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 作者:梁长亭 ㈠ 寻仙、寻仙,“仙”为何物?究竟如何方算寻到了“仙”? ㈡ 祥和的小桑村,突然精怪丛生,妖道遍地走,村民中了道家“采阳补阴之术”,精尽阳竭,昏迷不醒,当中有何玄机? 【前言】 ⑴ 文章如有不足之处,望各位看官朋友勿吝赐教,点评指出; ⑵ 文章风格偏白话文,平铺直叙,较为慢热,看官朋友倘若一看觉得无聊,请别着急弃文,先收藏养养肥,等哪天夜深人静或文荒之余再翻阅试试,另有一番滋味也说不定呢; ⑶ 本文系腾讯游戏《寻仙》改编,系同人作品,文中部分人物性格、场景、对话大多取自游戏,我尽量把游戏中的任务故事保留下来。但我也想表达一些个人看法、想法,所以也会有自己的原创,因此故事主旨可能与游戏有较大出入,敬请留意。本文力求通俗,希望没玩过《寻仙》的看官朋友也能够看懂; ⑷ 郑重提醒各位看官朋友,站cp需谨慎,如有意外状况发生,后果在下也╮(╯▽╰)╭哦; ⑸ 唉……游戏后期愈发让人失望,通天河之后就不研究任务故事了,不过多年寻仙路不能一朝磨灭。早年偶然见到官网有征集同人文,我虽然没参与,却饶有兴趣写一篇记录当年的寻仙路,盼与仙友们晋江再聚,无论是沙子洲还是葫芦山,锦绣林还是紫岚山,一同来缅怀“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们逝去的青春”! ⑹ 封面自制,侵权即删; ⑺ 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我D~~(づ ̄3 ̄)づ╭♥~ ⑻ 当年刚学用电脑,就下载《寻仙》玩,新建了角色却不知怎么操作,不懂转屏,不懂寻路,只会用鼠标在屏幕上乱点,搞了半天就学会了捡鸟蛋……最后还卡在罗村长家后的梨花树上死活下不来(那是不是梨花树我不知道,但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黄梨花树),一怒之下删号!后来好朋友教会我玩,就玩上瘾了,痴迷游戏里的故事,曾被《莫道人长久》虐哭过,从此意难平,于是就动笔写同人故事。如今新手村【小桑村】部分完结了,如果看官朋友喜欢,我会继续写,谢谢观看!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伽南,吴桐 ┃ 配角:游戏npc+原创npc ┃ 其它:剧情,慢热,神话,侠义,寻仙 第1章 【第一回】寻仙道起始 眼前一亮,一湾长溪围绕着数十座黑瓦白墙,其时炊烟渐次,好一幅泼墨图画! 仙鹤驮着秩灵子,穿出晨雾,在空中盘旋,须臾,降落于溪边几株杨柳树下,适逢微风吹拂,柳枝摆荡,遍地蒲公英四散而起。 秩灵子从仙鹤背上跃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它洁白的羽毛,微笑道:“鹤翎师兄,多谢你驮出来。” 仙鹤用嘴在他脸颊蹭了蹭,抖抖翅膀飞走了。 秩灵子走近山道旁一块地域碑,抬眼望去,但见前方不远处,一座木拱桥横跨过溪。 溪对岸有一座高大的木牌坊,坊上写着“小桑村”三个大大的楷字,牌坊右侧竖起一根旗杆,杆上垂下三只大红灯笼,随风徐徐飘扬。 秩灵子走上拱桥,但见村前一坪草芽绿油油,朝露未凝,野花点点,芬芳沁人! 村口西首有一株梨花树,树下有一座棚井,井边有二名少女,咭咭格格嬉笑玩闹。 其中一名少女身着殷红印花绸缎衫,手拿水瓢,正在舀水;另一名少女则一身土黄色粗布衫,手中撕扯一小块肉片,一点点喂给围在她身周的四只小猫小狗:一只灰色虎皮纹小花猫、一只黄白花土狗、一只金黄毛色小京巴、一只银白毛色小京巴。 花衫少女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猫狗咀嚼,忽见有个小道士走进村,忙直起身子,嫣然笑道:“小道长,你好。” 秩灵子见她约莫一十三四年纪,肌白如莹,容貌娟好,笑容极是甜美,当即作揖还礼道:“二位姐姐好。” 花衫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 黄衫少女却似没听见,全不理会,仍旧自顾喂猫狗。 花衫少女自木桶内舀了一瓢水,递给秩灵子道:“小道长,我们小桑村的水清甜可口,你远道而来,吃一些解渴罢。” 秩灵子虽不觉口渴,仍接过一饮而尽,笑道:“多谢二位姐姐。” 花衫少女笑道:“不必多礼。” 黄衫少女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是她给你水吃,与我无关。” 花衫少女道:“小道长是有礼貌。” 黄衫少女道:“你给他水吃,他该当谢你,我又不曾给他好处,他谢我作甚?” 花衫少女不去和她分辩,笑道:“小道长,你来小桑村游玩么?” 秩灵子道:“我要去青林子。” 小桑村范围甚广,除这座主村外,南面的青林子、狐狸坡、伐木场、桃花林等一大片,均属小桑村地域。 花衫少女道:“青林子里有很多野兽,你去作甚?” 秩灵子道:“我要找林中的一座染坊。” 花衫少女眨了眨眼睛,道:“可是‘吴家染坊’?” 秩灵子笑道:“正是‘吴家染坊’,姐姐既知,想必认得染坊的路怎么走。” 花衫少女还没来得及答话,一直逗猫狗的黄衫少女霍地站起,问道:“你去吴家染坊订布匹么?” 秩灵子至此方瞧清黄衫少女的脸,她年龄较花衫少女大些,身形健壮,比自己仍高大半个头,一张圆圆的鹅蛋脸,五官倒也端正秀致,只是皮肤焦黄,上面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痂。 黄衫少女见他不应,又问了一遍。 秩灵子道:“我找戊阳子道长。” 黄衫少女皱眉道:“你找戊阳子道长作甚?你是何人?从哪儿来?” 秩灵子见她脸色不善,语气咄咄逼人,心中不悦,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黄衫少女大声道:“我问你话呢!” 花衫少女忙道:“小道长定是桐儿哥哥的同门师弟,来找他怕是有事。” 黄衫少女怒道:“别自作聪明,你怎知道?” 花衫少女给她一呛,满脸通红,垂头不再说话。 黄衫少女又向秩灵子道:“你快说!” 秩灵子不去理她,对花衫少女道:“姐姐,你叫戊阳子道长‘桐儿哥哥’,想必认识他。” 花衫少女道:“他是我大伯娘家兄弟的儿子。” 秩灵子笑道:“原来是远房亲戚。” 花衫少女红着脸微微点头,神态颇腼腆。 黄衫少女见他不理自己,怒道:“喂,我问你话,你还没回答!” 秩灵子翻白眼道:“你又不曾给我好处,我回答你作甚?” 黄衫少女大怒道:“你这小牛鼻子……” 花衫少女劝道:“小闻姐姐,是你先对人家无礼的。” 秩灵子见黄衫少女气得跳脚,心情大畅,这才笑道:“我不是戊阳子的师弟,我是他徒弟。” 黄衫少女正欲开口骂人,听得此言,不禁一怔,与花衫少女齐声道:“你是桐儿哥哥的徒弟?” 秩灵子道:“正是。” 花衫少女笑道:“你原是找师父来的。” 秩灵子笑道:“正是。” 黄衫少女沉吟道:“我只听说桐儿哥哥有小石头哥哥、空儿、云儿三个徒弟,几时又冒出你这号徒弟……多半是骗人的。” 花衫少女笑道:“桐儿哥哥文武双全,是少年英雄,旁人谁不仰慕敬佩,再多收几个徒弟也稀松平常,何况他一年到头都住宁山城,新收了徒弟,我们没听说也是有的。” 秩灵子本待再讥讽黄衫少女一番,但见花衫少女斯文有礼,还夸赞师父,不禁生出好感,见她水桶装满了,笑道:“姐姐,我帮你提水罢。” 花衫少女摆手道:“不用。” 但秩灵子已抢上前将水桶提起,笑道:“姐姐,你家在哪儿?” 花衫少女又推辞了几句,这才指着身后不远处一座小平房道:“那儿就是我家。” 这平房门边放有好几座竹架子,一层层叠满竹筛,筛中铺着白面、稻米、小麦、大豆等杂粮,门檐上还挂了两串咸鱼,秩灵子见大门敞开着,提着水桶径直进屋。 花衫少女随即跟进,指点他把水注入门旁墙角的一口大水缸中,笑道:“真多谢你啦,你且坐下,我去厨房拿果子给你吃。” 秩灵子道:“不必啦。” 花衫少女微微一笑,兀自进了厨房。 秩灵子除履去竹席上坐好,四下打量,见墙上挂着斗笠蓑衣,墙下放着木车扁担,还有锄头、斧头、铁铲等,俱是农家物品。 便在此时,忽闻一微弱声音道:“水……水……” 秩灵子听声音是从内室传出,心道:“想是姐姐的家人要吃水。”如今花衫少女不在,那人又叫得急,他按捺不住,自进内室。 这是间寻常卧室,窗户紧闭,中央是一张睡榻,榻上躺着个胖壮汉子,身着寝衣,覆盖薄被,面容憔悴,嘴里有气没力地唤道:“水……” 秩灵子见榻旁桌案上有水壶,忙倒一碗递给他道:“李二叔,水来了。” 胖壮汉子接过吃了,吁了口气,这才发现端水的是个长相漂亮的小道士,微微一怔,又觉对方甚是眼熟,揉揉眼仔细一瞧,笑道:“我认得你了,你是桐儿的徒弟,叫……秩秩,对不对?” 秩灵子笑道:“李二叔好,我是秩秩,我刚才看见你,才知这儿原是你家。” 李二叔笑道:“你师父叫我李二叔,你得叫我李二叔公。” 秩灵子笑道:“李二叔公。” 这时花衫少女端着盘子走进屋,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蓝衣妇人。 秩灵子笑道:“李二叔婆好。” 蓝衣妇人是李二叔的妻子,人称李二嫂,她笑着向秩灵子点头,走至榻前,对丈夫柔声道:“你身子如何?” 李二叔道:“我觉得比昨日精神多啦。” 李二嫂喜道:“太好了!” 花衫少女笑道:“小道长,原来你认识我爹爹、娘娘(niángniáng)。” 李二嫂笑道:“他是你桐儿哥哥最小的弟子,几年前来过村里一次,他在咱们家屋后掏麻雀蛋玩,你还见过他的。” 当时二人比今更年幼,只见了一面,且无交谈,自然记不清了。 李二叔拉着秩灵子手,摸摸他小脑瓜儿道:“秩秩,几年不见,你长得这么高了。” 李二嫂笑道:“人也愈发英俊啦。” 秩灵子被夸得赧然,低头腼腆地笑了。 李二叔道:“你怎地一人来此,桐儿呢?” 秩灵子脸蛋一红,小声道:“是鹤翎师兄驮我来的……他见到房屋就降落了,待他飞走后,我才发现没到吴家染坊。” 李二叔道:“你可还认得去染坊的路?” 从前秩灵子曾多次随师父到吴家染坊,但都是坐在马车之中,故不认得路。 李二叔道:“我送你去。”翻身欲下榻。 李二嫂忙按住道:“你身子才好,还需多加休养!” 花衫少女道:“爹爹,待会我去土地庙上香,顺道带小道长去染坊。” 李二嫂笑道:“有叮铛送秩秩去,你放心吧。” 李二叔点头道:“很好。” 花衫少女叮铛回房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用竹篮装好香烛果饼,辞别了父母,领着秩灵子出门。 经过棚井时,适才那喂猫狗的黄衫少女已然不在,秩灵子撇嘴道:“竟然走了,我原想再戏弄她一番。” 叮铛笑道:“她是对面铁匠铺的刘小闻姐姐,喜欢跟小动物玩,脾气古怪些,冲撞了小道长,你千万别怪她。” 秩灵子道:“叫我秩秩吧,大伙都这样叫我。” 第2章 【第二回】拜土地邂逅 小桑村外有一条山阳道,南通南平关,北接宁山城下锦绣林,山道穿青林子而过,道旁树木苍茂鼎盛,古朴峥嵘,山涧亦是水草萋萋。 叮铛提着竹篮,边走边问道:“秩秩,你怎地独自来小桑村,桐儿哥哥呢?” 秩灵子道:“我是偷跑出来的。” 叮铛奇道:“怎地偷跑出来?” 秩灵子道:“昨日师公来信,让师父回家,我求师父带我一起走,他不答允,还让二师哥看着我……我不爱跟二师哥一起,就去央求鹤翎师兄驮我出了道观,悄悄跟在师父后头。”叹了口气道:“没曾想天太晚,锦绣林又枝繁叶茂瞧不真切,竟而跟丢了。” 叮铛道:“你偷跑出来,待会见到桐儿哥哥,他定要骂你。” 秩灵子笑道:“我不怕师父骂。” 叮铛笑道:“若是他打你呢?” 秩灵子笑道:“师父最疼我了,就算打我,下手也不重,二师哥才凶呢!我此番偷跑出来,若是给他撞见,定要狠狠打我一顿。” 叮铛道:“那怎么办?” 秩灵子笑道:“不怕,待会见到师父,我先给他磕头赔罪,等再见二师哥时,由师父求情,二师哥就不会打我了。” 叮铛道:“你说的二师哥,是……小石头哥哥吗?” 秩灵子道:“正是。” 其实戊阳子的二弟子是他舅舅的儿子,亦是他亲表弟,“小石头”是其乳名,拜表兄为师后,取了个道号叫“石灵子”。 叮铛道:“空儿哥哥和云儿哥哥也是桐儿哥哥的徒弟么?” 秩灵子道:“正是,空儿是我三师哥,云儿是我四师哥,我去年中旬方正式拜师,排行第五。” 叮铛道:“那大师哥是谁?” 秩灵子道:“大师哥道号‘清灵子’,家住宁海县,这回师父下山,大师哥便与他同往。” 叮铛道:“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忽见山道两侧树木的树干上插着漂亮的彩旗,树枝上缠满鲜艳的红绸,中间还垂挂了一排排七彩圆形灯笼,小巧精致,沿着山道绵延而去,煞是喜庆好看! 秩灵子拍手道:“这些灯笼,是为了师父成婚挂上去的么?” 叮铛大吃一惊道:“桐儿哥哥要成婚吗?” 秩灵子笑道:“正是,师公来信,便是叫师父回家筹备婚礼事宜。” 叮铛颤声道:“桐儿哥哥要成婚了……要和她成婚……” 秩灵子见她脸色突然大变,不知是何缘故,又见道旁有几座假山凸出,问道:“叮铛姐姐,那边是不是土地庙?” 叮铛道:“是的……” 二人来到假山前,但见青松聚顶,山间有一条弯曲的鹅卵石小道,直通至一座土地庙。 这土地庙外四周栽满橙、黄、绿、青、蓝、紫等一大圈花卉,庙宇立于花间,以赤色漆墙,真是万花丛中一抹红!那庙前还贴有一副对联:岁岁风调雨顺,年年物阜民康。 进到庙中,但见土地公泥身供在正中央,身前一条长案上摆有不少新鲜果品。 叮铛自篮中取出果饼甜糕,一并摆上案桌,跪在蒲团上,手中拈着香,口中默念:“土地公公,请你保佑我爹爹、娘娘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保佑爹爹身子早日康复……” 秩灵子站在庙外,嗅着馥郁的花香,左观右赏,越看越喜欢,心道:“小小土地庙竟布置得如此别致,看来这土地公定是位高雅之士……” 哪知此时,一把如尖刀般的声音蓦地响起道:“啊哟、啊哟!痛杀我也、痛杀我也!可恶的妖怪,下手真重!” 秩灵子顿足道:“哎唷,是甚怪声,简直花间喝道!” 叮铛自庙中走出来道:“是左护法的声音。” 话音刚落,但见一只浑身绿油油的鬼怪自土地庙后方转出,秩灵子大吃一惊,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鬼怪见状怒道:“你看到鬼怪了吗,干么吓成这样?” 这鬼怪身长不足三尺,头大身小,双目似铜铃,两耳招风,一张血盆大嘴中满是尖牙,凭这长相,说不是鬼怪都没人信!这鬼怪打着赤膊,枯瘦的手臂、身躯、大腿,横七竖八皆是伤痕,脑袋瓜上还凝固有大片血迹。 秩灵子嗔道:“哪儿来的鬼怪?” 叮铛忙道:“秩秩,它不是鬼怪,它是土地公座前左鬼左护法!” 秩灵子被它吓了一跳,十分不快,哼道:“果然是鬼怪,长得这样凶,还跑出来吓人。” 左鬼瞪眼道:“你是谁家娃娃,这般糊涂,连你左鬼护法也不认得?” 秩灵子嘟嘴道:“你是甚了不起的鬼怪,我认得你作甚?” 左鬼大怒,见对方还冲自己扮鬼脸、伸舌头,更是气得直跺脚。 正吵闹间,鹅卵石小道又走来另一只的鬼怪,身形相貌与眼前这个叫左鬼的护法颇为相似,只是皮肤是浅蓝色的,神情看上去也较温和,但仍十分怕人!它双手提着两个包袱,沉着声道:“左鬼,你大叫大嚷作甚?我在外头都听见你的声音。” 它声音与左鬼如同两极,左鬼声高刺耳,这鬼怪音低闷沉,相同之处就是两把声音都难听到了极点! 叮铛笑道:“右护法好。” 这蓝皮鬼怪正是土地公座前右鬼右护法,它笑道:“原是叮铛来啦。”又见秩灵子是陌生面孔,行礼道:“小道长好,你是来拜土地公么?” 左鬼大声道:“这是个糊涂蛋娃娃,竟不认识咱们土地公座前左右护法!” 秩灵子心道:“你才是糊涂蛋鬼怪!” 右鬼见他头戴白玉紫金冠,腰悬宝剑,一身月白色道袍更是华贵异常,笑道:“这位小道长是外地人吧,可是从宁阳观来的?” 叮铛奇道:“你怎知他是从宁阳观来的?” 右鬼道:“这儿离小桑村最近的道观正是宁阳观,我猜他多半是宁阳观的道士。” 叮铛笑道:“那你再猜猜,他来这儿作甚?” 右鬼想了想道:“吴家染坊的吴桐,也在宁阳观修道,我猜……小道长和吴桐是师兄弟,来此是为了寻他。” 秩灵子笑道:“你猜对了一半,我确是来找吴桐的,不过我不是他师弟,我是他徒弟。” 左鬼放声大笑道:“你是桐儿那小娃娃的徒弟?这可瞧不出来,他才多大年纪,竟也开始收徒了?”走到秩灵子身边,转了两圈,上下打量道:“你这糊涂蛋娃娃,跟桐儿那小娃娃也差不了几岁,怎地就作了他徒弟?” 叮铛笑道:“我刚才听说,也吓了一跳,不过桐儿哥哥之前也收有徒弟的。” 左鬼道:“你是说他那个表弟么?那都是小孩儿家闹着玩罢了。” “戊阳子”是秩灵子师父的道号,他俗家姓名是“吴桐”。 这吴桐幼年时,到宁山城上的宁阳观拜师学道,因天资聪颖,短短数年间已有所成就,可他至今仍是个未满二十的大孩子。 少年人心性,见到年长的师兄们开山收徒,他也依样画葫芦,收了五名弟子。 这五名弟子,年纪与他相差都不大:秩灵子是最小的弟子,尚不满十二岁;四弟子、三弟子亦是一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二弟子是他表弟,只比他小不到半岁,旁人总误认作他师弟,这倒还罢了;大弟子倒反长他三岁,常给人说成是他师兄!吴桐自觉面上无光,整日价故作老成。 右鬼道:“桐儿学有所成,开山收徒自不奇怪。” 左鬼拍拍秩灵子肩膀道:“糊涂蛋娃娃,桐儿小娃娃自小聪明过人,很有本事,你做他徒弟,倒也不亏。” 秩灵子一向崇敬师父,听它们称赞师尊,怎能不喜?适才不快一扫而空,当即从怀中取出两个白玉小瓶,瓶口分别以红绸、蓝绸塞住,他把小瓶递给左鬼道:“这两瓶是我们三清派的疗伤药,红绸这瓶是活血药‘铅丹熊胆丸’,用水和开外敷,可止血化瘀;蓝绸这瓶是理气药‘铅红薇草丸’,吞服后运功调理,可治疗内伤。请左护法拿去用吧。”他心情愉悦,“糊涂蛋鬼怪”也变成了“左护法”。 左鬼毫不客气,接过就把理气药吞下,又进庙中找来个空瓷碗,倒入清水,和开活血药丸,盘坐于地,招呼右鬼来帮自己敷。 右鬼先前已注意到它身上有伤,边搽边问:“你怎地受伤了?” 左鬼哼道:“给妖怪打的。” 右鬼笑道:“桃花林的狐狸打你么?” 左鬼瞪眼道:“那些小狐狸儿怎会跟我捣乱?”顿了顿道:“昨日你和公公去宁海县后,我独自一个气闷得紧,吃过早饭,就去庙后的土地坡散步,哪知坡下来了一伙妖怪……我本想打发了它们,免得公公回来见到心烦,却反被它们打了一顿……唉哟好痛!你轻点儿。” 右鬼道:“用力擦揉,淤血才会散开。” 左鬼痛得龇牙咧嘴,边喘粗气边问道:“小右……你怎地自己回来了,公公呢?”它说的“公公”,自是指土地公。 右鬼道:“我和公公采购完,顺道去了趟城隍庙,城隍爷一见公公,便拉着不让走,定要公公陪他下十八盘棋,公公便打发我先回来了。” 左鬼应了一声,转头问秩灵子道:“糊涂蛋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秩灵子道:“师父叫我秩秩。”不忘回一句:“你才是糊涂蛋鬼怪!” 左鬼也不生气,说道:“秩秩,你师父武功厉害,你去把他请来,帮我们收拾妖怪。” 右鬼道:“何必劳烦桐儿,我与你一道去便了。” 左鬼摆手道:“妖怪多得很,到处都是,凭咱们两个万万对付不得。” 右鬼一凛,跳将起来,往庙后奔去。 秩灵子和叮铛好奇心起,想看个究竟,当下跟在右鬼身后。 第3章 【第三回】土地神庙危 才绕进土地庙后,眼前陡然璀璨熠熠,秩灵子睁大双眸,他简直惊呆了! 此间竟有一座巨大的花谷,一株株、一缕缕、一团团、一簇簇,俱是琼花瑶树!郁郁葱葱,缤纷斑斓,蜂蝶萦绕,芬苾难消。 秩灵子一生之中,绝未见过如此多花草! 除去牡丹、月季、海棠、杜鹃、紫薇、茉莉、玫瑰、杏花、桃花、兰花、樱花、莲花、葵花、菊花、桂花、梅花、水仙、百合、山茶等常见品种外,另还有菖蒲、桔梗、薄荷、苹婆、黄棘、葪柏、萆荔、枇杷、丹树、甘木、杜衡、藤萝、翠雀、凌霄、蓇蓉、刺桐、莪术、芫华、石竹、迷榖、黄雚、蘡薁、沙棠树、君影草、凝香草、鬼草、荀草、萱草、菵草、茜草、葶苧草、佛甲草、牵牛花、菟丝子、曼陀罗、迷迭香、索子果、土连翘、九层塔……每一本都开得欣荣烂漫,娇翠欲滴。 秩灵子心中默念:“这是雕棠,这是龙骨,这是祝馀……啊,还有君迁!”更多的是他认不得的植物,一本本整整齐齐排放着,密密匝匝,错落有致。 叮铛拍掌道:“这儿的鲜花越来越多啦!” 秩灵子思忖:“师父曾说过,小桑村是福地,人若能长居于此,对延年益寿有百利之功。我当时听了无甚感觉,如今看到这分属不同时节的花草,竟在此地同时盛放,还开得这般好,今始得见,方知其中玄妙。”赞道:“竟能集得许多罕见的奇花异木,实在太了不起啦,这位土地公真有心思!” 右鬼笑道:“这不是公公种的,是村里的梨花姑娘种的。”又道:“公公爱看花却不识花,那些桃花、杏花、樱花、梅花……但凡长得相似的,他便分不清了。” 秩灵子笑道:“原来是姑姑种的,是了,姑姑爱花草,总是戴花。” 叮铛奇道:“你怎地叫梨花姐姐作‘姑姑’?” 秩灵子道:“我原也叫她‘姐姐’,但她与师父是同辈,我拜师后,按辈分,我正该叫她姑姑。叮铛姐姐,你是我师父的妹子,照说,我也该叫你‘叮铛姑姑’才对。” 叮铛道:“我只大你一、二岁罢,怎能作你姑姑?” 秩灵子道:“这跟年龄没关系。” 叮铛笑道:“不好听,都把我叫老啦。” 秩灵子笑道:“那我还叫你叮铛姐姐吧。”又道:“右护法,姑姑怎地不在自家后院种花,却来土地庙种?” 右鬼道:“梨花姑娘是寄住在村长家,又不是她自己的家,再说了,村长家后院种有大片庄稼,还养鸡鸭鹅,不大适合种花。” 秩灵子笑道:“这倒是,若在花架下养鸡,实乃大煞风景之至!” 右鬼在蜿蜒的花间小道东绕西绕,不多时到得一排篱笆前,推开木门,径直出了花谷。 秩灵子看见这似锦繁花,心情愉悦欢畅,早对妖怪没了兴趣,和叮铛在花丛中钻来钻去,玩起捉迷藏。 左鬼此时也进到花谷,见二人嬉笑打闹,忙道:“你们两个小娃娃,玩归玩,可别把花草弄折了,压坏一朵,梨花姑娘要难过的!” 二人齐道:“知道啦!” 左鬼本想跟右鬼同去土地坡,但身上伤口实在痛得厉害,一屁股坐倒在地,哼哼卿卿。 这时,右鬼垂头丧气地回到花谷,脸上满是愁容。 左鬼道:“是不是很多妖怪?” 右鬼瞪眼道:“你这糊涂鬼,那么多妖怪,你竟然独自去对付!” 左鬼忙道:“别胡说,我再糊涂也不至如此托大!” 右鬼道:“怎地?” 左鬼道:“昨日起初只来得十余个妖怪,我去驱赶,它们便跟我动起手来,虽然我被打伤,但终是把妖怪都赶跑了。”顿了顿又道:“我本待返回庙里摘些草药敷伤口,怎知刚一转身,妖怪就去而复返,还带来一大群帮手!我知寡不敌众,立即躲进草丛中,没给它们发现。” 右鬼听完脸色登和,但依旧愁容不展。 左鬼道:“那群妖怪在土地坡扎营,夜里还轮流放哨、巡逻,害我一晚上都找不到机会脱身,唉!直至今朝它们点卯时,有了空隙,我才趁机逃回土地庙。” 秩灵子心道:“真有这么多妖怪?”好奇心又起,奔出花谷,要去一看究竟。 右鬼生怕他惊动妖怪,忙紧随其后,示意他将身子压低,放缓脚步,千万别发出声响。 秩灵子弓着腰走,见前方有一处斜坡,他走至坡边放眼眺望,但见雾气弥漫,土地坡下方圆余百丈内,扎满数十顶营帐,帐前帐后,攒攒簇簇,俱是妖怪! 这群妖怪个头均矮小,或尖嘴黄毛的,或长耳短尾的,一个个衣着光鲜,精神抖擞,有的列队排练,有的放哨巡逻……还有的挑水劈柴,生火作饭,粗略计算,少说有二、三百之多! 秩灵子还是头一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妖怪,背脊发凉,双膝一软,差点滚下坡去。 右鬼急抓住他背心,按倒在地。 秩灵子颤声道:“怎地有如此多妖怪……” 右鬼低声道:“都是些黄鼠狼怪、兔子怪。” 此时左鬼和叮铛也来到坡上,猛见这漫山遍野的妖怪,叮铛登时花容变色,失声惊呼,左鬼想去按她嘴巴,但已迟了。 坡下几只兔子怪正巧巡逻经过,听闻叫声,一起向上望。 二人二鬼忙伏身低头。 兔子怪本就矮小,加之是自下朝上看,被山坡边沿一阻,就没瞧见他们,只道是听错了,转身继续巡逻。 二人二鬼松了口气,眼看众兔子怪走远,这才悄悄退回花谷。 怎知方推开木门,就听土地庙前吵吵闹闹,有一个声音道:“把土地公泥身搬出去,待会请圣使和道长们住进来。” 左右鬼大怒,心想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搬公公泥身!双双奔进庙中,见是六、七只鹑衣百结、形貌猥琐的黄鼠狼怪,其中二只站在香案上,正在搬土地公泥身。 右鬼喝道:“住手!” 左鬼更不打话,跃上案,双手各抓一只黄鼠狼怪衣领,提将起来,用力往地上一砸。 这一连串行动只在电光火石间,二只黄鼠狼怪还没瞧清楚是什么鬼叫它们住手,顷刻便无声无息成了两团黄鼠狼肉饼,成了黄鼠狼鬼。 余下的黄鼠狼怪见状不禁变色,忙拔出腰间短剑。 秩灵子见左鬼瞬间砸死二鼠,干净利落,拍手笑道:“左护法,你真有本事!” 左鬼在土地庙侍候土地公,常被数落,右鬼也总骂它,小桑村的村民都笑它糊涂,甚少得夸奖,如今忽听秩灵子拍手称赞,很是高兴,自要大大表现一番,当即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抓一个准,把四只黄鼠狼怪提在手中,往假山砸去。 四只黄鼠狼怪脑壳破裂,血浆染红了山壁。 还剩最后一只黄鼠狼怪,见同伙惨死,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逃。 左鬼岂容它跑走,一个箭步追上抓住,反手朝地上灌去。 秩灵子叫道:“别杀它!” 左鬼一怔,手忙往上提,迟矣,那黄鼠狼怪头是朝下的,已自先着地,头颅破碎,早已毙命。 秩灵子道:“哎哟,该当留个活口,问清来历,再杀不迟。” 左鬼挠挠头道:“我倒忘了。” 秩灵子笑道:“不打紧,土地坡那么多妖怪,咱们悄悄捉一只来,细细拷问,便知分晓。” 左鬼喜道:“糊涂蛋娃娃这主意好!” 秩灵子蹙眉顿足道:“我不是糊涂蛋娃娃!” 当下这一人一鬼便兴高采烈地讨论如何捉妖怪。 右鬼见叮铛在一旁坐立难安,泰半是黄鼠狼怪的尸首令她感到不适,于是把尸体扫了,拿去假山外山道对面的树林中掩埋。 它埋好尸首返回土地庙,才走进假山间,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吵杂声,回头一看,但见山阳道上,一大群黄鼠狼怪和兔子怪,自小桑村方向,朝土地庙缓缓行来。 右鬼肚中连珠价叫苦道:“才杀掉七个,又来一大群!” 正寻思该当如何对付,肩上忽给人拍了一下,却是秩灵子,他身后还站了左鬼和叮铛。 右鬼道:“又有妖怪来了。” 秩灵子点头道:“妖怪来得太多,咱们对付不了,还是赶紧逃吧。” 右鬼略一迟疑,道:“左鬼,你先带他们走。” 左鬼道:“不,我留下来陪你。” 右鬼点头道:“很好。”又道:“秩秩,你和叮铛走吧。” 秩灵子奇道:“你们不走么?” 右鬼道:“我们留下对付妖怪。” 秩灵子道:“你们虽有本事,可妖怪那么多,毕竟双拳难敌,倒不如先行避开,去吴家染坊见我师父,大伙从长计议。” 右鬼道:“我们是土地庙的护法,大难当前,绝不可弃庙逃走。” 秩灵子道:“你们会被妖怪杀的。” 右鬼凛然道:“我们曾受公公大恩,发誓以死相报,今日土地庙遭劫,便是命丧于此,也绝不容许妖怪糟蹋庙堂分毫。” 秩灵子觉得有些好笑,这座土地庙不过方寸大小,何需说得如此郑重?但转念一想:“古人云:‘勿以事小而不为。’土地庙虽小,但右护法既为庙宇护法,任其职则尽其责,拼死守护正是理所应当,我可不能胡乱取笑于它。”微一沉吟,忽生一计,问道:“左护法,你也要留下么?” 左鬼神色堪忧,敌众我寡,它显然不愿白白送死,但右鬼与它情同手足,自不肯弃之独逃,斩钉截铁道:“我要和小右在一起。” 秩灵子心中暗喜道:“你不想死,一切好办。”当下作慷慨激昂状,拱手道:“二位护法义胆忠肝,义薄云天,好生令人敬佩,请受小道一拜!”说罢跪倒右鬼跟前,便欲磕头。 右鬼没料他会行此大礼,忙道:“不敢当!”伸手相扶。 秩灵子却不是真要拜它,就在低头一刹那,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右鬼两个脚踝,向上一提往下一顿,将之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右鬼猝不及防,登时给砸得晕将过去。 左鬼又惊又怒,喝道:“你作甚……” 秩灵子不待它说完,背起右鬼就往吴家染坊方向跑,叫道:“快走,妖怪来啦!” 左鬼豁然明了,也背起叮铛追赶而上,笑道:“糊涂蛋娃娃,你脑子转得真快!” 秩灵子啐道:“我不是糊涂蛋娃娃!” 左鬼叹道:“不过待会小右醒来,我们可得挨骂了。” 秩灵子笑道:“我救了它一命,它该当感激我才是。” 第4章 【第四回】坏好事天真 一人一鬼跑离土地庙甚远,回头再不见有妖怪,方缓下脚步,左鬼亦把叮铛放下地。 不多时,到得一处三岔口,沿途挂过来的彩旗、红绸、灯笼也在此岔路拐弯,往左边的山道继续挂下去,而左鬼却大步走向无彩绸的右边山道。 秩灵子道:“咦,左护法,吴家染坊不是往左边么?” 左鬼道:“不是,左边是去桃花林的路。” 秩灵子吐吐舌头道:“我还以为这些灯笼是染坊挂的呢。” 左鬼哈哈一笑道:“是了,我听染坊的人说了,桐儿小娃娃和小凤凰娃娃要成婚啦,他们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秩灵子笑道:“那是自然!”喃喃自语道:“我已许久不见师娘,不知她现下如何。” 叮铛一直沉默不言,此时忽轻轻道:“她漂亮至极,好似天上仙女……不不,天上的仙女又怎及她万一……世间也只有她这般绝色佳人,才配得上桐儿哥哥……” 原来,叮铛的父亲李二叔和吴桐的大姑丈是兄弟,叮铛和吴桐便是远房兄妹,同住小桑村,小时候常一起玩耍,二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吴桐相貌不俗,少年得道更添灵气,村中年轻姑娘多半都对其心存爱慕,叮铛更是自小便暗恋这位潇洒俊逸的“桐儿哥哥”。 但吴桐却有个未婚妻,性格品行在村中有口皆碑,叮铛不免妒恨此女,可一想到对方那绝美的容颜,竟自惭形秽,深知无法与其相争,思及此,潸然泪下。 秩灵子年纪尚幼,不通情爱之事,见叮铛花容惨白,泪光莹莹,不知为何事哭泣,问道:“叮铛姐姐,你心里不痛快么?” 叮铛摇摇头,秀眉微蹙,又呜呜呜哭了起来。 秩灵子见她越哭越伤心,忙安慰道:“别哭、别哭,叮铛姐姐,心里有甚不痛快,便说出……回家说给娘娘听。”他原想说:“心里有甚不痛快,便说出来吧。”但转念一想,女儿家心事,怎能说与刚认识的陌生人知晓?故改口让她“回家说给娘娘听”。 叮铛惊觉失态,满面飞红,忙取丝帕拭去泪水。 秩灵子道:“左护法,桃花林也有居民么?” 左鬼道:“桃花林里有个桃花坡,也叫狐狸坡,坡上有个云霄洞,洞里住着一窝狐狸,汲天地灵气,取日月精华,化成人形。” 秩灵子道:“原来住的是狐狸精。” 左鬼道:“虽是狐狸精,却通晓人性,学村民耕种纺织,安分守己,从未生过祸端,日子久了,大伙都把它们当村中居民看待。” 秩灵子沉吟道:“狐狸精……莫非是狐媚娘?” 左鬼道:“你也知道狐媚娘?” 秩灵子道:“我们宁山城对面有座黄石岗,岗上有个黄风洞,洞中有个大王,名叫黄四爷,他最近要娶第三房夫人,听说是小桑村的一个狐狸精,名字就是狐媚娘。” 左鬼道:“你怎知道?” 秩灵子笑道:“这个黄四爷,极好面子,一早就散播婚讯,派了喜帖,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这场婚礼还不知要搞得多隆重呢……”忽而想起:“且慢,土地坡那群妖怪,也许是黄四爷派来……”还没想完,但见前方不远处的山道旁,有几棵高壮的巨松,松树下更是生满丛丛簇簇的大蘑菇!秩灵子最爱吃蘑菇,大喜过望,把右鬼往左鬼怀里一放,奔去树下采了一大捧。 左鬼大怒道:“糊涂蛋娃娃,这时还贪玩!” 秩灵子笑道:“叮铛姐姐,请把你的篮子借我用用。” 叮铛把竹篮递给他,也帮着采蘑菇。 左鬼皱眉道:“这两个小娃娃,真是的!”却见秩灵子身子一僵,蓦地倒退数步,脸上神情变得凝重,于是走上前道:“糊涂蛋娃娃,怎地了?” 秩灵子往草丛中一指道:“那边有死人。” 左鬼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果见隐蔽的草丛中露出半截赤|裸男身,直挺挺地躺着,但胸膛仍起伏不定,显然并未死去,它嘲笑道:“糊涂蛋娃娃果然糊涂,也不瞧清楚了,人家还喘气,哪里就死了?” 秩灵子也瞧出男人没死,奇道:“他躺在那儿,怎地全然不动?莫非被野兽袭击,受了重伤,咱们可得救上一救。” 左鬼笑道:“他不是受伤,是……”一句话未说完,糊涂蛋娃娃已然跑过去,它急道:“别去!” 秩灵子跑到草丛边,拨开杂草就要扶那男人,却见男人小腹上伏着一头白狐狸,全身毛皮光洁无瑕,生有九条尾巴。 九尾狐见到秩灵子,似乎很愤怒,口中“吱吱”叫唤。 秩灵子道:“咦,有狐狸……”却见九尾狐那双宛如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眸,盈盈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甚是奇妙好看。 正瞧得入神,忽听左鬼道:“秩秩,你在作甚?再不走我们可不等你了。” 秩灵子忙抬头,但见左鬼和叮铛已走远,赶忙去追。 叮铛回过头来,微笑道:“你怎地走得这样慢?” 秩灵子见他们走得好快,自己跑着也追不上,急道:“等等我!”正要加快脚步,蓦地双颊生痛,两眼生花!正莫名其妙,猛见左鬼那张凶恶狰狞的面庞出现眼前,睁着铜铃般大的双眼直盯着自己,双手更使劲掐自己脸蛋,秩灵子忙挣脱道:“好痛!左护法,你干么掐我?” 左鬼仍盯了他良久,这才转过身,对远处的九尾狐道:“狐夫人,这小道士是从外地来的,不懂分寸,冲撞了你,还请莫要怪他。” 九尾狐听完,微一犹豫,调头钻入草丛里,一下便不见了。 秩灵子边揉脸蛋边问:“那九尾狐怎么了?” 左鬼答非所问道:“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秩灵子道:“什么看见什么?” 左鬼道:“我掐你脸之前,你看见什么,与现下有何不同?” 秩灵子道:“有何不同……是了,你们刚才不是走了么……”瞥眼却见远处的巨松下,叮铛仍蹲在那儿,兀自采蘑菇。 左鬼道:“我们哪儿都没去。” 秩灵子奇道:“可我刚才见你们都走了,走得好快,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左鬼道:“你中了狐夫人的幻术啦,刚才看见的全是幻象。” 秩灵子惊诧道:“我中了幻术?” 左鬼道:“你中幻术后,一个人傻愣愣往外跑,叫你也不应,要不是我赶上去把你掐醒,如今还不知要跑到何处去。” 秩灵子难以置信道:“我怎地一点感觉都没有……” 左鬼道:“若能感觉得到,那便不是幻术了。” 秩灵子歪着小脑瓜儿想半日,仍不觉适才所见是幻像,说道:“我还以为,中了幻术会像作梦,等到梦醒了,自知先前是梦境。” 左鬼道:“你说的这种是粗浅幻术,狐夫人的幻术高超无匹,自不会露出那种马脚。” 秩灵子道:“这狐夫人是何来历?” 左鬼道:“她便是云霄洞的主人,狐媚娘的母亲。” 秩灵子道:“她为何用幻术迷惑我?” 左鬼道:“是你先打扰的她,好在狐夫人性情温和,虽有些气恼,也只是用幻术让你走开罢了。” 秩灵子道:“我几时打扰她了?” 左鬼道:“还说没有,你刚才……” 便在这时,适才躺在草丛中的赤|裸男人,如今已穿好衣衫,蹑手蹑脚走出来,见秩灵子和左鬼立时看向自己,登时满面通红,飞也似的跑了。 秩灵子道:“这人怎地啦?” 左鬼哈哈一笑道:“他给你撞破好事,羞愧难当……”一转头,看见右鬼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走来,唬一大跳,赶紧躲到秩灵子身后,只露半截脑袋。 原来适才左鬼发觉秩灵子中了幻术,生怕狐夫人要害他,放下右鬼放就去追,如今见右鬼醒转,忙笑道:“小右,你醒啦……” 右鬼怒道:“左鬼,你身为土地庙左护法,大敌当前,竟然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左鬼对右鬼颇畏惧,哪敢顶撞?不住用手指捅秩灵子的背。 秩灵子会意,陪笑道:“右护法,妖怪太多了,你们守在土地庙也无济于事,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走为上策。” 右鬼怒道:“倘若此事传将出去,江湖上人人都说小桑村土地庙左右护法,惧怕妖怪,弃庙而逃,到时我们兄弟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人前?” 秩灵子心道:“旁人爱怎么说,由他去,有甚大不了。”但右鬼既有此担忧,自是好面子之鬼,当下哈哈一笑道:“右护法是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打晕掳走的,左护法为了相救,去追小道士,这才离开土地庙,可不是弃庙逃走。” 左鬼听得有趣,忍不住想笑,但见右鬼怒目而视,不敢笑出声,用手紧紧捂住咧开的血盆大口。 秩灵子拉右鬼的手道:“右护法,你现下回土地庙也没用,还是先去吴家染坊,大伙商议个计策,再把土地庙夺回。” 右鬼叹道:“也只好如此。” 左鬼见它面色稍和,这才稍微松口气。 右鬼道:“你们刚才干么去了?” 左鬼道:“狐夫人在那边草丛和人敦伦,这糊涂蛋娃娃跑过去捣乱,惹恼了狐夫人。” 右鬼道:“又不是夫妻,他们那是苟合。” 秩灵子道:“什么是敦伦、苟合?” 左右鬼一愣,这才想起秩灵子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不该在他面前说这个。 但秩灵子已生好奇,眨巴着大眼睛,等待二鬼解惑。 右鬼道:“这种事小孩儿家不要问。” 秩灵子道:“怎么?” 右鬼颇尴尬,干脆假装没听见,走去松树下与叮铛一同采蘑菇。 秩灵子扯着左鬼道:“左护法,你说给我听,什么是敦伦、苟合。” 左鬼皱眉道:“将来你成婚之时,拜天地,入了洞房,自然就知晓了。” 秩灵子道:“敦伦、苟合是成婚么?” 左鬼道:“这倒不是……” 秩灵子道:“那是拜天地么?” 左鬼道:“也不是。” 秩灵子道:“难道是入洞房?” 左鬼想了想,笑道:“正是。” 秩灵子喜道:“原来如此!”忽又觉得不对,道:“这儿没有洞房啊。”又道:“你骗我!” 左鬼道:“我没骗你。” 秩灵子道:“你欺负我年纪小是么?我见过洞房的,去年我们道观的孟师兄娶师嫂,我进他洞房瞧过,到处挂红绸、灯笼,窗棂贴双喜,还有新制的锦被,蜡烛一照,整个屋子红通通,好看得紧。” 左鬼道:“洞房也有各种各样的。” 秩灵子道:“这儿只有树和草,怎能是洞房?” 左鬼道:“树上不是挂了红绸和灯笼么?” 秩灵子道:“红绸、灯笼在那边山道,这边又没有。” 左鬼脑袋本就不灵光,还给这般追问,一时恼了,怒道:“我说是洞房就是洞房!你这糊涂蛋娃娃,小小年纪见过多少世面,什么都不懂!” 秩灵子大急,顿足道:“你才是糊涂蛋鬼怪,你说谎骗人,你才什么都不懂!” 左鬼大声道:“我不跟你说,你自己想!” 右鬼和叮铛见他们起了争执,赶忙过来劝。 左鬼怒道:“小右,这个糊涂蛋娃娃,东问西问古怪问题,啰里啰嗦的!” 秩灵子怒道:“你是糊涂蛋鬼怪,一件事半日说不清楚,脑子有毛病!” 左鬼瞪眼道:“你说什么?” 秩灵子见它凶相毕露,还道要打自己,忙往后退,却没留意此刻自己正站在山道边沿,道下方有山涧,这一后退,脚底踏空,滚进涧溪,瞬间成了落汤鸡。 左鬼摇头道:“这样也能掉下去,糊涂蛋娃娃底子没打好,下盘虚。” 秩灵子狼狈不堪,本想骂它两句撒气,猛听它说中自己短处,脸蛋通红,再骂不出口。 右鬼伸手拉他道:“快上来吧。” 第5章 【第五回】杀贼妖人鬼 秩灵子才爬回山道上,山涧对岸的草丛中,忽而钻出一头小小的九尾白狐狸,一双黑珍珠般的明眸在二人二鬼脸上瞅了瞅,跃过山道,隐入青林子。 叮铛道:“咦,那是狐小妹。” 秩灵子道:“是云霄洞的狐狸么?” 叮铛点头道:“她是媚娘姐姐的亲妹子。” 右鬼道:“小姑娘多半在捉迷藏,不必理会。”问道:“秩秩,你有没有摔伤?” 秩灵子道:“没有。”指住对岸道:“我好像见到那边草丛中有些木箱。” 右鬼当即跃到对岸,拨开草丛,果见其中横七竖八,堆放有十余口陈旧的木箱。 叮铛也看到了,觉得眼熟,说道:“这好像是吴家染坊的木箱。” 秩灵子一听,连忙跃过对岸看,果见木箱上印有吴家染坊的字号,他把木箱一一打开,箱中装的是一匹匹上好的丝帛锦织。 右鬼沉吟道:“莫非染坊遭了小偷?” 左鬼拍拍秩灵子肩膀道:“糊涂蛋娃娃,你刚到小桑村,便替吴家找着被偷走的锦织,这回你师父定要大大夸奖。” 秩灵子道:“可是谁偷的呢……莫非是刚才的小白狐?” 左鬼笑道:“胡说,小桑村的狐狸从不偷东西。” 右鬼道:“染坊丢了这许多锦织,必然十分着急,咱们赶紧给送回去。” 当下左右鬼把所有木箱搬上山道,秩灵子去锯一根树干当担子,叮铛割来十数条藤蔓,二人二鬼一起把木箱牢牢缚在树干中央。 刚绑好,对岸草丛簌簌作响,倏地又钻出十余只狐狸怪,个个都鹑衣百结,手持短剑,当先一只狐狸怪大声道:“何方鬼怪,竟敢偷我们的木箱,快快放下,饶你们性命!” 左鬼冷笑道:“小小狐狸怪,有何能耐,也敢口出狂言。” 右鬼道:“木箱是吴家染坊的,你们也是偷的,如今该物归原主。” 众狐狸怪自然知晓木箱来历,被对方揭穿,全无愧色,趾高气扬道:“这些木箱是黄石岗大王黄四爷要的,识相的乖乖放下,否则惹恼了黄四爷,你们全都别想活命!” 秩灵子大怒,骂道:“惹恼他怎地,我这便把你们杀了,瞧他如何取我性命!”他说“杀”字同时,手已“嗖”一声拔出腰间宝剑,霎时一股阴寒之气四散而溢。 这剑名曰“寒光”,剑长三尺,通体雪亮,是口上好的宝剑! 秩灵子猛然拔出,周遭顿时寒气大盛,众狐狸怪被剑气所吸引,未提防他已手起剑至,将当先的狐狸怪由头顶往下,无声无息剖开两爿,脑浆肚肠等洒了一地。 叮铛何曾见过这等血腥景象,伏在地上,张口呕吐。 其余狐狸怪惊怒交加,一拥而上,举剑欲将秩灵子剁成肉酱。 秩灵子手一挥,长剑在身前自左往右横划个半圆,寒光剑锋利无双,众狐狸怪无声无息倒地,呻|吟良久,胸口、手臂才慢慢渗出细细的血痕。 左鬼赞道:“糊涂蛋娃娃身手倒不错,这招‘凝霜’使得干净利落!” 秩灵子颇为得意,笑道:“这是三清剑法,是师父教我的。”边说边提起两只狐狸怪,走到装锦织的木箱旁,打开其中一口箱子,将里面的锦织一匹匹小心翼翼取出。 左右鬼正寻思他意欲何为,只见他把两只狐狸怪扔进空箱中,盖上盖子,提剑自箱顶往里一通乱刺,鲜血顷刻便自剑孔中渗出,两只狐狸怪在箱中吱吱叫得几下,再无声息。 秩灵子打开箱盖,见狐狸怪血肉模糊,放声大笑道:“哎哟,你们给蜇成蜂窝啦!”又再抓一只狐狸怪道:“你偷我师父家的锦织,想拿去作衣裳么?我先拿你的毛皮制大衣。”割下狐狸怪头颅,又去剥皮。 无头的狐狸怪四肢仍不住抽搐,颈中鲜血狂喷,惨不忍睹。 倒在地上的其余狐狸怪见状,吓得瘫软无力,屎尿齐流。 左右鬼都是胆大包天之鬼,但秩灵子杀狐剥皮的手段实在太过残忍,它们纵然见多识广,亦不免为之骇然。 叮铛更是躲去远处一棵大树后,捂住耳朵,既不敢看,也不敢听。 秩灵子好容易把狐狸皮剥下来,发现毛皮已破,失望道:“我不会剥,把皮剥坏了。” 左鬼道:“这些狐狸皮这么脏,你剥来作甚?” 秩灵子心想这些狐狸怪臭气熏天,毛皮也肮脏油腻,恶心得很,即便制了大衣,又有谁肯穿?于是提起寒光剑,把剩下的狐狸怪一一刺死。 右鬼心有不忍,说道:“秩秩,锦织既已找回,饶它们去吧。” 秩灵子笑道:“我已杀了它们同伙,若放走了,回头它们搬救兵报复,岂不烦恼?” 右鬼道:“它们虽偷窃,却也不是甚伤天害理之事,就饶了它们吧。” 秩灵子道:“它们偷我师父家的东西,便是该死。” 右鬼暗道:“这孩儿小小年纪,怎竟恁地嗜杀?”道:“你师父心慈仁善,学医救人,你作为他徒弟,不把他善行发扬光大,这也就罢了,怎反倒胡乱杀生?” 秩灵子向来得师父师兄宠爱,除了师父与二师哥,未被旁人如此严厉训过,这时听右鬼指责,心中老大不快,小嘴一扁,别开脸不搭理它。 左鬼道:“杀便杀了,多说无益。”就地挖个大坑,把狐狸尸首全丢进去。 秩灵子心道:“右护法正直勇敢,虽叫人敬佩,却唠唠叨叨的,啰嗦得很。” 左鬼埋完狐尸,和右鬼一前一后抬起缚满木箱的树干,朝吴家染坊走。 秩灵子气右鬼训他,心下不悦,再不说话。 左鬼和叮铛觉得甚是尴尬,就自找话头聊起来。 叮铛道:“这个黄四爷也真可恶,他要娶媚娘姐姐就好好娶吧,怎地却指使手下来村里偷东西,实在太可恨啦!” 左鬼道:“可不是,堂堂黄石岗大王,成个婚,居然连钱都不舍得出。”问右鬼道:“你说是不是?” 右鬼道:“正是。” 叮铛道:“咱们村中近来丢了不少鸡鸭米粮,说不定也是刚才那些狐狸偷的。” 左鬼道:“对了,前些日子,伐木场的王老汉夫妇来拜公公,说是丢了许多上等的木材,莫非也是它们偷的?”问右鬼道:“它们偷木材作甚?” 右鬼道:“迎亲需要花轿,多半用来制花轿。” 左鬼伸伸舌头道:“一顶花轿都舍不得买,这大王当得真寒碜!” 叮铛道:“黄四爷这么小气,媚娘姐姐嫁给他,往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左鬼点头道:“唉,媚娘姑娘这么玲珑精致的少女,生活也讲究,嫁过去怕是要受苦啦!”问右鬼道:“你说是不是?” 右鬼道:“正是。” 左鬼不停说话,还老问右鬼,自是盼秩灵子听见大伙都说话,忍不住也开口,哪知秩灵子慢慢走在后头,竟是一声不吭,左鬼心想:“小孩儿家怎能如此记恨。”大声道:“糊涂蛋娃娃,你认得那黄四爷,他是不是个小气鬼?” 秩灵子道:“不是,黄四爷腰缠万贯,出手阔绰。” 左鬼奇道:“他很富裕么?” 秩灵子道:“我听说,黄四爷老家在茅山的易水桃源,他的母亲黄莲圣母是个寡妇,丈夫死后,留给她一大笔财产,黄四爷作为她儿子,自有花不尽的钱。” 左鬼道:“这一大笔钱从何而来?” 秩灵子道:“黄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黄四爷也很会做生意,不过他更想当一方霸主,特地跑到黄石岗,占山称王。” 左鬼道:“他这么有钱,又是大王,竟还偷东西?” 秩灵子沉吟道:“那黄四爷每隔一段时日,便来宁阳观跟太师父对弈、论道,每次添香油总是好几百钱地给……我瞧他气派得紧,不像偷鸡摸狗之辈。” 左鬼道:“他自己虽不偷鸡摸狗,保不齐他手下也不偷。” 秩灵子道:“这倒是……”寻思:“黄四爷极好面子,连手下都要求衣着光鲜亮丽,却从何处派来那么多衣衫褴褛的脏狐狸怪?” 第6章 【第六回】丝帛锦织失 二人二鬼又走得良久,忽见前方不远处,一株株嫩绿的梧桐树拔地而起。 秩灵子知吴家染坊门前栽有梧桐,见之即刻飞奔过去,果见梧桐树后有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倚山而建,楼房前有一大片空地,七、八名染工正围着拷花架,为布料轧花。 此间正是吴家染坊。 染工中一名高瘦的中年汉子看到秩灵子,惊讶道:“是秩秩么?” 秩灵子见对方身着白衣蓝袴,面容清癯,认得是师公,飞扑过去,搂着他脖子撒娇。 这汉子正是吴桐的父亲,吴家染坊的主人吴三,他抱着秩灵子笑道:“你怎地来了?” 秩灵子笑道:“师公,我好想你!” 众染工也都认得他,笑道:“秩秩来了,许久不见,身子愈发强壮啦。” 秩灵子跳下地,挺胸叉腰,得意洋洋道:“那当然!” 这时,染坊内走出三名中年妇人,她们各捧着彩色染料:年纪最长的蓝裙妇人是吴大姐,年龄居次的黄衫妇人是吴二姐,这二人是吴三的姐姐;年龄最少的青衫妇人是雷氏,她是吴三的妻子,吴桐的母亲,人称“吴三娘子”,容貌清丽婉蕙,皓如秋月。 吴三娘子见到秩灵子,笑道:“是秩秩来了。” 秩灵子蹦蹦跳跳扑过去道:“师婆,我好想你!”又对吴家姐妹笑道:“大姑婆好,二姑婆好。” 吴家姐妹笑道:“乖。” 吴三娘子笑道:“你怎地也来啦?”左顾右盼道:“你师父呢?” 秩灵子奇道:“师父还没回来么?” 众人道:“咦,你没跟他一起?” 秩灵子支支吾吾道:“我……偷跑出来的……” 正说着,一位妙龄少女自染坊内走出,她瓜子脸儿,雪腮白得透亮,柳眉凤目,美丽的瞳孔中仿佛蕴藏着一条银河,她笑意盈盈,对秩灵子道:“你偷跑出来,不怕师父骂么?” 秩灵子许久不见她,有些害羞,低声道:“师娘……” 这妙龄少女正是吴桐的未婚妻,名唤凤凰女。 凤凰女笑着刮他鼻子道:“这回我可不帮你求情。” 秩灵子挠挠头,道:“师父比我早离开道观,怎地现下仍没到家?” 凤凰女笑道:“我在宁海县的一家珠宝铺,订了婚礼要用的金饰,现已制好,你师父去取了才回来。” 秩灵子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左右鬼抬着担子,和叮铛一同姗姗来迟。 众人见到担上捆缚的木箱,齐声惊呼:“这些木箱是……” 左右鬼将担子放在地上,说道:“你们瞧瞧,这些是不是染坊的锦织。” 众人忙不迭把木箱打开一看,不禁欢呼雀跃道:“这正是染坊丢失的锦织!” 原来这些丝帛锦织,是宁海县周氏锦绣坊月前来预订的,当时便已付清货款。 为了赶制这批锦织,染坊上下连日里没日没夜,全力染印,终于在三日完工,卷好装箱,就待锦绣坊的人来取货。 岂料昨夜吴家染坊遭小偷,库房天窗遭到破坏,房内存放的一十八口装满锦织的木箱全都不见了! 染坊上下急得在附近到处找寻,别说锦织,连装锦织的木箱都没找见半个……待到天明,大伙找得筋疲力尽,这才没精打采地返回吴家染坊。 这批锦织价格不菲,为此,吴家三姐弟早是焦头烂额,如今左右鬼把失物送回,三姐弟惊喜交集,一起朝二鬼唱大喏道:“多谢左右护法替染坊找回丢失货物!” 左鬼摆手道:“不是我们找回的,是桐儿小娃娃那糊涂蛋徒弟找到的。” 众人奇道:“是秩秩?” 左鬼把秩灵子夺回木箱的经过大致说了,至于他虐杀妖怪,与右鬼起争执则略过不提。 染坊众人又惊又喜,赞道:“干得好!” 吴三娘子笑道:“秩秩乖孩儿,真是多谢你,帮了大伙这么大的忙,刚才你师公还想着再找不见,等你师父回来就一起去报官。” 众染工正清点木箱中的锦织,其中一名青年染工忽“咦”了一声,自箱内拿出一支朱红色的步摇道:“这不是陈家妹子的珠钗么?” 另一名少年染工也在箱内发现一串珍珠链子,捡起来道:“这是我娘娘的珠链。” 又一名年纪较大的染工举着一对金镯子道:“这是谁的?” 另一名中年染工接过来道:“这是我送给娘子的龙凤镯。” 那名年纪较大的染工道:“在箱里找到的。” 众人都觉疑惑,围上前观看。 吴家姐妹把锦织取出,箱底赫然露出一大堆胭脂水粉、珠翠钗环。 一名年轻的女染工拿起一副玉耳环道:“这是我昨日才买的耳环。” 一名老妇人指着一把翡翠梳道:“这是我与老伴成婚时,他送我的玉梳。” 吴二姐指着一个精致的妆奁道:“这是我的妆奁……怎么全到了这木箱中?” 眼看这些珠宝首饰均是染坊各个家小平日佩戴之物,众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秩灵子夺回木箱时,并未全部打开查看,故不知这口箱里有珠宝,但他机敏过人,一见之下略一思索,已明当中原由,说道:“这些木箱是被狐狸偷去的,我猜它们不止偷锦织,连染坊内值钱的珠宝首饰也一并偷了去。”又道:“师公,昨晚染坊丢了锦织,大伙是不是一夜没睡,出去找寻?” 吴三点头道:“一发现锦织丢失,染坊上下所有人,一股脑都出去找寻,直至天明方归。” 秩灵子道:“那大伙回来后,可曾回房休息?” 吴三道:“没有……” 吴大姐抢着道:“是我怕没货交给锦绣坊,失了染坊信誉,大伙一回来,我便让他们把家中原有的旧布匹整理出来加工,盼能赶在交货期限前,再赶制一批。” 秩灵子笑道:“这就是了,大伙忙得团团转,没功夫休息,屋里是否另丢东西,全没发觉。” 众人鼓掌道:“秩秩好样的,不但找回锦织,还找回大伙丢失的珠宝,实在了不起!” 秩灵子道:“我帮你们找回珠宝,你们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众人笑道:“你只管说!” 秩灵子低声道:“我偷跑来染坊,师父不知道,待会他回来见到我,定要骂我……” 众人笑道:“你师父最疼你了,他才舍不得骂。” 秩灵子伸伸舌头道:“可万一他骂,你们要帮我说好话。” 众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秩秩找回锦织,大功一件!桐儿敢骂有功者,让三哥骂回他。” 秩灵子大喜,拉着众人手蹦蹦跳跳。 右鬼见他神态天真,与适才杀妖怪时简直判若两人,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吴家三姐弟邀请左右鬼屋内吃茶,进门便是一处天井,中央凿有两个大大的蓄水池,池周放有十余口染缸,左右两侧支起高高的晒布竹架,数十匹印花彩布垂挂而下。 众染工随后搬着木箱进来,往库房走。 吴大姐叫住道:“且慢!”对吴三道:“三弟,这批锦织很要紧,切不可再丢,库房的天窗毁了,若再存放里头,恐不安全。” 吴三点点头,命众染工把木箱搬去三楼的小库房,并安排人守着,叹道:“只盼锦绣坊的人早日来取,便可安心了。” 染坊内其余人此时也已得知锦织失而复得,无不欢喜,同时亦颇不解道:“村里的狐狸从不偷窃,如今怎竟偷染坊的东西?” 右鬼道:“不是小桑村的狐狸干的,那些狐狸怪自称是黄四爷的手下。” 染坊众人道:“黄四爷不是黄石岗的大王么,怎地跑到咱们染坊偷东西?” 右鬼道:“这却不知。” 吴三把左右领进厅堂,让妻子和媳妇去厨房弄些茶点招待。 叮铛站在天井,忽而肩膀给人轻轻拍了下,回头一看,是两名年纪比她大几岁的女子,她喜道:“堂姐,筒女姐姐,好久不见!” 这两名女子:叮铛叫堂姐的名唤李茼,作少妇装扮,是吴大姐的长女;叮铛叫筒女姐姐的名唤卢筒,作少女装扮,是吴二姐的次女。 吴大姐还有个次子叫李粡,吴二姐也有个长子叫卢秱,把吴三的儿子吴桐加在内,吴家三姐弟所生孩儿之名,皆音同“同”字。 据说当年吴家长辈找人给算过命,三姐弟所生孩儿取名一定要用“同”这个音,且只能取单名,能消灾解难,否则便要受苦受累,一生坎坷不断。 因此,吴大姐的孩儿大伙叫大茼小粡,吴二姐的孩儿大伙叫秱子筒女,只有吴三生的是独子,无需作区分,不然还不知该怎么叫呢! 李茼的父亲和叮铛的父亲是兄弟,她和叮铛是堂姐妹,感情自比别个要深,她挽着叮铛手道:“我集得许多漂亮的绸纱,总盼你来,一起制花戴,你怎地这许久才来?” 叮铛笑道:“那咱们现下就去制罢。”又道:“筒女姐姐也一起来。” 卢筒笑道:“好。” 三女手当即挽手上了三楼。 此时的秩灵子正被染坊几个少年人拎着两只小手,在坊中东跑西跑玩闹,乐得咯咯笑。 凤凰女把煎好的茶自厨房端出,被他们碰了一下,差点摔倒。 众少年赶紧相扶道:“没事吧?” 凤凰女道:“别在天井乱跑!” 众少年笑道:“没跑多快……” 凤凰女啐道:“睁眼说瞎话!”对秩灵子道:“你不许跑,若摔倒了又要哭!” 秩灵子扁嘴道:“我才不哭呢!” 凤凰女哼了一声,想把他拉到屋内,岂知触手黏腻,皱眉道:“怎地出这许多汗?” 秩灵子道:“我刚才不慎摔进山涧里。” 凤凰女忙伸手进他衣内摸一把,果然湿哒哒一片。 其时天气颇凉,秩灵子一路走到吴家染坊,北风早已吹干外衫,故适才吴三夫妇抱他时,未曾察觉他身子湿。 凤凰女怒道:“你怎地不早说?”边帮他脱衣裳边骂道:“净贪玩!” 厨房里,吴三娘子闻得此言,高声道:“小凤凰,你把秩秩带去房中更衣,我现下烧汤,让他暖暖身子。” 凤凰女应了,拉着秩灵子上了二楼,进到东首第一间房。 这间房正是吴桐的卧房,他上宁山城修道,虽久未归家,但凤凰女日日替他收拾,故房中物品一尘不染。 秩灵子来过师父的卧房,见陈设一如往昔,只榻前氍毹上矮案侧纱屏换了一幅画。 原来的画是寒梅傲雪图,如今这幅是一株翠绿的梧桐树,枝头栖着一头美丽的红凤凰,落款是吴桐。 秩灵子见这红凤凰绘得栩栩如生,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凤凰!” 凤凰女闻言微微一笑,恰巧此时,两名染工把烧好的热汤提进来,注入纱屏后的浴盆便退出去,凤凰女道:“秩秩,快去沐浴。” 秩灵子边看画边脱衣,啧啧笑道:“师父画得真好,你瞧这凤凰的眼神,画得跟师娘的眼睛一模一样,美极啦!” 这幅画是吴桐依照自己与凤凰女所绘,因吴桐音同“梧桐”,画上的梧桐树自然是指他自己,而梧桐枝上红凤凰,则是眼前这位凤凰女。 凤凰女可不单是名叫凤凰,她是一只真真正正的神鸟——红凤凰。 当她还是雏凤时,在青林子里被吴三发现,带回染坊抚养。 由于凤凰是吉祥的象征,村民皆认为凤凰女出现在小桑村,是天降祥瑞也,对她视若珍宝!吴三更全不介意她非人之身,让儿子与她订婚。 凤凰女听秩灵子这般称赞,笑道:“你再拍马屁,我也不会帮你向师父求情的。” 秩灵子伸伸舌头,跳进浴盆浸泡。 凤凰女去衣橱取出一件袍子,道:“这是你师父小时的旧衫,你暂且穿着吧。”把袍子挂到椸枷上,道:“我去干活啦。” 秩灵子昨夜一夜未合眼,如今浸在热汤中,全身都松软了,迷迷糊糊间竟自睡去,梦中似乎被谁抱起来,隐约间闻到一股桂花胰子的芳香。 第7章 【第七回】野猪袭击吴 秩灵子是饿醒的,从昨夜离开宁阳观,他至今颗粒未进,肚子咕咕直打鼓!等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发觉自己正好端端躺在榻上,身着寝衣,还盖了被褥,心道:“定是师父把我从浴盆里抱出来。”想师父既已到家,一跃而起,奔下楼去。 下到楼下,见不断有人自厨房中端出一盘盘热腾腾的食物,经过天井,径直送入厅堂,原来是准备晚饭。 秩灵子走进厅堂,见堂中开有八张大桌,桌边零零星星坐了些许人,都在闲话家常,桌上摆满已分配好的菜肴,只待余人就位,共同进食。 吴三夫妇和凤凰女也坐在其中一张桌边,陪着左右鬼闲谈,他们身旁还坐有一位身着浅蓝道袍,十八、九岁的少年男子。 秩灵子走过去挨着他盘膝坐下,笑道:“师父……” 吴桐道:“正坐。” 秩灵子连忙改过来。 吴桐见他仅穿着薄薄的寝衣,便即脱下道袍,披在他身上。 秩灵子在道观都是盘膝而坐,不习惯正坐,只得片刻,双腿就阵阵麻痹。 吴三娘子道:“你坐不惯就别这样坐啦。” 秩灵子偷瞧了师父一眼,低声道:“师父不让……” 吴三娘子笑道:“这儿是师公师婆家,师婆说了算,你只管坐,不用理你师父。”边说边把一碗野菌汤端至他面前道:“这是你今日采来的蘑菇,快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秩灵子早饿得全身发软,但长辈未吃自先吃,甚没规矩。 吴三娘子当即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到他嘴里。 此时染坊所有人均已入坐,吴三说一句:“吃饭。”大伙这才起箸。 吴大姐笑道:“今日多得秩秩,找回染坊丢失的锦织,这批货价格不菲,大伙心血都在里头,倘若寻不回,赔钱事小,失了染坊信誉事大。” 染坊众人齐声称是,一起举杯敬秩灵子。 秩灵子嘴里正叼着一只大蘑菇,众人突然敬酒,他一时不及把蘑菇吞下,拿起酒杯,支支吾吾,不知在说些什么。 吴桐道:“你们可别夸他,待会他就要得意忘形了。” 染坊众人笑道:“秩秩今日立下大功,桐儿要好好奖励他!” 吴桐微笑道:“好。” 秩灵子好容易把蘑菇咽下肚,闻言扑去师父怀中,搂着他脖子撒娇道:“奖励什么?” 吴桐瞪眼道:“一顿鞭子。” 染坊众人哈哈大笑道:“秩秩,这下屁股要遭殃啦!” 秩灵子伸伸舌头,又道:“师父,大师哥呢?” 吴桐道:“大师哥的爹爹打铁时被火星溅到,受了点伤,大师哥留在家中照顾。” 秩灵子心中暗喜道:“他不在最好!” 酒过三巡,席中愈发热闹起来,众人一个个东拉西扯,天南地北,高谈阔论,说着说着,自然说到昨晚锦织被盗一事。 吴三沉吟道:“黄四爷是黄石岗的大王,他的手下怎会跑到染坊偷东西?” 右鬼道:“这就不知道了。” 左鬼道:“糊涂蛋娃娃说……” 秩灵子急得跳起来道:“不许叫我糊涂蛋娃娃!”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吴桐喝道:“不得无礼!” 秩灵子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的。 左鬼笑道:“叫秩秩可以了吧,秩秩说,黄四爷要娶狐媚娘……” 染坊众人道:“咦,原来狐姑娘要嫁的是黄四爷么?” 左鬼道:“正是,那黄四爷偷染坊的锦织、珠宝,定是拿来作聘礼的。” 染坊众人惊讶道:“不可能吧,他堂堂一个山大王,连办聘礼的钱也拿不出来?” 左鬼咬牙切齿道:“我猜土地坡那群妖怪,泰半也黄四爷手下,哼,不知他调派那么多妖怪到小桑村,是何用意!” 染坊众人大吃一惊,齐道:“土地坡有妖怪?” 左鬼当即把昨日遇到妖怪,自己把它们打发走,过后妖怪去而复返,如今已在土地庙鹊巢鸠占之事,一股脑说了。 染坊众人听说小桑村居然来了这么多妖怪,连土地庙也给霸占了,无不惊惧。 吴桐奇道:“我适才回来时,经过土地庙,还进去烧香,并未见有妖怪啊。” 左右鬼惊讶道:“此话当真?” 吴桐道:“庙里一个妖怪都没有。” 左右鬼面面相觑道:“难道妖怪没发现土地庙……还是,另有阴谋?” 吴桐道:“莫慌,此事想必与黄四爷脱不了干系,待明日我去狐狸坡,见到狐姑娘,问清原因,再作计较……” 一句话刚说完,外头蓦地传来一阵隆隆之声,众人奇道:“打雷么?”但观夜空,月朗风清,怎会打雷? 但响声越来越大,连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由远而近,好似地裂山崩。 一名老者变色道:“莫非是地震?” 坐在靠近厅堂门口的三名染工,前后放下碗箸,站起朝大门走,要看个究竟。 怎知才到门前,立时一蹦三尺高,忙不迭掩门,颤声道:“野猪……大批野猪朝染坊来啦……”话刚说完,门板旋即被撞开,三头体型膘肥、长嘴獠牙的野猪冲将进来。 染坊众人大惊失色,老弱妇孺更是尖叫出声。 去关门的其中一染工来不及逃走,被一头野猪咬住脑袋,眼看猪嘴一合,染工就得脑袋开花。 说时迟那时快,吴桐飞身上前,拔剑划个半圆,已把野猪整颗头颅砍将下来,猪血溅了一地。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间,吴桐所用招数,正是日间秩灵子杀狐狸怪所使的招式“凝霜”,但动作之迅捷,远在秩灵子之上!否则只稍慢上些许,即便把野猪头颅砍掉,染工也已性命不保。 被咬头的染工吓得面无人色,但见外头又有大批野猪来到,成群结队涌进染坊,脑袋上那半截猪头都不及取下,被另两名染工架着冲回厅内。 吴三大叫道:“大伙都上楼避一避!”抓起一柄柴刀,就去砍野猪。 吴家染坊有许多强壮的染工,见状亦纷纷抄家伙,左右鬼也各拿一把斧子前去相助。 剩余的老弱妇孺,相互扶的扶、搀的搀,跌跌撞撞上了二楼。 秩灵子也想帮忙,一摸腰间,发现寒光剑不在,原来午间沐浴时,剑留在师父房里了,当即进屋取出。 凤凰女见状忙拦着他道:“野猪凶猛得很,你身小力弱,恐难对付,倘若遇上危险,还要你师父来救。” 秩灵子一想不错,只得和大伙留在楼上。 吴桐使的是三清剑法,招式精妙,他手中长剑更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名曰“曲水”,剑招合一,一刺便能把野猪结实强壮的身躯刺透。 但闯入的野猪数量极多,混战中,吴桐也不能每剑都准确刺中要害,刺不中要害,受伤的野猪会变得更加愤怒,更加暴躁。 何况只有他的剑锋利,吴三、左右鬼和众染工用的都是柴刀、镰刀、斧子、锄头、铁锹等农家工具,樵采耕作还行,用来砍野猪,砍十下都砍不死一头。 左右鬼身为土地庙护法,功夫颇高,多砍几斧倒也能放倒一头。 吴三和众染工就不行了,他们平日干的虽是挑水劈柴等粗活,力气不弱,但终究不是练家子,往时在青林子中狩猎,偶尔遇上一头野猪,尚需三、五个人合力,方能擒住。 如今来得许多野猪,他们只能乱砍乱打,非但一头没砍死,反被野猪咬得皮开肉绽,若非吴桐相救,早被咬死了。 秩灵子楼上见师父杀得手软筋麻,衣衫斑驳破碎,头发散乱,而野猪仍源源不断自外涌入,照这般下去,何时杀得尽?他欲想个法子帮师父,却因关心则乱,一时间脑袋空空,半个主意都没有,急得双足乱顿。 正在这时,旁边有人惊叫,秩灵子转头一看,但见七、八头野猪往楼梯冲来。 楼上众人惊慌失措,急往屋里躲。 凤凰女扯下一根晒布用的竹竿,想去对付野猪,吴三娘子、李茼等慌忙拉住她。 蓦地,一道灵蛇般的红影自楼梯下直冲而上,楼梯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野猪到见火光,在楼梯口停住,片刻间,楼梯木板便被烧得通红,“喀拉”一声,整条塌下去,野猪再上不得楼。 秩灵子喜道:“是师父的‘火蛇术’!”眼看火焰顺着扶栏烧将过来,拿起墙角扫帚,就去扑打火苗。 原来吴桐杀野猪,仍时时留意二楼动静,发觉有野猪朝楼梯奔去,恐楼上的老弱妇孺受害,不及细想,立施“火蛇术”,把楼梯烧断。 这“火蛇术”不是三清派的功夫,而是吴桐自己修炼所得,但尚未纯熟,情急之下施展出来,没拿捏准,内力一下损耗太大,不但再施不出第二次,再使三清剑法亦变得有些力不从心,被野猪在背心撞了一下。 秩灵子正在楼梯扑火苗,但楼道的火蔓延得极快,周遭的木板已被熏得焦酥,再次塌陷,秩灵子站得太近,一并往下掉。 吴家姐妹和吴三娘子等也在扑火,见状一起去伸手拉,只吴二姐拉住了。 但吴二姐抓到的是道袍的衣领,这件道袍适才吃饭前,吴桐怕秩灵子着凉,披在他身上的,没有系衣带,这么一来,秩灵子身子直接从道袍内掉出,仍然摔到一楼地面。 几头野猪看见秩灵子落下,嚎嚎两声,齐往他扑去。 楼上众人大惊,秩灵子也吓坏了,慌张之余拔不出寒光剑,只能闭眼待咬。 但觉一股温热的鲜血喷在脸上,秩灵子却不觉痛,睁开眼睛,竟见师父正伏在自己身上,左肩胛被一头野猪的尖利獠牙刺穿。 吴三娘子就在正上方,见此情形,登时晕过去,秩灵子更“哇”的大哭。 吴三等眼光被野猪庞大的身躯挡住,没见吴桐被咬中,听秩灵子哭声,还道是他受伤,忙抢上去砍围在秩灵子与吴桐身周的野猪。 吴桐把野猪杀了,拔出獠牙,又见染坊正门被毁,墙壁破损严重,野猪仍不断涌入,暗道:“这如何杀得尽?” 正自发愁,忽闻头顶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两道黑影自屋顶掉进天井,摔在中央的蓄水池里,水花飞溅,天井之上,一人厉声道:“还不罢手,更待何时!” 第8章 【第八回】寻师弟村口 刹那间,吴家染坊里外顿时安静下来,所有野猪好似被同时被点中穴道般,呆立不动,再不攻击任何人。 染坊众人大感奇怪,又听天井之上那人道:“把野猪驱回了青林子。” 又刹那间,大批野猪犹如提线傀儡,齐刷刷调转方向,一头接一头,列队般走出染坊,钻入青林子,斯须,染坊内只余死猪尸首。 野猪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走,染坊众人不明原由,惊疑不定。 吴三此时才看到是儿子受了伤,忙抛下柴刀,脱下外套替他按住创口。 适才一起斩杀野猪的染工,身上亦有不同程度的创伤,好在皆无性命之忧,他们见野猪已走,忙取梯子,把楼上的人扶下来。 这时,门外有人说话道:“爹爹你瞧,好多野猪!” 另一人道:“染坊的门墙坏了,定是这些野猪撞破的!” 叮铛道:“是刘哥哥和刘伯伯的声音!” 又有一人道:“咦,那不是云浅么?” 与此同时,门外跑进十人,个个手持铁锤、柴刀、长剑。 这十人中,有六人是小桑村的村民:刘铁匠父子、赵发、陈贵、邓阿牛、张喜来;另外的四名少年人,其中三人作道士装扮,正是吴桐的二徒弟石灵子、三徒弟空灵子、四徒弟云灵子,还有一人脸孔陌生,染坊众人皆不认识。 原来昨日吴桐离开宁阳观前,嘱咐石灵子好生照看三名师弟,哪知他前脚刚走,秩灵子后脚就骑着仙鹤出了宁阳观,等石灵子察觉时,他早飞得不知所踪。 石灵子知这顽皮师弟定是追着师父了去小桑村,长叹一声,倒也没太在意。 云灵子却道:“天色已晚,秩秩要是没追上师父和大师哥,夜里独自在锦绣林,可有些危险。” 空灵子笑道:“你怕他摔落山涧么?” 云灵子道:“摔落山涧倒不打紧,就怕遇上野兽、妖怪、坏人……宁山城下近来有许多混混游荡,专抢往来商旅,秩秩若遇上,那可危险了。” 石灵子吓得跳将起来道:“你们好好待在观里,我去找他!” 云灵子道:“可是二师哥,师父要你照顾我们,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石灵子一想不错,道:“你们跟我一起去。” 云灵子大喜,立刻拉空灵子回房收拾行装。 石灵子见云灵子把衣橱里,自己和他、还有秩灵子的衣物,各取数份,装进一个大竹箧中,不禁奇道:“只去把秩秩带回来罢了,你装衣物作甚?” 云灵子笑道:“秩秩溜出去时,我瞧见了,是鹤翎师兄驮的他,他们在天上飞,再有多少坏人也遇不到,根本无需担心,他现下多半已到了吴家染坊。” 空灵子道:“那你怎地还跟二师哥说……哎哟,你故意唬他!” 云灵子笑嘻嘻道:“难道你不想去染坊?” 空灵子大乐,也过来帮忙收拾。 一如云灵子所料,他们连夜赶路,翌日中午才到达小桑村,从李二嫂处得知,秩灵子果然来过,现下正由她女儿叮铛带往吴家染坊。 石灵子这才放下心中大石,辞别李二嫂,便欲前往吴家染坊。 方出村口,忽见木拱桥左侧的一处深水潭边,坐着个灰袍道人,右手拿一把拂尘,左手提一个铁笼,铁笼上连着绳索,绳索另一头缚于他腰带,而笼中锁则关着一只肮脏油腻的黄鼠狼怪。 那铁笼极小,黄鼠狼怪被关其中,无法转动,只得一直蜷缩着身子。 灰袍道人用拂尘去戳黄鼠狼怪的肚皮、小腿、手臂,戳得几下,将铁笼扔进水潭,半晌方才提上来。 空灵子见黄鼠狼怪被水呛得难受,唧唧喳喳乱叫,又哭又求饶,灰袍道人却哈哈大笑,仍拿拂尘去戳它,不由惊怒交加,冲上前喝道:“兀那道士,快放了黄鼠狼!” 灰袍道人一怔,抬头见说话的是个年幼的小道士,他身后还有两名同伴,也都不大,哪儿放在眼内?哼道:“我自家养的黄鼠狼,爱怎样炮制,与你何干?走开,勿要多管闲事。”说着又把铁笼扔进水中。 空灵子大怒道:“住手!”要去夺铁笼。 灰袍道人扬起拂尘,向下快速一划,把空灵子绊个跟头。 云灵子见三师兄摔倒,上前欲扶,也被灰袍道人绊倒。 空、云二灵子又气又急,一跃而起,同时拔出腰间佩剑。 这两把剑,空灵子所使曰“逐波”,云灵子所使曰“无影”,虽不是干将、莫邪之类的绝世名剑,却也制工精巧,锋芒毕露,是难得的好剑。 灰袍道人一见之下便赞道:“好剑!”用拂尘迅速在他们手肘各一击。 空、云二灵子但觉右臂酸麻,手一松,长剑掉落地面。 灰袍道人笑道:“习武之人,连剑都拿不住,你们可配不上这两把剑。” 石灵子见师弟给欺负,也拔出自己的佩剑,走到灰袍道人跟前,左手捏个剑诀,道:“兀那道士,看招了。” 灰袍道人见对方面白如傅粉,娇瘦如少女,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幽香,动手前竟还一本正经打招呼,心道:“黄口小儿,还学留香荀令,东施效颦!”不禁有些鄙夷。 但石灵子出招极快,剑尖一下便点到灰袍道人鼻头。 灰袍道人大吃一惊,连忙避让,脸上这才没破相。 石灵子是吴桐的亲表弟,家住宁山城下东边不远的小渔村,当年吴桐刚拜入宁阳观学道,闲暇之余,常去小渔村的外公家玩,石灵子总缠着表兄教他习武,故此,石灵子虽是近年方拜入宁阳观,但他基本功扎实,三清剑法上手就会,练得极为精绝。 灰袍道人乍一眼见他长得纤细秀气,生出小觑之心,差点吃亏,欲用对付空、云二灵子的方法,除掉他手中长剑,岂料还没动手,反被对方以剑削断拂尘。 石灵子的剑曰“斩浪”,其锋利程度可不输“逐波”、“无影”、“寒光”三剑。 灰袍道人又吃一亏,正气愤不已,忽感手痛,低头一瞧,原来虎口已被对方划破。 空、云二灵子欢呼雀跃,拍手道:“二师哥真厉害,给这恶道士颜色瞧瞧!” 灰袍道人再不敢轻敌,捡起半截拂尘,在身前交叉划了四下,朝石灵子攻去,石灵子使三清剑法应对,双方你来我往,乒乒乓乓,顷刻已斗得二十余招。 空、云二灵子原以为这恶道士欺他们年少,狗眼看人低,其实没甚本事,适才被弄掉剑,定是对方使了障眼法,如今他跟二师哥正面交手,丝毫不落下风,不禁暗暗担忧。 云灵子见灰袍道人挥动拂尘,像一条条鱼般打向石灵子,奇道:“这是甚功夫?” 空灵子急道:“你管他是甚功夫!”他看二师哥逐渐有些招架不住,急了起来,想要帮忙,又知二师哥心高气傲,绝不肯以众欺寡,只得扯着云灵子道:“快想法子帮二师哥!” 云灵子刚好想到法子,当下便道:“三师哥,你水性是不是很好?” 空灵子道:“是啊。” 云灵子附在他耳边一阵咕哝。 空灵子大喜道:“就这样办!” 于是云灵子伸手入怀,把荷包内十余枚玩具弹珠抓在手里,待石灵子和灰袍道人斗得靠近潭边时,把弹珠一下洒向二人脚底。 相斗中的二人同时踩中,脚底一滑,站立不稳,连忙向后翻跃,以避免对方趁机偷袭。 石灵子向后跃,稳稳当当落在草坪上,灰袍道人后方却是深水潭,而且他好像不会水上漂之类的轻功,“咕咚”一声,落入潭中,瞬间往下沉。 云灵子见计得逞,笑弯了腰,空灵子则跳进潭里。 石灵子吃了一惊,想去拉空灵子。 云灵子笑道:“二师哥别担心,三师哥水性极好,在水里,他可不怕恶道士。” 石灵子怒道:“你怎知道士水性不好?” 云灵子笑道:“恶道士摔下潭时狼狈不堪,转眼便沉了,若识水性,怎会如此?” 石灵子虽知他说得不错,但怕有诈,仍然跳进潭中去找空灵子。 灰袍道人果然不识水性,石灵子见其在水中头上脚下,拼命挣扎,一旁空灵子拿着峨眉刺游近,轻而易举就把灰袍道人腰间绳索割断,提着铁笼往上游。 石灵子见灰袍道人仍不住下沉,心想若不救,他早晚得淹死,于是抓住他衣领,游回岸上。 灰袍道人虽灌了不少潭水,但他在水中没待多久,也没被淹得奄奄一息,上岸多喘了两口气,又能跳起来,指着石、空、云三灵子破口大骂道:“无耻小人,竟联合暗算我!” 石灵子无言以对。 空灵子只顾检查黄鼠狼怪有无被淹坏,哪有功夫睬他。 云灵子却正色道:“道长千万别误会,我们可没联合暗算,是小道见你和二师哥打了那么许久,仍没分出胜负,心中焦急,实在很想知道你们二人到底谁的本领更高些,这才扔弹珠试探。我二师哥很厉害,轻轻松松就躲过弹珠,道长你也了不起,同样躲过去。不过可惜,道长你运气不大好,身后碰巧有个水潭,自己不慎掉进去,成了落汤鸡……”说到此,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石灵子明知云灵子就是故意暗算灰袍道人,但他一番说辞合情合理,自己也确没因他而占到便宜,当下也不言语,还剑入鞘。 灰袍道人骂道:“还敢狡辩,如光明正大,为何趁我落水时,偷我的黄鼠狼?” 云灵子笑道:“道长,我三师哥是好心,怕你淹着,这才跳下去想救你,可你太重了,他不够力气拉上岸,想着死一个好过死两个,就把黄鼠狼救上来啦。之后我二师哥不是也把你拉上来么,你也没淹死,又生甚气?” 灰袍道人何止生气?简直气得要命,说又说不过他,怒道:“既如此,把黄鼠狼还我!” 空灵子道:“不给!”还把铁笼收到后背,防止他抢。 灰袍道人怒道:“你们是想强抢么?” 石灵子心知这黄鼠狼确是人家的,如若不还,真是强抢了,只得道:“道长,我师弟很喜欢这只黄鼠狼,不如……我跟你买了吧。” 灰袍道人怒道:“多少钱都不卖,快还来!”冲上前要抢铁笼。 空灵子吓了一跳,转身一溜烟跑进村中。 第9章 【第九回】巧舌如簧智 灰袍道人追进村去,石、云二灵子见状赶忙跟在后头,眼看灰袍道人追上空灵子,抓住衣领将之提起,石灵子大急道:“别伤我师弟!” 空灵子见灰袍道人拉到铁笼绳索,慌地将双手伸进笼中,死死扣住底部。 灰袍道人用力拉扯,把空灵子双手勒得极痛,忍不住大叫。 叫声惊动村里人,大伙都出来看发生何事,却见是个年长道士和个年少道士拉扯一处,还道是同门间起了争执,都上前笑劝道:“有话好说,不要打架。” 灰袍道人叫道:“不关你们事,走开!” 众村民听他出言不逊,大为不悦道:“你们跑进我们村争闹,怎能不关我们事!” 石、云二灵子也已赶到,见此情形,石灵子上前抱住空灵子,又见他双手被铁笼勒出淤青,忙道:“空儿放手!” 空灵子急道:“不放、不放!” 灰袍道人自然也不肯撒手,双方一通拉扯,僵持不下。 村民中有人认出石灵子,说道:“这不是桐儿的表弟么?” 另一人道:“那两个小道士好像是桐儿的徒弟。” 小桑村的罗村长这时也来了,他道:“是小石头、空儿、云儿,你们……这是怎么啦?” 云灵子跑去拉他手道:“村长爷爷,这个恶道士欺负我三师哥!” 灰袍道人大怒道:“小兔崽子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先抢我的黄鼠狼!” 空灵子骂道:“你欺侮黄鼠狼,还把它扔进水潭里!” 灰袍道人道:“我养的黄鼠狼,爱怎么炮制由我说了算,与你何干?” 空灵子骂道:“你这个恶道士,不配养它!”飞起一脚,想要踢对方脸。 灰袍道人侧身避过,反手抓住其脚踝,恶狠狠道:“放开铁笼,不然我扭断你的腿!” 众村民怒道:“你这道士,怎地这样凶恶?” 罗村长忙道:“空儿,既然这黄鼠狼是道长的,你抢便是不对,快还给他罢!” 空灵子急得哭起来道:“不行,他会弄死黄鼠狼的!” 众村民都不喜灰袍道人,但若黄鼠狼真是灰袍道人的,不占理的还是空灵子,即便灰袍道人虐待黄鼠狼,然其时并无甚保护动物的组织,就连仆人做错事,主人打骂也属常见,何况小小一只宠物。 云灵子大声道:“大伙不要信这道士的鬼话,这黄鼠狼名叫小小,原本是我三师哥养的,不知怎么被这恶道士用陷阱偷了去,锁在铁笼里,硬说是他的!” 灰袍道人又惊又怒道:“小鬼胡说什么?” 云灵子道:“大伙要是不信,且问小小,看看究竟谁才是它主人?” 众村民都看向铁笼中的黄鼠狼怪,但它战战兢兢,张口结舌,半日说不出一个字。 灰袍道人瞪着它,冷冷道:“你要是敢说半句假话,可知有甚后果么?” 黄鼠狼怪打了个寒颤,指着灰袍道人,颤声道:“他……他是我主人……” 云灵子立刻大声道:“大伙瞧见了吧,这恶道士把我三师哥的小小捉了去,用许多毒辣的法子欺侮折磨,如今小小指认主人,他还当众出言威胁!” 灰袍道人怒道:“你这小鬼……”气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骂:“胡说八道!” 云灵子道:“小小若是你的,它就该毫不犹豫指认你是主人,为何半日不说,被你恐吓得全身哆嗦,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指认你作主人?”转对村民中一些年幼的孩童道:“你们要是被人问:‘谁是你们的爹娘啊?’你们可会想半日都答不上么?” 众孩童齐道:“不会!” 云灵子笑道:“这就是了,小小的主人就如同它的爹娘般,怎会不认得?定是给恶道士要挟,才会半日答不上来。” 其实村民大都知云灵子是强词夺理,但见那黄鼠狼怪被困在那么小的铁笼中,全身都是新伤旧创,显是长期受尽虐待所致,人心肉长,大伙心中均忿忿然,反正云灵子一番话合情合理,就算他的诡话是真的吧! 不过村民中确实有些人稍微迟钝,居然真信云灵子的诡辩,对灰袍道人怒目而视,还有的骂道:“堂堂一个修道者,居然抢小道士的宠物,真不要脸!自己想养,到城里买去!” 灰袍道人本就不及云灵子伶牙俐齿,如今更是众口难辩。 众村民怒道:“快放下铁笼!”围将上去,作出一副再不放手就要打人的模样。 灰袍道人见人多势众,自己连石灵子都难打赢,此间动起手来,只有吃亏的份,当即松开铁笼,骂一句:“走着瞧!”转身飞奔出村。 空灵子叫道:“恶道士,把铁笼钥匙拿来!” 但灰袍道人早已跑得远了。 空灵子顿足道:“这下怎么打开?” 村民中走出一条魁梧大汉,他道:“把铁笼给我。” 空灵子认得是村口铁匠铺的刘铁匠,大喜过望,赶忙将铁笼交给他。 刘铁匠拿着铁笼回到铁匠铺,用钳子把锁夹断,放出黄鼠狼怪。 众村民见这黄鼠狼怪全身极度肮脏油腻,背上却背着一杆碧油油的玉箫,玉箫制工精致异常,应是上好之物,不由暗暗纳罕。 黄鼠狼怪虽已被解放出来,仍满眼惧色,惶惶不安。 空灵子轻抚其背,柔声道:“别怕,恶道士已走,再不能欺辱你啦。” 云灵子道:“三师哥,刚才你都把铁笼抢走了,这儿又有许多人,它还能被威胁,多半仍有甚把柄在恶道士手中。” 黄鼠狼怪颤声道:“我弟弟……在他们手上……他弄丢我……回去定要打我弟弟……” 空灵子一拍胸膛道:“我帮你去救弟弟!”问道:“你弟弟现在何处?” 黄鼠狼怪道:“恶道士的同伙说,要带弟弟去林中一座染坊害人……” 石灵子一凛道:“可是吴家染坊?” 黄鼠狼怪道:“正……正是……” 众村民哈哈大笑道:“凭它怎生厉害,有桐儿在,三两下就能将之打倒!”他们已从李二嫂口中得知,吴桐回到小桑村。 石灵子笑道:“不错。” 黄鼠狼怪惊恐道:“那他……会杀我弟弟么……” 空灵子柔声道:“你弟弟也是给恶道士逼迫的,我师父心肠最好了,绝不会杀它,我师父武艺高强,说不定现下已把你弟弟救出。” 黄鼠狼怪道:“我弟弟会一种幻术,令师……会破幻术么?” 空灵子道:“是甚幻术?” 黄鼠狼怪道:“叫‘迷惑术’,我和弟弟用来防身,遇到凶恶野兽时,将之迷惑住,它们便不再攻击我们。” 石灵子冷哼道:“雕虫小技。” 云灵子问道:“莫非恶道士要你弟弟迷惑染坊的人,让他们自相残杀?” 黄鼠狼怪忙道:“野兽头脑简单,很易迷惑,人却难得多,我们没这本事!” 石灵子笑道:“如此更毋须担忧。” 罗村长道:“还是小心为上。” 云灵子道:“二师哥,咱们赶紧去染坊吧。” 石灵子正给空灵子的手敷药,道:“待我先把空儿的伤口包扎好。” 刘铁匠见云灵子有些焦躁不安,当下道:“村长,我和他们一起去吴家染坊,万一有事,也好帮忙。” 他身旁一名黑壮少年道:“爹爹,我也去。”正是刘铁匠的儿子刘铁根。 另外还有赵发、陈贵、邓阿牛、张喜来亦自告奋勇。 罗村长道:“你们可得多加小心。” 方才他们见灰袍道人被云灵子几句话难倒,灰溜溜跑了,想来没甚本事,说带黄鼠狼去害人,泰半也是虚张声势的恶作剧罢了,因此一路上优哉游哉。 等见吴家染坊一片狼藉,染坊众人狼狈不堪,连吴桐都受了重伤,他们这才感到毛骨悚然,待听完吴三述说野猪袭击染坊的情形,不禁长叹道:“一只小小的黄鼠狼,竟能掀起如此风浪,我们刚才真是小觑它啦!” 石灵子最敬重表兄,见他受伤,怒不可遏,待要把黄鼠狼怪捉来兴师问罪,回头却不见空灵子,四下一望,但见他正趴在天井的一个蓄水池旁,伸手进池,似乎在捞些什么,急骂道:“你手受伤了,才敷了药,不要碰水!” 众人闻言看过去,登时大惊失色,只见那两个蓄水池中,浮着两具死尸,均作道士装扮,正是适才从屋顶掉入天井的两道黑影。 空灵子在二道尸身上一阵乱翻。 石灵子忙去把他拉开道:“不要胡闹!” 空灵子急道:“黄鼠狼的弟弟在这两个恶道士手中,我在找它!” 此时,身后忽有人道:“不必找了。” 说话的人,正是与刘铁匠、石灵子等同来染坊的陌生少年,适才他一进门,染坊内所有人,目光均不由自主为之吸引。 第10章 【第十回】通天教采阴 这少年不过一十七、八岁,眉清目朗,姿颜甚美,轻衣缓带白如梨,丰神灵秀,长身玉立,神色闲雅自在。 染坊遭遇野猪袭击,众人正值灰头土脸之际,陡然见到如此清爽的少年,均感眼前一亮,各自心中惊诧道:“哪里来的一位绝俗人物,莫非海外仙童云游到此?” 吴桐往日常自诩仙风道骨,今在这白衣少年面前,顿觉相形见绌,暗忖:“我如有他的冰灵之气,再不必寻仙访道啦。”不禁对其生出好感。 白衣少年自进染坊,静静站在赵发身旁,一言不发,此刻听说空灵子要找黄鼠狼,便开口道:“黄鼠狼在我这儿。”说着扬起手中提着的铁笼,笼中果然锁着一只肮脏油腻,邋遢不堪的小黄鼠狼怪。 空灵子怀中那只黄鼠狼怪急道:“那便是我弟弟!” 小黄鼠狼怪叫道:“哥哥!” 白衣少年指着蓄水池的尸首道:“这两个恶道士,在屋顶指使黄鼠狼,操控野猪袭击染坊。” 染坊众人听说居然是这小小的黄鼠狼怪害人,都对它怒目而视。 小黄鼠狼怪在铁笼中哆哆嗦嗦,眼泪直流。 吴家三姐弟道:“原来是少侠出手相助,除掉恶道士,救了大伙性命。”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偷袭的。” 吴家三姐弟道:“敢问少侠高姓大名。” 白衣少年道:“免贵姓李,双名云浅。” 刘铁匠拍拍他肩膀道:“我们一听说恶道士要害吴家染坊,就赶过来了,没想到你倒先行一步,怎地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 张喜来笑道:“他若等我们,那可迟了。” 李云浅道:“我是在青林子中砍柴,忽见有大批野猪排着队走,好生奇怪,于是跟在后头,事先倒不知野猪要攻击吴家染坊。” 赵发道:“怪不得刚才在村里没见你。” 刘铁匠道:“你怎地又去砍柴?” 刘铁根笑道:“不用说啦,定是梨花姐姐又指使他干活。” 邓阿牛笑道:“梨花姐姐就爱使唤人,云浅,你也忒老实了,她让你干你就干。” 染坊众人道:“原来你们与李少侠相识。” 刘铁匠笑道:“云浅是长安人,来我们小桑村已有些时日,村中人人认识他。” 吴家三姐弟道:“原来是这样。” 染坊众人见他玉貌冰姿,自有一种灵秀,颇为喜欢,都想跟他说话,笑道:“李少侠,你是长安人,怎地到我们江南道来?” 李云浅道:“我云游四方,途经小桑村,见山清水秀,便住下了。” 染坊众人喜道:“那你可多住些日子,咱们小桑村很美,你要到处看看风景。” 刘铁匠笑道:“云浅在咱们村里住了半年有余,早把小桑村游遍了,这几日总进青林子砍柴,你们居然没见过他,倒也稀奇。” 陈贵笑道:“定是你们只顾赚钱,整日价在坊内染布,人家经过门口也没留意。” 染坊众人笑啐道:“胡说八道,李少侠肯定没经过染坊,否则似他这般标致的美少年,便是瞎子,也早见到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李云浅似乎听惯别人夸赞,只淡淡一笑。 这边厢,受伤的人都席地而坐,由亲朋帮忙敷药包扎。 吴桐、石、空、云三灵子把随身携带的疗伤药“铅丹熊胆丸”和“铅红薇草丸”全拿出来,仍然不够用。 吴大姐道:“家中还有金创药。”让女儿李茼赶紧去取。 吴桐心道:“寻常金创药效果不如‘铅丹熊胆丸’。”忽想秩灵子应该也带有,叫他道:“秩秩,你身上是不是带有疗伤药?” 秩灵子低声道:“左护法被妖怪打伤,我都给了它。” 左鬼这才想起那两瓶药,跳起来道:“哎哟,我放在土地庙啦!” 李云浅在旁听说,自怀中掏出两个白玉小瓶,递给吴桐道:“我这还有些伤药。” 吴桐一嗅便知是“铅丹熊胆丸”和“铅红薇草丸”,笑道:“你是三清派的弟子?” 李云浅点头道:“我是乾清观的。” 三清派是现时道教分支中,名头最响的,在江湖上声望极高!三清派门人众多,道观遍布中土各地,宁阳观和乾清观均属三清派。而乾清观位于长安城中,更是三清派中,最远负盛名的道观,观主道号少真子。 吴桐道:“你是少真子师叔的弟子?” 李云浅道:“正是。” 吴桐见他神情冷漠,似乎不大想说话,只得把白玉小瓶交给大伙分用,忽见秩灵子站在墙角处,低着头搓手指,正欲去安慰,却被吴三娘子和凤凰女拉去敷药。 秩灵子这般模样,自是因害师父受伤,心怀内疚之故。 吴三走过去轻抚其背道:“你又不是故意的,不用自责,你师父不会怪你的。” 秩灵子点点头,泪珠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众人道:“这两个恶道士是甚来历,怎地让黄鼠狼操控野猪攻击染坊?” 吴大姐道:“桐儿,你认得他们么?” 吴桐摇头道:“从未见过。” 吴三招呼没受伤的染工,让他们把野猪尸首都抬到后院去。 秩灵子笑道:“师公,这么多野猪,三个月也吃不完,师父婚礼的酒席不用愁啦。” 石灵子勃然大怒,走过去打他一巴掌,骂道:“师父受了伤,你还有心思说笑!” 这巴掌打得极重,秩灵子雪白的脸颊登时肿起半边,他眼泪汪汪,放声大哭。 石灵子怒道:“你还敢哭!”还要打他。 秩灵子忙躲去吴三身后。 吴三劝道:“小石头,他已知错,就饶了他吧。” 石灵子本名雷瑜,“小石头”是其乳名,得此称号皆因他性格一如石头般强硬,现下虽有姑丈求情,他仍道:“不行,不打一顿,他不长记性!”绕过吴三,去捉秩灵子。 秩灵子吓一大跳,撒腿朝师父跑去,边跑边回头,见到二师哥在后头追,心中着慌,经过蓄水池旁,不慎踢中水池边沿,一头栽进池中。 众人闻声都看了过来,道:“怎地了? 雷瑜忙把秩灵子从池中提上来。 秩灵子湿漉漉地站在天井,狼狈不堪,小手揉眼,不知是擦水还是擦泪。 吴三娘子忙劝道:“秩秩已受到教训,小石头,你不要打他啦。” 吴桐也道:“饶了他罢。” 雷瑜皱眉道:“你们太宠他啦。”叹了口气,帮他把湿衣脱下。 凤凰女取来一块大巾,给秩灵子包身子,笑道:“今日可掉进水里两次了。” 秩灵子脸上一红,生怕二师哥还要打他,跑去躲在师父怀中。 吴桐道:“不许再胡闹,知道吗?” 秩灵子点点头,又道:“师父,池里那两个恶道士是通天教的人。” 吴桐道:“你怎知道?” 秩灵子道:“我在黄石岗见过他们。” 吴三道:“是何时的事?” 秩灵子道:“上月月初,我在宁山城下附近的青牛坡捉蜗牛,回来时经过黄石岗口,看见有六个道士在那儿采药。 “我对他们道:‘黄石岗有妖怪居住,擅自采药,被发现了要被捉进洞里。’ “那些道士笑道:‘小道长心肠倒好,不过毋须担心,我们是通天教的道士,我家观主与黄四爷交好,特派我们来此服侍他。’ “我奇道:‘黄石岗有侍者无数,怎还要你们来服侍?’ “那些道士突然嘿嘿嘿一阵怪笑,阴阳怪气道:‘黄四爷要娶新夫人啦,盼能与她夜夜共赴巫山最顶峰,故向我们观主求灵药。观主命道观的圣使,即是我们师父,前来黄石岗,服侍黄四爷用“采阴补阳之术”,我们是帮师父采药来的。’ “我道:‘什么是“采阴补阳之术”?’ “那些道士哈哈大笑道:‘小娃娃,回家问你爹爹去。’ “我道:‘我爹爹早死啦。’ “那些道士道:‘那问你师父去。’” 说及此,秩灵子问道:“师父,什么是‘采阴补阳之术’?” 空、云二灵子和染坊一些年幼的孩童亦十分好奇,一起看向吴桐。 吴桐不知该如何说明,皱眉不语。 秩灵子道:“是不是一门很厉害的轻功,学成之后,夜夜攀登巫山也不费劲?” 云灵子道:“我猜是一门会飞的法术,学会了一下子就飞上巫山啦。” 众人见他们师兄弟二人,虽然千伶百俐,终究仍年幼,天真单纯,不懂男女之事,偏又奇思妙想,想法还如此天马行空,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吴三摸摸二灵子小脑瓜儿道:“这些事等你们长大后,自然就懂了。” 云、秩二灵子迷茫地点了点头。 吴桐道:“那些道士还说什么?” 秩灵子道:“他们问我是哪里的道士,在哪个道观修道。 “我道:‘我是三清派弟子,在宁阳观修道。’ “那些道士摇头道:‘三清派不好,你这小道士很好,不如改投我们通天教罢。’ “我没睬他们,他们就怪我不懂事。”说罢,指着蓄水池道:“这两个恶道士便是那日在黄石岗采药,六个道士中的其中两个。” 有个青年染工道:“近年来通天教名头好大,我们去宁海县采办,到处都有占卜的、卖药的、看风水的道士,自称是通天教弟子。” 吴二姐道:“原来那些啰啰嗦嗦的道士都是通天教的。” 青年染工道:“正是,他们好像特爱卖丹丸。” 赵发道:“对对对,张口闭口不是长生丹,就是不死丸。” 有个少年书生不屑道:“我瞧那些道士一个个年纪大得很,若有长生不老药,他们自己为何老成那样?” 刘铁根道:“多半卖的是假药,我见有些人还买来吃,不知会不会吃出毛病。” 李云浅道:“通天教的人都很迷信炼丹,他们的药我也吃过,是些寻常的养生丹丸,不会吃出毛病,长生不老却是不行。” 少年书生哼道:“他们这是打着长生不老的幌子,招摇撞骗!” 赵发道:“可不就是,真有长生不老药,哪儿卖得这般便宜?”边说边伸手搭在李云浅肩膀上,笑道:“你说是不是,云浅。” 李云浅道:“长生不老不是光吃丹丸就行,还需汲天地、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之精气,日常谨慎调养,护理身心,修炼体魄,长年积累方得延年益寿。” 众人咋舌道:“这样麻烦!” 李云浅道:“养生就是这样,若随心随性,便吃下西王母的蟠桃、东王公的瑶杏、玉皇大帝的茕李,到头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1章 【第十一回】杀贼狐结 刘铁匠道:“通天教的弟子到处卖假药,他们教中长者不管吗?” 吴桐道:“通天教在别处名声很大,在江南道却没甚人知道,他们想扩张,近年派了许多弟子来江南,在大小城镇占卜卖药,凭此推广教义,招揽信徒。” 刘铁匠道:“原来是特地派人来的。” 赵发道:“咱们江南有三清派这种名门正派,才不去信卖假药的邪教。” 吴桐笑道:“通天教不是邪教。” 赵发道:“他们卖假药骗钱,还用黄鼠狼害人,不是邪教是什么?” 李云浅道:“通天教弟子遍布中土,人一多,自然龙蛇混杂,其中难免有坏人。” 赵发道:“有坏人教中长者不管,我看也不是甚名门正教。” 有个少年染工笑道:“阿发哥,这你就错了,通天教是名门大教,它的前身可是截教。” 赵发道:“什么是截教?” 少年染工道:“是殷商时期最大的教派,教主正是灵宝天尊。” 赵发道:“灵宝天尊是谁?” 染坊众人惊道:“灵宝天尊是三清之一,三清派每座道观都供奉有,你竟不知道?” 赵发比他们更惊讶,奇道:“他既是三清之一,怎地又去做截教的教主?” 李云浅拍了拍他肩膀道:“阿发,是先有截教,后才有三清派。” 赵发道:“那他既是截教的教主,怎地又做了三清之一?” 这个众人大都不知缘由,一起看向吴桐。 吴桐道:“三清原是三兄弟,分别是:太清道德天尊、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在夏商时期,他们还不叫三清,元始天尊创立了阐教,称‘元始教主’;灵宝天尊创立了截教,称‘通天教主’。但到了西周时期,这两个教派……” 这时有个小孩儿插嘴道:“桐儿哥哥,道德天尊是叫道德教主么,他创立个什么教?”这孩儿是染坊某染工夫妇的儿子,年龄秩灵子一般大,小名宝娃。 吴桐笑道:“道德天尊不是教主,他喜欢自在无为,没有创立教派。” 宝娃道:“什么是无为?” 吴桐笑道:“无为就是不强求。” 宝娃听不大懂,奇怪道:“难道道教不是道德天尊创立的吗?” 吴桐道:“不是,道德天尊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张道陵天师才是创立道教的祖师。” 宝娃拍手道:“我知道了,张天师是道德天尊的弟子,对不对?” 吴桐笑道:“张天师是看了道德天尊的《道德经》,从而悟道,开创五斗米道,随后创立教派,道德天尊可以算是他师父。” 宝娃道:“怎么‘算是’?” 云灵子插嘴道:“因为道德天尊没有正式收他为徒。” 宝娃道:“为何?” 云灵子道:“没人知道德天尊在何处,找不着他,自然没法拜师。” 宝娃奇道:“他的弟子也不知道吗?” 云灵子道:“道德天尊有没有弟子,谁也不知道。” 宝娃更加奇怪,道:“咦,我听说道德天尊有很多弟子的,连孔夫子和佛陀都是。” 云灵子笑道:“道教所有弟子都说自己是道德天尊的徒子徒孙。” 吴桐笑道:“正是,道德天尊自出函谷关后,从此便不知所踪了,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也是那时销声匿迹的。” 宝娃道:“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吴桐道:“可能是隐居海外仙山吧,我也不知道。” 云灵子道:“我倒是听说过好多他们在各处出没的传说,却不知是真是假。” 宝娃笑道:“传说是怎么说的?” 云灵子笑道:“传说当年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打架,道德天尊在旁相劝,劝了半日劝不听,继而老羞成怒……” 赵发打断道:“两个小娃娃,唧唧呱呱的,人家打架你们也要说。” 宝娃和云灵子一起朝他伸舌头道:“又不是跟你说!” 赵发双眉一竖,把二个娃娃拎起扔一边道:“去外面打架玩。”转对吴桐道:“你刚才说到了西周时期,这两个教派怎样?” 吴桐道:“到了西周时期,阐教和截教这两个教派逐渐式微,尤其是阐教,声望本就远不如截教,教徒也少,春秋诸子争鸣时,又被百家淹没,等到秦始皇焚书后,阐教荡然无存。” 众人道:“那截教呢?” 吴桐道:“截教最繁盛时,八方四海皆有大批教徒和信徒,连当时的殷商朝中,许多士人大夫都是截教弟子。后来虽也式微,好在信徒遍布华夏,各有传承,截教一直得以延续。” 众人道:“原来是这样。” 吴桐道:“到了南北朝乱世,突然出来一伙修道者,自称是通天教主的旧弟子,说要重振截教昔日繁盛,还把教名改为现在的通天教。起初没甚人在意,但经过多年耕耘,通天教竟真的重新崛起了。” 宝娃在外面和云灵子打架打得正高兴,听得此言,复挤进来道:“桐儿哥哥,那现下通天教的教主是谁?” 吴桐道:“仍是灵宝天尊。” 宝娃不解道:“你刚才不是说灵宝天尊不知所踪么,怎地还是教主?” 吴桐笑道:“通天教主的弟子敬重师尊,都不肯坐教主之位,虽然通天教主不在教中,弟子们仍奉其为主。” 众人道:“原来通天教的教主不在,没人管理,怪不得龙蛇混杂。” 吴桐道:“倒也不是没人管,通天教的教务分由四大长老打理,统领他们的是碧游圣姑。” 赵发道:“这圣姑也是通天教主的旧弟子么?” 吴桐摇头道:“她是通天教主的女儿,从前截教的道场在海外东仙岛碧游宫,故自称碧游圣姑,她本名叫伽(qié)南。” 众人道:“原来是这样……” 吴桐道:“此前,截教各地教徒各自为政,谁都不把通天教当回事,直到通天教夺回截教失落的四把仙剑之一:陷仙剑,受到碧游圣姑认可,立为正宗,各地教徒这才归顺通天教。” 吴三道:“可通天教的道士怎会在黄石岗,莫非黄四爷也是通天教的?” 吴桐道:“黄四爷来找师父对弈时,曾说自己不属任何教派,应该不是通天教的。” 云灵子想了想道:“师父,黄四爷交友甚广,黑白两道都挺给他面子,在江南道颇有势力,通天教想在此扩张,如若得黄四爷相助,那便事半功倍了。” 吴桐道:“说得有理。” 吴大姐皱眉道:“可我们又没得罪通天教,他们怎地跟我们为难?” 云灵子道:“这却不知。” 雷瑜道:“且问问那黄鼠狼,便知分晓。”对铁笼中的小黄鼠狼怪道:“你说,通天教的道士为何要你害染坊的人?” 小黄鼠狼怪战战兢兢道:“他们不是要害染坊的人,他们是要害……”看向秩灵子道:“是要害他……” 吴桐惊道:“却是为何?” 小黄鼠狼怪道:“今日中午……有个狐狸跑来,跟恶道士说他……”指着秩灵子道:“杀了它的同伴,还生剥狐狸皮……那些狐狸是恶道士的手下,恶道士很愤怒,说要报仇……” 吴桐回到家后,已听左右鬼说秩灵子杀狐夺锦织一事,却未知其杀狐手段,如今听说,暗暗叹道:“秩秩这孩子,仍旧改不掉嗜杀的脾性,长此下去,终会酿成大祸……我还得再用心教育他才是。” 秩灵子原本舒舒服服伏在师父怀中,此时忽见师父低头看自己,心想莫非师父怪自己杀狐狸,要教训他?顿时忐忑不安。 便在这时,又有八、九人冲进吴家染坊,众人一见之下,甚是欢喜,吴家姐妹和李茼、卢筒更迎将去,欢声道:“你们回来啦!” 这些人都是小桑村村民,分别是吴家染坊的:李长生李粡父子、卢万金卢秱父子;伐木场的:赛毛驴童铁脚兄弟、王富贵;小桑村主村的:陈大善人、吉祥。 李长生是吴大姐的丈夫,李茼、李粡的父亲;卢万金是吴二姐的丈夫,卢秱、卢秱的父亲;赛毛驴、童铁脚兄弟是做贩卖骡子生意的;王富贵是伐木场王老汉夫妇的儿子,做行商生意;陈大善人是个大商贾,本名不详,因广施善行,村中人赠他外号“陈大善人”;吉祥是陈大善人的仆从。 九人前些日子结伴去外地做生意,今夜归来,看到吴家染坊门墙破损,前院草坪到处都是野猪脚印,顿时惊慌失措,冲进染坊,见到家人安然无恙,都松了口气。 李长生见侄女也在,笑道:“叮铛,你也来了,你爹爹近来可好?” 叮铛道:“爹爹前些日子感染风寒,昏迷许久……” 李长生和叮铛的父亲是亲兄弟,自幼感情极深,听闻他生病,连声问道:“长贵病了?严不严重?可有请大夫瞧过?”“长贵”正是李二叔的名字。 叮铛道:“已请大夫瞧过,吃了药,今朝已醒转。” 李长生稍微放心,但想弟弟身体素来健壮,怎么感染风寒竟致昏迷多日?恐怕这病不寻常,心道:“桐儿精通医术,不如让他去帮长贵瞧瞧。”正欲开口叫吴桐,却见他肩膀缠有布带,忙问:“桐儿怎地受伤了?” 众人当即把染坊遇袭经过说与九人听。 李长生怒道:“通天教真可恶!”随即想吴桐既已受伤,便需养伤,倒不好再开口求他。 吴三道:“今番染坊房屋损毁,又有多人受伤,若仍留在此,再来野兽,只怕难以抵挡。” 原来适才吴三和吴大姐与染坊几名长者商讨过,先暂去小桑村主村避一避,等染坊修好加固了,再搬回来。 李长生大喜,拉着妻子,打发儿女赶紧回房收拾衣物。 赛毛驴、童铁脚兄弟和王富贵不住主村,就不跟他们同行了,告辞返回伐木场。 空灵子已从李云浅手中,把囚禁小黄鼠狼怪的铁笼讨要过来,藏进道袍里,却见染坊众人各自回屋收拾行装,刘铁匠等也去帮忙,谁都留意,他当即跑到吴桐身边,拉着衣袖道:“师父、师父。” 吴桐蹲下来,轻轻握住他双手道:“你手疼不疼?” 空灵子摇头道:“不疼。”又道:“师父,是通天教的恶道士要害染坊,小黄鼠狼只是被迫操控野猪,它原本不想伤害任何人。” 吴桐笑道:“我知道。” 空灵子央求道:“那你饶过它,好不好?” 吴桐笑道:“好。” 空灵子大喜道:“多谢师父!”扑过去亲一口,又去央求二师哥帮把铁笼打开。 雷瑜正和三名染工一起,把通天教二道尸首抬去青林子掩埋。 空灵子找到他时,他手中拿着铁镐正挖土,闻言一镐子下去,便将铁笼锁头击碎。 小黄鼠狼怪重获自由,跟哥哥抱在一起。 空灵子也代它们欢喜,捧着二鼠蹦蹦跳跳。 雷瑜道:“不许指使它们搞恶作剧,否则我收走。” 空灵子笑道:“知道啦!” 第12章 【第十二回】顺风妖送 不多时,众人收拾妥当,将包袱连同那一十八口装锦织的木箱,一并搬上马车,大伙牵着马,一同前往小桑村。 秩灵子坐在马车上,忽然想起一件事,看了眼走在前头的左右鬼,跳下车,跑去师父身边,扯扯他衣袖。 吴桐蹲下道:“怎地?” 秩灵子附在耳畔悄声道:“师父,咱们去小桑村,要经过土地庙,庙中若全是妖怪,左右护法定会进去跟它们厮杀,咱们帮是不帮?” 吴桐心想真打起来,自不能袖手旁观,但村民大多不会武功,又都带伤,怎能与妖怪相斗?微一沉吟,对父亲道:“我去狐狸坡一趟,向狐姑娘问明土地坡的妖怪是怎么一回事。” 吴三还没答应,吴三娘子忙道:“你受了伤,改日再去吧。” 吴桐笑道:“只是皮肉伤,敷了药,已经没事了。” 吴三娘子道:“那也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去。” 吴桐道:“可……” 卢秱道:“桐儿,方才我和爹爹他们回染坊时,经过南平关,见到附近有许多狐狸在寻人,都是狐狸坡的婢女,一问知是在找狐小妹,那小姑娘贪玩得很,前些日子偷偷溜出去,连日都没回云霄洞,狐夫人和狐姑娘急得团团转。你现下去狐狸坡,只怕她们也没心思见你。” 吴三道:“桐儿,还是明日再去吧。” 吴桐道:“可是……” 李云浅适才已从染坊众人口中得知,妖怪鸠占土地坡一事,此刻听吴桐等争执不下,走过来道:“吴师兄,不如我先去土地庙,瞧瞧是何光景。” 吴桐道:“也好。”他想与李云浅同往,但母亲却牢牢抱住未受伤那条胳膊,不让他去。 雷瑜道:“表哥,我跟他一起去。” 吴桐道:“多加小心。” 李、雷二人施展轻功,快步赶往土地庙,少时,旋即回转。 吴桐道:“如何?” 雷瑜道:“土地庙假山前守着八只黄鼠狼,不知庙里有多少。” 李云浅道:“我去土地坡看了,漫山遍野都是妖怪,少说也有二、三百。” 吴桐皱眉道:“这么多的妖怪,恐难对付。” 吴三道:“咱们切不可轻举妄动……干脆绕道而行。” 秩灵子道:“师公,左右护法不会绕道的了,尤其右护法,它早上就想跟妖怪拼命……”瞥见左右鬼已在摩拳擦掌,忙跑去问道:“左护法、右护法,你们这是要作甚?” 右鬼道:“今朝我们弃庙逃走,已是不该,如今再来,怎能不夺回土地庙。”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忙道:“若真有许多妖怪,你们进去,必死无疑!” 右鬼道:“便是死了,也不能再逃,否则有负公公厚恩。” 秩灵子心道:“真是个死心眼儿!”待要再想个法子,弄得它们无法进去,却见已将至土地庙,远远望去,果见八只衣着光鲜的黄鼠狼怪,盘坐于地假山前。 云灵子道:“三师哥,让那两只会幻术的黄鼠狼去,大家都是黄鼠狼,比较好说话。” 左右鬼道:“不必,待我们去杀了。” 秩灵子蓦地跳起,往右鬼扑去。 右鬼避开道:“我可不会再着你的道。” 秩灵子笑嘻嘻道:“是么?” 右鬼一怔,抬眼见众人一个个朝自己扑来。 原来大伙均不愿左右鬼去跟妖怪硬拼,可惜劝不住,忽见秩灵子这般行事,皆觉是个好主意,当即七手八脚,把右鬼连同左鬼一并摁住。 秩灵子笑道:“我请左右护法去吃酒,左右护法不去,实在太不给面子啦,因此大伙帮我捉了你们去,可不是你们自己要弃庙逃走。” 众人听他连借口都想好了,不禁莞尔。 右鬼又气又无奈,叹道:“你这孩儿……” 不过闹出这么大动静,假山前的黄鼠狼怪已察觉,往这边查探。 众人唬了一跳,待要躲避,已自不及,八只黄鼠狼怪已朝他们走来。 李云浅和雷瑜护看了一眼,心中均想:“不如悄悄打晕它们,只要别惊动其他妖怪。” 这时,八只黄鼠狼怪已来到众人跟前,满面堆欢,倒不像有甚恶意,还作揖问好连连。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对方如此客气,也都拱手还礼。 八只黄鼠狼怪中,当先一只身着一件大红色的锦缎长衫,应是领头黄鼠狼怪,它上前一步,唱个喏,笑道:“各位阿叔、阿伯、大哥、大姐,可都是小桑村的村民?” 吴三是吴家染坊之主,当即还礼道:“我们是青林子吴家染坊的。”指着刘铁匠等道:“这几位是小桑村主村的。” 领头黄鼠狼怪笑道:“敢问大哥贵姓。” 吴三道:“免贵姓吴,排行第三。” 八只黄鼠狼怪齐道:“吴三哥好。” 秩灵子跟在师父身后,眼见这些黄鼠狼怪都没拿兵器,且打扮得光鲜喜庆,一团和气,便跑上前笑道:“各位黄大仙,小道这厢有礼啦。” 无论人或动物,绝不会有谁喜欢被叫作“妖男”、“妖女”、“妖精”、“妖怪”之类,这都是蔑称,跟叫“王八蛋”、“龟孙子”差不了多少。 当年通天教主与阐教对抗,摆下阵法,请来助阵的明明都是些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可取名是“万仙阵”而非“万妖阵”,自是因没谁缺心眼儿到,自己称自己作“妖”。 八只黄鼠狼怪笑道:“大仙不敢当,小道长有礼。” 众人见秩灵子居然去跟妖怪说话,吓一大跳,吴三更怕黄鼠狼怪伤了他,伸手想将他拉到身后,秩灵子却轻轻挣脱他手。 吴三还想再拉,吴桐悄声道:“爹爹别急,秩秩自有分寸,且看他怎么说。” 秩灵子道:“各位是哪儿的黄大仙,怎地在此啊?” 领头黄鼠狼怪笑道:“在下等是黄石岗的,都是黄四爷的下属。”又道:“我们四爷要与贵村的狐家大娘子成婚,派了两支迎亲队伍,前来小桑村,在下等正是其中一员,在此是准备迎亲的。” 秩灵子道:“狐家大娘子住在桃花林的狐狸坡,你们不去那边,怎地却在土地庙?” 领头黄鼠狼怪道:“在下等奉命来此,狐大娘子本是安排在桃花林住的,只是头目住得不自在,昨日中午方才搬至土地庙后的山坡下,想叨扰数日。在下等特别带了薄礼,拜会土地公,请他行个方便。”说着手向假山一伸。 众人顺着所指方向看去,见假山旁有个小木车,车上堆了大大小小不少礼盒。 领头黄鼠狼怪续道:“不想昨夜来了几趟,均未见到土地公,今朝再来,庙中仍是没人。” 秩灵子心道:“你们昨夜来时,左护法还躲在草丛中,今朝再来,它还没回庙。” 领头黄鼠狼怪道:“小道长,你可知土地公去了哪儿?” 秩灵子道:“土地公有事出门了,不过土地庙的左右护法在此。” 左右鬼适才被众人合力摁住,此时听秩灵子说到,大伙这才放开它们。 秩灵子指着左右鬼,说道:“这两位便是土地庙的左右护法。” 八只黄鼠狼怪乍见左右鬼,无不吓一大跳,连退数步。 左鬼怒道:“你们看到鬼怪了吗,干么吓成这样?” 八只黄鼠狼怪道:“是……啊,不是!” 秩灵子见连黄鼠狼怪也被吓到,不禁深以为然,毕竟相较起左右鬼凶残丑恶的面貌,黄鼠狼虽是妖怪,但长得还是颇可爱的。 八只黄鼠狼怪战战兢兢道:“见……见过二位护法!在下等是宁海黄石岗黄四爷麾下,顺风去头目的使者,今奉命至小桑村迎亲,想在土地坡借宿几日,万望二位护法行个方便。”说罢,领头黄鼠狼怪自怀中取出一张拜帖,双手恭恭敬敬递上。 右鬼接过打开看,帖上所写与八只黄鼠狼怪所言一般无二。 左鬼却不信,怒道:“既然是来借住,为何却要打我?” 八只黄鼠狼怪惊道:“在下等至今方得见二位护法尊面,打人之事,从何说起?” 左鬼怒道:“莫打诳语!昨日中午,你们派来探路的十余个先行小兵,一见面就跟我动手,把我打得好苦!” 八只黄鼠狼怪忙道:“绝无此事,在下等此行旨在迎亲,以和为贵,怎敢动手打人?” 左鬼大怒道:“竟不承认……” 秩灵子不等它说完,一屁股将其挤去一旁,对八只黄鼠狼怪道:“你们好端端住桃花林,干么突然不自在,搬到土地坡作甚?” 八只黄鼠狼怪相顾尴尬道:“这……”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来。 右鬼道:“若不如实相告,便请立即搬走。” 领头黄鼠狼怪忙道:“不、不,我说!”顿了顿,叹道:“此事说出来原也无妨,还请诸位听后不要笑话才是。”又道:“不瞒诸位,我家四爷派了两支迎亲队伍来小桑村,一支是我们顺风去头目领队,另一支是顺风来头目领队。” 秩灵子笑道:“顺风去顺风来,顺顺利利地娶到狐大娘子。” 领头黄鼠狼怪续道:“初到小桑村,狐大娘子安排我们两支队伍都住桃花林,两位头目原无过节,住得几日,倒也和睦。” 左右鬼闻言大惊失色,暗道:“土地坡下只一支妖队,声势已如此浩大,可有两支这样的队伍进到桃花林,还住了好几日,我们居然毫无知觉!幸好它们没祸害村民,否则……”不敢再往下想,全身冷汗簌簌,心内羞愧难当。 领头黄鼠狼怪接着道:“哪知某日夜晚,大伙吃酒,两位头目吃醉了,大打出手。” 秩灵子道:“它们不是没过节么,怎地突然打架?” 领头黄鼠狼怪道:“吃醉啦,为点儿鸡毛蒜皮小事动手,也没甚可说的。” 秩灵子不解,眨了眨一双大眼睛,问师父道:“吃醉了酒,就会打架么?” 吴桐道:“有些人酒品不好。” 秩灵子从没吃过酒,道观里的师叔伯、师兄弟虽偶有吃酒,大都浅尝即止,从没谁饮得酩酊大醉,他没见过醉汉,自然不懂,无法想象,又问领头黄鼠狼怪道:“之后怎样啦?” 领头黄鼠狼怪道:“后来邪灵圣使出面相劝,两位头目这才罢手。” 秩灵子道:“邪灵圣使是谁?” 领头黄鼠狼怪:“是通天教的道士。” 秩灵子道:“你们四爷也加入通天教了?” 八只黄鼠狼怪笑道:“没有,我们四爷在黄石岗为王,无拘无束,自在逍遥,哪能自降身份,加入通天教,受那古怪教规管束。” 秩灵子道:“他们教规很古怪么?” 领头黄鼠狼怪道:“他们不让吃老鼠。” 秩灵子心道:“老鼠有甚好吃的?”说道:“既没加入通天教,那通天教的圣使怎地跟你们一起?他一开口,两位头目就罢手,如此给面子,莫非这圣使来头很大?” 领头黄鼠狼怪摆手道:“邪灵圣使虽是‘圣使’,却不是通天教总部的圣使,而是通天教在石塘县东坡林中一座道观的圣使。” 秩灵子道:“原来如此。” 领头黄鼠狼怪道:“那道观叫小君观,观主叫六甲真君,他想讨好我们四爷,自称有一种神奇的药方,说是吃了对身子极好,邪灵圣使便是六甲真君派来服侍四爷服药的。” 秩灵子道:“你们四爷没有侍者么,怎要他服侍?” 领头黄鼠狼怪道:“六甲真君的药方极为神秘,谁都不让瞧,还得炼成丹丸,一出炉便即服下,方能有效果。邪灵圣使是来给四爷炼丹的。” 秩灵子道:“那这药有效吗?” 领头黄鼠狼怪道:“四爷吃了一段时日,说很有效,想来假不了。”又道:“为此,邪灵圣使也得到四爷提拔重视,因此两位头目对他都很客气。” 秩灵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邪灵圣使不留在黄石岗炼丹,跑到小桑村作甚?” 领头黄鼠狼怪道:“此事说来话长。”顿了顿,说道:“早前狐大娘子跟我们四爷相恋,听说四爷前头有两位夫人,怕被欺辱,凭怎么软磨硬泡,就是不肯嫁!有次四爷逼得急了,她终于松口,不过条件是婚后仍在娘家住。唉,这可把四爷难倒了!” 秩灵子道:“这有甚为难的?黄石岗离小桑村又不远,你们四爷随时都能来瞧狐大娘子啊。” 领头黄鼠狼怪急道:“我们四爷堂堂一方之王,娶的新夫人居然不肯进门,岂不是给人看笑话?” 秩灵子想了想,笑道:“好像真的挺好笑的。” 领头黄鼠狼怪叹道:“可不就是!” 秩灵子道:“那你们四爷答应了么?” 领头黄鼠狼怪道:“四爷爱煞了狐大娘子,想了几日,无计可施,终是答应下来。” 秩灵子道:“黄四爷堂堂一方霸主,居然恁地迁就狐大娘子,他定是个怕老婆的。” 八只黄鼠狼怪笑道:“有老婆可怕,那是福气,我们想怕都没得怕。” 秩灵子笑道:“你们这样会说话,将来定能娶到漂亮的黄仙姑。” 八只黄鼠狼怪喜道:“承你吉言!” 领头黄鼠狼怪续道:“四爷虽答应让狐大娘子留在娘家,却总有些不痛快,日日为此事烦心。” 秩灵子笑道:“这可怎么办?” 领头黄鼠狼怪道:“邪灵圣使给四爷出了个主意,在黄石岗清静处再挖一个洞,种上桃树,把环境布置得跟桃花林、狐狸坡一模一样,狐大娘子过门后,就住新洞府。大夫人、二夫人住黄风洞,不常与她碰面,她便没话说了。” 秩灵子道:“若狐大娘子仍不肯呢?” 领头黄鼠狼怪笑道:“四爷也这样问,邪灵圣使便让先挖洞,待一切置办清楚了,再告与狐大娘子知晓,如此诚心,狐大娘子即便仍不甘愿,也不好再拒绝。” 秩灵子笑道:“他倒机灵。” 领头黄鼠狼怪点头道:“四爷按他说的去做,果然狐大娘子得知后,感动得不得了,立刻答应婚后搬到黄石岗住。四爷大大欢喜,赏了邪灵圣使许多珍宝,连圣使提出要负责操办狐大娘子的婚礼,四爷也毫不犹豫答允了。” 秩灵子笑道:“这圣使办事真积极。” 领头黄鼠狼怪摆手道:“他原本一点都不积极,近来不知怎地,竟而转变性子。” 秩灵子道:“怎么说?” 领头黄鼠狼怪道:“邪灵圣使刚被派到黄石岗时,很不乐意,总沉着脸,除了炼丹丸,旁的都不干,整日价只待在房中,连四爷跟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后来四爷派他来小桑村,服侍狐夫人,他极为不悦,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秩灵子道:“这样凶?” 领头黄鼠狼怪道:“正是。”又道:“若非他们观主曾吩咐,要他听从四爷调派,他是决计不来的。没曾想,他到了小桑村一趟,回去竟然转变性子,不但主动献计帮四爷解决嫁娶困扰,连婚礼事宜,也一并包揽下来。” 秩灵子听至此,托腮沉默不言。 其余七只黄鼠狼怪和众村民均想:“婚事中间油水极多,好处大了去,这邪灵圣使自然抢着干。” 吴三等见秩灵子跟领头黄鼠狼怪家长里短,越聊越投机,不知要说到何时。 吴桐却知这孩儿虽好奇心强,怪问题层出不穷,但万变不离其宗,他想知道的,终究会问出来,故任凭他东拉西扯,并不打断。 秩灵子道:“既然邪灵圣使当了和事佬,从中调停顺风去、顺风来两位头目,使他们不再打架,那很好啊,你们顺风去头目却为何还要搬走?” 领头黄鼠狼怪道:“两位头目虽然罢手,可自此之后,各瞧对方总不顺眼,时常争论不休,反复数次,我们头目终是受不住,一气之下便迁来土地坡。” 秩灵子点点头,又道:“是了,早间我在吴家染坊附近,见到一些衣着褴褛的黄鼠狼、狐狸,想来也是你们的同伴了。” 领头黄鼠狼怪道:“不,那是邪灵圣使的六名弟子带来随从,也是通天教的。” 秩灵子暗道:“原来如此。”他把脸转问左右鬼问道:“两位护法,这几位黄大仙想要借土地坡暂住,你们瞧合适与否?” 右鬼迟疑道:“你们迎了狐大娘子,就立刻离开小桑村么?” 八只黄鼠狼怪道:“绝不食言。” 右鬼道:“你们绝不可打扰村民。” 八只黄鼠狼怪道:“这个自然,此事四爷曾特地叮嘱过的。” 右鬼道:“既然如此,好吧。” 八只黄鼠狼怪大喜,忙将礼物奉上。 右鬼道:“不必,你们带回去吧。” 领头黄鼠狼怪为难道:“这些礼物头目交代定要送到,在下等若拿回去,需不好交代……只是些薄礼,小小心意,还请二位护法不要推辞。” 右鬼无奈,让它们把礼物放下就行。 八只黄鼠狼怪连连致谢,兴高采烈地告辞离开。 众人对黄鼠狼怪的话颇有疑心,待它们走远,说道:“这些妖怪真是来迎亲的么,竟派两支队伍,哪儿用得着这许多?” 秩灵子笑道:“黄四爷极好面子,派两支队伍前来迎亲,绝不稀奇。再说,凭它们许多妖怪,要攻击小桑村,咱们根本不是对手,何苦来示好?多此一举。” 众人一想也觉有理。 秩灵子道:“我倒想起来了,土地坡那些妖怪,好像都没拿兵器。” 李云浅也道:“是了,我刚才去看,也没见到有兵器。” 秩灵子笑道:“既无兵器,自不是来打架的。”拉师父手道:“就算真有阴谋,咱们现下也无计可施,倒不如暂且信了它们,过后再有异常,可虚与委蛇,等师父去见过狐大娘子,问明原由,便知真假。” 吴桐笑道:“很好。”又道:“二位护法,你们赶紧把土地公请回村,主持大局。” 右鬼道:“好。”对左鬼道:“你去请公公回来。” 左鬼急道:“那你呢?” 右鬼道:“我留下守着土地庙。” 左鬼道:“还是我留下来,你去请公公。” 右鬼瞪眼道:“少说废话,让你去就去!” 左鬼不敢再说,脸上充满担忧,一步都没挪脚。 众人心想这右鬼一根筋,要它逃跑真比登天还难。 秩灵子早已想好怎么对付这一根筋鬼,嘿嘿一笑,说道:“右护法,你留下来也好,不过我先跟你说清楚,真有祸事发生,你千万不可与妖怪硬拼,当立即背了土地公泥身,躲藏起来,否则妖怪来犯,你战死一了百了,妖怪却去糟蹋土地公泥身。到了那时,你死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事小,对不起土地公公事大。” 右鬼听得全身冒冷汗,一张蓝脸变为铁青色。 秩灵子笑道:“到底是你右护法的名誉要紧,还是土地公泥身要紧,你自己可想好啦。” 右鬼突然朝他跪下磕头,大声道:“多谢小道长点醒!” 秩灵子故意以言语相激,是不想右鬼涉险,全没料到它有如此举动,大吃一惊,慌忙拜倒还礼道:“折煞小子也!” 众人见他居然说动小桑村第一死脑筋,又惊又喜。 第13章 【第十三回】惹孽缘祸 亥初三刻,一行人抵达小桑村,罗村长和众村民都出来迎接,吴三当即把吴家染坊所遭遇的一切,大致说了。 众村民听罢哗然道:“中午的恶道士和是他们是一路的,他若知同伙被杀,说不定会来寻仇,要是再操控野猪攻击村庄,这可怎么办?” 罗村长大声道:“事已至此,再担心也没用,应早作提防为上。”命众人赶紧制作坚固的栅栏,把村庄围上三圈。 说干就干,年轻力壮之人一起动手,连空、云、秩三灵子也来帮忙,可惜他们身小力弱,又没干过这种活,钉的栅栏不结实,一晃就散。 众人笑道:“不用你们啦,自去玩吧。” 三灵子扁着嘴,有些沮丧。 刘铁匠笑道:“我家后院有许多木头,你们帮我挑些厚实来,可好?” 三灵子笑道:“好!”兴冲冲地齐向刘家铁匠铺奔去。 刘铁匠笑道:“这些孩儿真可爱!” 众人知他盼孙儿,都笑道:“你闺女就快临盆了,不用再看着人家的孩儿羡慕。” 刘铁匠闻言,抚须大笑。 铁匠铺因经常打造铁器,自然备有大量作烧火之用的木材。 三灵子来到刘铁匠家,见李云浅和赵发也在后院挑木材,便问好道:“云浅师叔好,阿发哥哥好。” 李、赵二人笑着应了。 三灵子专挑厚实的木材,却见李云浅挑选的是细薄木材,奇道:“云浅师叔,这么细的木头,怎么抵挡野猪?” 李云浅道:“这些木头是厨房烧火做饭用的。” 秩灵子道:“云浅师叔要做饭么?” 李云浅道:“近来正学……” 赵发撇嘴道:“做得忒难吃。” 李云浅道:“你做得就很好吃么?” 赵发笑道:“我做的至少不用倒掉。” 李云浅道:“几时倒掉了?梨花姐姐都吃了。” 赵发笑道:“她舌头有毛病,尝不出饭菜一股焦味,这才吃下去了。” 李云浅啐道:“有焦味你别吃!” 赵发道:“我才不吃呢,待会被毒死。” 李云浅道:“怎地被毒死?” 赵发笑道:“咦,难道不是梨花姐姐总指使让你去青林子砍柴,你心生怨忿,特地做难吃的饭菜,毒死她么?” 李云浅顺手拔一把草,往他口里塞道:“整日价胡说八道,我要毒也先毒你!” 赵发连忙吐出,也抓一把泥往李云浅嘴巴塞。 李云浅侧脸避过,没有吃泥,却被泥巴糊了一脸。 空云秩三灵子见他们打闹起来,心想这二人年岁跟师父相若,怎地还像小孩儿般,一言不合便打闹起来?都指着嘻嘻哈哈发笑。 李、赵二人闹得一会儿,又逗了逗三灵子,便将挑好的木材捆好背起,先行离开。 三灵子随即也选好木柴,各抱一捆出了铁匠铺。 岂料才出门口,就看见叮铛急匆匆跑来道:“桐儿哥哥在哪儿?” 空灵子道:“师父受了伤,在村长家养伤。” 叮铛连“多谢”都来不及说,又急匆匆赶去村长家,不多时,吴桐便随着叮铛,自村长家走出,赶往李家。 云、秩二灵子好奇心起,将木材往空灵子怀中一放,尾随而去。 才进李家门,便听屋中吵嚷声、啼哭声不绝于耳,是从内室传来的。 二灵子掀帘而入,但见室内挤满了人,个个愁苦悲戚,吴大姐和她的儿女都在,李长生、李二嫂、叮铛则一起跪在吴桐面前,哭道:“你一定要救救长贵(爹爹)!救救长贵(爹爹)!” 吴桐也相对着跪他们,连道:“使不得!” 二灵子还没弄清楚发生何事,这时,罗村长、吴三夫妇、吴二姐夫妇、凤凰女也来了。 李长生三人一见吴三夫妇,又忙转向他们跪哭道:“吴三弟(吴三叔),吴三妹子(吴三婶子),请你们跟桐儿(桐儿哥哥)说,请他一定救救长贵(爹爹)!” 吴三夫妇忙扶道:“李大哥、李二嫂、叮铛,你们为何这般?” 众人上前,把三人一同扶去坐下,罗村长和吴三娘子等从旁安慰。 吴三问道:“桐儿,李二叔生的是甚病?” 吴桐把父亲拉去角落,低声道:“李二叔没有生病,他是中了‘采阳补阴之术’。” 吴三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吴桐道:“他定是与人交|媾,被对方采去了阳元。” 吴三叹道:“怎么做这等事,那他……” 吴桐沮丧道:“李二叔现已油尽灯枯,便有解药在此,也救不活了……”眼看李二嫂伤心至斯,又怎好再把这等事说与她知! 此时有一黄衫少女进来,秩灵子一眼就认出她,正是日间在棚井边逗弄猫狗的少女,叮铛介绍过,她是刘铁匠的小女儿刘小闻。 刘小闻径直走到吴桐跟前,道:“桐儿哥哥,刚才我姐夫晕倒在村口,不省人事,我姐姐让我来请你给瞧瞧。” 吴桐见屋内一片愁云惨雾,也不便打招呼,只对父亲道:“我去黄家一趟。”就随刘小闻前往黄家。 刘小闻的姐夫姓黄,是村中一名书生,去年才跟她姐姐成婚。 吴桐来到黄家,见屋中同样挤满亲友,人人面带焦急,看他来到,如获救星,忙拥至榻前,让给黄生看病。 吴桐见黄生气若游丝,浑身冒着虚汗,面如白纸,当即伸手去搭他脉搏,不禁眉头大皱。 云、秩二个跟屁灵子,照样跟着吴桐到黄家,如今就站在师父身后。 秩灵子看到榻上的黄生,只觉颇为眼熟,仔细一想,顿时想起日间在青林子的草丛中,与狐夫人一起的那个裸身男人,脱口而出道:“今朝我在山阳道见过这个哥哥,他和……”说到此,见师父猛然回过头来,不断朝他打眼色。 秩灵子机灵至极,虽不知为何缘故,却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师父不愿他当众讲出的,眼看大伙都在看自己,立刻改口道:“他在河边捧水吃,我问他吴家染坊怎么走,他还给我指路,当时可精神了,怎地如今竟病得这样厉害?” 黄父闻言长声叹息,一旁黄母黄妻双双垂泪,亲戚朋友连忙安慰。 吴桐道:“黄伯伯、黄伯母、黄家嫂子,你们切莫着急,黄大哥感染了风寒,尚不严重,待我开些药,煎汤服下,当可稳定病情。” 黄家人忙道:“多谢!” 吴桐写好药方,交代黄家人如何煎熬后,便拉着云、秩二灵子离开黄家,来到村头东首的梨花树下,观左右无人,问道:“秩秩,你刚才说见到黄家哥哥,接下来如何?” 秩灵子即把日间在山阳道采蘑菇时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连被狐夫人迷惑也一并交代,但他仍不解当时黄生和狐夫人在草丛中作甚,问道:“师父,左护法说他们在‘敦伦’、‘苟合’,是甚意思?” 云灵子也看着师父,盼他解答。 吴桐并不说话,心中揣测道:“黄大哥一如李二叔般,中了‘采阳补阴之术’,秩秩见到黄大哥和狐夫人交|媾,莫非是狐夫人施的采补术,他们的元阳是被狐夫人采去的?” 秩灵子拉他手晃道:“师父师父,你快说呀!” 吴桐皱眉道:“你别吵,我正在想法子救黄大哥。” 云灵子道:“师父,你不是说黄家哥哥是感染风寒么?” 吴桐道:“我是不想黄家人担心,才说是风寒。” 云灵子道:“难道黄家哥哥得了更严重的病?” 秩灵子道:“我知道了,黄家哥哥今日和狐夫人一起,定是狐夫人害得他生病,说不定是用毒药把他害成现在这般模样。” 云灵子道:“师父,黄家哥哥是中毒吗?” 吴桐也没法跟他们说明中间曲折,便道:“是、是。” 云、秩二灵子笑道:“师父医术高明,定能配出解药。” 吴桐道:“要配解药,需得先知毒药是用何材料……我明日就去狐狸坡见狐夫人。” 秩灵子道:“我也去!” 吴桐道:“你就不能乖一点,让我少操心点么?” 秩灵子脸上一红,忽见三师哥扮鬼脸嘲笑自己。 吴桐伸指在云灵子额头轻轻一推道:“笑什么?你也一样不叫人省心。”说罢各拉二灵子一只小手,再去把仍在帮忙钉栅栏的空灵子叫来,一起进了罗村长家。 吴家染坊的人和小桑村主村的人都沾亲带故,各自只需到亲戚家暂住便可。 与吴家有亲的原是李家,可今李二叔这般光景,吴家也不好再打扰,因此罗村长招呼他们来自己家住。 此时罗村长、吴大姐一家、吴二姐夫妇、吴三夫妇、凤凰女都在李家相陪,吴二姐的儿女在外面帮忙钉制栅栏,连那位寄住在村长家的赵梨花也出去了,如今家中空无一人。 罗村长家极宽敞,厅堂中央铺着精美的氍毹,堂上贴着寿星公,前有长案一条,中间摆供香烛瓜果,左右各是一盆不老松。 空、云、秩三灵子是头一回来村长家,眼看厅堂左右堆满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缸罐瓶壶,好奇得很,上蹿下跳,东瞅西瞧。 吴桐把他们脱得乱七八糟的鞋子放进履橱,叮嘱道:“你们老实点,别碰坏村长的东西。” 三灵子笑道:“知道啦!”边说边奔进里屋的走廊。 走廊墙上数扇黑木花窗排列,夜风吹拂,一阵淡淡的梨花香自窗外飘进。 三灵子搬来胡凳站于上,透过窗棂向外望,但见千百株梨花皑皑,连绵不绝,在夜幕下皓如万里冰封! 吴桐见这三孩儿实在顽皮,摇摇头,正要抱下地,忽见远处一株梨花树下,一男一女手牵手依靠着树干。 男子面如白玉,衣似凝酥,直欲与花林融为一体,正是李云浅。 女子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村女,身着浅黄麻布长衫,内里一件绯红诃子,下身一裳翠绿色襦裙,长发披背,戴绯红头巾,鬓边还别了一小簇梨花,她的肌肤便如那花瓣儿般洁白。 三灵子见到这村女,欢声道:“姑姑!” 村女闻声看过来,喜道:“你们三个小娃儿,可算来了。”说着就朝屋子走来。 这名村女正是寄住在罗村长家的赵梨花,她与吴桐同辈,三灵子自该称她作“姑姑”。 赵梨花自后门进屋,首先来到吴桐跟前,拉他手,关切道:“我听说你被野猪咬伤了!” 吴桐笑道:“只是皮肉伤,娘娘和小凤凰给我敷过药,已经没事了。” 赵梨花道:“待会我煮鸡汤给你补补。”又把三灵子搂在怀中,笑道:“姑姑好想你们!” 云灵子扁嘴道:“那你怎地许久都不去道观看我们?” 赵梨花歉然道:“近来只顾着忙别的事了,真对不起!”说着把三灵子抱进厅堂,取出糕点蜜饯和甜羊奶给他们吃。 这时李云浅进来,赵梨花也给他倒了盏羊奶。 李云浅吃了一口道:“太甜啦!” 赵梨花拿水给他兑了。 李云浅这才满意,自抓一把瓜子嗑。 吴桐沉吟片刻,对赵梨花道:“姐姐,我有话跟你说。”说罢,自先进里屋。 赵梨花旋即跟进去。 云灵子吃松子糕吃得津津有味,忽见李云浅伸长脖子,直往里屋瞧,两眼瞪得大大的,表情十分滑稽,与适才在吴家染坊,那副超然脱俗的模样全不相同,忍不住打趣道:“云浅师叔,你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空、秩二灵子也都笑起来。 李云浅满脸通红,站起道:“我回去了。” 秩灵子奇道:“云浅师叔,你现住哪儿?” 李云浅道:“住阿发家。” 阿发便是赵发,他家在村长家正西首,两家正门不靠近,后门却斜对着开。 又过得良久,吴桐和赵梨花自里屋走出,李云浅早离去多时。 赵梨花道:“桐儿,你既有伤,也快去休息罢。” 吴桐道:“是。” 哪知话音刚落,李茼进来说李二叔病情有变,让吴桐去瞧瞧。 吴桐吩咐三灵子要听姑姑的话,随李茼去了。 赵梨花见碟中糕饼均所剩无几,甜羊奶早已底朝天,笑道:“你们饿了?” 空、云二灵子昨夜随二师哥离开宁阳观,追秩灵子来到小桑村,至今一日都没吃东西;秩灵子倒是吃过晚饭,也只吃得一半,染坊就被野猪攻击,根本没吃饱。 赵梨花微微一笑,转身去厨房,不多时端出三碗热汤面。 三灵子大喜,端过就吃,大声赞道:“好吃!” 秩灵子想起李云浅和赵发在刘铁匠家后院打闹一事,问道:“姑姑,云浅师叔做的饭菜很难吃么?” 赵梨花一怔,想了须臾道:“应该不难吃。” 三灵子心想:“好吃便好吃,不好吃便不好吃,怎么叫‘应该不难吃’?阿发哥哥说姑姑舌头有毛病,莫非是真的?可姑姑做的汤面却好吃极了。” 待汤面吃完,赵梨花把三灵子领进一间卧房。 卧房颇雅致,摆有青松翠柏绿竹盆栽,珠链纱帐色皆葱碧,墙上字画亦是黛墨山水,秩灵子观之,仿佛又进到青林子。 赵梨花取出被褥枕头,在榻上铺好道:“今晚你们睡这儿。” 云灵子道:“这是金锭叔叔的房间么?” 赵梨花道:“正是。” “金锭叔叔”全名罗金锭,是罗村长的老来独子,如今在宁海县中开了家杂货铺。 赵梨花道:“他已许久没回来住啦,不过平时我常打扫,榻上很干净。” 云灵子有先见之明,把衣衫都带来了,于是三灵子沐浴更衣,这才上榻。 赵梨花离开后,三灵子直挺挺并排躺着,望着幔帐顶端。 秩灵子叹道:“师父不在,真没趣儿。” 空灵子和云灵子躺在他左右,闻言对望一眼,一起伸手各掐他一边脸蛋道:“你还敢说,就是你任性胡闹,害得师父受伤!” 秩灵子急道:“不就是杀了几只狐狸么,有甚大不了,你们干么都怪我?” 空灵子啐道:“区区几只狐狸都杀不干净,还留下活口,给它回去通风报信!不怪你怪谁?” 秩灵子道:“我明明没见到有活口……” 云灵子道:“那你可曾去四周草丛中查看?” 秩灵子“啊”了一声,脸上一红,心道:“都怪右护法唠叨,我心中不痛快,一时忘了。” 云灵子嗔道:“看你这模样,就知定是没有!” 空灵子笑道:“粗心大意的孩子,累得师父受伤,得罚你!”揪住他打屁股。 云灵子也呵他痒,把秩灵子弄得又急又笑,滚下榻去。 第14章 【第十四回】匹夫无罪 翌日清晨,空、云、秩三灵子仍半梦半醒之际,忽听得赵梨花的声音道:“三个小娃儿,日上三竿啦,还不起来?” 三灵子迷迷糊糊应了,待赵梨花又再叫了两回,这才磨磨蹭蹭起身更衣。 出到厅堂,见赵梨花今日着一身藕荷色麻衫,围着红襜裙,右肩搭着一条粗长的麻花辫,辫上别满各色小花,煞是好看!忍不住赞道:“姑姑,你真漂亮,好像花仙子!” 赵梨花笑道:“小嘴真甜!”把准备好的新巾帕、齿刷、茯苓递给他们洗漱。 三灵子盥洗完毕,回来见案上已放着热腾腾的早饭,是菜粥和胡饼,还有一小碟鸡肉。 赵梨花道:“你们快吃早饭。” 秩灵子想起一件事道:“姑姑,我在土地庙看到你种的花了。” 赵梨花笑道:“好不好看?” 秩灵子笑道:“好看极了!”又道:“我见有君迁,可不可以吃?” 赵梨花笑道:“想吃多少都可以,自去摘吧。” 秩灵子拍手道:“太好啦!” 云灵子笑道:“多吃君迁能身轻如燕,秩秩,你是头重,吃来顶甚用?” 赵梨花和空灵子哈哈大笑。 秩灵子有个毛病,他脑袋虽小,却比身子重,为此常遭人取笑,此时听四师哥又借机消遣自己,大叫一声,扑过去揪他头发。 空灵子道:“姑姑,师父呢?” 赵梨花道:“他一大早就去了狐狸坡。” 空灵子道:“二师哥和师父一起去么?” 赵梨花摇头道:“小石头昨夜在村口守到天明,现在房中睡觉,是你们云浅师叔和你师父去的狐狸坡。” 秩灵子扁嘴道:“师父怎地不叫我……” 赵梨花笑道:“叫你起来,你定缠着也要去。” 秩灵子嘟嘴道:“我去有甚打紧?” 赵梨花不搭理他,说道:“你们三个娃儿,今日只许在村里玩,不准跑到村外。” 秩灵子急道:“你又说让我自去摘君迁!” 赵梨花道:“等你师父回来再说。”说罢,拿了饲料,去后院喂鸡鸭鹅。 秩灵子心下不快,对两个师哥道:“咱们一起溜出村,去找师父吧。” 空云二灵子道:“不去。” 秩灵子道:“怎地?” 空灵子道:“你已累得师父受伤了,再有甚意外,师父还得顾着你,缚手缚脚的,你难道要师父再受一次伤才肯老实么?” 秩灵子眉头一皱,边吃边小声絮絮叨叨。 空灵子道:“你唠叨也没用,乖乖待在村里等师父回来。” 秩灵子道:“我是想帮师父分忧。” 空灵子冷笑道:“你不给师父添麻烦就不错了。”取来一个小碟,把自己碗里的粥和胡饼分给昨日得到的那两只黄鼠狼怪,鸡肉更是一口不吃,用手撕成小块,一点点喂进二鼠嘴里。 二鼠身子竖得直直的,两张小嘴“吧唧、吧唧”地嚼着肉块。 秩灵子见这两只黄鼠狼怪,昨日还邋遢得很,如今已洗得干干净净,毛皮蓬蓬松松,身上的伤口也已包扎妥当,还各自穿上一件小小的衣衫,秩灵子道:“四师哥,三师哥偏心,他对黄鼠狼比对我们还好。” 云灵子道:“就是就是,他可从没给我们缝过衣衫,也没喂我们吃过东西。” 空灵子道:“衣衫是师娘缝的。”双手往二灵子嘴里各塞一块鸡肉道:“这下总行了罢。” 二灵子笑道:“多谢师哥。” 空灵子道:“还有,别黄鼠狼、黄鼠狼地叫,它们有名字。”指着大黄鼠狼怪,说道:“这是箫遥。”指着小黄鼠狼怪,说道:“这是小葫芦儿。” 云、秩二灵子仔细一看,见二鼠一个背一杆玉箫,一个腰缠一串七色大葫芦,心中均想:“这两名字倒跟它们相衬。” 二鼠吃饱,空灵子把它们衣衫脱下,小心翼翼地换药,边包扎边道:“我倒忘了问,你们是哪儿的黄鼠狼,老家在何处?” 箫遥道:“我们老家在玉峰山南麓……” 小葫芦儿抢着道:“那儿漫山遍野生满琉璃榕,远远望去,好像大雪山!” 空灵子道:“琉璃榕是甚?” 小葫芦儿道:“是榕树的一种,叶子四季都是银白色的,就像结了雾凇一样。” 秩灵子喜道:“那岂不是琉璃世界,一定漂亮极啦!” 小葫芦儿得意道:“那当然!” 空灵子道:“你们家中还有谁?” 箫遥道:“没有了,父母都去世啦。” 空灵子歉然道:“啊……对不住。” 箫遥忙道:“不打紧,我们父母已去世多年……玉峰南麓有好多朋友,大伙常在一处玩耍,好像一家人一样,热闹得紧!” 空灵子道:“那你们怎地被恶道士捉去的?” 箫遥叹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日,我和弟弟去五宁宫,听正阳真人讲道……” 秩灵子插嘴道:“是茅山派的五宁宫么?” 箫遥道:“正是。” 茅山派和三清派同属道教分支,这两派与东山岛的鬼谷派同气连枝,曾鼎立于江湖。 箫遥道:“玉峰山就在茅山的北面,我们家距离五宁宫不远,因此常去听正阳真人讲道。” 秩灵子道:“他们让你们进去听道?” 箫遥点头道:“正是。” 小葫芦儿道:“不止我们,附近住的小朋友去听,都让进的,有小兔、小羊、小松鼠、小狐狸、小刺猬……” 秩灵子笑道:“那岂不是很热闹?” 小葫芦儿笑道:“正是!五宁宫的道长们都很和气,我们去听道,他们还请吃茶点,若听不懂了,他们也耐心地讲解,还说要是喜欢五宁宫,我们可以拜入门下当弟子。” 云灵子笑道:“茅山派真是海纳百川。” 空灵子道:“那很好啊,你们怎地不入了茅山派?” 箫遥道:“我们想要加入的,已报了名。”叹了口气道:“可就在拜师仪式的前两日,我们在五宁宫听完道回去,看到小宝家门前有个道士……” 空灵子道:“小宝是谁?” 小葫芦儿道:“是我们的好朋友,住在我们家附近的地洞里,是一只土拨鼠。” 箫遥续道:“我们见到道士,起初还道是五宁宫的道长,但仔细一瞧,那道士一身华丽的道袍,很是面生,说话也不是淮南口音。” 秩灵子道:“可是通天教的道士?” 箫遥道:“正是,他的手下称呼他为‘圣使’。” 秩灵子心道:“莫非就是小君观派去服侍黄四爷的邪灵圣使?” 箫遥续道:“不过当时我们还不知他是谁。 “他把手伸进小宝的地洞里一通乱挖,小宝在洞中又哭又叫,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们生怕他要害小宝,可又身小力弱,对付不得,就使幻术迷惑,想让他走开。” 空灵子道:“成功了吗?” 箫遥摇头道:“我们那时修为实在太低,情急之下,合力使展的幻术,只让他走出几步,很快就清醒。我们见迷惑失败,转身想逃,但圣使好快,一瞬就把我们捉住了。” 空灵子惊道:“那怎么办?” 箫遥道:“我们央求他饶恕,但圣使道:‘我在那土拨鼠窝里掏半日,半个土雨果也掏不到,正窝火呢,没曾想竟遇上你们两只会幻术的黄鼠狼,怎能轻易放过。’说完,就把我们装进一个黑布袋。 “我在袋中,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到小宝的声音在外面叽叽喳喳乱叫,我怕圣使杀它,大声叫它回去。” 小葫芦儿听到这里,突然“哇”一声大哭道:“我好想念小宝……呜呜呜!” 空灵子怜惜不已,用手轻抚它背,柔声道:“别哭,等过些日子,我跟师父请示,把你和哥哥送回玉峰南麓,到时你们就可与小宝团聚啦。” 箫遥大喜,小葫芦儿更破涕为笑。 秩灵子想看琉璃榕,拉三师哥手道:“我也去、我也去!” 空灵子笑道:“好。”又道:“土雨果是甚?” 箫遥道:“是玉峰山的特产,由玉峰山的灵气所化成的一种果子,很是美味可口。”笑道:“小宝是个小馋鬼,最喜欢土雨果,到处挖洞找来吃,不过这果子产量不甚多。” 空灵子道:“那圣使要土雨果作甚?” 秩灵子道:“土雨果是炼长寿丹药的好材料,他定是挖来炼丹。” 箫遥道:“原来可以炼丹么,我至今方知。” 空灵子道:“秩秩怎么知道?” 云灵子道:“我也知道,师父教我们炼丹时说过的,你难道忘了?” 空灵子对炼丹炼药没兴趣,听了也水过鸭背,又问:“箫遥,圣使把你们捉去,之后如何?” 箫遥道:“他把我们装在黑布袋中,袋口扎得紧紧的,只留一个小孔透气,我们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 “他走了很远的路,我们从小孔中看到,经过深山、村庄、城镇、官道、森林……最后到得一座叫小君观的道观。 “我听观中的道士恭恭敬敬称他‘圣使’,猜测这就是他的老巢了。 “等我们被放出来时,已到了一处黑压压的地牢。 “我们用幻术迷惑了圣使,如今被他捉回巢穴,本以为会被用各种毒辣手段炮制,哪知他只将我们分开囚在两间牢房中,每日命弟子送来食物和水,还喂我们吃一些奇怪的药汁。” 空灵子道:“他打你们吗?” 箫遥道:“圣使没打,但他的弟子有。” 空灵子道:“他弟子为何打你们?” 箫遥道:“只因我们每日都吃药汁,功力大大增加,连幻术也变得厉害起来……” 空灵子大奇道:“那圣使怎会助你们提升功力?” 云灵子道:“三师哥,圣使助它们提升功力,是想等本事大了,就利用它们的幻术,去迷惑旁人。” 箫遥道:“正是,他见我们功力大增,就打造了铁笼,让弟子带在身上,要我使用幻术,把别人迷惑得浑浑沌沌,他们就好去行不轨之事……” 小葫芦儿插嘴道:“起初哥哥不愿意,圣使的弟子就打我了。” 空灵子惊呼道:“这是为何?” 云灵子道:“想必是箫遥不愿害人,那些弟子就打小葫芦儿,箫遥不忍弟弟受伤害,只好照吩咐去做。” 箫遥低声道:“正是……” 小葫芦儿哭道:“我要是不照吩咐,他们也打哥哥,呜呜呜!” 空灵子怒而拍案道:“恶道士恁地狠毒!”又道:“你们怎地不用幻术,把他们都迷惑了?” 小葫芦儿道:“他们把我们分开囚在两间牢房中,牢门各有钥匙,都在圣使那儿,就算我们把送饭的弟子迷惑住,他也没钥匙把牢门打开。” 箫遥道:“每次他要害人,只带我们其中一个出去,正是防我们的幻术。” 秩灵子道:“咦,那这次你们怎地都来了小桑村?” 箫遥道:“我听圣使的弟子说,是圣使交代的,这次要办的事很重要,怕我们独自功力不够,就都带出来。可他们还是把我们分得远远的,还威胁说,若敢耍花招,就把弟弟杀了……” 小葫芦儿道:“你们也这样对我说。” 空灵子怜惜不已,把二鼠抱在怀中道:“我绝不让人再欺负你们,上次让那恶道士给跑了,哼,再让我见到,一定杀了他!” 云灵子道:“可你打不赢他。” 空灵子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已记住他的模样,等练好本事,再遇见他,就把他脑袋咬下来。” 云灵子道:“我也来帮你,我把他眼睛啄瞎。” 空灵子道:“好!”又道:“秩秩也要来帮忙。” 秩灵子道:“我怎么帮?” 云灵子笑道:“一遇见那恶道士,立刻把秩秩先扔过去,秩秩头重,将恶道士牢牢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我立刻去啄瞎他眼,三师哥就可轻而易举把脑袋咬下来啦!” 空灵子哈哈大笑道:“那就不必等三年了!” 秩灵子涨红了脸,怒道:“你们消遣我,不和你们玩!”转身跑出屋去。 第15章 【第十五回】刁钻古怪 小桑村如今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上坚固的栅栏,村前牌坊下还站有许多人闲聊。 原来罗村长吩咐,每相隔一段距离,便留几个村民在栅栏旁放哨,万一有野兽来袭,也能及时通知其他人,村头放哨的人尤其多,吴二姐的儿子卢秱也在其中。 秩灵子想出去,村民阻止道:“外头不安全,你便在村里玩吧。” 秩灵子道:“村里没甚好玩的,我要出去。” 卢秱道:“你想去找师父么?” 秩灵子道:“不是,我去青林子采蘑菇。” 卢秱笑道:“我才不信,你师父交代了,不许你们师兄弟出村,尤其是你。” 秩灵子大急,想要硬闯,但怎闯得过众村民的严防死守,被抱了回来,他气得跳脚,转往村尾去。 但村尾同样有许多人,见到他来,笑嘻嘻道:“秩秩,我们可不放你出去哟!” 秩灵子气急败坏,双足一通乱顿。 凤凰女正坐在村长家后院,见状笑道:“秩秩过来。” 秩灵子依言走到她身边。 凤凰女今日着了一条葱绿白碎花纱裙,坐在胡凳上,边择波棱菜边道:“如今村中多事,你就别再给大伙添乱了。” 秩灵子嘟嘴道:“我想去帮师父。” 凤凰女笑道:“你只知帮师父,不用帮师娘么?” 秩灵子道:“帮什么?” 凤凰女把择好的菜拿进厨房,自橱柜中取出一大包香料,带秩灵子来到东首跨院,让他帮忙铺开晾晒。 秩灵子边铺边抱怨道:“师父去哪里都不肯带我去……” 凤凰女叹道:“你怎地那么黏你师父,在道观日日见面,不过分开片刻,那么舍不得?” 秩灵子自小跟随吴桐,得他百般爱怜呵护,虽说二人年龄相差不大,但秩灵子早把师父当成父兄般看待,整日如跟屁虫般跟着,听师娘这样问,顿足道:“何止片刻,师父已两晚没跟我睡了!” 凤凰女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你那么大了,还要师父陪|睡?” 秩灵子脸蛋一红,随手抓一把胡椒粒吃。 正吃得香,远远望见栅栏外走来一只黄鼠狼怪,年纪颇老,手持拐杖,走得慢腾腾。 秩灵子见这黄鼠狼怪衣饰华贵,认出是黄四爷的手下,从前常随黄四爷到宁阳观,叫道:“咦,黄公公!” 老黄鼠狼怪老眼昏花,看了半日方惊讶道:“咦,你不是宁阳观那个淘气小娃儿秩秩么,怎地在此?” 秩灵子笑道:“我才不淘气呢。”又道:“我师父也准备成婚啦,我来小桑村吃喜酒。”指住凤凰女道:“这位便是我师娘。” 老黄鼠狼怪笑道:“同喜、同喜。” 秩灵子道:“黄公公,你不在黄石岗享福,跑来此作甚?” 老黄鼠狼怪道:“四爷吩咐我,给三夫人送信来了。” 秩灵子道:“你一大把年纪,他还要你跑那么远的路,真不敬老!” 老黄鼠狼怪笑道:“信件要紧,四爷不放心那些小的,要我亲自来。” 秩灵子道:“是甚信件这么要紧?” 老黄鼠狼怪笑道:“是四爷写给狐夫人的信,多半是商量婚礼事宜。”又问:“这儿离狐狸坡还远不远?” 秩灵子想师父在狐狸坡,笑道:“我带你去吧。”说着就要翻出栅栏。 哪知才跨出一只脚,身子霎时被人拎住提在半空,秩灵子回头一看,见是赵梨花,讪笑道:“姑姑……” 赵梨花笑道:“想逃走么?” 秩灵子忙道:“我是想带黄公公去狐狸坡!” 赵梨花笑道:“你知狐狸坡怎么去?” 秩灵子连吴家染坊都不会去,怎会去狐狸坡?登时哑口无言。 老黄鼠狼怪笑道:“原来你是想偷溜出来玩。” 赵梨花指路道:“你沿着青林子东边的小路走,不久便看见一座瀑布,越过瀑布往南走,那儿有一个小坡,周围种满桃花,就是狐狸坡了。” 老黄鼠狼怪拱手道:“多谢姑娘。”又对秩灵子笑道:“小孩儿要听姐姐的话,不可到处乱跑。” 秩灵子道:“她不是我姐姐,是我姑姑。”但老黄鼠狼怪已然走远。 赵梨花笑道:“你这孩儿实在不安生,待我用绳子把你绑起来。”提着他就往屋里走。 秩灵子大急,双手双脚在半空乱抓乱蹬,叫道:“师娘,救我!” 凤凰女忙道:“姐姐,你饶了他吧。” 赵梨花只是吓吓秩灵子,倒不是真要绑他,见凤凰女求情,便放下道:“这回饶了你,再有下回,我就把你关在房间里。” 秩灵子坐在地上,心中忿忿不平道:“不让我出去,我偏要出去!”待赵梨花走开,他立刻拉住凤凰女道:“师娘,你会飞,你驮我一起飞去狐狸坡找师父。” 凤凰女道:“你没听姐姐说,要是再逃,就把你关在房间里么?” 秩灵子笑道:“就算要关,师父回来了,她总得放我。” 凤凰女笑道:“你是有恃无恐么?” 秩灵子拉她衣袖摇晃道:“好师娘,你就带我去吧。” 凤凰女叹道:“你师父待会就回来啦,乖乖待在村里等不行么?。” 秩灵子打滚道:“我不要!” 凤凰女摇头道:“真是倔强。”又道:“可梨花姐姐轻功很厉害,你才跨过栅栏,就被她捉住,我驮你还不是一飞就给捉住了。” 秩灵子道:“这倒是……”眼珠一转,拍手道:“我有法子了!师娘,你随我来。” 凤凰女无法,只得跟着他。 二人来到村口铁匠铺,刘铁匠父子不在,刘大娘也去黄家照顾待产的大女儿,如今只有刘小闻一人在家。 秩灵子让师娘在在门外等,自进去笑道:“小闻姐姐。” 刘小闻昨日与他见面时颇不愉快,看到他来,秀眉微蹙道:“怎地?” 秩灵子笑吟吟道:“小闻姐姐,村长有事要找我姑姑说话。” 刘小闻道:“你姑姑是谁?” 秩灵子笑道:“赵梨花就是我姑姑,你帮我去叫一下吧。” 刘小闻道:“你干么不自己去?” 秩灵子道:“刚才我惹姑姑生气了,现下不敢见她。” 刘小闻哼道:“活该!” 秩灵子笑道:“你帮我去叫一下。” 刘小闻冷笑道:“我干么要帮你?” 秩灵子笑道:“你帮我一次,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刘小闻道:“谁稀罕你报答,我才不帮你呢。” 秩灵子道:“你不帮我,我叫师父不给你姐夫治病。” 刘小闻冷笑道:“桐儿哥哥才不会听你的。” 秩灵子道:“那咱们走着瞧。”说罢,嘿嘿嘿笑了三声,转身离开。 刘小闻见他笑得古怪,登时有些七上八下,想起吴家染坊的姐妹说,这个秩灵子十分聪明,且性格刁钻古怪,手段还极其毒辣,连桐儿哥哥肩膀受伤,也是他害的,不禁担心道:“桐儿哥哥当然不可能不救姐夫,但这秩灵子若在桐儿哥哥救治姐夫时,暗中搞个甚大诡计,害桐儿哥哥出错,把姐夫治死了,那姐姐岂不得伤心至极!”越想越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去找赵梨花。 适才秩灵子从铁匠铺出来,就拉着凤凰女藏在屋外的梨花树下,须臾,就见刘小闻就从家中走出,向村民打听赵梨花在何处。 凤凰女惊讶至极,心道:“秩秩居然使唤得动这古怪刁钻的姑娘?” 秩灵子悄声道:“快跟着她。” 刘小闻按照村民指点,村西庄稼地里,找到正在给庄稼浇水的赵梨花,她性子傲,自不会说是秩灵子使唤她来的,只道:“梨花姐姐,村长爷爷叫你去有话说。” 赵梨花不疑有他,放下水瓢就去见罗村长。 秩灵子大喜道:“姑姑上当啦!”又道:“姑姑才走开,定然不会马上回来,师娘,你快带我飞吧!” 凤凰女笑啐道:“一肚子鬼主意!”摇身现出原形,周围立时流光溢彩,红霞万道! 这耀眼的光芒照亮整座村庄,把所有村民都惊动了,纷纷跑来观看。 但见一头火红色的凤凰展开双翅,一纵上了半空,拖着四条绚丽的长尾巴,朝青林子飞去。 众村民看到这等美妙景象,都迷醉不已,等凤凰女飞进林中,这才恍然醒觉,一个个跺脚道:“哎哟,不好了,小凤凰驮着秩秩飞出村啦!” 赵梨花被哄回家见罗村长,进门见村长正跟空、云二灵子在堂中逗黄鼠狼怪玩,她道:“村长,你找我何事?” 罗村长奇道:“我没找你啊。” 赵梨花一凛,忽而数道霞光射进屋,不觉惊道:“哎呀,着了小子的道!” 待她跑回村西,庄稼地里到处站满看热闹的村民,凤凰女却早驮着秩灵子飞得无影无踪,她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个刁钻古怪小顽皮,真是一刻都不肯安生。” 第16章 【第十六回】春心萌动 凤凰女虽然有翅膀,平日却不怎么飞,如今驮着秩灵子这重头娃娃,没飞多远便累得气喘吁吁,再飞不动,便降落在青林子中的伐木场附近。 伐木场位于青林子与桃花林的交界处,北面是青林子,南面便是桃花林,阳光照映下,红色、白色、粉色、紫色的桃花连结成缎,放眼眺望,仿佛一匹匹彩色锦绣铺陈山野间。 凤凰女见秩灵子仍伏在她背不肯下来,当即变成人形,秩灵子就掉到地上。 秩灵子大急道:“不能停下,姑姑脚程很快,马上就追来啦!” 凤凰女道:“你……太重了……我实在飞不动……” 秩灵子拉她道:“那咱们走远些。” 凤凰女摆手道:“让我先喘口气……” 秩灵子不敢勉强,只得扶师娘去一株桃树旁的木桩坐下,却见她身上披着一袭火红色的霓裳羽衣,回想适才在村里,她好像着的是葱绿白碎花纱裙,奇道:“师娘,你刚才不是穿这身衣裳吧?” 凤凰女道:“我变回原形,衣裳掉在庄稼地里了,这霓裳羽衣是我身上羽毛变化的。” 秩灵子拍手道:“真厉害!”央求道:“师娘,你教教我罢!” 凤凰女笑道:“好。” 正说着话,忽听脚步声响起,秩灵子大惊道:“姑姑追来啦!”慌忙推师娘进树丛中躲藏,却见随脚步声而至的,是五、六名头梳双鬟,身着粉衣的少女。 这些少女中,另有一位一身紫袖黄花齐胸襦裙,髻戴金钗,鬓簪珠花,她年纪比其余少女要小些,杏脸桃腮,双瞳剪水,娇美得犹如春花绽放。 秩灵子见这些少女一个个身后都拖了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道:“师娘,她们是狐狸精么?” 凤凰女道:“正是。” 秩灵子指着襦裙少女道:“这个狐狸精有九条尾巴。” 凤凰女道:“她是狐夫人的小女儿狐小妹。” 秩灵子回想昨日在青林子的山涧见过狐小妹,当时她还是小九尾狐原形。 众狐狸经过适才凤凰女坐的桃树下,狐小妹往木桩上一坐,双手托腮,看着花枝发呆。 众狐婢女道:“二姑娘,你怎地了?” 狐小妹道:“我还没玩够,不想回家。” 众狐婢女大急,道:“二姑娘,你可别再贪玩啦!” 原来狐媚娘要出嫁,狐狸坡上所有狐狸都忙得不可开交,狐小妹没人相陪,寂寞得紧,就自溜出来玩,天黑了就去伐木场,一连数日都不回家。 狐夫人和狐媚娘发觉她不见,急得派众狐婢女满村寻找。 找了好几日,众狐婢女终于从伐木场的王老汉夫妇口中得知,狐小妹日日来此,于是守株待兔,果然中午狐小妹玩得累了,到伐木场歇息,众狐婢女立刻跳出,将她团团围住。 狐小妹也没说什么,答应跟她们回家,哪知才离开伐木场没多远,她又坐在木桩不肯走,众狐婢女劝道:“明日大姑娘出嫁,你不能不在!” 狐小妹道:“那你们陪我玩,我玩得开心了,就跟你们回去。” 众狐婢女道:“玩什么?” 狐小妹想了想道:“捉迷藏。”又道:“你们都把手帕拿出来,将自己眼睛蒙上,一起来捉我,只要有一个能捉到,我就回去。” 众狐婢女大喜,忙不迭答应,真个全把眼睛蒙上。 秩灵子捂嘴笑道:“这些狐狸真傻,竟然全把眼蒙上,岂不是让狐小妹逃走吗?” 果然,众狐婢女蒙好眼后,狐小妹嘻嘻哈哈地乱跑乱跳一会儿,旋即钻进树丛。 秩灵子暗忖:“狐小妹是狐夫人的女儿,说不定她知晓母亲害李二叔公和黄家哥哥的内情。”当下无声无息来到狐小妹身后。 狐小妹正看众狐婢女瞎摸看得高兴,全没发现背后有人。 秩灵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小嘴牢牢按住,并扣紧了她身子。 狐小妹大惊失声,想要叫唤,却连半点声都发不出。 二人紧紧贴在一起,秩灵子鼻中闻到一阵幽香,左臂碰到狐小妹的胸脯,只觉一片柔软。 狐小妹涨红了脸,又急又羞,登时流下两行清泪。 众狐婢女瞎摸半日,不闻狐小妹声音,才有一个狐婢女摘下手帕查看,见四周已没了二姑娘的踪影,知悉上当,忙招呼其余婢女别再捉迷藏。 凤凰女见众狐婢女慌慌张张去别处找狐小妹,方从树丛走出,发觉秩灵子已不在身旁,四下一找,见他正抱住狐小妹蹲在树丛中,不由大惊道:“秩秩,快放开了她!” 秩灵子依言放开狐小妹。 狐小妹一得自由,立刻扑到凤凰女怀中,放声大哭道:“凤凰姐姐……这个大恶人欺辱我,呜呜呜……” 秩灵子道:“你娘娘用毒药毒害李二叔公和黄家哥哥,她才是大恶人!” 狐小妹大怒道:“我娘娘心肠最好,从不害人的!是那姓李和姓黄,他们才不是好人,见到我娘生得貌美,整日色眯眯盯着瞧,下流至极!”指住秩灵子鼻子道:“你这个小色鬼跟他们一样,无耻下流!” 秩灵子不懂她所指为何,但自己挨骂了还是听得懂的,怒道:“你……” 凤凰女厉声道:“闭嘴!” 秩灵子见师娘神情严峻,心中害怕,低声嘟哝道:“干么骂我……” 凤凰女柔声道:“小妹,这是你桐儿哥哥的小徒弟,叫秩秩,年纪小,不懂这些事儿,不是故意冒犯,你莫怪他。”又道:“秩秩,快跟小妹道歉!” 秩灵子很不服气,但不敢违抗师娘,只得不甘不愿道:“对不起……” 狐小妹擦干泪水,朝他扮个鬼脸道:“我才不跟你计较!” 秩灵子见她泪光莹莹,似嗔非嗔,模样颇可爱,不觉有些心动。 狐小妹道:“你刚才干么捂我嘴?” 秩灵子道:“我有话想问你。” 狐小妹道:“有话就说,干么捂我嘴?” 秩灵子道:“我如突然出现,你岂不是吓一跳?若你叫出声来,被那些婢女听见了,到时她们把你带回家,你要恨我了。” 狐小妹想了想觉得不错,笑道:“那倒是。” 秩灵子见她笑靥如花,心中砰砰跳道:“这小狐狸儿真美!” 狐小妹道:“你想问什么?” 秩灵子道:“李二叔公和黄家哥哥生病了,我想问你知不知是甚病。” 狐小妹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他们生的是好色病,一旦犯病,什么仙丹神药都治不好!” 秩灵子本想要是知道,就跟她讨解药,哪知她的话自己听得云里雾里。 狐小妹怒秩灵子轻薄,还想讥讽他“你这个小鬼若不学好,将来犯病,也跟他们一模一样”,没想到对方却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显然没明白她话中含义,心道:“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当下也不再气他适才冒犯,说道:“你还有甚要问的?” 秩灵子心道:“既是生病,那必定有药可治,她说治不好,多半是不知道罢了,嗯,解药定是在狐夫人手中,不知师父去狐狸坡,拿不拿得到解药。”微微一笑道:“小妹姐姐,你怎地不回家?” 狐小妹道:“你问这个作甚?” 秩灵子道:“我师父也要成婚,我想来染坊帮忙,可他偏偏不让,我就偷偷跑来了。你姐姐成婚,家里应该热闹得紧,你怎地还往外跑?当真稀奇。” 狐小妹道:“姐夫派来许多下属打理婚事,用不着我帮忙。” 秩灵子道:“那你也该陪着你姐姐啊,她成婚后不是搬去黄石岗住么,到时你就不能日日见到她了。” 狐小妹嘟嘴道:“我也知道……可我不喜欢姐夫派来的道士,他整日跟我娘娘说一些让人讨厌的话,娘娘偏听他们的,都不理我。” 秩灵子眼珠子一转,笑道:“她现下只怕再不能不理了。” 狐小妹奇道:“怎么?” 秩灵子笑道:“我听说,你跑出来好几日,一直没回去,你娘娘担心得紧,只怕再也没功夫理会道士了。” 狐小妹喜道:“真的?” 秩灵子道:“不如你现下回去瞧瞧,便知真假。” 狐小妹秀眉微蹙道:“可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秩灵子道:“咦,难道你不想瞧瞧,你娘娘和姐姐不见了你,那副着急模样吗?我跟你打赌,她们一定坐立不安,急得团团!到时你突然跳出来,给她们一个大大惊喜。” 狐小妹大觉有趣,拍手道:“太好了,我这就回去!” 秩灵子道:“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我说得对与不对。” 狐小妹笑道:“好啊!”一手拉了凤凰女,一手拉了秩灵子,大步朝狐狸坡走。 秩灵子只觉她手掌肌肤又滑又嫩,很是柔软。 第17章 【第十七回】贪淫|欲 狐狸坡虽又名“桃花坡”,周围被桃花环绕,但坡上却无桃树,除了一座洞府外,还搭有楹楹茅舍,舍前舍后皆种庄稼果蔬,用篱笆一圈一圈围着。 秩灵子之前听左鬼说过狐狸坡,思忖狐狸既能在此汲取天地灵气,化身为人,必定是处人间仙境,如今上来一看,倒与寻常村庄差不多,充满农家之乐。 三人躲在茅舍后,偷眼看去,见众狐狸精都在舍前忙活,周围还有不少可爱的小狐狸精,雌雄皆有,它们已褪去狐狸的模样,化作幼童,仍有尖尖的狐耳,拖着毛茸茸的尾巴,追逐嬉戏,吱吱叫唤,似乎还不会说人话。 秩灵子惊奇道:“那么小就化作人形的狐狸精!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凤凰女笑道:“小桑村是块绝佳的风水宝地,尤其是狐狸坡,最受天地日月精华的眷顾,在这儿的狐狸,不必修炼,只需住上半年,自然就通灵性,稍加指导就能化作人形。当年我还是小凤凰时,你师父常抱我来此,我才能如此快化作人形。” 秩灵子点头道:“我听师父说过的。”心道:“别处鸟兽,有些即使修炼一辈子,也难有灵性,看来找到一块宝地,比修炼吃药强上千百倍!” 狐小妹见大伙都没察觉,便领秩灵子和凤凰女,自舍后绕进云霄洞。 这洞府颇深,进入是长长的甬道,洞壁凹凸却不尖锐,壁上贴满大红双喜,洞顶挂有一大两小的三排彩色大宫灯。 走到洞府深处,甬道左右有不少小洞窟,洞窟前或挂有珠链,或摆有屏风。 狐小妹伸脖子进每一个洞窟张望了,失望道:“娘娘和姐姐都不在家。” 秩灵子道:“不打紧,她们总会回来的。”心道:“师父和云浅师叔今朝来狐狸坡,现下却不在,想必已走,不知他们有无拿到解药。”但见每一处洞窟前都放有一个漂亮的花盆,盆中插了各式花卉,模样极为精致,赞道:“这些花插得真别致!” 狐小妹道:“这是村里的梨花姐姐特地插的,送与我姐姐,祝贺她大婚。” 秩灵子点头道:“原来是姑姑,她对花艺和园艺都颇有研习。” 狐小妹失笑道:“你怎地叫梨花姐姐‘姑姑’?” 秩灵子道:“她跟我师父同辈,我自然叫她姑姑。” 狐小妹笑道:“那我跟梨花姐姐同辈,你也叫我姑姑吧。” 秩灵子张张嘴,但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半日竟是叫不出口,小脸蛋涨得通红。 狐小妹见他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大觉有趣,忍不住格格娇笑。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脚步声,有个狐婢女走进洞。 狐小妹忙推秩灵子和凤凰女进其中一小洞窟,那是座待客洞窟,狐小妹道:“要是让她见到我,定去跟娘娘、姐姐说啦……”眼见狐婢女也朝待客洞窟走来,她慌得把二人拉到一道荷鲤折屏之后。 狐婢女来到洞前,掀开珠帘道:“圣使,请进。” 秩灵子一听“圣使”,心道:“莫非是那邪灵圣使?” 偷眼看去,只见一高高瘦瘦的青年道士走进洞窟,除履在氍毹上坐下,他相貌英俊,一身紫红道袍极为华贵。 秩灵子道:“这道人是谁?” 狐小妹道:“邪灵圣使。” 秩灵子自昨日起,已从送礼的黄鼠狼怪头领口中、箫遥兄弟口中,多次听到邪灵圣使的事迹,如今终于见到,心道:“原来他长这样。” 狐婢女刚端上茶水,又听外头的婢女道:“夫人来了。” 话音毕,一丽人走进洞窟,她云鬓高绾,戴满钗环抹额,身着金橙衫配纯白绣花披帛,颈中戴着七彩璎珞,端的是华美异常! 秩灵子见她容貌与狐小妹颇像,肌肤水灵通透,脸上绝无皱纹,若不是事先听婢女通报“夫人来了”,秩灵子只怕要错认她是狐小妹的姐姐。 邪灵圣使站起道:“拜见夫人。” 狐夫人道:“圣使请坐。”自也坐了。 邪灵圣使复坐下道:“不知夫人召贫道前来,有何指示?” 狐夫人似有些焦躁不安,挥手命婢女退下后,问道:“圣使,昨日青林子的野猪忽然袭击吴家染坊,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邪灵圣使道:“夫人为何这样问?” 狐夫人道:“刚才吴家染坊的人来了,媚娘接待他们,我在屏风后听到,昨日有人操控大批野猪袭击吴家染坊,伤了不少人……他们还在屋顶捉到两个道士……” 邪灵圣使道:“那是我小君观的弟子。” 狐夫人忙道:“那野猪袭击吴家染坊……” 邪灵圣使淡淡道:“是我命弟子干的,与四爷无关。” 狐夫人大惊道:“是你……你……你为何这样做?” 邪灵圣使道:“吴家染坊有个小鬼,杀了我许多狐狸手下。” 狐夫人惊道:“这怎么可能……” 邪灵圣使道:“怎么?” 狐夫人道:“我们与村民一向和平共处,他们不会无故伤害狐狸。” 邪灵圣使哼道:“这是我的狐狸手下亲眼所见,不但杀了,且手段极其残忍,还把狐皮剥下来。” 狐夫人变色道:“这……这是真的?” 邪灵圣使道:“狐狸手下藏在草丛中,侥幸逃得性命,夫人如不信,可把它叫来问问。” 狐夫人惊疑不定。 邪灵圣使道:“夫人,若你的手下给人剥皮,你报不报仇?” 狐夫人道:“这……” 邪灵圣使冷笑道:“夫人如不信我,大可去问吴家染坊的人,看我有无诬陷他们。” 狐夫人略一迟疑,长叹道:“既……既是他们行凶在先,那也无法……”又道:“还有一件事,那黄相公……也病倒了,昏迷不醒,症状与李二叔一模一样……吴公子的说他们是中了‘采阳补阴之术’,圣使,你教我‘采阳补阴之术’,怎会使他们昏迷?” 邪灵圣使道:“行采补之术,多少有些损耗,我早已说过,夫人难道忘了?” 狐夫人道:“即便有损耗,也不至这般严重吧,黄四郎也曾经用采补之术,但据他所说,银玉钗从未昏迷不醒,稍加调理也就恢复了。”顿了顿道:“我原以为李二叔之所以昏迷不醒,是他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所致,可那黄相公是个年轻人,我与他只好了二、三回,怎地也昏迷不醒……你给我的药方到底是什么?” 邪灵圣使微笑道:“兴许是我炼丹时,不慎用药过量……不过若药量不加大,夫人很难在十余日内恢复青春。” 狐夫人急道:“可这样就害了他们,委实不妥!” 邪灵圣使笑道:“夫人与他们行事前,早已言明要用‘采阳补阴之术’,事后的损耗,也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们仍然应允,又怎能说是害?” 狐夫人叹道:“可终究伤了他们身子……” 邪灵圣使冷笑道:“是他们贪图夫人美色,尤其那姓黄的,新婚妻子身怀六甲,他不好生相伴照料,却背着妻子在外寻欢,哼,夫人何必可怜他们?” 狐夫人心怀内疚,长叹无言。 秩灵子听完对话,已知是狐夫人令李二叔和黄生昏迷,可邪灵圣使却说李、黄二人明知会受害,依然甘愿,他想不通究竟是何缘故。 这时洞外婢女道:“大姑娘来了。” 秩灵子心道:“这个大姑娘,自是狐小妹的姐姐了。”又想狐小妹与狐夫人均如此美丽,不知狐媚娘长甚样? 须臾,珠帘掀起,一名一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缓步而入。 秩灵子从两扇折屏间的缝隙瞧去,但见少女肌肤雪白如凝脂,一缕青丝过腰,脸蛋略施粉黛,身上一袭薄薄的橙纱,伴随她行走,微微颤动。 秩灵子看得两眼生花,比之在土地庙看到花谷的万千花树还惊奇,一颗心不住狂跳道:“世……世上……竟有这等美人……若非亲眼得见,怎敢相信?” 狐夫人道:“媚娘,吴公子和那位白衣公子都走了么?” 橙纱少女狐媚娘道:“我已把他们送下桃花坡。”说罢瞪了邪灵圣使一眼,冷冷道:“你也在这儿。” 狐夫人忙道:“是我请圣使来的。” 邪灵圣使道:“拜见狐大娘子。” 狐媚娘道:“既在这里,正好,我有话问你。”往罗汉床一坐,单刀直入道:“你说,为何教我娘娘采补之术?” 狐夫人闻言登时满面通红,颤声道:“孩儿……你……你已知晓……” 狐媚娘道:“我原是不知晓,是桐儿对我说了,否则还蒙在鼓里!”指住邪灵圣使怒道:“你这臭道士,竟教我娘娘这种邪术!” 邪灵圣使道:“采补之术乃道家正宗修身秘法,不是邪术。” 狐媚娘怒道:“什么修身秘法会把人害成那样?” 狐夫人忙道:“孩儿,是我……是我希望恢复青春,这才一念之差……” 狐媚娘道:“我先前就觉奇怪,娘娘近来怎地一下子年轻许多,无论如何保养,绝不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哼,原是用了臭道士的采补邪术。” 邪灵圣使听她张口闭口“臭道士”,大为不悦,冷笑道:“你自己年轻貌美,却置母亲日渐衰老的容颜而不顾,贫道有秘方让她恢复青春,你不但不代她欢喜,反而出言责怪,真是不孝女!” 狐媚娘怒道:“我跟娘娘说话,要你这臭道士插甚嘴!” 邪灵圣使哼道:“既如此,贫道告退。” 狐媚娘喝道:“站住!” 狐夫人忙道:“孩儿,是我对不住李二叔和黄相公,待会命婢女送些补品去,盼他们早日康复。” 狐媚娘瞪眼道:“他们阳元已被采尽了,刚才婢女来禀告说,李二叔已过世,黄相公憔悴不堪,恐怕也熬不了多久!” 秩灵子、凤凰女、狐小妹听说叮铛的爹爹死了,都大吃一惊。 狐夫人更花容失色,慌道:“圣……圣使,这是怎么回事?” 邪灵圣使道:“可能贫道炼丹时,不慎用药过量,才致他们阳元被采尽……唉!” 狐夫人全身颤抖,懊悔不已,瘫于氍毹。 狐小妹见母亲伤心,再顾不得恶作剧,跑出来安慰。 狐夫人忽见小女儿归来,大喜不已,将她搂在怀中道:“孩儿,你回来可太好啦!” 狐小妹道:“娘娘,我回来啦,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狐夫人道:“很好、很好……” 狐媚娘指着邪灵圣使道:“你这臭道士,李二叔是被你害死的,这种有毒的丹药,你居然给娘娘吃!” 邪灵圣使道:“贫道帮你母亲恢复青春,你不但不感激,还怪责于我,哼,若不是看在四爷份上,我的丹药还不给呢!”说罢拂袖而去。 狐媚娘拦住他道:“别装模作样,你堂堂一个圣使,跑来小桑村,到底有何居心?” 邪灵圣使道:“贫道来此是奉四爷之命,置办婚礼事宜。你不喜欢四爷前两位夫人,贫道也帮你求四爷在黄石岗另建洞府,还炼丹药令你母亲恢复青春。贫道尽心尽力帮你们,你竟疑心于贫道?” 狐媚娘道:“我去不去黄石岗住,那是我和黄四的事,谁要你这牛鼻子多管闲事!别的暂且不论,你快把那毒丹药的解药交出来,让我去救黄相公。” 邪灵圣使道:“采补之术又不是毒药,哪儿来的解药?” 狐媚娘道:“那你把炼丹的方子给我。” 邪灵圣使冷笑道:“这可是通天教的独门秘方,四爷吃了大半年,我都没给他看,自然更不能让你看。” 狐媚娘惊道:“你说什么,黄四也吃这丹药?” 邪灵圣使发觉说漏了嘴,陪笑道:“四爷那是……” 狐媚娘厉声道:“你别唬我!说,黄四是不是也在用这采补邪术?” 邪灵圣使见无法隐瞒,只得道:“是。” 狐媚娘道:“黄四干么吃这种丹药?” 邪灵圣使道:“四爷纵横江湖多年,脸上颇具风霜……他想恢复青春,用这方子,也不是甚难以理解之事。” 狐媚娘惊疑不定。 邪灵圣使道:“那日四爷来云霄洞提亲,夫人见他如此青春,便询问保养之方,四爷想讨未来岳母欢心,故推荐我来云霄洞,服侍夫人用药。” 狐媚娘与黄四爷相恋,一直感慨他年过五十,看上去却仍如二十出头的青年,万料不到他的保养方法竟是这样,又问:“黄四吃了丹药,采谁的阴元?” 邪灵圣使道:“大夫人不愿与四爷行采补之术,四爷是与二夫人……” 狐媚娘怒道:“你这邪术把李二叔都害死了,黄四一吃大半年,那银玉钗早已七孔流血而亡。你休得瞒我!” 邪灵圣使道:“这可大不一样,四爷经历大半年,循序渐进,方得此成效,他又不是夜夜都与二夫人好。那姓李的和姓黄的却是色中饿鬼,明知中间厉害,可一见你母亲,就如同发疯般,不管不顾了,他们不爱惜性命,自取灭亡,又怎怪得了贫道?” 狐媚娘迟疑道:“可黄相公……如今这般,怎生是好?” 邪灵圣使笑道:“姓李的死在索取无度,怨不得旁人。至于那姓黄的,我听夫人说,与他不过一两回罢了,定不至死,多半是书生身子羸弱不支,只需调理休养几日,自会好转。再说,他趁妻子怀孕期间,在外头干这等事,叫他多吃几日苦头,也算报应。” 狐狸毕竟是狐狸,成了精也还是狐狸,本性仍是畜牲。 狐媚娘听到母亲和男人厮混,尚不觉得有何不妥,如今邪灵圣使一番说辞,合情合理,她挑不出毛病,也就无话可说。 便在这时,狐小妹急叫道:“姐姐,娘娘晕倒了!” 第18章 【第十八回】智取丹药 秩灵子见狐媚娘和邪灵圣使都在查看晕倒的狐夫人,守在洞窟外的狐婢女也都进来服侍,大伙乱作一团,于是拉着凤凰女乘机溜出洞去。 凤凰女道:“你师父既已经回去,咱们也回去吧。” 秩灵子道:“不,师娘,刚才你也听到了,李二叔死了,要是没解药,黄家哥哥只怕也会死。” 凤凰女道:“邪灵圣使不是说没有解药吗?” 秩灵子道:“他有心害人,自然不配解药,但咱们如能拿到他炼的丹药,回去给师父看,师父定能凭此配出解药。” 凤凰女道:“可怎么才能拿到丹药?” 秩灵子笑道:“咱们去邪灵圣使的屋里瞧瞧。” 当下二人出了云霄洞,洞外玩耍的小狐狸精见到凤凰女,都奔过去要抱抱。 干活的众狐狸精笑道:“凤凰姑娘几时来的?” 凤凰女笑道:“是小妹带我们来的。” 众狐狸精喜道:“二姑娘回来了?” 凤凰女道:“正是。”又道:“你们这儿来道士了?” 众狐狸精道:“是姑爷派来服侍夫人的。” 凤凰女道:“道士住哪儿?” 众狐狸精指向西首较远的几楹茅舍道:“那儿。”又道:“怎地?” 凤凰女道:“没事……是了,狐夫人晕倒了,你们快去瞧瞧!” 众狐狸精大惊道:“怎么回事?”不待回答,齐拥入云霄洞。 二人来到西首茅舍,自窗棂往里看,见屋内案几榻橱,与寻常房间并无差别。 走到最后一楹,但见屋中央端放有一口大丹炉,炉旁有数个空蒲团,周围墙角还堆有不少药材,想来这便是邪灵圣使的炼丹房。 凤凰女道:“炼丹炉里可能有丹药。” 秩灵子道:“得设法拿到。” 凤凰女见屋的门槛上坐着两个道士,边吃酒肉边看守,皱眉道:“怎么办?” 秩灵子认得这两个道士,正是他黄石岗遇到的六个采药道士中其中两个。 凤凰女道:“他们正吃酒,待会说不定便醉了。” 秩灵子看他们吃的酒不多,要醉还早得很,心想:“若那邪灵圣使回来,只怕更难拿到丹药。”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着了常服而非道袍,暗忖:“不知这两个道士可还记得见过我?”一咬牙,大步走进茅舍,笑道:“二位道长,吃酒呢。” 凤凰女生怕他出危险,紧随其后。 两个道士见来者是一大一小两名少年男女,尤其是小的少年人,觉得颇为眼熟,一下子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秩灵子笑道:“我叫秀儿,是服侍二姑娘的,那日道长来狐狸坡,我还跟你们打了招呼。” 两个道士心道:“怪道像在哪儿见过,原是狐二姑娘的仆从,这几日狐二姑娘跑出去玩,他多半亦去寻人了,故与我等不常见面。”笑道:“有何贵干?” 秩灵子道:“刚才村里来了两个人,说夫人用了甚‘采阳补阴之术’,对付李二叔和黄相公,近来我见夫人容貌变漂亮了,想知中间原委。” 两个道士哈哈大笑道:“夫人吃了我们师父炼的丹药,自然变得年轻貌美啦。” 秩灵子道:“原是你们师父的丹药之功。” 两个道士道:“那个自然,就连黄四爷,也全靠师父的丹药,这才起死回生!” 秩灵子吃惊道:“什么起死回生,黄四爷死了么?” 两个道士道:“不是说他死了,是说他没法和老婆睡觉。” 秩灵子又惊又奇道:“怎地没法和老婆睡觉?” 两个道士呸一口道:“你个小娃子,原来不懂。” 秩灵子不喜,嗔道:“你们大人都不肯明明白白告诉我,我难道平白无端自己懂吗?” 两个道士中着蓝袍的道士,见他嗔怒的模样讨喜可爱,登起色心,淫|笑连连,一把搂住摸其脸蛋道:“你这小娃子长得真粉嫩,你先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秩灵子一怔,不明白蓝袍道士为何要自己亲他。 凤凰女勃然大怒,抢上把秩灵子拉到身后,反手打蓝袍道士一记耳光,骂道:“你这下流无耻的淫道!” 另外那道士哈哈大笑道:“师兄,你没占到人家便宜。” 蓝袍道士也不生气,笑道:“秀儿,你的小情人生气了,我不和你说,你去问她吧。” 凤凰女啐一口,拉着秩灵子要走。 秩灵子一心要帮师父拿到丹药,不肯就走,挣脱师娘,对两个道士道:“你们丹药如此厉害,能不能给我吃一粒,我就和夫人一般,变得漂亮。” 蓝袍道人笑道:“你一个男孩儿,居然也这么爱漂亮。”伸手还想摸他脸蛋。 凤凰女怒道:“再敢碰他,我把你手砍下来喂狗!” 蓝袍道士笑道:“真凶!” 秩灵子不明白师娘因何生气,仍笑道:“道长,你给我吃一粒吧。” 蓝袍道士道:“你还小,不用吃这个。” 秩灵子道:“怎么?” 蓝袍道士道:“年纪大的人,才吃这个恢复青春,你那么小,吃了还是小孩子,没用。” 秩灵子道:“那让我瞧瞧丹药长甚样,也好开开眼界。” 蓝袍道士道:“已经没有了。” 秩灵子啐道:“你刚才说我们小气,你们才是真小气,我不过瞧瞧,又少得了什么?” 另外那道士道:“采补丹药是通天教秘方,一向是吃多少炼多少,旁人轻易不得见。” 秩灵子道:“难道你们也没见过?” 那道士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师兄弟来此是替师父采药,丹药一炼成,就呈去给夫人服用,我们确实没见过。” 秩灵子道:“我不信,这么大口丹炉在此,怎会没丹药。” 那道士笑道:“不信你自去看,要是有,都送你吃了。” 秩灵子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当下跑到炼丹炉旁。 那丹炉极高,秩灵子把旁边的所有蒲团叠起来,踏着方才够得到炉盖,他将盖子推开一看,但见炉中黑乎乎,于是伸手去摸。 蓝袍道士笑道:“你可小心些,要是掉进丹炉出不来,你小情人在此,我们可不敢上去救你,哈哈哈!” 凤凰女厌恶极这淫道,真想戳瞎他双眼,割掉他舌头。 秩灵子摸得良久,复跳下地来,鼓着两腮直瞪眼。 两个道士笑道:“没骗你吧?没有就是没有,你再摸也还是没有。” 秩灵子怒道:“定是你们藏起来了,不给我看,小气鬼!”扮个鬼脸,气呼呼就往外跑。 蓝袍道士哈哈大笑道:“小娃子真可爱,竟自生气走了,如若不然,我还想逗逗他!” 凤凰女怒不可遏,抓起一块石头朝他扔去。 蓝袍道士侧身避开,笑道:“你再不去追你的小情人,待会他不见了。” 凤凰女赶紧去追,岂知才转个弯,就见秩灵子站立当地,正等自己,还没开口说话,忽见他后头走来一人,竟是那邪灵圣使,不由大惊,忙拉住秩灵子的手。 邪灵圣使道:“你们是谁,来此作甚?” 秩灵子机灵得很,想都不用想,脱口道:“圣使,原来你在这儿,我听说你把夫人气得生病了,怎地还不在洞里照顾,自跑回来了?” 邪灵圣使果然以为二人是狐狸坡的狐狸精,笑道:“贫道已经为夫人诊治,如今夫人正在休息,贫道不便留在洞中。” 秩灵子哼道:“你赶紧把夫人治好了,否则大姑娘忧心,不肯出嫁,到时我就跟姑爷说,叫他惩罚你!” 邪灵圣使笑道:“是。” 秩灵子道:“姐姐,我们瞧夫人去。”拉着凤凰女,就往云霄洞走。 邪灵圣使丝毫没疑心,转身进了茅舍。 秩灵子当然不是去云霄洞,他拉着凤凰女,越过洞门,径直下了狐狸坡,跑得远远的,方才慢下脚步。 凤凰女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说道:“秩秩,你且站住,我有话说。” 秩灵子道:“怎地?” 凤凰女道:“以后再有不三不四的人,像刚才那淫道般对你,你不能给他摸,知道么?” 秩灵子道:“我没给他摸,是他自己来摸我。” 凤凰女道:“那你就踢他胯|下。” 秩灵子吃惊道:“踢那儿会出人命的!” 凤凰女道:“这种人死了干净。” 秩灵子道:“可我要是踢死人,师父生气怎么办……” 凤凰女道:“若再遇上只管踢,你师父问起,就说是我说的,他若生气,你叫他来找我!”心中愤恨道:“该死的臭道士,上山修道修坏了脑子,连人情世故都忘了么,这些防人的道理竟没教给徒弟!”她心中骂“该死的臭道士”,骂的自是吴桐。 秩灵子仍不明白,但见师娘满面怒容,不敢再问。 凤凰女拉着他大步大步走出桃花林,林外山峦咆哮,但见一道银白瀑布自顶峰层层倾泻而下,灌入潭溪,溪流两岸有数人徘徊。 秩灵子大喜道:“是师父!” 吴桐果在数人之中,赵梨花和李云浅也在,另还有数名婀娜少女,正是午间被狐小妹哄着捉迷藏的众狐婢女。 原来凤凰女驮秩灵子飞出村后,赵梨花随即去往桃花林,她认为秩灵子定是去狐狸坡找吴桐,原本倒没猜错,却没料到秩灵子在伐木场巧遇狐小妹,耽搁了时候,比她去桃花林迟了些许,故而没碰上面。 赵梨花才到达狐狸坡,就见吴桐和李云浅从坡上下来,提起此事,二人均未见到秩灵子和凤凰女。 吴桐叹道:“秩秩这孩儿,实在贪玩,说不定在林中遇到甚好玩的,就不肯走,唉,小凤凰总惯着他。” 赵梨花道:“你惯他还少么?他这么淘气,都是你宠的。” 于是三人四处寻找,找了良久均不见,反倒在桃花林外的瀑布旁,巧遇同样寻找狐小妹的众狐婢女,双方才交谈得几句,凤凰女就拉着秩灵子自林中走出来了。 秩灵子见到师父,欢喜地奔上前,扑进怀中。 吴桐怒道:“你这小子,又到处乱跑!” 秩灵子正搂着师父脖子撒娇,忽见姑姑也在,连忙躲去师父身后。 赵梨花笑道:“你既怕我,怎还逃跑?” 秩灵子伸伸舌头,赧然一笑。 吴桐对凤凰女道:“你怎么也由他胡闹?” 凤凰女道:“他怎么胡闹了?” 吴桐道:“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别让他到处跑么?” 凤凰女淡淡道:“村里闷得慌,我带他出来透透气,有甚打紧的?” 吴桐见她语气冰冷,不明就里,只得道:“先回村去吧。” 凤凰女对众狐婢女道:“你们不用再找了,小妹已回云霄洞。” 众狐婢女大喜,致谢后,赶忙返回狐狸坡。 吴桐道:“你们遇见小妹了?” 秩灵子道:“遇见了,我和师娘还把小妹姐姐送回家!”接着把在狐狸坡所见所闻所作所为一股脑说了,笑道:“我看了邪灵圣使的炼丹炉,看守的两个道士和圣使都没起疑心。” 吴桐怒道:“简直胡闹,万一被识破岂不糟糕!” 秩灵子笑道:“他们以为我和师娘是狐狸坡的狐狸精。” 凤凰女道:“可惜炼丹炉里没有丹药,白忙一场。” 秩灵子道:“不白忙。”说着把双手伸出,只见他两只手掌黑乎乎的,指甲里全是脏兮兮的东西。 凤凰女道:“你手几时弄得这样脏?” 秩灵子道:“这可是邪灵圣使炼丹炉里的底灰!” 吴桐闻之大喜过望,欢声道:“太好啦!”忙取一块干净的手帕,拾一根树枝,将他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小心翼翼挑出。 李云浅和凤凰女大奇道:“这是作甚?” 赵梨花道:“邪灵圣使的炼丹炉中虽无丹药,但既炼过丹,炉底自留有药灰,秩秩摸得几下,药灰都藏进指甲缝里,桐儿医术高明,只需查看药灰,既能辨出丹药用何种药材炼制,亦可配出解药。” 凤凰女笑道:“无怪适才秩秩一定要看炼丹炉,原来有此用意。” 秩灵子笑道:“邪灵圣使跟狐家大姐姐说过,连黄四爷也没见过药方,这丹药如此神秘,我猜炼丹炉中多半是没有的。可丹药拿得走,药灰却未必清干净,因此我将计就计,在炉底摸几下,取走药灰,两个道士全没疑心。” 李云浅赞道:“真妙!秩秩,你真聪明。” 秩灵子得意洋洋,正想自夸几句,忽想起姑姑在旁,不敢太嚣张。 赵梨花笑道:“你立大功啦,这回原谅你。” 吴桐果如秩灵子所言,一嗅便知邪灵圣使丹药是用何药配制,皱眉道:“解药能调配出来,所需药材大都齐全,只差一味‘凝香草’,甚是难找。” 赵梨花拍手道:“我新栽种的花卉里,正有一味‘凝香草’。” 吴桐喜道:“那太好了,我现下回村抓药,姐姐,你取四株‘凝香草’即可。” 赵梨花道:“我这就去土地庙摘来。” 李云浅挽她手臂道:“我和你一道去。” 赵梨花笑道:“好。” 第19章 【第十九回】丹药夺命 三人回到小桑村时,雷瑜气势汹汹站在村口,原来他睡醒后,听众村民说了秩灵子顽皮事迹,大为生气,如今见他回来,冲上去就捉。 秩灵子吓得跳起来,抱住吴桐道:“师父救命!” 吴桐拦着雷瑜道:“秩秩帮我拿到了丹药,就饶了他吧。” 凤凰女也在旁帮忙劝说。 雷瑜长叹一声道:“刚才……李二叔过世了。” 吴桐吃了一惊,他一直在桃花林中找秩灵子和凤凰女,故尚不知李二叔过世之事。虽说他早知李二叔难逃一死,可事到临头,仍有些措手不及!回想小时候,常到村里听李二叔讲故事、猜谜语……如今闻他过世,心中难过,思忖:“黄大哥也如李二叔一般,我得赶紧把他治好。”不及往李家吊唁,先去调制解药。 待赵梨花、李云浅把“凝香草”取回,吴桐一并加进药中,煎成汤,送去黄家。 黄生吃过药,没多久便不再发虚汗,脸色也平和不少。 黄刘两家人大喜,一起向吴桐致谢。 吴桐道:“是秩秩设法拿到丹药,我才能配制解药。” 凤凰女把在云霄洞所见所闻,向众村民简略说了,又道:“丹药是邪灵圣使哄狐夫人吃的,吴家染坊受野猪袭击,也是邪灵圣使手下所为。”至于采补一事,含糊带过,又把秩灵子设法取得炼丹炉底灰的经过,详细说明。 众村民都夸秩灵子能干,黄刘两家更对秩灵子感激涕零。 刘小闻站在母亲身后,听完凤凰女述说,心道:“原来他只是嘴上可恶,行事倒一码归一码,心肠是好的。”当即走去秩灵子跟前道:“你救我姐夫一命,真是多谢啦。” 秩灵子见她居然来跟自己道谢,且言辞诚恳,大出意料,心道:“原来她只是表面刻薄,行事倒一码归一码,并不含糊。” 黄生既已无碍,吴桐便领着秩灵子、凤凰女等,去往李家吊唁。 李家自是哀声一片,也不必说了,李二叔的尸身仍停放在榻上,身上脸上覆盖白布,亲戚朋友都站在一旁,或沉默或流泪。 李二嫂呆呆坐于榻前;叮铛哭得如同泪人儿般;李长生则捶胸顿足,大哭道:“我一定要把邪灵恶道剁成肉酱,给长贵报仇!” 凤凰女先前在云霄洞,得知李二叔和黄生病因,一直觉得二人自作自受,死不足惜!可如今见到李二嫂、叮铛、李大叔这样伤心,想道:“他自死了,一了百了,却累得活着的亲人为他悲伤。” 李家这边办丧事,狐狸坡这边却是喜事。 翌日正是黄四爷迎娶狐媚娘的日子,黄石岗的迎亲队浩浩荡荡,自山阳道走来,途经小桑村,守在村口的村民见之,立刻通知罗村长。 一青年村民道:“邪灵恶道是黄四爷的手下,他害死了李二叔,还害了黄生,咱们要不要拦住迎亲队,向黄四爷讨个说法?” 罗村长想今日黄四爷办喜事,在人家成婚时兴师问罪,恐不太好,一时间犹豫不决。 李长生新丧弟,又悲又怒,哪管他办喜事还是办丧事,大声道:“自然要找黄四爷,要他把邪灵恶道交出来,千刀万剐,为长贵报仇!” 众村民齐声答应,一起拥入桃花林。 罗村长拦不住,只得同往。 桃花林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到处都有衣着光鲜的迎亲狐狸精怪、黄鼠狼精怪、兔子精怪,它们见众人来势汹汹,不像是道贺的,忙道:“各位有何贵干?” 吴桐上前一步道:“我们要见黄四爷,劳烦诸位通报……” 李长生喝断道:“不用跟它们客气,咱们上去,把那邪灵恶道剁碎再说!” 众村民齐声答应,跟着李长生冲上狐狸坡。 众妖哪敢阻拦,慌地去通报顺风去、顺风来两名迎亲头目。 狐狸坡上同样站满了穿红戴绿的狐狸精怪、黄鼠狼精怪、兔子精怪,一个个在云霄洞前围成圈,正焦急地盯着洞府门口张望,众村民拥上坡,它们全未留意。 李长生大声道:“喂!” 有几个狐狸精闻声回头,看见大批村民,惊讶道:“你们作甚?” 李长生喝道:“快把你们姑爷叫出来!” 其中一年老的狐狸妇人急道:“姑爷跟大姑娘打起来了,我不敢去叫他!” 赵梨花道:“今日不是办喜事么,怎地打起来?” 狐狸妇人顿足道:“我们也不知道,忽然就打起来了,劝都劝不住!”又道:“梨花姑娘,你跟大姑娘要好,快帮劝劝吧!”说着将赵梨花推至云霄洞前。 众村民也随着挤进妖群中,看见云霄洞前的花圃间,一男一女正在打架。 女的容貌绝美,一身橙纱,大伙都认得,正是狐媚娘。 男的是个身姿挺拔,清癯隽爽的中年男子,身着喜服,胸前佩戴大红花球,自是今日的新郎官黄四爷无疑。 与其说这二人是在打架,毋宁说是狐媚娘单方面使长剑,不断进攻黄四爷,而黄四爷全不反击,只用手中团扇挡格,口中急道:“媚娘,有话好说……” 狐媚娘怒道:“我没话跟你说!” 双方斗来斗去,把花圃中的鲜花踩毁数半。 赵梨花见狐媚娘身形不稳,满面泪痕,招式更是杂乱无章,似乎受了甚刺激,忙上前抓住她双手道:“媚娘,你这是怎么了?” 狐媚娘被制住,怔了一怔,待看清楚来人,颤声道:“姐姐,我娘娘……死了……”说罢“哇”一声,扑在她怀中大哭。 在场者无不大惊,众狐狸不可置信,众村民更是议论纷纷。 赵梨花忙道:“夫人身子向来很好,怎地突然死了?” 狐媚娘指住黄四爷,咬牙切齿道:“就是他害死的!”冲过去,粉拳往他身上招呼。 黄四爷既不敢还手,也不敢避让,只得由她打,道:“媚娘,我没害岳母……” 狐媚娘哭道:“就是你害的!就是你害的!”跟着“啪”一声,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黄四爷不曾躲闪,结结实实给打中左颊。 此时黄四爷手下两名小头目顺风去、顺风来,带领大批顺风小妖赶到,正巧见到大王挨打,打人者却是大王的三夫人,怎敢贸然相帮?只得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 赵梨花忙拉开她,柔声道:“媚娘莫急,大伙都在这儿,村长也在,倘若他真害了你娘娘,村长定替你主持公道。” 众村民道:“是啊,狐姑娘,狐夫人怎么死的,你只管说!” 狐媚娘悲痛不已,掩面痛哭,哪还说得出话。 黄四爷见她柔肠寸断,心疼不已,想安慰几句,又怕一说话她更激动,踟蹰不前。 赵梨花看狐媚娘泣不成声,又见自云霄洞中出来的狐婢女,个个都泪流满面,便对其中一女道:“兰草,夫人到底怎么过世的?” 婢女兰草垂泪道:“夫人昨日早晨还好端端的,下午不知怎地……突然就病了……到得晚上……越来越严重,挨了一夜……适才……适才去了……” 吴桐抢上道:“生了甚病?” 兰草哭道:“我也不知道……是圣使给诊治的……” 众村民怒道:“李二叔正是那邪灵恶道害死的,还有黄生,如今又害死狐夫人!”指着黄四爷道:“你这妖精,为何指使邪灵恶道来害人?” 黄四爷见他们言行无礼,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顺风众妖骂道:“我们四爷是黄石岗的大王,堂堂一方霸主,在江湖上名声赫赫,跟甚李二叔、黄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哪来闲功夫去杀他们,别是他们自己暴毙,赖在四爷头上!” 众村民大怒,跟顺风众妖争执起来,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直比所有礼炮一起燃放还响。 赵梨花将狐媚娘扶去一旁,柔声道:“媚娘,你娘娘怎地突然生病?” 狐媚娘道:“那个邪灵恶道……他炼制一种丹丸,说是能返老还童……娘娘信了他的鬼话,吃了身子抵受不住,昨夜……呜呜呜……”越说越伤心,泪如雨下。 赵梨花将其搂在怀中,抚背安慰,她前日已从吴桐口中得知,李黄二人是中了狐夫人的“采阳补阴之术”,如今心道:“狐夫人多半知悉李二叔之死,皆因自己而起,心生愧疚,从而暴毙。”忽转念一想:“狐夫人即便再伤心,总不致一下便死了……”悄声对吴桐道:“这丹药的药效既能害死李长贵,说不定也能害死狐夫人。” 吴桐听罢,心头一凛。 便在此时,刘铁匠携儿女等来到狐狸坡,见状不禁一怔,又见罗村长从旁劝阻无人听,大怒,厉声道:“你们这帮家伙,再这般吵将下去,有甚用处?都闭嘴了!” 刘铁匠是村头打铁的壮汉,为人谨慎,颇具威严,村民都敬畏他,登时不再叫骂。 既然村民已平息,黄四爷也命顺风众妖退后。 李长生愤愤不平道:“刘大哥,就是这妖精,是他手下邪灵恶道害死的长贵,我要为长贵报仇!” 刘铁匠道:“那就把邪灵恶道找出来,你跟他纠缠作甚?” 罗村长道:“是啊,先把邪灵恶道找出来,大伙当面对质。” 李长生大声道:“邪灵恶道是他手下,他定然脱不了干系!” 顺风众妖喝道:“兀那厮,开口闭口妖精妖精,忒是无礼!” 李长生怒道:“叫又怎地?”他和李二叔兄弟情深,如今兄弟新死,难遏胸中悲愤,只想把凶手和与凶手有关的一干人等全部捉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别说骂黄四爷,就是狐狸坡的狐狸,他也想一股脑宰干净!越想越激动,抄起柴刀,冲上去想跟黄四爷拼命。 刘铁匠赶紧拦住。 那李长生原本瘦弱,但悲痛之余,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量,刘铁匠差点给他挣脱,一旁的村民连忙上前,大伙合力,这才勉强将之按住。 黄四爷一直冷眼旁观,却也听明白了,狐夫人和李长贵之死,多半因采补之术引起,心中暗奇:“采补之术我也用了,并无问题,他们怎地却死了,莫非身有隐疾?” 罗村长上前一步,说道:“黄四爷,我们村中的李长贵和黄庆,被邪灵圣使的一种丹药所害,李长贵已经……唉!如今黄庆仍在病中。此事,阁下知情与否?” 黄四爷道:“邪灵圣使的丹药是大补丹药,对身子有益,在下也一直服用,并无不妥。” 罗村长道:“我听说,邪灵圣使是阁下派来小桑村的。” 黄四爷点头道:“我岳母也想保养身子,向我请教秘方,我便把邪灵圣使派来了。” 罗村长道:“秘方是通天教的?” 黄四爷道:“正是,去年小君观观主派邪灵圣使到黄石岗,亲自炼丹药与我服用,我吃得一段时日,觉功效极佳,便转而推荐岳母。” 罗村长道:“既是保养的丹药,也只给狐夫人服用,怎地李长贵和黄庆却被害死了?” 黄四爷一怔,心想:“原来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尚不知采补术的来龙去脉……”眼见人多,一时倒不知如何作答。 众村民道:“不用问了,定是邪灵恶道炼丹后,拿李二叔和黄生试药,这药炼不成功,里面有毒,害了二人性命!” 有人奇怪道: “李二叔和黄生被捉去试药,怎地不说?” “定是邪灵恶道用毒辣的手段威胁他们!” “对对,可能他们一说,邪灵恶道就去害李二嫂和黄娘子,他们自不敢声张。” “唉,李二叔和黄生真可怜!” 吴桐见众人这般胡扯瞎猜,问不出缘由,当下走至黄四爷跟前,作揖道:“四爷,你可认得我否?” 黄四爷道:“认得,你是广真子老道的五弟子戊阳子吴桐。”广真子是宁阳观的观主,正是吴桐的恩师。 吴桐点点头,道:“请问四爷,你吃这个丹药,对方可有损耗?” 黄四爷听他说得含蓄,想来不愿把内情公开,便道:“这等事,损耗自不可避免,如不节制,极有可能送了性命……”顿了顿,说道:“这一点,在我服药前,邪灵圣使早已言明,但只需节制,倒也无甚好担心,事后多加休养调理,三、两日间便可复元……” 狐媚娘道:“你居然教我娘娘这种事,你这不要脸的混蛋!” 黄四爷吞吞吐吐道:“那日……岳母追问……我总不能对她打诳语……” 狐媚娘怒道:“下流胚子!” 黄四爷不敢还嘴,眼看下属都在场,颇感狼狈。 吴桐道:“请问四爷,你认为狐夫人和李二叔之死,是他们不知节制?” 黄四爷不答,但观他神情,显然认为正是如此。 吴桐自怀中取出一团手帕,道:“这是我一个小徒弟,昨日从邪灵圣使的炼丹炉底摸到的药灰,四爷且看药量如何。” 黄四爷接过一嗅,眉头一皱,心道:“怎地药量如此重?” 吴桐道:“四爷通晓药理,想必也觉中间蹊跷,这么重的药量,不管节制与否,凭谁都得一命呜呼了。” 黄四爷看了他一眼,即命顺风去、顺风来把邪灵圣使找来。 第20章 【第二十回】药量蹊跷 少时,顺风去、顺风来便把邪灵圣使和他的一名身着黄袍弟子领上狐狸坡。 众村民好容易方按住李长生,使他稍微冷静片刻,邪灵圣使一到,他又激动起来,咬碎钢牙,双目几欲喷火,欲扑上去生啖其肉,众村民又赶紧抱住他。 狐媚娘同样恨他,冲上大骂:“你这个凶手!”一拳往他鼻子打去。 邪灵圣使身子一晃,让了开去。 狐媚娘一拳不中,更加愤怒,又抢上继续打。 邪灵圣使边避边道:“秘术的害处,贫道早已告知你母亲,她仍愿意,又怎怪得了贫道?” 狐媚娘骂道:“你这恶道,专说花言巧语,哄骗我娘娘!”继续抢攻。 她不喜练武,只跟赵梨花学了些粗浅的防身招数,刚才是黄四爷让着,她方能攻上数十招不落败,如今换成邪灵圣使,对方才没黄四爷的耐性,避得两下便皱眉道:“四爷,贫道可是瞧在你面上,否则……”哪知一句话还没说完,狐媚娘粉拳已至眼前,结结实实打中他鼻子。 黄袍弟子大惊,忙道:“师父,你没事吧?” 狐媚娘居然打中他了,大出意料,雪白的粉拳一团红肿。 黄袍弟子怒道:“你干么打人?” 狐媚娘道:“打他怎地?” 黄袍弟子碍于黄四爷,不敢恶语相向,只得怒目而视。 赵梨花道:“媚娘,别跟他们纠缠,让黄公子去问,自有道理。”将之扶到一旁,轻轻为她搓揉小手,缓解疼痛。 邪灵圣使又痛又怒,想这狐媚娘武功差劲,怎能打中自己?瞥眼见黄四爷站得最近,多半是他暗中相助,心下愤怒道:“观主想讨好你,我才不便得罪你,难道我真把你放在眼里么!” 黄四爷不知他所思,走上前,将吴桐的手帕递到他面前,道:“圣使,这药的剂量,为何如此之大?” 邪灵圣使虽然不忿,但想到观主叮嘱,只得强忍怒气,哼了一声,在黄四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退去一旁。 黄四爷叹了口气,对吴桐道:“借一步说话。” 吴桐便随他走到远处一株桃花树下。 黄四爷眼看已离群众甚远,说道:“吴道长,昨日我去了宁阳观,听广真子老道说,你也要成婚,已回家筹备婚礼事宜,原来你老家也在小桑村。” 吴桐笑道:“正是。” 黄四爷拱手道:“多谢你没当众说出采补之术。” 吴桐道:“此事关系李黄两家人,我自不便明说。” 黄四爷边扇扇子边道:“想必……你也知我为何服用此药。” 吴桐道:“我猜四爷是想回复青春罢……” 黄四爷叹了口气道:“我年岁与你师父相若,你小时便见过我,应当知晓我从前容貌。” 吴桐道:“四爷确比从前年轻许多,想来是那采补之术的功劳。” 黄四爷点点头,道:“一年多前,我结识了通天教小君观的观主六甲真君,他知我为此发愁,便向我推荐这采补之术。”顿了顿道:“起初我不大相信,他特派手下,就是邪灵圣使,来黄石岗服侍我用药。我吃了数月,觉得颇有效果,身子也比从前好上许多。” 吴桐道:“用采补之术也没甚,只是……四爷怎会推荐与狐夫人?她可是你岳母,这种事……不觉难以启齿么?” 黄四爷叹道:“我与媚娘相恋时,岳母听说我年纪大,已不乐意,后来提亲,她更是不喜,多次拒绝,我不甘心,亲自前来相求。” 吴桐迟疑道:“莫非是她主动问起?” 黄四爷点头道:“岳母见我模样年轻,很是惊讶,立刻询问保养秘方。”又道:“起初我亦难以启齿,就顾而言他,可岳母说了,只要我把秘方说出,她便将媚娘许我。” 吴桐道:“原来如此。” 黄四爷道:“我当时只为讨好岳母,她既提出要求,我自然如实相告。” 吴桐道:“采补之术的害处,狐夫人知道么?” 黄四爷道:“我对她说过。” 吴桐道:“她依然想用?” 黄四爷道:“正是。”心想:“女子皆爱美,只要能回复年轻,便是饮鸩亦甘之如饴。” 吴桐道:“因此,你派邪灵圣使来服侍狐夫人用药?” 黄四爷点头道:“采补之术是通天教的秘术,我吃了许久药,从未得见药方,岳母要用,只能让邪灵圣使亲自来云霄洞炼制。”长叹一声,道:“可惜岳母太急于求成,方弄至这般田地……” 吴桐狐疑道:“是邪灵圣使说的?” 黄四爷叹道:“他承认自己想邀功,便加大了药的剂量,想让岳母赶在我与媚娘成婚前,回复青春貌美,不料一失手,铸成大错……唉!” 吴桐冷笑道:“便是粗通医术之人,也知药性三分毒,这丹药剂量如此之重,他一个时常炼丹的道士,岂会不知中间厉害?” 黄四爷微微皱眉,犹疑不定。 吴桐道:“咱们且去问问,看他有何话说。” 二人回到群众中,吴桐径直走向邪灵圣使,道:“道长,请问这丹药的剂量,到底是狐夫人要求你加的,还是你擅自为之。” 邪灵圣使道:“狐夫人说想尽快回复青春,让贫道想法子,贫道便加大丹药剂量。” 吴桐道:“这药量如此之重,有这么加剂量的么?” 邪灵圣使道:“贫道一时失手,只因狐夫人功力高强,我想着她的身体胜常人,多加一些,应无大碍……便如四爷,之前所服之药量,也比常人多出不少。” 吴桐看向黄四爷。 黄四爷点头道:“确无虚言。” 众村民骂道:“恶道,你一时失手,却害了无辜的李二叔和黄生!” 邪灵圣使不屑道:“他们咎由自取,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李长生勃然大怒,跳将起来,厉声道:“你说谁咎由自取?” 众村民原本一直抱住他,他一激动,差点便挣脱,好在吴大姐和李茼及时赶到,一并劝阻,李长生顾及妻女,这才没先前挣扎得那么猛烈。 吴三抢上前一步道:“即便你说得对,但你命弟子胁迫黄鼠狼,操控大批野猪袭击吴家染坊,你怎么说?” 邪灵圣使冷冷道:“你们染坊的人,杀我狐狸手下在先,一报还一报,又有甚好说的?” 秩灵子正跟在师公身后,闻言大声道:“是你的狐狸手下先偷我们染坊的锦织,我杀它们,才叫一报还一报!你两个弟子胁迫黄鼠狼,操控大批野猪袭击染坊,伤人无数,被我云浅师叔杀死,那也叫一报还一报!” 邪灵圣使怒道:“原是你这小鬼……” 黄四爷道:“圣使,你手下偷染坊的锦织?” 众村民抢着道:“何止锦织,还有村里的鸡鸭粮食、衣衫首饰,一股脑全被偷走了!” 邪灵圣使微微一怔。 众狐狸精忽顿足道:“哎哟,难怪觉得送来衣衫、首饰恁地眼熟,原来这些聘礼是在村里偷的,圣使,你怎说是在宁海县买的?” 黄四爷皱眉道:“我不是给了十金铤置办聘礼么?” 秩灵子冷笑道:“不用问啦,定是他把金铤都私吞,转头派手下在村里偷窃,当作聘礼送给狐家大姐姐。” 黄四爷脸色一沉,哼了一声。 邪灵圣使听完述说,已明中间曲折,朝黄袍弟子瞪了一眼。 黄袍弟子心下惶惶,急道:“就算拿你们一点东西……罪不至死,你却杀了我们如此多狐狸手下!” 秩灵子伸舌头道:“它们偷我师父家的东西,死一万次也活该!” 黄袍弟子怒道:“你这恶毒的小鬼……”转对众狐狸精道:“我们的狐狸手下,被这小鬼生生斩首剥皮,恁地狠辣,你们说,此仇难道不该报么?”他说到“狐狸手下”时,故意说得很大声,是想让狐狸坡的狐狸精对同类之死生出怜悯,继而仇视杀害同类的秩灵子。 秩灵子千伶百俐,怎能不知对方意图,立刻道:“你们的狐狸手下,在小桑村、吴家染坊、伐木场到处偷窃,说不定连云霄洞也有东西给偷了去!它们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败坏狐狸名声,被杀是恶有恶报,天道轮回。你和你师父都是恶道士,不修善行,害死了狐夫人和李二叔公,害得狐家大姐姐、小妹姐姐伤心,害得狐狸坡的兄弟姐妹难过,迟早也要遭报应!” 狐狸坡的众狐狸精本就怒邪灵圣使害死狐夫人,秩灵子这般一挑拨,它们不但不恨秩灵子,反对邪灵圣使师徒更恨之入骨! 众村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恶道士既偷东西,又害人命,要他们抵命!” 黄袍弟子大急,叫道:“我师父早已说过,这药有毒性,他们明知有害,仍不知节制,最终送了性命,那是活该,凭甚要我们抵命?” 李长生怒道:“你们害了我兄弟,还敢狡辩!” 黄袍弟子呸道:“你怎地不先问问你兄弟干了甚龌龊下流勾当?” 李长生大怒道:“你说谁龌龊下流?” 吴三忙道:“大姐夫,稍安勿躁……” 李长生大声道:“怎地?” 黄袍弟子冷笑道:“你弟弟色迷心窍,见到狐夫人美貌,管不住老二,终于被采补之术弄得精尽人亡!他不爱惜性命,自食恶果,凭甚要我们给抵命?” 众村民登时哗然。 李长生大怒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黄袍弟子道:“那姓黄的书生不是没死透么,你自去问他有无干过这等龌蹉事!” 李长生左顾右盼,惊疑不定。 黄袍弟子道:“他们两个都是有家室的男人,却背着老婆在外面风流快活,死了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李长生想起吴三适才多番劝阻,颤声道:“你……早知长贵死因……” 吴三叹了口气,低声道:“那日……桐儿一把脉,便知病因……姐夫,我本想说与你知晓,只是这两日你总神不守舍,我说甚你都没听进去……” 李长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呆了半晌,掩面痛哭。 众村民上狐狸坡,为的是给李二叔、黄生讨说法,义正辞严,怎料二人居然是因这等事生病,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均感面上无光,不少人甚至悄悄退下狐狸坡。 也有一些人悄声议论,说狐夫人勾引有妇之夫,不要脸,是她害了李二叔和黄生。 众狐狸精虽已化作人形,终究不是人,道德伦常也是粗通,只觉自家夫人行采补之术,不过是想回复青春,并没想跟李二叔和黄生作长久夫妻。更何况,夫人又没拿刀子逼迫李、黄,说不定还是那二人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夫人要找采补对象,自告奋勇而来,指不定是谁勾引谁。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蓄谋败 黄四爷见狐媚娘神不守舍坐在一旁,颇感心疼,想赶紧结束纠纷,好去陪伴安慰,当即站出来,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圣使只是一时大意失手,他是黄某派来的使者,黄某也有责任……” 秩灵子拉拉吴桐衣袖道:“师父、师父。” 吴桐蹲下道:“怎地?” 秩灵子附在他耳旁,小声一阵嘀咕。 黄四爷续道:“不如将他交由黄某,带回黄石岗,一定严加惩戒!” 罗村长见群众议论纷纷,说了大半日总没个结论,心道:“此事既是狐、李、黄三人你情我愿,再纠缠下去,大伙脸上都不好看。”便道:“既然如此,就交由四爷处置罢。” 黄四爷道:“多谢。”挥手召顺风来,命其将邪灵圣使和黄袍弟子带回黄石岗。 顺风来得令,领着邪灵圣使等先行。 正欲下狐狸坡,吴桐自斜地里晃出,拦住去路道:“且慢走。” 顺风来道:“吴道长,在下奉命将邪灵圣使带回黄石岗。” 吴桐道:“我知道。”却不让道。 黄四爷见状,说道:“吴道长请放心,小桑村所遭受的一切损失,黄某定全权负责。” 吴桐笑道:“不忙,我还有话说。”走到邪灵圣使跟前,道:“道长,你是小君观的圣使?” 邪灵圣使道:“不错。” 吴桐道:“我听四爷的下属说,你是小君观的观主派来黄石岗,服侍黄四爷用药的。” 邪灵圣使道:“正是。” 吴桐道:“四爷,黄风洞自有执事,小君观的圣使是炼丹的道士,你怎地竟让他负责婚礼事宜?” 黄四爷道:“婚礼事宜我原本是交由执事祭酒白福办,后来圣使主动跟我讨这份差事,我见他帮了我大忙,便答允了。” 吴桐道:“我听顺风去头目的下属说,圣使所帮的大忙,是提议在黄石岗别处,另建洞府给狐姑娘住。” 黄四爷道:“正是。” 吴桐沉吟道:“可顺风去头目的下属还说,圣使被小君观主派到黄石岗,似乎不太甘愿,四爷,请问此事是真是假?” 黄四爷略一迟疑,邪灵圣使初到黄石岗,确实极度不满,时常怨声道载,除了炼丹,别的事一概不理会,有时稍微多问两句,他也是极不耐烦。 众村民道:“他是小君观的圣使,平日在观中颐指气使惯了,如今叫他来服侍人,心中定是不乐意!” 黄袍弟子道:“不乐意又怎地?难道叫你们去服侍人,你们还会兴高采烈?” 吴桐笑道:“想来也是,换作是我,我也不乐意。”又道:“不过圣使好像很乐意服侍狐夫人和狐姑娘,只来回一趟,又是提议修洞府,又是主动揽下婚礼事宜,一下子变得如此积极,倒是奇怪。” 众村民道:“定是他见中间有油水可捞,故把差事讨了去。” 吴桐道:“黄四爷出手阔绰,他若真贪财,只需细心服侍,四爷自不会亏待他,可他全不稀罕,怎么突然打十金铤主意?” 邪灵圣使心高气傲,自不会作贼,私吞金铤的是他六名弟子,他事先并不知情,如今方才得知,但他也不屑去分辩。 秩灵子插嘴道:“咦,邪灵圣使来了小桑村就积极起来,这倒稀奇了,莫非……”看了周围一圈,道:“莫非另有甚图谋?” 群众面面相觑,小桑村虽非穷乡僻壤,也非富裕之庄,有甚值得他谋的? 秩灵子笑道:“金银财宝,他不见得稀罕。” 吴桐道:“众所周知,通天教最爱炼丹。” 群众道:“炼丹又怎地?” 李云浅明白过来,恍然道:“啊,原来他是想占小桑村这块地!” 群众更是莫名其妙,都道:“炼丹跟小桑村这块地有甚相干?” 吴桐道:“小桑村可不是寻常土地,这是块上好的风水宝地,梨花姐姐在土地庙种的花草,想必大伙都见过,无论春夏开的还是秋冬开的,在小桑村都能四季常盛,咱们村中,年高的长者亦极多。通天教炼丹,最爱炼的是长生不老丹,他们自是想长生不老,如在这风水宝地居住,善加调养,可省下不少丹药。” 群众听罢哗然,指着邪灵圣使师徒,大声道:“原来你们有此图谋!” 黄袍弟子怒道:“小桑村既是风水宝地,我师父想住这儿有甚稀奇,怎就叫图谋? 群众一时哑然,看向吴桐。 黄袍弟子对吴桐道:“难道小桑村是你买下了?你住得旁人住不得!” 吴桐笑道:“你们爱住,我倒没法阻拦,不过我且问一句,你们来是给黄四爷和狐姑娘筹办婚礼,怎地随身带两只会幻术的黄鼠狼?” 黄袍弟子道:“带着防身,有何不妥?” 秩灵子呸道:“办喜事又不是打仗,你带如此厉害的黄鼠狼来作甚?顺风去头目在土地坡扎营,它的下属一件兵器都没带。” 黄袍弟子道:“我们行走江湖,一向随身携带。” 秩灵子把空灵子拉到前面道:“三师哥,你让箫遥和小葫芦儿出来,我有话要问。” 昨日空灵子请师娘制了个棉挎袋,背在身上,让箫遥和小葫芦儿舒舒服服地睡在里头,如今听秩灵子这般说,便将二鼠捧出。 秩灵子道:“箫遥,小葫芦儿,这道士的话,你们刚才可曾听见。” 二鼠点头道:“听见。” 秩灵子道:“那他说可是实话?” 箫遥摇头道:“他们平时都把我们兄弟关在地牢……” 小葫芦儿抢着道:“他们要害人了,才把我们带出来!” 黄袍弟子怒道:“胡说八道!”想扑过去掐死二鼠。 空灵子忙将二鼠放回挎袋,躲去师父身后。 秩灵子拍手道:“我明白啦!师父说过,小桑村的确是风水宝地,尤其是狐狸坡,最得天地灵气精华,邪灵圣使定是想全部霸占,可又怕伤了狐家大姐姐,会得罪黄四爷,因此建议黄四爷新修洞府,把狐家大姐姐接过去。他加大药量,要害的不是李二叔公和黄家哥哥,而是狐夫人!只因狐夫人幻术极高,能操控人,这两只黄鼠狼并非她敌手,但若狐夫人一死,黄鼠狼怪就不再怕什么,便可操控青林子中的野兽袭击小桑村和狐狸坡啦!” 他伶牙俐齿一番分析,群众听得尽皆哗然。 黄四爷皱眉道:“圣使,可有此事?” 邪灵圣使冷冷道:“四爷,你要是听信黄口小儿一面之词,贫道也无话可说。” 秩灵子笑道:“你倒沉得住气,想来是瞧准我们没证据,仅凭猜测也定不了你的罪。不过狐夫人吃了你的药而死,你是推脱不掉的。” 邪灵圣使道:“贫道已说过,那是狐夫人急功近利,贫道是一时失手。” 秩灵子笑道:“这是人命官司,可不能光凭你一张嘴开脱,你说我杀你的手下,我还说是它们自己撞到我剑尖上来的,你信么?不如这样,我们去把宁海县全部大夫都找来,让他们瞧瞧,看谁配药时能开出剂量那么大的药方。” 黄袍弟子道:“我师父只是一时失手!” 秩灵子道:“他服侍的是黄四爷的丈母娘,怎么能大意失手?这种错误,就连药铺的学徒都不能犯,他堂堂一个炼丹的圣使,居然失手得如此离谱,谁信?不如去问问县官,瞧他信不信?” 黄袍弟子怒道:“你这小兔崽子!” 秩灵子反唇相讥道:“王八蛋徒弟!” 黄四爷见双方各执一词,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正在此时,有人道:“土地公来了!” 群众循声看去,果见一名衣饰素雅,鹤发童颜的长须老者,由右鬼陪同,拄着檀木手杖,缓缓上得坡来,他正是小桑村的守护神土地公,已从宁海城隍庙处回来,大伙齐声道:“土地公好。” 土地公点点头,来到群众中央,道:“四爷,老夫这厢有礼了。” 黄四爷也作揖道:“黄某手下顺风去,在土地坡扎营,打扰了土地公,万莫见怪。” 土地公笑道:“你的手下是来迎亲的,它们礼数周到,没给我添麻烦,如何见怪?” 黄四爷道:“待事情一结束,我立即命它们撤离。” 土地公道:“甚好。” 罗村长走上前道:“土地公,此事……” 土地公道:“此间事,当中原委我已知之。”说罢将手一挥。 忽而,坡下似乎有甚东西涌将上来,群众连忙避让,但见一鬼怪两手各举一人,奔上坡来,鬼怪身材短小,这样举法,好似担了两座山。 秩灵子拍手道:“左护法,你被土地公公罚担山啊?” 鬼怪正是左鬼,它瞪了秩灵子一眼,将手上两人往地上重重一摔。 被举着的二人,秩灵子和凤凰女都认得,正是昨日守在炼丹房看守的两个道士。 二道原本昏迷不醒,被这么一摔,痛得跳起来,睁开眼见周围全是人和妖,唬了一跳,待见到邪灵圣使,想要跑过去,却被左鬼摁在地上。 邪灵圣使看见二道,眉头一皱。 罗村长道:“土地公,这两个道士怎地了?” 土地公道:“左鬼,你且把昨夜听到的话,说与大伙知晓。” 左鬼点点头,朗声道:“前夜我去宁海县城隍庙找公公,经过锦绣林时,见这个道士……”看了邪灵圣使一眼,朝缩在他身后的黄袍弟子一指,续道:“在林中晃来晃去,他见到我,立刻隐入树林深处。。 “当时正巧在宁山城脚下,我还道是宁阳观的道士,因急着找公公,并未多想。 “可昨夜我与公公赶回村时,又见有道士在林中晃来晃去,这次是他……”转朝地上二道中的蓝袍道士一指,道:“他见到我们,又隐入树林深处。 “公公道:‘这道士作甚?’ “我道:‘我也不知道。’ “公公道:‘古古怪怪的,可别是想作甚坏事。’ “我这时才想起,攻击吴家染坊的也是道士,心想莫非他们是通天教的道士? “公公带我走得甚远,等那道士见不到,命我暗中折返,看他究竟搞什么鬼。 “我折返时,这道士已从树林深处钻出,不断张望,似是在等人。 “大约等了半个多时辰,自青林子那头,忽然奔来另一个道士。”朝二道另一个一指道:“正是他。 “前面这道士一看他来,便怒道:‘你怎地许久才来?’ “后来的道士道:‘师兄他们攻击了吴家染坊,如今染坊的人都搬去小桑村了,我若是从村前经过,叫他们撞上,岂不自讨苦吃,只得绕青林子走了。’ “前面的道士道:‘青林子也没多远,怎走这许久?’ “后来的道士道:‘唉,是没多远,只是没了那两只黄鼠狼,林中野兽不听使唤,一见我就攻击,我只得跃上树,在树枝上走。我轻功又不好,好几次差点掉下来,折腾半日,方才赶到这儿。’ “前面的道士道:‘都怪师兄们不好,拿黄鼠狼去对付吴家染坊,结果被夺了去,否则咱们哪用得着怕这些畜牲!’ “后来的道士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作甚?咱们还是尽快赶回小君观,跟观主求助,请他另派高手相助,否则错过攻打小桑村的时辰,一切功亏一篑,到时大伙都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此,群众大惊道:“攻打小桑村?” 左鬼道:“我听他们竟要攻打小桑村,自不容他们走,立刻便捉了起来。”说着各踢二道一脚道:“这些话,我可有诬陷你们?” 二道趴在地上,冷汗簌簌而下。 吴桐道:“圣使,你们还有甚话说?” 二道偷眼看邪灵圣使,颤声道:“师……师父……” 邪灵圣使哼道:“一点儿小事也办不好。” 二道垂首不语。 黄四爷冷冷道:“邪灵圣使,六甲真君来讨好我,原来有此阴谋。” 邪灵圣使淡淡道:“要讨好你的是我们观主,我可不稀罕讨好你。”说完举起拂尘,向前横挥,顷刻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众群眼睛被迷得睁不开,但听“咔嚓”几声,数十株桃树从中折断,将大批群众压住,一时间惨叫连连。 左鬼但觉身旁有人影掠过,回首一看,邪灵圣使竟提着三名弟子,踏着桃树干奔出甚远,它大为惊诧,低头一看,脚下空空,邪灵圣使是何时夺走的人,它如不瞧,竟全然不觉! 黄四爷喝令道:“截住他!” 顺风去、顺风来二头目站得最近,二者同时抢上拦截,哪知才踏前一步,身子蓦地一软,瘫倒在地,一动不动,邪灵圣使与三名弟子已冲下狐狸坡。 离得最近的顺风小妖去搀扶二头目,却惊呼道:“顺风来、顺风去二位头目死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回】一夫当 吴桐、黄四爷等惊讶至极,邪灵圣使如何出手,如何杀死顺风去、顺风来,他们竟全没瞧见! 桃树干倒下时,不少群众来不及躲闪,被树干压倒,狐媚娘离得甚近,险些也被压中。 赵梨花就站在她身旁,桃树倒下时,立刻抱起她,并揽过离得最近的三只小狐狸精,纵跃开去,退至安全处,问道:“你们可有受伤?” 狐媚娘自没受伤,不过三只小狐狸精却呆了,待见群众被压得流血不止,哀嚎不断,伤势严重,登时吓得放声大哭。 赵梨花见狐媚娘想去救人,拉住道:“你抬不动树干,还是安抚孩儿们。”将小狐狸精交给她,自与土地公、左右鬼,还有吴三、刘铁匠父子等未被压倒的群众,一同抬树救人。 桃树倒下时,黄四爷亦奔向狐媚娘,想要救她,却因离得较远,迟赵梨花一步。虽说狐媚娘没受伤,但黄四爷已怒不可当,加之手下两名头目被杀,转头一马当先,去追邪灵圣使。 吴桐、李云浅紧随其后,奔下狐狸坡。 坡下是桃花林,林中候有许多从黄石岗来迎亲的黄鼠狼怪,它们不知坡上是何情况,适才见邪灵圣使师徒冲下来,不敢阻拦,如今见大王亲临,并下令捉拿邪灵圣使师徒,众黄鼠狼怪这才奋起直追。 那邪灵圣使一路奔去,手中拂尘左右连挥,桃花林的桃树不住折断,纵横交错倒在地上,虽说黄鼠狼怪身形矮小,可从残枝败木中迅速穿行,但毕竟不如在平地跑,追得稍慢。 吴桐、黄四爷、李云浅施展轻功,踏枝而行,顷刻已赶至林外瀑布,只见邪灵圣使正提着三名弟子,行走如风,已奔到小桑村主村口。 早间村民涌上狐狸坡时,吴桐怕有闪失,吩咐雷瑜和一些村民留下看守,而今雷瑜与村民正悠闲地站在村前闲话家常,忽见一个道人迎面跑来,手中还拎着三个道士,顿时面面相觑。 雷瑜正自奇怪,又见后头吴桐等追来,虽不明原因,拔剑在手,打算先拦下道人再说。 吴桐叫道:“这道士很厉害,小心!” 雷瑜一凛,眼见道人拂尘朝自己挥来,立刻举剑相格,但听清脆的“呛啷啷”响,手臂一阵酸麻,随即两厢退开,雷瑜低头一看,手中长剑原本光滑的剑身上,此时布满深刻的钢丝摩擦痕迹。 这口“斩浪剑”是上好的宝剑,虽不十分锋利,却坚固异常,便用铁锤也难砸出痕迹,雷瑜暗暗心惊道:“他的拂尘丝莫非是以金刚所制?” 邪灵圣使赞道:“好剑!” 这么一交手,吴桐三人已至,将邪灵圣使师徒团团围住。 邪灵圣使并不惊慌,把三徒弟放下,轻轻一挥拂尘,拂尘丝挽上左臂。 雷瑜瞧得清楚,那拂尘丝哪是甚金刚所制?不过是寻常马尾毛罢了。 吴桐道:“邪灵道人,你逃不掉的,还不快束手就擒!” 邪灵圣使冷笑道:“就凭你们?”将手中佛尘扔向吴桐,双手却朝黄四爷拍去。 只见他身形一晃,便已欺近,黄四爷还没瞧清,“砰”一声,胸口已给结结实实给打中一掌。 这招得手,不但黄四爷惊讶万分,连吴桐和邪灵圣使等亦大出意料。 吴桐惊异是因知悉黄四爷深浅,其本领与自己师父仅在伯仲之间,怎今竟被邪灵圣使一招击中? 邪灵圣使则暗忖:“黄四武功怎地如此不济?”适才在狐狸坡上,他被武艺低微的狐媚娘一粉拳打中,认定必是黄四爷暗中相助,从而对其有所忌惮,现今不攻击旁人,一出手先用全力攻向黄四爷,只盼把能这最厉害的家伙打成重伤,再对付旁人不迟。 现下倒合了他心意,黄四爷被击得口喷鲜血,踉跄后退。 邪灵圣使却心生疑窦道:“难道刚才狐媚娘打中我,是我大意所致……还是黄四装腔作势?”可连攻数招试探,却又不像。 黄四爷是一方霸主,本事是极高的,这恶道居然一下就把他打得口吐鲜血,李云浅和雷瑜都大感意外,原本就不敢怠慢,此刻更是打醒十二分精神,与吴桐一同展开进攻,斗得良久,方交手七、八回合。 邪灵三徒弟想帮师父,被师父用拂尘卷起,远远拋开道:“你们先走。”三徒弟颇为迟疑。 李云浅道:“休走!”抽身去追。 邪灵圣使隔空取回拂尘,将一缕尘丝缠住其双踝,喝令三徒弟道:“还不快走!” 邪灵三徒弟道:“师父小心!”说罢便跑了。 李云浅斩断拂尘丝,他方才差点摔倒,怒不可遏,又举剑加入战局。 缠斗正劲,邪灵圣使身周突然笼罩一团火焰,连肌肤亦泛起红光。 吴桐、李云浅、雷瑜生怕他要施甚厉害招数,齐向后跃开,横剑防御。 邪灵圣使也是微微一惊,但只转瞬间,他身周又忽地布满冰霜,火焰熄灭,红润的肌肤登时恢复白皙,周遭更是雾气弥漫。 吴、李、雷三人不明原由,面面相觑。 邪灵圣使嘿嘿笑道:“黄四爷,你的绝招‘火浣衣’我早有耳闻,原以为是甚了不得的盖世神功,看来不过如此。” 吴、李、雷三人一回头,但见黄四爷站在高处,左手捻诀,右手执扇。 黄四爷有两个独门绝技,一曰:火浣衣。这招式能使中者全身滚烫,如烈火灼烧般痛苦,自先乱了阵脚,刚才邪灵圣使全身笼罩火焰,正是黄四爷施“火浣衣”所致;一旦邪灵圣使阵脚大乱,他便可使出第二个绝技:黄风扇。扇子一挥,四周便恁地刮起一股黄风,将敌人掀起,再难站立。 可如今“火浣衣”竟一下便被对方轻易消解了!黄四爷一咬牙,朝邪灵圣使连挥两扇。 邪灵圣使却稳如泰山,连道袍的衣袂都没动一下。 黄四爷还待扇第三下,却见周围树木断裂,飞沙走石,吴、李、雷三人被黄风刮得站立不住,邪灵圣使仍不为所动,若再扇下去,只怕也是无用功,便不再挥扇。 风止,李云浅站稳脚跟,提剑指向邪灵圣使,但见其身形一闪,“呼”一霎即冲至邪灵圣使身侧,两手一张,五道白光打向邪灵圣使。 因速度太快距离太近,邪灵圣使不及闪避,被打中胸膛。 这是三清派剑法中极厉害的一招“散射”,李云浅手中放出的五道白光是凝固了的剑气,同时射出,便如真正的利刃刺向对方身体。 这招式吴桐也会,不过缺点也很明显,若离得太远,无法将五道剑气打中敌人,便没法发挥出最大功效,李云浅先冲至邪灵圣使身侧方才释放,确把“散射”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而他冲至邪灵圣使身侧的方法,吴桐早听说过,那是三清派乾清观的独门绝学,名曰:破军。据说无论多远,仅需一刹那,便能冲到敌人跟前,吴桐今日还是头一次见。 这“破军”配合“散射”,实乃天衣无缝,不过吴桐一直觉得有很大弱点,因为“散射”在释放时,两手是向外张开的,自己胸前则门户大开,若对方吃住了“散射”,没有倒下,释放者岂非把胸口的破绽都暴露在敌人面前? 果然,邪灵圣使中了五道剑气,连眼都没眨一眨,反手一记,打在李云浅胸膛。 吴桐惊呼:“小心!” 但这一掌明明拍中了李云浅胸口,却毫无动静,像是什么也没打到般,但见李云浅身体逐渐消失,众人皆是一惊,一回头,李云浅早站到吴桐与雷瑜身后。 既然吴桐能想到“破军”配合“散射”有弱点,乾清观的人岂能想不到?自然早早想出化解之法,那便是“乱影步”。 “乱影步”同样是乾清观的独创绝学,步伐快胜闪电,顷刻间便走出三十余步远,在使出“散射”后,不管对方吃得住吃不住,立刻用“乱影步”避开,因此邪灵圣使再攻击时,打中的只是李云浅的残影。 邪灵圣使笑道:“小子,有些本领。”正欲上前捉人,斜地里雷瑜长剑刺到,他毫不畏惧,左手徒手抓住剑刃,将之折断。 剑刃折断刹那,忽而一道电光袭来,通遍他全身,邪灵圣使一看,竟是自雷瑜断刃处通出的电流,嘿嘿冷笑道:“小鬼,凭你也掌电?”说着将手中拂尘柄插入地里。 雷瑜感觉掌中电流俱被那拂尘吸收,急想撤电,却无法停下。 邪灵圣使见拂尘吸收的电流充足,便聚于掌心,凝成滚地雷,向雷瑜砸去。 雷瑜吃了一惊,转身即逃,但双腿怎跑得过雷电?巨大的滚地雷正击在他背心,使他整个人飞弹出去,摔落地上。 吴桐大惊失色,忙过去扶道:“你怎么样?” 雷瑜道:“没事……” 邪灵圣使见他被击中,只道袍烧焦了,身体竟安然无恙,不禁大为诧异。 殊不知雷瑜自幼学掌电,欲将天上雷电收为己用,可修炼时,却免不了自己被电所伤。后来他得到一件衣裳,薄逾蝉翼,名曰“度厄仙衣”,能抵御致命攻击,雷瑜将之贴身而着,适才正是得它保护,方不被滚地雷所伤,不过他仍被电得麻痹难受。 邪灵圣使却想不透中间原由,还道他有金刚不坏之身,寻思间,吴桐的火蛇已游至跟前。 这火蛇术吴桐尚未炼好,前日他为救秩灵子,慌忙中放了出来,耗去不少真气,如今又是愤怒之下连续放出,虽也不弱,却已不如前。 邪灵圣使轻轻挥动拂尘,数条火蛇登时熄灭。他又反手一甩,拂尘丝宛如蛛网般张开,将吴桐、李云浅、雷瑜手中兵器网住,他轻轻一勾,三人抓握不住,手中兵刃都给夺去。 正在这时,凤凰女赶到,见状叫了声“桐儿”,便化作凤凰,朝他飞去。 吴桐大喜,举起左臂,让凤凰女落在上头,右手捏诀一挥,一头燃烧着的巨大火凤幻影,迅速朝邪灵圣使扑去。 邪灵圣使见火凤飞至,举手挡格,火花四溅,拂尘、衣袂瞬间烧着了,他用手一捋,烈火即熄灭。 吴桐与凤凰女骇然至极,这“火凤投林”是他们自创的绝招,合二人全力,虽从未用来对付过人,但试炼时,其威力远胜火蛇,能把巨岩击成粉末!今日初次御敌,竟只把对手衣袂烧着,于身体全无损伤,这邪灵圣使莫非是刀枪不入的? 邪灵圣使心想:“这些小鬼本领不差,我可不能大意。” 此时,黄四爷的手下大批黄鼠狼怪,从桃花林中蜂拥而出,一个个手中均拿着树枝、木棒,一同上前,攻击邪灵圣使。 邪灵圣使扯下一根拂尘丝,往地上扔去,细丝登时化作八道黄符,围成一个圆形法阵,把邪灵圣使护在中央。 追来的一众黄鼠狼怪不明所以,仍冲上前,但踩到黄符,猛地白光一闪,全都遭了电击,浑身麻痹地倒在地面。 其余黄鼠狼怪见状,连忙后退,再不敢上前,拿石子、树枝远远丢掷,但石子、树枝同样被电弹开了。 雷瑜道:“他也会掌电!”说着欲冲上去。 吴桐忙拉住道:“他的电很厉害,‘度厄仙衣’抵挡不住,别去!” 邪灵圣使闻言冷笑道:“原来是‘度厄仙衣’。” “度厄仙衣”是一件宝衣,薄逾蝉翼,穿在身上,能使人在受到袭击时,抵掉大量伤害。 这件宝衣是以至寒之地所产火蚕丝织而成,原是吴桐的,几年前,雷瑜觅得掌电之法,自习之,常误伤身子,吴桐生怕他把自己电死,便将“度厄仙衣”赠予他。 适才雷瑜被滚地雷击中仍无恙,正是多亏这件宝衣。 邪灵圣使道:“一件度厄仙衣可保不全你们!”向众人冲去。 此时,群众赶到,见电光笼罩,无法上前。 空、云、秩三灵子也来了,想要相助,被数名村民拦住,三灵子顿足挣扎道:“我们要去帮师父、师娘、二师哥!” 刘铁匠喝道:“你们帮得了甚忙?反给桐儿添乱,他还要救你们!” 三灵子见他声色俱厉,很是害怕,一想他的话更不错,只得听从。 但眼看己方落下风,云灵子忙道:“箫遥,小葫芦儿,你们不是会幻术么,以前还迷惑过邪灵恶道,现下再用迷惑他,便只得一刹,大伙就能收拾他啦!” 箫遥道:“之前是圣使没防备,我们才能稍微操控了他一刹,后来他怕再次中招,如今是不行的。”它说话同时,小葫芦儿正在尝试用幻术迷惑邪灵圣使,果如所料,全不起作用! 当年邪灵圣使在玉峰山被二鼠控制,虽转瞬便即醒觉,但他留了心,专门炼了抵抗幻术的法门,便是狐夫人那般厉害的幻术高手,也未必操控得他,更别说是这二只法力尚低的黄鼠狼怪。 此时,邪灵圣使全身发光,散发出一道道电弧,击向靠近身周的每个人。 吴桐、黄四爷、李云浅、凤凰女、雷瑜均被击中,全身麻痹,竟难以逃开。 空灵子大惊失色,拽住云灵子使劲摇晃道:“快……快想法子帮师父他们!” 云灵子自知要想法子,但给这么一顿摇,脑子难以集中,半个法子也想不出。 反倒是没被摇晃的秩灵子,急中生智,叫道:“三师哥、四师哥,你们快跟我来!”自先朝青林子跑去。 空灵子知他同样鬼主意极多,闻言大喜,拉着云灵子跟上。 这边厢斗得正急,群众都在观战,谁都没留意他们。 危急时刻,吴桐拼命将凤凰女抛出电弧范围之外,避免她受创。 凤凰女见未婚夫遭难,复想飞回搭救,群众赶忙抢上将她按倒在地。 斜地里,李云浅强撑起,再次使用“破军”、“散射”对付邪灵圣使。 邪灵圣使不仅毫不闪躲,还反手一把抓住他,冷笑道:“小鬼,招式很精妙,可惜还得再练一百年,才能用这两招制住我!” 李云浅见“乱影步”被破,不禁大骇。 邪灵圣使顺势一推,把他推飞出去。 李云浅忙施展轻功,但全是无用功,直到背脊撞在一株桃树树干上,方才跌落地面。 那桃树干被这一撞,断作两截,李云浅躺地上起不来,五脏六腑剧痛难当,头晕眼花,不辨方向,喉头一甜,“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黄四爷想那小君观观主六甲真君,武艺平平,哪曾想他手下圣使竟如此了得,暗道:“从前是我小觑他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以彼之 赵梨花和狐媚娘,还有狐狸坡的众狐狸一同赶来了,正见到吴桐、黄四爷、雷瑜被邪灵圣使的电弧罩着,电倒在地。 邪灵圣使冷冷道:“黄四爷,你就这点能耐,居然也敢称王?” 黄四爷听邪灵圣使羞辱,怒不可遏,但电流越来越强,竟半点无法还击。 狐媚娘毕竟仍关心情郎,见状急得直顿足,想让赵梨花帮忙救一救,却见其早奔至断裂的桃树下,查看李云浅伤势。 李云浅挣扎着起身,哪知脚底不稳,复又摔倒,颤声道:“这恶道……好生厉害……” 赵梨花忙道:“你受了很重的内伤,别乱动!” 正说着,火花迸溅,黄四爷被电弹飞出去,一如李云浅般,撞到桃树方才落地。 众黄鼠狼怪大惊,忙围将上去。 狐媚娘更是花容失色,挤进群怪中,抱着情郎道:“你……你哪里痛?” 黄四爷见她仍关心自己,心下大慰,轻拍她手臂,柔声道:“我没事……”方站起来,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差点吐血,原来竟受了极重的内伤。 群众见连一方霸主黄四爷也被打败,莫非这恶道修为已登峰造极?不禁大为紧张。 其实邪灵圣使阴谋暴露,已不想多作纠缠,他先后击飞李云浅、黄四爷,正要一举干掉吴桐和雷瑜,却闻一阵雷鸣般的声音轰隆响起。 吴家染坊的人大惊失色,叫道:“野兽又来了!” 果不其然,青林子树木剧烈摇晃,黑压压一大批野猪自林中钻出,朝村口狂奔而来! 群众惊慌失措,正欲逃走,却听野猪群有人大叫:“大伙别慌!”声音稚嫩,显是出自孩之口,群众循声望去,果见三个孩童在猪群中,身着道袍,当先一人正是秩灵子,身后还有空灵子、云灵子,三灵子各骑在一头野猪背上。 秩灵子笑道:“箫遥、小葫芦儿,快让野猪把这害人的邪灵恶道踩死了!” 箫遥和小葫芦儿恨邪灵圣使许久,依言操控野猪,全往他身上招呼。 那日在吴家染坊,仅小葫芦儿一个,就能操控那么多野猪,把染坊搞得焦头烂额,如今再加上一个箫遥,调来的野猪数量更巨,且又在山阳道开阔处,邪灵圣使无处躲避,顷刻便被野猪群困在中央。 但闻焦臭扑鼻,野猪一如适才众黄鼠狼怪般,被法阵阻拦,有些成了烤野猪,有些被弹了出去,一头头巨大的野猪飞想群众,砸伤了不少村民和黄鼠狼怪。 群众惊道:“野猪也弄不死他!” 邪灵圣使冷笑道:“区区畜牲,也想用来对付我?”哪知话音刚落,法阵突然迅速缩减。 秩灵子拍手道:“野猪把阵法撞破了!” 邪灵圣使心下大骇:“这怎可能?” 群众喜道:“原来野猪能破法阵!”却见邪灵圣使一跃而上,身子浮在半空。 空灵子急道:“这恶道会‘腾云驾雾之术’!” 秩灵子笑道:“腾云驾雾走不快,他逃不掉的!” “腾云驾雾之术”,姿态极其优美飘逸,相比用腿跑,实则慢上许多,且在空中无论再灵活,总是及不上脚踏实地。倘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但面对的是数名高手,纵是邪灵圣使,也没把握在空中跑赢黄四爷、吴桐等,因此他适才并不施展“腾云驾雾之术”。 那此刻他为何突然使将出来? 原来邪灵圣使察觉法阵越来越小,知是被人破除,法阵若一旦消除,他可没有金刚不坏之躯,野猪一拥而上,定被踩死,于是腾空而起,先逃去安全地再说。 黄四爷见状,立刻取黄风扇狂扇。 邪灵圣使身子在半空虽不比地面灵活,但仍不怕黄风扇,正奇怪为何野猪能突破阵法,突觉一股凌厉的气射来,倏地击中丹田,他心如明镜,暗叹:“我命休矣!”一口气泄了,瞬间掉落野猪群中。 群众见野猪群血肉横飞,不禁骇然变色。 过得良久,野猪散开,邪灵圣使已然不见,只草坪上余下斑驳的血迹,连骨头渣子都没剩半寸。 群众虽觉邪灵圣使死有余辜,但这种死法,还是有些太惨。 秩灵子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道:“可惜让他的弟子跑了。” 云灵子心道:“黄鼠狼怪一起冲都进不了邪灵恶道的法阵,这些野猪又怎能破得了?”看向远处的黄四爷,暗忖:“莫非他的黄风扇恰巧扇中了罩门……” 想了良久仍想不透,身旁的空灵子却叫了一声,拔腿就跑,云灵子看过去,只见他冲向一棵巨松之后,巨松的另一侧就跑出个道人来,正是那日在水潭边,欺辱箫遥的灰袍道人。 这灰袍道人一直在青林子中睡大觉,听到动静,方才出来看个究竟,竟见到师父邪灵圣使被野猪群淹没,死无全尸,吓得魂飞魄散,连逃都迈不动步子,便藏在巨松之后,怎知还是被空灵子发现了。 空灵子叫道:“恶道休走!” 灰袍道人见这三小道看见死人,欢喜异常,恁地残忍,杀人还不跟玩儿似的,岂敢停留?只作不闻,飞也似的狂跑。 空灵子一心要给箫遥报仇,哪容他逃走,自后追去,中途身形一晃,道袍脱落在地,袍内冲出一头小兽,毛皮褐黄,布满黑斑,形如赤豹。 小兽速度如风,一下便把灰袍道人扑倒在地,张口往他脖子咬。 灰袍道人惧怕野猪群,早就腿软了,本就跑不快,又给这一扑,还没来得及看清,还道是野猪扑倒自己,伏在地上战战兢兢,连反抗都没反抗,登时吓晕过去。 小兽在灰袍道人身上一通撕咬,弄得血肉模糊,还把脑袋咬下来,叼到箫遥和小葫芦儿面前,将身一摇,变作人形,却是空灵子,他喜滋滋道:“我给你们报仇啦!” 箫遥和小葫芦儿大惊失色,小葫芦儿更是忘了继续施幻术,它操控的那部分野兽登时乱窜,去攻击群众。 小葫芦儿赶紧重新施法,这才控制住。 云灵子忙道:“恶道已死,快把野猪遣回青林子!” 箫遥和小葫芦儿当即把野猪群都调回青林子,村口又恢复了平静。 秩灵子笑道:“三师哥,你还光着屁股呢。”说着就去掐他臀部道:“好白!” 空灵子低头一看,原来适才变回原形,道袍脱落,正掉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当下又变作小兽,要去叼道袍。 箫遥看得仔细,见其头有一角,后有五尾,原是一头狰! 周围仍聚有不少群众对邪灵圣使议论纷纷,其中一些年幼的孩儿、小狐狸精、小黄鼠狼精在旁玩耍,忽见跑来头小狰,憨态可掬,也不认得是什么,拍手道:“这是小豹子么?好可爱!”一起去追,想抱来逗弄。 空灵子吓一跳,赶紧躲让。 众孩儿见他蹦蹦跳跳,可爱得很,更加喜欢,大伙手拉手,把他围在中央。 空灵子见逃不掉,只得蹲下,忽见师父走来,忙跳到他怀中。 众孩儿道:“桐儿哥哥,让我们抱抱!” 吴桐笑道:“这是我养的宝宝,很怕生,你们别吓他。” 众孩儿应道:“哦……”看着空灵子,恋恋不舍。 吴桐笑道:“你们若想跟他玩,便到吴家染坊吧。” 众孩儿大喜道:“一言为定!”这才散去。 吴桐走到一株大树后,将空灵子放下,边骂边命他变成人形。 空灵子不服气道:“那恶道士欺辱箫遥和小葫芦儿,我咬死他,哪里错了?” 吴桐道:“我不是骂你这个。” 空灵子不明所以。 云灵子和秩灵子也走来了,说道:“四师哥,你不该在人前变回原形。” 空灵子道:“怎么?” 云灵子笑道:“师父怕人家见到你本相,起了觊觎之心,把你拐走。” 空灵子笑道:“我才不怕,谁敢拐我,我咬死他。” 秩灵子笑道:“骗人,刚才你被许多人捉,怎地不咬死了?” 空灵子笑道:“秩秩胡说,小朋友跟我玩儿呢,又不是坏人。” 吴桐之所以骂空灵子,是觉他杀人手段残忍,但听完这句,心道:“他知分善恶好坏,那很好。”把捡回的道袍给他披上,掏出帕子,擦掉他嘴角鲜血,思忖:“这三个孩儿仍野性难驯,以后需更严厉教育才行。”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捉迷藏 忽而,村中传来吵嚷之声,中间还夹杂有哭闹,吴桐扶着雷瑜,领着三灵子,与凤凰女进村,但见村前挤满群众,黄妻从家中掩面奔出,身后还跟着黄家二老。 大伙一见这架势,便知定是黄妻已然知悉丈夫与狐狸精厮混,一怒而走。 黄家二老生怕媳妇出意外,赶紧追上扶劝道:“小玉,是这畜生对不起你,要打要骂,任凭处置,只是你如今身怀六甲,还需多保重身子!” 群众也忙相劝道:“正是,黄娘子,黄生现下受到教训,以后定然不敢再犯!” 黄妻刘小玉花容带泪,她与黄生自幼青梅竹马,相爱相恋,好容易结为夫妻,丈夫竟在她怀胎期间作出这等事,叫她怎么释怀? 刘铁匠夫妇也已赶到,他们当然痛恨黄生,只想立时便捉来剥皮拆骨!但如今女儿已伤透了心,加之有孕在身,若再作纠缠,只有令她更难受,当下强压火气,对黄家二老道:“我们先把小玉接回家,你们回去罢。” 黄家二老理屈,只得点头道:“待畜生醒转,我们必定让他登门,向媳妇赔罪。” 刘铁匠道:“该如何处置,日后再说。” 正在这时,刘小玉身子一软,往地上栽去。 群众大惊,都欲相扶。 刘铁匠一个箭步冲上,将女儿抱住,见她面如白纸,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刘大娘慌道:“快……快……请大夫……” 吴桐连忙诊脉,说道:“黄大嫂动了胎气,要生产了!” 群众叫道:“快找平婆!” 平婆是小桑村的稳婆,也在人群中,听说是要生孩子,立马上前指挥道:“赶快烧汤!” 刘铁匠抱着女儿奔回铁匠铺,小桑村上下皆如亲人,大伙担心产妇安危,一起涌入刘家,把铁匠铺里里外外堵得水泄不通。 刘小闻一直在家中,见状忙取柴烧火,群众帮着打水、端汤,还有人求神、祈福,念念有词道:“但愿黄娘子和孩子平安无恙……” 刘大娘在屋内陪女儿,刘铁匠和黄家二老在屋外焦急万分。 有一老妇悄声道:“黄生真没出息,老婆怀孕还不安分……” 另一妇人道:“可不是,见到个狐狸精漂亮,就不管不顾了。” 其实在小桑村,不乏鳏寡之人与狐狸交|媾,大伙心知肚明,亦能理解,早习以为常。村民骂黄生,是怪责他有妻室依然如此,至于李二叔,则是因死者为大,这才嘴下留情罢了。 黄家二老听得群众议论,羞愧至极,恨不得找个地洞往里钻。 罗村长闻讯赶到,连土地公也来了,齐问情况如何。 群众道:“黄家嫂子正生产,平婆在屋里替她接生!” 说着,蓦听屋内传来“哇”一声婴儿啼哭,大伙围至房前,片刻,平婆笑吟吟地抱着婴儿出来道:“母子平安!” 群众大喜,刘铁匠父女和黄家二老更是急匆匆奔进房内。 刘小玉躺在榻上,刘大娘正为她拭去额头汗珠。 刘铁匠见女儿仍然昏迷,又慌了起来,将吴桐扯进屋,让他看是怎么回事。 吴桐道:“黄大嫂是悲伤过度,又刚生产,身子疲倦睡去,并无大碍,不必太担心,只需多加休养调理,过段时日自可复元。” 刘铁匠放下心来,但他疼惜女儿,对黄家二老道:“小玉要在家中坐月子,孙儿要吃奶,便跟母亲住。” 黄家二老点点头,又嘘寒问暖良久,这才随群众一同离开。 吴桐、凤凰女等离开铁匠铺时,大伙都散得差不多了,六人来到罗村长家,刚进门,便见李云浅正坐在氍毹上,闭目养伤,赵梨花在旁照料。 凤凰女道:“咦,姐姐,你没和媚娘在一起么?” 赵梨花笑道:“黄四爷陪着她,不用我了。” 空云秩三灵子心想:“她不生黄四爷的气了?” 凤凰女道:“她现下如何?” 赵梨花道:“狐夫人刚死,她定然很伤心,改日咱们再去看她吧。” 凤凰女道:“黄四爷好像也受了伤。” 赵梨花点头道:“虽受伤,但他内功深厚,倒无甚大碍。”看向李云浅道:“他才严重呢。” 吴桐见他面容惨白,全无血色,问道:“李师弟,你感觉如何?” 李云浅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得轻轻摇头。 赵梨花道:“他修为远不如黄四爷,万幸未伤及性命,要想完全复元,得调养一年半载。” 此时,吴三娘子从屋内走出,怀中还抱着个极大的包袱。 吴桐和凤凰女忙上前接手,凤凰女道:“娘娘,搬的什么?” 吴三娘子道:“恶道已死,不怕有人再去染坊捣乱,你爹说了,今日便回青林子。” 赵梨花站起道:“多住几日再走吧。” 吴三娘子笑道:“染坊损毁严重,得尽早回去,重新修砌。” 当下大伙一块动手,不多时便收拾妥当,临行前,染坊众人都去李家吊唁。 李二嫂得知丈夫死因,气恨攻心,病倒榻上,叮铛在旁照顾母亲,如今为李二叔守灵的,是李长生一家。 李长生要给弟弟守灵,暂时不回染坊,他不走,吴大姐和李茼、李粡姐弟自然也留下。 吴三安慰了李长生,便带领其余人先行返回染坊。 吴家染坊大门被野猪撞塌了,窗棂也掉下来,墙体均是裂痕,染坊众人不闲着,一回来便动手更换、修补、加固……足足忙活了五、六日,方才差不多竣工。 到得第七日上,李二叔下葬,染坊众人都去送殡,村中其他村民也来了。 李长生仍然闷闷不乐,大伙都知他与李二叔感情深厚,兄弟二人自幼父母双亡,李二叔是李长生亲手带大的,如今逝去,做兄长的伤痛在所难免。 葬礼毕,李长生随吴大姐回到染坊,他心情差到极点,一进门就躲到房中。 吴大姐这几日已劝了许多,丈夫半点听不进,只能摇头叹息。 吴三娘子道:“长贵刚走,他提不起精神也是有的,待过些日子便好了。” 吴大姐叹道:“但愿如此。” 吴三娘子道:“二嫂怎么样?” 吴大姐道:“她心情也很差,村长让邻里嫂子们轮流照料,明日我还过去看她。” 吴三娘子拍拍她背道:“慢慢来吧。”忽见儿子走来,牵她去一旁,于是笑问:“怎地?” 吴桐道:“我明日要回宁阳观了。” 吴三娘子惊道:“怎么这样快?” 吴桐道:“李二叔过世,爹爹说婚事暂且推迟不办了,我要去通知师父、亲戚、朋友,省得大伙白忙一趟。” 吴三娘子叹道:“可也是……” 吴桐长年久居宁阳观,现回家不到十日,村里又发生许多事,吴三娘子至今都没能好好跟儿子亲近说话,就要离开,自然不舍,却也无计可施,当夜晚饭过后,她在厨房制作糕饼果饯等美食,让儿子带回去。 正制肉脯,云灵子跑进来了,又是掀米缸,又是开橱柜,似乎找些什么。 吴三娘子道:“你找甚?” 云灵子道:“大伙玩捉迷藏,我猜拳输了,当鬼捉他们。”边说边揭开装鸡蛋的竹篮。 吴三娘子笑道:“竹篮那么小,怎藏得了?” 云灵子道:“秩秩就藏得进去。”但篮中除了鸡蛋,再无他物,于是问道:“师婆,你瞧见有谁进来过么?” 吴三娘子笑道:“我不帮你作弊,你自己找。”说着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块肉脯。 云灵子离开厨房,瞥眼见有个小小的身影映在右侧柱子上,忙冲过去一把拽住,却是宝娃,他欢声道:“捉住宝娃!” 宝娃顿足道:“怎么总是第一个捉我!” 云灵子笑道:“谁让你藏在容易瞧见的地方?” 宝娃垂头丧气,见他津津有味地嚼着肉脯,问道:“哪儿来的肉脯?” 云灵子笑道:“师婆给的。” 宝娃听罢,一溜烟钻进厨房。 云灵子十分机敏,不到半盏茶功夫,已捉住包括宝娃在内的八个小朋友,他拍掌道:“就差三师哥和秩秩了!”说着,余光扫见三楼围栏上,有丛褐色的毛露出来,当即施展轻功跃上三楼,一把揪住道:“捉住三师哥!” 空灵子“哎唷”一声,愁眉苦脸。 云灵子笑道:“近来你总忘记收尾巴。” 空灵子把尾巴露出来,是为了逗箫遥和小葫芦儿,捉迷藏时只顾藏身子,却忘了藏尾巴,只得自认大意,突见楼梯下秩灵子正要上来,连忙摆手让他躲开。 秩灵子也见到云灵子了,赶紧转身往下,但听云灵子在楼上道:“三师哥,你向秩秩打手势么?” 空灵子忙道:“没有!” 云灵子笑道:“骗不了我。”说着噔噔噔下楼。 秩灵子吓一大跳,眼看周围全无藏身之处,若学宝娃藏柱子,定会立时被发现,正急得团团转,忽见师父房间的门露了条细缝,不及细想,匆匆推开躲入。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秩灵子把门栓上,从门缝窥看,见云灵子站在门外,伸手推了推门板,不开,旋即离去。 秩灵子松了口气,轻轻拍手,哪知又有脚步声,还道四师哥去而复返,向外一看,却是师父和师娘,心道:“要是师父、师娘进不来,定觉得奇怪,四师哥若仍在左近,便知是我在屋内锁门!”赶紧把门闩取下,转到纱屏之后藏好。 首先进来的是凤凰女,她一进屋便点亮案上油灯,倚坐氍毹,长叹一声,似乎心情不佳。 吴桐关好门,坐到她身边道:“别叹气了。” 凤凰女瞪眼道:“我为婚礼忙了许久,累得要命,如今不办,我可白忙活了!” 吴桐道:“早办迟办,还不是一样。” 凤凰女冷笑道:“你是甩手掌柜,这些事不用你做,说得倒轻巧。” 吴桐陪笑道:“那也无法,李二叔过世,白事当前,红事只得回避。” 凤凰女哼道:“若是生病过世,回避也应该,可他却是好色所致,一切皆咎由自取,半点不值得可惜,咱们干么要回避?” 吴桐道:“他总归是大姑丈的兄弟,是我叔叔。”见凤凰女仍一脸不屑,搂着她吻道:“反正都这许多年了,再多等一年也无妨,难道明年你便不嫁我了?” 凤凰女哼道:“这句话你对你自己说吧!你若敢学李二叔和黄生,跟狐狸精干那等龌蹉事,瞧我不宰了你!” 吴桐道:“不跟狐狸精就行么?” 凤凰女怒道:“跟谁都不行!”飞起一脚,往他身上踹去。 吴桐捉住她脚踝,往她脖子吻去。 凤凰女脖子甚痒,格一声笑出来。 吴桐道:“咱们便不拜天地,也能行‘敦伦’之礼。” 凤凰女笑啐道:“夫妻才叫‘敦伦’,咱们没拜天地,这叫‘苟合’。” 吴桐笑道:“那你与不与我‘苟合’呢?”说着将她放倒,轻轻解去罗衫。 秩灵子就伏在纱屏之后,透过薄纱,把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连日来一直缠绕他脑中,思来想去总也想不明白的事,至此终于水落石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中油灯早已熄灭,凤凰女沉沉睡去,黑暗里听得有人敲门。 吴桐道:“是谁?” 敲门之人道:“是我,师父。”说话的是云灵子。 吴桐道:“何事?” 云灵子道:“师父,大伙在捉迷藏,我当鬼,可找半日总不见秩秩,我猜他定是藏进师父房中了,师父可见到他么?” 吴桐微微一惊,正欲点灯查看,哪知火光一亮,便见秩灵子伏在地上,与自己仅隔一幅纱屏,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小脸红扑扑如同火烧。 这幅纱屏原是能透过薄纱,看见另一面,但吴桐和凤凰女起初背对着纱屏坐,欢好时更没留意其他,故全未发觉纱屏之后的秩灵子。 秩灵子见被发现,连忙匍匐而逃。 吴桐又好气又好笑,实不知该拿这个顽皮胡闹的小捣蛋如何是好,一把将他拎起,开门丢到云灵子怀中,复关上门。 云灵子嗔道:“你作弊,藏进师父房中,还锁门!” 秩灵子没听清他说什么,怔了半晌,忽道:“四师哥,我知道了一件你不知道的要紧大事!” 云灵子见他神情严肃,大为好奇,忙问:“是甚要紧大事?” 秩灵子道:“我不告诉你。” 云灵子大怒道:“你竟消遣我!”将之打横抱起,走去围栏,放在栏干上道:“快告诉我,不然把你这头重的小子丢下去,肯定摔个屁股朝天!” 被云灵子捉到的小朋友们,现今均在楼下排排坐,吃着吴三娘子给的肉脯,听闻动静,齐刷刷抬头看发生何事,但见二层围栏边上,秩灵子双手紧紧箍着云灵子脖子,哇哇大叫求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桑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