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同人)双环佩》作者:花小鹅 文案: 展昭展大人,名人、红人、大忙人。 在无数QM与HM的笔下,“主角光环”闪闪发亮,然而他过得真是挺不容易的。 展大人,你的命运,由QM和HM说了算,你服不服? 要争取一下主动权吗? 吐槽第一,故事第二~~ 2015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七五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昭,丁月华,青梅,白薇 ┃ 配角:雪儿,开封府各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展昭面见QM和HM,来,坐下聊 第1章 引子 展家的小公子打一出生就特别招人喜欢。而今长到一岁,更是又俊又机灵,宽宽的额头透着股聪明劲儿,大大的眼睛顾盼有神,像是会说话。 周岁生日,照例要抓周试晬。卧榻上摆满了笔墨书籍、宝刀青剑、针线刀尺、脂粉釵环、戥子算盘、金银钱物之类,父母兄长坐在榻边,前来道贺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在周遭围了里外三层,专等着看这小家伙怎样表现。 小家伙刚被抱到这榻上,便被这各式各样的东西吸引了,看看这件、瞅瞅那件,忽然似是眼前一亮,手脚并用地奔斜前方而去,朝着一把宝剑伸出了小手。 旁边的围观者们有的仍然屏息静待,有的开始窃窃私语。 小家伙全然不被私语声所扰,专心要抓宝剑。可是宝剑太重,小小的他虽能握住,却拿它不动,只得转而去揪剑穗玩。 答案已然揭晓,众人议论声起,纷纷预祝展家小公子将来习武大有所成,或为朝廷大将,或为武林高手,总之必然是身手一流不同凡响。 然而待展夫人想要抱起儿子时,却惊讶地发现,那剑穗上,竟然缠绕着小小的两块玉石,正被他握着把玩。 那玉石一青一白,铜板大小,形如圆环、彼此相套,莹润光洁,毫无纹饰。 关键问题是:这玉石并非家中之物,在抓周时凭空出现在孩子手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小公子,眼睁睁看你坐在榻上玩剑穗,这玉石从何而来? 大家忽然发现,跟这么小的孩子想要语言沟通,实在是太困难了。 于是大人们只好自己想办法。展家四处寻访异士高人,求教高僧道士,乃至询问算命先生,却一直没有人能解释此事。但有一点意见各方倒是十分一致:此物必是上天所赐,想必与小公子一生命运息息相关,应当妥善收存。 展夫人觉得有理,遂与夫君商议:“如此,我们把这玉石结绦为佩,给昭儿戴在身上,可好?” “就依夫人。” 第2章 一、艳遇 办妥事情回府的路上,展昭计划顺道去买桃酥和桂花糕——还账。 娘子大人有谕在先,一月之内,如他晚上不能回家吃饭达到七天以上,便罚他必须应允她一个要求。成亲半年以来,他如今已受罚六次。从陪她逛夜市、游相国寺,到买衣裙、添首饰,外加夜晚一起看星星,所提的要求倒似越来越简单。许是月华自己也一时想不出什么新鲜点子,这一回只是要吃桃酥和桂花糕而已。 然而她心下还是觉得吃了亏:“依我看,这七日之限还是定得不妥,该分开档次罚你才好。比方说,若满七日,便可随便去哪里买来桃酥和桂花糕;若超过十天,则一定要去浚仪桥头的李记食店买来;若逾半月,便要弄来宫里御厨做的才行!” 见她一脸正经十分严肃的样子,展昭不禁莞尔,有意追问:“那要是一整月都不回家吃晚饭,又待怎样?” 月华果然没好气,随口就来:“那你就去寻蟠桃园的桃子和月宫里的桂花,去做桃酥和桂花糕!” 展昭笑意更甚:“做桃酥,好像通常是用核桃,不是桃子吧?” 不经大脑信口开河却出了错,月华发窘,索性不讲道理地粉拳相加。丁氏女侠一身非凡武艺,向夫君“出招”之时,却也每每使用市井女子普通民妇常用的“擂鼓式”。 展昭并不躲闪,只是嘴上往回找补:“哎呀,其实剖开桃核、取出桃仁、制成酥饼、唤作桃酥,又有何不可?终究丁女侠所言是不会错的!” 丁女侠并不领情,扭头嘟着嘴不理他。 那神情,全然就是个恼羞成怒小孩子模样。 白玉堂常常说他,“娶了个没长大的小姑奶奶”,那表情三分同情三分揶揄,还有四分幸灾乐祸。 展昭知道,其实月华行止有度,并非幼稚孩气,只是每当玩儿心一起,就真如同没长大一般。他以前也从没有料到,自己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会那么顺着她,譬如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特特地去给人家买点心。 虽说“随便去哪里买来”都行;但听月华的意思,想必是对浚仪桥头李记的点心更为青睐,不如还是去那里买好了。 行至半路,忽听身后马蹄声紧——转头看时,见一人正策马疾驰而来。展昭微微蹙眉。此处并非闹市,行人不多,路却不窄,避让按说不是问题;但若有腿脚不便、行动缓慢者者,毕竟还是危险。 路人纷纷避到道路两侧。路当中竟当真剩下一位行动缓慢者没动地方——白衣女子年纪轻轻,不瘸不拐,却像魇住了一般,直勾勾盯着道旁一家专卖兔肉的铺子,一动不动。 展昭赶快上前,一把将她拽到路边。那女子仿佛神游天外、全然不觉,只盯着那店铺又看了许久,嘴里咕哝了一声:“残忍!” “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回过神来,定睛看着展昭片刻,复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番,忽而璨然一笑,颔首感慨道:“哎呀呀!真是一表人才!!” 没想到对方如此反应,展昭头上顿时出现黑线若干,既长且密。 “姑娘日后行路,千万多加小心。在下告辞。” “诶诶,别走啊!”那女子一闪身拦在展昭身前,“你刚才算是救了我,我谢谢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你娶了我吧?” 展昭头上的黑线更长更密。虽说犯犯桃花并不新鲜,但如此突兀直白的实在少见。 “姑娘说笑了。” 展昭迈步要走,那女子抬手阻拦;展昭侧身闪过,那女子步步紧跟;展昭提气运起轻功,那女子竟然还能追得上。展昭无奈,只得纵上道旁房屋,踏瓦而行,引得周遭百姓纷纷议论,以为展大人又在缉捕什么要犯。 只道掠过几条街道后,便能将她甩掉,谁知落地没走几步,竟见那女子好整以暇地等在前面。 展昭一愣。 此人绝非寻常女子。 二人相持而立。展昭双眉紧锁,那女子两眼放电,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先开口说话的是气喘吁吁匆匆跑来的一个小衙役:“展……展大人,可找到您了!包大人……找您……有事……一起进宫……” 展昭闻言,不敢怠慢,当即直奔府衙而去。 那女子这次倒没再跟上,转而扯住那个小衙役:“刚才你叫‘展大人’的那个,是谁呀?” 第3章 二、寻妻 展昭收工离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还好,回家吃晚饭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月华要的点心还没买。这个时间,不知还有没有的卖了。 展昭心里想得出神,冷不防街角处转出一个人来。 “喂!展昭是吧!嗯,真是个好名字!”白衣女子笑意吟吟。她其实也说不上来“展昭”这名字好在哪里,只是觉得,既然是她看上的人,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展昭头大如斗,叹气:“姑娘可有事?” “有啊,我想嫁你!” 展昭一个头大如两个斗:“姑娘,区区小事,何须答报。如此夸张更是不必。” “不算报答什么的也行。我就是看你这人不错,想和你……怎么说来着……对,‘结为秦晋之好’!” “你……”展昭耐着性子,“姑娘,真的不行。你我素昧平生,实在不适合开这种玩笑。” 那女子一副满腔真诚被人误解的委屈模样:“我没跟你开玩笑啊!” 展昭无语望天。 那女子补充:“啊,对了,我叫雪儿。” 展昭皱眉运气。 那女子继续补充:“咱俩几时成亲?‘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姑娘美意,展某领受不起。还望姑娘不要强人所难。”展昭实在没时间也没心情跟她闲磕牙,言罢便要离开。 雪儿一把扯住展昭衣袖,敛了笑意,撇撇嘴:“难道我长得不好看?” “姑娘容颜出众,十分美貌。” “既然美貌你为什么不娶?” “……” 雪儿不管展昭已被她的无理逻辑雷得外焦里嫩,自顾自继续轰炸:“我知道你已经娶了正房。我都不介意做小,你顾虑什么?” 展昭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要怎样她才肯罢休,不禁额角青筋爆起,紧紧闭了下眼,深呼吸。毕竟当面说人缺心眼或者无理取闹,总是不太礼貌的。 雪儿见状,唰地甩手松开展昭:“既然你如此不好说话,我还就偏要争个正房夫人!等你没了妻室,我再来嫁你!” 展昭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莫非她要去加害月华?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她话音未落,手腕便似有缩骨之能,突然就细了下去。展昭紧攥的手捏了个空,继而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雪儿就消失不见了。 展昭心里骤然一紧。 此女言语不合常理,行止鬼魅如妖,不知是何来头,若真出其不意去伤害月华,只恐难以防范。 他赶快施展轻功全力疾奔。许是心中不安,以致运功失当,到家时已然气喘吁吁。 院中寂然,正屋房门紧闭,屋里亮着灯。 “展大人,您回来啦!” 丫环雨燕听见动静,从自己房里出来迎接。 展昭匆匆应了一声,急着进屋。 “月华!”展昭急急推门而入。 房中不见人影,无人应声。 “月华呢?” “小姐……”雨燕一脸困惑,“小姐方才说要自己待会儿,让我没有招呼不要进去。有……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可是……” “会不会出去了?有没有别人来过?” “都没有啊……” 展昭莫名地心慌。 雨燕也急得不行——小姐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平白地不见了!这还了得! “展大人,我……” 展昭略略抬手,止住她的话。 他抬头,一寸一寸环视整间屋子,未见有异;然后,闭眼,深呼吸。 不能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先要冷静。 所谓关心则乱——刚刚怎么就没有感觉到,这屋里,其实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在衣柜里。 展昭轻轻走到衣柜前,握紧湛泸,朗声言道:“出来吧!” 须臾静默,柜门竟真的自行打开。丁月华悻悻然从里面钻出来,嘟着嘴朝展昭抱怨:“好没意思!” “小姐,你怎么……”雨燕满脸错愕。 月华看她一眼:“饿了,吃饭吧。” 雨燕赶紧下去准备。屋里还剩下另一个满脸错愕的人在等她解释。 “你进门之前就没看见我留的字条么?” “字条?” “自己去找啦!” 展昭好脾气地依言来到门外,果见门上贴着小小一方字条,只是方才光线昏暗、心里着急,加之字条不在他平视可见的位置,以致全然没有发现。 取下字条,回到屋中,展昭就着灯火细看:欲寻丁月华,需往梳妆台。 展昭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月华,月华坐在桌边,只是不理。 展昭径自来到梳妆台前,左看右看,在抽屉里又发现一张字条,上书:枕头。 于是再到床边。 枕下又是一张字条:窗户。 于是又看窗户。 窗缝里也是字条:桌子。 于是回到桌前。 桌布下面又有字条…… 展昭老老实实地被一张一张的字条指挥得团团转,待看到花瓶底下压着的字条时,忽然就乐了。 “拿上花,站在衣柜前,高声道:‘恭迎娘子大驾!’” 展昭于是拿起花瓶里的花束,笑吟吟走到月华面前:“恭迎娘子大驾!” 月华伸手接过,却仍然面带不悦:“一点也不好玩。白白在柜子里闷了那么久。” 展昭在她面前坐下:“这样不是更好么,我是怎样一步步一头雾水按图索骥,你都看在眼里了,岂不比在柜子里干等更有趣些?” “按图索骥,你才是马呢!以后你就改名叫展骥!” “展骥?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千里良驹、骥子龙文。不如——将来生个孩子,就叫展骥?”展昭眉梢轻挑,抬手捏捏月华的鼻尖。 月华瞪他一眼:“不正经!” 第4章 三、夜话 雨燕端了晚饭进屋。暖融融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展昭让雨燕也自去用餐,自己拉上月华,把花插回花瓶,洗手吃饭。 月华继续抱怨:“本来想要鲜花相迎的,结果成了持剑相向了!” “后来不还是鲜花相迎了吗。” “那不算!” “那就下回再藏一次。” “下回?那就不新鲜了。”月华渐渐收了玩笑的表情,认真地看了看展昭,“以后回家你能不能轻松点儿?刚刚一开门看到你那神态,还以为你在办案子呢。” 展昭刚刚拿起筷子的手轻轻一顿:“我是担心你有事。” “我好端端在家里能有什么事啊?”月华伸手去抚平展昭的眉心,“别老紧绷着神经,太累心了。” “遵命——!只是今日,事出有因。”展昭把雪儿的事择其要者讲了一遍,叮嘱月华千万小心些。 “呵,明抢啊!她是姓马?姓栗?还是姓苏?管她是人是妖,她要敢来,绝不轻饶!喂,你再只讲不吃,饭菜就要凉了。” 展昭的人品相貌、武功声望,可谓有目共睹。难免有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对他心生爱慕甚至投怀送抱,也是见惯不怪的事。二人情深意笃,从无疑忌,说起这些时,月华通常只是嘴上要解解气,其实心里对展昭还是挺放心的。麻烦是要麻烦些,可也不会怎么样嘛。 “丁女侠切勿掉以轻心。只是明日我要奉旨离京,过些天才能回来……” “喂,知道我这里有麻烦,还不在家保护我?不准去!”月华不满之态跟真的似的。 展昭十分淡定:“那请丁女侠想个办法,连夜把圣上给襄阳王的寿礼送到襄阳,倒省了展某去送这一趟。” 月华白他一眼,继续愤愤不平:“你不过就是个御前护卫,怎么什么都管?平时当捕快,有事当亲兵,时不时的还要做镖师。朝廷给你这一份俸禄,真是划算得很。再者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御前护卫,其他那些,都是纸糊的么!” 展昭刚要再说什么,就被月华摆摆手堵了回去:“你知道的,我嘴里抱怨两句而已。待会儿吃了饭,我帮你收拾收拾,早点歇下吧。” 展昭点头微笑:“多谢娘子体谅。” 晚饭之后,二人便一起收拾明日展昭出门要带的衣物。这样的远行前夜、整理行装,月华早已习以为常。起初遇到展昭外出办案的时候,月华想帮他却插不上手,她没经验,他自己却轻车熟路。她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自己有失为妻之职。展昭见她如此,便有意教她怎样收拾,日子久了,如今她也能整理得妥妥帖帖。 “这些个衣裳,你都带着,换下来的,拿回家来浆洗缝补就是,自己出门在外,得了空就好好休息,别操心这些。” “好。” “再说你自己缝得也不好看。”月华拈着一条青白色的袖子,故意一脸嫌弃的模样。袖口刮破了一处,缝补的针脚其实整齐细密,只是到底还能看得出破损的痕迹,“这件回头我再缝缝,管保看不出来。” “是我穿得不小心,总是劳你受累。” “你做的这份营生,想穿得小心也难。可你也不必逮住了两件衣服就认准了一直穿,难道是觉得结实耐磨?弄得外人还以为你统共就只有两身衣服可穿似的!” 展昭笑笑,大多数时候,自己的着装似乎真是一直或红或蓝,非此即彼。 “官服是必须穿的。那件蓝色的……”展昭凑到她跟前,“不是当初定情后,你给我做的么?” 月华笑着看他一眼:“你这是惦记着把它穿坏了,讹我给你再做一件?” “嗯,这是个好主意!” “美得你啊!”月华笑出声,岔开话题, “诶,听人说,你们今早抓到一名在缉要犯?” “是。” “可还顺利?” “出奇地顺利。想来案子很快能了。” 一边聊着,二人手上动作不停。月华挪动湛泸时,无意间发现剑鞘似乎裂了道缝,不禁“咦”了一声,立刻把剑举到眼前细看。 展昭见状,解释道:“打斗之中,不妨将剑鞘震裂了。娘子大人果有先见之明。” 她早就说过——你常常剑不出鞘、只用剑鞘来格挡招架,是有意让人还是成心显示自己能耐?你的宝剑虽然是上古神兵,可以削金断玉,那剑鞘也是格外结实的不成?巨阙我且不管;而今你改用湛卢,要是哪天把剑鞘弄坏了,我可不干! 彼时婚后不久,他左手受伤,以致月余无法持物,可是却没能因此而休息几天,每日里奔波公干还是不能少的。遇有打斗时,因为无法正常拔剑,他便总是右手将剑抛起、接住剑柄,再顺势把剑鞘甩将出去、亮出剑锋。后来这一手日趋熟练了,甩出的剑鞘去势力大,还能击倒一个半个敌人。那时节,她每日里为他换药裹伤,神情虽是无比关切,却偏不明说心疼,只是一再跟他絮絮叨叨地抱怨——你就不能靠边让贤?就一只手还要逞能。你再这样把剑鞘丢来丢去的,剑鞘就坏了!让你家包大人赔我! 及至他左手完全好了,剑鞘也没有坏。二人还曾就此说笑一番。 看来那剑鞘虽然禁住了以往的各种刀砍棍砸外加往地上摔,可谓久经考验,却还是受了内伤的,而今终于扛不住了。 月华果然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你看,坏了吧!弄坏湛泸剑鞘,绝不轻饶!你先从实招来——什么打斗这么大劲儿?不是说出奇地顺利么?” “缉捕人犯,难免动武。”展昭犹豫了一下,不等月华再问,主动坦白,“我……有点小伤,已经没事了。” “不早说!在哪儿?让我看看。” 展昭乖乖卷起左边衣袖,掀开纱布,露出小臂上一道伤痕,虽长,却浅。 还好,确实是小伤。 “请先生看过了么?” “只是蹭了一下,没有麻烦先生。” “原本也打算瞒着我?” “若是已经痊愈,或不易发觉,我未必会说,怕你听了担心。这里如此明显,你我夫妻之间,又岂能瞒得住?不如早早坦白为好。” “算你老实。” 展昭正色道:“你放心。若是自己处理不了,亟需诊治,我也必不会瞒着先生的。” “那就对了!怕我们担心、试图隐瞒,那是好心眼儿;若是只顾隐瞒、诊治不及、延误伤情,那是缺——心——眼儿!”月华伏在他胸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一字一下地轻轻点在他鼻尖上。 展昭失笑:“我何曾这样了!” “这趟听起来虽不是什么凶险的差事,自己也大意不得。若是再带着一身伤回来,留神我不教你进门。”月华故作严厉状。 展昭摆出一脸惊恐:“天哪,这还了得!我可万万不敢大意!” “带着伤还要出差,真是……”月华心疼地看他一眼,无奈道,“那,你明儿暂时先用巨阙,我替你去修湛卢的剑鞘吧。” “也好。” 晚间就寝前,展昭从后面搂住月华,笑眯眯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月华的耳朵立刻红了,不自觉地扭身歪头,躲过他温热的气息,笑道:“明天一早你还要出门,会累的。” 展昭一脸无辜:“哪里敢累!本来不是说好明天么,如今眼看无法履约,不如提前兑现,免得到时候又要我买点心赔偿。” 月华转过身,伸手环住展昭脖颈:“我就那么斤斤计较?” 展昭耸肩叹气:“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月华垂目,笑而不答。 展昭一下将她打横抱起:“这样就算是同意了!” 兰灯烬灭,雨润云温。 作者有话要说:调侃一下衣服,纪念一下左手受伤和扔剑鞘~~~ 第5章 四、伪书 次日清晨,展昭很早就起身了。月华也醒了,却并没有起来。昨晚一切俱已准备停当,他既不在家吃饭,起来也没太多事情可以帮他,索性继续躺着假寐。 待展昭盥洗穿衣已毕、准备道别出发的时候,不待他言语,月华便恰好先睁开眼睛:“要动身了?” “是。”展昭在床边坐下。 月华依旧躺着,伸出手来握住展昭的手:“一切小心啊。” “明白,放心。” “待会儿真的要好好吃早饭,不许骗我。” “嗯,一定好好吃。” “其他每顿饭也都要好好吃。” “遵命。” “伤口记得换药。” “放心。” “还有好好休息。” “好。” “自己一定多加小心啊!”她忍不住重复。 “是。还有何吩咐?” “嗯……亲一下!” 展昭微笑,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她的唇,然后道别离去。 月华静静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听见他出门,便翻个身,想再寻周公去睡个回笼觉。这样的道别习以为常,也并无太多离愁别绪要去过多感慨的。 月华迷糊了不多久,到底睡不实,便索性起来。虽然素日里白天两个人也大都不在一起,可遇到展昭出差的日子,月华心里总还是会觉得格外空落落的,和平常不太一样。 谁知起来不多时,便听见房门笃笃作响。 月华闻声开了门,不禁一怔:“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乌纱官帽,绛红官服,剑眉斜飞,鼻如玉柱,可不是展昭么! 他抬头看向月华,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忐忑,两只手像是局促得不知该放到哪里,但稍一定神,便镇定自若地向前迈了几步。 他不动弹还好,这一举手投足,月华忽然就犹疑了——这……真是他吗? 莫名地透着点奇怪。 “怎么又回来了?”月华犹豫了一下,倒退着步子回到房里。 展昭迟疑了一下,跟着进屋,继而从袖管里取出一个信封递过来,没说话。 月华一边冷眼看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在衣襟上蹭蹭手心里的汗,到床头取了湛卢在手:“你既然回来了,今日一起去修剑鞘可好?” 展昭用眼神示意她接信,口中答非所问:“这是给你的,快拿着。” 月华假意去接,却并未接住,信封飘落地上,展昭本能地想要去捡。 他刚一低头,湛卢早已出鞘,搭到他的颈边。 “你到底什么人!!!” 像是真像,可形貌似而□□不似,要识破也太容易了些。而且——冒充展昭就为送封信的?月华不禁纳闷。 眼看装不下去,那“展昭”懊恼而无奈地叹了口气,红影一闪,轻烟一样地不见了。 妖怪?! 月华想起昨晚展昭说起的雪儿。如真是她,足见果然是个怪人,啊不,怪妖。 到底搞什么名堂啊?月华好奇地从那信封里取了信笺来看。入眼竟真是展昭的笔体,足以乱真,看来那冒牌货还是下了功夫的。而这内容……月华看罢先是愣怔,继而哭笑不得,最后终于笑出声来。 觊觎她相公的女子屡见不鲜,却从没见过这样出招的。 门口一个声音响起,透着满满的不悦:“就这么好笑么?” 月华一惊,不由得止了笑,下意识地握紧湛卢,抬眼看去,只见一白衣女子倚着门楣盈盈而立。她几时出现、立于此处的,月华全然未能察觉。 “你是什么人?来此意欲何为?” “我叫雪儿。刚才变作展昭的就是我。我刚才本来是要把你从展昭身边赶走,好取而代之,谁料竟然被你识破。而今折回来,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看出我不是展昭,特意来问你的。” 果然是她。倒还真是……坦荡。 月华仿佛感觉到自己额角处出现硕大的汗滴一颗:“你……所以你就伪造一封休书给我?” 雪儿一脸理所应当:“你们凡人不就是这样,一纸休书便能离弃发妻的么?” 月华手心里又有了汗。虽说神仙精怪的事听过不少,可毕竟以前只是耳闻,从未见过真的。眼前这位颇有些愣愣的二货风范的姑娘,显然已经主动表示自己不是“凡人”了。 不是凡人,动武的话恐怕打不过她。若能和平解决此事,那便最好。既然她出的就是“文招”,那这个路子兴许能行。 月华定了定心神,笑道:“雪儿姑娘可是姓苏?” “啊?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雪儿就是雪儿,有名无姓。 “没什么。”月华心道,觊觎我家相公的女子不在少数,而且动不动就是个姓苏的,谁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她对雪儿比了个邀请的手势,“不如我们坐下谈谈?”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雪儿悻悻然从展家出来,寻了个僻静所在,纵上房顶支颐而坐,一坐就是大半天,使劲儿琢磨那个丁月华说的话。 丁月华说,你变得展昭模样确实很像,但是徒有其形,即便是睡着不动,也未必能骗过与他朝夕相处、对他知之甚深的妻室。 丁月华说,休妻之制虽然不假,但为妻者并非全然是任人摆布的泥塑木偶,以展昭的为人,亦不会突然如此作为。夫妻之间,除了名分,更有感情,二人相爱相知,心心相印;纵然当真其情有变,也不会毫无端倪;故而凭空而降一纸休书,实难取信于人,只是莫名其妙。更何况,过几日展昭回来,你又打算怎么办? 丁月华说,男女之爱需得你情我愿。若是逼婚迫娶,和那些强抢民女的顽徒恶霸岂非同出一辙?你口口声声说,对展昭一见钟情,其实至多是见色起意罢了。二人相守,不仅是月下花前、枕上春梦,而是要同甘共苦、生死不离。这些你可明白? 雪儿想:我还真不明白…… 原本就是觉得,展昭相貌英俊、气宇轩昂,便想据为己有,以便名正言顺地天天欣赏,如此而已。还……还得“生死不离”?呃……真是麻烦…… 雪儿觉得很糗。对方一番话下来,自己竟真的灰溜溜铩羽而归。 更糗的是,这事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么连人家叫什么都没搞清楚,居然就惦记着嫁给他了?可是在当时,却又很是自然,似乎遇到了这个人,理所当然就是要春心荡漾才算正常。自己原本只不过是偷偷溜下界来想看看热闹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见到这个人,就像被一种魔力操控了一样,顿时起意打起他的主意来。不过,像他那样的人物,令人一见倾心,倒也不足为怪。只是冲动真的是魔鬼——冲动过后,细细想来,若是除了同甘还要共苦、甚或什么“生死不离”,那……好像有点不太划算…… 第6章 五、游历 雪儿当机立断:展昭的事再考虑考虑,还是先去四处走走看看游历一番为好! 先去哪儿呢?嗯,不如先去算个命!她问我是不是姓苏,我凭什么要姓苏,总该姓个更好听点儿的。不如就去听听算命先生的意见,也蛮好玩儿。 雪儿把两只眼睛揉红,挤出几滴眼泪,坐在号称“开封第一神算”的算命先生的卦摊前:“小女子自幼是一孤儿,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想请先生给算算,我到底姓什么?” 须发皆白的算命先生眯着眼睛把她端详一番,又细细看了她的手相,掐指一算,十分肯定地告诉她:“姓苟。” 啊?!这也太难听了,苟……雪……?怎么念怎么像是某个词读了白字。 “呃,那个,先生您确定?能不能给换一个?” “此等大事,岂能儿戏,随便说换就换的?就是姓苟,不会有错!”第一神算满脸严肃,“觉得不好听是不是?这样的我见得多了,有本事‘狗血’,别没本事承认啊!要是能狗血得有新意有水平,也不简单哪!” 雪儿恨不得砸了他的卦摊。 反正是图一乐,哼,不跟你计较!那就算点别的:“嗯,先生,我还想算算,这开封府的展大人,近来运势如何啊?” 算命先生纳闷地看着她:“姑娘是展大人的……?” “朋友!”雪儿斩钉截铁,“再说,作为开封百姓,关心关心展大人,也是应该的嘛。” 算命先生摸摸胡子:“那你可知道展大人的生辰八字?” 雪儿大幅度地摇摇头。 算命先生摊手。 “啊?算不了啊?” “要么你就测个字,也可略知一二。”算命先生说着递上纸笔。 雪儿摩拳擦掌——写个什么字呢?听说展昭去了襄阳,雪儿果断地写了个“襄”字在纸上。 算命先生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连连摇头。 雪儿看他神情不对:“怎么?这个字不好?那那那我换一个!” 嗯,现在夏天刚过,那就写个“夏”字:“换这个,‘夏’,夏天的夏、西夏的夏!” 算命先生的眉头毫无舒展开来的迹象。 “还不好?那再换一个,‘辽’,怎么样?” “……” “再不然就……‘清明节 ’的‘清’?” 算命先生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拍案而起,连推带拽地赶她:“我说你这姑娘,是不是和展大人有仇?怎么专门拣这些不吉利的字来测!走走走,不算了!” “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雪儿大为不满,“你给我算出个那么难听的名字,我还没说什么呢!” 及至被赶离卦摊,雪儿仍然难以释怀。 “苟雪”?不行不行!实在太难听了!苟啊狗的,什么嘛!若是按照自己的真身,合当姓“兔”才是。“兔雪”?且不说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这个姓氏,“吐血”也不好听啊! 算了!本姑娘依旧什么都不姓了,总可以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雪儿逛过京城,到过常州,茉花村和陷空岛也都去过了,再加上沿途所见,一路下来,颇有心得。 先是困惑。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自己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着一般,偏偏鬼使神差地总是要拣那些跟展昭有关系的地方去转悠!真说不清是怎么想的。第二个问题是,展昭的大舅子二舅子,外加陷空岛的白玉堂,都算得上青年才俊,仪表堂堂,皇帝陛下相貌生得也不错,街上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路人甲路人乙,平头正脸长相还算顺眼的也不是没有,可为什么只有展昭令自己只见一面就双眼冒桃心? 然后是感慨。这一路上,对这位江湖南侠朝廷护卫的街谈巷议听了不少。这个人,优点一大堆,缺点找不见;人缘特别好,桃花总不断;天生劳碌命,多灾又多难;甭管伤多重,奇迹都出现……传闻难免夸张,但肯定也有一定的生活基础才是。这人可真不一般! 所有这些困惑和感慨,都在她听到了一则消息后,变得豁然开朗。那就是——展昭小时候,离奇地得到了彼此环套的一对青白两色的玉石。 雪儿虽说是个小角色,可好歹在仙界待了这么多年,这个东西还是听说过的。怪不得,世上那么多人,偏偏就他吸引眼球!怪不得,自己一见到他就把持不住!雪儿的兴趣点忽然就从展昭身上移到了他的玉佩身上。若是得了此玉,岂不也能过一把举世瞩目的瘾,成为万众焦点?到那时,还怕身边缺少帅哥么! 于是,当她在襄阳再次遇到展昭,看到他那一脸防备的表情,噗地一声就乐了:“诶,你不用这样紧张兮兮的,现如今我对你没兴趣了!”哪能为了一棵树,而无视获得整个森林的机会! 展昭不放心:“你……你可曾为难月华?” “没事儿我为难她干嘛!”雪儿摆摆手,却紧接着问道,“你自小带着的那对一青一白的玉佩,送给我怎么样?” 展昭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看她的神情,不似虚言。月华想来无恙。只是,她怎会知道他玉佩的由来?向他索取,又打算搞什么名堂? “姑娘要那玉佩,所为何来?” “那个……你就别管了。”雪儿笑嘻嘻地,心中暗想,这么好的东西,说了原因你还会给我才怪。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展某恕难从命。” “哎!你这个人!”雪儿撇嘴,“我要是硬抢,料你也拦不住我。不过我还是喜欢好说好商量。”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塞到展昭手里:“你再考虑考虑啊!要不我帮你做件事,作为交换?如果想好了,就把它掰断,我就过来了!” 雪儿言罢,闪身消失不见,剩下展昭端详着手里的发簪。怎么越看越像一根——药杵? 第7章 六、被囚 襄阳王府的地牢,毫无悬念地阴暗潮湿、霉味扑鼻。可是襄阳王还是屈尊降贵,亲自来到这里,试图劝说眼前这位俘虏。 “展护卫果然名不虚传,遇事敏锐周密。也是本王治下不严,以致如此秘密之事,竟误打误撞教你知道了去。” 展昭被一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歪倒在墙边,双脚还被铁链缚在硕大的石锁之上,身上多处箭伤刀伤仍在流血不止,一身蓝衣已然千疮百孔斑驳陆离。他强忍伤痛,勉力抬头笑道:“王爷所为,若非见不得人,又怎会害怕别人知道?” “放肆!”旁边一个黑衣人闻言,一脚踢在他的小腹,展昭吃痛,立时眼前金星乱迸,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方自低头喘息忍耐,却又被那人揪着头发被迫扬起脸来。 襄阳王略抬了抬手,黑衣人躬身退了下去。 “展昭,本王手下十几名高手,加之放了毒箭,竟然还整整激斗两日两夜才将你拿住。你果然是条好汉。”襄阳王在展昭面前俯身蹲下,“不如,你就此归顺于本王,本王必不会亏待与你。以你之能,做个小小护卫,实在是屈才了。” 展昭摇头轻笑:“承蒙王爷抬爱。只是展昭不才,做不来乱臣贼子。” “你!”襄阳王浓眉皱起,“那封密信,你藏在何处?” “如此重要物证,自当妥善收存,不便交予王爷。” “哼!即使你不肯交予本王,你也不会再有机会把它送出去!你该明白,任你武艺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今日你重伤在身,被本王所擒,已是插翅难逃。那封密信,想必被你择机藏匿,但你来襄阳时日不多,所到之处数也数的过来。本王苦心经营,方兴未已,怎么可能就此毁于你手?”襄阳王言罢,愤然拂袖而去。 “王爷!回头是岸!请王爷三思!” 襄阳王离去的脚步,并未因展昭之言而稍有停顿。 不多时,几个满脸横肉的狱卒嘴角噙笑,慢悠悠地溜达过来,一边走,一边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 “展大人,您执意不肯归顺,也不交出密信,我们几个在王爷面前不好交代啊!” “展大人是大地方来的,我们这里的花样,人家不一定看得入眼。要不,我们给您上几样,您一边享受,一边考虑?” 展昭冷冷地将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扫过,没有说话。 狱卒甲卷了卷袖子:“怎么样,用鞭子吧?” 其他几人嗤之以鼻:“一动刑就是鞭子,俗不俗!” “啊?不好啊?”狱卒甲挠挠头,“那就拶手指?上夹棍?” 众人还是摇头摆手。 狱卒甲耸肩:“这些个不是简便易行、效果显著,大家喜闻乐见么。不好的话,那你们说要怎么办?” 狱卒乙献计献策:“抽鞭子之类,还是费力气。要我说最省事的,不如捆上手腕吊在庭院里,脚踝上再拴几块石头坠着,白天太阳烤,晚上蚊子叮,不给吃不给喝,看他能挺几天。” 众人齐齐咽了口唾沫。 “还可以老虎凳,上刑之后,咱们大可以在一旁喝茶饮酒,让他自己在那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直嘴硬的话,看腿不撅折了他的!” 众人不由自主地相互对视了一下。 狱卒乙意犹未尽:“要不然就用细绳捆住拇指往上吊,到他脚尖勉强能够着地面的高度,要想手指不吃痛,脚下就得用力撑着身子,要是腿累得抽筋了,手指头就别想好受。” 众人齐齐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狱卒乙:你的心理这是有多么阴暗啊…… 狱卒乙一脸无辜:“怎么了?” 狱卒丙摸摸下巴:“这样虽然有够折磨人,可都只是他自己在那儿默默忍受着而已,没有什么观赏性刺激性啊!” “还要观赏性刺激性?”狱卒乙一脸你们怎么这么难伺候的表情,“那就见点血——问一次不说,就剁一根手指头,怎么样?” 众人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那就炮烙?虿盆?烹煮?弹琵琶?红绣鞋?”狱卒乙的点子层出不穷。 众人无语,狱卒丙忍无可忍,上前给他一个暴栗:“你怎么不明白?这个人不能弄残了!搞得缺胳膊少腿、骨断筋折,就没法恢复了!” “把密信要回来就得,干嘛还非要让他恢复?”狱卒乙忽然似乎明白了,“是不是王爷看重他,很希望他能归顺、以后给王爷效力?” “不管他归不归顺,都不能弄残了!整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是必须的,但是不能整死整残、不能留下任何后遗症、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活蹦乱跳,也是必须的!他要是残了的话,以后还怎么干活?这个人跟别人可不一样,还得持续循环使用呢,这可是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啊!” “可这也太难为人了吧……就是鞭子拶子夹棍,那伤也不是一下就能好利索的啊!” 大家七嘴八舌,经过紧张激烈的讨论,众狱卒终于达成共识、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地将展昭架起来,预备先松了他原先的绑绳,再把他捆到刑架上去。岂知刚刚解开捆他的绳索,展昭就猛然发力,瞬间挣脱了数人的钳制。但他毕竟接连激战两日,水米不曾沾牙,加之失血甚多,毒发伤重,哪里有力气彻底逃脱。在再次被制服之前,他只来得及从怀中取出雪儿那根发簪,使力将其折断。 唰地一下,雪儿果然应声出现,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哎!这是个什么情况!” “妖怪啊!!”一干狱卒顾不上展昭,转眼间逃了个干净。 展昭一手支地撑起身子,一手自腰间扯下自己的玉佩,抬起头来:“雪儿姑娘,展某答应你。只求你,帮我一个忙!” 第8章 七、惊|变 雪儿一觉醒来,尚未睁眼,就感觉到情况不对——周围好像……有不少人?她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环视一圈,果然看见天已大亮,四周三五成群地站着不少人,孩子居多,都在盯着她看。诶,这玉石还真管用!这么多人注意我啊! 见她醒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急切地用手指着前方,朝她喊道:“兔子兔子,还不快点跑!乌龟都领先了!” 什么乌龟? 雪儿循着小姑娘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只乌龟正在朝远离她的方向慢慢爬。她正一头雾水,旁边一位老者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地说:“瞧,兔子中途睡觉,把胜利拱手让给了乌龟。所以说骄傲自满要不得,只有踏踏实实稳扎稳打,才能获得成功啊!” 这什么跟什么啊! 雪儿险些当场气昏过去。我处心积虑想要的“众人瞩目”,就是这个?她当即有一种要马上幻化出人形把这帮人都吓跑的冲动!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忍吧。还好没上演一出“守株待兔”、“兔死狗烹”之类的。 及至围观者全都离开,那过路的乌龟也爬远了,雪儿方显了人形,想把那玉佩拿出来看看——怎么这玩意儿到了我手里,就是这个效果?是人品问题?待她摸到腰间,却一下子慌了——玉呢?入手只有丝绦缨络,却唯独不见了那玉石。雪儿额头上瞬间见了汗。 “喂,别找了,我们在这里。” 闻声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的一棵树下,一左一右立着两名女子。二人一个穿青衣,一个穿白衣,却是一样的容貌端正,一样的长发如瀑,若不是衣着不同,乍一看去实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你们……”雪儿一下子搞不清状况。 “不是你从展昭那里把我们要了来,这会儿又不认得了?”那青衣女子似乎很生气。 “你们是那两块玉石变的?怎么会……”雪儿明白了,却仍然一时难以接受。 “我们这一世合该庇佑展昭其人,岂能随意易主!要是没什么事儿,我们才懒得幻化人形呢。”那白衣女子懒懒地说着,却忽然逼近雪儿跟前,目光凌厉起来,“还不是因为你胡闹!害得展昭身死!眼下可如何收场?” “展昭……身……身死?”雪儿一下子懵了。 昨夜她应展昭要求,助他逃离襄阳王府,并带他来到郊外的一处废墟。月光笼罩下,只见满目焦土。展昭冲了进去,急急翻检了一回,一下子颓然跌坐在地。“怎么了?”雪儿忍不住问道。展昭无奈地摇摇头:“我要找的东西没有了。” “啊?那你这趟岂不是白折腾了?” “展某当日,曾在此处藏身,想必他们料得我可能将东西藏于此处,却又寻它不到,索性连屋子整个烧了,以绝后患。” “是……什么东西?”雪儿好奇。 展昭看了看她,却并未回答。雪儿知趣地摆摆手:“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我知道你觉得我不靠谱。” 展昭扶着旁边的砖砾,慢慢站起身来,向雪儿抱拳:“无论如何,展某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谢什么,公平交换而已。”雪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后来呢?后来交易已毕,两不相欠,分道扬镳了啊。雪儿见天色已晚,错过了宿头,这才现了真身宿于郊外。可是展昭,他怎么会忽然身死? 一提“展昭身死”这几个字,那青衣女子简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幽怨地叹了口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雪儿连连称是:“知道啊知道啊!你们不就是守护‘渚珏’的神仙么?” 双玉相合为珏。玉多出于山中,而相传此玉却是上古时出自洲渚之上,故被称为“渚珏”。得天赐渚珏者,必是世间难得的人中龙凤,树业非凡,众人瞩目,却注定一生坎坷不断。这白玉主多舛之命格,青玉掌安和之运势。得此渚珏者,虽然多灾多难,却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既然知道,你还来捣乱?”白衣女子冷冷地看着雪儿,“现在好了,追兵赶上来,展昭伤重力竭、寡不敌众,掉下悬崖摔死了,你满意了?” “怎么会呢?他掉悬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能被崖边的大树垫一下,减轻了下坠的力道,之后还准能遇到个神医……” 青衣女子不客气地打断她:“那是因为有我在身边保着他!” “纵是我,也每每给他留下生门。”白衣女子也皱眉了,“可这一次,他没有了‘渚珏’的光环,又是重伤之下被人追杀,哪里还能留有命在?” “没有了‘渚珏’的光环,不应该是变成……平凡的龙套么?”雪儿依然想把自己从展昭出事的问题上择出去。 白衣女子笑出声来:“哈!龙套?也可能是炮灰啊!” 青衣女子怨念地看着雪儿:“若是太平时候,兴许还有龙套可做;你在那么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把他丢下,怎么可能不成炮灰?就算你跟他讲条件,怎么不懂得帮人帮到底,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走?” 雪儿打了个寒战。这世上多得是炮灰。刷刷刷一阵箭雨,说扎成刺猬就扎成刺猬;嗵嗵嗵几声大炮,说炸飞了就炸飞了。连长相也没看清,连名字也没留下。谁关心他们的喜怒哀惧?谁在意他们的生前身后?谁知道他们又是谁的春闺梦里人?尽管没人在意,可那却是他们的全部人生。那一阵箭雨或是几声大炮之后,不知又能延展出多少另外的故事。炮灰就是炮灰,谁让你没有‘渚珏’光环的庇佑!可是,若说展昭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也成了炮灰,实在是太令人扼腕了。 “那……还有办法挽回么?”雪儿下意识地用手揪住胸口的衣服。 青白二人异口同声:“没有也得想法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守护“渚珏(主角)”的神仙,QM和HM,嗯嗯~~ 第9章 八、招魂 雪儿很快得知,那青衣女子唤作青梅,白衣女子名叫白薇。二人虽然形容相貌肖然一样,但仔细端详,却是能看出神情有异。青梅面慈心软,动辄面露不忍之色;白薇的嘴角却常常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有时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展昭一事,想要解决,并非易事。在阳世,需有人替他收尸;在阴间,需有人替他召回魂魄;而要想救他还魂复生,还需灵丹妙药相助。事不宜迟,如今只有分头行动。 “我二人一向共同进退,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呢。”青梅和白薇对视一眼,“眼下却要如何分工?” 白薇眨眨眼睛:“姐姐先挑。” 青梅稍事思忖:“照你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若是去召他的魂魄,与他直接会面,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来。不如,你去寻他的尸首,好生安置,如何?” 白薇点头:“没问题,什么都行!” “至于你——”青梅转向雪儿,“你们月宫的玄霜仙药,可能起死回生?” “我……”雪儿为难——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若回去向主子求药,必遭斥责;若是偷药……她都不知道该偷哪样。 白薇笑嘻嘻地凑上来,却只是低头玩儿自己的指甲:“展昭若是就这么完了,我们姐妹俩也就无处可去。姐姐是个安分的人,不会随意跟谁。我倒无所谓,反正玉佩他是给了你的,不如以后我就独自一个跟着你吧?” 白薇的弦外之音,雪儿一时似懂非懂,却不知为何被她这几句话说的脊柱发凉,只觉得要是落在她手里必定没有好果子吃,赶忙连声应允:“我尽力而为就是了!” 一切议定,大家各自出发。青梅不敢耽搁,风风火火赶往阴间。 奈何桥畔,云烟浩渺,孟婆手执汤碗,对着眼前这位眉目清俊的新鬼,好言相劝:“我们可没有权力放你回去托梦。不如早早喝了这汤,任有多少放不下的事,自然也就放下了。耗着没有用,终是逃不过去。快喝了吧!”岂知那新鬼却仍只是双手凭栏,向一旁望乡台下遥遥远望,沉吟片刻,还是咬了咬嘴唇,转向孟婆:“可否……通融一二?只消片刻就好……” 一旁早有鬼差大大不耐:“大胆展昭!婆婆妈妈!好不啰嗦!”话音未落,地下忽然生出无数带着钩刺的铁索,如藤蔓般攀爬而来,死死缠住展昭的脚踝,扯得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铁索蜿蜒不尽,转眼便爬满展昭全身,任他百般挣扎也丝毫动弹不得,上面的钩刺穿筋透骨,展昭痛得不禁闷哼出声来。鬼差上前,一把捏住他的双颊、迫他开口,便要强灌。 “住手!”青梅及时赶到,急急拦了下来。鬼差和孟婆认得她,连忙见礼:“原来是青梅姑娘!姑娘不在上界逍遥,怎么有空来此啊?” 青梅秀眉微蹙,向他们点点头,算是还礼。她连忙走到展昭面前,只见他已是浑身鲜血、满脸冷汗,实在是心疼得不行:“快给他解开!”鬼差连声诺诺,铁索随即消失。展昭被钩刺所伤,浑身剧痛无力,此刻失去了铁索的支撑,顿时扑倒在地上。青梅想伸手搀扶,却苦于他遍身伤痕,实在不敢碰他。青梅不愿白薇前来此处,就是怕她头脑一热,搞出什么事情来,又累展昭受苦。谁知到底弄成这样。 孟婆和鬼差倒十分见机:“青梅姑娘,他是……你们两位罩着的?” 青梅点点头。 孟婆凑上前来,神秘兮兮:“那怎么会把人给整到这儿来了?每次不是在鬼门关附近溜溜就走的么。是不是白薇姑娘玩儿大了?” 青梅没有心思跟他们解释:“出了点岔子。我这就把他带走。” 孟婆和鬼差知道“渚珏”二字非同小可,不敢拦她,连忙让道:“姑娘请便。” 展昭伏在地上,虽然浑身伤痛锥心蚀骨,却将他们几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挣扎着用手撑起身子,向青梅恳求道:“这位姑娘!展昭求你救救月华!救救丁家!” “什么?你是说,你们家小丁?她又出什么事了?”青梅蹲在他面前,听得摸不着头脑。 “展某方才在望乡台看到,展昭因襄阳王寿礼一事,而获违旨欺君之罪,株连九族,月华和丁家危在旦夕!我方才,本想托梦示警、劝她暂时避一避……” “你你你你等一下!”青梅忍不住打断他,“你还不够惨?怎么又冒出个欺君之罪来?” “此次皇上钦赐的寿礼之中,有明珠一颗,可解百毒。适逢襄阳王妃被蛇咬伤,本欲用它救命,谁知服下之后,反而当场气绝。王爷认定,明珠有假。”他叹了口气,“及至展昭的尸身被人发现,却见那真的明珠,在展昭身上。” “于是,就认定你藏匿明珠、违旨徇私、欺瞒君上?”青梅气结。 展昭黯然点头:“正值襄阳王寿辰,出了这样的事,龙颜震怒,加之阱渊之下、难免落石,展昭又已死无对证,以致被匆匆定了罪名。展氏一门,家族不繁,展某并无牵挂,唯有月华及丁家上下,只怕马上就要为我所累、无辜受戮!”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殷切地看着青梅:“姑娘既有神通,展昭求你救救月华和丁家!” 青梅不禁动容:“你只求我救他们,怎么就不求我把你救回阳世、为你伸冤?” “我……”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青梅站起身来,愤愤仰头朝天大喊,“白薇!让你收个尸你也不消停!” 作者有话要说:青梅,白薇,中药名,一甘一苦。 感谢策策帮忙起名O(∩_∩)O 第10章 九、困局 青梅带着展昭的魂魄来到阴阳之界,却见白薇已然等在那里,展昭的尸身停在一旁。 “姐姐,我待仵作验了尸之后方才将尸体盗出,留了具假尸首给他们,没想到还是比你快些!”白薇笑眯眯地赶上前来。 青梅却没好气,冲口问道:“展昭的欺君之罪,是怎么回事?” “你是知道我的,人家本来就执掌他的厄劫,今儿个忽然现了人形放开手脚,又没有你在身旁管着我,一下子收不住,手一痒,就……”白薇捻着发梢,“这就是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嘛!” “这位就是……白薇姑娘?”若非来路之上,青梅已向展昭说明她们二人的身份,此时展昭定然更为惊讶。 白薇见他遍体鳞伤、勉强站立的憔悴模样,啧啧而叹:“想是你心系阃内,不择言行,故而招了这许多苦头来吃。如今倒好,肉身魂魄都伤得这般严重,也算公平。姐姐,你准是又得好好照顾人家了。” “还不是你惹出来的!”青梅白她一眼。 “姐姐又来了。咱们两个相伴而生,共同进退,也是天意使然。若是只有你、没有我,岂非无趣?日子一天天的平淡无奇,你又哪里有那许多机会去大发善心?”白薇掩口而笑,“就拿展昭来说,他这一世,若非你我共存,又岂会有这许多传奇?” 青梅微微叹气:“只是如今,事情被你弄得愈发难办了。” “以姐姐你的本事,定然不在话下。” 她姐妹二人言来语去,展昭本不欲多口,怎奈心中惦记月华及丁家安危,终是忍不住打断她们:“二位……” 没等青梅说话,白薇就朝她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她。白薇自己踱到展昭面前:“你在阳世有心愿未了,是不是?不妨说来听听?” 展昭满目焦急,强忍周身伤痛,切切恳求:“白薇姑娘!姑娘要怎样对待展昭,都请自便,只是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月华和丁氏全家!” “你倒这么快就明白了!”白薇笑笑,“既然怎样对你都可自便,那么,让你像现在这样忧心如焚,自然也是可以的了。” “姑娘!” “其实你大可不必急着通风报信。包大人既在朝中,必会知悉此事,还用得着你去说么。” “大人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可现下圣心已定、旨意难违,旦夕之间只怕无法翻案……” “所以你就想让她们赶快自行消失,避过风头,先留得青山在,再等着包大人找机会慢慢查明真相?你自己可也是执法之人啊!这就是所谓的亲亲相隐?” “月华及丁家本就无辜……”展昭抬头看着白薇,“如今既知是二位姑娘神通广大,还求姑娘开恩,化解此事!” “好了,我知道了。就这事儿?还有没有别的?” “还有……襄阳王不轨之心,窥一斑而见全豹。虽然如今证据有失,还是应当尽快报于大人及皇上知道,早早防范为是,以免将来内乱纷争、百姓涂炭。” “你很荣幸啊,成为了发觉襄阳王野心的第一个人。不过,这个倒排了第二,可见你心中,老婆还是比天下百姓更重要些。” “并非轻重取舍,只因缓急有异。月华和丁家,如今只在生死一线。而襄阳王时机未到,暂时必不会起事。所以展昭才……” 白薇忽然冷冷一笑:“展大人高看我们了。我姐妹二人也并非手眼通天、什么都能办到。像眼下,我们就只能解决一件事——是要救丁家,还是要平襄阳,展昭,我只能答应你其中一条。” “姑娘!” “换句话说,是要襄阳王反,还是要丁家灭门,展昭,你选好了告诉我,我马上就去办。” 展昭只觉如坠冰窟:“姑娘!姑娘开恩!” “你闹够了没有?”青梅再也看不下去,上来拽拽白薇的胳膊,又转向展昭道,“你别听她胡说!” “哎,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咱们两个若是能随心所欲,眼下干什么不干脆把他救活?”白薇一脸不服气,却有意无意偷换了概念。 “等弄来了回生之药,他的魂魄和肉身才能归为一体。再说他现在如此孱弱,须得养好了才能……”青梅不知是老实过了头,还是也觉得没那么着急为展昭解围,一下就被白薇带跑了。 “所以啊!咱们也没辙嘛!”白薇摊手。她回头,给了展昭一个“你慢慢考虑”的眼神,便一把将青梅拉到一旁:“走走走咱商量商量去。” 展昭追了几步,到底追不上,终于颓然力竭,萎顿在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了看那一青一白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有一旁自己伤痕累累毫无生气的尸身,忽然觉得无比茫然无助。早知如此,自己当时在奈何桥畔若是被灌下了那碗孟婆汤,会不会反而倒好? “是要襄阳王反,还是要丁家灭门”? “是要襄阳王反,还是要丁家灭门”?? ………… 展昭只觉得双耳鼓膜嗡嗡作响,胸口憋闷的厉害,浑身伤痛更是折磨得他苦不堪言。眼前二人自称‘渚珏’二仙,幻化于那枚双环玉佩,自己的命运只在其股掌之中,而今观其言行,可见所言非虚。青梅,白薇,人如其名,一甘一苦。然则她们究竟心地怎样、本领如何,自己却尚不了解。难道,这两件事情,就真的必须做出取舍、不能两全?放在以往,他“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会去竭力争取。可是如今,自己已然连性命也没有了,毫无抗争之力,所能做的,唯有苦苦哀求他人而已。可是…… 青梅回头看到展昭纠结无助的样子,心中不忍,低声埋怨白薇:“你干嘛那样跟他说!还嫌他不够惨?虐身不算还要故意虐他心!” 白薇满不在乎:“你急什么。老规矩,前面都听我的,到了最后实在走投无路,你再出面扭转乾坤!” “那,明珠一案,到底怎么回事?” “唉!”白薇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出什么新点子,自己都觉得怪老套的。动不动就是‘解毒明珠’‘解毒明珠’,可哪来那么多能解毒的大玻璃球呢!又为什么总是明珠而不是方块三角之类的?” “我问你真相怎么回事、要如何破案!” 白薇耸肩:“我还没想好呢。” 青梅眼睛瞪得溜圆:“没想好你就对他下手啊?” “这又不是头一次了。先定了怎么折腾他,其他前因后果,再慢慢往回圆嘛。”白薇拿手肘碰碰青梅,“到了最后,你总会有办法的。” 青梅无奈摇头:“那,眼下这个满门抄斩,怎样解决?要不,我干脆让皇帝别那么冲动、急着定罪,只要肯慢慢查清楚就没事了。” “别呀,那多没意思!我都想好了,你可记得雪儿那丫头做过什么?” 青梅疑惑:“你指哪件事?” 白薇示意青梅附耳上来,小声对她说明。青梅听罢愕然:“这样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将来也不好收场啊!” “没事没事!”白薇连连摆手,“有意思嘛!最后绕回来就行了,现在着什么急。” 青梅凝眉思忖了一回:“倒也是个办法。” 白薇暗笑:这样一来,将来再见时,又有手脚可做了。 第11章 十、抄家 “展昭私藏明珠、欺瞒君上?”月华难以置信地看着公孙先生,“先生,您信吗?” 公孙先生愁眉紧锁:“自然是不信。包大人一再请旨要彻查此事,还展护卫清白,可皇上盛怒之下……” “盛怒之下,听不进去,就凭空定了他的罪了?”月华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我要进宫面圣!” “月华!你听我说……”公孙先生细细斟酌着如何措辞,“你先稍安勿躁。我冒昧夤夜造访,是想赶在旨意传到之前尽速通知到你,请你速速通知两位丁大侠,都先躲一躲吧!包大人必会设法查明实情,待来日真相大白之后……” 月华惊讶地将先生上下打量一番:“先生,想不到,堂堂开封府主簿,竟会教唆嫌犯逃匿?” “如今各方证据,对展护卫甚是不利。要查明真相,只怕旷日费事。若是万一等不到那一天就……真的下旨满门抄斩……” 月华正色言道:“先生,难道皇上只听襄阳王一面之词,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展昭有罪无罪,总该等他回来公开堂审。若是他真的论罪当诛,那时再判不迟!月华此时怎能不去帮他洗雪冤屈,反而只顾自己逃命?” 公孙先生黯然垂首,深深地叹了口气:“难就难在,展护卫他,已无法辩白了。” “什么?” “在襄阳城郊,发现了展护卫的尸身,当地衙门认定,是死于江湖纷争。那明珠,就在他身上。” 月华闻言,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觉得,四下里像是有厚重的乌云向她层层压过来,令她几乎透不过气,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亏得有雨燕扶她重新坐下,她才没有跌倒在地。 月华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觉欲哭无泪,她茫然地看看先生,又看看雨燕,眼睛里再没有一丝神采。 公孙先生看在眼里,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可眼下情势紧急,只得狠心直言劝道:“月华,千万节哀,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赶快飞鸽传书通知家里,全家上下那么多口人,不能……” 月华泪盈于睫,却忽然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时间伤心哭泣。她盲目地点点头,梦游一般听从着先生的安排:“雨燕,取纸笔来,我给大哥二哥,飞鸽传书。” 少时纸笔送到,先生想了想又说:“府中的丫鬟小厮,也尽速遣散了吧,以免波及无辜。” 她接过纸笔:“先生说的是。雨燕,即刻给他们双倍银钱,让他们都去吧。做完这些,雨燕你也……” “雨燕自小就跟着小姐。小姐,你到哪里,雨燕就到哪里!”雨燕不等月华再说什么,“小姐安坐,我先去安排他们立刻离开。” 月华紫毫在手,却全然无法思考,不知要怎样下笔、如何措辞,亏得先生在旁提点,方写就短笺一纸。泫然搁笔,只觉满目酸涩、心内茫茫,竟读不出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刚刚将短笺折好,欲放入细竹筒内,就见雨燕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庞太师带人来抄家拿人了!” “这么快!” 公孙先生与月华对视一眼,俱都面色一变。 “月华,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耳听外面人声渐近,公孙先生此时,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月华却连连摇头:“可若是如此,必会连累先生甚至大人!” 她说得没错。而且如今兵临城下,即使立即动身,也未必能够逃脱,更何况,他们既然如此迅速,就算飞鸽送出,茉花村那么多人,也不是一时就能走得了的。 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么? 未及再去细想,只听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许多持枪带棒的官兵涌了进来,且自动让开来路,紧跟在后面进门的,正是庞太师。 庞太师看着公孙先生,有意放大了脸上惊诧的表情:“公孙先生也在此处?莫不是来通风报信、意欲私纵人犯啊?” 公孙先生顾不得许多:“太师此言差矣,何以不问青红皂白,便以‘人犯’称之?” 庞太师冷哼一声:“展昭犯下欺君大罪,株连九族,其全家上下,难道还称不得‘人犯’?” “展护卫一案,尚待详查!” “圣旨已下,遑论其他?” 先生与庞太师力争之辞,声声入耳,可丁月华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讲些什么。她茫然地环顾着整间屋子—— 架子上搭着那件青白色的衣裳,袖口处已然重新缝过,破损处丝毫看不出来,待他回来,得好生炫耀一下自己的手艺。 花瓶下面露出一角字笺,见证着那一晚二人的玩笑,好好的新鲜点子,被他搞得没能玩儿得尽兴,来日一定要找补回来。 湛卢的剑鞘已然修好,宝剑静静地挂在墙上,可要叮嘱他小心着些,再若坏了,定是不能饶的。 书架上还留着雪儿那封休书没有丢掉,这么有趣的事情,简直迫不及待要向他献宝,好好取笑一番。 …… …… 谁知道,这些竟然全都不能够了。 等来等去,等到的竟不是他,却是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官兵。 躲不过了是不是?只叹阖家屈死、着实不甘。不过单就自己而言,随他去,反倒见着面了,可以向他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可以像以前一样陪他聊天、跟他说笑,讲讲修理剑鞘啊、罚买点心啊、雪儿的休书啊…… 等等,休书? 休书。 丁月华心念急转,猛然回过神来。 她强定心神,朝庞太师微微一笑:“民妇身体不适,只因推崇先生医术,特劳烦先生过府,替民妇诊治。料得必然胜过去请外面医馆里那些大夫。” 庞太师不置可否,转言其他:“展夫人可知,老夫今日为何而来?” 月华心如刀割,面上却一片平静,淡淡言道:“民妇不知太师所为何来。只是,如今民妇,已然不是展夫人了。” 月华一言既了,屋子里一干人等俱是一惊。 只见月华不慌不忙,施施然走到书架前,从上面取下一只信封,双手递呈庞太师:“展昭去往襄阳之前,已将民妇休弃。只因民妇抱恙在身,他特准我暂住几日,在他回来之前下堂而去即可。民妇本想通知家兄来接,便要动身了。丁家与展府,已再无关系。” 庞太师大为意外,抽出信封中的纸笺细细来看: “立休书人展熊飞,有妻丁氏月华,只因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庞太师一脸狐疑:“莫不是你知道展昭如今犯下灭门大罪,故而伪造休书意图脱身?” “太师大可将此休书交付有司查验,核对展昭笔体。”月华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挂着墙上的宝剑,“连巨阙与湛卢,我们也早已换了回来。” 展昭与丁月华比剑定情换剑联姻,是人尽皆知的佳话。可如今墙上挂着湛卢,而和展昭尸身在一处的,确实是巨阙。这纸休书,笔体俨然、墨迹非新,也看不出破绽。庞太师心中隐隐失望,颇有些气急败坏:“老夫自然要查!不过,还是要先委屈夫人。来人,带走!” “太师且慢!”公孙先生虽然不知月华如何能忽然变出一纸休书,却巴不得她即刻脱险,“展昭既然休妻在先,则丁氏月华不该再受其株连!” “这休书是真是假,尚未查验。若判定确为展昭事前所书,老夫自当放了她!传令下去,对松江府茉花村严密监视,若休书是假,再拿她全家不迟!” 第12章 十一、避祸 汴河畔,晚风习习。 月华怀抱湛卢,默然久坐,一语不发。雨燕看得心里发慌,实在忍不住唤她:“小姐?” 月华抬头看看她,凄然一笑:“那封休书,倒还真是好用。只是,展昭地下有知,不晓得会有多么怪我……” “姑爷他怎么会怪你呢!小姐这么做,救了全家!” “却也断了退路。”丁月华苦笑一声,“将来就算展昭平反昭雪,我也不能与他同冢同穴了。那休书一事,今后只能弄假成真,否则这才是真的欺君之罪。” “小姐,先别多想了,咱们回家去吧?” “家?你没看见,已然查封了么。” “我是说,咱们回去茉花村,好不好?” 月华沉默片刻,神色淡然,微微苦笑:“好。”是该先往松江府方向走。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这段路途熟悉,也方便沿途做做准备。 正说话间,二人身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展夫人,你在这儿啊!” 月华一惊——怎么又是毫无防备地,就被人走得如此靠近了?回头看时,是雪儿。 “是你?” “是我!我都听说了。庞太师带人去把你家抄了?果然啊,但凡坏事,尤其针对开封府的坏事,十件有九件跟他有关!”雪儿说得一点不带感情||色彩,“怎么样,你大难不死,是不是还得谢谢我啊?” 月华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雪儿学着月华当初的口气:“‘二人相守,不仅是月下花前、枕上春梦,而是要同甘共苦、生死不离。这些你可明白?’哼,生死不离,我还以为你真会陪他去死!” 雨燕忍不住驳她:“你是谁?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要不是小姐急智,全家都要蒙难……” “哎,那现在全家都安全了,你这会儿给展昭殉情也不晚哪!” 月华依旧沉默不语。 “哼!不过都是说得好听!还教训我呢!”雪儿不屑地撇撇嘴,“我来是好心要告诉你,展昭他……哎……”雪儿话没说完,就像被人揪住了一样向后踉跄了几步,转眼间消失在虚空当中。 雨燕见状,心中大骇,但仍壮着胆子劝道:“小……小姐,这……一定是个妖孽!她胡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不会的。展昭蒙冤受屈,死得不明不白,我若是碌碌无为,仅仅为他殉情而死,岂非死得毫无价值。我怎么会做这等亲痛仇快的事情。”月华苦涩地笑笑,茫然地看着雪儿消失的地方,“可是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她能说什么,胡言乱语罢了!姑爷怎么样了,我们又不是……” 她想说“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说到一半却又顿住。展昭的遗体已经运回开封,昨夜装棺入殓,包大人特意安排她们悄悄去殓房一见。展昭遍体鳞伤血透重衣、气息全无浑身僵冷,雨燕自己尚且目不忍视,何况是小姐她?现下她又怎该再提呢…… 她本来以为,小姐见到展大人的遗体,一定会哭天抢地难以自持。谁知小姐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面小心地帮他整理遗容,一面无声地流泪。封棺之前,她默默摘下自己的一对耳环,放在他手心里。那是比剑定情时,被展昭一剑挑落的玛瑙耳环,绛红色的水滴形玛瑙,宛如血泪。 月华茫然地望着粼粼河水,黯然低语:“雨燕,你说,他临出门的那天,我为什么没有让他在家吃了早饭再走?或者,至少起来陪他一会儿,哪怕睁开眼睛多看看他也好……可是我就那么让他走了,简简单单,甚至都没有再抱他一下。我还以为,他会像以前每一次一样,不久就会回来的。谁知道……” 谁知道,不是每次分别都有再见,一次稀松平常的暂别,竟会毫无征兆地变成了永别。 “小姐……” 丁月华悠悠长叹一声:“咱们走吧。” 不远处,雪儿挣脱了拉扯,只见白薇和青梅一边一个站在自己身旁。 “干嘛啊?” “干嘛?”白薇一脸不悦,歪着脑袋问她,“我还要问你呢!怎么着,想把消息转载给她?你有授权吗?” 青梅则顾不上这些:“药呢?” “药么……”雪儿干笑一声,“我家主子先是狠狠训了我一顿,只说是世风日下,养的玉兔竟然是花痴……” “说重点!”二人不耐,“回生药,嫦娥仙子肯不肯给啊?” “‘渚珏’求药,还有求不到的么!”雪儿抬起胳膊,扬了扬手中的瓷瓶,“再说到底是我闯祸,主子让我务必把事情妥善了结才能回去。得等他重新活过来,主子才教我进门。” 青梅心中大石落地。 白薇却又想到了什么:“话虽如此,可就是‘渚珏’求药,通常也是历尽波折到了最后关头才能得到。这么容易就拿到手,还真是不习惯哪!嗯,让我想想,要怎么样才能给他吃呢……” 青梅冷眼看着她一人自言自语,皱了皱眉,没说话。 “这样好不好,他不是还在纠结吗,就说这是折磨人的毒||药,他吃了才能两件事情都解决?不行不行,他一定毫不犹豫就吃了,没意思……嗯,要不然给他两颗药,让他赌,告诉他选对了就两件事情都帮他,选错了就一件也不管?……” 青梅终于忍无可忍:“你可以了吧?干什么故意找别扭!” “平平淡淡的多没意思啊……” “不管!直接给他吃!也别再跟那两件事较劲!” “我好不容易找到能让他如此进退两难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是想把他挤兑得精神失常,还是想让我最后兜不回来?”青梅态度坚决,“这两件事情本身根本没有冲突,何苦要故意难为他?不行!我决定出手啦!一定要制止你走上没事找事为虐而虐的歧途!” 第13章 十二、守坑 展昭悠悠转醒,只觉之前浑身上下那般锥心蚀骨的痛楚已经消失,只是胸口憋闷、四肢酸软,头脑昏涨不已。 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四周漆黑一片,几难视物。他用手摸摸自己倚坐的地面,又摸摸身后靠着的边墙,只觉触手粗糙,像是干硬的泥土。仰首望天,只见四五丈高开外,是一圆形洞口,隐隐有微光透入。莫非自己身处枯井当中?他手扶侧壁,慢慢站起身来,摸索着走了一圈。直上直下的侧壁圈出了方圆丈余的一片空地。有心上去一探究竟,然而他周身酸乏绵软、力气全无,侧壁又干硬陡峭、无可攀援,无奈只得作罢。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几时昏过去的,只记得白薇让他在襄阳和丁家之间做抉择,后来自己一时心绪难平,只觉天昏地暗。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今静下来细想,若是以缓急而论,自然应该先救丁家,再图襄阳。可是白薇她们既能操控事态走势,似乎又不能单单以常理应对,若是她们从此对襄阳王的谋划听之任之,却不再给人以揭露和阻拦的机会,到底是不堪设想。 可眼下,这二人到底去了哪里? 他试着喊了两声,声音低沉而沙哑。 等了一等,没有回音。 展昭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唯有耐着性子静待片刻,攒了力气,再喊。 如是几次,井口处终于有了动静。 “嘿!展昭,你醒啦?” 展昭抬头看去,只见有人执了灯烛,在井口处探头探脑。灯光刺目,展昭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别过头去。虽然没有看清,但听声音也能辨得出,是雪儿。 “雪儿姑娘,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渚珏’二仙人在哪里?” “这里还是阴阳界啊。她们俩啊,说是休息去了,让我在这里守着你。” “休息?”展昭忧心如焚,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她们两个居然去休息了? 他定了定神:“雪儿姑娘,可知她们去了哪里?能不能请你放我出去?” “不知道,去哪她们没说。放你出去啊?我哪有那个本事。” “那……她们为何将展昭弃于深井之中?阳间诸事,究竟怎么样了?” “这不是井啊,这是坑!无底大坑、千年老坑!”雪儿说到这里也有些愤愤然,“她们一看扯得太厉害,自己也没想好如何收场,就坑在这儿撒手不管了,已经好多天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别处的事怎么样了。” 展昭闻言,只觉茫然无措:“那……” “那要等到何时是个头儿对吧?这可说不好,也许三五日,也许七八年,也许这辈子就别想了,也许……”雪儿的声音诡秘起来,“也许不定哪天忽然从天而降一块大陨石,把大伙全都砸死完事!” “雪儿姑娘,展昭有一事相求!”他一下听雪儿说了这么多,却没有被转移视线、偏离重点,“你能不能,助我前去传信救人?” “救人?救谁?”雪儿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管他救谁,又不关自己的事!这人虽然长得帅,可是好麻烦啊! 展昭将自己获罪、株连九族一事择要言之,尚未说完,雪儿就打断他:“这事我知道。救丁月华?不用了,她已经把你休了,人家现在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展昭一下摸不着头脑。 雪儿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给他简述了前因后果。 “月华很聪明。”展昭听完,如释重负,“雪儿姑娘,不管怎样,我应该谢谢你的。” “谢……谢我?”雪儿愣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好意思,继而又连忙解释,“喂,那可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可明白了,你这个人麻烦死了,我可不要!” 展昭轻轻一笑,复又正色道:“还有一事,展昭必须尽速传信回去。”丁氏一门得保平安,自己也可以放心了,而襄阳之事非同小可,必须得再想办法通知大人,示警当今。 “他们已经都当你死得透透的了,你还传信给谁啊!听说你之前为了想要回去托梦,被鬼差折腾得差点没再死一次,还没受够?” “事关重大,展昭不能不管!雪儿姑娘既有变化之能,能否助我托梦?” “那玩意儿啊……”雪儿本不愿意管,然而青梅白薇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展昭在这坑里一筹莫展,她自己也得陪着回不了家,若是帮他传了消息,或许有助于事情发展也未可知,是以她没有拒绝:“我可以试试看,灵不灵可不一定。我得准备准备,过两天再说。” “多谢姑娘!!” 须臾无话,雪儿想起了什么,回手取了一包东西丢了下来:“展昭,这个给你尝尝!”东西刚刚落地,又听她说道:“哎哟,对了,你现在并未复生,还不需要吃喝。不过没关系,这是蟾宫仙品,存个十年八年也不会坏掉,你留着以后慢慢吃吧!” 展昭借着雪儿手中的灯光,拿到一只不大的布包,打开时,顿觉香气扑鼻。虽然看不太清,但他还是辨认得出,那是几块桂花糕。 “诶,听说你以前有时重伤,动不动昏迷个十几二十天,也是不吃不喝不去如厕,不做鼻饲不打吊瓶,醒来后也没见落下什么毛病,真不简单!” 展昭只看着那布包,一言不发。 “实话告诉你吧,我本是蟾宫玉兔下界。这次回去,顺便带了这些点心下来。这些桂花糕,用的可是月宫中桂树上的桂花,绝无仅有哦!” 雪儿得意洋洋地显摆,却见展昭仍然并不搭腔,不免悻悻:“喂,展昭,你在听吗?” “雪儿姑娘,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有一个多月了吧?” “岂止一个多月!只你在襄阳就待了多久!到我取药回来,也已经两月有余。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 展昭心思辗转,面上不觉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那要是一整月都不回家吃晚饭,又待怎样?” “那你就去寻蟠桃园的桃子和月宫里的桂花,去做桃酥和桂花糕!” …… …… 雪儿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反正她们两个是打算把你救活的,到时候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时日了。” 他心中一动:“展某,当真还有生路……” “那是当然!回生药我已经弄来了!”雪儿大为得意,“只是不知那二位究竟怎样打算,急急火火催着我求了药来,却又不立即尽数给你用。你现在么,大约可以算是半死不活吧!” “有劳你们了!” 先是心中腾起一线希望,继而联系前言后语,展昭看清了自己的处境——鉴于青梅与白薇归期难料,结果如何还很难说,自己目前只能这样半死不活地在坑底待着了。 第14章 十三、托梦 雪儿以前觉得,有些个传闻都是胡扯。 白玉堂一身白衣夜入皇宫盗宝?展昭一身白衣潜进驸马府救人?怎么可能!——拿白衣服当夜行衣,当那些巡夜的都是瞎子么? 眼下轮到自己夜入开封府,雪儿成心似的依旧穿了惯常的白色衣裳,倒要看看效果如何。 七拐八绕,她居然很快摸到了包大人的卧室外面,把一面小小的镜子塞进了窗户缝里。小镜子落在窗台上,轻轻一响。包大人睡得并不安稳,朦胧中似觉有异:“谁?”雪儿赶紧闪身消失。 虽然得手,她却在心中暗暗嗤之以鼻:什么情况啊!太顺利了有没有!展昭不在,那四根柱子果然都是摆设么!包大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那大坑里的展昭手中,也有一面同样的镜子。两面镜子内里相通,随着雪儿一路前行,他便能看到她的沿途所见。及至雪儿得手,只见包大人自梦中惊醒,展昭连忙低声轻唤:“大人!” 包大人循声望去,只见窗纸上依稀映出一个人影,正是展昭双眉紧锁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他顿时一惊而起,三步两步赶到近前。 “展护卫!” 他的身影本就朦胧飘渺,一时之间竟更觉雾气阻隔、模糊难辨。包大人抬手擦了擦眼睛,这才重新看清他的样子。 此一见恍如隔世,展昭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嗫嚅片刻,方才愧道:“大人,属下无能,非但证据有失,而且遭人灭口,连累大人忧心!如今属下不能随侍左右,望大人千万保重!” “展护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快讲出来,你放心,本府定要为你洗雪冤屈,也一定会帮你找到月华、保她平安!” “找月华?她不是已经脱险了么?”展昭闻言一惊。 包大人黯然摇头:“本府听说,雨燕姑娘陪着她一同回转江南,不料行程未半,一天在客栈中醒来时,她却忽然不知所踪,只留书一封,让雨燕到本镇上丁家的商铺求助,小心回家、不必找她。” “糟了!”展昭倏然色变,“她定是折往襄阳查证寻仇去了!” 包大人叹了口气:“大家也是这样猜想。本府已差人到襄阳,各方留意,目前还没有她的消息。” 展昭一时心乱如麻,担忧不已,只恨不得立即亲自前去寻她。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觉掌中一片濡湿,细看时,方知那镜面乃是镂冰而制,眼下突然开始迅速融化。 展昭顿觉不妙,不敢怠慢:“大人!襄阳王图谋不轨,千万小心提防……” 话音未落,手中冰镜已然化尽,只剩下一捧清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流。 “大人……”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时再说什么,包大人也听不到了。不消多一会儿,头顶上方便响起雪儿的声音。他不禁抬起头来,皱眉道:“雪儿姑娘,这镜子怎么这么快就融化了,还能不能再……” “再什么啊!弄一次有那么容易?我不是早就说了吗,不一定灵,这能成功就算不错了!你难道还想要第二回 ?” “可是展某的话还没说完……” “那能怨我吗?谁叫你罗里八嗦不先说重点?” “我……” “这就跟那些人讲临终遗言一样,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等到好不容易打算说要紧事儿了吧,嘎崩,咽气了!你看上去挺精干的人,讲起话来也这么罗嗦!” 展昭一时语塞,转念又觉冤枉。方才自己与大人何曾闲聊?二人所说的话,哪一句不是重要的事情?千头万绪、一言难尽,岂是短短片刻能讲清楚的? 当初那封密函,是襄阳王亲笔手书,谋逆之意跃然纸上,收信人乃是皇上身边的宦官刘正。从字里行间看来,这位刘公公已然成了襄阳王的党羽耳目。可惜这一节方才未及向包大人提起。不过,审时度势也能料得,倘若他直接加害皇上,襄阳王未必能得到皇位。想必眼下刘正倒不至于直接做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来。 不过好在,幸亏“小心襄阳王”这个意思,总算是说明白了。 “多谢姑娘了!”展昭无奈轻叹一声,“倒是说得再多,也属一面之词、无凭无据,皇上必不会轻信。现下暂时也必不会再有蛛丝马迹可寻,无法根除隐患。此事也是难为大人了。” “证据啊?一般来讲,重要证据会被毁灭,但是总能留下一角。可是当初你没有‘渚珏’光环”,一封密信烧得连个渣都不剩,遗言也来不及说一句就死了。” “不过目前,只要朝廷能心存警惕、留心防范,于这件事情上,展昭也就可以瞑目了。” “你怎么也是瞑目瞑目的!方才我在开封府等到冰镜化尽,最后听到你家包大人也是自言自语地说让你瞑目。我还以为这消息一送过去,能把那俩招回来,或许能把这坑多填上些呢。结果还是个‘瞑目’。”雪儿只觉大为不值,辛辛苦苦折腾这一趟,貌似居然对事情转寰没起什么作用。 “你就真那么瞑目?难道不着急想出去?”雪儿可是挺着急啊——她得帮着展昭活过来回去才好交待。 “我当然想出去。月华还不知人在何处。”提起此节,展昭又面露忧色,“雪儿姑娘,你能不能……” “喂,别找我!我费这么大劲帮你托梦,那俩大仙都不回来,可见帮你也没有用。我是再也不管了的!你放心,我见过她,她一点没打算给你殉情。这会儿也许是有了新欢、跟人私奔了呢?”雪儿说得很是没心没肺。 展昭抬头看她一眼,没有答话。 月华,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不论展昭有没有希望洗雪冤枉、还能不能有命回去,你都要好好地活着,你知道吗? 与此同时,在万里之外的一处墙头上,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坐。 白薇仰天长叹,“唉!虐完是爽了,可是真的是没法收场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明明就是,一时兴起想到一个虐点,完全不考虑前后情节就直接砸出来,之后发现事情根本圆不上,就不负责任地弃坑逃走!本来他坠崖身死,最多算是个演出事故,稍做手脚就可以把人送回去了,你倒好,非得弄出来一个含冤莫白满门抄斩!这要往回圆可就要费力气了!连一向号称‘神逻辑’、坑品这么好的我都犯难了!” 青梅郁闷地用手揉揉额角。 “哎呀,先不想这个啦!你快看郭大少坐在马车顶上吹笛子,多帅!” “帅是帅,可是他指法不对。我真是怎么看怎么难受啊!” “不管!我不会吹笛子,看不出来。” “马车那么颠簸,笛声怎么一点都不受影响,要多平稳有多平稳?” “你那么较真干嘛啊!” “喂,那个,咱们这样弃坑爬墙,真的好么?总得适当撒点土吧……” …… …… 第15章 十四、复生 展昭久处坑底,不辨昼夜,每每思及前情、惦念后事,总不免牵愁照恨、感慨唏嘘,揪心扯肺似的思绪难平,恨不得能马上将个中因果看个究竟。起初,他时时翘首,眼巴巴盼着有人前来撒土;日子久了,似是明白了希望缥缈、无可奈何,渐渐变得淡然;及至后来,心内不知何时接受了“弃坑”的事实,再不抱一丝希望了。 谁料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一日,沿着周边坑壁竟缓缓洒下细土来! 展昭腾地来了精神,连忙将洒下来的新土扫平、铺在脚下。然而脚下刚刚垫高寸许,洒土却忽然停了下来,不免叫人惊喜之余、意犹未尽,先是为之一振,继而悻悻叹息。 经此一次,后面便又是漫漫苦等。如是往复,脚下到底一点点越垫越高,终于有一天,展昭总算重见天日,得了回生灵药。 青梅、白薇与雪儿,齐齐向他道贺:“恭喜恭喜!你总算是死而复生了!” 展昭拱手:“多谢三位相救!”虽说是看淡生死,可是真的能够起死回生,他心里毕竟还是高兴的。多少牵念、多少希望,又重新在心头腾起。这些时日,不消惦记别的,单是月华的下落安危,就令他始终坐卧不宁,只恨自己有心无力、不能寻她助她。而今复生,总算能做点什么了。 雪儿面有惭色,心中暗道:若不是我节外生枝,白薇落井下石,你又哪里会落得这么惨!何必道谢,不过是打一巴掌揉三揉么! 他一向是这样,别人对他的好处,他会清清楚楚地记得,别人对他不好,他却每每选择性失忆。比如现在,他本能地便向眼前的三人道谢。其实暗自细想起来,展昭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有一种想把白薇痛扁一顿的冲动——自己怎么会摊上这么唯恐天下不乱、还在关键时刻撂挑子的命运之神? 青梅见他依旧面色平和,不免问道:“想不到你经历生死,却还如此淡然。” “其实,展昭心中还是很高兴的。”他轻轻抿嘴笑了一下,“不过,世人谁无一死。生死二字,不过坦然直面罢了。” 白薇抚掌道:“说得好!世人谁无一死。就算有‘渚珏’之名庇佑,也不免有这一天。而且,越是这样的人,想死还越没那么容易呢!” 青梅白她一眼,转向展昭:“你现下有什么打算?” 展昭也觉迷茫,下意识摇摇头:“先回去看看再说。” “他们已经把那具假尸首当作你给埋了,现在忽然就这么回去,诈尸一样,要吓死人了!”雪儿挠头。 青梅忧心道:“自然不能这样回去。你身上还背着欺君的罪名呢。” “那就易容啊!这样谁也认不出你!”白薇热情地出主意,心下暗道:谁也认不出你,包括你家小丁! 雪儿提出质疑:“就算易容,难道身量体型、说话声音也能跟着变?怎么会人一旦易容,就谁也认不出来了呢?” 白薇一愣,继而瞪她一眼:“较什么真!我们俩说了算!我说认不出就认不出!” 敷上面具,展昭垂眸看着镜子,只见自己改换了一张陌生的脸孔,既不英俊也不丑陋,是掉进人堆里也找不到的那种。 “这样挺好吧?”白薇很是得意,“现在就是得低调!” 不光白薇帮他易容,青梅还弄来了不少衣物盘缠给他。雪儿见了,也连忙拿出两只小瓷瓶:“我也送你点东西吧。这里是颗伤药、这里是颗迷药,月宫的玄霜仙药可是非同一般,也许用得上呢。” 展昭一一道谢。白薇与青梅见他准备停当,齐声道:“你如今活了,我们也就化身回去了!”话音未落,只见她二人身形一闪,掠出青白二色两道华光,华光尽处,那枚双环玉佩落在了展昭掌内。 “这玉佩……”展昭转向雪儿,“君子一言,这玉佩已经赠与姑娘了。如今……” 雪儿刚犹豫到底能不能拿,那玉佩竟在展昭掌心轻颤,入耳是白薇和青梅的声音:“‘渚珏’之名自有天定,这玉佩这辈子是你的就是你的,岂是谁想要就能要、随便易主的!你怕人认出它,可以放包袱里,送人是不行的!” “渚珏”啊!——展昭心中暗叹,天赋如此,着实大为不易。 雪儿十分遗憾地感慨:“唉,看来我没有这个福气体验‘渚珏’光环了!现在你活了,我也就不陪着你了。” “等一下!”青梅忽然心中一动,出言把雪儿拦下。她们二人虽说是能够操控展昭的命运和事态的发展,可是眼下要怎么了结此事,还一点主意也没有,许多事情她们又不便亲自出面,而今展昭只身回去,又不能投亲靠友,若是能有个帮手总是好些。 “前些时候展昭托梦,是你帮忙办成的?” “是啊。怎么了?” “你既然也有些本事,不如留下来继续给他帮帮忙,怎样?” 雪儿撇嘴:“我之前帮他逃命,是为了得到玉佩,后来帮他托梦,是希望能引你们回来撒土让他复生,我好跟主子有个交待。而今我为什么还要帮他?就算是欠他的,也该算是还过了吧。” 白薇插话了:“他有‘渚珏’光环啊,自然在该有帮手的时候就会有的!现在他既然得隐藏身份,除了你知情,他还能找谁去?” 雪儿还是不情愿。 “这样好不好,你若帮他平安度过此厄,等展昭百年之后,我们保你享受‘渚珏’光环,怎样?” 青梅听白薇如是说,心里一惊——你这是要许诺哪一出? 雪儿果然来了兴致:“真的?可不能再是龟兔赛跑了!” “当然!”白薇言之凿凿,“若干年后,会有一吴姓作家写下一本传世之作,讲的是前朝传奇,你就是其中一个单元的核心人物!” 青梅会意,连连称是。 雪儿好奇:“是什么身份?” “异域公主!” “可有帅哥和感情戏?” “当然!” “那人较之展昭怎样?” “皇上义弟,背景深厚!慈眉善目,温文尔雅!树业非凡,名垂青史!骑乘一匹神驹白马,手下还有三个本领高强神通广大的跟班!” 雪儿不免有些动心了:“那,我考虑考虑。这个你先拿着,有重要的事情再找我!” 展昭伸手接过——又是一根药杵模样的簪子。 第16章 十五、归来 开封城内,风物依然。开封府的大门像是曾经重新漆过。汴河畔的柳树,又粗了一些。浚仪桥头的李记食店,早已换了招牌,原来的位置,如今是家杂货铺,说是开业已然一年有余。 如今距展昭“死去”的四周年忌辰,已经不足百日。 时方过午,天光大亮,展昭虽已易容,但毕竟不便各处查探,便先回到自己的家。家门口,偌大的封条赫然在目。他觑着四下无人,纵身翻墙而入。 院子里杂草丛生,狼藉一片。屋门上亦有封条封着,也许因为贴得不牢、时日已久,封条已有些许松脱,上缘虚虚地向下垂着。展昭抬手将它揭去,推门而入,只见满室积尘蛛网,家什东倒西歪,心中酸涩,难以言喻。听说当初是抄了家的,又兼经年荒废,眼前情状,原该在意料之中。 展昭下意识地往里走了几步,忽觉脚下一绊,低头看时,见是一件衣裳,被他左脚踏住,却绊住他右脚足尖。他俯身拾起,轻轻拍去尘土。是那件青白色的直裰,两边袖口都已经用棉线整整齐齐添上了一道同色的纹路,原来破损处的缝痕,被掩藏其下,再也看不出来。这道纹路添上去,未显花哨,反觉雅致。这些针线,不知又费了她多少功夫。展昭默默将它叠好,放进随身的包袱里。 取走这件衣服,地上露出一只翻倒的花瓶,花瓶下面压住了小小一方字条,展昭俯身拾起来看。字条上,娟秀的字迹依稀可辨——“欲寻丁月华,需往梳妆台”。展昭唇边,一抹苦涩的微笑若隐若现。他下意识地朝梳妆台的方向走了几步,接着视线从梳妆台移向床头,再从床头移向窗户,复又从窗户移向已经翻倒的桌子……接下来,又是哪里来着?他这样静静站了片刻,径直朝衣柜走去。半边门轴已坏,柜门歪斜斜地挂着。他立在衣柜跟前,心中默念:“恭迎娘子大驾!” 你如今,还是那样明媚活泼、爱说爱笑么? 这一次,你又躲在了哪里?怎么也没有留张字条给我? 展昭深深叹了口气,随手把包袱放在一边,打开柜门,矮身步入,倚着柜子内壁阖目而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包袱里,手帕包裹着的玉佩不安分地轻轻一颤。 白薇吸吸鼻子,声音哀婉:“哎哟,好心酸、好可怜啊!看得我这颗小心脏都要碎了!” 青梅狠狠瞪她一眼:“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你现在心里难受,才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白薇不服气:“客观地说,你不觉得我已经很够意思了?有些人,几笔砸下去,直接就是永垂不朽,我可从来下不去这个狠手!” 青梅不屑一顾:“你啊,是细水长流型的!钝刀割肉!” “有道是,路遥知马力,岁寒见后调。再说你不觉得他痛苦纠结的时候也特别养眼么?” 她俩在这里兀自聊着,也不知柜中独坐的展昭听到了没有。 及至天色向晚,明月在天,展昭才从家里出来。先是随便找了家铺子吃了碗面,继而便趁着夜色潜进了开封府。 府中防务差强人意,展昭暗暗摇头。其实,他们四个若是顾不过来,大人何妨再选一名护卫?虽能深体大人一番情义,可到底不免喟然,只叹自己多年来未能为其分忧。好在,开封府并非如外面风传的那样,恨不得日日来杀手、夜夜闹刺客。倘若如此,只怕再多几个展昭,也要分身乏术应对不暇。 及至书房之外隔窗而望,只见大人与先生俱都鬓添华发、疲色难掩。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文件卷宗,还在桌角处摆了一盏河灯,小巧精致,很是显眼。 展昭知自己罪名仍在,若是现身相见,非但会惊了大人,更会令其为难,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尽己绵薄之力。是以他虽然心潮汹涌,只觉恍如隔世,却丝毫没有惊动阖府上下。 他静静听了片刻,果然知悉了不少事情。是大人与先生常常讨论这些,还是偏巧今日提及?以往办案,有时也不免潜在别人窗外探听消息,幸运的是每次必有收获,那些重要的事情总是恰恰能被他听到耳朵里。而今这一次,倒也盖莫能外。 这几年,襄阳王仍在不断暗地经营,他私建冲霄楼一座,内里机关重重,内藏着盟单兰谱。白玉堂仍然不喜官场诸多羁绊、无心入仕,但自从展昭不在了以后,他会常常来开封府帮忙。对襄阳之事,非但事涉天下太平,也因存了为展昭伸冤报仇的意思,白玉堂更是不计得失,倾力相助。他过些日子便将赴襄阳,旨在与颜查散颜大人协力攻克冲霄楼,夺取盟书以为物证。展昭欺君一事,线索难寻,包大人虽有心翻案,却至今没能如愿。据说,皇上冷静下来之后,念及展护卫一贯为人,又生疑惑,也后悔此案未经深查、办得太过仓促;但毕竟已死无对证、尘埃落定,也只得如此。丁月华不知所之,杳无音信,从开封府到茉花村,都始终再没找到过她的踪迹。 展昭听得明白,心中即刻有了计较。自己的冤案,他虽听得疑点,却并非眼下当务之急;襄阳诸事未了,然而大体已有对策安排。只有月华,让他实在放心不下。她如今安危怎样?际遇如何?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补偿于她?可是人海茫茫,毫无线索,开封府和丁家找了四年都没有找到,现以他一人之力,又该如何去找? 他悄悄离了府衙,寻了僻静处,取出雪儿的簪子,把她唤了来。 “你还真有事要我帮忙?” “有劳雪儿姑娘,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月华?” “找她?”雪儿一副杀鸡焉用牛刀的表情,“不是让你有重要的事情再叫我么!” “于展昭而言,此事便是重中之重。她去了哪里,如今我毫无线索,天下之大,若以展昭凡人之力,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她。姑娘既有神通……” “嗯,可以啊!”因想着“渚珏”和白马王子的事儿,她答应得十分爽快,“你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雪儿又摸出一面冰镜,口中念念有词,镜中先是有如雾气缭绕,不多时复转清明,内中现出一个人影来。 “月华!月华?”展昭不禁开口唤道。然而镜中人却是浑然听不到的。展昭抬头转向雪儿:“月华这是在哪里?” “我只能看出来,这是中牟县。” “中牟县?”展昭心中一喜——她竟离得如此之近。 “你还担心她去替你拼命,你看人家现在过得多好!” “他过得好,我才安心。”展昭见月华虽然较原先瘦了好些,到还是气色如常神情自若,多少松了口气,“中牟下辖十余个镇,不知她究竟栖身何处。能不能……” “好吧好吧,我帮你去找!” “多谢雪儿姑娘!” 展昭辞了雪儿,一路上因想着月华的事,竟是未经思索,全然下意识地凭脚步带着自己走。途径汴河之畔,忽见水中灯光点点。他忽然意识到,今日恰是中元。人道是七月半鬼门大开,阴间鬼魂可以返回阳世探望亲人,世人点亮河灯为他们照亮来路。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是其中一个。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宫墙之外。夜入皇宫,对展昭来说,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来了,不妨索性入内一探? 展昭正静静思索,忽觉包裹中有了动静。 “展昭,你干嘛?跑来这里,想入宫自投罗网去吗?那事早就结案了,没这个必要吧?”是青梅。 “不是。我是想去看看刘公公。到底是我当初没有对大人说清楚,这几年恐怕因他留下不少隐患。” 展昭下午在家时,何等凄然,可他却居然仍在为那个冤枉了他的皇帝而担心自责……青梅实在感动得不行,她正愁展昭的事情如何收场,这会儿忽然灵光一现:“展昭,你是打算见见这个刘正么?” 展昭点头:“正是想去试探此人。” 青梅怂恿道:“当初的事情他必定也是清楚得很。只不知道,他如今要是见了展护卫的冤魂,会是个什么表情。今天倒正好是中元节呢。” 展昭闻言,也一时促狭心起,潜在刘正门外时,悄悄除去了自己的面具。 第17章 十六、出手 刘正已经宽衣就寝,忽听吱呀一声,关好的屋门豁然洞开。他下意识翻身起来。门外薄云遮月,树叶在丝丝夜风拂动下沙沙作响。他也没有再去点灯,直接下地,走过去将门掩好。未及回身,忽听身后一声低唤:“刘公公……” 他不由得身形一僵,猛一回头,立时汗毛倒竖:“展……展……鬼啊!!!” 展昭半隐在暗影当中,微微一笑:“刘公公,别来无恙!” “你……你想干什么……”刘正想要做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不断瞟向床头。 展昭何其敏锐,见此情状,慢条斯理踱了过去。枕下压着一页书笺,展昭将它取出,轻轻抖开。光线虽暗,也还能勉强看得出,内中行文并非平常言语。 展昭笑道:“公公近年行事,愈加谨慎小心了。看来而今,还是‘忠心’依旧啊。” 他只凭推测语焉不详,刘正却做贼心虚。四年前,襄阳王给他的信竟被展昭意外截获,泄露了机关。虽已将展昭灭口,但毕竟惹人后怕,是以自此之后,襄阳王不敢大意,与其党羽之间,再不以明文通信,各方面都谨慎许多。现下展昭手中,便是刘正备下的这样一则暗文消息。 刘正早被吓住,虽想拦他,却又动弹不得:“你……你要索命,不要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 “刘公公说什么?”展昭往前走了两步。 “你别过来!”刘公公急忙后退,砰地一声撞到屋门上,顾不得已是夜深人静,大声惊呼,“展昭!是王爷杀你灭口,与我无关!你为何对我苦苦纠缠!!” 展昭温然一笑:“刘公公误会了。我只是想告诉公公,展昭虽死,却仍不敢忘‘护卫’之责……” “救命啊……”刘正吓得夺门而出,没跑几步就双腿发软瘫倒在回廊里,虽是担心展昭来追,却又实在迈不动脚步逃命,心里又急又怕,竟然直接吓晕过去。 展昭远远看着,扶额叹气。如此胆色,竟然参与谋反?!不远处已有脚步声响,必是有宫人听得动静赶了过来。他随手把那张信笺放在刘正身边,悄悄离了皇宫。 展昭回自家宅子里将就歇了半宿,次日一早起来,先走了几家兵器铺子,用青梅给他的川资,买了一柄还算趁手的长剑,又置了马匹鞍辔等物,便动身离了开封。 “你这是要去哪里?”玉佩在包袱里忍不住问出声来。 “先到中牟找到月华,然后折往襄阳。” “这样啊?” “那么依二位之见,展昭现下该当如何?” “别着急,等一等呗!你不是已经装鬼吓到了刘正?他那么大声嚷嚷,满世界都听到了,皇帝能不起疑心?这就是你平反的转机!再过几天,等稍有进展,你就可以去找你家包大人啦,到时候你和白玉堂一起去襄阳嘛!丁月华你倒不用担心,她可是好好的一点儿事也不会有,用不了多久,白玉堂死之前你准能见到她……” “你说白玉堂什么?”展昭手上的缰绳猛然一紧,只兜的胯下马儿嘶叫一声人立而起,顿时停在当地,蹄声杂沓原地转了几圈。 白薇自知说漏了嘴,然而仗着自己能操控事态发展,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倒也不太当回事:“白玉堂要去冲霄楼嘛!” “那又怎样?” “你当冲霄楼是什么地方?探冲霄取盟书,有不出人命就成功这样的便宜事儿?一般来讲吧,死的要么是你,要么是白玉堂,想统统全身而退,机会不大!” 青梅连忙插话:“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可不同意让展昭死在那儿!” “我没说让他死啊,这不是安排给白玉堂了么。” 展昭心中一沉:“事在人为,纵然冲霄楼险恶非常,我等齐心合力小心应对,难道保不住白兄性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展昭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心思暗转,再不搭腔,清叱一声,绝尘而去。 中牟县毗邻开封,展昭马不停蹄,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他一路疾驰,方自一片树林边经过,忽听林内似有幼儿大声啼哭,隐约喊着“放我回家”。他不免生疑,下意识勒住马头停了下来,把马拴路边,自己提剑徒步折了回去。他脚步极轻,不多时便寻到了哭声来处,草木掩蔽下,有一处废弃的土地庙。他在门口掩好身形,屏住呼息,刚想悄悄探头细看,忽听有人怒骂呼喝,那孩子更是惊恐地尖叫一声,哭得更厉害了。紧接着,有对话声传来。 “你干什么?” “嚎这么大声,烦死人了!” “那也先别动手打啊,打坏了就不好卖了!堵上嘴就是了。” “你再哭!我便把你卖给一个恶毒人家,每天非打即骂!” “这小子模样生得好,准能卖个好价钱,打不打骂不骂,与你我什么相干?还是赶紧带着他离开中牟,与他们会合、寻了买主才是正经。” …… 这样的对话伴着幼童的啼哭声,听来格外刺耳。许是孩子真的被他们堵住了嘴巴,哭声变成了呜咽。 路上也曾听闻,有拐卖幼童的案件尚未告破,眼下八成就是遇见了。这样的事,当然是要管的。若论正途,自当是不应打草惊蛇,以期顺藤摸瓜、一举破案;只是自己眼下孤掌难鸣,而且那样一来,难免旷日费时,自己尚有大事在身,又岂知能不能兼顾得了?可若是当即出手救出里面的孩子,即使将此二人拿住,自己化名现身充当人证,证据也太过有限,他二人若绝口不招,也未必能治得了其应得之罪。私刑惩戒么?——展昭暗忖:自己已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了。再说,孩子在他们手中,如若面对面动手,不免投鼠忌器。更何况稚子无辜,他已然受了惊吓,刀光血影的,只怕污了他的眼睛,给他幼小的心里留下阴影。 只听内中二人又交谈了几句,细细听来,知他二人一个叫做张三,一个叫做李四,拐卖幼童的事情已做了不只一回,言来语去,却不似经验老道、合作默契的搭档。不多时,李四主动提出来去买吃食。展昭轻轻从地上摸起几块小石子,伺得他进了林子,便悄悄跟了上去。 张三枯等了些时候,禁不住向外探头张望,却惊讶地发现李四的背影掩映在树丛近旁,身边竟还有另外一人,二人并肩坐在一处,像是在说些什么。他按耐不住惊讶与好奇,悄悄凑了过去,却听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等下我看看货色,若果然极好,价钱好说。只是你我交易,何必平白让别人赚了去。你那同伴,便如先前所言,绑了交给官府就是。”张三心中一惊,紧接着更为惊讶地看到,李四竟然点了点头。他心中恨恨,一时犹豫自己是该上前理论还是尽速带着孩子逃走,谁知那陌生人居然猛一回头,凌厉的目光瞪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未及反应躲避,张三便已经不省人事。他没有来得及看到,失去了那人的扶持,李四原本坐直的身体立即软倒了下去。 展昭将此二人一一检看一番,他俩均已被击中穴道,晕昏在地,看样子在这里躺个一天半天不成问题。展昭扯下他们两片衣襟,撕了布条将二人手足捆绑起来,又堵住嘴,将二人藏在树丛里。处理停当,这才回到方才的土地庙。 那可怜的幼童屈膝坐在地上,正低头不知在做什么,展昭甫一进来,把他吓得猛一抬头,一块小小的布团滚在了地上。那孩子愣怔片刻,惊讶地望向来人,撇嘴又要哭。 这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两三岁大的模样,额头宽宽,眼睛大大,显得机灵可爱,撇嘴抽泣的样子,更是惹人心疼。 展昭先是朝他笑笑,上前想替他解开绑绳。刚刚触到他的身子,孩子就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显然是惊魂未定。展昭连忙绽开最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别怕,没事了。叔叔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的。”他轻轻替孩子解开绑绳,又掏出手帕,为小家伙擦干了眼泪,一面还颔首赞许道:“你很棒,小小年纪,还懂得趁着坏人不在,自己蹭掉堵嘴的布团。而且,幸亏你哭得这么大声,我才能听到。” 孩子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我听见有马蹄声,就使劲儿哭!” “你还真是机灵!”展昭笑得愈发和蔼,试探着轻轻摸摸他的头发。 孩子看向展昭的目光,渐渐不再戒备,而是变得信任起来。 第18章 十七、重逢(上)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骥儿。” “骥儿?真好听。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娘说,是爹爹取的。” “那,你几岁了?” “我想想啊……” 展昭失笑:“自己几岁,还得想想么?” 小家伙不耐烦:“我想想我两岁几个月了!老变来变去的。” 展昭了然,忍俊不禁。想必是,“两岁”刚刚说顺嘴,就被告知自己已经“两岁一个月”了,“两岁一个月”没过多久,又得改口说自己“两岁两个月”了……小小年纪,也怪不容易的。他于小孩子身上,没有什么经验,打眼看去也分辨不清,只觉得两三岁大的孩子瞧上去都差不太多,是以随口问道:“你有两岁半了么?” 两岁半?那是两岁几个月?小家伙困惑之余,断然作答:“没有!” “你家住在哪里?叔叔送你回家。”展昭其实很怀疑他能不能说清楚。 “我家……住在大树底下!” 果然…… “你知不知道,你家,是在中牟么?” 小家伙点点头,又摇摇头。 展昭纳闷地看着他。 “现在是,娘说本来不是。” “嗯,你是什么时候被他们掳来的?走了多久?” “就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那么他家也应该不会太远。不会太难找的。 展昭笑笑:“咱们走吧,去找你家。” 小家伙笑着点头,继而却又皱眉道:“叔叔,我饿了。” 展昭心下自责,自己竟是大意了,此时正午已过,这孩子怕是自早晨被掳了来就没有吃过东西,加之体力消耗又大,方才心里紧张尚不觉得,这会儿放松下来,自然会感觉腹中饥饿。他茫然四顾,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恐怕再走些时候才能见到茶肆饭铺。总不好教那么小的孩子忍着。他灵机一动,自包袱里取出那个布包:“你先将就垫一垫,等一下叔叔带你好好吃顿饭。” 桂花糕芳香四溢,加之骥儿确实饿得紧了,不多时他就风卷残云般一连吃了几块:“叔叔,真好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巴巴地继续盯着展昭手里的布包。 桂花糕已经所剩不多,展昭有点为难:“骥儿,没有吃饱的话,等一会儿叔叔带你找别的东西吃好不好?这些桂花糕,叔叔还打算……” “自己吃?” 展昭摇摇头:“叔叔要留着送给……送给一位亲人。我答应过她。” “那好吧。”这孩子真是通情达理。 展昭一路带着孩子,四处寻访打听,途中遇到巡街的衙役,便告知了那两名人贩子的所在,并且叮嘱道,那二人彼此心中已互相生了嫌隙,只要分开审问,定能得到口供。本当将孩子也交给他们,由当地官府帮他寻找家人,可不知为什么,他竟似舍不得骥儿,定要亲力亲为才能放心。他本来脾气就好,加之同情孩子的遭遇,对骥儿一直和气得很。要说起来,怎么说也是头一天见面,可最初的生疏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这孩子很快就跟他熟络起来,简直亲得不行。 只是走了没有多少时候,那小家伙本来顺顺当当的脾气挺好,慢慢却有些无理取闹了起来,一语不合,就来回扭着身子,哼哼唧唧不好好说话。展昭起初只是盲目哄着,不得要领,后来发现他眼皮打架,这才明白,想必是到了每日睡中觉的时候,小家伙许是已经困糊涂了。展昭寻了处僻静的旅亭,有心哄孩子睡一会儿。可骥儿却贪着一路上见闻新鲜,只是拗着不睡。展昭以前虽然也接触过小孩子,可毕竟通常只是打打招呼什么的,像哄小孩睡觉这种高难度动作,可是毫无经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讲故事又是唱歌,骥儿才终于在他怀里进入梦乡。因想着这样蜷缩着睡总是不如躺好来得舒服,展昭一手揽着孩子,一手取出包袱里的衣物,将长椅铺得软软、再叠出个小小的枕头,便把骥儿放了下来,拿衣服给他盖好。他学着别人的样子,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这小家伙。却见他眼睛虚阖、双眉不展,显是睡不安稳。只睡了不多时,骥儿突然一惊而起,险些从长椅上跌下来,着实吓了展昭一跳。 “救命!娘快救我!……” 展昭见他坐在那里,茫茫然伸着小手摸索,迷迷糊糊地低声惊叫,知他是方才受了惊吓、现下做起噩梦来,不由得好生心疼,连忙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骥儿别怕!有叔叔在这里!” 骥儿缩到展昭胸前,双手抓住他的衣襟,许是听到了那令人心安的心跳声,很快便重新闭上眼睛,呼吸愈渐匀净,小小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展昭不再放下他,只是稍稍调整姿势,让他依偎得更加舒适一些。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一下骥儿宽宽的额头。这个小小的孩子,拥在怀里暖暖的。一抹柔和的笑意不觉爬上展昭的嘴角。怀抱里的小家伙,仿佛有种力量,能给他惆怅的内心带来些许安抚和慰藉。他很喜欢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同情怜惜,而是发自内心地疼爱。 这一次骥儿睡得很是香甜,不知梦到了什么,居然几次笑出了声。 小家伙在展昭怀里睡了半个多时辰,便又精神抖擞起来。展昭揉揉酸麻的手臂,抿嘴浅笑——这小子不轻啊。 二人动身继续寻找。临近黄昏时,骥儿忽然兴高采烈地举起手里的糖人儿,往斜前方一指:“叔叔!我家!” 展昭闻言,心头一喜,顺着小家伙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不远处大树底下,有一樘干净朴素的院门,没有落锁。 展昭牵着他的手,快步走到近前:“是这里?” 小家伙使劲点头。 展昭抬手轻轻敲门,静待片刻,却无人应声。 “娘!”小家伙不耐,也凑上去双手拍门,谁知门并未从里面拴好,他猛一用劲儿,门扇嘭地一声打开来,展昭连忙俯身把他拉住,小家伙才没有向前扑倒。 一见门开了,小家伙拔腿就要往里跑,展昭见里面没有动静,唯恐内中有异,伸手拦住了他:“等一等。” 小家伙倒听话,乖乖站在他身边,疑惑地看着他。展昭伸手把他抱了起来,护在怀中。 打眼看去,小小一进院落,院中屋舍俨然,院子角落处,菜圃青青,晾衣绳上,悬着洗好的衣裳,有男子的直裰、女式的襦裙,还有小孩子的裤袄。暮色柔柔地洒下,“家”的感觉扑面而来。展昭心里,忽觉好生羡慕。 展昭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一探,只听旁边院落的大门一响,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探身出来。“哎呀!骥儿!”老妇人几乎喜极而泣,“你回来就好了!可吓死我了!不然看丢了你,我可怎么向屈家娘子交待!你娘就你这一个命根子,可不能有点闪失!”老妇人说着说着,好像才刚注意到展昭的存在,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诶,你是……?” 不待展昭作答,骥儿倒搂着他的脖子抢先开了口:“叔叔是好人!奶奶,我娘呢?” “还没见,按说也该回来了……”老妇人忽然往街角一指,“来了来了!” 展昭与孩子齐齐回头。 “娘!”小家伙一见来人,顿展笑颜,挣着要下地。 展昭俯身把他放下,目送他欢欢喜喜地扑到了那名年轻妇人怀里。 他的眼眶忽然有些温热。 居然会这么巧…… 这四年来,你,还好么?…… “骥儿!今天乖了没有?”丁月华蹲下身来,拉起孩子的小手。 展昭看看骥儿,又看看月华,稍稍抬起头来,用力地眨眨眼睛。怪不得这孩子这么合眼缘,原来眉眼之间,如此像她。 他定定地望向月华,只见她虽然容颜依旧,到底略显沧桑,顾盼之间甚是成熟沉静,却不复彼时的活泼天真、无忧无虑。那个爱说爱笑喜欢逗趣的姑娘,那个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女子,因为受了展昭的牵连,家遭巨变,这些年来,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第19章 十八、重逢(下) 不过须臾之间,已然回肠百转。 “屈家娘子”…… 这是你隐居于此、为掩人耳目假名托姓,是不是?是不是? 可若真如此,这几年你又是如何度日? 若真如此,骥儿又是由何而来? 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是这样自私贪心、不肯知足…… 他当日身赴泉冥,谁曾料得还有今日?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依常理而言,无论再舍不得她,也只能祈求来世有缘了。自己不但由衷欣慰她能舍了“展夫人”之名救下满门上下,而且诚心希望她能放下过去、另谋幸福、美满快乐安度此生。那时心意拳拳,何其诚挚,恨不得亲眼看到她又能有人陪伴呵护,方才放心。 可一旦获救复生,却又一心想要重圆破镜,再续前缘,暗暗希望她还始终在原地等着自己。 人死如灯灭,今日重逢本在预料之外,倘若她果真一直守着,实实令人心疼;纵使她已然再醮,他也没有任何理由怨天尤人。 只是谁知道,多少痛心能磨灭痴心?几时忘情便不是薄情? 她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多想即刻除去面具露出真面目、上前拥她在怀。可是不能。他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许彼此之间还有明天可言,也或许,若想她过得安宁,便根本不该再让她知道,展昭已死而复生。 “娘!叔叔送我回来的!”骥儿扑到她怀里,指着展昭笑眯眯地介绍。 “送你回来?你去哪儿了?”她奇怪地看看骥儿,又抬头看看门前站着的邻居大婶和那位清瘦的陌生男子。 邻居大婶讪讪的拿手揉着围裙角,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骥儿已经嗓音洪亮地搭了腔:“有坏人抓我,叔叔把坏人打跑了!” 邻居大婶连忙补充道:“我一错眼儿的工夫,他就不见了,我家那口子并几个街坊出去四下寻找,还一直没有回音,多亏了这位公子……” 丁月华联想那些贩卖幼童的传闻,瞬间脸色煞白,直后怕得惊出一身冷汗。她上上下下把孩子打量一番,几步上前,躬身便拜:“多谢恩公!” 他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将她搀了起来:“快快请起!不必如此!” 她惊讶地感觉到,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只觉好生奇怪。 下意识抬头,眼前是全然陌生的一张面孔,可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怎样的神情?——欣喜、关切、惊讶,似乎还有……难以掩饰的炽烈深情!她本来想询问一下,骥儿是如何获救,此时却仿佛被这目光摄住了心神,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恩公这一路像是也累了,到我家喝杯茶歇歇脚吧!”邻居大婶突然开腔。 丁月华回过神来:“正是呢!有劳李婶,我一天不在家,屋里没有热水……” “街里街坊客气什么!等过两日骥儿他爹办事回来,我还少不得要麻烦他帮我做力气活儿呢!” 丁月华闻言一愣,心下纳闷,却也未动声色,倒是骥儿一叠声地追问“爹爹几时回来”。丁月华只顾引着恩公进门,没有回答骥儿。 李婶这句话,落在展昭耳中,却不啻为一瓢冷水兜头浇下。他略愣了一愣,强敛心神,随着她走进李婶家中。脚下短短几步路,心里却一直翻江倒海。他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方才妥当。 “夫人,姓屈?” 丁月华点点头。屈,冤屈的屈。 展昭低头看看骥儿,声音很轻:“骥儿是两岁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才两岁的孩子,就能如此乖巧懂事的。” “嗯?哪里,恩公过奖了。”丁月华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别的。在外人面前,何必解释那么清楚。她倒乐得骥儿在别人眼里显得年岁小些,就算有人认出她,追究旧案,也方便瞒天过海。 展昭的心却继续缓缓地往下沉去。 丁月华安顿他在厅中坐下,便也去了厨房。趁这工夫,展昭把骥儿抱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骥儿笑眯眯搂住他的脖子。 “骥儿,叔叔问你一件事情好么?” “什么啊?” “你爹爹他,对你娘好不好?” 小家伙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看到你娘和你爹在一起的时候,娘是不是经常在笑的?还是会不开心呢?” “嗯……娘对我提起爹爹,都是笑的!” 丁月华恰恰端着茶走了进来。展昭料她恐已听到只言片语,自忖在背后谈论她的家事,到底失礼,是以顿觉尴尬、不由得有些局促起来。 “骥儿,你的脚那样放着,把叔叔的衣服都弄脏了!” “不妨事!”展昭一面搭腔,一面接过她斟好的茶:“有劳夫人!夫人不必客气!” 骥儿听话地放开展昭,滑到地上。 展昭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茶,便取出那个小小的布包:“屈夫人,这点心骥儿很是喜欢,留给他吃吧。”他说着,蹲下身把布包打开递给骥儿:“要跟爹娘分着吃哦!” 桂花糕的香气弥漫开来。小家伙惊讶道:“叔叔不留着送人了?” 展昭笑道:“找不到亲人,送给朋友也是一样。骥儿和娘,都是叔叔的朋友啊!” 骥儿觉得很有道理:“谢谢叔叔!” 展昭微笑着站了起来。 “娘,你吃,可好吃了!”骥儿麻利地掏出一块。 她抬头谢了展昭,却向骥儿道:“既然好吃,还是骥儿替娘吃吧。” 见她不接,展昭暗暗失望,而且确实感觉这样对骥儿而言,并不妥当,故此不免劝说道:“这是骥儿一片心意,夫人若是接受了,他心里必定比自己吃掉还要开心。而且,教他从小习惯与人分享,不是坏事。” 丁月华闻言,略略思忖了一回,倒也从善如流,伸手接了过来。自己教导骥儿,未必处处得法,却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思及此处,月华不免长叹一声。 这桂花糕,似乎比当年开封那家李记食店卖的更加绵软香甜。自己曾经最爱吃这点心的,当年还故意讹他去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有吃过了? 可惜这账还是没有还清。我还欠你一份“蟠桃园的桃酥”呢。只是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还是,早已不再放在心上?而我真正欠下的,那些我承诺过的幸福和未来,看来是再也没有机会和资格去还你了。 那人温然一笑,却又似心绪难平:“夫人保重!在下告辞了!日后千万多加小心!” “叔叔别走!”忽然有只小手扯住他的袖子,“骥儿还想和你玩儿呢!” 他微笑着再次蹲下,轻轻替小家伙整了整衣摆,“好好孝敬爹娘。若有机会,叔叔会再来看骥儿的。” 言罢,他双手撑膝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拱手告辞。 “恩公!” 她不由自主地开口叫住他。 展昭疑惑地回头,对上她惘然的目光。他的嘴唇下意识地拢了拢,那个萦绕心头的“月”字险些脱口而出。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被自己的这种感觉吓了一跳。除了展昭,从来没有第二个男子能让她如此心怀激荡。她连忙垂下眼眸:“恩公慢走。” 丁月华和李婶送到门口。她呆呆地看着那人离去,竟觉怅然有失。待到他的身影完全离开了视线,她才惊觉,自己竟连恩公的名姓也没有问过。 方才在厨房,李婶说得也有道理:“你可别怪我莫名其妙提起骥儿的爹,我是有意说给那人听的。他虽然送回了骥儿,但是你发现没有,他看你的眼神可是不太规矩!我是怕他知道你家的情况,动起旁的心思来……” 细想起来,那人的行止可谓有异,特别是那种深切而复杂的眼神,说是冒犯失礼也不足为过,着实令人大为不解。奇怪的是,她却没有来由地由衷相信他是好人,全然不觉得他有何可疑之处,居然也并未因那逾矩的目光而感到不快。非但如此,自己与那人分明是初次见面,却为何觉得如此熟悉?甚至…… 她轻叹一声,牵起骥儿的手,辞了邻居,一边走进自己家门,一边随口聊着。 “骥儿好像很喜欢这位叔叔?” 小家伙使劲点头。 “叔叔跟你说些什么?” “他问我几岁,我没想起来。” 月华莞尔,回身将门掩上:“那现在记起来了么?” 骥儿点头:“我两岁十二个月了!” 月华揉揉他的发顶,俯下身看着他:“满了十二个月,就是又长了一岁了。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吃面?骥儿,你已经满三岁了呀!” 小家伙懵懂地眨眨眼,忽而恍然大悟:“哎呀,我忘记了!” 丁月华把晾干的衣服一件件收起。那件男装内外翻正过来,赫然是清朗的湛蓝衣襟、雪白领口。他平素很是爱穿那件蓝衣,而今重新做了给他,过些天忌日的时候,烧了送过去吧。 说来也怪,自己原本已然渐渐习惯了没有展昭的日子,虽然悼痛难言,却也心如止水。可不知为什么,自今年中元以来,却忽然日日不宁、时时记挂,仿佛展昭正在外出夷入险那般放不下心。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20章 十九、抉择(上) “展昭,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你,你就自己遇到她们了,早知道我不这么费劲巴力地替你跑腿了!”雪儿本想跟展昭好好爆料一下,谁知她知道的,他也已经知道了,实在是大为扫兴。 “展昭。” “……” “展昭?” “……” “喂!展昭!!”雪儿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嗯?……哦,雪儿姑娘,什么事?” “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不理!” “是么……抱歉!” “想丁月华呢是不是?嘁,人家只怕是早就不想你了!” 展昭不说话。 “不过,我悄悄去看过几次,也没见着她现任丈夫,”雪儿压低声音,“说不定是哪个公子哥养的外室……” “不要胡说!”展昭皱眉。 雪儿撇嘴:“看她跟了别人,你生气了?那也别朝我撒啊!” 展昭轻叹一声:“我不是朝你撒气。她另嫁又有什么不对,展昭不是已经死了么。” 雪儿一脸玩味:“也不知那小孩儿多大了……” “说是两岁多。” “哈!那你自己算算,你死了多久她就嫁人了?连个孝都没给你守!” “既有休书在先,她又何须为我守孝。” “哎!”雪儿简直怒其不争,“我就不信,你就真这么无所谓!你一心找她,难道不是希望能和她破镜重圆?” “我更希望她过得好。” “你这个人……” “雪儿姑娘,麻烦你,让我静一下。” 雪儿哼了一声,溜溜达达离了这方小小的路边亭,剩展昭一人抚柱而立。 凭良心说,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失落么? 四年了,其实早该想到的。 展昭看了眼一旁的包袱——这又是“渚珏”定好的命运? 那包袱安安静静在地上趴着,不过那里面,其实吵得很厉害。 “你成心吧?” “我怎么成心了?” “当初说丁月华会有个孩子,我还只想着她能有个心里寄托。原来——你早就憋着这一天了是不是?” “这倒不假!” “小丁隐姓埋名,骥儿又没说清年岁,邻居多管闲事,院子里还挂一件男人的衣裳。你为了让展昭误会,简直就是处心积虑!” “但凡折腾他的人,哪一个不是处心积虑?” “那骥儿这名字呢?这可是展昭自己取的,难道他就一点也不记得了?一点也不怀疑么?我得去提醒他一下!” “他那是开玩笑时随口说的嘛!隔了这么久,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白薇诡秘地一笑,“再说,既然是我存心要整他,他无论如何也得先纠结完了再知道真相嘛!” 展昭独自站了许久,方才转身出来。他默默地认蹬上马,转回来时的方向。 雪儿看热闹的热情正如火如荼,远远看见他要离开,连忙追了上去:“喂!展昭!你等等我,你现在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展昭正专心催马前行,忽觉腰上一紧——雪儿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马上,揽着他的腰坐在他身后:“你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走,也太没礼貌了吧?” 展昭毫无心理准备,惊得差一点从马上栽下去,赶紧勒缰停住:“雪儿姑娘!请你赶快下来!” 二人叽里咕噜翻身下马,展昭拧着眉毛满头黑线地看着雪儿,对方则掩着嘴吃吃地笑:“别那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你苦大仇深的,我给你点惊喜调剂调剂嘛!”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没有啊,我还等着看,你如今被老婆甩了,有什么打算呢!你这是想再回去看她?见了她准备怎么说?” 展昭把目光别开,没有说话,包袱里倒出声了。白薇仿佛豁然开朗一般:“哎呀!刚才这一下子可真是暧昧啊!我原先怎么没想到!雪儿,你不是一见面就惦记着嫁给他么?还立志要做正房夫人?现在不是机会正好!你的休书已经发挥作用啦,展昭现在名草没主,正好归你!” 雪儿大惊:“不是的吧?!” “我说得不对?是谁死乞白赖投怀送抱来着?” “那能怪我么?他这么人见人爱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你们两个搞鬼?” “人家缺点没有、优点一筐,当然人见人爱花见花香!” “仅此而已?没有好事者添乱,哪来那么多的桃花!像我这样的无辜少女,怎么会毫无原则稀里糊涂就喜欢上他!” “你还不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还有谁能有你这么好运气,能最终修成正果?” 展昭作为当事人,完全被无视了,他刚要抗议,就听雪儿已经先他嚷嚷起来:“不行不行!” “怎么,你这么快变心了?”白薇慢条斯理。 “光看脸害死人!我早就看明白了,他长得帅有什么用,又麻烦又危险,娶了老婆就是用来连累的!我那会儿一时糊涂,完全是受了他‘渚珏’光环的蒙蔽!现在可没有那么傻了!” 她话说得很不好听,展昭却不以为意,反而经她提醒心念一转——除非能绝薪止火,否则他无论再去看望她多少次,也无法令人放心。他连忙朝那玉佩问道:“二位,如果展某没有记错,你们曾说,月华好好的不会有事,对么?” “对啊!” “骥儿呢?” “不是已经被你救回来了么,然后就平安啦!” “她的……其他亲人呢?” 白薇掩饰着小小的得意:“都好都好!” “不会食言?” “一言九鼎!” “那就好。”展昭松了口气。既然月华能够安好无虞,自己也就放心了。 雪儿在一旁起哄:“看吧,离了你,人家就平安了!下一轮你肯定是换一个人来连累!” “离了展昭,便得平安……”听者有意,展昭若有所思,“白薇姑娘?” “雪儿说的很有道理啊!”白薇十分腹黑地未予否认。 展昭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微微皱眉道:“那白玉堂……” “白玉堂葬身在冲霄楼啊。他只要去,必死无疑!”反正已经剧透了,白薇坦言得毫无压力。 展昭略想了想:“雪儿姑娘,你既然没有离开,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能否帮我把巨阙和袖箭找回来?” “啊?” “既然是非同一般的险恶之地,还是稳妥些好。巨阙毕竟胜过平凡兵刃,有袖箭也更方便些。” 雪儿的眼睛瞪得溜圆:“袖箭八成在丁月华手里,可巨阙不是听说已经陪葬了么?你是要我去——偷坟掘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展昭话音未落,白薇又出声了:“又不真的是展昭的墓,尸体都是假的!再说,将来展昭一旦回去,那个墓还不是得平了?你看他自己都不介意!” 展昭哭笑不得——前面故布疑阵,后面就得想法收拾残局。白薇弄出来这具假尸首,最后不知要如何收场。 雪儿还是满身鸡皮疙瘩:“假的尸体也一样瘆的慌啊!我可不要去看!” 白薇一脸鄙夷:“果然是兔子胆子小!算了算了,我收了神通就是,反正都埋了,再做障眼法也没有必要!看根木头你就不害怕了吧?” “还有,他拿着巨阙,不就暴露身份了?人家一看这把剑,就知道他是展昭了!”雪儿还是不太想去。 白薇不屑一顾:“你以为上古名剑是大众品牌么,人人都认得?那些路人甲路人乙,他们都见过巨阙么?再说,人可以易容,剑就不能伪装一下?不是好多人时兴拿破布把宝剑缠上么,展昭为什么不可以?” “这样吧,展昭让你做什么,你都帮他做到了,等将来那异域公主与皇上义弟大婚时,主题歌也由你来唱!”还是青梅说到了点子上。 雪儿盘算了一下,应得有些勉强:“那好吧。” “多谢姑娘!”展昭拱手,又黯然补充道,“若是见到月华,别告诉她我还活着。” 第21章 二十、抉择(下) 回到开封,城门已闭,展昭施展轻功越墙入城。夜色深沉,连马行街都人流渐疏。展昭信步寻至会仙楼。会仙楼店门已闭,抬头看时,却果见二楼临窗处,有一白衣人倚栏而坐,单看身形,便识得是谁了。 临别前雪儿曾说:“我跟你讲,白玉堂不难找!你死了,他一定会去你们以前常去的酒馆喝酒喝到醉!而且不止去一回,年年去!” 果然。 他极轻地潜身进去,悄悄上至二楼。一旁哈欠连天却又不得不伺候着的店小二,自然是丝毫没有发觉。白玉堂许是真的醉了,竟也没有被惊动。 白玉堂斜斜地靠着窗栏,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数碟菜蔬果品,两副杯盘碗筷。他对面的座位空着,碗筷旁边是一坛启了封的竹叶青。他自己则抱着一坛女儿红一杯又一杯地自斟自饮,脚边还堆着几个已经喝干了的空坛子。 展昭见状,不免唏嘘。 又上朱楼邀同醉,冰轮依旧酒仍醇。虚位无言唯自语,客杯尚满只独斟…… 白兄,此情此意,展昭记下了。 白玉堂摩挲着手中的细瓷酒杯,目光迷离,声音不大不小:“猫儿,是你对不对?” 展昭心下一惊,以为自己被他发现识破,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 “那个什么刘正刘公公,昨儿个夜里忽然高声叫嚷,说你是被王爷灭口、与他无关,莫要向他索命。不但许多宫人听到,连圣驾都惊动了。那厮昏倒在回廊里,身边还有封密函,皇上以为此中内情颇多,已经下旨详查。”白玉堂轻叹一声,“刘正醒来时惊魂未定,道是有鬼魂相缠。展昭,是你回来鸣冤了,对不对?” 展昭知他所指,这才松了口气。 “当初那封休书,就是你在天有灵回来救人是不是?起先没人敢说出来,后来渐渐放得开了,官民上下许多人都是这样猜想。”白玉堂又斟上一杯,“展昭,你既然回来,可有去找过月华?我只恨自己没有替你照顾好她,也始终找不到她,我真怕她会凶多吉少,不然她为何一直都不回家……” 展昭心中忽然一动——月华她,为什么一直不回家?另嫁也好,生子也罢,她有什么必要一直不回家去? 莫非她,在防备什么、躲避什么、隐瞒什么? 这内中定有隐情。 难道是…… 心中忽一闪念,却又影影绰绰无法成形。事情看来并不是最初以为的那样。 然而若真如此,那么这几年,月华的日子,又岂是“艰辛”二字所能尽言? 他只恨不得立刻去求证月华的事情,可是眼下,相救白玉堂也耽误不得。既然已经来此,还是照旧依计划而行,明早再另做道理。 “小二,再来两坛!”白玉堂醉眼朦胧,犹自还要添酒。 小二本来昏昏欲睡,忽听这位爷一声唤,立时激灵一下醒了盹,方要应声,却被人点中穴道,瘫倒在地。 两坛女儿红被送至桌前,来人亲自拍开泥封,给白玉堂斟了一杯。白玉堂大醉之中并未留意,此人并非方才的店小二。他端起酒来继续痛饮,谁知喝了没有几杯,便昏昏沉沉难以支撑,很快便伏在桌上不省人事。 展昭轻轻走到他身边,取下他身上的开封府令牌,温声道:“白兄替展昭尽职,展昭感激不尽!不过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展昭走在回家路上,青梅与白薇两个一直喋喋不休,吵得他无可奈何。 “二位,此时夜深人静,你们这样大声吵嚷,是要影响别人休息的。” “不会!我们说话,现在只有你能听到。”包袱里的玉佩震动不休,“你说清楚,为什么这么干?” “二位不是说过,雪儿姑娘留下的药和桂花糕,都可以放心食用么?难道那迷药会对白兄不利?” “那倒不会,他不过就是睡上几天。我们是问,你把他迷倒,又拿了他的令牌,是不是想把他拦下,自己一个人去襄阳?” “正是。” “为什么?” “这本来就是展昭职责所在,何必让白兄涉险?” 白薇有点沉不住气:“你不记得我说过……” “姑娘说,要探冲霄取盟书,十有八九,展昭或是白兄,会伤了性命。” “那你还去?你才刚把命捡回来!” 青梅皱眉。 展昭没有说话。 白薇故意拿腔拿调:“展昭,你要想清楚了,你们两个之中,一个伤身伤命,一个伤心伤情,其实是背着抱着一边沉的。你不妨在虐身虐心、长痛短痛之间,再好好考虑考虑。” 展昭笑道:“不一样的。如今展昭在大家心目中,已然死了。只要我不暴露身份,纵使再死一次,他们也不会再多伤心一回。还是我自己去冲霄楼比较划算。” 青梅与白薇竟然一时语塞,无可辩驳。 过了许久,青梅小声问他:“展昭,你是不是觉得物是人非、孤凄无望,所以才……这么自暴自弃?” “自暴自弃?” “难道不是?”白薇轻哼一声,“你现在明明就是一心求死的状态嘛!肯定是见了丁月华以后,倍受打击、不想活了,对不对?” 展昭摇摇头:“生命可贵,展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而展某既然明明知道白兄有性命之忧,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所以你就打算替他去死?我早说过啦,按计划死在冲霄楼的是白玉堂,不是你展昭!” “我易容成白玉堂,以他的身份赴襄就是。” “你!” “二位阻拦展昭独自赴襄,执意要让白兄前去,是仅仅出于好心、不想让我死于非命,还是有心要置白兄于死地、让我饮恨终生?” 青梅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白薇的声音更是抓狂:“你要不要这么直白啊?” 展昭心中了然,不再追问。无论怎样,他不能让白玉堂去送死。 “二位,展昭安命,只是还望可以不要波及他人。” “安命?” “展昭的命运怎样,二位不是最清楚么。”展昭轻轻一叹,透着无可奈何。 “哎!”白薇不服气了,“说得好像我存心要害你似的!” 话音未落,她自己也觉得讪讪的:“那个……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找你麻烦……可其实,你看我从来不会给你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嘛!” “再说还有我呢!” 青梅赶紧表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帮你圆回来的!” 白薇举例论证:“对嘛!就说这回,你都死得透透的了,不是一样回来了!你别这么消沉嘛!过程是坎坷的,前途是光明的!” “就是就是!这就叫能绝地反击最终逆袭的‘奥特昭’!” 展昭心内暗自思忖。他原本一直捉摸不透,这二人究竟居心何在,今日忽然觉得,她们也并非心怀恶意,似乎也希望他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且,从她们话里话外,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种奇怪的逻辑。 原本还有些踌躇的内心深处,忽而反倒踏实下来。 第22章 二十一、惊梦 这一晚,丁月华久久难以入眠。 今天骥儿的事,她越想越是后怕,却又做不到忍住不去想。真是好险。倘若骥儿有个闪失,自己还有什么希望?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展昭? 近四年前,她也曾这样后怕过。回想那时,她悲痛万分,本欲只身赴襄、查证寻仇,不期行至半路,忽然下腹坠痛、略有见红,她并未多想,只当是自己心力交瘁、气血虚衰所致,原本打算撑一撑就过去了,谁知不出半日,又添腰背疼痛,只痛得走路都困难。无奈之下去了医馆,想着请大夫开上两服药稍事调理便好,谁知万万没有想到,一道脉切下来,却是滑如走珠、显系梦兰,然情绪跌宕、身体劳乏,以致胎像不稳,亟需悉心调养,否则难保无虞。一时间震惊之余、恍然若梦。悲欢多少,甘苦几何,竟是一些也辨不清了。真真好生后怕,自己若再一味逞能,只怕就要铸成大错。 其他的什么也不去想了。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保住这个孩子,把他平平安安生下来,好好抚养成人。 这是展昭生命的延续。 然而她却不能现身露面,只得择地匿名隐居,连茉花村都没敢回去。那封休书虽能救得了丁家,可这孩子却是姓展。展昭一日身负罪名,这孩子的事就一日不能为外人所知。这世上程婴难找,屠岸贾只怕是大有人在。此等大事,经不起一丁点闪失。 只是,独自携子孀居,防得了泄露消息再生祸事,却防不了顾此失彼力不从心。而今这一次,若非那位恩公相助,真是不堪设想。 念及那位恩公,心内又是千回百转。 说来不应该,仅此一面而已,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时时想起他来,竟然难以释怀。那个人周身透着奇怪。且她居然越想越觉得,他很像展昭。然而怎么可能,他二人眉眼相貌,明明毫无相似之处。展昭早已长眠于三尺黄土,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他的影子!大约是,自己太过想念他了吧。可是,她很明白,日间里那一瞬的心动,是什么感觉。究竟是因为他像展昭,才令她怦然心动,还是因为她心动在先,才因而想到展昭?山盟海誓,伉俪情深,可他走了还不到四年,她居然就会突然因另一个男人而…… 而且,还给自己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像他”?! 她不由得对自己无比鄙夷厌弃,不禁凄泪潸然。 直到三更鼓罢,她才昏昏沉沉睡了片刻。迷梦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间殓房,包大人含泪亲手掀开覆在那具尸体身上的白布。梦中的她一如当日,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险些没有当场晕倒。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忽然心中一颤,似乎察觉了什么,指着那尸体惊道:“这不是展昭!”她说不上来原因,全凭本能的感觉。包大人面露讶色,方欲发问,却只见一时间迷雾缭绕难以视物,片刻后低头再看,哪里还有展昭的影子,停在当地的,分明只是一根原木。 她大惊之下,下意识地抬头四处张望寻找,却不知怎么就离了殓房,到了中牟的这个住处。忽听身后一声轻唤,清晰而温柔:“月华!”猛然回头,只见展昭温情脉脉地站在桌边。他手中握着巨阙,身上穿着一身像是白玉堂喜欢穿的那种、雪白雪白的衣裳。“展昭!”她惊喜若狂,急急忙忙飞奔过去,生怕迟上一步他便会消失不见。展昭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拥进怀里。他的怀抱依旧坚实而温暖,让她感到久违的心安。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赶忙也伸手抱住他:“那尸体是假的!你根本没有死对不对?”展昭没有回答,只是依依不舍地轻轻松开她,摊开手掌,手中握着的,赫然是那对绛红色的玛瑙耳环。他拉过她的手,将其中一枚耳环放在她的掌心。她下意识接过,却不知怎么没有接住,耳环掉在了地上,刚刚低头想要捡时,展昭却撤步要走。“等等!”她一边喊着,一边追了上去。展昭虽然留连不舍、步步回顾,脚下却走得很快,转眼之间已经出了小院,往远处去了。她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拼命追赶,却无论如何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 丁月华腾地一下猛然惊醒过来。 恍惚之中,忽然觉得外面似有动静,她立即警觉起来,拿过湛卢,轻轻推门出去。 月色皎洁,透过窗棂洒下。只见一白衣女子立在厅里,探头探脑像在找什么东西。 “雪儿姑娘?!”丁月华备感意外。 “呀?!”雪儿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来,“你夜里不睡觉的吗?” 丁月华满脸戒备,快速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姑娘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雪儿一时语塞——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来找袖箭的吧,那岂非不知要招出来多少问题! “我来看看,不行么?”她倒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理直气壮地在屋里左顾右盼,“相比之下,还是你原来在汴京的那个住处好,这里实在是简陋得很。” 丁月华心中疑惑,想着先点亮桌上的灯烛再说。可刚刚走到桌边,她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地上那闪着莹亮光泽的,分明是那枚绛红色的玛瑙耳环。 “雪儿姑娘!……”丁月华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可是你掉的?” 雪儿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适才把巨阙取回交给展昭时,剑穗上就挂着一只这样的耳环。要不是展昭看到了问她,她还全然没有注意。“另一只在哪里”这个问题,她完全回答不出,只好硬着头皮说棺材里再没有第二只了。展昭想了想,只当是另一枚被月华留在了身边,也就未再深究。谁知道居然——肯定是什么时候挂在她身上的,她还一直不知道!现在偏偏掉在丁月华的眼前!怎么办,难道告诉她说,是我去你丈夫坟里盗墓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的? “不是我掉的!我没见过!” 丁月华见她神情有异,心内生疑,且又不禁想到方才的梦境来。在梦里,这枚耳环正是掉在此处。可梦境之外,她当年亲手把两枚耳环都放在他的手心、陪他下葬,可此物却又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只觉得心慌气短,紧张得无以复加,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往复、呼之欲出。 “雪儿姑娘,当年在汴河之畔,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什么时候?哦,我想起来了。”雪儿险些忘了那回事,“你别问了,我不能说。”要是说多了,那两位又怪她乱讲话,万一一生气撤销掉那个“白马王子”的承诺,那可是大大的划不来。 “姑娘,事关展昭的清白性命,还请姑娘不吝相告!” 雪儿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丁月华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展昭的尸体有假?” “什么?”雪儿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你怎么会……难道真的是,他躺着不动你也能分辨出真假?那可不是一般人施的障眼法啊!” 丁月华的一颗心,简直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展昭他现在哪里?” 第23章 二十二、谈判 辰时将近,雪儿才赶到开封,把袖箭交给展昭。 “怎么这么久?没出什么意外吧?” “意外?有啊!”雪儿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坐,“我被丁月华发现了,只好先撤,等她清早带着孩子动身离开,我才回去偷的。藏得真严,教我好找!” “动身离开?她们去哪里了?” “别提了,她居然猜出那个尸体是假的,追着我问你是生是死、现在何处!不是不能说么,我答不了,就隐身躲了。她不肯罢休,要来开封请包大人开棺验看。她走那么急,这会儿八成已经到了。” 展昭闻言,一刻也再耽搁不得,立即动身前往开封府,仗着功夫卓绝,又熟悉府中环境,悄悄潜身入内,隐在花厅屋顶之上。侧耳倾听,厅内正传来丁月华的声音。 不消多长时间,他悄无声息地离府而去。 那日重逢,猝不及防,他当真以为她已然再醮,本不想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可事后平静下来细想,又觉似乎大有蹊跷,不免模模糊糊地胡思乱想,隐约有所猜测,又不敢妄下论断,不知是希望还是奢望。还未及设法求证,如今便豁然知悉真相,心中着实感喟万端、五味杂陈。经年久别本就离愁积蓄,眼下强烈的心理反差,更使他心中的激动之情愈发难以抑制。 可是,再难以抑制,也必须要抑制。 四年来,自己不过是困囚坑底不见天日,可是月华她为了保住他的血脉,独自隐居谋生、抚育幼子,不消细问也能知道,过得到底有多苦。既然命运多舛的原是自己,又为何偏偏连累她到这种地步? 展昭心事重重,回到旧宅,把门掩好,将玉佩放在桌上。控制着自己命运的这两名女子,是时候跟她们好好谈谈了。 “有劳二位,展某有事相商。” 玉佩应声一震,继而射出一青一白两道华光,华光尽处,青梅与白薇亭亭而立。这一次,她俩索性现身来见了。 “展昭,你可真能忍啊!”白薇一脸惊叹。 青梅倒是平和许多,只是皱眉问道:“我还以为你会现身相认。你刚才也听到了,其实你的案子已有转机,你此时出现不会有事的。” 展昭苦笑一声:“既然她们离开展昭才得平安,我又岂能轻举妄动。我不惊动她们,她们或许反倒安全吧。” “什么‘离了你才平安’,你还真信啊?别听她们瞎说!”青梅看不下去。 “此话当真?” “当然!你想认她们,尽管大胆去!” 展昭闻言,心中顿时一宽。他略略沉吟,却还是摇了摇头:“纵要相认,也不能现在前去。襄阳之行,结果难料。若是现在露面,岂不平白惹得大家担心。” “你还是打定主意要自己一个人去襄阳?连跟老婆孩子相认都放弃了?” “我没有打算放弃。”展昭正色道, “今日劳烦二位现身,就是想说清楚几件事。第一件,眼前情势,展昭只恨自己分||身乏术难以兼顾,月华母子安好,我才能放心赴襄。二位说过月华母子可以平安无事,还望切勿失信!” 青梅立即表态:“你放心,有我呢!襄阳这个梗跟她俩无关,我保她们没事!” 展昭颔首致谢,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人命关天,展昭绝不能坐视白兄命丧冲霄,势必要尽力破解此事。就算二位不能助我克敌,也请不要再……” 白薇撇嘴:“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 展昭不动声色地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满不在乎地一笑:“那好,我不去冲霄楼了。” “啊?”转变太突然,她们一时反应不过来。 “江山易主,与我何干。我过一会儿就去和月华相认,然后带着她母子二人远走他乡。营生我都想好了,就开个粮油铺子,每天我就专门给人打酱油。” …… …… 沉默良久,她们忽然异口同声:“那不可能!你只不过是来不及救下白玉堂,怎么可能干脆不打算去了!”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是展昭啊!胸怀天下、狭义心肠,怎么可能做壁上观苟活于世?” 展昭敛容正色:“对啊,我是展昭,我怎么可能看着白兄替我尽职、替我冒险,明知他一命难逃却见死不救?” 青梅和白薇简直被噎住了:“那……那你这样拼命,就舍得你老婆孩子?” “舍不得。”展昭垂眸,“我知道对不起月华母子。可人命关天,白兄又有何辜?说到底,在开封府供职的是我,这根本不是他份内之事。再说……” 他抬起眼睛来,看看青梅,又看看白薇,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二位若是存心要取展昭的性命,我不去冲霄楼,就能逃脱么?展昭何尝不希望,还能活着回来。” 他留了半句话没有说。青梅与白薇心里却是明白的——只要她们立意不教他死,他去了冲霄楼又怎样? 尤其是白薇,她忽然意识到展昭是对的。她只想着要他沿着她预先设计好的剧情行事,哪怕知道了各人命运也不去反抗,可她却忘了,他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怎么会没有自己的脾性品格、思维头脑,任你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每个人物都有他自己的灵魂和特点,谁也不能不切实际地恣意操纵。 可是,展昭,你后面这句话,是拿准了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对不对?对不对??这口气真是咽不下啊!命运之神做成这样,实在太憋屈了有没有! 不行! 白薇心有不甘,咬牙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怕?” “我怕。”展昭老老实实点头,直直看着白薇,“我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月华、骥儿、大人、先生,还有白兄和各位兄弟,哪一个我都不放心。” 他的眼神里,有决然,也有忐忑,有无奈,也有不满。白薇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什么意思?” “这就是第三件事情了。还望白薇姑娘从今以后,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若需要展昭以什么条件交换,不妨直言。” 白薇想要仰天长叹——展昭,你这么聪明,你家里人知道吗? 青梅觉出气氛不对:“展昭,你是不是想多了?” 展昭面色平静如水:“在阴阳界时,白薇姑娘曾经说过,要展昭像当时那样忧心如焚,也是可以的。经此种种,展昭看得出来,姑娘不是随便说说。虽说是天有不测风云,可有些事情,未必是这么回事。” 青梅和白薇对视一眼:“怎么讲?” “比如这一次,我原本以为,襄阳王构陷展昭入罪,是为了掩盖他们追杀展某的真正原因。可后来才知道,那时展昭却被判定是死于江湖纷争。” “那又怎么样?”白薇心道,我那时不过是随便安排的。 “假托这个死因,很容易找到疑点,却居然能就此定谳。其实展昭已被灭口,襄阳王完全可以将我移尸他处、佯作不知,又有什么必要再诬我欺君?万一圣上下旨彻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圣上一向宽和仁厚,却偏偏在那时不准大人详查、匆匆将我全家定罪。展昭事后回想,渐渐懂了,恐怕这都是所谓‘命运’使然,根本没有道理好讲。展昭大胆猜测,姑娘安排展昭的命运,重点旨在做实那桩灭门冤案,其他的前因后果都不重要,对不对?” 白薇哑口无言。 展昭阖起眼睛摇了摇头:“一如姑娘所愿,展昭果然绝望无助、身心俱伤,不知姑娘见了,是否满意。可与此同时,月华不但险遭杀身之祸,而且自此家亡人散流落他乡,数年来饱经风霜含辛茹苦。她与你无冤无仇,这些,也都当真是姑娘所乐见的么?” 青梅脸上渐渐露出不忍的神色。 白薇嘟着嘴,试图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世上哪有一帆风顺那么好的事……” “姑娘误会了。”展昭声音清朗,毫不犹豫,“展某并非奢求此生一路平坦、毫无风浪。人生多艰,荆棘载途,本是寻常之事,倘若当真是情势非常无可奈何,哪怕日暮途穷、纵有池鱼之殃,展昭也无话可说。然而,如果是为图一时之快而无事生非……” 他停了一下,语气渐显无奈:“展昭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无力反抗。只希望你们冲我来就好,不要再无端地牵连我的亲人朋友。展昭娶妻,不是为了用来连累的。” “你若是有事,他们也会伤心啊。” 青梅忍不住搭腔。 “趁着他们现在不知道我还在世上,不会为我再添伤心,姑娘想要把展昭怎样,不妨为所欲为,只是不要再拖累他人就好。” “展昭……”青梅微微皱眉,“对不起,也是我太纵着白薇了。” “我虽今生注定坎坷不断,却也幸而能活得天高地阔、有所作为,不致蹉跎虚度。只当是天降重任,苦其心志,说起来,这本也顺理成章。只是……” “只是,展大人虽不怕吃苦,却反感为虐而虐、牵三挂四,是吧?”白薇沉默许久,终于说话了。她不禁回想起,他听说要在“襄阳王反”和“丁家灭门”之间选择时,那种绝望无助痛苦纠结的样子。那模样真的我见犹怜、很是“养眼”。可这个选择真的就是她一时兴起“无事生非”,最终也只能是不了了之而已。她没有理由、也做不出来当真逼迫他一定要顾此失彼。还有丁月华,虽然没有真的闹成“丁家灭门”,可是她的的确确因为这个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冤案而过了四年苦日子,可谓无端受祸。其实真的,何必呢。 自己和展昭之间,难道是刀俎与鱼肉的关系么? 第24章 二十三、冲霄(上) 颜查散与白玉堂本是旧识,这次展昭易容成白玉堂的样子,颜查散到底看着不对劲,连道他“好生奇怪”、“怎么一下子沉稳了许多”。好在毕竟大事当前、每日里也无暇闲聊,这个“白玉堂”行事又毫无可疑之处,颜查散也并未多想。 襄阳王谋逆证据虽已搜集不少,却都仅是旁证,作用有限。若能拿到盟书,就可令他无可辩驳,更能据之根除其爪牙党羽。 盟书藏在冲霄楼内,已然不是秘密。早闻此楼凶险异常,易守难攻,故此虽有心设法入内夺取盟书,却一直未敢擅动。谁知日前襄阳王手下竟设计盗走了颜查散的印信。颜查散身为巡按,印信有失,立时陷入被动,形势大为不利。“白玉堂”抵达后,自责自己迟了一步,为扭转局面,立意不再耽搁,立即着手夺取盟书。颜查散也别无他法,只得密送消息安排沈仲元全力接应。 襄阳王手下的沈仲元,乃是颜查散的知交智囊,此番特安插在襄阳王身侧。展昭早时便与此人彼此神交已久,后又有数面之缘。只是沈仲元尚未能真正跻身于襄阳王的亲信之列、行事诸多不便,且又碍于功夫平平无力盗书,故此一直隐而未发,只是不时传递消息而已。此次他听说要配合白玉堂夜入冲霄,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丝毫不敢怠慢。 冲霄楼高逾百尺,八角玲珑,楼身每面三门,各门或开或闭,似是杂乱无章,实则玄机暗隐。内中多有板墙夹道,曲折弯转,左右往来,通塞明暗,变化无穷,暗藏无数机关消息,令闯入者防不胜防。 中梁之上,有绒线系定一个小小的锦匣,正是盟书所在。 展昭立在冲霄楼外,回想着青梅和白薇的话。 “展昭,你赌的没错,有我在,一定会努力保你不死!可是,这毕竟是关底打boss,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成功的,你还是得多加小心才行。特别是要留心那个铜网阵,千万别陷进去了,否则的话,我要救你也难!” “这可真不是我成心,只要去了那鬼地方,不受伤不科学。什么肢体伤残啊、慢性中毒啊、双目失明啊、武功尽失啊、还有植物人啊什么的,都有可能。” 比起她们给白玉堂探冲霄楼安排的结果,已经好很多了不是么。 他来这里探查过两回,深知此楼之险,非同小可。今日欲取盟书,虽是有备而来,但也确实尚显仓促。白玉堂精通各类机关巧术,这一点上,展昭自愧不如。仅为谋胜算而言,凭心而论,展昭很希望能和他通力配合、共同克敌。可眼下情势如此,唯有自己去闯了。 沈仲元事前特意借故换了班,今夜在冲霄楼轮值。见展昭到来,小心引他入内。楼内明窗暗门左弯右转,有如迷宫一般,展昭心中暗道:若非有人引路,自己定会在此迷失方向。沈仲元低声道:“这底下两层,主要是路径复杂有如迷阵,机关消息却相对少些,且我已尽数将索簧卸开,咱们尽可以大步前行。再往楼上,又另有玄机,由他人值守,我方才本欲邀他一同饮酒将其灌醉,奈何那厮竟是不肯……” “哈!我道仲元今日怎么忽然如此大方起来,原来是要里应外合算计王爷!” 二人心下一惊,抬眼看时,只见一黑衣壮汉眉目冷峻,立在斜上方楼梯拐角处。他腕子一抖,扯动机关,一只巨大铁笼立时从天而降。 展昭与沈仲元欲退身避让,却见同时已有几道铁门将四周通路堵死,避无可避。转眼之间,铁笼已然兜头罩下。展昭暗自庆幸自己所持乃是神兵巨阙,利可断金,他腕翻如电,三枚袖箭相继破空而出,穿过笼栏空隙,分上中下三路直袭那名壮汉,紧接着巨阙出鞘,剑气如虹,内力运处,只听连连金石脆响,铁笼的栏杆立时应声断了数根。二人连忙破笼而出。那壮汉却因被袖箭刺中左眼、剧痛难耐,惨叫着一头栽了下来,偏又堪堪落在笼栏断茬之上,铁条穿胸而过,当场气绝。 “白大侠,他既启了机关,外面的人便会得到示警,不多时必会增援至此!” “楼上可还有别人值守?” “没有了,此楼仗着机关遍布,内中设得守卫不多。但只要机关一动,援兵会来得很快!” “有劳沈兄先回去把楼下的机关索簧尽数安好,以免再引人生疑、害你暴露身份。我先上去,你稍后来寻我便是。” “也好,千万小心!”沈仲元转身要走,却又折返回来叮嘱道,“路上其他消息倒还好说,顶层的铜网阵却系襄阳王倾心竭力亲自督造,内中玄机只有他本人和寥寥几名心腹知晓,只道是险中之险,一旦陷入,断无全尸,千万不可大意!” “多谢沈兄提醒!” 暂辞了沈仲元,展昭寻了路径,拾级而上。沿途各色机关数不胜数,但亏得他反应及时、应对得当,倒也一直是有惊无险。 及至顶层,先见小小一方照厅,穿将过去,有一条短而又窄的夹道,通往一处开阔厅堂,厅中四下里空空如也,连门窗也不见一个,高高的正梁之上,锦匣标悬。展昭侧立在入口处,一面环顾四周,一面摸出几枚石子,依次射往不同方向以探路径。石子或是触墙,或是落地,噼啪作响,继而轻轻滚动几下,便归于沉寂,并未触动任何机关,细听声音,也竟似打在实地。 展昭见状,心中反觉不妙。此处至关重要,不可能没有消息陷阱。只不知究竟何处藏有玄机。但现下除了力求险中求胜,也再无他法。 他小心翼翼前行数步,举目观望,抬手射出一支袖箭,准确地打断中梁上的绒线、钉在梁上。锦匣立即下落,展昭脚下轻踏、飞身而起,右手紧握巨阙,左手稳稳地接住锦匣,跃起的势头既尽,即便旋身下落。 忽听梁上“咔嗒”一时轻响,一霎时,四周噌噌噌破空之声不断,却见寒光骤闪,箭雨铺天,展昭人在空中无可依仗,只得将宝剑环舞如风、四下格挡。虽说他剑招绵密,却奈何飞箭太多,终竟难保点水不漏,转眼之间左肩与右腿就各中了一箭。伤处立时胀痛酸麻,一时也不知箭上有毒与否。 方才落地,又顿觉脚下骤然一震,平整的地面突然塌陷,脚下立转虚空,难以着力,展昭勉强纵身前跃,眼看目之所及的地面,仅剩入口夹道处未曾坍塌,唯有试图踏到那里落脚。此时受伤的右腿已渐无知觉,只感到它无比沉重地坠着身体往下掉落。 展昭心中一紧,不免暗叹——不谙此道,果然中了机关! 第25章 二十四、冲霄(下) 幸而这一纵力道还算足够,双脚险险踩到夹道边缘。展昭未及站稳,却只觉左肩胛伤处连带着整条左臂都已然麻木,方才脚下这一垫,令全身去势猛然一顿,麻痹的左臂险些拢不住怀中惯性犹存的锦匣,匣盒几欲脱手。他下意识倾身救护,却因右腿不便之故,差一点没有跌落下|身后的陷坑中。 幸亏有人及时拉了他一把。是随后赶到的沈仲元。 及待堪堪站定,展昭不禁回头看去。只见八面边墙尽皆有一人高的板门翻开,露出里面方才自动连射的成排弓|弩。板门既开,厅中似有微风透入,细看时,弓|弩背后隐现星光明灭,想是置放□□的阁槽能够直接连通楼外。方才站过的地面已然完全消失,垂直陷坑内现出密匝匝偌大铜网一个,铜网之内,刀锋遍布,白刃森森,犹如妖兽血口大张、獠牙尽现。透过铜网孔目,依稀可见下方又有弓|矢环伺、箭|弩待发。端的是天罗地网,无所遁形。 铜网阵。 倘若落入此中,想必立时便会血肉狼藉、尸骸难辨。 沈仲元见他受伤,低声关切:“你怎么样?” “还好。”展昭拨开锦匣扣格,果见内中卷册俨然,当是盟书无疑。 二人方欲步出夹道再做计较,却听楼下人声嘈杂,有人正持枪带棒拾级而上,眼看就要到达顶层。 沈仲元横剑在胸,意欲与展昭联手突围,却被展昭拦住。听声辨位,可知来人不是一个两个,也不知身手怎样,自己身受箭伤、行动大受影响,沈仲元武功一般、且一旦公开相助便会暴露身份再无退路。一旦有个闪失,不得全胜,只恐坏了大事。 展昭心念急转,取出盟书塞在沈仲元怀里,自己反扯下一片衣襟,将空匣缚在背后:“大事要紧!全仗沈兄!” 沈仲元会意,忙将盟书藏好,目含不忍,决然应道:“放心!” 展昭举剑便刺,正中沈仲元肩窝,随即以手扶墙,抬起左腿踢了过去。沈仲元不躲不闪,被踢得直直飞出夹道,正落在照厅内刚刚赶上楼来几人面前。 对方倒也算有袍泽之义,立即有人将他扶起,护送下楼。展昭心中一松,回手挥剑斩断自己身上两支箭杆,抬头迎上对面来人。 照厅狭小,这七八个人若是一齐动起手来,根本转不开身。来人倒也默契有序,只有三人上前与展昭交手,其他人只是冷眼旁观。然而一旦有了伤亡,便会即刻有人上前补上空缺。 这几人论武功算不得高手,然则仗着人多,又欺展昭身上带伤、有失灵便,百十个回合下来,却也难分胜负。 展昭虽然一时不致落败,却也渐感疲惫,难以突围而出。他看得明白,这些人就是意欲将自己困于此处,或是斩杀当场,或是将他逼退至铜网阵中。王府中侍卫众多,尽可以源源不绝至此增援,照这个打法耗下去,自己绝对讨不到好处。 正思忖间,只听响环连声,一枚六刃尖枪头应声飞来,劲风扑面。展昭连忙闪身躲过。刚刚加入战圈之人,使一件双头链子枪,扎、裹、带、抽、劈、扫、缠、拿,长击短打,颇难应付。展昭本打算伺机将其枪链斩断,然而尚未得手,心中忽又一动。眼看突围不易,未若另寻他法。适才看到,内厅侧壁处,置放弓|弩的阁槽可直通楼外,或是逃生之道。若在平时,自夹道口纵过去根本不在话下,可眼下右腿不听使唤,飞檐走壁已是不能。但若能以此枪链为荡索,借力摇荡过去……思及此处,展昭当机立断,改毁枪为夺枪。 链枪攻势连连,展昭觑个机会,拼着伤上加伤,直接以左臂格挡。链枪犹如蟒蛇绕身,瞬间缠住手臂,展昭不顾左臂被枪链勒出道道血痕,顺势奋力旋身一带,右手长剑猛然刺出,直取对方手腕。对方始料未及,不过瞬间惊怔,手腕已然中剑,剧痛之中,链枪脱手。展昭趁机猱身抢上,两招结果了此人。反观左臂,枪链已绞入皮肉,血渍淋漓,可或许是整条臂膀早已麻木的关系,居然几无痛感。 再战时,他有意连连败退至夹道之中。敌方一众以为得计,益发得意起来,步步紧逼不舍。展昭背水一战,眼看退路将尽,便小心寻找时机脱身。 眼前敌手仅有三人。 当中一身形魁梧的壮汉手举钢刀当头砍下,展昭假意横剑招架,却又忽然倾身避过。那人用力过猛刀势难收,直直向前栽去,他慌忙中双手乱抓却无可攀附,眼看就要坠入铜网。展昭正全力抵挡另外两人,冷不防却被那壮汉扯住了右腿。他大惊之下,却无力挣脱,转瞬间便被那人拖坠下去。情急之中,他运起全力回手一刺,生生将巨阙|刺|入侧壁砖石之中,方止住二人下坠的势头。 脚下那人体型健硕,死死抓住不肯松手,展昭身负两人的重量,全靠单手握剑苦苦支撑。头顶上又有人用长||枪向下戳探,展昭右手握剑,左臂动弹不得,除了尽力闪躲,竟是无能为力。 电光火石间,他看准脚下那人方位,抬起左脚踢向自己右小腿上的断箭,断箭穿腿而过,痛入心髓,箭尖却直|插|那人面门,那人惨呼一声,手上松动,当即坠了下去。 展昭刚刚松了口气,长||枪又自上刺下,势头甚猛。眼看避之不过,他连忙略略扭身,枪头擦着皮肉斜刺|入|身后背负的锦匣,硬生生卡住。那人双手持枪挪挫挣较、试图将枪拔出,只将展昭脊背磨得生疼。展昭低头咬断肩头束带,身后包袱立即松开,那人顿时枪头挑着锦匣倒栽了下去。展昭右手运力拔身而起,无奈弃了巨阙在此,辗转腾翻,复又跃至夹道末端。夹道上仅剩的一人惊见他竟能绝地逃生,一面高举双锤迎上,一面高声叫喊:“快来人!莫教他走脱了!”话音刚落,夹道那头立刻有脚步声杂沓渐近。 展昭无心恋战,迅速取下身上搭着的链枪,将软链舞起势如钢棍,迫使对方暂退数步,即便收了枪链,回身之际,袖底寒光点闪,两枚袖箭相继激射而出,势如流星、锐不可挡。那人堪堪避过第一支,第二支袖箭却正中咽喉。展昭将手中链枪朝着边墙大力射|出,犹如蛟龙出水,枪头钉入墙壁,他顺势一荡,直往最近的一处板门跃去。忽听背后风声嗖嗖,竟是那人咽气之前将手中铜锤奋力甩出。展昭避之未及,被砸中脊背,顿时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我了! 加了这么多“|”,总算是解锁了! 第26章 二十五、谜团 夹道外的援兵赶至,却见内里空无一人,唯有脚下铜网处箭雨初停,看铜网包拢的形状大小,显是困住的不止一人,现下已然遍插白羽,有如刺猬一般。一干人连忙报与王爷知道。待拔尽羽箭、启开铜网,将内中尸骸抖落下来,只见尽是肉泥血饼,肢体全然难辨,也不知内中究竟几人。网中另能辨得出钢刀、铜锤、长|枪、链枪等物,并破碎的锦匣残骸。又在厅内各处寻得石子、袖箭若干,并长剑一柄。听沈仲元等几名负伤撤退者描述来人样貌,又兼探得颜查散那厢近来的动向,判断此人乃是锦毛鼠白玉堂。有四年前与展昭交过手的,认得展昭的巨阙与袖箭。但因当初展昭之死系亲眼目睹,故此也未曾生疑,只当白玉堂因与展昭交厚,用了他的兵器借以缅怀,也是有的。铜网阵天|衣无缝,像白玉堂这样武功卓越大名鼎鼎的人物也葬身其中,襄阳王甚是得意。只是锦匣犹在,盟书无存,想来是毁在铜网之中,煞是可惜误事,但好在到底不至于落入颜查散手中。 却说“白玉堂”彻夜未返,颜查散不免大为忧心,谁知不日便惊闻噩耗,又辗转从沈仲元处得了盟书,更是让人捶胸扼腕、痛心不已。刚刚差了心腹送信返京,却有手下前来禀告:又一个白玉堂到了。 “探冲霄取盟书,命丧铜网阵?”白玉堂眼睛瞪得溜圆,“开什么玩笑!” 不知着了谁的道,竟然懵懵懂懂就被下了药,一睡不醒,还失了开封府的令牌。大人先生连日担心,既怕他性命有伤,又怕有人持令牌胡作非为。谁知他数日后安然醒来,颜查散却送来了“白玉堂已经抵达”的消息。开封诸人闻讯大惑不解,白玉堂更是立即赶往襄阳要弄个明白。谁知刚刚到达,连冲霄楼的门都还没看见,就听说自己日前已然为取盟书葬身于是。 这是从何说起?! 颜查散定定地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忽然笃定地下了论断:“若说这两位白玉堂一真一假,我看你倒更像是真的。” “什么叫‘更像’!白爷爷我本来就是真的!!” 他当然是真的。 可那个假的是谁?费尽心机冒充白玉堂,闹了半天居然是为了帮他们?!最后竟然还把性命也搭进去了!! 什么?还用了展昭的巨阙?别逗了,那家伙什不是早就跟着他进了棺材了么! 直到多日后,证据俱全、时机得当,大军攻破襄阳,从王府内缴获当时的一应兵器,才知道,那人用的石子并非白玉堂的石子,宝剑与袖箭却当真是展昭之物。此前丁月华所求开棺一事,只因襄阳大事当前、一时未能顾及,而今腾出手来,又兼惊见巨阙现世,众人连忙赶往展昭墓地。但见冢茔依旧、并无异状,怎奈蹊跷太甚,不得已扰他安宁。黄土去尽,现出棺木来,也是钉得完好如初。及至开棺验看,却见内中并无遗骨,仅有裹着展昭衣物的原木一根。巨阙和耳环,也果然已不翼而飞。 因着这种种怪事,又兼之前中元夜宫中闹鬼的传闻,以及丁月华家中失窃、单单丢了展昭的袖箭,大家不免猜测,会不会是展昭他在天有灵,前来相助他们?可是自此之后,却再没有其他动静了。若真是展昭,为何不回来现身一见?难道说,是他显灵相助、却葬身在冲霄楼,不能回来了么? 襄阳既破,当初失印之事自然迎刃而解。包大人顺藤摸瓜、不遗余力,不久之后,展昭昔日的冤情也终于昭雪。展骥自是再不用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展昭的家产如数归还,包大人悉心安排,重新修葺展家房屋。 案卷中本来留存了那封休书为凭,谁知而今再看时竟已不翼而飞。有司不知是雪儿收了神通,又兼这段日子怪事太多,只当那休书是展昭的冤魂当日为救全家才写下的,而今他又恢复了清白之身,是以更加无人去追究当初所谓休妻之事。 为免亲人惦念,事了之后,丁月华先带着展骥回了茉花村,但仍时时留意京中的消息。此番谜团种种,她虽也惊讶疑惑,更多的却是心生希望。棺木中尸首是假,铜网内遗骸难辨,那怎么能认定展昭死了!既然“死不见尸”,自然也是“生不见人”。展昭很有可能还活着!梦中的他曾说归期将至,也许能梦境成真也未可知!可及至诸事了结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却又再无消息线索。她不免日益惴惴不宁寝食难安,生怕黄粱梦醒,这一线希望终究又化作一抔轻飘飘的泡沫。空等了些日子,她终于忍无可忍,留了展骥在家,只身返回开封向包大人打听。她的心情,包大人感同身受,却也一样一筹莫展。 丁月华离了开封府衙,心里空荡荡的,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正在彷徨之际,忽见街角处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她立即打起精神,悄悄跟了过去。 这个雪儿一定知道些什么,却又缄口不言,且偏偏并非常人,上一次问得紧了,她竟遁形而去!这一回且不惊动她,只暗中跟着,只要她不飞天遁地无可追寻,总有希望能探得些消息。 雪儿一路步行,曲曲折折来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旧屋。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身着青衣的背影在唉声叹气。 “青梅姐姐?”她满脸堆笑,“展昭呢?” 青衣女子回过头,一看是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么关心他?” “好奇嘛!传闻越多、猜测越玄乎,越想知道实际情况是怎么样啊!” “外面不是早传开了么,‘白玉堂’葬身铜网阵。那个‘白玉堂’是谁冒充的你不知道?” “不可能啊!你们答应过他,可以活着回来、全家团聚的!‘渚珏’光环啊!” “可是,我也跟他说过,那个铜网阵不是闹着玩的呀!我们再怎么厉害,要把铜网阵里的一包肉馅变回一个大活人,也太不科学了!就算有‘渚珏’光环,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嘛,你说是不是?” “这样啊!”雪儿啧啧而叹,“那展昭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好不容易拣回条命,就该老老实实地别再折腾。他倒好,终于把自己又给折腾进去了!” “谁让他这个也想保住、那个也想护着,为了妻儿亲友,居然还要跟我们谈条件!” “什么条件?” “他跟白薇约定,只要以后不再没来由的地整治他老婆孩子亲朋好友,冲霄楼这一趟,把他虐成什么样都行。” “然后白薇姐姐用力太猛,就把他给虐死了?青梅姐姐你也不拦着?!” 青衣女子两手一摊,不置一词。 “展昭的两个命运之神里,青梅姐姐你可是最看不得他吃苦受罪的,现在连你都这个态度,看来展昭这次真的是没戏了。唉,没想到折腾四年,最后还是死了!早知如此,当初还费力救他干嘛!” “心疼你的回生药了?” “反正还是要死,还不如当初坠崖那一回,起码留个囫囵尸首。”雪儿只略微叹息了一下,转眼又恢复常态,腆着脸问,“那,展昭死了,你们俩是不是该去管别人了?什么时候这个‘渚珏’光环能轮到我头上啊?” “你急什么!现在那吴姓作家还没投胎呢!” 里间屋门口布有半透明的结界。忽而结界轻轻一动,从屋里又踱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青衣女子,一边轻轻松松嗑着瓜子,一边笑道:“你也真是够了!听说展昭死那么惨,居然无动于衷,只想着自己!真是难得一见像你这样的,一路跟着过来,却一点感情不带,有点儿同情心没有?” 雪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下不解:“你们……你们两个到底谁是青梅?” “是我先问你的!” 雪儿只得先老老实实答道:“之前我对他也感兴趣啊,可那只是看他长得帅而已么。你们罩着的人物,就算再优秀,也不可能人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丁月华说得对,我是看脸,不是真爱。只不过,看着情节到这儿了,总想追到结局才踏实,能大团圆最好;不是大团圆,其实倒也无所谓。” 先前坐在桌边的那个青梅笑道:“将来你对那个白马王子,不知是真爱呢,还是看脸?” 屋里三人言来语去,只顾自己聊得热闹,谁也未曾留心外面的动静。隐在门外的丁月华,早已如同五雷轰顶。那些人的对话,有些她不知所云,可是有些事情,却听得清楚明白。她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撕开,喉头一哽,口里立即溢满腥甜之气,一缕血线自唇角溢出。 第27章 二十六、彷徨 嗑瓜子的那个青衣女子一脸嗔怪:“你就逗她吧!自己犹豫不定心里烦,就又拿雪儿寻开心?我的衣服你穿够了没有?” 桌旁坐着的那个撇撇嘴:“抠门!”她抬手一挥,身上的青衣瞬间变成了白衣。 看着雪儿惊诧的表情,青梅捧着瓜子解释道:“白薇动不动就假么假式声称她是我,我也拿她没辙,早就被冒充习惯了。” “你才是青梅啊?……”雪儿明白过来,“你好淡定啊!展昭真成肉馅了么?” “听她胡说!我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最后虽然挨了那一下,但并不等于没能成功脱身啊!”青梅施施然坐下,“是白薇还在犹豫,他的伤情到底要发展成什么样。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她定下来,我再一一化解就是了。现在我是可以先歇歇了!” 白薇接过话头:“他还躺着呢。等我定好怎么办再放他出来。不过也不全都是因为我犹豫不决啊!说好了白玉堂死在冲霄楼,虽说被展昭破坏了计划,可总得做做样子放些风声,不然我的面子往哪放!” “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就算侥幸出了冲霄楼,他要想带伤离开襄阳王府也必不容易,怎么会没有人发现?” 青梅有些不耐烦:“较什么真啊!我说他脱险了就是脱险了!搞得神秘点儿,这不也是配合白薇‘放风声保面子’么。” 雪儿不好再问,溜溜达达走到桌前,只见白薇面前摆满了纸条。什么“植物人”、“武功尽失”、“丧失记忆”、“双目失明”……她拈起这张又看看那张,实在是举棋不定。 “唉!这大boss都打完了,我还有这么多大招没有放过,太可惜了!要是这次不用吧,那就不知等到何时才有机会了。可是同时都拿出来用又太乱得慌。……”白薇的眉毛又拧成了疙瘩。 青梅忍俊不禁:“要不你慢慢考虑,咱先坑在这儿,我跟雪儿去别处爬会儿墙?” 雪儿连连摆手:“别坑啊!你们先交代些其他事情也成啊!” “其他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最后怎样平定的襄阳?颜查散的官印怎样找回来的?展昭的冤情怎样平反?那个休书的事要怎样了结……” “不是都已经交代过了么?” “就那么简简单单一笔带过啊?” “还要讲多细?知道这些事儿都发生了不就行了?你的关注点在这些事情上吗?难道不是主要盯着展昭到底是死是活么?我们要真是罗里吧嗦面面俱到,你肯定反过来又嫌我们烦了吧?” 这一连串,竟然问得雪儿哑口无言。 青梅转向白薇:“你看你纠结这么久,不是也拿不定主意么,可见哪个主意都不好。要我说,别折腾了!” “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白薇没想到还可以有这么一个选项。 “之前那些为虐而虐的事,你就一点愧疚也没有?现在干嘛还非要跟人家过不去?正好借机会放他一马,也算是赔礼道歉了。之前他坠崖虽是意外,那冤案却是咱们理亏,这四年来对他们一家已经很不公平了,难不成,你还真想狠狠虐他一把,才肯日后收敛?” 从上次倾谈之后,白薇自忖确实对不住展昭,而今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动心,但却还是犹豫:“从冲霄楼那种地方回来还活蹦乱跳,会不会不科学啊?” 青梅早就想好了:“哪有活蹦乱跳?他又不是没有受伤、或者伤得不重。这么些日子没有露面,就是在养伤么,养好了回去,有什么不可以的?” “也有道理哦……”白薇暗想,其实这样也未为不可。 “前面老顺着你,现在这桩公案接近尾声,也该听我的了吧?你这些大招,哪个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的。展昭这场无妄之灾,都折腾四年了,别再耽误他时间了。现在展骥都已经三岁多了,再耗下去,他家老大和老二该玩儿不到一块儿了!” 白薇噗地一下笑了:“展昭一块尿布都没洗过,展骥就这么大了。下一个孩子可得让他好好受点累!” “喂!你得注意啊!”青梅严肃脸提醒她,“先说好了,累展昭可以,可不能折腾小孩子!”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只是显得有些干涩:“请问姑娘,展某的命运,可决定了?”展昭右手扶墙,左臂缠着绷带,一瘸一拐很是吃力地向屋门口慢慢走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就起来了?”青梅关切道。 “你们议论我家老大老二的时候,我就醒了。” 青梅回头转向白薇:“你看他都醒啦!你还要优柔寡断到什么时候!” 白薇眨眨眼,挑衅似的看着展昭,慢条斯理:“是他自己说的,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借着这次机会为所欲为。我当然得深思熟虑、好好安排一下,负伤之外、痛加三等,怎么也得伤势恶化、药石难医、百般煎熬、生不如死,再弄出点后遗症来才算完!展昭,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说完就一直盯着展昭看,却见他毫无惧色,反而微微一笑:“只要姑娘履约践诺,展某任凭处置。”只是这副笑容,显得多少有些苦涩。 “你还真是豁得出去哈!”白薇干笑一声,她被展昭束手就困的坦然神色搞得颇有些无地自容——展昭要的原本是他应有的权益,现下却要这样委曲求全、以额外的代价来交换。 “小心……” 青梅话音未落,展昭已走到门前,不妨触到结界,立时被弹了回去。他本就伤重体弱,方才这几步路走下来,已然脚下虚浮、几乎站立不稳,遭此一击,立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其间牵动了伤处,疼得面色一变,“咝”地倒抽一口凉气,额上顿时渗出涔涔冷汗来。 “小心!门上有结界,你出不来!”青梅直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提醒他。 雪儿看他双眉颦蹙、薄唇紧咬,显是强忍伤痛,不禁插嘴道:“展昭,我不是给过你一颗伤药么,还没用吧?你把它吃了呗!玄霜仙药,什么伤治不得,就算不能立刻痊愈,也能好个七七八八。何必这么忍着、等着它恶化?” 展昭右手支地撑起身来,颇缓了一会儿方才调匀了气息:“还不到时候。” 既然有约在先,就算眼下伤愈,只怕也要再生出别的事来。那颗药若是现在用了,岂不浪费,不如还是省着些,留到更危急更要命的时候再用。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不管怎样,我不想让月华见我有难、平添担心,更不愿日后成为她的累赘。等这一劫彻底过去了,我还希望能尽量生龙活虎地回家团聚。 青梅和白薇这才记起还有颗药在,一下明白过来,不禁恍然惊叹——原来你早有准备,在这里还留了一手!之前还曾私下琢磨,若白薇真的“为所欲为”,万一手下得重了,给他落下什么日久难愈的病根,丁月华少不得日日忧心、服侍照料,真若如此,他会不会因此而后悔自己当初太过逞能?却原来这一劫,他只待忍耐过去、再借助仙药自救,其间纵有诸般苦楚,想是根本没有打算让她知道。 “展昭,你好聪明!”青梅由衷感叹。 展昭没有答话。若想让自己这点如意算盘落空,对她们而言,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他勉力站起,在近旁寻了把椅子坐下,将这无法逾越的结界上下打量几眼,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白薇,语气来得十分平静:“只希望白薇姑娘快些安排,把想用的招数尽数用完,也好尽早放我回去。” 白薇的声音低了八度:“展昭,拜托你不要这样一幅任人宰割的样子嘛……”他越是这样伏低示弱,她越觉得理亏辞穷,之前已经活动了心思,这会儿更是一下子暗暗打定了主意。 “也说不上是任人宰割。展昭心里明白,自己无法对二位指手画脚,唯有竭力劝谏、倾身求取。只望姑娘能不忘展某前番所言,遵守约定,切勿再无端累及我的妻儿亲友,要给展昭任何苦难,姑娘尽管下手就是……” “什么尽管下手!!”房门突然嘭地一声被人一脚踢开。 听了方才的言语,丁月华本已心如死灰,谁知那些人话锋一转,竟是柳暗花明!已然渐渐涣散的清明意识这才一点点聚拢回来。她不由得喜出望外,满怀希望继续等着,只望能知悉展昭的下落。再听时,不期竟听到了展昭的声音!百感交集之中,只想要即刻见到他,可却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一般,偏偏一动不动呆在当地。愣怔间,听到展昭一番相护之意,感喟之余,她陡然回过神来,生怕对方果真伤害展昭,立即破门而入。 谁知房门一开,却见眼前墙垣破败家什残损,赫然只是一座废墟,里面半个人影也没有。月华心中再次腾地一空,苦涩非常。她一面四下找寻,一面高声唤道:“展昭!你在哪里?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你说什么‘任何苦难尽管下手’?难道就由着她们害你不成?展昭!……” 可是任她千呼万唤,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方才大门洞开的一刹那,展昭分明真真切切看到月华闯了进来。然而他刚刚唤了她一声,却见周遭骤然腾起重重迷雾,除了将他困住的结界微微有光,便再看不清其他东西。只消方才那一眼,展昭便看到月华面色苍白如纸,唇边还赫然凝着一缕嫣红!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自冲霄楼脱身之后,他重伤昏迷,其间只醒过一次,看到青梅正替他疗伤,从她那里知悉襄阳大事已了、丁月华母子已回转茉花村。他心中一松,便又沉沉睡去,到今日方才醒来,不期却突见月华如此这般。难道这些天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忧心如焚,却束手无策,唯有一声声不断唤着她的名字,却再听不到外面的一点声息。 第28章 二十七、安谐 不多时,只听得雪儿怨念地高叫:“你要施障眼法就施你的,干什么又这样突然薅住我!”话音刚落,便有三道身影显现出来。 青梅显然有些不满:“你又想搞什么名堂?丁月华都找来了,干脆让他们团聚就算了嘛!” 白薇不慌不忙:“我也没说不让他们团聚啊!只不过,我这里还没完事儿,他俩就算近在咫尺,也见不到面!等到我……” “白薇姑娘!”展昭满面怒容,胸口起伏得厉害,“月华又出了什么事情?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她!你既已应了展某,怎可言而无信!” 白薇一时摸不到头脑:“我没把她怎么样啊!只不过要拖延会儿时间,我还有话得说清楚。” “没有怎么样?那她为什么会吐血?” “吐血?她吐血了?”白薇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我可是什么都没干!” 白薇眼见展昭仍然满面狐疑地看着自己,只觉好生委屈:“喂!你不相信?你这么冤枉好人,信不信我索性破罐破摔,把当年休书的事情闹腾起来,再来一次欺君之罪?” “展昭大可以认下那封休书确系自己所写,你又如何查证这欺君之罪?”展昭心绪难平,语气十分清冷。 “你真的不要她了?” “我重新娶她就是!” “你!” “行了行了!那个休书根本没人追究了!”青梅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一直那样对他,他不疑你疑谁?换做你我恐怕也是一样的。快别闹了,赶紧说说,你刚才有什么话要讲清楚?” 可白薇的脾气却像是还没平息,仍然气鼓鼓地瞪着展昭:“实话告诉你!你说的那个交易,我现在又不想做了!” 展昭闻言,心中一寒。自己费劲唇舌晓之以理,又忍气吞声束手就困,难道她今后还是要继续一意孤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薇,右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起,骨节泛白:“你!……你不要逼人太甚……” “白薇你到底要干嘛!”青梅眼看展昭周身的气场骤然降温,也有些急了——若是大家真的闹翻了,有什么好处? “我当真不要跟他做交易了!”白薇见状,也知他确实认了真,不好再继续故意气他,只得别别扭扭嘟着嘴,实话实说,“人家本来好心好意的,想跟他当面讲清楚,他上回提过的那些事,有道理,我以后会注意的,不用他再拿什么代价来交换了。只因为不想在别人面前露面,所以才先把丁月华拦在外面的。结果谁知道……哼!” 展昭闻言一愣,方才情急之中涌沸不止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青梅这才释然,朝白薇笑道:“结果,你就又改变主意了?” “我哪有这样说?” “哈!”青梅笑眯眯转向展昭,“这下你可放心吧,白薇的意思是,她以后不会再故意地株连带坐为虐而虐了!” 展昭有些抱歉:“展某刚才一时情急,误会了姑娘……” “你不用这样!做倒了行市!其实白薇这回玩儿大了,心里才是不好意思呢!”青梅拿臂肘碰碰白薇,“对吧?” 白薇白了展昭一眼,复又朝他正色道:“你回去吧,这次我不再放大招了。你这四年够倒霉的了,在冲霄楼也已经伤得不轻,我再故意让你伤势恶化,又成为虐而虐了。”展昭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白薇眉毛一挑:“不过,我可不是要就此消极怠工啊。合情合理的坎坷那可也有的是。你好自为之,咱们来日方长!” 青梅拽她:“行啦!还不是又得我来往回圆!” 展昭摇摇头,唇角泛起一抹无奈的浅笑。 两道光影一闪而过,化作那枚双环玉佩,落在展昭掌心处,闪着柔和的微光。抬眼看时,结界不再、法术已收,所处的还是刚才那间屋子。 丁月华伏在外间地上,昏迷不醒。 展昭迫不及待地朝她走去,怎奈腿上有伤,只能扶着墙一点点挪步。 “喂,展昭,你那个玉佩再拿出来一下,我问她们点事情!”当了许久电灯泡的雪儿,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可是展昭现在心里眼里只有月华,何曾听到雪儿在讲些什么。 “喂,展昭?” …… “展昭你怎么不理我?” …… 展昭终于赶至月华身边,小心将她扶起,唤了几声,又轻轻搭上她的腕脉。她积劳日久,心事郁结,身体状况本就很是不好,近来情绪大起大落,又兼方才急火攻心,自是承受不住。展昭握住她的手,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心疼。 “展昭!”雪儿拍他的肩膀。 …… 展昭忽然抬起头来:“雪儿姑娘……” “你终于听到我叫你啦?”雪儿一脸不满,“你快把玉佩拿出来,我还得再问问她俩白马王子的事儿!” “雪儿姑娘,你那颗伤药,可否医治积劳体弱、忧郁伤神等症?” “可以啊……” “多谢!”展昭连忙从身上取出那颗药,小心地喂进月华口中。 “喂!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雪儿意识到,自己根本就被完全无视了,终于在沉默中爆发,劈头盖脸嚷嚷起来:“展昭!你这是过河拆桥!你知道我到中牟帮你找丁月华,费了多大劲儿吗?你知道我为了打听消息,去过多少家悦来客栈、跟多少店小二聊天?你知道我因为不小心认错了人,多少回被人追着跑、撞翻了多少路边小摊?还有盗巨阙、偷袖箭,我容易吗?你现在居然不理我!你……你简直就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 毫无悬念的,展昭关切地凝视着丁月华,还是根本没听到雪儿的话。 雪儿气愤难平,扭头就走,径直冲出大门。外面的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原本月朗星稀夜色朦胧,她这一出来,忽然就雷鸣电闪大雨如注,顷刻之间就把她浇成了落汤鸡。雪儿漫无目的地在雨里走了一会儿,自知不会有人来追,只觉十分狗血,好没意思。 “哼!了不起吗?”她自我解嘲,“我迟早会遇到我自己那个白马王子的!身份尊贵,还带保镖!” 若干年后的吴姓作家笔下,确有一名面目清俊的男子骑乘白马翩翩而来。雪儿那时才会知道,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唐僧。那人手下的三名厉害保镖,还把雪儿追打得狼狈不堪。青梅与白薇却理直气壮——自始至终,从没对雪儿讲过半句虚言。此是后话。 旧屋之内,丁月华在展昭怀里悠悠醒转。 “月华!”展昭喜不自胜,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丁月华的嘴唇嗫嚅着,两行热泪悄然滑落。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展昭,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其实方才展昭唤她,她是听得见的,只是没有力气醒过来。她知道展昭将灵药给了她,感动之余,又添担心:“傻子,你把药给了我,你的伤怎么办?” “不妨事。”展昭微笑,“只是,我如今带着伤回来,你能不能,别像临走那晚说的那样,不让我进家门?” (完) 第29章 番外 丁月华醒来的时候,展昭还闭着眼睛。 难得他睡得安稳,可别吵醒了他。丁月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心翻身起床。刚一动作,床就“吱呀”响了一声,只见展昭的眼睫似乎轻轻颤了一下,丁月华立时顿住了,觉得有些懊恼。她用手肘撑着身子僵了片刻,看展昭并没有睁眼,这才动作更轻地下得床来,回头又看了看他,方才慢慢走出屋子去了。虽然每天早上雨燕都会安排得很妥当,可她还是习惯一起床就去看一看,骥儿醒来了没有,早饭预备得怎样。 在她身后,展昭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她用手撑着后腰、略失灵便的背影,唇角不知不觉上扬了起来。 头还是疼。不过,持续多日的那种钝痛倒是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额角一下一下跳突着疼。有许多模模糊糊的影像在脑海中盘旋,像是昨夜的梦还没有醒。 他坐起身来,环视整间屋子,目光依次落在屋里每一个物件上面,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每每恶战之后,总不免留下点什么“纪念”。这一次,虽然没有骨断筋折遍体鳞伤,却落得个记忆全失。不知是因为头部的重创,还是因为后来持续的高烧,从昏迷中醒来以后,他不记得自己是展昭,不记得自己是丁月华的丈夫、是骥儿和月华腹中宝宝的父亲,也不记得御前护卫的职责任务、开封府衙的大事小情。不过,他虽然与月华如同“初识”,但他对妻子的感情和夫妻间默契,竟仿佛本能一般。 这段日子,月华始终毫无怨言地照顾他、陪伴他,给他讲以前的事情。展昭心里满满都是难以名状的歉疚。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痊愈,好让身边的亲人放心。 要怎样才能恢复记忆他试想过种种可能。说不定,脑袋再挨上一记,就会忽然好了。也说不定,发生点什么事情吓他一吓,能让他情急之下记起一切。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可能忽然有一天早上醒来,就毫无预兆地,把什么都想起来了。 今天是初几了? 展昭回过神来,抬头瞄了一下柜顶。月华现在身子重,应该不会收拾打扫到那么高的地方。自己预先藏在那里的礼物,想必没有被发现。他翻身下床,来到妆台边,想搬了妆台前的凳子过去,踩着去够柜顶的东西。可刚要弯腰拿凳子,他却又停住了,注意力被妆台上搁着的玉佩吸引了去。这玉佩,由一青一白两枚玉环彼此相套而成,莹润光洁,清澈细腻。 缥缈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原来这双环玉佩,如此非比寻常啊…… 丁月华轻轻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看到展昭执佩在手、若有所思的样子。 “月华!”展昭赶快迎上前去,目光灼灼,直看进她眼睛里。 “你几时醒的头还疼吗?你……”月华忽然觉得,他的眼神里,不见了那些隐隐的迷茫,显得愈发明澈,她心中忽然一动,“展昭,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展昭欲言又止。他看看月华,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玉佩,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声音极轻,“没有……” 尽管月华下意识地掩饰,但展昭还是清楚地看到,一丝失望从她眼中闪过。 “月华,对不起。” 她微笑:“刚才是我心急了。你别有压力,慢慢来。” 展昭温柔地看着她,认真地点头。月华,对不起,恐怕要让你多悬心几日。 手中的玉佩仿佛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一场旁人听不到的对话在悄悄展开。 “你之前是不是用力过猛,真的把展昭的脑子搞坏掉了?”青梅担心地说,“他今早应该恢复记忆的啊!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我下手从来是有分寸的嘛! 也许是你的治疗不灵呢。”白薇不服气。 青梅撇嘴:“从来有分寸也不知当初是谁搞的,险些圆不回来,一坑坑了四年。” “喂!” “好了不跟你斗嘴了。”青梅叹气,“他这样一直想不起来,心里肯定特别难受。” “那谁知道。他不说,谁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只能多给他点时间吧,总会好起来的。” “可是李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啊!” “他来干嘛?”青梅刚问出口,转瞬又明白过来,“喂,这样有没有人性啊!人家伤刚好就要抓人出差! 而且人家媳妇很快要生了你知不知道这时候外派合适吗?” 白薇摊手:“现在说啥也没用了呀! 他这么懵懵懂懂的,怎么去?” 一家人刚刚吃了早饭,就有客人到了。来人一身内珰服饰,面白无须,四十上下,面相倒也和善。夫妇二人迎到客厅,却是片刻的面面相觑、暗暗交换眼神—— 展昭求助地望向月华——“这是谁?” 月华无奈地回望展昭——“我也不认识……” 没办法,展昭只好硬着头皮避实就虚:“公公早!” 对方端详着展昭的神情变化,倒不意外,也未着恼:“听说展大人前番受伤,影响了记忆,看来甚是严重啊,连咱家都认不出来了!” 展昭的表情有一点尴尬,心道——我失去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咋还会单单认识你啊! “咱家李卯。今儿奉旨特来探望展大人的。” “谢皇上关心。有劳李公公了。” “展大人的伤势,怎么样啦” “几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理当不日便回去履职。只是这失忆一事,尚无起色……” “前儿也听王太医说了,这个病症着急不得。皇上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碰碰运气。”李公公言罢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展昭夫妇,夫妻二人也连忙站起。 “皇上口谕,展护卫若是尚未痊愈,便不必考虑出使的事了。反正近来诸事太平,再多给假三月,好好休息!” “谢皇上!”展昭行礼既毕,请李卯重新落座,转而又问,“公公刚才说,出使” “哦,展大人有所不知,欧阳大人不日将率团出使契丹,祝贺契丹新君登基,皇上有意派几名经验老道、懂得礼仪规矩、特别是还要形象上佳的护卫随行。展大人有伤在身,再选派旁人也就是了。” 展昭原本暗怀愧意,闻言也就放下心来——倒也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差事。 又是一番客套闲聊,李卯告辞离去。 月华向展昭笑道:“原来皇上看你长得‘形象上佳’,想打发你出去撑门面呢!” 展昭也笑:“谁知这人脑袋坏了,把礼仪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出去难免失言闯祸,断断用不得。” 月华见他这样自戳痛处,心中不忍:“昭,你不要着急,一定能好起来的!” “月华,你别担心,我没事。我知道一定会好起来的。”展昭上前,握住她的手,“现在不是很好吗?因祸得福。我要是跟着出使,恐怕你过几天临盆的时候,我正好在契丹。” 月华垂眸,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你常说,骥儿小时候你没能尽到责任,这一次……” “这一次我一定不能再错过了。你生宝宝的时候,我虽说帮不上忙,但总可以陪在你身边。等孩子出生,我就算别的不会,洗尿布还是可以的。” 丁月华惊讶地抬起头,直直盯着展昭,愣怔片刻,眼眶慢慢地红了。 “月华,怎么了?”展昭不明就里,一时手足失措。 “没什么。”她定定神,“我是惊讶,你刚才说的话,和你失忆以前说的一模一样。” 展昭微笑:“我虽然脑子出问题,但是心里想的没有变呀!走吧,回房去看看骥儿在做什么。” 二人携手而行。展昭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我听雨燕说过,你也是这个月的生辰” “嗯。” “说不定这个宝宝会和娘亲同一天生日呢。虽然日子近了,出门走走还是可以的吧?下午一起出门去,给你选个生日礼物好不好?” 月华笑着摇头:“不去。市集人多,怪乱的。我要是散步,找清静的地方走走就好了。当初,你还说过有惊喜的,说不定,早就藏了什么礼物在家里。现在何必再去买。” 展昭莞尔:“可是我现在忘记了呀!” “那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给我呗。” “嗯,那好。”展昭随手摸了摸身上的玉佩,心中暗道——不好意思,二位,展某打算过些日子再恢复记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