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杀一人》作者:江潮 *老王沿江大道失魂走阴二十周年纪念 第一章 神农架白木耳好得离谱,三百多五斤,邓瞳让下面的人拣好里面的好收了二十斤,五斤拎去给黄坤让他弄给陈秋凌吃,黄坤看了说这个太肥腻了,她吃不消这么许多,要邓瞳拿一半去给策策,邓瞳嫌他推来让去烦死人,东西一扔,又扔了一句嫂子吃不完你不会吃啊,当人男人就是当垃圾桶的自觉都没有走了。过了一周又拎了一箱五斤去紫光园,剩下一半留爹妈一半留着打点送人。 今年夏天邪门得很,没入伏气温已经直飙过四十度。邓瞳和黄坤两个人从荆州开车回来,车里一路开着最大档的空调,就下车走到楼道没五分钟,衣服前胸后背全汗湿了。假若不是今非昔比,本事使不出来,邓瞳都恨不得动歪心思召百鬼朝拜出来降温。 到了门口,黄坤抱一堆邓瞳备的干货,用胳膊肘撞了几下门,等了半天,防盗门终于才拉开,一股冷气涌出来。邓瞳在他身后饱饮了一口,像吸毒的解毒瘾活过来了似。 “师父。”黄坤老老实实喊。 徐云风哼哼了声,瞥了一眼快化成水没骨头的邓瞳,重新又跷起胯子躺回沙发看电视。 黄坤把东西大小件搬进屋,邓瞳在人身后边往屋内张望,“我师父不在?” “你没长眼睛?”徐云风没好气。 “师父,东西我给您和王师伯在厨房搁好了。”黄坤从门外往门内搬了一趟,又从客厅往厨房搬第二趟。邓瞳见不得他这么爱埋头当苦力的样子,踹了一脚人,示意他徐云风。 黄坤挨了一下,挠了挠头,最终还是问,“师父,王师伯出去了?” “老子他妈的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徐云风烦道。 黄坤回头看邓瞳,邓瞳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左顾右盼到处看就不看人。流理台上,这时下了气的高压锅冒出气,满厨房都香得不行,邓瞳闻着,手像自己长了一个脑子就拧开盖子去看:锅里炖的鸡汤,配红枣,五指毛桃,土茯苓,赤茯苓。 春茂恒做药铺起家,邓瞳再不学无术,也一看就晓得这是辟暑排湿的方子,土鸡和五指毛桃近似椰奶的香气混在一起,馋的他肚子里油水都快寡了。 邓瞳没忍住,冲客厅问,“这阿姨炖的?” “阿姨个屁。” 邓瞳随即愣了一下,和黄坤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彼此惊愕非常。 徐云风躺在客厅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俩什么表情,冷笑道,“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杀只鸡你们还怕累到他了?” 香气从敞口的高压锅弥漫开,黄坤先回过神,按着邓瞳的手把盖子盖上。邓瞳安静了一会儿,说,“老家伙又是做饭又是赚钱,倒是够贤良淑德的。” “有本事下次这话你当着王师伯的面说。”黄坤平静道。 邓瞳切了声,“他能做凭什么不让人说。” 黄坤没搭理对方,一箱东西收拾完后抹了把汗,朝客厅外道,“师父,邓瞳今天还拿了两袋小龙虾,都是别人已经洗好弄干净了的,王师伯中午要回来晚,我就晚点儿再弄。” 去年邓瞳还能一大早开车,把托关系从澄江带回来的活虾从荆州送到宜昌上山上体育场路让大师傅烧好,端到紫光园。今年实在太热了,即便他有气力出大钱一大早去找人,大师傅也懒得赚这个钱。 徐云风沉默了一会儿,闭着眼睛,“昨天市药监局有个什么主任什么长来找他,一大早出去了。” “药监局?”邓瞳听了一愣,整个人都警觉起来,立刻一连串的便问,“姓什么?男的女的?干什么的?” “不知道。”徐云风冷冷说。 黄坤看对方已经很不耐烦,连忙扯了邓瞳一把,将人弄回厨房,“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最烦这些东西。” “问一句怎么了?!”邓瞳老大不爽,“老东西撒手把公司丢给我这么长时间,现在倒不能问一句了?” “可你问我师父也不起作用啊。”黄坤好声好气劝,“不如等王师伯回来,怎么问都行。” “问老东西我看更不起作用。”邓瞳咕哝了句,“一张嘴闭得比茅坑还臭。” 黄坤闻言,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你是操心惯了,但公司你早就还给了王师伯,他做事,还不够让人放心吗?何况这段时间你忙得难得有空,好不容易今天休息。实在不放心,等王师伯回来,边吃饭边问就是了。” “是啊,我多操心多犯贱呐,一群人就我是操心劳碌的命!” 邓瞳听不得什么操心不操心这种话,立时就像炮仗点了炸起来,阴阳怪气道。结果刚骂完,见黄坤一副闭着嘴垂眼不吭声的样子,猛的才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岔了,不禁咬了咬牙,又十分心虚的去偷觑客厅。孰料还没来得及看什么,身边人便拉了他一下,摇摇头。 “哦,你们师徒一个两个是了不起嘛,那么会读心,都别长嘴好了。”他悻悻道,“四个人就我一张嘴巴,我看也够用了。” 黄坤听了,也没计较,顿了顿后只说,“我先准备配菜吧。” 王鲲鹏回紫光园时,黄坤正在炒香辣的小龙虾,满屋子都飘着辣椒葱蒜和八角桂皮香料的气味,邓瞳和徐云风一个人占了一只沙发。他一开门,邓瞳便敏捷的从沙发上跳起来高声道,“师父!” “来了。”王鲲鹏点头,瞥了眼沙发上无动于衷看电视的徐云风。 “您一大早去哪儿了,老徐说昨天药监局的人上紫光园找您。”邓瞳问,“谁啊?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 王鲲鹏边将钥匙放进鞋柜上的托盘,边示意了下走廊书房,“蒋明辉。拿了一瓶茅台,两条烟两饼茶叶。” 邓瞳一愣,“市药监局安全监督科蒋科?他拿东西来?他求您干嘛?” “女儿发烧。” “他姑娘发烧不上医院看医生找您干……”邓瞳没过脑子自顾自说了一半的话,猛然定住,脸色一下变得比之前更难看,“蒋明辉从哪儿知道的?” 王鲲鹏笑了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道教协会亲封的抱阳子称号,没广而告之全世界每个人知道都算是折辱你师父了。”徐云风突的说。 王鲲鹏是不计较这点冷嘲热讽,也不会去触对方的霉头的,邓瞳则根本没来得及入耳徐云风的话,只轻蔑的撇了撇嘴,“他倒挺会占便宜,一瓶酒几条烟就求着您出手了。” “民间法术不是做这些事的吗。”王鲲鹏淡淡问。 邓瞳做了个不甘心的鬼脸,扯开话题,“没什么麻烦吧?” “卧室临街,平常不怎么开窗帘,也不怎么开窗,阴气养重了。”王鲲鹏说。 “那您是画符了还是念咒了?”邓瞳兴致勃勃问,然而话音未落,黄坤从厨房端着烧好的一盆小龙虾正巧出来,满头大汗,前胸后背都是湿淋淋的,围裙也快湿穿了,见了王鲲鹏还不忘喊,“王师伯!” “弄好了?”王鲲鹏问。 “好了好了,”黄坤连连点头,“可以吃了。” “那就洗手吃饭吧。”王鲲鹏起身,“换件干衣服。” 邓瞳见状,还想要追着问,叫黄坤出声拦了一把,“王师伯忙一早晨了,你好歹先让师父上桌吃口饭。” “就显得你孝顺体贴人是吧。”邓瞳翻了个白眼,“忙什么一早晨,这点芝麻大小事老东西要忙一早晨,我看他也不用管公司,不用养老了,趁早在水晶山选址挖个坑,自己躺进去埋了得了。” “你怎么说长辈的?!”黄坤皱眉。 “真有那么一天,你怕他不比我说的挖得更快。”邓瞳嫌弃。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行了行了,早知道你想当我师父的大孝子,便宜儿子当这么多年也没学点儿有用的。”邓瞳懒得和对方纠缠,只自己咬起嘴巴分析,“蒋明辉肯定早翻过老家伙老底,这次为了自己姑娘儿,不惜捅破窗户纸,亲自登门。我师父看在公司和自己都少不了和人打交道的份上,既揭过被摸了底,又给人姑娘治病,一件事做了两份人情。”王鲲鹏为人处事,但凡需要事必躬亲,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体贴入微、令人感恩戴德了,“不然屁大点事情,你觉得他非得去蒋明辉家,非得见到人不可?” 邓瞳顿了顿,又没忍住似的继续道,“至于烟酒茶叶,凭老家伙的本事面子,本来就是该收的,信不信不收蒋明辉反而不安心。” “行啦,这么热的天,你和师父师伯也饿了,不管怎么样,都先吃饭吧。” 黄坤扯开话,他其实清楚邓瞳眼下发这通脾气,一半是因为自己婆妈,另一半还是恨铁不成钢他不懂经营人情,十多年在水文局活没少干,钱没赚多少,职称还升不上去。可黄坤实在不觉得自己是擅长做那些事的性格,只要一日三顿吃饱,有钱顾陈秋凌治病喝药他就满足了。要像邓瞳那样长袖善舞,自己是绝对做不来的,像王鲲鹏,就更不可能了。 邓瞳着实受不了对方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烂泥扶不上墙,也只能泄愤的骂了声,甩手进厨房准备摆筷子碗去了。 另一边,王鲲鹏洗完手出卫生间,见徐云风抱着胳膊皱眉靠在门边,等得颇不耐烦,笑了下,边又让开位置。 “差不多得了,收份人情跟阴差收了人命似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徐云风讽刺,三两下洗完手。餐桌上碗筷这时候也摆好了,四人先后坐下,邓瞳拎起一只虾,边剥边接着刚才的话不依不饶缠着人问,“师父,您刚才还没说是怎么弄的。” “芝麻大点的事这么上心。”王鲲鹏抬眼。 邓瞳叫王鲲鹏问得磕巴了一下,但很快又耍起赖,“我就随口一说,况且这本来也不算个事情,您总不能让我昧良心说话吧?” 王鲲鹏闻言,也没继续为难人,“今天如果换你徐师叔去,比我处理起来方便。” 徐云风顿时翻了个白眼,“你儿有事说事,莫攀扯老子。” “老徐你这话讲的,我师父今天这趟好歹也算养家糊口啊。”邓瞳嘟囔。 孰料对方埋头边吃,抽空边正反舔了两下流到手指头缝里的汤,冷笑了声,“养个几把家糊口。老子只有吃喝拉撒,没结交这个长那个官,走哪儿都要被人点头哈腰的需求。” 徐云风话还没说完,邓瞳便瞥向王鲲鹏,对方脸上的神情却一动未动,仿佛一只光滑无匹的镜面。 “看什么看,”徐云风比王鲲鹏的反应还大,满脸嘲弄,“你以为你师父去了真用动手干什么?” 邓瞳一怔。 “阴差见他都恨不得绕着道走,阴差都怕的东西算狗屁。”徐云风冷飕飕说,又扫了眼身边的人,“我看这些年你儿修身养性也修的全是狗屁。” “师父教的本事总不好丢干净了。” 王鲲鹏笑笑。 “赵先生教的是法术,又不是草菅人命杀人放火。”徐云风讥讽,“这本事是老严喂了,你自己咽下去拉出来的,少他妈栽赃到别人头上。” 黄坤见状,一时之间只觉得满脑门官司都摞了起来,生怕哪句一言不合两个人就要怎么样。连邓瞳也下意识攥紧筷子,耳朵里嗡嗡作响,脸色如临大敌的绷得一丝表情不剩。 只有王鲲鹏像聋子听天书般,过了一会儿,出声道,“都愣着不吃干吗?” 黄坤洗完碗,收拾干净灶台,徐云风这会儿早进了卧室,剩下邓瞳一个人毫无形状的瘫在客厅沙发打盹。他拿遥控器关了电视,试探的敲了敲阳台玻璃,见王鲲鹏没其它动作,才拉开门。 屋外阳光毒辣,热浪扑面,黄坤抬起手挡了下,片刻后勉强才能睁开眼睛道,“王师伯,刚刚吃饭时我师父……” “你师父怎么了?”王鲲鹏打断,手上夹的烟点了下烟灰缸,“他说错了?” 黄坤一呆。 “疯子就是这张嘴这个性情,你也不是不知道。”对方转过脸。 黄坤沉默了一阵,突然道,“照我师父那么说,我也杀……过人,我师父自己杀张天然不也得算上。” “张天然在古道下没出阴,不人不鬼,算得了什么人。何况天下之大,也还没有死人会再死一回的说法。” 王鲲鹏嗤笑,几口抽完了烟掐灭,端起烟灰缸。黄坤今天忙出忙进,连出了几场大汗,方才担惊受怕,这会儿在正午日头下更晒得焦头烂额,换的干衣服眼看又要湿了。而对面的人办了一早上事,又抽烟说话的在屋外亦站了许久,浑身上下却全无燥意,徐云风饭桌上的话此时言犹在耳,一瞬之间,黄坤心下也不由忍不住一动。 但他脑子虽然跑了一秒的神,嘴上却还在操心,“师伯,那位蒋科长知道了您……” 黄坤倒不像邓瞳,怕外人知道什么王鲲鹏和徐云风的老底。他师父的底早就没有了,王鲲鹏的深浅更哪是一般人能摸的,他担心只万一找上紫光园求神拜佛的香客太多,打搅两个人清静。 王鲲鹏清楚黄坤的心思,摆了摆手,几乎是有些戏谑的似笑非笑说,“我修身养性修的是狗屁,不比你师父贪清静。” 说完,他示意,“外面太热了,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