “不可以,”华港生温柔但坚决地说,“在得到医生的许可之前,你不能喝任何含酒jīng的饮料。” 他无奈地笑了笑,称他为“我冷酷无情的王后”。华港生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眯着眼睛看他,笑意盎然,硬是把一杯柠檬水喝出了半醉的神态。 “阿贵,”他突然轻声唤他。 华港生转过头来。 他在笑。他脸上笑容,仍似二十多年前一样,明亮而温暖,好像雪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他。 就像那一天,他第一次走进他的房间,扬着脸,笑容纯真。 一切都是从第一眼开始的。 (全文完) *注:圣经记载,彼得曾三次不认主。经文:立时jī叫了第二遍。彼得想起耶稣对他所说的话:jī叫两遍以先,你要三次不认我。思想起来,就哭了。(马可福音14:72) 但彼得最后在主的话中,悔改了。耶稣复活后就到海边寻找曾三次不认祂的门徒彼得,并再一次赋予彼得神圣的使命。(所以这里阿标的名字是有意义的,他把自己比作不认主的彼得。Julian也想到了这个点,但他并不知道的是阿标对他感情有多深。阿标的离开,其实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他心目中的那个人和那份感情。) P.S.我很喜欢我写的阿标。其实Julian是幸福的,他有很多很多爱。所以你们不要再说我nüè他了,我爱Julian 。) ----------------------------------------------------------------------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终于收尾了。竟有点舍不得。这是我第一次写耽美,懒惰如我,竟然没有弃坑,也实在是因为太喜欢这两只了吧。所以接下来可能还会写一点后记,人物小结,番外,日常之类的东西。关键是。。。车!哈哈哈。因为这篇定位是清水,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加肉,就打算番外来开车了。好早以前就想重现原剧的两次车,也想写写重逢之后的老爷车呀,先写哪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