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尘·俗世】 清晨,阳光斜落在树梢上,透过刚吐芽的新叶,柔柔的倾洒了一地。 因得时间太早,开封城外来往的人也很是稀少,寥寥无几。远远的却听见一阵马蹄声,渐渐临近。 且看那马背上的人,一身蓝衣如蔚,腰束玉带,脚蹬黑色官靴,腰间一把深邃宝剑,剑柄上嫩黄剑穗微微荡漾。这面容却是俊逸非凡。 马儿正驶过一棵粗壮的老树之下,一阵微风吹来耳畔似有什么动静。这刻,树干上猛地闪过一道白光,若是一般人定然只当做是阳光夺目罢了,但再看时只见那树后飞出几枚暗镖来,这目标正是马背上的人! 端得是这人反应极快,轻轻侧身,暗镖擦着他的鬓角而过,毫发无伤。 就在此时,树上呼啦一下落下几个黑衣人,黑色披风飞扬而起宛如洞穴中的挂鼠,直奔那蓝衫人。 却见他不紧不慢地拉住缰绳,停下马,右手一晃便是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在手,几个黑衣人一前一后将马围住,停滞片刻后立即亮出武器直袭那人。 蓝衫人脸上半点惧色也无,右袖一展,左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人轻飘飘飞起,剑却像流星一般划过黑衣人地眼前,速度之快根本容不得他们反应。 银光晃过后,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声响,黑衣人手中的武器尽数被打落在地,蓝衫人并不下狠手,拿眼神淡淡扫过他们,扯了缰绳就预备继续赶路。正在这个当儿,他万没料到顶上却忽然落下一人,那人剑尖直指他的头顶,下坠之速极快。 眼见着那把剑就要触及他的发梢,他心下倒吸了口凉气,正欲弃马滚下,前方一道青绿色划破空气,硬生生击飞了那把剑,飞落下来的黑衣人只觉得手腕隐隐发疼,直摔在地上。 展昭还没来得及抬眼,就听见来人清清朗朗地对着地上的黑衣人嚷道: “谁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敲碎他的骨头,教他一辈子不能拿剑!” 那几个黑衣人本就被展昭的内力伤得不轻,听她这般言语顿时也吓了一跳,纷纷对视一眼,默默点头,捂着胸口落荒而逃。 莫愁朝着那几个黑衣人的背影暗瞪了一眼,弯腰去拾地上的青荷。 “这些人到底烦不烦啊?隔三差五的就来惹事,摆明了是知道大哥你不会下杀手才这般挑衅的。” 展昭早已翻身下马,把莫愁散落在地上的一些蔬果捡到篮子里。莫愁也走过去,蹲□同他一起捡。 “我看,下次你干脆杀一个人好了,也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展昭微微一笑,将篮子递给她,站起身来:“算了,他们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什么‘例行公事’!”莫愁把篮子跨在臂弯,倒是满脸不悦,“那个鬼坊的新坊主才是真小人!明明是我们帮了他一把他才坐上那位置的,现在还美名其曰:为前任坊主报仇。太虚伪了!” “你莫要去管他。”展昭牵着马,一手挽着她,沿着官道往城里走。 “对了,你怎么来了?”他忽然问道。 莫愁笑嘻嘻地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篮子:“买菜啊!而且你这次去了那么久都还没有回来,我就出来看看能不能遇上你,结果当真给我遇上了。” 展昭略有些吃惊:“你天天都来等?”此番的证据收集起来极为棘手,比所定的日期足足超出了五天。 五天……她每天都在这里等么? 莫愁挠挠头,也不在意:“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儿干。总不能天天都做饭吧……偶尔我也去城里帮王大人他们捉一下贼啊,管一下治安啊什么的。” 听她这般说来,展昭不由得好笑:“你还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是啊。”莫愁垂下头叹了口气,“你不在的时候一个人真的很闷。” “……”展昭偏头去看她,却见得她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倒真是沮丧了。 他沉默了片刻,慢吞吞道:“不如,我等会与大人商量,下次也带你去吧。” 闻言莫愁眼睛徒然一亮,兴冲冲地仰头看他:“是真的么?你当真要带我去?” 展昭嘴角掩不住笑意,眼看着莫愁就要跳起来忙得摁住她,强忍着笑正色道:“不过我事先说好,不能次次都带你去。” “行啊行啊,间歇的也可以啊!”莫愁毫不含糊地点头。 展昭无奈地笑道:“还有,你做事之前得听我的,不能擅自行动,不能鲁莽,不能冲动,不能随意跟人家动手,不能……” “好了好了,展大哥……”莫愁笑着推了推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放心我啊?” 没办法,她总是让他安不了心。展昭摇头轻叹了口气。 转眼间两人已经进了城内,这时候街市上的人早已多了起来。莫愁难得跟着展昭一起,心中自是欢喜,一路上说说笑笑,便就听她一人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哎!大哥,是鲫鱼!我给你做鲫鱼汤好不好?”她转头笑眯眯地瞅着展昭。 “好。” 莫愁方在那鱼盆旁蹲下,刚准备挑鱼就听见那卖鱼的苏大娘探出头来:“这不是展夫人么?展大人也在啊?” 展昭含笑着朝他点点头。 南侠在汴梁颇有名气,想当初多少说媒说亲的人几近踏破了开封府的门槛,现下展大人成亲,这消息可谓不胫而走,不出小半月就人尽皆知了。 最开初的那几天,莫愁几乎连门都不敢出,天天都有人杵在那门口张望,比及周先生笔下的那些伸长脖子的鸭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虽是躲了几日,但外人瞅着莫愁的长相之后一概都是大失所望的样子,没人料到展大人堂堂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人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娶了这么一个长相普通的小丫头,真真让人不得不捶胸跺足,就差没把莫愁五马分尸才解气。 但嫁总归嫁了,也不能逼着人家休妻吧? 所以日子一长久,汴梁里的百姓也都认了,好在这展夫人性格不错,脾气也好,偶尔给街坊四邻帮帮小忙,替开封府四大校尉捉捉小贼什么的。 苏大娘也是难得进一回城,好容易碰见展昭,更是面带笑容,上前嘘寒问暖。 “展大人这是在陪夫人买鱼呢?真是有心啊!倒也是,展大人您常年在外奔波,该吃些鱼好生补补了。” 展昭低头瞧了瞧莫愁,见她挑鱼挑得很是认真,也趁机问那卖鱼的大娘: “多谢苏大娘关心了。不知……不知内子近日在城中,可有没有惹什么大事?” “哎,展大人,瞧你说的!展夫人热心得很呢!一会儿帮这个提篮子一会儿又帮那个淘米,大伙儿喜欢她都来不及呢,哪会说她惹事!” 听他这么一说,展昭这才放下心来,却见莫愁很是不乐意地偏过头瞪他。 “大哥,你就这么不信我?我长得一副很爱惹事的模样么?” “不是……”展昭笑笑,亦不再多说。 “呵呵,展夫人慢慢挑,这是刚捞上来的鲫鱼,我连在家里放都没放一天,直接就给送到城里来了。可新鲜着呢!” “苏大娘你的鱼一直都不错。”莫愁点点头,细细地将盆子里的鱼翻来覆去瞧了个遍,这才选好了一条,朝展昭指了指。 “大哥,你说这一条好不好?” 展昭自也不太懂这些,只好随声应着:“挺好的。” 莫愁笑着点点头:“那就这条吧。” “多少钱啊?” “十五文。” * 到了开封府大门时展昭才把适才买的东西尽数放到莫愁的篮子里,摸了摸她的头,吩咐道: “你早些回家,我还要把东西交给包大人,晚一点再回来。” “哦,好。你中午回家用饭还是……” “我回家来吃。” “那好。”莫愁笑道,“那我现在就回去做鱼汤。” 展昭笑着替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我还不饿,你慢慢来就好。别太累了。”适才听说了她在城里的“丰功伟绩”,不得不仔细叮嘱她,毕竟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 “嗯,知道了!”莫愁笑吟吟地朝他一点头,转身蹦蹦跳跳地提着篮子往家里走,展昭瞧着她的背影,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但隐隐可以见得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好…… 他从未想过自己今生还能过上这般的日子,自己又是何德何能让她如此倾心相待…… 他欠她的当真太多了。 * 向包拯详细禀告过此番行程,又呈上几样证物,展昭方才说起莫愁的事儿来。 “与你一同去?”包拯微微有些吃惊,“这……似乎是从未有过的先例啊。小西她并非开封府中的人,这般会不会太有违情理?” 公孙策在一旁却捋着胡须轻笑道:“大人不如就许了展护卫吧。小西聪明伶俐,口舌也厉害,加上以前也陪着展护卫办过不少案子。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 展昭见包拯神色中颇为犹豫,只好抱拳道:“大人若觉得为难属下就不再坚持了。” 包拯侧过脸,见着公孙策向他不断使眼色,思索片刻还是应道:“如此,便就依展护卫所言吧。” 听得他亲口答应下来,展昭这才大松了口气,施了一礼预备退出去。 “哎,展护卫且慢!”包拯忽的叫住他。 展昭刚往后迈的身形顿时停住,微微有些不解:“大人可还有事?” “哦,也并非什么大事。”包拯从高高的公文中抬起头来,淡淡道,“大约过几日镇国公主与永寿王爷就要从高丽回来了,你可得记得准备准备,圣上或许会召你入宫。” “镇国公主与永寿王?”展昭颦了颦眉,倾身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见得他出门走远,包拯才万分不明地看向公孙策。 “先生适才那般暗示本府,定要让小西跟着展护卫,却不知为何?” 公孙策提起手旁的狼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笑而不语。 “大人就没看出,展护卫那表情很是期待么?” 这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包拯缓缓点头:“依先生所说,倒也是如此。只是……这般会不会不大好?” “大人多虑了。”公孙策笑道,“想必展护卫有了小西定然是事半功倍,再者……大人不常说对展护卫心中有愧么?现下这也不失为一个补偿他的机会。” 包拯剑眉一挑,倒是难得威严的脸上露出笑意:“先生果真观察入微。自展护卫成家以来,整个人都变得……呵呵,本府也说不清那般感觉。” “大人,是有人气了。”公孙策笑着提醒他。 “哦,对对对,先生所言极是。” 二人相视一笑,又齐齐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 是夜。 展昭巡街回来,用了晚饭便就伏在桌前写案宗。莫愁坐在床上,手里抱着展昭的袍子一针一线在给他补。 每次办事回来不是带了一身的伤就是破了一衣裳的口子,让她这本就针线活儿无力的人只得天天往王大嫂家跑,好容易现在才勉强能补些破口了。 莫愁手下缝了几针,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谈。 “大哥,我昨天收到了庞小姐的信,她说在黔州看见了一个很适合你的剑鞘,说是要请工匠好生打造过几天送到咱们家来。” 展昭抬起手,沾了些墨,淡淡道:“她已经到黔州了?那么快?上次不是还说在江南旧地重游么?” “是啊。”莫愁朝他笑道,“她说她生在江南,好些地方都去过了,也没什么好玩的。说起她那个剑鞘啊,好像是什么上古玄铁做的,坚固的很。也不怕再被你一发怒给弄坏了……” 展昭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笑笑。 莫愁放下手里的袍子,忽然很是怀疑地道:“不过,小姐那物价盲,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给人坑了……你还记得上次她给我带的那个什么……千年保心丹么?信上满篇都称那东西是起死回生的灵药,我一口尝下去只觉得那就是香药丸的味道。也不知道她又花了多少钱。”莫愁言罢,很是悲哀地叹了口气。 展昭搁下笔,理了理桌上的一堆杂物:“你管她呢。你不是老说庞太师家财万贯,害人不浅么?现下她乱花一些不也解了气?” 莫愁打了个结,将线咬断:“大哥,你这话说得很是。”她把手里的袍子抖出来,唤他道:“补好了,你来试试看合身不。” 展昭依言走过去,退下外袍换上她手里的衣衫。 “对了,我这次去了一趟‘清水庵’。” 莫愁的手顿时滞了一滞,随即又继续替他系带子,眉头却微微皱起来: “郭姐姐她,还好么?” 展昭微微叹气:“挺好的,病总算是有所好转了。只是……她不似以前那般了。” “我知道。”莫愁抿了抿唇,低下头,“或许这样对她也好。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总觉得我好生对不起她……” 展昭在床边坐下,伸手轻握住她的手,浅笑道:“傻丫头,成日里胡想些什么?你怎会对不起她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莫愁摇摇头,“我常常心里感到很闷,一想起她来,心头就像被大石压住了似地。喘不过气来。” 展昭一听,赶紧道:“那你就别再想她了。”她的身子现下虽是并无大碍,但留下了不少后遗症,特别是心脉,最忌心情抑郁。 “嗯。”莫愁点点头,打了个呵欠。 “睡吧,不早了。明日早上是我巡街。”展昭起身熄了灯,又走到床边,脱下衣衫躺下。 莫愁把头靠在他怀里,又打了个呵欠。 “明天我陪你一起吧。” “你身子不好,还是多休息。” “反正到时候你一起来,我就会醒,醒了就睡不着了……”莫愁揉了揉眼睛,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道。 展昭拿她没有办法,只好道:“你不要太累了……” “嗯。我知道。” …… 窗外月光明朗,树影斑驳,映出展昭的侧脸,微微 蹙起的剑眉下长睫微颤,墨色的发丝绕在她鼻尖,听着他的心跳平稳而安宁。 这一切,让她感觉置身梦中,常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在山上每个夜晚看着窗外的月亮的时候,就想起古人最喜吟诵的诗句,那一刻才明白为何与月亮有关的名句这般多。 因为她在看月亮,她可以想象他也在看月亮。 他们,看的是同一个月亮,无论相隔多远,总能联系在一起…… 忽然她身子猛地一颤,咽喉略有发痒。莫愁强忍着背过身轻咳了起来,胸前的伤口竟是隐隐在发痛。 展昭急忙起身来,轻轻拍在她背上替她顺气:“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疼了?” “嗯。”莫愁连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没事,过一阵子就好了。” “当真没事么?我上次也见你半夜咳个不休,再这么下去你怎么吃得消?”他不由得紧皱起眉来。 “可是我吵着你了?”莫愁拍了拍胸口,咽了口水,“不如我这几天先到客房里睡好了。” “没有没有。”展昭见她就要起身,连忙拉住她,微叹了口气,“夜深露重,你一受凉就会咳,只怕到时候更加厉害。我倒没有什么,只是你,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 长须道人给的药到底治不治得好你?不如,过几日我们再去寻他问问吧?”她这副模样着实让他揪心。 “我没事。”莫愁摆摆手,“他不是说这病好得了,只是会留点小毛病么?没关系的。” 莫愁躺□来,慢慢道:“大约是要下雨了吧,伤口有些痛。” 展昭止不住又是一声叹息,轻轻将她圈在怀中:“明日还是找公孙先生替你瞧瞧吧,你老这般咳万一咳出病来怎么办?” 莫愁在他颈窝蹭了蹭,笑道:“好……大哥你也太过担心我了。” “我……”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一章不少人看过了,咱也就不多说了。 还是那句话啊,下部木有上部那么虐了,或许狗血或许恶俗或许各种雷。 总而言之,有愿意陪咱继续唠叨的咱很欢迎,若是不喜欢的,默默右上红茶~ 谢谢支持^_^ ☆、【飞来·横祸】 第二天卯时三刻,天还未亮,却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附近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莫愁翻了个身,很是不悦地低声嘀咕道:“大清早的,谁吃饱了没事干啊……”她说着就要起身。 展昭伸手拉住她,轻声道:“我去看,你先歇着。” “那好吧。”莫愁把他的袍子递过去,展昭接来迅速披在身上,推了门出去。 那门口使劲叩门的正是开封府的捕快路仁贾,边敲嘴里还不住地喊:“展大人,展大人?您可起来了?展大人!” 展昭拉开院门。 “展大……” 路任贾一手险些打在他身上,一见他出来急忙换上了笑脸。 “展大人……” 展昭看了他一眼:“路捕快?什么事?” 路任贾连忙道:“适才包大人叫我通知您,公主跟王爷已经回国了,您赶紧准备准备随他一同入朝。” 居然提前了三日? 展昭微微颦了颦眉,淡淡对他道:“好,我知道了。等会儿我自会去开封府,你先回去吧。” “哎!好!” 再回屋的时候莫愁已经穿戴好起来了,手不住地揉着额头,因见着他方问道: “什么事情啊?” 展昭匆匆整理衣衫,回身去拿剑:“我要随大人进宫一趟,早饭就不吃了。” “哦。”莫愁又摁了摁眼皮,喃喃道:“我右眼一直在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展昭无奈地瞅了她一眼:“是你夜里没睡好,哪有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趁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若是我正午没回来你也别等我吃饭了。” “早饭午饭都不吃?那怎么行?”莫愁一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等等!” 她几步跑到厨房,用油纸包了些东西这才走到房里笑嘻嘻地递给展昭:“昨天还剩的几个糕点,你拿着饿了的时候吃。” 展昭笑笑,点头应下。 “你自己小心些。”临出门时他这般说了一句。 “我知道。”莫愁也朝他点点头。 推开门时,一股温暖的春风拂面而来,他的发丝一下散到脑后。 * 宫城内,金殿上,那灿烂华贵的龙椅上坐有一人,双目炯炯有神,额间眉头微皱,面上并无其他表情却是不怒自威,此人正是当朝天子。 且看堂下左右两侧各站有一人。 那女子头戴有金钗数支,珠花坠下轻轻摇曳,一弯柳眉浅含笑意,唇红皓齿,云鬓峨峨。正可谓是:倾国倾城,佳人难得。 她对面所站之人却是一身黑色镶金线袍,头戴紫金冠,青丝如绸,剑眉横飞,眸若朗星,但一张脸冷酷冰寒,让人一见就不由得浑身一颤。 这两位正是出使高丽国的镇国公主赵勤与永寿王爷温延。 包拯八贤王庞太师以及诸大臣立在一旁,关于此番出使朝中两派难免一场口舌上的厮杀。一时间朝堂之上风云变色,唾沫飞溅,各类学说层出不穷,每人脸上表情不同,场面不得不说是非常的壮观。 展昭虽是静立在殿外,但他耳力甚好,殿内各人的说话皆是听得清清楚楚。这般情景一月之内少不得上演个十几回,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等众卿家已是争吵得口干舌燥,言词用尽,赵祯这才轻咳一声算是收个尾。话题一转便与公主浅谈起来。 “勤儿此去可有劳累之处?高丽王对我朝的建议态度如何?” 赵勤微微一笑,柔声答道:“多谢父皇关心,孩儿一切甚好。高丽王与太子待我二人非常友好,对父皇的提议也是并无异议。正因得如此又多留了孩儿与皇叔几日,这才晚归了。” 赵祯听罢面上露出笑容:“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赵勤也趁机邀功道:“父皇,这一路多亏了皇叔照顾,孩儿还染了风寒,病了好几日呢。” “风寒?可有要紧的?”赵祯自是听不得她有半点病痛。 赵勤连忙笑道:“谢父皇关心,孩儿早便好了……” 赵祯松了口气,轻叹道:“你这孩子总让人安不下心来,可让众卿家见笑了。”堂下诸大臣不敢多言,只是满口称赞着赵勤。 赵勤眉梢一挑,喜形于色,她对着赵祯道:“父皇,孩儿这次功劳可不小,您打算如何犒赏我跟皇叔呢?” 赵祯此刻正沉浸在与高丽结好的喜悦之中,赵勤又是他心爱的女儿,听她有要求也是一口应下:“皇儿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哦,皇弟也是如此,这珍宝异兽,有喜欢的朕就在此一一满足你们。” 赵勤听罢,顿时喜上眉梢,只是那温延依旧面无表情,仅抱拳行了一礼就算回答。好在他生性如此,赵祯也并不觉有异。 “父皇,你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自是当真。” 赵勤抿嘴笑了笑,垂下头,自顾玩弄了一会子裙带,缓缓抬起头来,朝殿外瞅去隐隐的能看见某个人大红的衣摆,她心下暗暗有数。 “父皇……孩儿前几月曾修书给父皇,那上面所提之事,现下不知可否实现得了?” “嗯?”赵祯略有不解,拧眉细想了片刻,方才大笑道:“原是这等小事,朕许你便是。” “父皇,这可不是小事了。”赵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赵祯笑着看了她一眼,再抬头时,满朝文武皆是一副莫名其妙云里雾里的表情,只见他大掌一挥。 “传展护卫!” 展昭在殿外微微一愣,听见内侍那尖细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道,他迟疑了片刻方才走上大殿。 四周有无数目光袭来,那种莫名的不祥之感便越发强烈起来。 “展昭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祯眯着眼睛直瞅着他笑,那笑容让展昭莫名得觉得背后寒气逼人。只听赵祯接下来之话几乎让他如五雷轰顶。 “展护卫不必多礼,朕如今便赐婚于你,下月初三迎娶镇国公主。你可是愿意啊?” 他猛地抬头,脚步不稳地往后迈了一步,这一动作文武百官看得清楚。圣上亲封的“御猫”御前护卫,名满江湖的“南侠”自是不会方寸大乱到这种地步。却是不知其中原由。 展昭成亲之事在汴梁百姓口中虽是传得沸沸扬扬,但毕竟再有人有胆也不敢跑去官家面前畅言一通,加之展昭本人也甚是低调,与莫愁成亲并未超过两个月,除了熟识的几个武官知晓此事以外其他官员一概不知情。 展昭并没多想,当即拱手倾身道:“圣上公主好意,微臣受宠若惊,但恕臣现下多有不便,难以从命。” 这一句话犹如一道霹雳轰雷在朝堂闪过,本是大好姻缘因得这短短数语让四周变得清冷无比。 赵勤自然是吃惊万分,一时愣在那里,未料到展昭拒绝得如此之快,或者说是根本未料到展昭会出言拒绝。 赵祯面色微沉,但好在语气还算是正常:“展护卫何出此言?莫不是我朝公主配不上你不成?” 大宋向来重文轻武,展昭官拜四品,还仅为御前护卫,曾又是江湖中人,朝廷用他已是破例,今日能将公主许配与他更是以往想都难以想象的事情。从正常百姓的角度来讲这分明就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包拯对展昭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也知道他再说下去必然叫赵祯难以收场,连忙上前替他说话: “圣上息怒,展护卫并非不愿娶公主只是展护卫早已娶有妻室,无法领此旨!” 言下之意,总不能让堂堂公主做妾室吧…… 这个消息仿佛再一个重量级惊雷在朝堂上空呼啸而过,今日的早朝显得格外热闹,原本就闹腾不堪的大堂更加混乱不堪。众官员低头念叨不止,指指点点声音不大却很是吵人。 赵祯坐在龙椅上面有尴尬。 此事却听得镇国公主朗声道: “无妨,两女共侍一夫,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几乎超过了前面劈下的几个大雷,生生把朝堂上一干人等惊得是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饶得是赵勤面不改色,继续笑道:“展护卫若是做了驸马,那便是朝中大臣,试问当朝哪位不是家中三妻四妾的?这本就是寻常之事。本宫乃一朝公主,自然容得了妾室,定不会欺负于她。” “……” 包拯早便听闻镇国公主生性大胆,但今日一见着实是不得不让他冷汗直冒。 且不说这三妻四妾之论,就凭她有胆在朝堂上说出这番话来,也真是令人汗颜。他偏头看了看展昭,后者亦是面色阴沉,眉头深锁。 “荒唐!”赵祯两个字算是打破了僵局,他轻咳了一声,“我大宋的公主如何能嫁一个有妇之夫?” “父皇!儿臣适才所说的话,您没听明白么?” “胡闹!这种事情,岂容你这只言片语就可胡来的!此事……此事还要多加斟酌。今日就到此为止,退朝!” “可……” 赵勤的话生生被旁的两个内侍的喊话打住了,她虽是极其不悦但也只好作罢,念及来日方长倒也不怕这一时半刻的。 如此想来她又垂头看了展昭一眼,后者眉头微微一皱,暗叹了口气。 * “噗——” 白玉堂是当场喷了一口酒水,醉仙楼的小二颇为担忧地朝这一桌人看去。 “咳咳咳。”尹姑娘咳了几声,拿出帕子来给他擦了擦脸。没想白玉堂义愤填膺地拍案而起: “这公主未免欺人太甚了!?仅几句话就这么不可一世!什么两女共侍一夫?我看她是明显来找茬的!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容得了妾室’?明明丫头才是正妻!她一来就要人家做妾室,实在太嚣张了!不过就是出使了一趟高丽,有何值得炫耀的?要我五爷去还能那高丽太子绑回来给她瞧瞧!” 尹姑娘赶紧把他扯下来坐好,怒瞪他一眼:“小点儿声,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不成?还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的,你当这是陷空岛上那么好说话啊?” “有谁敢在背后嚼五爷舌根?”白玉堂狠狠地跺了跺手里的酒杯,一时间旁桌几个正往这边看热闹的吃客飞速转回头,埋头在碗中奋力吃着。 白玉堂见状这才勾起一丝笑意。 展昭摁了摁眉心,着实头疼地叹了口气。 尹姑娘忽然放下筷子,凑进了桌前,低声道:“不过,我倒觉得这事儿奇怪得紧……” 白玉堂瞥了她一眼:“有甚奇怪的?” “你想……那公主千金之躯,照理说皇家血统的人儿不会委身下嫁一个四品的护卫。而且展大人还是江湖出身,这还算了,连展大人已娶了妻她都不介意。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嗨。这有啥奇怪的。”白玉堂毫不在意地斟了杯酒,“要怪就怪这只猫儿长得太过惹眼了,人家公主就是看上了呗!你没听莫丫头说过那句什么话来着……哦,‘爱情可以超越一切世俗伦理’。你瞅瞅多有道理啊!” 展昭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摇头道:“不过我与这位公主并不熟悉,也只在宫中见过两三次面而已,便是连话也不过寥寥几句,说起来确实很可疑。” “啧啧啧,所以说我常说你这是树大招风。”白玉堂不屑道,“你觉得那是两三次面,或许人家就一见钟情了呢?你觉得那是寥寥数语,或许人家还感觉弥足珍贵呢!这女人就是喜欢暗生情愫,你个猫儿能懂什么。” “哟,说来你很有研究么?”尹姑娘皮笑肉不笑地用筷子瞧了一下木桌,霎时那木筷就折成了两半。 “……” 白玉堂看得倒吸了口凉气,微怔片刻后急忙凑过去笑道:“哪儿的话,小尹,你不是说饿了么?这公孙先生说得好,有了身孕的女子一向都吃得多,来……你尝尝这个酒酿圆子。” 尹姑娘没好气地撇过脸去,白玉堂仍旧毫不气馁地奉献殷勤。展昭看得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这两人一日之间起码会吵上个四五次,自己本是叫他俩来商量事情的,如今也不知道这两位可还腾得出空闲来否。 “咳咳。”约摸过了许些时候,白玉堂手握成圈状放在唇下轻咳了一声,这才正色道:“总之那皇帝老儿毕竟顾虑着自己皇家的颜面,这件事情少不得拖延很久,就是怕那公主死缠烂打,倒让他答应了。无论如何,现在且不管那公主意欲何为,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那莫丫头知道,她若是知道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啧啧。” 白玉堂自顾说了半天,抬头时却见着展昭与尹姑娘皆是眉头深皱看着他,尹姑娘狠狠朝他挤了挤眼,确实很不明。 “怎么了?猫儿,你这般表情是何意思?莫非我还说错了不成?不是我说啊,你家那丫头比起咱家小尹子可是差多了,脾气怪不提,还老喜欢拿她那根棒子敲来敲去。功夫又不好,我也不敢伤了她,一别三年,什么长进都没有就是一张嘴利得跟刀子似地,也亏得你才娶得了她,若是换了别人……喂,猫儿,你那眼睛别瞪来瞪去的行不?小尹眼里进了沙子莫非你也进了,真是……” 这时,只听耳畔传来一声极度悦耳的声音:“白五爷,啥事儿不能让我知道啊?” 他身子猛地一哆嗦,竟从椅子上直接摔下了地,偏头一看,一张笑得很是不友善的脸在他面前放大。 作者有话要说:咱家里有事儿,又要上课又要干活,本来欲备晚点再开的,但编编催v得厉害,咱不得已啊… 所以这里很负责的说,一周或许只有一到两更,具体时间会公告。因为本来只能算是后传,所以咱也不想拼命码字儿了,咱娘身体不好,不少亲都知道,所以咱不想给她加负担。 小赏坑品有保证,绝对不太监,希望大家见谅啊见谅。鞠躬!=_= ☆、【心照·不宣】 “莫、莫丫头?你……你怎么来了?”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锦毛鼠能有如今这一狼狈之举说出去着实很丢人。 莫愁好心地伸过手去欲拉他起来,后者惶恐不堪,几下蹭离她一丈之远。 见状,莫愁也没再理他,正是累得口干舌燥,便随手倒了杯茶自顾喝起来。 “适才西巷的王大婶家说是闹了鬼,我才过去走了一遭。刚回来路过这里就瞧见你们几个了。” 听她这般来说,展昭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方问道:“事情可严重?” “不严重。”她笑嘻嘻地走到展昭跟前坐下,手里尚还捧着茶杯,偏首去看他:“也不过就几只块头稍大的天鼠,揪来清理了一番,便就没什么了。” 见她面色相较几日前已是红润了许多,展昭略松了口气,抬了手替她挽了挽发丝,轻声道: “下次叫上我陪你去吧。” “没关系。”莫愁笑着摇摇头,“你每日就忙自己那些事儿都还忙不过来呢,我这也算是帮你少些负担,省得你多累。”她说得是自自然然,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只埋下头去喝茶。对面的白玉堂与尹姑娘皆不由得朝展昭看去,而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勾起嘴角来笑他。 展昭俊脸微红,垂下头去,却是抿唇含笑,不再言语。 几杯热茶下肚,莫愁方觉得人舒坦了许多,将杯子放在搁在桌上,只用手捂着。见展昭手上也冻得有些红了,于是又仔细倒上一杯,教他也捂着。忽的才想起什么事来,瞧着白玉堂二人笑得挺欢,便问道: “对了,我听你们说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什么事情到底是不让说给我听的?可厉害么?“ 白玉堂二人顿时止住笑,瞥了一眼展昭,干咳了一声:“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事,那是你听错了,是……是猫儿方才在夸你呢,我才说这话不能让你听见,免得你得了意,越发不成人起来。” “夸我?”莫愁挠了挠头,歪头去看展昭,好奇道,“你夸我什么?” 展昭微微一笑:“没什么,以后再告诉你。”他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你可用过饭?” “还没呢。”莫愁笑道,“就睡醒的时候吃了几块冷糕,现在还饿着,忙了一上午了。” “那好。”他递了双竹筷给她,淡淡道,“今日难得白兄请客,你随意点些你爱吃的,倒不枉了他的好意。回头我再陪你去一趟夫子院,教先生给你瞧瞧身子。” “喂,猫儿……叫我出来吃酒的人好像是你吧?怎的现在请客付银子的倒成了五爷我了……” 岂料莫愁一心只在展昭身上,哪里会去理他那番话,却见她笑盈盈地盯着展昭点头,白玉堂看在眼里直摇头,也拿她没有办法。 正在这个当儿,从店外走进来一个人,一身宽袖兰花翠竹衫,脚蹬黑布锦履,淡黄发带高束起青丝,一双三角眼,嘴角含笑谄媚非常。 小二眼尖,一见了这人忙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点头哈腰笑道: “汪公子,真是稀客,难得见你来吃一回酒。不知今日是几位啊?” 汪呈仰头四顾,随意道:“就一位。”小二赶紧应下,预备给他引路,却见他扫视着店内的吃客,忽然在一桌子人前停下目光来,脚步随即迈去。 “这不是展大人吗?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真是幸会幸会!”汪呈大步流星跨到那边桌前,面上带笑,双手一拱,朝展昭略施了一礼。 后者暗叹了口气,只得回他:“汪公子多礼了。” 汪呈直起身来,笑道:“展大人自然是受得起这礼的,汪呈现下可是亲自来恭喜展大人的!” “恭喜?”莫愁转过头去看他,不解道,“你恭喜他什么?” 汪呈自是不知道展昭所娶之人便是莫愁,见得莫愁看他,先是一愣:“你不是……哦!你是庞小姐!”他顿时了然地笑笑。 这几日被认错了不少次莫愁索性也懒得解释,听得汪呈接着笑道:“庞小姐身在闺房之中或许不知晓,不然,这事我也是方才才听得家父说的。” 听到这里,展昭微微怔了怔,暗道不好,连忙想打住他:“汪公子,其实这件事……” “哎!展大人不必多说,汪某心中明白!”汪呈拍了拍胸脯,“展大人何许人也?与公主相配那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莫说是汪某便是家父也定当放在心上,到时的彩礼,我保证是旁的人决计送不出的!” “什么彩礼?什么公主?”莫愁听得一头雾水,隐隐的又觉得很是不对劲。 “汪公子,展某本来……” “庞小姐有所不知啊!”汪呈正说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儿哪里住的了嘴,笑意吟吟地向莫愁解释,“展大人此番可算是得了皇恩!圣上亲自赐婚与他,下月初三就迎娶镇国公主,展大人现下可是当朝驸马了!何等气派啊!” 莫愁的笑容霎时凝在脸上,瞬间变了脸色。她“嚯”的一下从椅子上腾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汪呈:“你……你这话,当真?” “自然是真话,我汪呈的消息怎会有假,你若不信自可去问问展大人。” 白玉堂侧过脸面向尹姑娘,哀叹道:“这下露馅了……” 莫愁猛地扭过头去看展昭,目光灼灼,眉头似蹙非蹙。不知为何,他竟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不由自主地别开脸。 这个举动让莫愁很是受挫,她几乎有些脚步不稳,又去看白玉堂二人,尹姑娘连忙低下头去喝茶。 “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白玉堂见她情绪极不稳定,轻笑道:“丫头,你别急,事情没你想得那般严重。” “君无戏言,哪里还不严重?”她咬了咬下唇,忽然自言自语起来。 “难怪你们方才的神色躲躲闪闪的……原来,原来你们!” “小西……” 未等他说完,她已然夺门而出。 展昭站起身来,歉意地对着白玉堂摇摇头:“我去找她。” “你好生跟她说,我想她,会理解你的。” 他自然知道她会理解,她的心情他最是明了,可正是因为这份清明,又让他深深的自责。他终是叹了口气,提起手边的剑疾步出了客栈。 汪呈受了尹姑娘一个大白眼,非常费解地左右看着,他似乎又说错了什么话? * 客栈之外,人群熙熙攘攘,若是此刻有人混了进去,想必是不那么容易寻得出的。 展昭四下里望了望,沉思了片刻方才朝不远处的酒肆背后走去。那周遭无人,很快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就愈加清晰了,他拐过旗杆,便就瞧见那个人缩在墙角,将头搁在膝盖上,朝下而埋,双手紧紧地抱着膝。 他迟疑了很久才轻轻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你可还要听我解释?” 莫愁没有抬头,闷着摇了摇头。 “那先回去吧,我也正好饿了。” 莫愁这才缓缓把头撑起来,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大哥……” 展昭抚上她的脸,眉头皱了一皱,好久方低低道:“抱歉,小西。” “我知道你不是愿意的。”莫愁打断他,却又哀怨地叹了口气,“可是皇命难为,你定然身不由己。处在在这当中你很是不易了……” 自没想到她如此理解,展昭禁不住微笑起来。突然间,莫愁眼睛闪闪发亮,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很是诚恳: “不如,大哥,我们私奔吧!” “……” 料定她一向没有什么靠谱的举动,展昭无奈,慢吞吞道: “我若是走了,大人,公孙先生,整个开封府,他们该如何是好?” “那有什么?私奔的是你又不是他们。”此话一出,莫愁更觉得有理,从而坚定了皇帝逼婚护卫私奔的计策。 “就这样擅离职守,再不顾旁的人,你岂是要陷我于不义?” 莫愁皱着眉,偏头思考。 “说来也是……如今贪官污吏这般多,百姓生活本就困苦,要是走了你这么一个好官,只怕日后的冤案惨案就更多了。” 说罢,莫愁抬头去看他,嫣然笑道:“而且,我也就喜欢大哥你这份侠义。” 听她这般说,展昭心头不甚感动,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却止不了一声叹息。 莫愁亦是满腹惆怅,额头抵在他胸前,长久才闷声道:“我该怎么办好呢?莫非你娶那公主是娶定了么?要真是这样,你不如一纸休书休了我干净。我就去江南找小姐,或者去扬州,偶尔来开封看看你,指不定到时候你家孩子都能下地打酱油了……” 话是越说越没个边际了,展昭轻推开她,眉峰蹙起。 “莫要胡扯!” “我没有胡扯……”莫愁期期艾艾地低下头,“皇帝下的旨你若是不从那就是抗旨。可你又不愿跟我私奔,要我看着你娶公主你不如一刀杀了我,你定是不会杀我,我自己又怕疼下不了手,左右想来只能这般才勉强可行。” 展昭哭笑不得:“我几时有说过圣上已经下了旨的?” 莫愁猛地抬起头来:“难道,没有?” 展昭苦笑着点头:“没有,你莫担心了。” “可……”莫愁纠结地皱了皱眉,“可那不也是迟早的事儿么?” 展昭双手扳着她的肩膀,极认真地看着她:“小西,你可信我?” “信,自然信。”她答得干脆。 尽管在意料之中展昭还是暗自有些安心。 “那好,我说我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可相信?” 莫愁笑了笑,伸手过去握住他的,点点头:“我信。” 他既是说出了口,就一定能想法子做到。她亦明白这一点,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笑,不必言语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要说:汪公子出现一向没好事儿—— 那什么小赏不会写家长里短的故事,这个这个就顺着咱自个儿咋想的咋写了~ 小虐小甜慢慢来,估计又会磨磨蹭蹭不少字儿。 话说,都是熟人了,大家也别霸王咱了啊~>< ☆、【高丽·太子】 初春,乍暖还寒。 虽是身上还披了件大氅,但寒意仍旧清晰。展昭不由得将领子高高拉起,看着开封府外灯火阑珊,估计时候差不多该用晚饭了。 他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瞬时在空气中荡漾开,很快便就消失不见。刚要踏出门,背后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听那步伐是朝着这边来的,展昭转过身,只见那路姓捕快喘着气跑到他跟前。 “展、展大人,包大人叫您去他书房一趟!” “好,我知道了。” 心下里对等会的谈话多少有了个大概,展昭禁不住觉得有些腰间的旧伤隐隐在泛疼,一波一波,此起彼伏。 包拯的书房一向是常年累月灯火辉煌,烛火燃到天明,他彻夜办公也不是没有的事。 今日书房中只剩他与公孙先生二人,外面的守卫也调开了。 虽是心中有数,展昭还是不免忐忑,他几步走上前去,略一施礼: “大人。” 包拯闻声放下手里的笔,抬头去看他:“展护卫,你来了。” “大人可是要与属下谈今日早朝之事?” 包拯点点头:“想必不用我多说你自也明白。” 展昭拱手,不温不火:“属下定会想办法,大人切莫太过担忧。” 包拯微微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公孙策亦是皱着眉头摇首,捻了胡须责备他: “展护卫,你怎可这样说?如今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事情总不能老自己一人担着,以往我与大人也就罢了,现下你有了小西,凡是你得多替她想想才是啊。” 展昭垂下头,默然不语。 包拯面色极为暗沉黝黑,此刻却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另有原因。 “公主这一步棋让本府颇为费解,似乎她这样做还有别的目的。” 展昭扬眉去看他,忽的想起白日里尹姑娘的那番话,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 包拯继续道:“本府知晓你与公主并不相熟,她出使高丽之前也未对你有过甚言语。突如其来却要圣上赐婚,这般推测本府只能断定她在高丽时定遇上了什么事情,导致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展昭顿时明了:“大人的意思是……” 公孙策捻着胡须道:“适才宫里有人传话,说是过几日高丽太子要回访我大宋。公主钦点了你陪行。” “我?”展昭略有不解,眼睑微垂,这才懂了几分,“莫非是公主她……” 公孙策微笑着点点头:“是与不是现下也不好说,所以还须劳烦展护卫到时候向公主问个明白。所谓知己知彼,如此这番,对往日拒绝这婚事想必也更有把握一些。” 展昭点点头,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包拯又轻叹了一声,眼神深邃:“展护卫先下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他告辞退了出去。 包拯重新提起笔来,笔尖却在纸上停住,再没落下。 “先生,本府确实欠展护卫良多啊……” “大人多虑了。” 包拯摇摇头:“本以为展护卫成家之后会轻松一些,岂料到又会出这等事情。或许,我当初真不该让他踏入仕途。” 被江湖人耻笑,被朝中人冷嘲。出生入死,刀山火海,遍体鳞伤…… “大人……”借着火光,公孙策看见包拯的表情,复杂难言。一时让他也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 暮云低垂,街边的小市渐渐兴旺起来,帘布内透出淡淡昏黄的亮光,照映满街人群往来,蓦然看去,真真是:今夜酒宵酒,把灯提壶数莹流。 他从这番阑珊的灯火中一路走来,眼中所见依是那般旧景,耳畔所闻的关言切语却句句暖入心田。 展大人晚巡回来了? 展大人要注意身体啊。 展大人,带点松糕回去吧?刚做好的! 展大人,展夫人她…… 展大人…… 零零索索,简单至极,但总让他感觉心头安慰不少。他常年离家,早已是记不得小时候是否也曾听过这样的问候。或许是有,只是隔得太久,至今想起来模模糊糊。 此情此景,虽每日都要遇上一回,可亦不会觉得烦琐,反而倍加珍惜。更何况现在他回家还能看见某人,即使白日里有诸多不顺,如今也不再能束缚他,他只想到她在他身边,这就够了。思及如此,他嘴角就控制不住的向上扬起。 头顶上空,皓月高悬,将周遭厚厚的云雾也染得亮起来。 出了南巷,西街的三角口边就在眼前了,临湖边的那个小院中却是异常的安静,他不禁暗觉奇怪。莫愁的眼睛不好,若是寻常她早早的就会点上灯,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莫不是她不在家么? 他推开院门,仍旧是静悄悄的,仔细听风中的响动,捕捉到细微的一丝声音。 房门没有锁,展昭皱了皱眉,刚才推得一个小缝隙,只见眼前白光闪过,剑锋直指他咽喉,顿时吃了一惊。 他轻一偏身,避开这记剑势,却看空中剑身横了一圈,再次朝他袭来,展昭迅速抬起手,扣住那人的腕,叫这剑无法再使,而后狠力一拉将那人从屋内扯了出来…… “小西?!” 展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不知她何意。 莫愁明显也吓了一跳,抬头望他,愣道:“大哥?怎么是你?”她话刚一说完,就一头扎进他怀里,索性抱住不撒手。 展昭有些不明所以:“小西,怎么了?” 莫愁哆嗦着:“大、大哥,咱家里闹鬼了!” “闹鬼?”他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好推开她,只得柔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会闹鬼的?你莫不是看错了?” 莫愁微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确定地摇头:“方才我就瞧见烛光映得窗外头落下一个黑影来,那分明就是一个人的影子,清晰得很,我不会看错的!” “窗外头?”展昭凝神往屋中看去,对直的就是后院。 “嗯!那人就那么立着,也不动,好像看着我看得很出神跟鬼似地。我怕他功夫比我好,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得回来,就先吹了灯,拿了剑在桌边等着,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回来了……” 展昭目光仍注视着窗外,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先别慌,我去后院看看。”说着就要松开她。 莫愁点点头立马又摇摇头:“我、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 绕过屋左的大槐树,莫愁死揪着展昭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到了屋背后,却是半个人也没有,仅仅是不远处落下几许斑驳的树影。 莫愁这才放开手,纳闷地挠了挠头:“莫非当真是我看错了?” 展昭并未答话,颔首四望,又往前迈了几步,忽然蹲□来,伸手向地上探了探。 “看来,确实有人来过。” “这话怎么说?”莫愁跑到他跟前,也随着他蹲□。只是周遭太黑,倒也看不太清楚什么。 “你来看这个……”展昭知道她看不见,便拉住她的手往地上摸去,莫愁只觉得手上有软软的触感。 她“咦”了一声:“是泥土?” 展昭点点头:“这种土壤很稀松,而且比较柔软,看样子是用来种花的。” “那会是谁这个时候跑来咱家后院呢?”莫愁想了想,“会不会是白五爷?他故意来捉弄我的?” “应该不会。”展昭站起身来,“他若真是要捉弄你,现在只怕早出来了。” “也是。” 莫愁拍了拍手。 “总之,我看事情有些古怪,这几日你先搬去开封府好了。” “那好吧。”莫愁也未多想,忽的扯了扯他的衣衫,“菜都凉了,你可得等等,我去给你热一下。” 他不由得笑了笑:“你呢?吃过了么?” 莫愁笑着摇头,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没呢,在等你。”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训她:“以后要是饿了就先吃吧,不必等我。” “那怎么成?”莫愁仍是嬉笑道,“有你在我吃着才觉得好吃。” 他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没再说话。 * 三日之后,大宋史无前例地迎来了高丽国的太子。据说因得前些月镇国公主与永寿王出使高丽,相谈两国交好之事,大宋国国力强盛,为表心意送了不少奇珍异兽古玩珠宝,这高丽国也为表诚意现下特派了一国太子回访大宋。 一时间,城中百姓欢欣鼓舞,朝中亦是盛宴款待。只是说到底,普通人却未见过这太子的真面目,有传言说他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又有说他温文尔雅,气质不凡。 市井街头巷尾,不过也就多了些茶余饭后闲聊之话罢了。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白云浅浮,雁过无痕。 汴梁繁华的街市上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赶马牵驴的,挑担吆喝的,挨挨挤挤的满了整条街。 却说这潘楼街之北慢悠悠地走来一行人,虽然皆是寻常衣着打扮,但一眼看去就显得与四周格格不入。 那走在前头的是一位年轻公子,面容俊朗,但隐约透着一股刚毅,眉微浓,身材高挑。他左侧的是个穿皮袄的姑娘,头上戴着珍珠发饰,此刻正与这公子相谈甚欢。另一侧则是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面冷如霜,一言不发。 跟在这三人身后的一共又有六人,其中五位腰间都配有长刀,衣着统一,似乎是侍卫,而最后那人却是一身蓝衣,手握古剑,神情沉静,正是展昭。 “这潘楼街可算汴梁之中最为繁荣的一处,各色什物应有尽有。不知太子觉得如何呢?” 赵勤一面指着街上的店铺,一面含笑问着烁荣太子。 “东京汴梁果真是名不虚传,这般繁荣之景倒是我此生难见的。”烁荣眼瞧了瞧街旁的小摊,转而对着赵勤一笑。 后者也回笑道:“太子真是过谦了,赵勤此番在高丽所见也是世间少有的繁盛,想必是高丽王治国有方。” “公主谬赞了。”烁荣往前慢慢走了几步,忽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早前听公主说大宋的能人志士甚多,这武艺高强之人更是多不甚数,烁荣倒真想见识见识。” 赵勤勾了勾唇:“原来太子所念之事却是这般。不瞒太子,今日随行的便正有一人,他乃是在开封府供职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江湖中人称‘南侠’,这跟随开封府的包大人断案也是颇有一番成就的。” “哦?开封府中的包大人我倒是早有耳闻,现下听得公主说得此人如此出众,烁荣不见上一面只怕是要终生遗憾了。”他忽然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赵勤停下步子来,回头看了一眼展昭,朝他使了个神色。展昭暗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躬身施了一礼,不卑不亢。 “展昭参见太子。” 烁荣朝他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展护卫,难怪适才看见就觉得你气质不俗。”他虽是笑着,但展昭明显感觉到一丝清冷。 不等展昭答话,赵勤已在一旁道:“这展护卫可是圣上亲封的‘御猫’,身手不凡,太子若想见一见他的功夫,等下自可让展护卫替太子舞一段剑瞧瞧。” “原来展护卫是用剑的。”烁荣太子盯着展昭手中的剑淡淡道,“我手下正有一名使双锥的武士,只可惜他力大无穷,想必展护卫难以对付吧……” 这言语中挑衅的意味颇为浓厚,莫说赵勤,便是静在一边的温延听了也不由得皱眉。 展昭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倒是赵勤首先开口来:“太子这话可就不对了,这武功看的是招式并非力气。取胜要取巧,用蛮力算不得什么功夫。” 她转头面向展昭:“烁荣太子都这般说了,展护卫,不如你就与他的手下比试一番,切磋切磋如何?”她挤了挤眼,低低朝着展昭道: “展护卫,这可是有关大宋颜面的事情!你千万不能输!” 展昭心中自然明了,微微点头。 “那展护卫,请吧——”烁荣太子朝他伸了伸手,展昭拱手朝他一抱拳,正欲往前行,却忽的看见身后这太子所带的几名武士中闪出一人来,径直跑到前头去,从一堆人中揪出一个来,喝道: “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当街偷东西!” 因闻此声,赵勤等人皆抬头看去,只见那武士一手拽着一个身着石青色袄裙的女子,那女子头上仅简单的用发带盘了一个髻。 听得她干脆利落地说道:“我没偷东西。” 这声音极为熟悉,展昭偏头看去,心头瞬间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寒冷的蒙古西伯利亚高压的冷空气迅速南下,全国大部受寒潮影响气温将会骤降。 所以亲爱的们,要注意添衣啊!表感冒了哦~ ☆、【据理·力争】 被人当街骂作是贼,换做是谁都不会有甚好脸色。 无奈手被人拽得生疼,使劲又抽不出来,莫愁咬咬牙,抬头怒视着眼前这个人。这一看倒让她看出不少端倪来。 这人生得虎背熊腰,却是力大无比,适才那几句话的腔调又有些古古怪怪的,虽穿得一身汉人装,但左右看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莫愁当即便想到展昭曾告诉过她的高丽太子回访一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的外貌,顿时猜得了个七八分。 眼看着周围的路人皆围了过来,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若当街与人家吵起来必定是会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反倒还会落下笑柄,只怕到时候又会让展昭难做。左思右想,莫愁决定还是温言以对的为上。 只见那侍卫环顾着四周围上来的人群,忽然之间提高了音量:“真是没想到,大宋东京何等繁华的地方居然也会有这般行为,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语气虽是很差,但如今人赃俱获,确实是百口莫辩。 赵勤的面色略有难堪,她往温延那方看去,却见得他也朝自己看来,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烁荣太子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挑了挑眉,走向自己那侍卫:“她偷了你什么东西?” 侍卫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公子,这女子并未偷属下什么东西,而是偷了您的东西。” “我的东西?”烁荣伸手便往自己的衣袖中探去,莫愁利索地又重复了一句: “我没偷东西。” 那侍卫冷冷哼了一声,又用力将她拽到离得自己更近些的地方,手摸到她夹裙中,却掏出一柄小巧的短刀来,凑到她眼前。 “这个东西,你敢说不是你拿的?” 莫愁定睛一看,这柄短刀刀鞘是皮革所制,普通得紧,自己确实从未见过,倒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夹裙里。 不等她开口,烁荣太子已是把那刀接过来,翻了一翻,点头道:“这把刀的确是我的没错。” 莫愁皱了皱眉:“你怎知道是你的?” 烁荣太子将刀从鞘中抽了出来,道:“这把短刀乃是我父王所赠,你莫看这刀鞘普通,但这刀所用玄铁世间少有,可谓是削铁如泥。刀上还有我父王的刻字,你若不信大可一看。” 莫愁偏头瞅了瞅了,这刀刃上果真刻有字。 那侍卫本就擒着她,如今见证据确凿也就直截了当道:“小贼!你还有何话说?要我捉你去见官么?” 莫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刀就算是他的,你也不能说就是我偷的啊。” “还敢狡辩,刀就在你身上,若不是你拿的莫非还能是它自己跑去的不成?” 莫愁正欲说话,从那人后面又走出来一个黑衣的冷面人,他眼神很是阴冷,几乎不给她辩解的余地: “开封府就在这附近,便就劳烦这位将她押过去,直接送进大牢。包大人要是问上了,就说是我说的。” 赵勤听了这话,也明白他其中的意思。现下辽宋关系微妙,大宋与高丽结好无疑是有了一个后盾,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出了岔子只怕难想后果。反正这高丽太子也不会待得太久,这姑娘最多也就坐几天的牢,大约等得他们走了便就能放出来了。 她能这样想,莫愁那厢自料不到这一层。 送进大牢? 她瞠目结舌,这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些啊?她似乎还没弄明白怎么的就要吃牢饭了啊? 烁荣亦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却又由于温延素来的性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笑道:“王爷真是性情中人。” 温延冷目看着他,语气不咸不淡:“太子过奖了。” 即便如此,但毕竟在自己国中发生这等事情颜面上总归不好过。赵勤紧皱着眉头,再找不出话来说,只好沉默下来。 眼见那侍卫拖着自己就要往开封府走,莫愁雾水一头,仔细斟酌了一番更加觉得冤枉,心中就是气不过。 此事颇为严重,这关系到大宋国的名誉问题,说不准那皇帝觉得她丢了他的面子,下个令斩了她那怎生是好?这一斩不要紧,万一也顺带斩了展大哥,包大人,公孙先生,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要是再扯得广些岂不是连王大嫂马大嫂也跟着斩了?这算起来太亏了。 一想到这里,莫愁脚下半步也挪不开,索性朝那高丽太子道:“你少冤枉人!我没拿你的刀!无凭无据乱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无凭无据?”烁荣太子好笑地看着她,一时觉得这人很喜欢作垂死挣扎。 “刀可是从你身上拿出来的,众目睽睽,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冤的?” 莫愁扬眉看他:“你适才说了,这刀的刀鞘很是普通,但刀刃却是难得的玄铁所制。那我问你,刀装在刀鞘之中,我怎知道这刀到底是好是坏?我若一个称职的贼,怎会放着你跟前这位姑娘头上那几颗珍珠不拿,反倒去拿你这个装在普普通通的刀鞘里的刀呢? “再换个角度讲,我在此之前一直在买鱼,手上沾了不少水,可这位大哥从我身上拿出刀来时,这刀是干干净净的,试问我是如何拿你的刀的?你们一行人从北街来,我人却一直在南街,这点卖鱼的大婶可以替我作证,那我再问你,我又如何一人分作二一面买鱼一面去北街偷你们的刀的呢?” 一席话很是有理,周遭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应和着,便是连赵勤也听得一愣一愣,眉间不知不觉松了一些。 烁荣垂下头自顾思索,推敲起来觉得她说的话倒也十分对,正准备又问她,不料,温延仍是一步也不退让: “无论如何,刀在你身上,自然与你脱不了干系,至于到底是不是你拿的,这个是开封府的事情,与我等无关,你若是要喊冤便自行去开封府喊吧。”他朝那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明白,下手就再不留情,竟直接预备捆住莫愁的手要用强的。正在这时,一人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那侍卫微吃一惊,刚抬头看去,就对上展昭淡漠的眸子。 因得方才只顾着这个高丽太子,并未发现展昭也随行,这时见了他莫愁自然欢喜,禁不住低低唤他: “大哥!” 展昭含着笑,伸出食指来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顿时了然地笑着点头。 温延看在眼里,却是面不改色,冷声问他:“展护卫,你这是何意?” 展昭侧过身,朝他抱拳道:“王爷,属下既是在开封府供职,不如就让属下带她回去吧。” “你等会还要去太子的武士切磋,这般小事就不劳费心了。” “这里离得开封府并不远,属下很快便能回来,王爷多虑了。” “展护卫。”温延朝他走了几步,微微虚了虚眼睛,语气颇为阴寒,声音低到只能他二人听得见。 “你想护短?” “属下不敢。” 他冷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旁沉思许久的高丽太子突然道:“这姑娘所说之话倒也不为是有理,如此草率抓人恐也难以服众。毕竟刀还在,这件事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太子,这……” “好了好了!王爷不必多说了,我们今日是出来游玩的,莫要扫了兴致!”烁荣太子摆手一笑,“而且,不是还要看展护卫与我的武士比武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温延沉了沉脸,只好应下来。 赵勤带着人便先行往练武场去了,四周的人也差不多散尽。莫愁这才觉得轻松了些,长长吐了口气出来。 伸手摸了摸额头,竟都是冷汗。 “还真是吓死我了。” 展昭侧过身看她,抬起衣袖来替她擦了擦汗:“没事就好。” “怎会没事,可算没把我给疼死……”莫愁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腕,那侍卫力气真是大的出奇,险些没把她的骨头捏碎。 “疼?哪里伤到了?”展昭心中一紧,刚才一心只去替她开脱,倒忘了问她有没有受伤。他伸手,一把就扯过她的手来看。 “嘶——大哥,你、你轻点啊。”她倒吸了口凉气。 他一听,又是一愣,当下停住手,这才发现自己太过鲁莽,脸上不禁泛红: “抱歉……” 他手上放得很轻,替她揉了揉,方道:“等下找先生给你找些药膏抹一抹吧,那人还用了内力,若是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大哥,你该不会当真要送我去蹲大牢的吧?” 展昭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把包大人当成什么人了?” 她稍愣了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顿时明了地也笑道:“说的是,大人才没这般子武断呢。”而后想了想,方又补充道:“大约这是要给咱们大宋一个台阶下吧?” 展昭亦是轻叹口气:“你下次可得多注意些,这几日我没督促你,你可是又偷懒了?该练功的时候不专心,如今吃了亏,该学乖了罢……” 莫愁听得眉毛直打结,又不好得反驳他,只好焉头耷脑的立在那里。 说了半天,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没有,展昭无奈地瞅了她一眼:“走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忙,陪不得你。” 莫愁点点头,又举目往街口去看,适才那几个人已在视线里有些模糊了,她指了指温延的背影,很是不悦地努努嘴:“大哥,那个黑衣服的人是谁啊?怎么老找我的碴?明明我都推得那么对理了,他偏偏还要送我去大牢,我又不认识他,难不成还惹了他?” 展昭亦是觉得不明:“我也不知道。”说完又匆忙补充道:“他是当朝王爷,你最好莫要去查他!” “嗯。”莫愁心不在焉地应着,而后又指了指赵勤,问他:“那个就是公主么?” “是。” 莫愁嘀嘀咕咕念着:“看样子不像是会功夫的人。” 展昭耳力极好,自是听得清楚,连忙打住她:“先说好,你可不许对她乱来!” 莫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就那么护着她?” “不是……”他有些无奈地笑道,“她好歹是当朝的公主,我只是怕你……” “照你这话来说,我跟她要是同时掉进水里,你岂不是要救她了?” 明显听出她此刻醋意很浓,展昭忍住笑:“不会。” 莫愁一听,歪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是要先救我?” “也不是。” “……那你要救谁啊?” “小西。”他温然笑道。 “我不会水。” * 从练武场回来的时候,腰上的伤愈发疼起来。 温延与高丽太子先行回去了,赵勤仍在街上走着,嘴里自顾自的说着话,展昭就跟在她身后,安静无言。 长久才听得她叹息一声,随即转过身去看展昭,口中怨恼不已: “展护卫,你为何要与他打成平手?仅差那么一点点……哎,你要是赢了他该多好!” 其实平局才是最好的胜负,展昭淡淡笑了笑,却不做解释。 赵勤看着他,想笑也笑不出来:“你这人就是这样,又不爱说话,谁嫁给你准得被你闷死!” 闷死? 当真会闷死么? 他忽然想起某个人来,在记忆里搜寻了许久,似乎都没发现她有烦闷的时候,脑中反反复复皆是那张笑得快开出花的脸,不知怎的禁不住就是一笑。 见他又不说话,赵勤也明白他一向如此,只好唉声叹气:“罢罢罢,平局也好吧。至少没让他赢。不过,展护卫你也够厉害的了!那人力气这般大,连地上都叫他空手打出个坑来,你倒是对付得游刃有余。” 展昭抱拳恭敬道:“展昭职责所在,公主过奖了。” 赵勤想了一想,好像想起什么事情来,掩嘴笑道:“我是知道你为何这般疏远我了,感情是为了你夫人啊?” 不等展昭答话,她便接着道:“你放心,你要是听得我的话做,没准到时候我不会让父皇指婚的。而且现下他也不太乐意。” 展昭微微蹙眉:“公主……” “哎!”赵勤打断他,“你可别问我是什么事儿,我是决计不会告诉你的,天机不可泄露,时机成熟了,你也就知道了!” 知道她早已洞悉,展昭也不好再多问,只能沉默下来。 赵勤看他又不说话,心下有了玩耍之意,便凑过去瞧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笑道:“展护卫当真是好相貌!想想我要是嫁过来,或许也不太吃亏……” 见得展昭的身形晃了晃,赵勤只觉得逗这个人特别有趣:“展护卫这般好性子,想必你的夫人也定是知书达理,十分贤惠的吧?改日我去跟她说说,她不会怪罪于你的。” 展昭霎时觉得头疼异常:“公主还是莫要去的好……” “怎么?你怕我吃了她?” “并非如此……”或许还有被吃的可能性。 赵勤笑道:“看来我皇叔说的不错,展护卫果真是护短,你大可放心,我见了她定不会为难她的。” 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内子今日已与公主见过面了。” “什么?”赵勤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番,“几时见过的?我怎得都没印象了?” 展昭慢吞吞道:“今日在街上,被冤枉偷了烁荣太子刀的那个女子,就是属下之妻……” “什么?” “她???”赵勤吐字极快显然被吓得不轻。又转头去看展昭,难以置信。 “莫不是她逼你的?”刚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可信。 “是指腹为婚的吧?”赵勤似乎觉得这个理由比较能说服她。展昭几乎没有开口的机会,便看见赵勤很是理解地看着他,自言其说: “哎,我说呢,展护卫你武艺高强,相貌堂堂,怎会看上这样一个丫头……” “说来也怪不得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能料到这以后之事竟然这般……” “你放心,你若是以后看上了哪个心仪的姑娘尽管给我说了就是,我替你做主,量她也不敢有话说。” 赵勤无限感慨,如此温润俊朗的人居然娶了一个长相普通至极的小丫头,这还罢了,那般刁钻的性格任谁想来都为他感到委屈。还当真 是想不出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是如何配成一对儿的。赵勤心中对展昭之怜不由更甚,同情道: “展护卫,真是苦了你了……” 听闻这话,展昭只是垂下头,嘴角含笑。 是苦还是甜,怕也只有他一个人心中明了。 * “啊啾——” 莫愁吸了吸鼻子,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纳闷地瞧着外头的天,对着正在地上吃鱼的阿猫道: “艳阳高照的,也不觉得冷啊,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奉上潘楼大街冬季图一张~ —— 欢迎各位从上部穿越而来的旧朋友新朋友们~ 那个啥,咱还是老话啊,写文很吃力,别对咱要求太高哦,娱乐娱乐就好~ 因为是后传,字数是不会有上部那么多滴…… 见谅见谅啦。 话说,展大人跟小西这样的生活还算是不错吧?吧吧吧吧吧? ☆、【灯火·阑珊】 炊烟袅袅,夜风初歇。 展昭刚跨进开封府的小院,就听得屋里传来几声不重不轻的咳嗽,本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的隐了去。身上尚还披着大氅,理应不算冷,但不知为何,有股寒意丝丝渗入身体,竟惊得他微微一颤。 双手轻推开门,还不待他看清眼前情势,就见得有团白色的物体直朝他袭来,再一秒便落在了他肩头上,细绒触脸的温热由让他觉得酥痒,禁不住笑着伸手去把正在他肩上磨蹭不停的阿猫揪下来。 “咦?大哥,你今天提早回来了?”莫愁因听见声响便探出头来,看着展昭笑意盈盈。 展昭将阿猫抱在手里,向她扬了扬:“怎么,你又饿着它了?” “我几时敢饿它……”莫愁嘀咕着从展昭手里接过来,仍解释道,“若不是它把我好不容易写的稿纸弄得一团乱,我岂会饿它。横竖是它不再理在先。”似乎对此番批评很是不满,阿猫在莫愁怀里极为不安分,偏生她手上又使力,半日也挣脱不出来,只好落败地仰天长啸。 “稿纸?”展昭疑道,“什么稿纸?” “这个,我过些时候再告诉你!”莫愁一面笑着一面伸手去推他,“先吃饭吧,我还有话问你!”她手刚触及他后背靠下之处,就听见展昭倒吸了口凉气,吓得她赶紧收回手来,愣道:“怎么了?” 腰上的疼痛宛如针扎,想是夜间转冷,引得旧伤复发。他咬了咬牙,强笑道:“没什么……”这话顿时换来莫愁一脸怒容,他只好又改口:“……就是适才在练武场时受了些皮外伤,不妨事的。” “给我瞧瞧。” “不用了。”展昭笑着拿下她的手,信步走到桌前,“先吃饭吧,我有些饿了。”虽明知她不信,却也不想让她见得他的伤势,再过几天便要随圣驾去石山南狩猎场,若是她知晓以她这般性子必然放心不下要跟着来。 “ “不行!”莫愁拉住他,语气甚是坚决,“你越不给我瞧说明你伤得越厉害!我就知道那个公主没安好心,说什么切磋武艺,也就是想拿你去替她出风头!你伤到哪里了?可是在腰上?莫不是旧疾又犯了?” 她说着就要伸手过来解他的外衫来看,展昭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刚要说话,自院门外忽传来一阵叩门声,倒不知此时会有谁来。他方在莫愁肩上轻拍了两下: “你也别太过担心我,先注意自己的身子。”说着便出了屋门,行至院门处,待那叩门声停歇下来方才开了门。 白玉堂正立在门外,披着一件白狐披风,因见着展昭,双手一抬将画影抱在胸前,脸上的笑容颇为暧昧。 “舍得开门了?你若是再不开,只怕我就以为你俩正抽不开身呢,到时怕还怨我扰了你们。现下才戌时,你们……不会那么早吧?” “白兄莫要胡说!”他面上不由得微微泛红,耳根处有些许灼热,好在夜色正浓,也看不大清楚。 “噗——”白玉堂好笑地看着他,直摇头,“我说猫儿,你好歹也是成了家的人了,还这么别别扭扭的作甚么?里外人都知道,你遮遮掩掩的倒像是在偷情似地。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将来你还得当爹的,也不怕让你儿子笑话……” “白兄此番来可是有事?”这话越发扯得没谱了,展昭只好出言打断。 “五爷哪次是闲着来的?”白玉堂鄙夷地瞅了他一眼,“那丫头也在屋?” 展昭点点头:“在。” “那正好,屋里谈吧。” 进门的时候莫愁正在摆碗筷,抬头撞见白玉堂,先是“啊”了声,随后问他:“五爷你吃过了么?要不要一起啊?” 白玉堂把桌上的菜扫了一遍,慢吞吞地找了个位置坐下:“难得也尝一次你的手艺,吃过了也要再吃些。” 莫愁显然对这种吃白食的现象毫无抗力,乐颠颠地也盛了碗饭给他,三人在桌前坐下。 莫愁做菜全是向王大嫂学来的,起初也是不会这些,仅仅会些皮毛。后来跟着老头子去了山里,他自然不会做饭,这一项艰巨任务无疑落在她身上,久而久之才烧出些像模像样的菜来。 “那个永寿王爷,人称‘阎王’的,你们可有听说过?”白玉堂小啄了口酒问他二人道。 “怎么没听说过?今天早上我才跟他打了个照面。”一提起此人来,莫愁心中不爽之意就上来了。 “哦?你怎么跟他碰上的?” “一言难尽啊……总之,我不待见他,他也不待见我,这就对了。”她说着捏着筷子的手就不经意地使力往碗里一戳,一团饭飞溅出来,落在展昭碗边,后者见了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么快就盯上你们了,那你们两个可得小心一些。” 展昭略有不解:“白兄这话怎么讲?”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白玉堂尝了一口汤,慢慢道,“这个永寿王爷是先帝在位时所封。起初并非是他,这封号是给的他爹,据说曾在辽宋交战时救过先帝一命,先帝为感其恩便亲封为异姓王,世袭长子。” “你的意思是,他怕大哥威胁到他的位置?那直截了当跟他说大哥不愿做那劳什子驸马不就得了么?省的大家都不愉快!” “啧啧啧,丫头,你可得听我把我说完先……”白玉堂拿起一支筷子来朝她摆了摆,又接着道,“我听一个朋友说,永寿王几年前去过吉州,与吉州知州一见如故,义结金兰,一路提拔他坐上了礼部尚书之位。现下他刚回城,自然是听说了你们两个合伙结果了他义弟之事,你想想,杀父之仇尚且不共戴天,这永寿王的父亲早年过世,几乎把这位秦尚书当做亲弟弟看待,所以,我想……” “打住!”莫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做‘合伙’?我若不制止他,只怕现下死的就是好几个朝廷大臣了好不好?感情我还错杀了好人不是?” “丫头,你先听我说完嘛……”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就是想说我们害死了他义弟,他指不定想方设法回来寻我们的麻烦,是不是?”莫愁接着他的话说下去,“难怪我说他与我素未谋面,怎会处处针对于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说。” 她抬头去看展昭:“大哥,你怎么看?” 听她问来,展昭方放下筷子,淡淡道:“秦怀民是罪有应得。” 莫愁笑道:“这是自然了,他怎么说也是个王爷,总不能这样不明事理,不分青红吧?” 白玉堂很是不赞同地摇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都说这个永寿王性情与他父亲大不相同,处事干脆利落丝毫不言情面,冷面待人,清寒如雪,所以才有这‘阎王’一称,也是取他‘严王’的谐音罢了。” “阎王?严王?”莫愁不禁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人的名字还真真有趣,换做别人倒不觉得,只想着他平时的表情又配上这两个称呼,喜感异常……” 听着莫愁的话,展昭不由得也顺着这道去想,脑中画面定格,竟真如她所说,一时也有些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们两个……”白玉堂有些头疼的扶额,“我算是白替你们操心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大哥才不怕他呢……哦?”说到最后一个字,莫愁仰起头去看他,眼中尽是干净的笑意。 展昭也不说话,只看着她,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对了,我还有件事没说……”莫愁挠挠了耳根。 “什么事?”展昭问道。 “白天偷刀,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 “偷刀?偷什么刀?”白玉堂有些莫名其妙,莫愁自然是直接无视掉他这句话,只问展昭道:“大哥,此次来的可是高丽的太子?” “是。” “那随行之人也都是高丽人了?” 展昭也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却见得莫愁仍是一脸疑惑地抓了抓头,嘴里小声念叨着:“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 莫愁咬了一下嘴唇,看着他:“我总觉得今天抓我的那个侍从不像是高丽人。” “不是高丽人?”展昭微微皱眉,“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莫愁“嗯”了一声,点点头:“我虽是没见过外族人,但从他的举止与说话的语气还有面部轮廓,似乎都与跟在那个太子身后的几个侍从有些不同。他的手掌略微宽大一些,右手虎口跟左手的拇指均有厚茧,应该是常年用箭所至。还有,他的皮肤较为偏黑黄,可见得年幼时吹过较多的风沙。大哥,你说……会不会是契丹人?” 这句话让展昭也有些怔忡,自上年起,辽宋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甚至一度有再次宣战的迹象,若说是辽人也并非没有道理。但倘若当真是如此,只怕这件事情牵扯甚大,不是那么简单。 白玉堂忽然打了个响指,道:“这有什么,横竖展昭过几日要去狩猎场,这皇帝要给高丽太子瞧瞧他大宋的能将,到时找个机会试探试探他不就成了?” “狩猎场?”莫愁愣了一下,面向展昭,“大哥,你要去狩猎场?” 心知是瞒不过了,展昭只好点头:“是。” 果然,莫愁忙不迭地凑到他跟前来,讨好地笑道:“那好,我也跟着你去!” “不行。”展昭拒绝得很快,几乎是想也未想。 “为什么?!” “太危险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下次会带上我一起的么?”莫愁咬牙看他,实在是因为这个理由已被他用得烂了。 “小西,这比不得以前的。”他无奈地摇摇头,“你莫非忘了今日在街上的事情么?若是再发生一次,你要有什么好歹,我只怕保不住你……” 他这话确实在理,莫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但心中又不甘。 “可你一个人的话,那个王爷想办法对付你怎么办?那个高丽的太子又刁难你了怎么办?那个公主……那个公主万一对你……那怎么办?” “我看你担心展昭被那公主吃了才是要紧的吧?”白玉堂打趣地看着她。 莫愁翻了个白眼,也不解释:“我就是担心这个!荒郊野外的,那个公主要是玩什么把戏,装晕装病,索性赖着展大哥了,大哥本来心软,她要再哭哭啼啼的,只怕一个晚上过去,就……” “小西!” 眼看着白玉堂几乎笑到要趴在桌上,展昭实在是忍不住,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她会啊!”莫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喜。 “我想到个好法子!” “……”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莫愁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表情甚是真诚。 “大哥,咱俩要个孩子吧!我就不信那公主还能来缠着你!” “咳咳咳……”白玉堂刚扒下一口饭,险些没被呛出血来,忙的转过身去猛咳。 “丫头,这些话,你好歹也等五爷走了之后再说吧……”这个烛台着实不是他愿意当的。 * 送白玉堂出来的时候已是人定初,开封府除了守夜巡夜的捕快,四周一片寂静。 侧门外的柳树已抽了芽,只是,汴梁的春一向来得很迟,现在依旧是寒意浓浓。 白玉堂拉了拉衣领,看着四下里的夜色,忽然道: “那丫头睡了吧?” 展昭轻点头:“才睡下不久。” “嗯。” 他往台阶下走了几步,又止住脚,但没有回头。 “猫儿,你得对她好一些,我看她还是傻头傻脑的,只要跟着你就欢喜得很,她为你吃的苦,你心里最是明白,莫要再伤她了……” 他微微一愣,僵在了原地,好久好久未移动一步。直到白玉堂已然消失在街头巷口,月色朦胧,近处远处传来细弱的猫叫,他才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 房中没有点上灯,他摸索着走到床边,除下外衫,莫愁睡在里面,很不安稳,一直咳个不停。 纱窗外透过点点月光,隐约可见她臂膀上的桃花刺青,往事历历在目。他的睡意一下冲淡了不少,只定定地看着那朵刺青发神。 “大哥……大哥……” 听得她在低低唤他,展昭赶忙轻声应道:“在这呢。” 莫愁嘀咕着又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朝他怀里缩了缩,却没再咳了。 “大哥……我不要你娶别人……” 他伸手揽着她,将头抵在她发上:“我不会。” “大哥,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小西,你现在身子还不太好,公孙先生说要多休养。” “祖父说,要在……要在房檐下头放上艾草结……可以保证孩子顺利生下来的……” “唔……艾草糕……” 听到后面才知道是她的梦话,展昭不禁苦笑了一下,手臂不知不觉间把她搂得更紧,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西,是我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各种过度各种解释说明各种阴谋各种…… 这是表示美丽幸福的市井生活即将结束的过度章节,你们懂的! 不要霸王咱呐——呐——呐—— 展大人与莫小西客厅图一张—— ☆、【冲冠·有怒】 出行这一日很快便到了,因为有高丽太子在场,难免赵祯有向高丽显摆大宋国力之心,随行之人甚多,车车马马一大部队颇有排场的出了开封。 赵祯兴致很高,扬言此番狩猎要举行三日,三日之后众人皆拿出此次狩猎的成绩比之高低,得胜者将有赏赐。 这表面虽是比赛,但赵祯言外之意便是要在高丽太子面前展示大宋的强盛,若是到时还输给了高丽颜面上必然过不去。众人皆知其意,心下不甚明了,胜又不能胜得过度,输自然是决计不可的。于是,一路之上,气氛略有压抑,朝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此刻不由得暗自盘算,腾不出空闲。 这般慢摇摇地行路,故而自开封到石山南坡本来不算太远的路程就已整整走了大半上午。 赵勤的轿子稍偏后一些,温延就在她前面骑着马。她掀开帘子看了几番,因得春季来得很迟,轿子外面的景色还比较荒凉,顿觉得不甚无聊。转而又往展昭那方看去,红衣的官袍衬得他整个人英姿飒爽,比及旁人骑马更有着说不出的气质,真真是难以移目。 她勾起唇来笑了笑,正欲放下帘子,目光却瞅到对面八贤王轿子边上的一个人。这人一身的黑衣,又是劲装打扮,剑倒不拿在手上或是腰间而是背在后背,索性连他骑的马也是通黑,若非仔细看,竟要把这一人一马都连在一块儿了。 再瞧他相貌,剑眉如锋,目若朗星,虽不若展昭的温润但好歹也算个俊朗,只是这人冷冷的毫无表情,与温延平日作风可谓是相差无几。 真是个怪人。 她倦倦地转过头,放下帘子,估摸着时间尚还早,便就靠在轿中浅眠起来。 * 天上的云颜色淡淡的,但很厚,大约会下雨,不过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下不下来。 出门的时候被莫愁怨念的目光一直送到南街口,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好在临行前百般嘱托过白玉堂,千万莫让她跟着来,否则……否则会发生什么,他自己也估测不了。只是在记忆中,有她的地方总是不太平,也不知道开封安全不安全,会不会有人暗中在监视她?上次所说的那个神秘的黑影又是谁…… 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比的担心,竟是有些后悔,似乎带着她来自己才该安心些。 想了想,又觉得好笑,不由得摇头。有白玉堂护着她,开封府的守卫也甚是森严,想必不会出事的,他果真是多心了。 右侧有个人骑马靠近他,他微微偏头,就看见厉也城的马已在他跟前,两人并驾齐驱。 既是八王爷回来,他自然也会跟着来,倒是差点忘了。 厉也城冷着眼看了看他,方笑起来:“怎么?才出来多久就开始担心她了?” 展昭含笑不语,垂下眼睑。静默了半晌才开口问他:“听说庞太师去了契丹?” 厉也城点点头:“是,你去建州的时候他正好接到圣旨。” “小西在街上被人栽赃的事情,你可知道?” “知道。” 展昭轻轻蹙了眉,这才将莫愁那日所说的话告与他,果不其然,厉也城也是听得脸色渐渐沉下来。 他眉峰一拧,沉吟道:“前些日我得到些散消息,说是契丹族内有人欲夺皇位,在各地方招兵买马,此事在辽国内部引起不小的混乱,但至今没查出那人本尊来,倒是无辜杀了不少人。” 展昭听罢,虽是不知这个端倪,但与自己所测也十之八九。 “事关重大,此次狩猎只怕是波涛暗涌,你我都得小心行事。” 厉也城赞同地点头,随后又问:“要不要告诉包大人?” 展昭皱眉想了片刻,道:“寻个时候,我会告诉大人。” “那好。依我看,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护着圣上与高丽太子的安全,还有便是公主。你最好……” 他话还未说完,却听得前面高丽太子的队伍中有人喊了一声:“有刺客!” 展昭与厉也城皆是一惊,尚未做出反应,当下就听见周遭又有人道: “保护皇上!保护公主!保护王爷!” 厉也城随即驱马赶到八贤王轿旁,左右侍从抽出佩刀,凝神屏气,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有松懈。 队伍停了下来,展昭刚退至包拯轿前,四大校尉早已将轿子护得严密,个个皱眉沉脸,大气不出。似乎有所察觉,包拯掀开帘子来,看了看这般形势,方朝展昭道:“展护卫,本府暂且无事。此处尚有四位校尉护着,你先行去捉拿刺客要紧!” “是,大人。”展昭拱手垂目,依言提了剑策马往向队伍最前。 人还没临至,远远的就能听见清脆的刀剑相击之声,定睛看去,却是那高丽太子的一名随从正与一黑衣蒙面人打得厉害。再审视四周,除了那黑衣人外倒不见得还有其他人,周遭开阔,藏人不易,自然一看明了。行在前面的侍卫因见得了那高丽人出手,自己也不便打扰,只立在一旁观战。 高丽太子也在这观战之中,他所骑之马乃是天山雪驹,通身雪白仿若天山顶上不化之雪,故而有此一称。余光发现展昭过来,他微微侧了脸,指着他的武士朝展昭笑道:“展护卫来瞧瞧我这名侍卫的身手如何。虽说比及展护卫是相差甚远,但在我高丽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看样子这刺客的功夫并不如何,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拿下,也就不劳展护卫费心了。” 听得出他言语里的炫耀之意颇甚,展昭自不好多说什么,移开目光转向正在打斗的两人。好在这名刺客武功平平,确没有特别之处,高丽的武士本就身手不错,对付起来并不算吃力,用不用他动手都没什么要紧。 这一名侍卫似乎就是小西口中的辽人,但细打量他的身姿与动作实在不易看出破绽来,若非是这人久居在高丽,饶得是他常年习武怕也做不到这般境界。 盯着他出刀的一招一式,展昭忽然越看越觉很生不对劲,倒不是因为他契丹人的身份,却是与他过招的那个黑衣人,为何身形如此的熟悉…… 高丽武士的刀狠劈下来,黑衣人有些招架不住,脚步不稳地往后退。当下,展昭惊出一身冷汗来,再顾不得多想,索性轻蹬在马背上,飞身而出。 那高丽武士正打在兴头之上,莫名其妙就发觉有人闪在眼前,用剑的速度快到几乎让他看不清楚。尚还有些弄不明白,只感觉左肩被人拍了一掌,顿时从咽喉处袭来一股腥甜,他一个后仰险些没倒在地上。 他晃了晃头,好容易定住心神,抬眼一看,未料到来人竟是展昭,似乎他也中了一掌,捂着胸口面色发黑。而那黑衣人已然跃过山头,逃了许些路程。 自然不得让这人逃掉。 他想也未想,握紧刀来就朝黑衣人的方向追去,身旁,展昭亦紧随于他。 这个山头刚过,高丽的武士就有些撑不住了,那出掌之人内功深厚,但适才那个黑衣人实在是武功平平,看不出竟然如此深藏不露。虽想着,眼前视线却极为朦胧,晃悠悠地就要往地上倒,亏得展昭眼疾手快拉住他,看了他片刻,方才好意道: “这位大哥受伤不轻,不如先回太子跟前,那黑衣人就交给展某便是。” 高丽武士早有此意,听得展昭说出口来自也点头道:“多谢展大人了!” 展昭朝他略略拱手,目送他离去。等着见他已不在视线之中方才提了剑往西一处乱石后走去。 乱石里有一块极大,已被风吹得干净,上面尚有枯叶几许,大石所挡住的正是一株弯了枝干的古树,现下光秃秃的未生绿芽。看上去甚是孤零。 他刚走近,从那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绕过巨石看去,却是一个黑衣人一手撑在那树干上,另一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角下方与右臂上都有一处划痕,而且尚在往外淌血。 似乎是听得他的脚步声,那人谨慎地抬起头,提剑转身,正要挥剑刺来——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又立马收住剑势。两人四目相投,后者的眼里快活的闪现出别样的色彩。 莫愁扯下面巾,很是松了口气:“大哥,原来是你……” 她这下再无顾忌,把剑往地上一丢就伸出手来锤了锤肩膀,叹道:“真真吓死了,还以为是那辽人又追来了呢。” 展昭不语看她,莫愁丝毫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犹自兴起地说着:“都说契丹人野蛮,乃是莽夫,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你是不知道,他出手又快又狠,要是偏了一点可能就挂彩了……好在大哥你平日里教的功夫派上了用场,看来我下次……” “你还有下次?!” 展昭的怒意却是再也隐忍不住,这一声几乎让莫愁吓得不敢吱声。 “大哥……” 展昭沉着脸不答话,只是眼神凌厉地看着她,莫愁顿时打了个冷战,她倒是平时第一次看见展昭发这么大的火,脚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面挪。 “你过来!”见着她还欲躲,展昭心中愈发恼怒。 莫愁也不敢再往后退了,只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展昭不再说话,几步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看她。一股压抑地冷空气弥漫了整个世界…… 安静了片刻,莫愁试图缓和气氛,讨好地对他笑道:“大哥,包大人还等着你呢,不如我们先回去?” “啊,对了,小姐说给你做的剑鞘,你走之前刚好送到,不如……你试试看顺手不顺手?” “我不是嘱咐过你不许跟来的么?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展昭怒火在心。 当今圣上出巡,随行之人论哪个不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她此番偷跟来也就罢了,还一身夜行衣,怕得谁人不知她是刺客不成?若非他赶上前来,若非四周侍卫见着高丽太子之面不敢出手,只怕她此刻早就性命难保,身首异处…… 这般后果他敢都不敢去想,可她居然还笑得出来,怎得让他不气,他如何又能不气! 莫愁缩了缩头,努力解释着:“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万一、万一对付不过来……” “你以为你的本事帮得了我多少么?方才要不是我出掌击了那高丽武士,你现下如何能好端端的在这里!” “这是意外,我明明一直都藏得很好的,哪里知道被他发现了。” “你还跟我顶嘴?” “我没有……” 莫愁顿觉得委屈,仰起头去看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是憋着泪水憋得很辛苦。 展昭见她这般模样,本是想训,最后却又只得叹了口气,问她:“你跟了多久了?” 莫愁老老实实道:“从你出城门开始就一直跟着的。” 展昭看着她,面色沉了沉,眉头紧皱:“那你为何要换这身?” 莫愁挠了挠头,如实回道:“白五爷说你们要狩猎三日,晚上守卫比白日更森严,索性穿上这一身也好行动一些。”她刚说完又急急补充道,“不过我一直都带着面巾的,定是没有人认出我!” 展昭的脸色略有好转,但眉锋依旧未松。 莫愁盯着他的表情研究了半晌,又接着企图转移话题。 “……好歹是知道了那个高丽的武士是契丹人无疑了,也就不用你寻理由去试探他,免得到时候那个温王爷来找你的碴,多少省去些麻烦了,是……是吧?” 展昭半日不言语,莫愁也不敢再说话,心下正在打鼓,未料见得展昭忽然伸出手来抬至她脸边,莫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以为展昭要打她,两手迅速地抱着头。 “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展昭被她这一举动怔住,随即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又是作甚么?” 莫愁又小心地从指缝间拨开一个空隙,瞅着他:“大哥,你不是要打我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间怒意消了大半:“我几时说过要打你?” “那你……” 展昭拿开她的手,从怀中掏出方巾,轻轻地往她眼下的那个伤口处拭去。白色的绸缎上很快就染上了一团殷红,慢慢晕开。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展大人头一回发那么大的火啊,小西可怜了…… 嘻嘻。 ☆、【狩猎·理由】 眼角下显然还带着丝丝疼痛,又因得被绸缎覆盖住,莫愁不由得动了一下眼皮,睫毛上立即就沾上了血珠,却是未发觉。 展昭微叹了一声,见着血已止住,这才收回手来,皱眉看她:“等等我去拿些药来给你。” 莫愁拿着眼神去瞅他,看得他面色有好转,便凑上去笑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要是耽误太久会引人生疑的。” 展昭何等聪明,当下猜出她的用意,也不管她是如何揪着扯着自己的袖子,抬手便轻轻摆开,毫不让步:“上了药,我自会寻匹马给你,骑了马想必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回开封。” “大哥!”莫愁咬咬嘴唇,“我能不能不回去?” 展昭听罢,厉眼扫过她,莫愁随即就焉了声儿。 “现下是有关高丽与大宋结盟之事,你怎可当儿戏?!”他严厉喝道。 “我没有当儿戏……”莫愁小声反驳他,“是白五爷说这个辽人兴许会使毒,我怕你着了他的道,所以才跟过来的。” “使毒?”展昭愣了一愣,“他是从何得知的?” “你走后不久,韩二哥就来找他来了,我躲在偏厅偷听到了几句。说什么契丹内乱,那个叫耶律什么的逼宫不成,现已逃到了大理附近,不知道死了没有……” “逼宫?内乱?”展昭自未想到有这层,一时有些始料未及,“你可听到具体是什么人没有?” 莫愁摇摇头:“没有,不过好像韩二哥他们也不太清楚,只是说有那么一个人。” 这个消息定是辽国内部的,连他也是半点风声没听到,是真是假尚难断定,韩彰能打听到这般程度已是不易。 若是莫愁说得不错,高丽太子随行的人中混有辽人,那么此人又到底是现下辽国中的哪一派呢?宋辽的关系虽是一直不算太和睦,但整体来说两国征战了数年早已乏了,想要开战定然得需长久准备,以现在辽的境况不必想也知道。 所以,如此推断来,此人要是耶律宗真的人倒还好说,若要是那逃亡在外的叛乱之人,恐怕就不太妙了。 莫愁见他不说话,心下也没底,许久才问道:“大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展昭并不答话,只垂目看她。辽到底是为什么要派人潜入高丽呢?目的到底何在?且看那个人的言行举止,若不是莫愁观察仔细一般人,就是那高丽太子也瞧不出他是辽人。如若真是这样,他定是已待在高丽十年有余,否则决计不会隐瞒得如此之好。 莫非,这之中,有什么阴谋么? “大哥?”莫愁颇为担忧地伸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展昭回神过来,微微撇过脸,淡淡道:“没什么。”继而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我不是有叫白玉堂看着你么?你又是如何跑出来的?” 听他问来,莫愁却是一副很无奈的模样:“我不过就跑到前厅说了一句‘尹姐姐快生了’,还没等眨眼,两个大男人全都不见了……” “……” 他抬起手来,扶住额头,一时无话可说。 “先别说这些了!”莫愁忽然急急地从身上掏出不少药瓶子来,不由分说的往他手里塞,口中念念有词,“这个是解寒毒的,这个是解火毒的,这个是解蛇毒的……啊,还有还有,这个是我从老头子枕头下偷来的,似乎对增进内力很有效,一直都忘了给你,你快先吃下去!” 展昭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手里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而后才反应过来。 “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 莫愁一面从药瓶子里抖出一粒来,一面道:“以前在山上的时候老头子也教过我一些解毒的法子,不过我只是学了些皮毛。偶尔也陪他炼炼药,普通的还会,其他的难寻的都是从他房里偷来的,我知道你素日所遇的人形形色色,难免会有很厉害的毒难解,所以我多偷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她顺势把手里的一粒药丸往他嘴上送去,展昭避之不及,只好含入口中。 “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是不是比以前好很多?”不等他回答,莫愁已是几个问话噼里啪啦砸来,展昭无奈道:“哪里会有这么快。” “总比没有的好。”莫愁笑嘻嘻看他,而后又怔怔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大哥,你还要赶我走么?” 犹豫了一会儿,他终是摇摇头:“太危险了……” “可我不想再看见你中毒了。”莫愁仰起头,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头映满了他的身形,“与其这样,我宁可陪在你身边,便是死,也是要死在一起,都好过我一个人。” 这句话,他自然明了。 大寒夜,雪漫山头。 他从生死里走过一遭,再醒来时,已是孑然一人。 他本就答应过她,不会让她一个人,承诺尚摆在眼前,现如今也委实说不出别的话来。 那些侧畔空荡的日子里,他自已又何尝不难受? “无论如何,以后行事之前先得与我商量!”刚安静了片刻又听得他语气甚严,即使这般,莫愁也明白展昭是在这等软磨硬泡之下已然显现出的妥协神色,就是再严厉也完全不当回事。 “知道,知道!我什么都听你的!”她立即讨好地过去抱着他的胳膊热情洋溢地发誓。 话虽如此,展昭不禁叹了口气:“回回都这么说,你有哪次是听过我的。” 见得他终于缓下脸色来,莫愁口无遮拦地应着:“这次,这次我就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可好?” 展昭睥睨了她一眼:“那好,你就去保护公主吧。先把这身衣裳换下来,混进公主的仗队里,若有人问,就说是开封府派来的。” 他话音刚落,莫愁就长长拖拖的“啊”了一声,表情不甚纠结:“为何要我去保护她啊?”她随即擅自补充道:“不如我去保护包大人,或是八王爷?要不我保护你也成啊!干啥非要是公主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不明摆着让她往枪口上撞么? 不料,展昭反而冷冷地瞥了瞥她,没有要回转的意思:“你方才不是还说听我的么?” “……”自觉得理亏,莫愁还是很厚脸皮继续对他笑道:“要不换一个人好不好?除了公主,谁都可以!” “不可!”展昭回绝得很快,“你若不愿意,就等我寻了马来,自行回开封去!”他说完就甩袖往回走,眼见得又有怒意暗生,莫愁便是再有废话此刻也闭了嘴,忙得小跑跟前上去,扯着他的衣袖。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保护公主就保护公主……” “大哥,你别生气啊……” * 回到队伍之前时确实是有些晚了,高丽太子明显很不耐烦。 “展护卫,你到底拿到那人没有?” 展昭抱拳躬身,垂下眼睑:“属下失职,并未捉到刺客。” 一旁有人顿时惊呼出声:“没有捉到?展护卫,那可是威胁到圣上性命之人啊!你怎可如此大意!那人若是再来行刺怎生是好?!” “属下虽是未能捉到刺客,但已出掌将他击伤,想必他走不出多远,但恐不远处还有他的同党所以特此来请调些人马去寻找。” 一时有人上前来:“既然如此,也就不劳烦展大人了,我等自会带人去寻,莫要耽误行程!” 言下之意,展昭办事不利,自然不用继续寻下去,所谓的御前带刀护卫不过徒有虚名。实则想来,既然那人已被展昭打伤,论他的内力,寻常人挨上一掌非死即伤,到时候找了刺客行赏论功不在话下。想要揽此差事的人多了去了,而展昭不管寻不寻得到刺客事后都得去领罚。如此一来,又能邀功又能挫了这御猫的锐气,难得有人会多想。 刺客寻不寻得到唯有展昭最清楚,有人要替他揽下麻烦他自然是很生乐意。至于后果如何,便就与他无关了。 默默目送那队搜寻刺客的人,展昭暗叹了口气。身侧的烁荣太子见罢,以为是他正为自己失手而怅然,思及展昭也是令他颇为敬佩之人,便出言去安慰他:“展护卫莫要太过自责,这刺客虽是武功平平,但内力实在深厚,连我高丽一等的武士都被他伤成这般模样,展护卫能击伤他已是不易。” 听得他这句话,展昭不由得又暗自叹了口气,骗人确实是一件苦差事,算不算欺君,也难说了…… 他转过头朝背后的人群里看去,只是,没有寻到他所熟悉的身影。 * 宋自宋太祖赵匡胤以来皆是重文不重武,狩猎一类的活动并不经常举行,话虽如此,南狩猎场的规模也着实不小。这是在宋太宗赵光义的时候修建的。一则为了选拔武举人,二则便是在些许节庆时,狩猎而用。不过,皇宫中本就有狩猎场,鲜少有皇帝外出狩猎,但高丽人不喜这般,思及如此,赵祯也便依了高丽太子。 今日天气格外好,空中无云,地上的草木刚刚抽芽,却还有旧日里的一些残草,踩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 厉也城远远地就看见东南方站了两个人,一个一身红衣,手里尚握有一把剑;另一个仅简单的家仆打扮,手里却抱着一包东西,此刻似乎是被训得很厉害,缩头缩脑地立在那里,时不时拿眼睛去瞟眼前的人。 等着展昭转身离开,厉也城才走上前,莫愁还呆愣在原地,只目光盯着展昭的背影,眼神怨念不已。 他见了不禁觉得很好笑:“怎么?你惹恼他了?” 莫愁显然没听讲厉也城走来,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发觉是他又恢复到丧气的状态,叹了口气。 “大哥最近火气越来越大了,定是上火了。” 厉也城无奈地摇摇头:“他那也是关心你,你就不该来的。” “若是平常,我不会跟来的。”莫愁皱眉看他,“但是这次不一样,先不提那个什么王爷,就是那个公主,还有那个高丽太子就够让人担心的了。我若不来,你能担保他没事么?” “可你来了,也不能担保他就没事。” “那不一样。”莫愁固执地纠正他,“至少我能在他身边,饶得是他出了事,我也不会一无所知。”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厉也城忽然脑中冒出一个问题来,这是曾经君子逸也问过的。 “展昭他……有那么好么?值得你这样……” 莫愁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瞅着他:“这是自然了,因为我喜欢他啊!” “……”左右看了看,好在无人。 “你……多少注意些言行。”终于明白为何展昭一遇见她就老是叹息。 “这有什么?我跟展大哥本就是夫妻,我若不喜欢他,为何还要跟他成亲呢?莫不是让我说一句喜欢也不可以么?” “不是不可以。”厉也城哭笑不得,“好歹你也分清场合。这种事情,你跟他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 “私下里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莫愁嘀嘀咕咕地伸手挠了挠耳根。忽而朝着厉也城一笑。 “我算是知道了。厉大哥还没成亲吧?” 厉也城身形一僵,愣了愣:“又怎么?” 莫愁笑得很是暧昧:“等你成了亲,你自然就不会这样说了。” “厉大哥二十有三了吧?什么时候也给自己讨一个媳妇啊?看上哪家姑娘了没有?我去给你说说!” 厉也城只觉得额上冒出汗来,随即往后挪了一步,禁不住仰头望天。 展昭,快些把你媳妇带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抱歉,这章发得迟了,昨天倾世首播,跑去捧场了,于是就…… 咳咳。最近文厉害啊 T T,原谅咱,原谅咱…… ☆、【箭匣·利用】 午膳刚过不久,狩猎便就开始了。 石山南坡丛林茂密,长着极为粗壮的松柏,与一路上所见萧条的景色很是不同,山高耸入云。从底下仰头望去,满眼都是青葱的绿色,若是有人不慎走了进去,想必得花个好几天才走得出来。 南狩猎场依山傍水,又正值春季大地复苏,周遭兔鹿等动物比较活跃,据说大山深处还有虎熊出没,却不知可信不可信。 狩猎场西北是木制雕栏,树叶掩藏之下可见得住处,亦是十分奢华。 莫愁就蹲在公主房门的一旁,用手无聊地揪着地上的草。 既是展昭有吩咐过,她自然不好怠慢,虽是有千个万个不愿意,但展昭说的话,她没理由不听,只好躲在暗处候着。也伺机打量了一下那几个高丽人。 这期间,那位高丽太子似乎常来探望公主,次次都是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但每每等他走后,这位公主的表情看上去就特别的阴沉。 难不成,是所谓的阳奉阴违? 正待想着,就看见赵勤从屋中走出来,立在门口的侍卫与宫女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个礼,莫愁见状轻手轻脚地移到树荫遮蔽处,藏好。 周遭并无别人,赵勤环顾了一番,又退回屋内,再出来时手上便抱着一个箭匣,那箭匣做工很是精美,金银参半,绘为云纹。匣中尚有几支羽箭,柄顶处裹着一圈黑漆。 “烁荣太子现在何处?” 宫女毕恭毕敬地弯身答道:“回公主,太子适才说要入山狩猎了,现大约已在南门。” 赵勤微微点头:“我去一趟,你们不必跟着。” “公主,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我说了不必跟着就不必跟着。” 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皆不再好多说,只能应声退了下去。赵勤这才缓和了神色,犹抱着箭匣提起裙摆绕过面前的石柱,径直往前走去。 莫愁皱了皱眉头,也悄悄跟了上去。 * 狩猎场的守卫比较严,要躲过众人耳目不太容易,但赵勤似乎很配合莫愁,所挑之路巡逻的人甚少,而且很生偏僻,她不费多大力气就能跟上赵勤。 左拐右拐进了一处偏院,赵勤忽然停下步子来,猛地往身后一看,这一看险些把莫愁吓得露出马脚来,幸好是躲得及时。 赵勤又四下望了望,这才在身旁的松树下蹲□子,将箭匣放在地上。由于是背对着莫愁,她到底看不出赵勤是在做什么,想要走近一些,又恐被她发觉。 摆弄了一阵,且见得赵勤抬手从她头上取下一支发簪,深呼了一口气,对准手背划了一道,顿时,鲜血就滴落在那箭匣上,流淌下来。 莫愁看得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赵勤便从地上拾了几片松树叶,覆盖在那鲜血上,慢慢的,树叶就融进了箭匣之中。 莫愁吃了一惊,这个步骤竟是如此熟悉,若是她没有猜错,赵勤定是在给某一个人下咒! 正被这个结论骇得不轻,耳边却听见一阵断裂的闷响,莫愁下意识回头去看,对对直直的一棵古松徒然歪斜着往下倒,竟是要砸到赵勤的身上! 她顾不得多想,脚上用力,拼上最快的速度扑到她背后,猛地把她一推,就在这短短数秒的时间内,那棵断开的松树已从她们身侧栽下去。 “砰”的一声重响,整个地面似乎都为之一震! 赵勤连喊叫的空隙都没有,愣愣地瞅着倒在她不远处的粗壮树干,树身下压着一只雏鸟,已是粉身碎骨,脑浆迸裂,倘若没有莫愁推她的这一把,现在躺在树下的,只怕就是她了…… 尘埃弥漫起来,过了许久才落下,莫愁只觉得心还在狂跳不已,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额上的汗珠,转头问赵勤:“公主,你没事吧?” 赵勤先是摇了摇头,回了句“没事”随之立刻警惕起来,秀眉一皱:“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愁忙摆手:“我只是路过,看见公主你一个人蹲在树下,就好奇走过来,没想到这树就倒了……” 赵勤很是不信地瞥着她:“你此话当真?” “当真!自然当真!” 赵勤忽然闭口不言,虚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不对,我好像在何处见过你……”不等莫愁解释,赵勤扬眉,瞪大了眼睛:“是你!” 莫愁自没料到被她认出来,尚还继续装懵:“什么是我?……” “你就是当日在街上偷了烁荣太子刀的那个……”赵勤似想到了什么,有些冷笑,“我说呢,原来你是跟来找展昭的,难怪。” 莫愁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赵勤笑了笑:“怎么?你就那么怕我动了他?” 莫愁紧了紧拳头,仍旧没有开口说话。最后索性别开脸。 “我倒是很好奇,展昭是如何看上你的。” 赵勤凑到她面前仔细看着她的脸,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长相的确是普普通通……” 莫愁咬着下唇,反驳道:“展大哥才不是以貌取人之人!” “你先别恼。”赵勤笑道,“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莫愁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信你才怪”。 “我好歹是个公主,你这般对我是不是太无礼了些?”赵勤故意加重了语气,果真是看见莫愁慢慢收了怒气,不情不愿地给她行了个礼。心中才算是好些了,又问她:“我且不管你是不是跟踪我,方才,你都看见什么了?” 莫愁自然明白她所指何事,连忙摇头:“我什么都没看见!”立马又竖起三指,补充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赵勤面带疑色地瞅了瞅她:“姑且信你一回……反正,你若是说了出去,展昭跟你都不会好过的。你要知道!” 莫愁咬咬牙,垂下头:“我知道。” 气氛僵了片刻,赵勤见得莫愁这般,心下也有些不忍,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莫要怨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咱们两个谁也不轻松。我深知你不好过,我又何尝不是……现下只要你不说出去,乖乖听我的安排,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要你的展昭。” 说到后半句,赵勤竟是拍拍她的肩膀,勾起唇来对她笑笑。 莫愁半点也笑不出来,只好象征性的动了动嘴角,接近于皮笑肉不笑。 * 随着赵勤来到南门的时候,正巧展昭也在。除此之外,温延与厉也城背后背有装满了羽箭的箭匣,皆已牵了马一切准备妥当,剩下的便是几个不认识的武将文官。 因得此时有旁人在,展昭不好上前寻她,虽不知她是因得何故跟着赵勤过来,但多少猜到她状况不好。思及如此,担心之意更加。 莫愁早便看见他的目光,可自己实在有些无从说起,只能朝他耸耸肩。 赵勤领着她过去,走到烁荣太子的面前,笑道:“不知太子可还习惯这里?” 烁荣也不与她多礼,道:“虽不及我国中的猎场,但也着实不错。” 赵勤笑笑:“太子也常狩猎?” “烁荣不才,自认为在这方面颇有心得。” 赵勤有些僵硬地勾了勾嘴角,避开这个话题不谈,侧过脸示意莫愁,后者忙捧好手里的箭匣走上前。 “这是太子要的白羽箭,想必赵勤应该没有拿错吧?” 烁荣从莫愁手中接过那上好的箭匣,随手抽出一支来观看,许久许久,才看了赵勤一眼。 “有劳公主费心了。” 赵勤向他施了一礼,没有说话。 反倒是莫愁暗松了口气,好在这高丽太子一心只在那些箭上,并未认出自己来,要是跟赵勤一样也来玩个“我好像在何处见过你”那可就麻烦了。 只见烁荣翻身上了马,回身朝后面的众人拱了拱手。 “烁荣向来喜欢一人射猎,恕不能奉陪,先行一步!”身后众人亦是拱手回礼,不消片刻,他与他的马便就不在视线中了。 不知是谁忽然感概了一句:“都说烁荣太子擅骑射,也不知此番能不能胜得了他。” 又有人接话:“不管胜不胜得了,大家尽力便是!” 一时间且听见策马扬鞭之声,只一会儿众人便都散了开来,被茂密的松树林与空旷的大山给掩藏了。 赵勤愣愣地瞅着远方,口中喃喃自语:“胜不了也得胜……一定要胜。” 莫愁离她近,听得不清不楚,明知不能多问却又管不住嘴:“什么胜?” 赵勤淡淡地摇摇头:“没什么。” 伴随着几声沉闷的脚步声,一个让莫愁听了就觉得浑身冷战嗓音蓦地在她耳边响起。 “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莫愁刚回转身,温延高高大大的身躯就立在她侧身,险些没撞上,她吓得直往后面退了几步,这才解释道:“……我是跟着包大人来的。” “放肆!包大人的随从里面根本没有你这一人,说,是谁派你来的!” 果然,温延不似赵勤那么好对付,三两下就让她有些语塞,饶得是莫愁平日里嘴巴再快,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结巴。 “是包大人让我回去取东西,我中途才赶上队伍的……” 温延冷眼看她:“你在开封府供职?开封府怎会让一介女流当差,笑话!” “我……我是……” 赵勤见她面有难色地看过来,便上前帮腔:“皇叔,你误会了,是我叫她来的。” “你让她来的?”那双黑眸像是染了霜雪,这一扫,竟让赵勤也觉得寒意透骨。 “……皇叔,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女,不会有甚大碍的。” 温延也不说破她:“你可知她是何人?” 听他这么一问,赵勤也知道是瞒不过去,只好如实回答:“是……展护卫的结发之妻。” “哦。”他淡淡的开口,“原来你知道。” 身后,有人迈着平稳的步伐走过来,大红的衣衫很快映入眼帘。 展昭恭敬地立在他身侧,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 “王爷。” “你倒来的是时候。”温延冷冷瞅着他。 展昭不着痕迹地将莫愁掩在身后,手紧紧握着她的。 “你的人擅闯猎场,你怎么解释?” “王爷息怒。” “展昭。”温延忽然往他面前迈了一步,莫愁不由得又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你莫要以为,你是圣上亲封的,我就不敢动你。” 展昭面不改色:“王爷确实是误会了,只因得开封府中的公孙先生告假归乡,念在没有人打理包大人的药食,这才带内子过来。若是王爷不信自可去问包大人。” 厉也城很见机的也走过来朝他行了一礼:“王爷,此事属下也能作证。” 赵勤亦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皇叔……” 温延见此情景,面色只一沉,但再未开口。莫愁大气也不敢出,等了许久,才听到他冷哼了一声,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往前面行去了。 飞扬起的尘土惹得莫愁轻咳了一声,压抑的氛围总算是消散了,她松了口气,便听到展昭轻声问她: “你怎么来了?” 莫愁瞅着他,指了指身边的赵勤:“真是公主叫我来的。” 见展昭望过来,赵勤略带抱歉地朝他一笑。 莫愁犹自恼火地哀叹:“若非如此,也碰不上那个冰块。冤家路窄,真真是哪里都躲不掉。” 赵勤看了看温延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该为他辩解一下。 “其实,皇叔他平日不是这样的。他待人很好……” “待人很好?”莫愁对这句话显然不感冒,“待你自然好,你是公主。待别人可就不一样了。” 赵勤也知这个理,默然了一会儿:“这也不能怪皇叔,毕竟秦大人与他关系很好。你们可是知道?” 展昭点头:“知道。” “既是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了。”她忽然转了一个话题,“展护卫,我可能借你妻一用?” 展昭略微有些怔忡,却又见赵勤骑上一马,丢了条马鞭给莫愁。 “你跟上来。” “我?”莫愁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赵勤点头:“你就跟着我,不许乱跑。” “啊?” 莫愁一头雾水地往展昭看去,后者只是皱眉,虽然担心,但也不得不从。 “小西,万事小心。” “你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感觉很冷。那个那个…… 对手指问一句,下部是不是真的很不好看啊?是不是真的很无聊啊?是不是真的很没萌点啊? = =||有啥意见提的咱可以改进啊,要真是没人看咱可以锁了,保持上部的完美结局,大家就当木有看过一样啊。 令人发毛的沉默会死人的T口T 劳烦路过在看文的朋友参与一下下,咱好决定= =|| ☆、【大山·杀机】 山林之中,寂静无声,被松树爬满的山头,弥漫着一股特有的清冷的气息。带着山中土木的味道还有初春时的微寒,连着落下的马蹄都变得很生寂寥。 莫愁跟在赵勤的后面,任由马儿缓步往前面踱,却看见赵勤仰头欣赏着四周的风景,她只闷闷无语,自然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赵勤的举动实在太让她感到匪夷所思,先是要嫁展大哥而后又在箭匣上下咒,现在却要她跟着。真不知脑子里头是在想些什么…… 等等。 莫愁愣住神,下咒? 她一个公主,怎会知道这些奇门盾术的?再等等,如果她没记错……那个箭匣似乎是给了高丽的太子吧? 莫愁猛地一下勒住缰绳,盯着赵勤的背影张大了嘴巴。 难不成,她这是要杀人灭口?! 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观点。 高丽太子怎么说将来也是要继承王位的,这么冒冒然杀了他岂不是要引起高丽与大宋反目起兵?她一个堂堂公主怎会不明白这点,除非她是冒充的,否则断不会做这等荒唐的事情来。 还没等莫愁开口问,山下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惊起一树的鸟雀,她与赵勤皆低头看去,一匹雪白的马从眼前一晃而过,正是那高丽烁荣太子的马。再往前移一些视角,便可看清那对面躺着的一只白兔。箭是从腹中穿透,箭尖上还带着鲜红的血。 赵勤低低的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莫愁没听清楚,先是望了她一眼,而后又将视线拉回到那只兔上,看了半晌,直到那高丽太子俯身拾起来才自言自语道:“那一箭射过去,肯定疼得很。” 赵勤莫名其妙地白了她一眼:“疼的又不是你,你担心做什么?” 莫愁嘀嘀咕咕地回嘴:“索性那疼得不是你,你自然不担心了。” 正说着,眼前又是一道羽箭飞过,一声类似某种动物的悲鸣萦绕在上空,离着高丽太子几丈之处倒下了一只麋鹿,头顶上的鹿角高高立起,显然是只很健壮的雄鹿。 能将这般强壮的鹿一箭射死,那力道不消说,定然是很大。莫愁正奇怪会不会是那契丹人,却听见高丽太子回转过马来,朗声笑道: “只听说展护卫会使剑,没想到骑射也是这般精通。” 是大哥! 莫愁暗自欣喜。 果然不过一会儿,有人一袭大红官服,骑着马朝高丽太子身边走来,腰间的淡黄色剑穗迎风而摆。 刚准备开口,赵勤忽然带着笑意赞许地点头:“展护卫果真厉害。”箭口直中咽喉,几乎是瞬间毙命,比起那高丽太子的蛮力来更多了些技巧。赵勤不由得自顾自又点了点头,余光忽然撇到某人极为不友善的视线,她这才反应过来。 轻轻咳了一声,算是对方才的失礼做个表示:“我的意思是,展护卫他……技艺高超。没想到出自江湖的人也能有如此的箭法。” 听得有人夸展昭,莫愁心头自然也是高兴,便没再顾及那些道道,只得意道:“那当然,我大哥本就厉害得很!” 见她笑得心无城府,赵勤不由得抬手去拭额上的汗珠。她还是很少见到变脸有变得这么快的…… 莫愁转过头去盯着展昭看,阳光正洒落他半身,侧脸处光影流转,更衬得他眉目如画,一时看得她呆愣愣地出神。 赵勤自是看在眼里,回想起她方才那对她不敬的话,心下颇有些不悦,转而鄙夷地瞅着她:“怎么?你现在不怕它疼了?” 莫愁也不恼,只偏过头对她笑道:“那鹿的皮比兔子的厚些,想来射一箭疼不到哪里去。” “……”纯粹是瞎扯!看你的脸皮倒是挺厚,不如射你一箭试试? 腹诽归腹诽,赵勤抽了抽嘴角,僵硬道:“兴许还真是……” 她二人所处之位正是死角,说话的声音展昭与烁荣皆听不见。不一会儿两个人便赶马离去,赵勤看着远方,唉唉叹了一声。 “走吧。” “哦。” * 大山深处并无别的什么有趣的东西,赵勤漫不经心地骑着马,绕着走了一圈,甚是无聊。莫愁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跟在她后面。 许是实在没有可玩的东西了,赵勤这才招呼着莫愁过来。 “公主,你饿了?” “不是。”她忽然扬了扬手里的鞭子,朝她笑道,“横竖也闲着,你给我说说你跟展护卫的故事如何?” “啊?”莫愁愣了一愣,随即摆摆手,“没什么可讲的……” “怎会没什么可讲的,展护卫是如何看上你的,你倒也跟我说说。看你的模样,莫非真是与他指腹为婚的么?”好歹是个姑娘家,难免对这方面的事情感兴趣。 莫愁摇摇头:“不是,说来话长,公主还是别问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怎么?你还怕我抢了他不成?”被人拒绝得如此干脆,自然不会太愉快,赵勤不屑地随手揪了一把临近的松树叶,“何况我就是抢了他,你又能说什么?” 确实,她是公主,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她拿什么跟她比? 莫愁咬咬下唇,死盯着她的背影不说话。 赵勤那句话刚刚说完,忽觉得很不妥,左右想来怎么感觉是两个女人在争一个男人?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她敷衍着又改了口:“我是说……我贵为公主,不会与你多计较的。” 莫愁顿时茫然地看向她,两番话对比更让她满头是雾水。赵勤被她那眼神看得发毛,索性认输:“罢罢罢,我不问便是,你爱说便说,不爱说我亦不勉强你!” 她两腿一动,催着马往前走,莫愁忙跟上去。 前面的树林鲜少有人走,地上马蹄的印子也慢慢变浅,到最后竟是消失。明显的那前头不是什么好去处,周遭的树也高大起来,看样子很有原始深林的气息。 “公主,树太茂密了,路不好走,咱们还是回去吧?” 听她这声,赵勤勒住马,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也吓了一跳。方才一心想事情,没料到不知不觉走到这个地方,便赶紧转了个头,唤莫愁回去。 正在她刚预备开口之时,莫愁正面向她,清楚的看见从她背后的树林中飞出一支白色的羽箭,直对准她心口! “趴下!” 赵勤从未习武,这句话明显是说得慢了,她只慌忙侧过身,那支箭从她手臂擦过,虽只是轻轻一掠仍旧留下不浅的划痕。 莫愁抬起青荷,对直劈开。 “公主,你怎么样?” 赵勤捂着尚淌血不止地胳膊,勉强摇头:“没什么大碍。” “那快走!”莫愁来不及跟她多话,她手臂受伤自不好拉缰绳,只能由莫愁牵着,这样一来速度慢了许多。 背后的箭如雨射来,莫愁干脆偏过身来侧坐,一手持剑一手持杖,左右开弓险险的才将一轮箭雨避开。 消停了一会儿,树林中荡起一层微风,只一瞬,明晃晃的剑光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定睛一看,粗略数下来就有十几黑衣高手! 别说是十几个,就是一个,凭她这半吊子的功夫只怕也对付不过来! 莫愁眼神一转,落在赵勤身上,她正捂着右臂,亦是用一种说不出的目光朝她看来。 若她一个人逃跑,兴许逃得掉,到时候再去找展大哥,大概……大概她会没事? 但她很快就甩掉这个念头。 以这群黑衣人的手段来看显然是要杀人灭口,赵勤不会武功,留下来只能是送死!如果她死了,皇帝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她,而她又是展昭私带出来的,到时候这罪定然也要降在他身上,大哥他便难逃一死…… 莫愁咬咬牙,从头上拔出一支簪子来,朝赵勤所骑之马狠狠扎去! 赵勤还在发愣,她坐下的马儿却很是吃痛,这一下饶不得让它扬起蹄子来飞奔出去。很快,就在莫愁的视线中消失了。 有树木隐蔽着,她活着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况且没了赵勤,只她一个人也好对付一些。莫愁暗自安慰。 但仅在方才那短短时间,腰间与臂弯处已经受了几剑,莫愁不敢分心,硬是费力接下招式来,只念着赵勤的马能跑得快些,要是可以,找到大哥,他或许能赶得过来的…… * 丛林茂密,唯见得一匹马飞驰而过,扬起地上的泥土与草屑。 莫愁那一下刺得果真厉害,赵勤的马几乎是没了命的在跑,所幸她骑得这匹也是良马,速度极快,已跑出方才的地方很远。手上的伤口尚在滴血,赵勤捏紧缰绳,脑中浮现的全是莫愁最后看着她的表情。 她实在是放不下让她一个人涉险,只可惜她自己不会功夫。 不必多想就知道,那么些个高手在里头,就是她武功再好,也凶多吉少! 她会死么? 赵勤禁不住低头慢慢回想起来。 莫愁的模样在她脑中一下变得很清晰。 不经世事,不懂规矩,笑得灿烂,满心满眼里只有展昭。这样一个人,她明明还是个孩子…… 不忍再想,赵勤挥鞭子抽了马一下,找展昭,要是现在能找到展昭就好了。不,随便哪个人都可以…… 只是山林路险,想跑也跑不快。 正在她又准备扬鞭时,余光猛然惊见她身后袭来的飞箭,下意识地勾下头来,箭从她头顶滑过,顿时打乱了她的发髻。 原来竟一直有人追着她! 赵勤心跳徒然加快,这么说来,那丫头、那丫头莫非已经…… 情况已容不得她胡思乱想,身后追赶来的黑衣人虽说没有骑马速度要慢于她,但他手中持有弓箭,时不时朝她射来,光躲着这些箭就够她受的了。 许是看出些端倪来,黑衣人的弓箭换了个角度,瞄准赵勤的马射来,正中马腹,马儿悲鸣惨叫,脚就软了下去,再承不住赵勤的重量,重重摔在地上。几乎是同时,赵勤跌下马来,顺着山坡滚了几圈,只感觉背上手上尽是伤痕,疼得她没法动弹。 没了马,想要逃命再无可能,赵勤撑着地站起身来,黑衣人就立在她不远处。手中提着剑,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生和死这么真实的摆在她面前,一时让她觉得天地间有些晕眩。 下一秒她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世。 从小生在宫廷,她根本没有料想终有一天会遇上这样的场景,而她,葬身之地竟是在了无人烟的大山。想来真是可笑。 也罢。 那丫头是为了她死的,一命抵一命,皇家的人最忌欠平民百姓的情,她更是如此。索性就死了,只盼着来生,决计不要投在帝王之家。 赵勤冷眼看着向她走来的蒙面黑衣人,且打量他的装束,好像并非国中之人。 她心下一沉。 难道……难道会是高丽太子身边的人?! 不及细想,突然,那黑衣人的瞳孔蓦地放大开来,脚步不再平稳,反而有些凌乱,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下便“砰”地一头栽倒在地。 赵勤吃了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却见得黑衣人的背后凌厉地站着一个同样一身黑色劲装的剑客,他的剑已然出鞘,冰凉的剑气与淡淡的日光交相辉映,散发出一层微黄的光晕。 飞扬的发丝绕在他的脸颊,与初见时一样毫无波澜的星眸中透着一股冷漠,像极了她那个不苟言笑的异姓皇叔。 “公主。”厉也城收了剑,朝她施礼,“属下护驾来迟。” * 青色的流光扫过苍翠的树叶,在犀利的风下划出一道空隙,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树林中数十黑衣人衣袂翻飞,刹那有遮天蔽日之感,莫愁喘着气,抹了抹脸上的血,已经是到了她的极限了。 大哥说得对,她就是平日里偷懒,疏于练习才会这样……哎,若是当时少睡些懒觉,多练些招式,恐怕现在还能多撑一阵。 她死了,展大哥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眼见着黑衣人的剑直逼过来,她忽然很怅然的这样想。 剑尖逼近她双目的那一瞬间,一道强悍的气流似潮涌而至,隔开了那剑,却只在偏离的片刻,剑身便被震了个粉碎! 端得是一直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此刻也有些发愣,由于惯性,他往后退了几步。 来者黑发束起,一顶紫金冠立于头上,剑眉如羽,面色清寒,玄色长袍上的几只深红蛟龙映映夺目,竟像是活生生要跳出来一般。 这气势实在霸道,连莫愁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很是怀疑地看着温延。 他到底是来救她的还是来杀她的? 若不是来杀她的……那哪有人救人还用这般可怕的眼神看所救之人的?相比之下,她反而觉得跟这堆黑衣人待在一起可能还有活路一些…… 温延素来不善言辞,莫愁也不见他用武器,抬起手一掌接着一掌与那些个黑衣人纠缠起来,不消片刻已解决了大半。 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仰起头,朝空中吹了个口哨,声音清脆,加上山里安静,大约方圆几里都听得到。 温延皱了皱眉头,转身拉起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欺负咱,咱就欺负展大人…… 果断扣戏份不解释!!! 阴阴地笑,在这章里面你们看出了多少JQ呢?现在总算是明白赵勤跟温延两位大人的真实身份了吧? =v= 再敢霸王就继续扣展大人的戏份,不仅要扣,还要虐心虐身虐儿子虐女儿干脆连孙子跟曾孙子一块儿虐了有木有(开玩笑…… 下面附上俩武器图一张—— PS:文中所有图皆为PS,你们懂的! 大家看着娱乐娱乐就好,当真,你就输了>< 其实,二十七在现在看来也不算老吧?果然展大人还是活在二十四的美好年岁中比较好。 各种忧愁…… ☆、【摇曳·满地】 柴房里,地上霍盖的脚印很清晰。因得他白日中曾去过山林里,所以鞋上沾有泥。粗略可见,他是先从屋外进来,准备去床上躺一躺,但又由于被子发霉无法睡人只好退后了几步,挨着墙睡。 约摸过了一阵,便徒然挣扎起来,脚不住的前后乱蹭。 莫愁蹲□,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鞋印,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虽是明显有过激烈挣扎的痕迹,但地上的泥印却不多,估计只蹭了两下。而且房间里头除了霍盖的脚印以外,她再没有发现其他的陌生的脚印。 可以说,整个房间里就只有霍盖一个人。 那么凶手是怎么杀了他的呢? 难道凶手的力气很大,只轻轻一用力,由不得他挣扎就一命呜呼了?力气很大…… 莫愁脑中顿时冒出一个人来。 耳中捕捉到一丝声响,她猛地回身,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将整个门遮了个严实,她心头蓦地有些害怕。 原来一个太过强壮也是会让人产生恐惧感,无论他的外表是多么憨厚。 更二肩上扛着一捆柴,背后还背了两捆,看上去倒是一派轻松。 “这位姑娘……你这是?” 莫愁从地上站起来,疑惑地看着他:“你难道要把柴放这里?” 更二愣愣地点头,提醒她:“这是柴房。” “我知道这是柴房。”莫愁无奈地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他,“可是这里刚发生了凶案,你是不能把柴放在这里的。暂且先搁在厨房,等你家老板问到了,就说是我说的。” “哦。” 更二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地转身,木柴在空中一摇一晃的。他的膀子光着,隐约可以看见手臂上有一团乌黑。 “你等等——” 莫愁叫住他,更二又回身:“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莫愁走得离他近了些,更加清楚地能发现他脖子上一道细细的黑痕,环着脖子绕了一圈。她指着他的手臂还有脖子,问道: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更二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一会儿:“这是什么啊?” 莫愁无语:“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么?” 更二先是摇摇头,而后忽然又悟道:“想起来了,老板娘说这叫胎记!” “胎记?胎记是这种模样的么?”这明显很难说服她,莫愁伸出食指来就要凑上去。 更二的反应极大,仿佛触电般,往后一跳: “你、你怎可这般胡来……老板娘说过……男女、男女授受不亲!”他说得振振有词。 莫愁气得瞪眼:“不给看就不给看吧,拉倒,我不看便是,谁稀罕呢!”心说,展大哥可比你好看多了,他可从不说不让她看的。 更二满脸通红,也不敢多看她,急急理了理背上的柴,大步跑回了客栈。头一回被人躲瘟疫似的躲得这样急,不能不说心头有些受打击。 莫愁丧着头步出柴房。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她扭头,在柴房右侧靠着散落着一些山石的墙壁上模模糊糊可见得有一团湿湿的雾气。她走过去,手指轻轻一摸,还有温度。 果然,刚才就有人站在这里,静静看着她在房里的一举一动。 * 柴房里只有一个透气的天窗,若真是更二下的手,那么他是如何进柴房里来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霍盖身上,一把在小二豆子身上,可子时之前豆子一直跟她在一起,想要抢要偷都没时机。 更二的身材这般庞大,暂且不说他,就是她自己也爬不进去的啊。 难道说还另有暗道? 围着柴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寻到什么机关,莫愁便放弃这个观点,索性换了个角度想—— 其实凶手就是从天窗进去的。 那么毫无意问,能从这样小的一个窗户中爬进去的只有一个,孙氏的女儿,傅蕊。 虽说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掉。 莫愁盯着房顶看了一会儿,跑开。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再回来时她手里抱着个木梯,因为不会轻功,柴房四壁也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所以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式爬上去。 屋顶上很湿滑,不少地方生了苔藓,一步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好容易才走到天窗的位置,莫愁慢慢蹲□。 且看天窗四周苔藓的完整程度,几乎可以断定在她之前没有任何人上过屋顶。 傅蕊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说她武功盖世肯定没人信。再说,展昭也未看出她会功夫。 这样一来,所有可以作案的人都没有嫌疑。 那么,凶手就是一个身怀绝世武功,能够将自己的身形缩小,轻功还好得不会在地上落下痕迹的武林高手了? 正在胡思乱想中,底下忽的传来低低沉沉的一声,吓得她脚下一滑。 “这瓦上的青苔已乘积三年了,你就那么不怕摔死么?” 他话音才刚落,头顶上就乒乒乓乓一阵动响,抬头之时,就看见有人从屋顶上滚落下来,他顿时怔住,想也未想,脚尖轻点,一跃而上就打横抱住了她。 莫愁的脚在屋顶上就碰到了一块翻飞起的烂瓦,此刻疼得浑身发颤,禁不住脱口而出:“王爷真是吉言啊……” 温延只觉得浑身有些僵硬,双手竟无知无觉,暖暖的体温透过衣衫,深刻地浸入骨髓。 下一秒,他惶恐如丢烫手的山芋,松开手,把她抛在地上。 莫愁顿时倒吸了口凉气:“王爷……你杀人呢?” 温延冷冷看她:“小心伤了腿骨,赶紧找人看看吧。” 莫愁咬咬牙:“那也要托王爷的福了。”她估计直接摔下来也没有他这一丢来得厉害。 “怎么,你不服气?” “实打实,王爷未必赢得了我大哥。”莫愁挣扎想要站起来,可脚上的疼痛刺骨难当,温延见状,伸手想要去扶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动。 突然,身后有人轻托住她,勉强扶她站稳。 不用回头也猜得住来人是谁,莫愁笑嘻嘻地转头去看他: “大哥!” 展昭及抬眼,正对上温延的眸子,他恭敬地拱手行礼: “王爷。” 温延也不点头,只不咸不淡地应道:“在外面不必来这些礼仪。” “是。” 温延理了理袍子,举步往前走,路过他身旁,擦肩而过。 等他走远了,莫愁才哎哎叫出声。 “真是疼得紧,果真遇上他总没好事。” 展昭眉峰微蹙,问道:“脚不能走了?” 莫愁委屈地瞅着他:“……好像是脱臼了。” * 莫愁在床上躺了一天,百无聊赖,因为脚上新伤旧伤一起犯,展昭特令她一日不得下床。 案子不能查,别的什么也没法干,着实难过的紧。 等到夜里戌时,展昭才回来,手里端着碗面,热腾腾地往上冒白气。他将面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坐下,莫愁正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瞅着他看。 “一天没吃东西了,就不饿?” 他笑道。 莫愁摇摇头,手撑着床坐起来,展昭顺势把枕头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大哥,你问出什么来没有?” 他迟疑片刻,轻叹道:“可算是毫无收获……” 莫愁也叹了口气:“我也是,反倒是把这些人都排除尽了……你说,会不会真是厉大哥说的那个什么‘鬼女’?就是以前伤过你的那个?” 展昭微微一笑:“我说不准。” “若真是她的话,那客栈里头有嫌疑的就是苏老板跟孙夫人了。”莫愁凑到他跟前,“对了,那个更二我看也怪怪的。” “哪里怪?” “……说不出,总觉得他很怪。我看过房间的地板,从那里看霍盖的挣扎很小,说明凶手力气很大,这客栈里力气大的人就是他了。”莫愁用手点了点下巴,自觉有理。 地板上的痕迹,他也是早有发现。 展昭垂头沉思。 凶器并非绳索,那么凶手到底是用什么杀人的? 力气若有那么大为何不直接用利器,非要勒死他呢?当时霍盖正在熟睡之中,用刀岂非更好? 除非是凶手的力道不够,觉得用刀不能将他毙命,这不是与之前所矛盾了么? 亦或是凶手想要隐藏他杀人的方式? 这一点暂且不提,霍盖死时,柴房是完全封闭的,仅有天窗可以出入,几个人中除了年纪较小的傅蕊其他人根本无法做到。 可是莫愁已检查过,房顶上并没有痕迹。 这样的事情,只有鬼神方能成。 “其他人呢?对了,那个孙仁晨还有那个书生,你可有问?” 莫愁爬到他跟前坐下,伸手去把他粘在脸上的发丝理到耳后。 展昭含笑着伸手搂住她,淡淡道:“问是有问,不过他们似乎都是有备而来。孙仁晨自称是建州三月铺的掌柜,我看过他的那些布匹,确实不假。而且昨夜子时他一直在房中,这一点孙夫人和傅蕊可以作证。至于张书生,他递了一张八王爷的邀请函给我,说是因八王爷派人去青灵城寻他,他才过石山来的。 而且,我看过他的鞋底,底上沾满了软泥,若是他昨夜曾去过柴房,应当会留下痕迹才对。” 莫愁靠在他肩上,倦倦地打了个呵欠:“现在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明天再去厉大哥那里瞧瞧,没准儿他能有什么发现呢。” “也好。”展昭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睡了一天,还觉得困?” “……我都没怎么睡的,一直在想这个案子。”莫愁认真道,“我发现,温王爷的耳力很好,比你的都还好。” “怎么?” “……没怎么,想请他帮忙,也不知他肯不肯。”莫愁缩在他怀里,“他这人脾气怪得很,多半也不会愿意的。” “你要他帮什么?” 莫愁想了想:“仔细留意每个房间里的动静,他似乎能听到隔墙很远的地方。公主隔了他一个房间他都能听清楚,想必听一听其他人房间里的声音应该没什么问题。” 展昭轻皱了一下眉,淡淡道:“再说吧。” “大哥,你脸色不好看啊?”莫愁从他怀里抬起头,疑惑地准备探上他额间,展昭偏过头,避开她。 “我没事。” “……大哥,你不对劲!”莫愁瘪了瘪嘴,坐起身来,连被子也不盖,下床平视他。 “小西,把外衫穿上,会着凉的。” 莫愁摁住他,表情极为认真:“大哥,你昨晚上干什么要生气?” 殊不料她竟问起这件事情来,展昭愣了愣,随即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我并未生你气。” “你还说没有生我气!” 莫愁瞪着他,明显不信。 “昨天晚上,可是你抱我回来的?” “我……” “难不成还是温王爷?”她吃了一惊。 展昭只好认命道:“没有,是我。” 莫愁抿着唇,死死盯着他许久,那目光太过灼热,展昭莫名的觉得手心冒汗。 “大哥……” 莫愁轻轻唤他:“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 见他不再说话,眼神却有躲闪,莫愁更加确定,凑过脸去,在他嘴角上亲了亲。 “大哥,你怎么那么傻呢?”她拿脸颊轻轻在他鬓间厮磨。 “我们说好的,说好的要等上六十个春秋,等着满头花白,等着路也没法走了,到时候再去吉州的郊外建一座小木屋,每天看朝阳初升,看夕阳西下……” “你明知道的,除非你休了我,否则,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跟前。” 他不禁摇头:“又说胡话了。” “这不是胡话!”莫愁纠正他。“大哥,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听得她颇为沮丧地叹了口气,展昭含笑道:“你不是我,你怎就知道我不懂呢?” 莫愁亮晶晶地抬起头来,正看见展昭也垂下眼睑对着她微笑…… 昏黄的烛火映得他的俊脸忽明忽暗,隐约可见得那泛红的肌肤,甚至他的睫毛,每一根都能细数清楚。 莫愁歪着头,取笑他:“大哥,你脸红了。” 展昭慢吞吞地应道:“胡说,我没有。” “没有么?”莫愁笑嘻嘻地伸出食指来点就要上他的脸颊,“还说没有,你看……” 她的手忽然就被展昭扣住,继而被他拉入怀中,一低头,就覆上了她的唇。 淡淡的艾草气息瞬间在四周弥漫开来,透过齿间,在身体中渐渐扩散。 他的手指伸进她柔软的发丝里,托着她的后脑,灼热的呼吸轻触在脸上。 莫愁轻轻环住他脖颈,微微喘息之后,他偏过脸向她耳垂亲去,而后又移在她颈间,留下一片清凉湿润。 腰间松散开,莫愁还没反应过来,展昭的手已抚上她肩头,顺着后背滑下,褪去了深衣,仅只一件单薄的里衣在外。春夜尚寒,莫愁轻轻咳了一声。 “大哥……唔……你还没熄灯呢……” 听得他低低言语了几句,莫愁没有听清,人已被他压在身下,他扯过被衾来,紧紧将他们裹住……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其实大家都猜到会有肉汤的…… 咳咳咳,还当真只是汤啊。 那什么,小赏本质里是重口味的,但无奈写不来重口味的,于是乎…… 见谅见谅,朦胧美才最可爱啊,是吧……=v= 凶手是不是混乱了呢? 好吧,我混乱了…… ☆、【梦游·清早】 天还未亮的时候,莫愁就醒了。 睁眼时,四周淡黑淡黑的,适应了一会儿,方才看清楚展昭的脸。 就着不太明朗的月亮,莫愁悄悄端详他。 展昭的眉目相较平时显得更加朦胧,带着说不出的俊朗与难掩的侠气,正如初见时,仿若有华映照周身。额间的眉头,连在睡梦中也是微微皱着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替他抚平,却在刚触及他脸时,手就被他轻轻捉住。 带着倦意,他低声问道:“怎么醒了?” 莫愁揉了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做噩梦了。” 闻言,展昭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颚抵在她头上,轻抚着她的发丝: “没事的,睡吧。” 莫愁乖乖闭上眼,听话地继续睡起来。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兴许是白日里睡久了,她终究是了无睡意。 “大哥,大哥?” 难得第一次睡得这么沉,展昭连眼皮也没抬: “嗯?” “你很困么?” “……很困。” 莫愁犹豫了半晌:“我不困。” “等等就困了。”他随意道。 摸了摸肚子,她终是说出意愿: “大哥,我饿了。” 莫愁万般怨念地往桌上的那碗面看去,估计已经稠得没法子吃了…… 展昭这才睁开眼来,定定看着她,似乎是才想起来她有一天没吃东西了,顿时心下生出许些愧意,便放开她,起身准备穿衣。 “你睡着,我去给你再做一碗来。” 莫愁愣了一下,连忙坐起来拉住他:“我不困,我自己去。”见他还在迟疑,莫愁索性半拉半扯地又把他摁在床上,笑道:“再说,你也不会做啊。” 很少被人用这种语气嫌弃,展昭苦笑道:“你是被饿醒的?” “算是吧……”莫愁穿戴好,从床里侧往外爬,坐在床沿上穿鞋,“夜里总听到有人在吹箫,听着听着,就睡不着了,不过那箫声可真好听。大哥,你听见了没有?” 莫愁回过身,像模像样地也替他掩好被子,却见得他摇头:“没听见。”继而又仔细吩咐她:“外面路黑,你记得提上灯。” “哦。” 刚要推门,莫愁又停住了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的走到床边,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这才迈着颇为轻快地步伐下了楼。 面对着周遭漆黑的一片,展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或许倒应证了多年前他说过的那句话—— 这丫头,也只有她能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玩笑…… 尤觉得唇上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连着旧时的病痛也一并消散了去。 原来这就是有人惦念的感觉。 真好。 * 手里的灯笼灯火很微弱,仅照得见一米以内的地方,其余都是暗暗的黑色。屋外的风很大,透过缝隙,传来“呜呜”的声响。乍一听时,毛骨悚然。 莫愁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客栈大厅里的灯想来也被吹熄了,手上的灯火晃荡不定,更加显得整个客栈之中阴森森的恐怖。 莫愁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摸索着进了厨房。 在厨房里寻到一个烛台,点上灯,这才稍稍好了些。左手边的菜篮子里有十来个鸡蛋,一些蔬菜,杂七杂八的还混杂着面条、饺子皮儿跟馅儿。 盘算了一番,因得材料有限,也就胡乱弄一弄。 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碗来,莫愁拿起一枚鸡蛋,往碗沿上一敲,一磕,剥开,蛋清蛋黄倏地落入碗里。闪着烛光的金黄,灿烂得可爱。 思量着展大哥醒了也会饿,那得多准备一份。莫愁弯腰又拾起一枚鸡蛋,刚要打,肩上猛地被人拍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吓得险些没将手里的碗跟鸡蛋一齐抛出去。 讷讷地转过头,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与她近在咫尺,双目却是炯炯有神。 张书生?! 莫愁吃了一惊,唇微启,正欲说话,一只大手从她脑后探出,猛地捂住了她的嘴,来人的声音嘶哑低沉: “别出声。” 这般的冷漠,她当即听出是谁,却又不敢太大声说话,只得慢慢转过头,悄悄问: “温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温延松开手,移开视线,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直视对面的张书生。 见他沉着脸毫无言语,莫愁也懒得再问,再回头时却见得身后的张书生表情依旧木然,他的眼神多有呆滞,放下搭在莫愁肩上的手,停滞了片刻又微微侧身,朝厨房的一处走去。 莫愁不确定地低声问道:“他……他没事吧?” “别动出声响,他还未醒。” “他在睡觉?!” 莫愁反应过来——原来张书生是有梦游的习惯么? 她话音才落,张书生已走到灶台前,随手抄起案板上的菜刀,莫名其妙的往桌上一剁。 “哐当”,四周的锅碗随之一震,莫愁的眉毛也跟着他下刀地动作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心下略有担忧,温延凝视了张书生许久,好在他睡得很熟,并未清醒,只一个人在哪里鼓捣了一会子便自行推门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听到关门声,莫愁总算松了口气,挠了挠头,问向温延: “为什么不让出声呢?叫醒他不就好了吗?” 温延冷眼看过去:“你不知道处在这样情景的人是不能够叫醒的么?” 这语气倒不像是唬人的,莫愁好奇道:“若是叫醒了,会怎样?” 周遭安静了片刻,温延淡淡的声音徒然响起:“说不好。也许会死。” “有那么严重?”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莫愁心有余悸,好在自己方才还没来得及说话,也多亏了温延……不过,话说回来,此时天色尚早,他怎会跑到厨房来的呢。 正要发问,却觉得手里一沉,冰冰凉凉的瓷瓶躺在手心里。 温延扯了扯身上的披风,拉开门出去。 “西夏进贡的雪蓉膏,据说治得了旧疾。” 冷风从门外唰的一下灌进来,吹得烛上的火焰几近熄灭。莫愁盯着那门许久,又抬手掂了掂那瓶药膏,蓦地悟出些什么来。点头自言自语: “看样子,这人也不坏。” * 绕着客栈外面逛了一圈,再回大厅时天已经大亮了,厅中四张桌上皆坐满了人,更二与张书生一桌;孙家三口一桌;霍老二单独一桌剩下便是展昭等人。 桌前摆有清粥小菜,店小二正忙碌着添粥,交谈之声此起彼伏,但并不算太大。 莫愁拍拍衣衫的露水,挨在展昭跟前坐下,两手搓了搓,放在唇下呵了口气。 “外面还挺冷的。” 展昭侧目看着她,抬起手替她抹去鬓上的露珠:“这么早,跑哪儿去了?”说话间已盛了一碗粥推给她。 莫愁小心翼翼捧起碗来,凑在嘴边喝了口,滚烫的粥顺着喉咙流到胃里,顿时温暖了冰冷的身子,她有些口齿不清:“在……在化雪……了。” “大约明日下午,雪就该融得差不多了。” 莫愁又喝了口粥,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她偏过头,朝展昭眨了眨眼睛:“大哥,你可是沐浴过了么?身上有薄荷味呢……” 发觉耳根处有些灼热,他微微别开脸,转而拿了个馒头递给她:“早时不是说饿么,还不快些吃。” “哦……”莫愁接过馒头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刚准备去喝粥,就瞧见赵勤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公主,你笑什么?” 赵勤忙掩嘴笑着摇头:“没什么。” 好歹莫愁也成亲不少时候了,说话还那么直直白白的,展昭素来是内敛,不如莫愁这般,儿女情长皆埋自己在心里,如今倒真是难为他了。 展昭何等聪明,自然猜出赵勤所笑何事,余光又发觉莫愁满脸茫然地对着他,似乎在等他解答,一时觉得头疼,正要说话,且听见邻桌有杯子打翻的脆响,他抬头看过去。 霍冥怒气冲冲地一拳砸在桌上,地上散落着零碎的瓷盘碎渣,粥汤顺着桌角缓缓往下流。 “这是给人吃的吗?真当老子是死人啊!” 店小二闻声,赶紧提着茶壶小跑过来,不知霍冥怒由何处:“霍二爷,这菜有哪里不对吗?” 霍冥劈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小子好样啊!” 店小二被他打懵了,又不敢多嘴,只好颤声问:“霍二爷,您昨日不也吃的这个么?” 霍冥怒目圆瞪:“原来你也知道啊?”他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拖着他往桌上摁。 “你二爷我可是个屠夫,不是个吃斋念佛的秃子!你天天给我吃这些半点油水也没有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你是要饿死我不成?!” 店小二顾不得脸上的汤水,拱手求饶:“二爷……您也知道最近没法下山,这店里头的肉早就吃完了啊。那最后那只鸡不也是给您了吗……” “下山下山?你他妈就知道唬人!要能下山我还犯得着呆在这儿么!” “二爷好说好说。赶明儿雪化尽了就能下山了……” 不等他说完,厉也城将才到唇边的粥碗移了开来,狠狠往桌上一掷,言语里丝毫不给情面。 “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下山。” 此言一出,四座皆议论纷纷。 张书生几乎是拍案而起:“你算什么人!凭甚扣我等在此?要去要留,关你何事!” 更二本就是客栈里的人,自然不做争辩,只另一桌的孙仁晨满腹不悦地开口道: “我这批货要在四月前送到开封去,迟了可是会出大事儿的,几位大人可要海涵。” 厉也城懒得回答,复拿起粥碗一言不发地喝起来,任着周遭吵成一团。霍冥心头窝火,挽起袖子,一脚踏在长凳上。 “我呸!说什么查案子找凶手,把我等几个像犯人一样审问,试问你有什么权力?你自个儿说自个儿是开封府的官差我等就要信了?我还说我是当今皇帝老儿身边的御前带刀护卫,你可信!? 要我说来,最有嫌疑的恐怕就是你们几个。自你们未来之前,客栈里头好好地什么事儿也没有,昨日你们才来一天就死了人……我看,指不定是你们之中谁干的呢!” 听他句句带刺儿,说话时又直对着展昭,莫愁捏紧了拳头,站起身来: “你要谈嫌疑么?你怎不瞧瞧你自个儿?自你哥死后你抱着他哭了一场,其余时候你在做什么?是喝酒还是散步?试问我们跟你哥有何冤仇,杀了他我们有什么好处?再说你,你哥死了,你家的财产理应都归你一人名下,论起杀人动机论起嫌疑,在场还有谁高过你?嗯?你说说!” 莫愁一口气不带歇的,说出来才觉得闷气消了些。 “哎哎哎,这大清早的动那么大的火,犯得着么?”苏月娘掀开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那百年不变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啊啊啊啊啊—— 打滚求留言,卖萌求留言,平躺求留言——啊啊啊啊!!! * 展大人太浪费了,多好的一碗面啊~(ˉ﹃ˉ) 其实大家不用表现得对肉汤那么饥渴的……咱们要有爱,要和谐。至于以后……咳咳咳,我适当放一点……适当适当…… 其实小温是个很可怜的人儿啊,表太欺负他了。嗯…… 话说,听说把梦游的人叫醒他是会被自己的举动吓死的哦……要么就吓出病。 听说啊只是,我忘了在哪里听的了= =|| ☆、【案情·进展】 她走到霍冥桌前,捻着帕子瞅了瞅一地残汁剩汤,又调开目光落在正瑟瑟发抖的店小二身上,忽然微微一笑: “我说什么呢,原来是霍二爷想要吃些荤呐?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这般闹腾作甚么?我那里还有几只乳鸽,霍二爷要是不嫌弃的话,叫厨房烧来给您打打牙祭如何?” 霍冥用力地一推手,放开店小二,朝地上啐了一口: “二爷我还不吃了!” 他随手提起身边的布包,往肩上一抗,大步走到客栈门口,抬起脚来就是一踹,“噗啦”踢开门,一个人消失在微白的世界里。 客栈之中归于平静,苏月娘两手环胸,对着霍冥的背影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只一瞬又换上笑脸,带着许些歉意对莫愁道: “实在对不住,霍家这两个兄弟脾气都古古怪怪的,他那些话莫要放在心上。” 莫愁本欲答话,却被展昭狠狠一拉,差点没摔翻,左右摇晃了一阵才在位置上坐好,刚疑惑地要凑过去问他,就看见他已然皱了眉微不可见地摇头。 温延放下手里的粥碗,看似不经意道:“苏老板似乎对‘我们’,很放心?” 温延的口气素来不好,苏月娘倒不介怀,反而嫣然笑道:“客官哪儿的话,且莫说几位这气质并非普通人,就看那展大人——江湖上哪个不知道‘红衣的护卫蓝衣的侠’,月娘虽是久居山里,但这些见识还是有的。” 赵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听得温延仍旧是一声冷哼,似乎对这番话不感冒。 苏月娘礼貌性地给莫愁又盛满了粥,方欠了欠身:“几位客官慢用,若有什么事情唤小豆子来叫我便是。” 见得她提起裙摆绕过柜台进了偏厅,莫愁叼着一个馒头,很是不解:“苏老板成天都很忙吧,就没看着她闲着。” 没有人理会她,展昭尚用筷子在碗中漫无目的地摆弄,心中思量着案子;厉也城低头喝粥,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赵勤则是默默无言…… 落得没趣,莫愁只好悻悻地闭口不再说话。刚吃完一碗粥,就拿眼神在周遭几个人之中徘徊数圈,突然悄悄地附到展昭耳边提醒他: “大哥,那个张书生是个左撇子。” 闻言,展昭举目望去,正巧看见他用左手拿筷夹了一片咸菜,衣袖却有一团油渍,不禁自语:“他几时去过厨房的……” 莫愁漫不经心地咽下一口馒头:“这个张书生有梦游的习惯。” “梦游?” “嗯。”莫愁肯定地点头,“今天早上我还在厨房遇见他了,可算没吓死我。” 展昭沉吟半晌,索性不再动筷:“他可有奇怪什么举动?” 莫愁歪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有甚特别的,就是用菜刀在案板上砍了几下。王爷不让我叫醒他,说是会有麻烦。”她无奈地耸耸肩:“苏老板那句话真说得没错,住在这店里头的人都神神叨叨的。” “今天早晨?”赵勤听到关键词,神色异样地往温延身上瞅,“小皇叔,你那么早就起来了?” 温延淡淡“嗯”了一声,手再落下时碗里已经空了。他若无其事地起身准备告辞,却在抬眸的那一瞬对上展昭的眼睛。 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看得他这一刻莫名的张皇,还没来得及撇开,展昭忽然朝他笑了笑,轻轻地点头示意。 他一下子就愣在当场,心头百感交集,竟是连自己也不知其中情感,他佯装着无事,一如既往地甩袖子,不着痕迹地走开。 “你说,会不会是这个张书生夜里梦游时失手把霍家兄弟杀了,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说话间莫愁又拿起一个馒头来,咬上了一口。 赵勤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认为可能么?” “不可能么?”她嚼了几下,也觉得不对,“似乎也是……钥匙不在他身上,而且梦游的人也没可能作案得这般精细……” 赵勤无奈地看着她,郁闷地低头喝粥。 莫愁将手撑在桌上,托着腮,纳闷着自言自语:“店里的小二在案发时候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应当是没有嫌疑的。 更二力气很大,可是人太傻……不过,不排除是装傻,但又找不到能证明他是凶手的证据。 苏老板成日里都不见人影,不知道一个人在鼓捣什么,虽说看不出她有杀人的动机可又不能完全否认掉。 张书生有奇怪的癖好,可是案发之时又是在大半夜,几乎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证据。 至于孙家三口,这就更反常了,女儿不跟着爹姓,这还罢了,孙仁晨待红莲似乎很不好,关系特别微妙……” 莫愁叹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趴在桌上:“说到底就还差证据,这么看来除了店里跑堂的伙计之外其他人都有作案的嫌疑啊。” 展昭不禁笑道:“你先别慌。” 莫愁瘪瘪嘴:“能不慌么?明天雪就化开了,到时候再找不出凶手来,人都走了……” 展昭摇摇头,不接她这话,从怀中摸出一个帕子,摊开来。 “你来瞧瞧这是什么。” 白色的绢帕上赫然有几丝黑的东西,莫愁往他跟前挪了挪,复看清楚。 “这个是……头发?”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半路就被展昭挡了开去。 “说了你几次,不可随意碰这些东西,你怎的就是记不住!”他抬起食指,毫不留情地在她脑门儿处敲了一记,莫愁赶紧捂着额头,咬着唇低低道:“又没有毒……” 对面的厉也城已经站起身来,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你是从哪里寻到的?” 展昭收好那些发丝:“霍盖的裤脚边。今日一早你出门时我才看见的,想来是你只关注到他上身,脚下并非发现。” 厉也城未说话,默然认之。 赵勤用完了饭,靠在椅子上,也无聊的猜想:“这个头发会是谁的呢?” 莫愁接着她的话:“那人是男是女呢?” 一桌子人都陷入沉思之中,却在这时,传来一声急促地咳嗽,声音沉重而嘶哑,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那人咽喉损坏得极深,呼吸时短时长,肺部应当是有病。 莫愁探头看去,前桌的傅红莲一手扶着桌角,一手用帕子掩着嘴,面色蜡黄。因得咳得严重,身子已有些颤抖。 傅蕊早跑到她背后替她顺气,眼里满是担忧,但又不敢说出来,眉头紧紧蹙起沉默不言。身旁的孙仁晨只是淡淡看着,没有别的表情。 赵勤实在看不过,可深知自己不便说话,便揪了莫愁过来:“你去管管那男人。” “啊?我?”莫愁不确定地拿食指指了指自己。 “当然是你。” “为什么要是我啊……” 赵勤理所当然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平日里不是嘴巴最会说的么?你去找些话来怄他,想法子教训他一番。” 莫愁很无奈:“公主,你当这是对对子呢,说说就有的。” 傅红莲咳得越来越厉害,连着孙仁晨的脸上也微微有了些变化。傅红莲强撑着站起来,摸了摸傅蕊的头。 “我先回房休息一下,你随你爹去林子里玩吧。切记要跟着你爹,别一个人走了。” 傅蕊抓着她的衣服不放:“娘,我不去了,我陪着你,好不好?” 傅红莲尴尬地朝孙仁晨看去,继而苦笑着摇头:“不好,娘想一个人休息,蕊儿要听爹的话……” “可是……” 傅红莲已经推开她,径直往楼梯口走去。一路上咳嗽不断。 莫愁只觉得方才那个眼神特别的奇怪:“她似乎病得很重。” 赵勤颇为赞同地点头:“不像是普通的风寒,倒像是……什么不治之症。”她想起自己才换下的那身衣裳,对莫愁道:“等等你去我房里的衣服里找找,此番出门我母后有带一些灵丹妙药给我,你拿些来给她试试——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好。” 莫愁放下筷子当即准备起身,衣摆却被人扯住了,她低下头,正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莫姐姐,你有药吗?能治好我娘的药?” 莫愁蹲□来,看她。 “我有药,不过治不治得好就不好说了。” 听了她这话,她眼里顿时溢满了水汽,朦朦胧胧的,就像雾一样。 “莫姐姐,求求你,治好我娘好不好?我娘她人很好的……” “好好好,你先别哭……”她不擅长哄小孩子,只得拿了衣袖替她抹开眼泪,“你哭了,你娘就不高兴了,你方才不是有看见她的表情么?” 傅蕊就像受了刺激,猛地一下蹭干泪水,精神抖擞:“说的是,我不哭了,不能哭了!” 莫愁松了口气,笑道:“快去跟你爹去林子里头玩吧,这个时节没准能遇上刚冬眠初醒的鸟儿,捉几只回来养养也不错。” 未料,傅蕊立在原地,也不走开,怔怔地看着莫愁许久。 “莫姐姐,你跟展大人是夫妻么?” 莫愁点头:“是啊。” “那你们洞房了没有?有小娃娃了么?” “……” 赵勤一口水呛了回去,险些没喷出来,忙转过脸就是一阵猛咳,那阵势不亚于傅红莲,厉也城亦是扫了一眼展昭,忍住笑,抬手去替赵勤顺气。 这个问题尤为纠结,莫愁挠了挠耳根,不确定地回她:“应该还没有吧。” “应该”? 一向不知莫愁的用词不靠谱,赵勤微愣地看着展昭,连咳也忘了,下意识地就朝莫愁腹部看去…… “没有么?” 傅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忧郁起来,她咬着嘴唇,眼里顿时又漫上了水汽,硬生生地看着展昭,转而回到莫愁身上来。 “莫姐姐,你要早早有小娃娃才好!” 她说得信誓旦旦,搞得赵勤有些摸不着头脑。莫愁有没有孩子,与她何干呢? 刚想要说话,余光就瞥见站在门口的那个忧郁的男人,眼底里深深的透着一股难掩的杀气…… 被她这么一问,莫愁也觉得很有道理,只是颇为遗憾:“我也想要啊,只是……” 展昭轻咳了一声,后半句话就这么给咽回去了。本生是没有什么,但偏偏那“只是”两个字就给人无限遐想。 此刻,不只赵勤,就是素来喜怒不表于外的厉也城也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向他。展昭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继而瞬间明白过来……方知,现在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暗自抚了抚额头,索性也懒得解释。 傅蕊再没提起神来,耷拉着头叹了口气。 “我要去山里给娘找洞天草,听说合着丝线打成络子可以保佑病快些好。” 莫愁也心知自己帮不了她,言不由衷地安慰着:“你放心,莫姐姐的药虽说不一定能医好你娘,但起码可以让她好过一些,等下了山,再寻个大夫保证她病好如初。” “当真?” “当真!” “那好!我现在就去山里找洞天草!” 傅蕊匆匆与她告辞,转个背跑到孙仁晨的身边,也不管他黑着脸,犹自幸福地踏出客栈去。 这一幕,看得赵勤心头蓦地觉得有些郁郁难受,端起茶杯欲饮,又觉得乏。 “小西,我累了,你送我回房吧。” “好。” 莫愁应下,遂扶着她往房间里走。 铺好了床,赵勤仍旧还在桌边愣愣地坐着,手里的茶早便凉透还无知无觉,似乎是有心事。 “公主,要休息么?”莫愁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不用了。”赵勤把头搁在臂弯,盯着桌上的烛光出神。 “我还不困,而且,现在也太早了。” “哦。”莫愁又将被子叠好,另换了一壶热茶过来。 “小西,你别忙了。”赵勤唤住她,“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说话?”莫愁实在想不出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闲话可说,但又推辞不得,方在她左侧坐下,也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来。 捧在手里,暖烘烘的。 见她喝茶喝得很香,赵勤出口问道:“你跟厉侍卫他……是几时认识的?” “厉大哥?”莫愁包着一口茶,含糊不清地说道:“认识了有三年了吧。” “三年?那么久了?”她吃惊。 “……主要是我曾经离开了三年。” “哦。”她也没多在意,无聊地转着手里的杯子:“你觉得他这人,如何呢?” “啊?厉大哥啊?”评论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向来不是她的长项,莫愁想了想:“开始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人很冷漠,很无情,很冷血,很没人性,很没教养,很没……” “哎哎哎。”赵勤打断她,瞪了她一眼,“说重点的。” “重点啊……”她又想了想,很肯定地答道:“厉大哥这个人,重情义,是个好人!” 知道她说话直白,赵勤微笑:“重情义?这倒是。”禁不住就又回到几日前的傍晚,肃杀的黑衣在她面前划下一道血痕,一收剑,一抱拳,声音朗朗,如闻在耳。 “不过啊……” “不过什么?”莫愁刚要说话就被她断了去。 “不过最近这几年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大哥久了,性子都磨得软了,认死理得很,心心念念着就在意他家王爷……跟我大哥一样,心心念念的就在意包大人。” 赵勤挑眉:“你的意思是说,展昭很认死理,很古板?” “没有!”莫愁连忙摆手,“我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她握了握拳:“我大哥他义薄云天,侠肝义胆,一片忠心,做事从来光明磊落,公正无私,这哪算是认死理,古板呢!” 听着她这番前后矛盾的语句,赵勤笑得一脸欢乐。 难得这般认真地说次话,被她这么一笑,莫愁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公主……你笑什么啊?” “没有没有,小西,逗你玩很有意思……噗,呵呵,比展昭还有意思……嗯,不,你们两个都挺有意思的。” 被人嘲笑还得忍着着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莫愁满腹不悦地看着赵勤笑完,忽的想起一件事情来,才问她: “公主,我倒忘了问你。你上次在高丽王子箭匣上下的咒是从哪里学来 的?”她自然不会傻到相信堂堂一国公主还会这些茅山术法。 “那个?”赵勤也不瞒她,“是我自高丽回来的途中遇上了一个高人,他告诉我的。他说我定能用得上……哎,早知就不信他了。” “高人?那高人长得甚么模样?” “……嗯,他年纪很大了,胡子灰白,身着灰蓝相间的长衫,对了,他腰上挂了四个酒葫芦!” 赵勤话音一落,莫愁就叫了出来:“是他?!” “怎么?你们认识。” 那个江湖人称长须道人,成日里疯疯癫癫不务正业,害得她在山顶上足足待了三年有余的老头子……她如何能不认识。 “我跟他,是故交了。”莫愁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故交?”赵勤明显很意外,“你才几岁?都与他故交了?” “哎……说来话长,我改日再细说给你听。” 莫愁站起身来,拍拍浮灰:“公主若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见她似有急事,赵勤也不欲多留。 “好,你下去吧……” 推开门出去时,莫愁心中仍然疑惑不解。 她走之时老头子已经寻到替代的徒弟了,按理说他没理由下山来啊。况且离她出山不过才四个月,除非……除非是碰上了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 极其棘手的事情…… 会是什么呢? 耳边传来阵阵咳嗽之声,莫愁这才回神过来,定睛一看,自己竟是站在傅红莲屋门之前。屋内还有灯火亮着,想来她还没有休息。 莫愁抬起手,轻叩门扉。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悬疑跟言情啊,你们懂的。 话说,好不容易这个案子温馨温馨,大家居然万马齐喑……= =|| 这莫非是在告诉我,只有虐虐才能看见光明么?么么么? 看到这里,差不多已有人猜出凶手来了吧? 哼哼哼,我果然是案件浮云星人…… 其实呢,这个案子跟[桃花]有一点相像…… 好吧,不剧透了= =|| 下部文不长,应该超不过25W,[应该……] 估计按我这个码字儿速度,寒假大约可以完结吧?[大约……] 今天好生把结局构思了一遍,然后……就……。咳咳咳,继续不剧透了。 现目前有两个难舍难弃的结局尚在犹豫之中,具体选哪个,看到时候的数据[我果然很万恶] 为了早点完结此案子,早点开虐[无视这句话],咱下去码字码字码字啊啊啊啊啊啊!!! ☆、【凶器·眉目】 屋内,帘幕低垂,本是青天白日却显得阴森幽暗,继而还点着灯,桌上摆满了针线。 傅红莲微微咳嗽了一声,勉强朝莫愁笑道:“实在是抱歉,身子未好,不能好好招待你。”她倒了杯茶递过来。 “没关系的,你的病要紧。”莫愁也顺势在桌边坐下,信手拿起桌上的绣活儿来看。 傅红莲对她解释道:“这是蕊儿的鞋底……这孩子喜动不喜静,老会弄破些东西,我闲着也没事,就替她补补。” 莫愁摸了摸那针脚,蕊儿的鞋子底下共有三个洞,难为她能补得这么好,她由衷赞叹:“红莲姐,你的女红比及我来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般赞美,她却受宠不惊,仍只是淡然笑道:“我与展夫人比不得,展夫人是会功夫的,女红稍差是自然;我不过一个山野农妇,平日在家并无他事可做,若连绣花也绣不好,那未必太惨淡了些。” 莫愁放下东西,也不喝茶,开门见山说道:“你得了什么病?可严重不?” 傅红莲收好针线,在她对面坐下,笑道:“都是老毛病了,说不上严重不严重。” “老毛病?你患病多少年了?”她的皮肤不似正常人那般红润,颜色暗淡,指甲盖还上还有白色的团状物,明显是多年疾病造成的。 “大概有五六载了吧。”傅红莲抚着胸口又轻咳了一下,莫愁忙不迭把茶水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喝下。 房间里很暖和,渐渐的竟有些发热,莫愁穿得不少,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她左右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墙角处摆了两个暖炉。 “你很怕冷么?” “咳,不是,是相公要摆的。家里头一直都摆着,他出了来不适应,所以也找苏掌柜要了两个。” 她的脸色从蜡黄变为了惨白,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密集,看样子很不舒服,莫愁不敢待久了,只好告辞出去。 相比之傅红莲的房间,外面的空气好了不知道有多少,那股闷闷的气息也随之散开,她总觉得那其中有某种药草的气味,仔细一想忽的记起是老头子教过她的,一记缓和痨病的方子。 傅蕊看起来很健康,孙仁晨自然是瞧不出有什么病痛的,那就只有…… 莫非,这傅红莲是患了肺痨? 肺痨……这在古代可是绝症啊! 尚在思绪之中,未想有人唤她。 “小西,小西。” 莫愁一愣,忙的抬起头来,却见得对面就是回廊尽头,饶得是她想入神了,连得屋门也走过了。 她一转身过来,对上展昭那若有若无地苦笑。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见她鬓角全是汗,展昭伸出衣袖轻轻替她抹了去,因笑道:“见你许久未出来,故而来看看……公主她,可有大碍?” 莫愁笑吟吟地摇头,眼睛半分没离开他:“没有,她说她人累了,要休息一下。” 她眼下已有一片青黑,想是今天起得太早,展昭上前去牵她。 “你也累了,去洗个澡,再睡一觉吧。” “我还不是很累。”虽如是说,手也没松开,倒任他拉着。莫愁便一面从腰间掏出那个小瓷瓶,带有献宝之意。 “大哥,等等我给你擦药吧?这药据说是西夏进贡来的,没准你以后那旧伤就不疼了呢。” “我……” 他话还未出口,莫愁已轻推开房门,率先跑到桌边,拉着他坐下,把瓷瓶往桌上一放,顺势就要去脱他的外衫。她这般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还是改不了,展昭哭笑不得,亦出声制止她:“小西,你又忘关门了……” 莫愁听闻,回头一看,果真是大门敞开,她嘀咕着一句“我记得有关的”复去了门口将门关上。 “你这药哪里来的?” 西夏进贡的,料她这本事也拿不到。 “是温王爷给的。”她回答得毫不含糊,手脚利索地去掉他身上衣服,腰间那些细细碎碎地浅疤顿时进入眼帘。 每每看见,总觉得心头吃惊。 一数这伤痕总不下三十道,皆是细丝勒出的疤口,那下手之人何其歹毒以致要伤他于此。 小心地用绢帕沾了药膏,在腰上均匀的抹开。 “哦。” 原是这样,想来也只有他方才弄得到。展昭了然地微点头。 “大哥,你可会冷?”念着石山山顶气候尤寒,便是屋内稍暖,不着衣衫也难免会惹上风寒。 “嗯,还好。” 展昭只闭着眼,淡淡回应她。 轻柔的丝绸拂过肌肤,冰凉的膏药所在之处,慢慢有清爽之感。他有些舒服地打起盹,软软的指腹小心翼翼地在他旧伤处落下,莫名的觉得安心,心神竟是开始微微荡漾。 等着莫愁再度将外衫披在他身上之时,他忽然伸出手,搂她入怀,偏过头亲在她脸颊上。 “大哥……长须老头他下山了。” 直感觉他的唇在脸上,温热如水,莫愁脑中乱成一团浆糊,口齿不清地说道。 “下山了?”展昭放开手,松开她,眉头渐渐皱紧,“他下山来作甚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的新徒弟得病死了,不过以他的医术不会治不好他的啊。”莫愁把头埋在他胸前,又蹭了蹭,方觉得有些倦意。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自那日在街上你被误会偷了高丽太子短刀开始,似乎这一切有一些不寻常,你可有发觉?” “不寻常?”莫愁从他怀里抬起头,“你的不寻常,是指……” “你再仔细想想,公主与王爷从高丽回来起,你入南狩猎场,再到石山。” 从遇上公主起? 莫愁喃喃自语,初遇公主的时候是在街上,还有高丽太子一起,那时候她被冤枉偷了高丽太子的刀……而后追上队伍时又与高丽太子的一位随从打了起来,再然后公主…… 嗯? 她似乎的确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大哥,那个高丽随从!” “嗯。”见她想起来,展昭点点头。“你再好生回忆一番,那日你在街上到底是因得何事身上会有那把刀的?” “因得何事?我记得我一直都蹲在地上挑鱼,根本就没看见你们走过来,何况那几日却也没见得惹上什么人来啊……等等,你的意思是?” 展昭凝眸看她:“那个高丽人是第一个走到你跟前来的,是么?” “是。” 他眼里写满肯定:“那就有可能,是他把刀放在你身上的。目的仅为了嫁祸。” “可是他嫁祸我作甚?我又与他不熟。”她着实是被搞糊涂了。 展昭摇摇头,继续引导她:“你好好想想,他在街上当众羞辱于你,有什么好处?你莫要忘了你说过他是什么人。” “当众羞辱我……他是辽人?!”莫愁恍然大悟,“他是那个逼宫未成的辽国贵族的手下?”既是如此,那么他此番目的就很是明确了。 先皇时辽与宋结好,现下关系仍旧时好时坏,那辽国贵族逼宫之前便想着挑拨大宋与高丽国之间的关系。这样一来两国若有摩擦,结盟之事定然不成,那么等他登上皇位就可发兵攻宋,高丽国断然不会来相救的。 左右想来,也只有这个理说尚能说服她。 “对了,那日在南狩猎场,公主险些被树砸伤,想来也是那辽人干的!” “他还针对过公主?”展昭略有吃惊。 听他的语气,莫愁也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大哥,我总觉得这个辽人的意图没那么简单。他连公主都敢动,你说他……他会不会把咱圣上给……” “不可能。”不等她说完,展昭已斩钉截铁地否定,“圣上身边的护卫皆是武艺高强之人,他若图谋不轨仅凭一人难以成事。何况,在这之前他也派了几十黑衣人刺杀公主与王爷,这说明他的目的本就在公主身上。” “可他不是没有成功么?你说,他会这般轻易地就善罢甘休?”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有关宋辽与高丽之事,毕竟牵扯太多,唯有等下山之后一切或许方才能知晓。 此事,不能再将她带进来了。展昭如是所想,因得找个理由瞒着她,可一时又想不出,只好不动声色地敷衍道: “等回了开封,我定将此事告知大人。想必他能有法子。” 回开封…… 这三个字引来莫愁长长地叹息一声,俯身过去抱住他。 “说实话,我现在就想回家,哪儿也不想去了,咱们在开封的时候多好啊,每日能见着那么多的人,包大人、公孙先生、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白五爷跟尹姐姐……哎,阿猫那么没见我,定是想我了。” 心知她这是想家了,想来也是。这一路跟着来她已吃了不少苦,每夜还能听到她咳个不停。 展昭暗暗生愧,自己让她过的安稳日子竟是极少…… 不多时,莫愁在他怀里轻打起了呼噜,展昭亦不敢弄醒她,小心地放她在床上,除了鞋袜,褪了外衫,扯过被衾盖好。遂又在她脸上亲了亲,方才吹了灯,未发出一丝声响的退了出去。 * 这一觉睡至下午酉时,醒来时外面的天便是黑沉沉的。 莫愁舒展了一□子,坐起身来,桌上放置着一碟点心,是绿豆糕。她正饿得紧,未有多想就凑上去拿了一块,咬进嘴里,还是多年前的味道。不禁想到这是展昭替她准备的,顿时更生暖意,不由得一连吃下好几块来。 即便是已经冷了,尚觉得可口万分。 其实,他们只要回家就好了。 一回家,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她还会在家里等他回来,闲时陪王大嫂去街上闲逛,偶尔在开封府里帮帮小忙。夜里,他们能一起坐在灯下,细数往昔那些难以忘怀的岁月,再一起,看灯花燃尽,看月上中天。 如果没有赵勤,没有温延,没有高丽太子,日子还如那般的美好。 只是,如果只能是如果。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徒然打断她的思绪,就像撕裂的布帛,划破寂静。 “莫姐姐,莫姐姐!” “莫姐姐……我爹他死了!” 莫愁还来不及咽下口中的食物,提起手边的剑就往外冲,正推门出来时,回廊右侧的张书生,左侧的温延与赵勤也跟着下了楼。接着是在厉也城房中的展昭二人。 傅蕊孤身一人立在大厅中央,哭得满脸是泪水,抽噎不停。莫愁赶紧跑过去,急声问她:“你方才说什么?谁死了?” “我……我……我爹……我爹他被人杀死了,好恐怖……”傅蕊直径扑倒她身上,死抱着她的腰不放。 “孙仁晨死了?”张书生微微一愣,问她,“你不是跟他一起去林子里头了么?怎么他死了,你反倒好端端的?” 傅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他说要在树下打个盹,叫我自己去找草药。我寻到一棵树上有个鸟窝,就爬上去瞧,等我再下来的时候,我爹他……他就已经被人杀死了。” 展昭随即问她:“那他现下人在哪里?” 傅蕊指了指门口,大门处有个高大人挡住了视线,褐色的破旧棉袄显得有些不合身。 更二的背上正背着孙仁晨,或许走了许些路程,背脊上得袄子已被汗水浸透。 “更二?”张书生颦起眉,语气阴阳怪气,“你怎么会跟着小丫头在一块儿了?” 傅蕊解释道:“更二叔叔去林子,里砍柴了,是他听见我喊人,所以才过来的。” 顾不得听她细说,厉也城沉声吩咐道:“先把他放到地上。” 更二闷哼一声,手上一使劲,稳稳当当地将孙仁晨搁在地板上。这两人皆是大汉,他能背着他走这么远着实不易。 展昭俯□,两指口上他脉门,继而默默摇头。 “已经死了。” 傅蕊听言,又落下几滴泪来,央求着拽着莫愁的衣角:“莫姐姐,展大人,求求你们,别告我娘……我娘她本就身子不好,若是知道这个,肯定会昏过去的!” 这种事情如何瞒得过去,怕也只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莫愁只好柔声安慰她:“你娘她还在睡觉,你放心,她现在还不知道的。” 其实,她刚才那一声喊已经够大声了,就是不想知道,也难了…… 孙仁晨的尸体上没有别的伤痕,仍旧是脖颈处血丝渗出,细丝勒出深深的印记,他双目圆瞪,直看向天花板,死不瞑目。 孙仁晨的死法居然跟霍盖是一样的? 莫愁感觉奇怪,凶手为何要用同一种方式杀人呢?而且皆是在睡梦中将人杀死的。 上个案子还未解决,这个案子又来了,想起来真真觉得头疼。只怕离回家还得等几日了。 不过,好在现下已经知道凶手所用的凶器是何物。莫愁伸手在孙仁晨的脖颈处,碰了碰他的伤口。 苏月娘听到这般大的动响,莲步轻移从里间出来,瞅见地上孙仁晨的尸首,花容失色。 “怎么又死了一个?……咦?这不是孙大爷么?” 傅蕊忙嘟着嘴,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嘘,小声点!仔细让我娘听见了!” 苏月娘先是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只笑笑:“好好好,我不说话可成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莫愁满腹狐疑地扭头往傅红莲所住的房间看去,虽是不确定,可又不好得下定论。 已经闹腾得如此地步,她居然还是无所动容,连房门也不开一下。实在是奇怪得紧。 “霍二爷好像还没有回来啊?”店小二像是发现了什么,小声说道。 众人这才想起这号人物来,早晨他负气摔门出去,至今还没见着人影。 “难道……是那个家伙干的?”更二愣了愣,不确定地说道。 “这个说不准,他不是图他家的财产么?杀了他哥,碰巧被孙仁晨撞见了些什么,再杀他灭口,左右说得通。”店小二尚觉得自己推理得很有道理。 “不行!无论如何,我明日一定要下山!”张书生把早已打点好的行李带在身边,干脆搬了个椅子坐在客栈大门口,“我今夜就在这里过夜了,明早天一亮,不管你们这些人许是不许,我就 是要走!看你等能奈我何!” “张大哥,你稍安勿躁,咱还是别给这几位官爷添麻烦了,不过就多住一会儿,这饭钱还不是老板娘给垫着的。”更二好心劝他。 “不稀罕!这荒山野岭的,死个人不算稀奇,没事查这些做什么?朝廷若是有心,不如多管管山下那些老百姓的死活!多少人食不饱,衣不暖,每日里要死多少人!他们想管,倒去查查那些贪官污吏!” “你……”莫愁想要出言反驳,但这一瞬觉得他此话颇有道理,一时间语塞。 “小西。”展昭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她,淡淡的笑意如风三月。 他不必说,她心头自也明了,反伸了另一只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半晌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此案差不多该结了,于是下一章凶手就出来了……你们猜了谁啊? 对于上卷的部分事情此处有交代,然后……是不是嗅到阴谋+诡异+风波+暴风雨+各种纠结的气息了呢呢呢呢呢=v= 咱是真的低估众读者大人的想象能力啊,真是让咱看评论的时候都老脸通红……(|||) 展家后代将贯穿全文,调戏未出生的小娃娃是会遭到惩罚的!!! 【PS:感谢lisa跟桃子的地雷,感谢所有逐章留评的亲爱的们,感谢有你们的支持咱才能把这破文安安稳稳的写下去……真的很感谢啊!!鞠躬鞠躬!! 话说都二十多章了,霸王该冒泡了吧……= =||】 ☆、【原来·是你】 将孙仁晨的尸首安置好后,时间已是戌时二刻,苏月娘早早备好晚饭,若是以往,莫愁跑得比谁都快,但不知今日为何,竟然半分胃口也没有。自顾拿了筷子往碗里戳了几番,举目扫了扫一桌安静吃饭的众人,幽幽地叹气一口,把碗往前一推。 “我饱了,你们慢用。” 温延抬起眼皮,正对上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饭,眉梢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赵勤想要拉她坐回来:“你吃那么点,就不饿?” 莫愁笑着摇头:“我早些时候吃过了。” 听她这么一说,又想起她素日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肚子的人,便才信了。 心头郁郁不安,莫名难受,莫愁没有回房,而是径直绕到后院。 傍晚的风带着许些炊烟气息,不似寒意倒有些暖,后院里高大的榕树在黑色的帘幕下愈发显得可怖。莫愁提着灯笼,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想要再去柴房看上一看。 这里的树木生长得很茂盛,即便是气候恶劣,榕树的根须依然很发达,从枝干上垂下来,乍一看去,仿若有人披散着头发,风起而飞扬。 都说月黑风高乃杀人之夜,不知道能否有幸遇上凶手呢…… 她半开玩笑地想着,刚准备迈开步子继续走,未料想左肩被人轻拍了一下,顿时惊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瞬间立起,冷汗直冒。 说了是玩笑,不至于来真的吧…… “谁……谁啊。”她连头也不敢转,只觉得身后阴森森的,毛骨悚然。 静默了一会儿,且传来一声轻笑,那人的语气里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是我。” 听得那温润地声音莫愁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讷讷地抹去头上的冷汗,侧过身来,熟悉的一袭红衣在黑夜里颜色更加深了,浓郁得像鲜血一样。 “大哥,你走路都没声响的啊……吓死人了。”这御猫一称果真是不假,要多来几次非得害出病来。 见她面色发白,看来着实是吓得不轻,展昭亦觉得好笑:“既是怕,还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莫愁抖了抖灯罩,灯火亮了些:“左右吃不下饭,我想再过来瞧瞧……霍家那老二还是没回来么?” 他摇头:“没有。不过他房间里的衣服与用品皆在,不像是畏罪潜逃的。” “你觉得他不是凶手?” 展昭挑眉看她:“难道你觉得他是?”他抿唇莞尔,又问道:“你不是已经知道凶器是何物了么?” “知道是知道……”莫愁捻起自己的一撮头发来,拿在手里摆弄,“可是也不一定只有女子才能用头发杀人的啊,男子的头发也有长的。” “他的头发并不长。” “那张书生呢?更二呢?这两人总是了吧?再说,霍老二若不是潜逃掉为何现在还不回来呢?他又不识得路……” 展昭忽然收了笑意,抱着剑从她身畔走过,面向明月,伫足良久。 “还有一个可能。”他沉声道。 “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平地里骤然起了一阵冷风,几许败草卷在月光下,显得清冷无比。 四周寂静无声,甚至连彼此间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肩上冷飕飕的莫愁搓了搓手,踏出左脚来,想要朝展昭的方向走过去,徒然—— 头顶上的榕树发出古怪的声响,窸窸窣窣地,纷纷落下不少树叶。莫愁直感觉奇怪,一抬头想要看个究竟,猛的一瞬,在她眼前横了一双脚。这是一双男人的脚,穿着半旧的牛皮靴。 她明显是吃了一惊,下盘不稳,险些没倒下去,好在展昭眼疾手快扶住她。 再回过神时,就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很是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啊二位客官……” 莫愁与展昭同时仰头,在这棵榕树的一端粗壮的枝丫上,店小二瘦小的身子摇摇摆摆地挂在那里,手紧拽着榕树垂下来的根须,竟将那枝干拉得弯了个极大的幅度……怪的是,树丫并未崩断。 莫愁好容易缓过来,心有余悸:“这个时候了,你不去用饭,跑来这里做什么?”她很是怀疑地补充道:“该不会是来偷听的吧?” “没有没有!”店小二忙的从树上跳下来,连一手的泥灰尚来不及拍,慌得解释道:“小的在厨房吃了点剩饭,就走出来消消食。路过这树下看见这上面似乎有鸟窝,我一时兴起,就爬上去寻了一番……没想到脚下打了个滑就摔下来了……客官,你要相信小的啊,小的半点也没听见您二位说话呀!小的连您二位啥时候来的都不清楚呢!客官……” “好了好了……”莫愁听得头疼,打住他,“横竖也没说甚听不得的话。” 虽是如此,店小二还是点头哈腰地一个劲道歉,到最后只好由展昭出来调停,方才罢了。 店小二用白绸抹了抹满头的大汗,弯腰预备回客栈:“那客官若是没别的什么吩咐,小的就先告退了。” “你慢着!”莫愁忽然叫住他。 “客官还有甚事儿?”小二规规矩矩地又闪了过去。 莫愁皱着眉头,盯着他方才跳下来的那棵榕树,摸着鼻尖,不解道:“这树长了几年了?” 好端端的倒问起这树来了,却不知她是何意,心头不甚疑惑,小二还是老实回答她:“回客官的话,小的是打小在这山里头长大的,在小的那年纪时这树就已经有那么高了。听老掌柜的说,这石山里头的树都不比寻常,四季皆绿,未有落叶之时,生长茁壮,韧性极好。这不,客官您睡得床就是这树所制。” “韧性极好?”难怪方才他使那么大力气也没见折断。 莫愁不禁笑道:“这么有趣,改日不如搭个秋千来,倒也好玩。” 店小二摇摇头,乐呵呵纠正他:“客官何必这般麻烦呢?这榕树根须也是韧性极好的,不如就用这些根须来,搭个自然的秋千也省事多了。” “说得也是……”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脑中有个片段忽然而过,只是太快,她还来不及捕捉到。 榕树,石山里的榕树如此的多,几乎放眼望去满山皆是。 榕树,榕树,榕树…… 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偏生又想不出来。 店小二已经走远了,莫愁还摁着眉心,半分不停歇地想着,眉头不知不觉中越拧越紧。 凶手杀人所用的凶器是头发,那么能做到的就剩下:苏老板,傅红莲,傅蕊,赵勤。张书生与更二的头发也不短,暂还不能排除。 现在唯一难解的就是凶手进入房间的法子。 柴房是密封的,只有天窗可供人出入。可是窗口附近没有任何脚印,青苔淤积很多,原本能作案的傅蕊也没了嫌疑。 那就只能是有人用大力打开了门,或是有开锁的高人? 可这人会是谁呢…… 头想得发疼了,额间忽然触碰到暖暖地温度,莫愁睁开眼,正对上展昭那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伸出食指,又慢慢使了些力气,抚平她的眉头。 “我都未急,你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 莫愁小声辩解:“我没有急。” “那也如何连饭也不吃了?”展昭放下手,又移上她的脸颊,轻轻掠过。 “昨夜你咳得厉害,仔细你这身子……” “大哥……”莫愁凑上前,脸上少有的显出一丝惝然若失,她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是最近老觉得心头有些烦闷,什么也吃不下。总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又说不清那是什么……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展昭有些哭笑不得,手上加大了力道,弹了她的额头:“傻丫头,说什么胡话!” “我只是……” 展昭不由分说拉住她:“天色还早,回去再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我当真不饿,我没胃口。”莫愁两手拽着他,死活赖在原地不去。 着实拿她没有办法,展昭停下脚步,侧身看她。 “鸡蛋面,可要吃?” 这一句话让莫愁眼前一亮,顿时神采奕奕:“你做?” “你说呢?”展昭挑挑眉。 “那我自然要吃!”她脸上露出大片笑纹,方才那丝荡然无存。 还不等展昭迈开步子,莫愁手翻了一圈,反握住他的,急急催着往厨房走。 “大哥你可要搞快啊,我早饿了。” “……” 他在她身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摇摇头,任她牵着手一路前行。 微漠的风吹起那大红衣衫的一角,映照月光似水,静静泄下。 榕树旁,温延仍旧披着灰白大氅,看着远处才走不久的两个淡淡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手里的软糕透过薄薄的油纸传来暖暖的气息,恍如那日指尖的触感,却是稍纵即逝,再无温度。 被树荫遮住的大半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他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 亥时三刻,莫愁抖了抖被子,铺好床。 展昭正坐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提笔在笺纸上书写,不一会儿已是满满一篇。 莫愁走到他跟前问道:“大哥,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我去唤小二给你弄些水来。” “哦,不必了。”闻言,展昭搁下笔,“我日间有洗过。” 他说着又理了理厚厚的一叠纸,转身寻了一件披风搭在被子上。 “我还要忙一阵子,你先睡,不用管我。” “哦。”因得困意上来,莫愁也不再推辞,径自脱了外衫,掀开被子缩进去…… 里头冰冰凉凉的,她蜷成一团,抖抖地打了个呵欠,哆嗦道:“大哥,里边冷……” 以往都是他先睡,所以每次进被窝的时候总是热乎的,现在换作她才发现,第一个睡觉的人竟是这般受苦。 似乎是想起这件事来,展昭又放下刚提起的笔,走至床边,瞧着她轻叹了口气,方也掀开一角挨着她躺下。 莫愁顺势靠在他身上,顿觉得暖意上涌,索性伸手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膛。 “就睡了吧,明天再写也不迟啊。” “不行。”展昭用下颚轻轻在她发间摩挲,“明日就要回去了,这个案子还要详细呈给大人,加上高丽太子与那侍卫的事情,此事拖延不得……你快些睡。” “那好吧。” 因怕他熬夜太晚,莫愁忙闭上眼睛,努力去睡。偏生愈这般倒愈加清醒起来了。 她忽的睁开眼,喃喃道:“我记得昨日我在柴房看地上的鞋印时遇上更二了。” “嗯?” “那时候我发觉有人躲在门外偷看。”莫愁定了定神,语气颇为坚定,“应当是傅红莲没错!” “你是怀疑她?” 莫愁点点头:“我在房间里没有发现散落的头发,这理应不对的,想来是她那时候进来拿走的。要么她是凶手,要么她……”她下意识地住了口,猛然间,在榕树下时脑中闪过的片段再度浮现。 是她?! 那个人的面容在她眼前蓦然变得清晰。 是了是了,那日她去房间瞧她的时候,她正在给傅蕊补鞋子……那鞋子上,若她未记错,是有三个小洞。 三个小洞……三个小洞能做什么? 莫愁从床上坐起来,抓起身边的衣服就披上身。 难得看她严肃成这样,话又只说到了一半,此番举动亦是让他有些不明:“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莫愁来不及与他解释,跳下床穿鞋:“我要再去柴房一趟,大哥,灯笼在哪儿?” * 夜间,柴房里有些闷人的潮湿,莫愁摸着墙壁上那几个深陷进去的小洞,眉头微微皱起。 傅红莲为何要进来取走那些头发,原因可分为俩。 这第一,或许她便是凶手,这第二,那就是说凶手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 莫愁走出柴房,回过头,仰望着黝黑的屋顶,那背后,巨大的榕树挺立在夜色中,下垂的根须细如雨丝。 展昭从树上下来,落地时悄然无声,他确定地说道:“那上面有一处树皮被磨破,尚还十分新鲜,只能是最近几日留下的。” 莫愁微不可见地点头:“是我疏忽了,只顾着看屋顶,倒忘了还有树。” 展昭侧过脸凝视她:“照你所说,她是借助榕树的根须从天窗倒吊进柴房之中的?” 莫愁淡淡地又是一点头:“小二说这里的榕树韧劲极好,想来她是利用这点。可榕树的根须又有限,所以必得在脚上印上尖锐地利器,从墙上踏入房中。” 柴房是木制,而且已有些年代,木头早有些松软,能做到这点并不困难。 霍盖那时正在熟睡,只要用她的头发,挽过他的脖颈,再用力一蹬脚,让陷进木头里的锐器出来,凭着榕树的韧性必会反弹回原来的位置。这样,霍盖就生生被吊死在半空之中。 那落在地板上挣扎的脚印如是而来就少了,原来并非是凶手入室勒死霍盖,而是腾空吊死。因为凶手知道,她的力气不足以将如此健壮的人勒死,所以采用此法最为妙,况且也只能是趁着那人熟睡不备之际。 莫愁咬了咬下唇:“可是她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她还那么小,怎么就能有这么深的杀念……” “不好。”展昭紧皱的眉峰忽然间松开,他拉住她,迅速转身,“走!” * 推开傅红莲的门,里面传来一股死亡的气息,灯火尚还通明,烛花随着开门时的风,摇摆不定。 傅红莲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展昭探了探她的脉搏,叹了口气: “她死了有些时候了。” 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傅蕊的踪迹,只在桌上寻到一张笔锋稚嫩的笺纸。莫愁走过去,轻轻将它拾起来。 这一霎那,风徒然变大,吹得那烛焰偏了腰身,散出无数火星,斑斑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凶手还是小丫头啊,大家好聪明,好能猜……自叹不如= =||| 哎哎哎,温延啊,这个让我无比忧伤的男配啊啊—— 下一章就是传说中的案件背后的故事,木有展大人与小西的温情。 来讨论讨论人性的问题,兴许有些变态……= =|| 话说,咳咳咳,要准备大波折了,你们懂的—— 【这是写到2点存的稿子啊——看在咱这么辛苦的份儿上,就别霸王咱了好不好啊T T】 ☆、【红莲·花开】 北宋的天空在战火缭绕的风云下尘埃落定,边疆的黄土在漫漫的沙尘中静静飞扬。 有这么一批人,他们攀爬过陡峭的险山,穿越过茫茫的大漠,在被血泼洒过的土地上,默默收拾一地的悲伤。 那里有不再鲜活的尸骨,那里有不能归家的灵魂,那里的马蹄淹没了不知多少征衣,那里的月光落下了数不尽的伤痕。 他们成为了实实在在的流民,在大宋南北的土地上漫无目的的游行。 在这里,没有天涯;在这里,寻不到家。 这里的江湖,蓦然淡去了少年。 “不成不成,你这丫头一看就是不好养的,身子骨又弱,面相又普通,只怕过不了几日就折了,我可不做这亏本的买卖。” “你就不能再多考虑考虑?” “这有甚好考虑的?拿到哪家去问都是这般,你还是省省,早日备好什物,免得下葬时也慌乱。” “她真的没有什么病,只是看上去瘦了一些,是真的……” “哎,不收不收,这样的丫头,养大了不过也就端个茶送个水,还白费得我这许多钱财来。” “可是……” 她站在两个人的中间,看着她们左右言语,吵闹不停,忽然转头盯着对面灯笼高挂的阁楼,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人从那扇门里进去,又出来,如此往复。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 很小很小。 小到连她自己也估算不清年纪。 女人总算是觉得累了,她很是不甘地妥协,狠狠拽着她,大步跨出弥漫着胭脂水粉的院子,外面的空气很潮湿,也许是要下雨了。 整个世界都变得阴沉沉的,好像没有生命,好像不懂呼吸。 七拐八拐,女人带着她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坐下,呆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至今已想不起她的相貌来,也记不得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 时光就像飞驰白驹,会将某些不愿记起的东西在那方天地里磨损干净。 她们已经饿了好多顿了,野菜的能量满足不了她正在发育的身体,她很饿。 女人从街边回来,她的手里握着一个白面的馒头,这是她已有大半年未曾接触过的食物。她几乎没有多想,吃得狼吞虎咽。 晌午时候,她就倦倦地靠在女人的身上睡起来,这一睡仿佛回到那个苍茫的大漠,那个遍地血腥的世界,那个耳边只能充斥着哀嚎与嘶吼的疆土。 梦靥,她醒来。 四周空空无人,只有来往的过客从她身边走过,他们匆匆地瞥了她一眼,又再度转过脸,疾步朝前行去。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缓缓站起身来,小小的身子在熙攘的人群里极不显眼。她仰起头,看着太阳直直照射下来,刺目而生疼。 她在雨里走过,雨水浸透了衣衫,她走出城郊,磨破了鞋底,她孤身一人,一步又一步,接着流民没有走完的路,继续漫无目的下去。 终于,她累得喘不过气来,蹲坐在大街旁,木然地看着她面前陌生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有人停留,没有人伫足,甚至一只野猫,一只家狗,一只燕雀,一抹清风。 “你从哪里来?” 忽然有人朝她俯□,背对着阳光,淡淡阴影的脸孔上含着笑。 “你一个人?” 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已经发不出声响来,只能呆呆望着她。 那个人向她伸出手,毫无顾忌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继而笑道:“真真是可爱的孩子……你的家在哪儿?可要我送你回去?你迷路了?” 她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直到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直到听见自己腹中发出大大地声响来,才猛然有些清醒。 “哦。”那人很是理解地点头,“原来是饿了。” 她记不得第一次走进那个家的情景,也记不得第一次睡在柔软床铺上的感觉,她只记得在她疯狂扒饭吃菜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她的对面,托着腮,看着浅浅的笑。 自那以后,她要她叫她“娘”,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头。 “你没有名字?” 她又是摇头。 “没关系……”她想了想,笑道,“我叫红莲,你既是我捡来的,就叫花蕊吧。” 她不懂这里头的含义,但既然是她取得名字,她自然欢喜得很。 住进了这个家,在她看来一切都好像是梦一般。 闲来可以在院里摆弄花草,夜里可以逗着猫,窝在被褥中听窗外潇潇的雨声。 她的娘女红很好,她绣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花样给她,绣在她的枕上,在梦里,她也梦见那些绚丽的花朵。 大漠里的烽烟,再也没有在她的脑中出现过。 见到孙仁晨的时候,是三个月后的傍晚。 那时才入冬不久,夜总是来得那么快,门外朦胧的红灯映照出诡异的色彩,罩在这个高大的人身上,将整个屋子都照得那么昏暗。 她是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她瑟缩在傅红莲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拿目光打量着这个人,未料,她只看见傅红莲一如既往的笑,那么坦然,那么自在。 原来这个家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店,生意很是红火,有了傅红莲的绣活儿无疑更是锦上添花。 对于她的到来,孙仁晨没有做任何的表态,似乎就是默认了一般,只是,她不敢跟他说话,他亦不会与她交谈。 时光像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将青春慢慢燃尽,转眼已是六年过去,这个家仍旧只有她一个孩子。 日子变得越来越难熬,有什么东西孕育在其中,等待着一个时刻,爆发出来。 那是一个夏日雷鸣的夜晚,她躲在大大的桦木柜后面,看见他们两个人争吵不休,她甚至看见他挥起拳头,硬生生砸了下去…… 她无所出。 她不能生育。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妾室,她哭过闹过抗争过,终于,他缓下口来: 听说石山上有龙迹,生出一种七菱角的灵芝来,能治百病,若它治得好你,我就不会纳妾。 她尚未反应过来,孙仁晨已经大力摔门出去,他或许又会喝一夜的花酒。 雷声渐渐消停下来,夏虫的鸣叫再度充斥了整个房间。 她浑身发抖,还在刚才的场景里没有走出来,呆愣愣地瞧着笔直站立在房中央的傅红莲。 然后,她看见了血,从她身上淌下来,红得像初绽的月季,流得像山间的溪水。 去石山的日子里,傅红莲的旧疾显现出来,她的身子渐渐衰弱,一日不如一日,连爬上山都是她连扶带背的。 山上的空气更加寒冷,她寻来暖炉,想要给她暖暖手,却发现她浑身都在冒汗,汗水透过厚厚的衣衫,在她背脊上化开,她只是一面咳着,一面忙着手里的活计。 她说:多绣一些才能多卖一些,卖得好价钱,他才会高兴啊…… 她不解:娘,为什么要他高兴?他那么坏,他老是打你! 傅红莲皱眉,看着她:不可这样说你爹。 她气,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那日夜里,孙仁晨喝了酒,一把火烧了她绣的所有绣品,抡起桌上的茶壶就朝她扔去。 青花瓷在地上碎裂,清脆得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寒。 等硝烟过去,孙仁晨睡倒在床上,她默然扶起她,坐在桌边。 她问:娘,我们回家好不好? 傅红莲咬着牙,强笑道:你爹他其实人很好的…… 这天夜里,等着傅红莲睡着,她悄悄推开门出去,心头的抑郁徒然剧增,正巧撞见喝得烂醉的霍盖,她猛然想起前几日里此人曾对傅红莲有过轻薄之意。 她尾随在他身后,看着他进了柴房,看着小二将门上了锁。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爬到那棵粗壮的榕树上,将偷来几粒铁锥固定在鞋上,然后顺着榕树长长的根须探入房内。 月光下,她解下她长长的头发,轻轻地勒住霍盖的脖子,一点一点直至他窒息…… 傅红莲死的时候很安详,就像正在熟睡一般,她抬起手,覆在在她眼上,然后起身,提包,推门…… * “难怪我说怎么亥时还看见有人出客栈,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小二惊呼出声,随即一拍脑门,“掌柜的,这怎生是好?雪已经化开,想必那丫头一个人下山去了,她寻得到路不?若是走错了道儿没准儿会死人的!” 苏月娘用帕子点了点唇,漫不经心:“等天亮了再去找找吧,要找不到那也没法子了。”她有些倦意地“唉”了一声,对着还拿着信纸的莫愁二人提醒道:“二位客官,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去睡吧,收拾收拾东西,等明儿就能送你们下山了。” “哦,好。”莫愁随意应下,偏过头看了一眼展昭,却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愈发紧了,不由得也用了一分力道回应他。 在文字的末端,她写道: 我肩负着两条人命,但我娘叫我好好活着,所以,我不能死。 莫姐姐。 我只是为了还一个愿,仅此而已。 * 江南的水乡,暖风习习。 “小姐,小姐!你快来看,有人昏倒了!” 那人听见声音,忙的放下手里的东西。 身后的小贩朝她喊道:“哎哎哎,庞小姐,你这东西还要不要了?” 她来不及回头:“要的要的,我过些时候再来!” 明媚的阳光照在水岸上,分明看见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倒在那里,她的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牌位。 似乎是感觉到周遭的响动,她坐起身来。 “是位姑娘啊,小姐!” 赶来的那个人走到她跟前,蹲□,一如多年前熟悉的情景。背对着阳光的脸上含着温暖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 “红莲。” “你家住哪儿?” “不知道。” “你爹娘呢?” “不知道。” “你是迷路了?” “不知道。” “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她静了片刻,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着她: “红莲。” “哦。”那人有些明白地笑着点头。“原来是个傻子。”她转过身吩咐道: “阿青,你找庞管家来,带这个丫头回府上去,就说是我说的。” 池水里的莲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开时热闹,谢时无声。 她只是为了还一个愿,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清阳客栈卷·完】 也不是很变态吧? 其实这就是一个有恋母情结的小丫头…… 大家看见熟人木有啊啊啊??=v= 里面比较含蓄的表达了此作者内心的各种愤愤不平之情,大家笑一笑就算了,太当真你就输了…… 是不是看完之后觉得小西跟展大人实在是忒和谐了,各种温馨有爱啊有木有!! 【下章开始咱们先离案子远一点,来感情纠结一下下,小虐一下下,表拍我啊啊啊= =|| 然后,你们懂的!取卷名特费脑子=_=】 ☆、【黑云·压城】 地上的雪水润渍了刚冒芽的草,草皮再度显露出来,再一走便看见层峦叠翠的大山了。 着实没想到会在这里呆上这么久,又发生了这许多事情,赵勤忽然觉得很累,靠着身旁的树预备小憩一会儿,却还没碰到树皮就被人轻轻往前推了推。 她一愣,转过头,身后的厉也城褪下披风来罩在她身上,表情依旧平淡无波,甚至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想起这几日他皆是如此,便没由来的觉得很生气恼,她摁住肩上那件玄色的披风狠狠拽下来,塞在他手上。 “我还不冷。” 也不管他作何反应,赵勤已忿忿地迈出好几步,径直走到正在剥橘子的莫愁身旁,一言不发地坐下,那动作有些大,搞得莫愁有些莫名其妙。 “公主,你怎么了啊?” 赵勤撇过脸去,不理她:“没怎么。” 她挠了挠头,倒也懒得多去想,只扳了一块橘子递给她,赵勤自是没有心情:“不吃。” “哦。”莫愁随手丢进自己嘴里,又扳了一块喂给展昭,后者淡淡一笑,却不欲让她喂,只伸手接过来。 “温王爷可要吃橘子么?”她礼节性地问了问。 “不必了。” 温延站起身来,负手走到临近的崖边,看着脚下有些飘渺的云雾,一时失了神。 莫愁将剩下的橘子吃尽,擦着手走到他跟前,也踮起脚好奇地看了看山下的景色。 “照苏老板说的,按着这条山路走,咱们今日正午时候就该能下山了吧?” “大概是。” “可要先去狩猎场看看?” 温延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依我看先回开封为好。我们此番已在山里耽搁三日有余,狩猎也只三日,恐怕他们已经班师回朝,狩猎场现在应该没什么人了。” “那好,等下了山,我去买几匹马来……嗯,再备一辆马车。” * 石山之顶,空气依旧带着淡淡的微寒,苏月娘刚一进屋就急拿了手炉暖着,随意取了周边的茶杯来倒上水。 听到声响,小二从厨房走出来,带着笑小跑到她跟前。 “老板娘您回来了!” “嗯。”苏月娘啄了一口茶,淡淡问他,“更二哪里去了?” 小二一面替她擦着桌角的浮灰一面笑道:“二叔抬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正说着,客栈外面的光亮就被一个颇为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不用想,苏月娘也知道来人是谁。 更二稳了稳肩上扛着的东西,抹着汗朝苏月娘傻笑:“老板娘回来了。” 苏月娘也笑着回应他:“辛苦你了,搬到阁楼上去吧。” “好的。”更二点着头,就要往楼梯口走。 苏月娘慢慢品着茶,靠着桌角悠闲地瞅着他背上的东西,觉得有些担忧:“霍家老二的尸首你们怎地找了那么久才找到,怕是都冻硬了吧?也不知还能用不能用。” “就算不能用掌柜的也不用着急啊!”小二甩了一甩白巾子,发觉茶壶里的水有些凉了,便提了准备去换。 “傅红莲跟霍家老大的尸体不也还好好的么?多一具少一具也没差啊!” “你懂什么!”苏月娘听了这话啐了他一口,“离正月已经不远了,还得加快些速度才行。这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是,掌柜的说的是……”他只好陪笑着点头。 “交代你的东西,你可有办好?” “都办好了。” “嗯。” 她看向窗外,却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 将近酉时,一行人才赶到开封城郊,天色乌蓝而带着淡漠的黑,沉沉的压下来,天边的明月惨白冰冷。 马车内时时传来一阵阵干咳声,从拂过的春风送入耳中,他握着缰绳的手慢慢的溢满了汗,苍色的披风随风而起。 “展护卫……” “内子身子不适,展昭失礼了。” 不等他说话,展昭已经翻身下马,足上略一施力,腾空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在马车上,低头掀开布帘。 赵勤正在替莫愁顺气,她咳得很厉害,整个人都缩在软椅上,浑身发抖。 “展护卫,你快来瞧瞧她,她是不是染了风寒?怎的老这么咳个不休啊!”赵勤急忙给他让出位置来。 “大……大哥。”莫愁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看他,这两个字念出来委实困难,其中夹杂着不和谐的咳嗽声。 “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自己亦是不懂医术,此刻只能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索性又脱下外衫来将她裹住。 “我、咳咳咳,我也不知道……” “是冷么?”说话间他已是输了些内力给她,但毕竟她没有武功,只能勉强暖着她的身子。 “不……不,咳咳咳,不是,咳咳咳,不是冷。” “好好好,不冷不冷,你别说话了。”见她连说个话都变得如此困难,展昭无法,伸手去将她搂在怀里,或许是这般让她舒服了很多,莫愁方才没咳得那么严重了。 赵勤兀自拿了水袋给她,念及她咳得太多,怕是早便口干舌燥,可凉水又伤身,展昭摆了摆手:“等等就进城了,到时候再寻些热水喝吧。” “也好。” 赵勤放下水袋来,撩开帷帘,还没开口温延就已先问她:“她怎么样?” 赵勤摇摇头,表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还是咳得厉害,怕是要找个大夫来好好看看。”她忙问坐在前面驾车的厉也城。 “厉侍卫,还有多久能到开封城下?” “快了。”厉也城用力抽了马,马儿随之嘶鸣了一声。 “最慢一盏茶时间。” 未过多久已能看见开封城门,厉也城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就行至城门之下。由于夜幕降临,城门早已关闭,楼上的侍卫高声问道: “来者何人?城门已关,若要入城,明日早些时候来!” 温延驱着马往前踱了几步:“我是永寿王爷,快些开城门!” “永寿王爷?”那守卫明显吃了一惊,对着身旁的另一人重复道:“是永寿王爷,你可听见了?是永寿王爷他们回来了!” 且听得城门上骚动了一阵,但仍未看见有人开门,倒是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温延不喜等人,自是心头很不耐烦,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听得出语气里的不悦:“要磨蹭到何时?!还不快快开门!” 素来知晓温延的性子,守卫不敢怠慢。未过多时,城门缓缓打开。 一匹骏马踏着尘土从门内走出来,后面所跟着的除了看守城门的差役便是身着蓝黑侍服的禁宫卫兵。马上的人一身戎装,身形笔直,手中提着一把长长的钢刀,面色黝黑,浓眉虎目,不怒自威。 “方大人?”温延依旧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但多少察觉到一丝端倪,“有劳方大人大驾,真是过意不去。” 方牟元脚上一蹬,驱马到他跟前,目光上下看了他。 “王爷可还好?有无大碍?” 温延微微点头:“并无大碍,你——” “公主可在?” 他皱了眉,答道:“尚在马车中歇息,许是受了些惊吓。” 方牟元听言,随即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快叫人来,护送公主回宫!” 左右的人应声退下,眼见天色愈来愈暗,温延心头起了无名的急躁,他拉着马,顾不得其他。 “方大人可否能派人去城里寻个大夫过来,我车内有人生了重病。” 方牟元似乎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目光盯着那几个刚离去的手下,也不正眼去看他,反是答非所问: “展大人未与王爷一起么?” 他话音才落,展昭已从车内走出来,脚轻巧着地,上前一步,抱拳施礼:“方大人,因得内子病重,故而没有即时出来相见,望方大人海涵。” 方牟元扬眉打量了他半晌,自不做计较,只问道:“那位跟着展大人的女子在何处?” “她……” 身后的车内,莫愁掀开帘布,不等展昭发话已是利索地下车走了过来,带着轻微的咳嗽声,面色很不好。 “这位大人寻我来有什么事么?”她倒是不记得曾与这个人打过交道。 方牟元轻瞅了她一眼:“你就是莫愁?” 她老老实实地应道:“我是。” 还没等反应过来,却听得他抬起手来,喝道:“将展昭二人拿下!” 莫愁瞬间愣住了,只见一队禁军中走出几个人来,一伸手擒住她的胳膊,反背在后。 “你们……”她使劲力气挣扎,未料这几人力气之大,竟是不能挣出丝毫。 展昭刚想上前,左右手臂已然被人扣住,动弹不得。 “方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延催马至他身旁,一股压抑的气息顿时笼罩下来,不得不说让周遭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牟元脸上波澜不惊,钢刀一晃,实为有礼地朝温延抱拳道:“下官是奉了圣上指示,于附近大小城村搜查展昭二人下落,因得开封府主簿公孙先生言得他二人今日会出现在城下,我等才守在这里,现已等候多时了。” “搜查?圣上要捉拿我们,这是何目的?”莫愁挣扎了半日终于放弃,转而咬牙切齿地问他。 “是何目的?”方牟元难得有了些表情,沉了声音,冷哼道,“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刺杀高丽太子,杀害高丽随从,劫走镇国公主,坏我大宋风气,败我大宋名声,圣上早已下令于宋土境内缉捕此人。若有反抗,杀,无赦。” “刺杀高丽太子?什么时候的事!你血口喷人!”她抬起脚就准备上前,未料猛的被人一把拽了回来,手腕上捆绑着得荆绳深深陷入肉中,勒出一道血痕来。 这是给重罪犯人所上的邢铐,越是挣扎便会越收越紧,这般刑具展昭自然接触不少,眼下情形却又不能护着她,只好轻声喝道。 “小西!不要胡闹!” 手上已经吃痛,莫愁狠咬了咬下唇,很是听话地不再乱动。 温延一撩衣袍,从马背上下来,大步跨到方牟元马上。方牟元见他下马,自也翻身下来。 “几日来我皆与展昭处在一起,可为他作证。况且公主现正在马车之中,所谓劫持之事纯粹子虚乌有,你若不信大可自行看去。” 像是早料到他会有这般说辞,方牟元对答如流:“王爷见谅,这是圣上吩咐的事情。无论展大人有无冤屈,都得送入大牢,明日听审。下官不过奉命行事,王爷切莫要多加为难。” 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努力克制着情绪,回头时瞥见了莫愁毫无血色的脸,百转千回之下,好容易缓下言语。 “这件事情,我自会告知圣上。且暂将他二人带入我府中,明日一早我会亲自送去开封府听候审问。” 方牟元又是一抱拳,不卑不亢:“王爷,恕下官难以从命。” “方大人——” “时候不早了,城门即要关闭,王爷赶路辛苦,还是早些回府的好!”方牟元笔直立在他面前,四目相对,且感觉到肃杀的凉意蔓延直周围。 温延收回目光,丝毫不再顾忌他,直朝钳制着展昭二人的禁卫军走去, 眼见他步伐平稳,却是越来越近,四名护卫脸上虽无任何表情但饶不得心头揪紧,神经紧绷。 温延站定了脚,苍色的披风在夜色里翻飞而起,他嘴里吐出两个字: “让开。” 四个人面面相觑,皆不敢有所动作,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王爷!”方牟元疾步闪到面前,竟将钢刀横在手上,继而发现此举太过无礼,又忙拱手抱拳,“请王爷莫要为难下官!” 蓦地,一道电光落下,绚亮了这一队人马。 且听他的声音,低沉而阴冷: “你敢拦本王的路?” 方牟元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 “下官不敢!” 温延冷眼扫了扫对面的禁军,嘴角的肌肉微微一动。掌心凝聚起真气,月华般的气流从手上慢慢扩散到全身。 风卷衣袂,黑云布天,一抹杀意毫无症状地突显在城门上下。 他的一双手,不沾腥多年了。 “王爷,王爷……”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禁军队伍的那端响起来,生生将他的深思抽回,举目而望,一个蓝色侍服的内侍自队伍里让出的一条小道向他跑过来,身后还跟了不少身着茜丝飞云纱的宫女。 郭公公跑得气喘吁吁,拿了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王爷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郭公公你也有事么?”他的语气一听就充满怒意,郭公公反倒不介意。 “王爷,圣上刚有吩咐,叫您跟公主去广圣宫一趟。” 皇上? 他不禁心头一沉。 想来报信的人已经到了,也难怪他知道得这么快。 现在就是想瞒只怕也瞒不住。 “王爷。” 温延抬起头,正对上展昭的眸子。 “方大人说得极是,王爷还是先行回府的好。” 又一道闪电划过,展昭的侧脸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之后渐渐暗淡下去。 他无可奈何,唇微启,好久方低低出口,声音小到只有他二人才可听见: “照顾好她,你们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眉峰蹙起,展昭无不担忧地朝莫愁看去,她仍是轻咳不断,一张脸惨白如纸。 作者有话要说: 此桥段来源于《青龙珠》[= =||……] 然后,咱们就该虐的虐该咋的咋的。 其实苏老板真不是个酱油啊,大家相信我剧透的小眼神儿~ 咳咳咳,困得很了,洗洗睡了先…… ☆、【陷害·天牢】 牢房里的空气很潮湿,带着浓重的霉气与物体腐烂的气息,压抑的味道将整个牢房笼罩得更加阴暗。 牢里仅有一小扇透气的窗户,只因夜色临近,连所剩的那一丝月光也变得微漠起来。 莫愁是被人大力推进去的,几乎就凭着这一下,她狠狠地摔在那堆干湿的枯草上,冰凉的水珠滚了一身。 “小西!” 他隔着微湿的牢门急声唤她,莫愁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背朝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自不清楚她现下的状况,但耳边所听见的呼吸声愈发轻弱,他的心蓦地慌乱起来。 “小西!”展昭又唤了她一声,莫愁这才转醒过来,手肋撑着干草勉强支起身子来,瓮瓮道:“疼……” 他莫名的松了口气,就着不明朗的光线瞧着她,柔声问道:“伤着哪里了?” 莫愁捂着手腕,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抬眼想去看他却又因得四周的灰暗只有黯黯的一片色。 “好像是荆棘扎进手里了。” “很多?” “嗯,一圈都是,我不敢动它,疼得很。” 荆拷的四周都是倒勾的环刺,不懂此间技巧亦不易取下来,他方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给我瞧瞧。” “哦。”莫愁也不问原由,听话地站起身朝他走来,脚上不慎又崴了一下,险些没撞上柱子,展昭伸手扶住她。 “你小心些。” 莫愁无所谓地笑道:“这点小伤,难不住我的。”她话音刚落,展昭正巧拔出一根倒刺,尾音瞬间就化作了轻呼。 展昭没奈何地叹了口气:“这般逞能,是要给谁看?” “自然是给你看。”莫愁回答得毫不含糊,笑嘻嘻地歪头凑近他,虽是隔了几根厚实的木柱,但仍旧能感受得到他身上的熟悉的温度。 展昭未再说话,撕下衣摆替她绑好伤口,莫愁却不抽回手,反穿过缝隙紧紧握住他的,转而有些遗憾地摇头: “我的手要是能再长长一些,就好了。” “大哥,你看得见我么?” “看得见。” “……我看不见你。” 知道她眼睛不好,展昭默默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木柱,伸手把她凌乱的发丝抚平。 莫愁顺势贴着他的手,摸到手心,然后又抽回另一只一齐将他握住,这才感到心底里安稳。 她的衣衫早已沾满污泥,左袖湿了大半,透过淡薄的烛灯,展昭静静注视着她,这一刻,只觉得自喉中涌出淡淡的苦涩来。 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有人曾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现在回忆起来,竟是一字一句深刻入骨。 ——南侠可应下万人之求独独无法承诺一个人的一生。 他一心想让她过上她喜欢的日子,过上只有小桥流水的生活,但如今看来,事与愿违。 或许当真如是,他给得了她庇护,给得了她温暖,给得了她幸福却偏生给不了她那份安定。是了,他的一生终将在这般流离难测的境况之中匆匆过去,永远估量不了明日是否还能好端端在这个世上。然而,他却想让她好好地过一辈子,他本以为,他便是附上任何代价也决计不会拖累于她,可到头来…… “大哥,你怎么了?”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莫愁小心地探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展昭方才回神,淡笑道:“没怎么。” “……你方才那模样,好像不认识我了似地。怪吓人的。”她颇为担忧地抓着木柱,犹豫着开口。 展昭笑着摇头,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还不仔细你的伤,不疼了么?” “疼,哪有不疼的!”她说着就要用手去摸,不料被他半路拦住。 “碰不得,荆棘上有药粉,等回了……”他本想说等回了开封府便找先生寻些药来,顿时就刹住口,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能不能出去尚不知晓,更何况是开封府。 莫愁早瞧出他脸上的异样,犹自拿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轻声安稳道:“大哥,你莫要担心,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并未送去开封府大牢而是径直关进了天牢,连过堂也不曾有,能有这般对待的只能是死囚,若要出去,谈何容易…… 虽知如此展昭却也不愿告诉她,不置可否地抿唇微笑,默然用衣袖擦尽她脸上沾着的泥土。 牢房中静且幽暗,惟听见他二人低低的呼吸声,极轻极轻,极淡极淡。 突然间,从地底深处传来极不和谐的声响,展昭耳力极好自然听得清楚,正疑惑之时,且看见平地里的土微微松动,再一会儿那坚实的地上冒出一条缝隙,“砰”的轻响之后,有人一面咳着一面从里头爬出来。 “这作死的天牢,底下的泥灰如此之多,白白糟蹋了五爷我这乌云豹的袍子。下次,请我来也不来了。” 此声音再熟悉不过,莫愁吃惊不小:“白五爷?” 只见白玉堂扫了扫一身的土灰,手上一把镶金边的扇子半刻不离,等理好了衣衫才慢悠悠地把跟在身后的韩彰一道拉出来。 且看了他二人,这来已呼之欲出,展昭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白兄,你……” “哎!打住!”白玉堂横了手掌在他面前,好不耐烦,“五爷我可不想听你说教,此番可是来救人的,你要啰嗦也得等回去了再慢慢啰嗦。” 展昭轻叹了口气:“白兄,这里可是天牢……” 即便见得白玉堂亲自赶来心头不甚感激,展昭却没忘提醒。如此要地,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万一弄不好,后果可想而知。 “就是天牢才更加要来!这个地儿,进了来就甭想着再出去。搞不好就是一个秋后问斩。” 白玉堂二话不说上前就要去揪莫愁。 “等着那几个看守还在吃酒,你两个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跟了五爷出去!” 衣袖被他拽住,莫愁拿不定该走该留,正在挠头琢磨,好在展昭即时喝住他。 “白兄!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儿戏!” “五爷我几时在儿戏了?”白玉堂不以为意地预备抽出剑来斩断这道木栏,“寻得这个天牢委实不容易,五爷我可是一得了消息就拽着我二哥赶了来,光是挖这条道就费了不少气力,你们大可放心,外头自有人接应。” 展昭眉头更加皱紧,沉声道:“多谢白兄好意,但在未见大人之前,展昭不会离开天牢半步。” 他略一拱手,语气坚决之至不容商量。 莫愁一见得他不走,自然也是说什么都要留下,忙的甩开白玉堂,有模有样地义正言辞道: “冤有头债有主,这般冒冒失失跑了岂不是更让人家以为我们做了亏心之事了么?我也不走。” “你们……”白玉堂气得咬牙切齿,却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韩彰抱着胳膊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瞧着好戏,由不得笑白玉堂:“五弟,我早说了展大侠不会应下的,你偏生不听。现下倒好了,连个丫头也不理你。” 白玉堂恼火地拂袖道:“二哥,他们这是瞎逞能!不如你我二人直接绑了他走,也省得口舌麻烦。” 莫愁朝他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五爷,你也太过了些吧……” “过了些?”白玉堂转目瞪她,复瞅了一回,“我说你是自在惯了还是跟这猫儿久了染上他那脾气了,杀祸都上身了亏得你还能笑出来!” 莫愁摇摇头,满满自信笑道:“哪儿啊,公主跟温王爷定会帮我们的。”此番一路多少也摸清了这两人的脾性,可幸都是心眼儿好的,不过是误会一场,两个人往皇帝耳旁说几句,量来也罢了。 “帮?他们?”白玉堂明显很不屑,“不是我说大了,这次就是天王老子也难救你们。除了跑,别无他法。” “哪有那么严重……” “不严重?!”白玉堂朝牢门外瞧了瞧,又静听半晌,觉察没有人才继续道。 “劫公主,掠王爷,杀害高丽人,打伤烁荣太子。那皇帝连秋后问斩都免了,直接判了个月末行刑。我说你俩也真是的,杀谁不好要去杀高丽人。我知道你不待见那公主,也犯不着要把人劫走吧?劫走也就算了,好歹也蒙个脸什么的,这般明目张胆的,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么,我看……” “‘劫公主,掠王爷,杀高丽人,伤烁荣太子?!’……”莫愁愣愣地重复了一遍,自不听他后面的唠叨。 这“劫公主,掠王爷”一条还算说得过去,那“杀高丽人,伤烁荣太子”却又怎么说? 她顿时满脸疑惑侧脸面向展昭,正看见他也同样不明所以地瞧过来,两相对望,片刻后,答案尽显在脑中。 …… 那日山中狩猎温延、展昭、烁荣太子分开之后,不久便皆遇上了黑衣人了。 听闻那黑衣人功夫了得,人手众多,不消多时烁容太子身边的随从已被斩杀殆尽,他自己也负伤颇重,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 等转醒过来,周遭都是赶来的宋军,而那数十个高丽随从无一例外全部丧命,独有一个尚留有一丝气息。那个胸口已被人剜了个大洞,不住淌血,口鼻也是血肉模糊,但居然还费劲最后气力,见有人走过来,脱口就道: “展昭杀我!” “怎么,你们二人并未动那高丽太子?”韩彰心头早也知道不是展昭所为,但仍觉奇怪。 “好好的,我们杀他做什么!”莫愁不禁咬了咬下唇,转而去扯展昭的衣袖。“大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些黑衣人真跟你有仇?”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忽摇头:“不见得。” 他道:“你说过那高丽人中混有辽人,而且或许是潜伏在高丽许久的。上次你我也说过,他没准是辽国反派的手下,现如今那人大势已去,想必他也听到风声,既是逼宫不成自己自然活不了,我想他是趁此时引得高丽与我大宋反目。至于要不要陷害我,恐怕也只是偶然所选罢了。” 街上诬陷自己是小偷,继而又预备暗伤公主,现在打伤了高丽的太子,如此看来这人的目的真真是要逼得两国兵戎相见,甚至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 “那怎么办?那人已经死了,都说将死之人系不会说谎话,肯定大家都信了人是展大哥杀的了!”莫愁跺了跺脚,越想越觉得有气。 “就这样?”白玉堂无奈地看着她,“你好生看看你现在的处境罢——那皇帝点名指姓,你跟这猫儿一齐斩首。朝廷多少大臣求情他都不松口!你现在还管展昭的名声作甚!” 听他此言,展昭沉下脸来,静视着莫愁。圣上此举无非是想找人顶了这罪名,以息高丽太子之怒。无论如何是在大宋土地上出的这种事情,饶的是天子也有苦衷,难怪一向宽仁的赵祯也会如此铁石心肠。 韩彰对白玉堂的话颇为赞同:“五弟所言极是,我等自知道展大侠为人光明磊落,但今日之事与以往不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南海环岛之上还有我韩彰的几个弟兄,那里朝廷不易搜查到,等出去,你二人只管去那里避一避,路上我都有派人候着,包管无事。” 月光凄凄,透过寒窗倾洒下来。惟听见有人长叹了一声。 “多谢二位倾力相助,然展某断不得离开此地。二位还是请回吧……” “你!”白玉堂本就性急,如此一来更是怒火中烧,“你怎就这般认死理!就是死,你也不怕么?” 展昭抬起眼眸,看着他,声音仍是平淡如水:“白兄应知道,展某若是想走,便是天牢又能有甚奈何。” “……我自然知道!”早已明白这猫儿的性子,白玉堂思索良久,猛地将莫愁拽过来。 “那她呢?这丫头,你也要她陪着你一块儿去死不成?” 这一句话仿佛揭开伤口的纱布,生生在他心头落下,展昭凝目直视着前方,在那里,莫愁正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里明白的照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我当然是陪着他了!”莫愁拍开白玉堂的手,几步走到展昭跟前,固执地坚持道:“我大哥他不会死的。” “好好好,他南侠展昭金刚不坏之身,你可不是他,参合进这些事情来对你没有好处的!”白玉堂字字说得直白,“跟着展昭本就不太平,你不值当!” 她最厌烦有人说这些,即便是知道白玉堂一片好心也不免有些恼意:“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愿意参合,愿意不太平,又怎的?需得旁人来提醒么!” “丫头!你莫要意气用事,迟早是会后悔的!” 白玉堂话音才落,就听得不远处有轻微动响,似乎是巡查的看守来了。韩彰急忙上前去拉他。 “算了算了,此地不宜久留,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他又匆忙向展昭告辞:“展大侠,多加小心。” 展昭亦朝他拱手施礼。 却见白玉堂极不情愿地被拖进地道之中,莫愁赶紧拿了稻草铺上。正巧一守卫走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有些倦意地走开了。 * 亮光透过小窗忽闪忽灭,不过多久,一声惊雷劈过,且听见哗啦啦地,雨就这么下下来了。 莫愁靠着木柱,缩了缩微凉的身子,有些不适地轻咳了一声。 “小西,你冷么?” 展昭伸出手去摸她的脸,触感冰凉,便又收回来去解身上的袍子。 “你别把衣衫给我了。”莫愁抬起头来,“这么冷,你本就穿得不多。” “我不要紧。”他微微一笑,仍旧解了衣裳将她裹住。 “可有好些了?” “嗯,好多了……” 衣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体温,莫愁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辗转一会儿还是没睡着,不由得怨念道:“那牢头也真不通情理,好歹让咱们关在一起啊……” 她的手隔了木柱间的缝隙紧握在他手心。 外面的雨声徒然大了,却没听见有人回话。 良久,良久。 他料她已经睡着。 “小西……你可有后悔嫁给我……” 窗外的亮光蓦然闪过,照亮他俊逸的侧脸,那抹寒意渗入骨髓。 作者有话要说:失踪N章的五爷终于出场……咳咳咳 困死了,我下去睡了先。 今天晚上要修文一下……星期天有一更。 ☆、【化为·乌有】 天刚破晓时,牢房的门就给人拉了开来,虽是动作不大却也带了一阵风来,嗖嗖的灌进领子里。莫愁有些不适地微微皱眉,握着展昭的手动了一动。 “起来了!” 有人厉声喝道。 起来? 脑中板滞了半刻方才想起自己是昨夜入狱的。莫愁睁开眼睛,四周的光线仍旧灰暗,仅在牢门前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烛光摇曳。 “快快起来!别磨磨蹭蹭的!” 牢门前站着两个蓝底黑缎的侍卫,腰间的刀刃尚未出鞘,手却扣在那刀柄上。 莫愁略微有些不解,刚想转过头去看展昭,岂料头疼欲裂,竟半分也移动不了,只好硬生抬头去直视那侍卫,暗自咬牙: “去哪里?” 立在左侧的那一个冷声答道:“开封府大堂。今日圣上要亲自审问你二人。” “审问?不都说月末问斩了么?还要审问来做什么?” “不知道!” “我认得你,你是当今圣上的贴身侍卫。你怎会不知道的。”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另一个老早不耐烦,抢上前来,一把抓起莫愁的胳膊:“叫你走你就走,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可我走不动……”她吃痛地想要缩回手,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展昭。 “大哥……” 却见他亦是眉峰深锁,眼底里的担忧尽显无遗。 那侍卫只当她是赖着不走,索性也不管,伸手一提,下手毫不温柔,揪起她来就往外头丢。莫愁踉跄了几步,额头狠狠撞在墙上,石子陷入肉里,更生疼痛。 灯光之下,她的脸带着诡异的红色,眼睛迷迷糊糊,几近睁不开来,却是强撑着,那四肢也软瘫无力。 展昭急忙站起身来正欲迈开步子,一只手就拦在他面前。见得有一侍卫横刀于他身侧,例行公事: “展大人,你也是要随我等同去的。” 他强忍怒火,也不去理会,拍开此人的手,径直走到莫愁跟前。未想那两个侍卫直以为他要有所动作,抽刀挺身过来,言辞凌厉: “展大人还是收敛些为好,这里是天牢,不是开封府。” 他的手渐握成拳,暗自隐忍,终是奈何不得,只好隔着两人问她: “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不愿让他担心,莫愁轻轻将干裂的唇润湿,笑道,“就是头有点疼,想是昨夜未睡好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她的脸色自昨天起就不大好,牢房湿气重,只怕现在又加重了不少。展昭回过身,面向方才那个侍卫,拱手抱拳道: “内子病重,几位可否能通融一下,先去附近的医馆的走一趟。”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半晌,又低头沉思片刻,其中一个直截了当回绝:“圣上有旨,我们只负责带你二人前去,其余事情一概无权处理。还望展大人多多包涵。” “算了算了,横竖死不了的。”莫愁摇摇头,有些头重脚轻。 “先去开封府要紧。”她只是很好奇赵祯会如何审她。 见她气息时短时长,进的多出的少,自己竟办法帮不了她,不知道为何,展昭只觉得手上冷汗微起…… * 前院禁军林立,本生就威严的开封府今日显得更加肃穆而压抑,带着一股抹不掉的帝王之气。 进了大堂,莫愁亦不敢抬头,只觉得皇家特有的金色已经强烈到能反射到地板之上了。 在堂中央站定,展昭撩袍而跪: “罪臣展昭,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庞太师,包大人。” 庞太师? 莫愁已然忘了要行礼,惊愕地抬头一望,那堂上正中包拯正襟危坐,一张黑脸,额间新月如弓,此刻却紧紧皱起,面色暗沉如水。原本微微发福的身子好似消瘦了不少。旁侧书案后,公孙先生手执狼毫笔,鬓间竟有斑白现出。 开封府四大护卫皆立在两侧,面无表情。 好像在一夜之间,大家都变了不少…… 包拯之右,有人身着金衣龙袍,头上金冠束发,剑眉微拧,却是当今天子宋仁宗,赵祯。而身另一侧,庞太师红衣蟒袍,白须银发,端正而坐。 除此之外,坐在温延左侧的还有一人,正是左手负伤,略显病态的高丽太子。 “啪!”惊堂木蓦地响起,大堂之内为之一震。 “展昭,你身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竟公然劫持公主,刺杀高丽太子。此行此举已触犯我大宋律例,你可知罪!” 包拯的声音仍旧浑厚,只是带着许些沙哑,话刚说完,连赵祯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回大人。展昭无罪。”他星眸深邃,声音朗朗。 “好一个无罪。”高丽太子冷哼出声,“莫非我这一身的伤都是自己弄的不成?!” 原本站在张龙左侧的刑部侍郎辛承海忽然走上前来,弯身禀告:“启禀圣上,展昭杀害高丽侍卫一事证据确凿,并还有那高丽侍卫之前的证明,此案已是水落石出。展昭此言不过是逞一时之能,还望圣上明察。莫要白白浪费光阴于此。” “辛大人!”包拯眉头一皱,“这公堂上的是非包拯自会定夺。” 辛承海偏过头与刑部尚书黄止斜眼神交汇。 现下好容易有展昭顶罪方才消了这高丽太子的怒意,原本是来大宋结好,未想出了如此大事,若要给高丽国一个交代唯有杀了展昭。 两人皆是一点头,黄止斜走上前来。 “启禀圣上,微臣以为辛大人所言极是。此案本就已经了解,再过堂一遍也是如此。圣上每日所虑之事甚多,何苦为了一件本已结案的案子耗时过多。再者,高丽太子心胸广博,只要展昭二人偿命即可。高丽太子也将回国,圣上莫要耽误太子回国的时日啊……” “黄大人……”包拯正欲再度拍响惊堂木,赵祯抬手制止他,淡淡对着堂下二人道:“辛爱卿、黄爱卿稍安勿躁。既是包卿如此央求,便就再过一次堂吧……” 闻言,展昭抬起头直视包拯,心头顿然明了。 原来此次升堂,竟是大人苦苦央求而来的…… “啪!” 包拯亦是眉头深皱,凝神注视着展昭,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问道: “展昭,你可还有甚话要说?” 他眼睛忽然清澈无比,朗声道:“回大人,展昭无罪!” “好!”包拯定定地看着他,尤接着问来,“你便将当日情形道来,若有半字虚假,本府决不轻饶!” “回大人。”展昭又是一抱拳,正色道,“那日属下与烁荣太子、永寿王爷一起于山中狩猎。期间曾与太子见过一次面,但自那之后便再没遇上。属下孤身一人行至山林深处,不想碰上十几黑衣人,个个武功匪浅,轻功了得。属下与其过招数百方才脱身……” “荒谬!”烁荣太子站起身来,走到展昭跟前。 “你说你那日只与我见过一次面,可为何我却遭到了你所带的黑衣人的袭击?” “太子殿下。”莫愁忽然开了口,轻声问他,“我且问你,你说是展大哥所带的黑衣人,那么你可有看见他本人?” “我……” 他正准备回答,忽又愣了一愣,细细回想了一番,倒真只是看见了黑衣人,并未瞧见他面容。 “那黑衣人皆是蒙着脸面的,我怎会瞧见他人!” 包拯微微颔首:“依太子所言,那日仅看见黑衣人,而并非展护卫?” 高丽太子自明白包拯的意思,随即补充道:“虽是如此,但我所带的随从之中有人在将死之时说是展昭杀了他。大概是他看着了展昭的脸才这般说。” 包拯沉了脸,复不再说话。 此案最为棘手之处便在于此。谁都料得到将死之人不会说谎,如此一来,再有理的话也不堪一击。 “大人!”展昭禀道,“属下摆脱黑衣人后一直与永寿王爷在一起,大人若是不信,可询问于他。” 未等包拯开口,温延已举步上前。 “包大人,展护卫所言非虚。小王遇见他时他身上负伤颇重,且此后一段日子他皆是与小王等人待在一起。那些个小人所说的劫持公主纯属子虚乌有。” 一席话,说得辛承海与黄止斜怒目瞪眼,但又不能多嘴。 “哦?”赵祯挑了挑眉,“皇弟此言可真?” 温延淡淡行了一礼:“千真万确,望圣上明鉴!” “哼。”高丽太子毫不为意,“依你方才之言,在你碰见展昭之前他仍是孤身一人,在那段时间杀人,又扮作重伤的模样唬过你等眼睛。这也不是不可能。” 此话不无道理,包拯问道:“展昭,本府且问你,你在与永寿王爷见面之前,可有人证明你并未刺杀高丽太子?” 满堂寂静。 堂下只见得那抹风尘仆仆的红衣直身而跪,垂首敛目,却是一字未吐。 辛承海心头颇喜,上前来又恭恭敬敬道:“包大人,看来展护卫并无证人。” “这也就是说,在永寿王爷可为他作证之前,他仍有刺杀太子的时间。既然如此,此案也就不必再审了。” 黄止斜一见有门,忙的也要上来,不料左右手猛地被周边两个人擒住。他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看张龙一眼,又瞅了瞅赵虎一眼,手上用力想要挣开,但那好似铁环锁住一般,只好作罢。 “这证据一事……包拯自会寻来。” 辛承海挑衅地看向他:“怎么?包大人这该不会是要护短吧?听闻开封府办案素来严谨,如今一看……” 赵祯听到这里,也有些动摇,转头犹豫道:“包卿,这……” 已到这个田地,包拯只好拱手道:“圣上若能给包拯一日时间,包拯定能寻得证据!” “包拯,你莫要太得寸进尺了!” 虽是两手被制住,黄止斜还不忘厉声道:“此次要不是你几番纠缠,圣上怎会网开一面前来听审?朝中事务繁多,你身为朝廷重臣不仅不为圣上分忧,反整出这许多事端来。你不是为了保住展昭,可还是为了什么?!” “皇上!展护卫自当职以来,忠心耿耿,多次救大宋于水火之中。其中恩怨皇上比包拯更明了,展护卫没有刺杀高丽太子的动机!皇上!皇上定要三思啊!” “包拯,你这是在威胁天子?” “包拯不敢!” 耳边的噪声愈加大起来,莫愁已然觉得头疼到麻木的地步。连视线也有模糊,可她分明看见高丽太子那得意的笑容,一时间,怒意上涌。 “你说是因得你的随从在临死前指明是展大哥杀了他,那怎会不是你的随从说了谎?” 高丽太子瞬间敛容:“众人皆知,人死之前所说的必定是真话。这有何非议的?” “怎会没有非议?若那你随从不是高丽人,他是契丹人的话……” “小西!”展昭想要喝住她,已然是晚了。 “契丹人?” 他惊愕了片刻,发觉周遭的人全朝他看过来。 “你休要胡说!我身边的随从都是自小一同在高丽国长大的,哪里会有契丹人!” 莫愁虚弱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她笑道:“你莫要忘了那日在街上,你那随从诬陷我偷了你的刀。你仔细想想,我走在前,你们走在后,我根本未与你们遇上,怎有机会拿你的刀?你再想想,那日有名黑衣人闯入队伍之中时,是谁最先挡在你身前的?他如何能这么快走到你身边来的呢……” 烁容太子曲解了她话的含义,不等她说完早自觉明白,不由得咬牙切齿: “你的意思是,本太子勾结辽人,企图谋你大宋不成?!” 他话音刚落,满座皆惊,骤然大堂之内无人再说一言。 莫愁无力地想要解释:“我是说……” 辛承海首先反应过来:“这野丫头疯言疯语,还敢咆哮公堂,包大人,你要坐视不理么?” 高丽太子早已失了表情,只剩冷笑:“宋帝曾说要与我高丽接秦晋之盟,烁容此番前来,吃惊不小。原大宋是如此看待我高丽的,烁容受宠若惊!” 赵祯的脸渐渐泛黑,说话间已经再没有余地:“先将这刁民拖下去,杖责二十!” 左膀被人狠狠扣住,莫愁站立不稳,几乎是滚在了地上。 “小西!”展昭急声唤她,手紧紧扼住她的手腕。 她浑身发烫,神智已不清楚,却仍固执地瞅着他,声音轻到让他听不清楚: “大哥,这就是你守的这方青天啊……却没有一个人信你。” 人被压在地上,有两名衙差举了刑板分立左右,风声响起,板子落下。明明该是很疼的,莫愁反觉得无知无觉。 腥甜的味道自喉中溢到口腔里,眼前一黑,再也没有了动静。 * “展护卫……你……你可当真是要认罪?!” “是。”他道,“展昭认罪。” “此事皆是展昭一人所为,与他人毫无干系。是展昭对高丽太子怀恨在心便伺机报复,劫走公主,刺杀侍卫。” “展昭,你……” 赵祯站起身来,脸色黑沉,言语不容置疑:“罪臣展昭,犯我大宋律例,月末当斩!此案已结,任何人不得再提复审,若有为其求情者,一概杀,无赦。” “皇上……”包拯还欲说什么,赵祯扬起手,示意他不用多言。 他在原地,默然无声。持着惊堂木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如此反复…… “啪!” “将……展昭二人,打入天牢……月末,问斩!” “包大人且慢!” 这一句话居然出自一直未吭声的庞太师,倒让包拯有些不知其意,只见他自堂上走下来,缓步走到展昭身边,表情甚是轻松。 “展护卫似乎还忘了一件事吧?” 展昭不太明白,却没打算问,神情沉静,静跪在当下。 庞太师也不在意,似笑非笑绕着他走了一圈:“若我没记错,展护卫好像已将这名女子休了吧?” 他的眼里顿时有了波澜,猛地转过头,盯着庞太师的脸。后者颇有深意地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是。”展昭喉结一动,缓缓抬起 头,地上的人浑身的血浸透了衣衫,他带着苦涩的坦然。 “她并非展昭之妻。” 等着这个答复已经很久了,庞太师一个搓身,对着赵祯行礼道:“皇上,既然此人与展昭并无瓜葛,那展昭所犯之罪也与她毫无干系。又何必斩杀一个无辜之人!” 见此情景,温延亦是上前,难得与他站在同一线上。 “庞太师所言甚是,既然展昭伏法,也已认得一切罪行是他一人所为,请皇上开恩,放其一条生路。” 赵祯被这个案子搞得头昏脑胀,只恨不得早早了解,也懒得管着此间意思,草草道:“恩准。” 他松了口气。 撩袍再拜,高呼万岁。头叩及地上,就像天旋地转……这个世界让他着实不得分明。 木然看着周遭的衣摆从他身旁拂过,一直一直未抬起头来。 直到人去人散,屋寂屋空。 “展大人。起吧……” 一个小捕快对他伸出手来,他怔怔的呆了半晌,没有动弹。继而默然推开捕快手,起身,步伐轻地走到莫愁的身旁。半蹲下去。 这一刻,世上仿佛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再有,仅仅他们两个人。 他抚开黏在她脸颊旁那些带着血与汗的发丝,静静看着她惨白的面容。 他能做的,只剩这个…… 小西,抱歉。 又丢下你一个人了…… 冰凉的一点湿意在她额上绽开,瞬间,化为乌有。 作者有话要说:去少数民族地区当卧底……什么的…… 这是不可能滴。 小赏写不来此类文。 然后就种田啊种田,小虐啊小虐…… 于是,这章里头你们瞧出神马来了么? 温延是个好人?摇头摇头…… 庞太师是个坏人?继续摇头摇头…… 其实,不是很虐,对吧?跟上部比起来好多了啊!叉腰笑之…… 无榜无压力的人生就要开始了。 ☆、【烟云·过眼】 人去堂空。 开封府大堂之内而今只剩下寥寥几人,门外有几个凑热闹的捕快探头探脑,却又不敢得大声言语,一时间鸦雀无声。 庞太师忽走到莫愁跟前站定了,左右一顾,将头微微一扬,向两旁吩咐道: “来些个人来,寻一辆轿子,再把张太医请去太师府。好生些把她带回去。” 随从忙忙应下,七手八脚地预备过来抬人,不料手还未碰着就有人一掌劈了开来,待看时,却是面冷如水的温王爷,霎时又是一骇,皆不敢再动。 “太师。”他往前迈了一步,正与庞太师厉眼对视,“小王若是未记错的话,她并非太师府上的人罢?” 庞太师冷笑道:“温王爷好记性,不过,就算不是老夫府上的这又如何?莫非老夫想救个半死的人也不行了?” “太师严重了,只是小王刚好与展护卫是旧识,按此理,帮他照看人也是理所应当。” “照看人?怎么,王爷适才没听见么?展昭已经亲口承认休了这丫头,现下她既非展昭的人,这又谈何照看,谈何应当?” “那敢问,庞太师又为何执意要带她走?” 庞太师挺直了背脊,眼色凌厉:“老夫若说,想大发善心救人一回,王爷你可信得?” 温延不紧不慢道“既是要救人,我倒记得王府比太师府相较开封府更为近一些。” 听出些端倪来,庞太师脸色微沉:“依王爷之话,也是想要此人了?” 温延目光轻轻瞟了一眼他,冷淡道:“说不上要与不要。小王只是想让太师明白个道理,这朝堂之上不是何事都由得太师做主的……” 庞太师隐怒道:“王爷这是在威胁老夫吗?” “不敢。”温延回答得干脆而轻松,连正眼也未再看他。 “听闻七日之后,太师就要送岁贡去西夏了,此时还是莫要浪费心神在他事上为好。” “你……” 庞太师还欲再说话,身后一名随从小心地上前来凑到他耳边言语了几句,他方才缓下怒意。斜眼瞪着温延。 “老夫今日还有要事,就不多陪王爷闲谈了,改日定会登门拜访!”他狠狠地甩了甩袖子,貌似不甘心地盯了那地上一眼,这才踏出门去。 待庞太师刚离去,温延疾步走到莫愁身边,半蹲□来,两手扳住她的肩,亦不能用力,甚是小心地将她翻过身。看那地上竟都淌出血来,一时他连手都忍不住微颤。 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索性还有。他再顾不得其他,打横将她抱起,门口随行的侍卫见状,提醒他道: “王爷,这位姑娘伤得重,怕是要请太医来。” “不必了。”岂料他拒绝得果断,“去找个附近信得过的大夫来。”他既是这般严词以对,难免庞太师会伺机报复。 侍卫低头想了想:“梅先生正巧在王府,爷不如回去一趟。” 温延思忖半晌,微点头。那侍卫既得令,赶紧退下去备马。 * 西堂门外,公孙策手里提着药箱,脚下步行如飞,快得几乎让一旁的路捕快跟着都有些吃力。 “大人他可是进宫去了?” “是,他说今夜就不回来了。” 公孙策暗叹了口气。 “小西姑娘呢,你们怎的就没人背她去药房?再不治她身上的伤只怕是要出事的!” “先生,这可怪不得我们呐,你是不知道堂上那架势,兄弟几个吓都吓死了,哪儿有胆去背莫姑娘啊……” 在看见大门口温延的背影时,公孙策脚下猛地止住,路捕快险些没径直撞到他背上,他有惊无险地拍了拍胸口。 “先……先生?” 公孙策凤眼眯了眯,门外,温延已经翻身上了马。 他习惯性地捻着青须。 这人……这是要做什么? * 行到潘楼东街口的时候,天就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伴随着仿佛撕裂了空气的雷声,雨点大如蚕豆,砸在人身上的时候,没由来的觉得疼痛。 温延从马背上下来,身后的人替他撑好伞,但还是打湿了大半衣衫。 王府的大门拉开了一个窄缝,有个紫色衣袍的老者,举着伞立在那里。 “我说这声音怎的那么熟悉,刚还在跟过风打赌说王爷准该回来了,这一瞧果真是回来了。”他笑道。 “梅先生……”雨水顺着发丝贴着脸颊滑落,他发觉连睁眼都有些困难。 “你快些给她瞧瞧,她怎么一直醒不过来?可是得了重病?” “哦?”梅才清意味深长地吐出一个词儿来,凑到他跟前去看。 “这是位姑娘啊?”他忽然恍然大悟。 “难得咱家王爷也有动情的时候啊……甚好甚好,免得以后等我下了土遇上你爹,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他温家绝后了。” “梅先生!”他稍稍提了些音量,却又未敢出言反驳他。 “好了好了,老头子总比不过姑娘家重要……待以后有了娃娃,只怕是连正眼也瞧不上了,啧啧啧,老温啊,这世态炎凉得紧哦……” “梅先生……”他已有些无力。 “罢了罢了,不说笑你了。倒忘了你是个开个不起玩笑的人了。”不再取笑他,梅才清抿着唇,笑着过去把脉。 “了不得!这丫头的头怎烫成这样?”他吃了一惊,忙正色朝那几个守卫道:“你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你家王爷进去!站在这儿吹风淋雨好受么?” 王爷早切入正题了,这明明是他废话了许久,门口的守卫暗自腹诽,只好认命地大开府门,放得温延进去。 走过回廊绕入客房之内,温延轻轻把莫愁放在榻上。梅才清一面观察她的脸色,一面道:“她这身湿衣裳得换下来,这病拖不得了!” 温延随即朝左右道:“找人来寻件干净的衣服替她换了。” 一时却让站在身侧的两个侍卫犯了难,磨叽了半天才说:“王爷,咱府上一直没有丫环啊,这不是您定的规矩么……” 他不耐烦地喝道:“没有你就不知道去找一个来么?!” 见他面上难看得可怕,两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温延待自己人一向宽厚,倒是头一遭看得他发如此大的脾气,于是皆不敢再推脱,连忙结结巴巴退下去。 一直闹到正午,外面的雨都没有停,雨势略有减小,淅淅沥沥的,打得屋檐乒乓作响。 梅才清取下最后一根金针,仔细地用白布擦拭好,复收回自己药袋里,拍了拍手,随意地把被子替莫愁掩好,走到桌前坐下,貌似疲倦地自顾倒了杯茶喝起来。 温延靠着墙,静静看他做完这一切方才离了位置,走至床前,看了莫愁一眼,问道: “她怎么样?” 梅才清咽下茶水,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 “说不好。这丫头脉象怪遭遭的,不过染上风寒又过了湿气这倒是真的。” “严重不严重?”其他的,他倒不是很关心。 “哎……这个可不好说啊。我梅才清医术虽算不得出类拔萃,但也还是要面子的。这说她能活吧,她要是死了,我也说不过去;这要说她将死吧,万一人家半路又活了,那我老头子岂不是咒了人家么?” “先生。”他语气淡淡地打断他,“实话实说便好。” 梅才清睁开眼来,垂下的一缕银丝挂在眼角,而后他眉角一扬,露出个笑来:“怎么?刚才不是还急得对手下人大吼大叫的么?那么快就变脸了?” 温延没理他:“先生要不说,那我也不强求。”他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梅才清一见他当真了,急忙叫住他:“哎哎哎,我这不是说笑么?你还真较上了……罢了罢了,又忘了你是个说不起笑话的人。” 梅才清好歹拉着他又坐下,颇为示好地倒了杯茶。见他勉强喝了,又一阵摇头叹息:“你这性子,怎么了得,以后如何照顾人家姑娘家……” 温延放下杯子,不言不语起身又欲往外走。 “成成成,我不说了总行了。”见温延已不吃他这套,梅才清只好道:“……这丫头,保命难矣!” 温延停下步子来,眉峰微微颦起:“此话怎么说?” 梅才清摇摇头,从被衾中将莫愁的手抽出来,把了把脉。 “若我没弄错,她旧时受过重伤,身子还没好全,现下染了风寒,照顾得又不好,还挨了板子,没死就已经不错了,想让她康复,难呐!” 温延沉思良久: “先生也想不出办法吗?” “倒不是说没有,我尚能开几个方子。只是,好不好得了要看天意了。” “好。”温延点头,“那就试试。” 梅才清喝尽杯里的茶水,动作娴熟地取出纸笔来,落笔飞快,末了,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你说你也是的,好不容易有了个姑娘,怎搞成这样……” “先生。”他简洁道,“她不是。” “不是?!”梅才清提着纸的手僵在空中,颇为不悦。 “不是你还弄回来做什么?亏得我这般费力地医她,早知道让她死了,一了百了也好。”话虽这么说,手里的药方还是端正地送到温延手上。 “你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梅才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到底,我入土的时候还是得防着你爹啊……” 浑身滚烫得厉害,莫愁难受地翻过身,正巧触及身上的伤口,疼得她不禁落下泪来,神志不清地喃喃道:“大哥……大哥……” 梅才清抓着茶壶的手滞了一滞,甚是不解地问他:“她这是在叫谁啊?” 温延沉默一瞬,并不回答,起身挨到床边坐下,把莫愁掀开的被子又替她捂实了。 由于经常性被温延无视,梅才清早已习惯,嘴上依旧不停休:“话说回来,这丫头就一个人?怎反要你照顾着,她家里没人了?” 温延闭上眼,摇摇头:“她让人休了。” “啊!”梅才清惊讶得有些夸张,顿时对莫愁心生同情:“啧啧啧,那人也真够狠心的。” “这也……怪不得他。” 温延叹了口气,声音在屋中空空回荡。 “他亦是身不由己。” 那人,想必才是最最难受的那一个。 * 雨点摔开水花溅落在干草上,微凉的光线透过幽暗的窗户落进牢房。 寂寂人无声。 牢头把食盒放在牢门口,又细心地用衣袖扫干净地上的灰尘。 展昭静静站在窗下,仰头看着那不太明朗的天空,淡淡的光洒落他满身。 “展大人……您还是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怎么的也不能饿着自个儿啊。” “不必了。”展昭没有回头,仍旧瞧着那窗户。 “多谢,我还不饿。” “哎,那我给您放这儿了。过一会儿凉了,我再拿去给您热热。” 从背后看得到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牢头没奈何地暗自叹气,用旧大衣把那食盒包裹好,免得它过早凉透。 窗外的青天苍苍浩浩,浮云微漠,瞧不出半分色彩来。 这就是他一直守护的青天,忽然间让他觉得有说不出的陌生。 既是已然选择,就不能再回头。 人也是这样,放开了,就不要再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充分展现一下温王爷很绝的一面,还是没敢下手啊…… 不算太虐吧?是吧是吧? 好吧,我其实想说我不是后妈来着= =|| 下部到这里就差不多过半了……好快啊好快啊,完结啊完结……远目,似乎还有点远。 ☆、【午时·三刻】 转眼过了七日,离得月末行刑已不到三天。 开封府朱红的门墙在漆黑的夜里宛如染上血色的绸缎,深沉得可怕。门里门外,花落花开,凋谢一地。 公孙策提起衣角走进书房内,坐在包拯身侧那个穿白衣的人一见他,就嗖得一下站起来。 “先生!” 他被这一声微微惊住了,眉峰微抬,继而又暗下神色,一言未发地转身掩好门。 白玉堂急得不行,赶紧跑至他跟前,问道:“先生,到底怎么样?猫儿他可有说什么没有?”若是他言语里有半丝恻隐,他便是花多大代价也能救得他出来! 公孙策垂下眸子,紧皱着眉,用手捻了捻胡子,终是摇头:“圣上那里有下死令,我既是拿了包大人的信物,也不容进去看望。但听牢头说,展护卫他似乎是已断了念头,终日不食不喝,只可惜,我没能见得他的人……” “那猫儿,怎么就这么武断!我白玉堂虽说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好歹也是有些分量的。救他出来又不是什么难事!他就真那么想死么?!”这几日他奔走各处,联系上不少江湖豪杰,茉花村丁氏双侠,拈花鬼手任游海,南海三盗,再加上他陷空岛五鼠,再如何不济,好歹拼上条性命。 “五弟!”韩彰知道他失了态,拉他坐下,“你莫急,听先生怎么说。” 公孙策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我想展护卫并非是担忧几位无法将他救出他,其中端倪,或许是在大人身上。” 此话引得本在撑头思忖的包拯讶然抬起头来,有些不明其理。 “这……与本府有何关系?” “大人有所不知。展护卫最生放心不下的,除了莫姑娘,就是大人您了……那日看得朝堂上诸多大臣对大人言行颇有微词,圣上又百般不耐,加之莫姑娘受如此大刑。依得展护卫那般的性子,诸事矛头皆往自己身上拦,痛定思痛,惟觉得附上他性命方能保全众人……” “何况。”他稍顿了顿,无可奈何地提起手里的笔,在纸上随意一划,那墨迹晕染化开。 “圣上本就有意,以他一命换得高丽与宋结好。” “什么?!”白玉堂怒气横生,拍桌而起,“凭什么?展昭那厮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竟然就为了这个要他死么!” “白大侠,圣上与我等所处的地位不同。”公孙策走到窗边,拿起那把尚泛着月华的剑,白光熹微,仿佛见得那个红衣珊珊的人,剑花弯转,倾洒于天地,立身在鸿蒙。 “圣上眼里的,是整个苍生,整个大宋的百姓。舍小而保大,这才是为君之道啊……” 他留住的繁华,纵然是旖旎如梦,也甘之如饴。因得自他入公门那日起,已改了一身骄傲,已收了一世逍遥,只看岭上,云涨云消。 “砰”的一声重响,白玉堂狠狠的手狠狠砸在墙上,屋中也为之一震。他咬着牙,不甘道:“可恶……” “无论如何,行刑那日若是还不能救出他,我定要劫囚!” * 梅月既末,天光云淡,雨后初晴。 汴梁三十年难一遇的酷寒还未消除,周遭的空气里弥漫着冬季的冷意。 窗外的花草格外凋敝,冷冷地瑟缩在那里,叶片上残留着露珠,顺着痕迹滑落下来。 啪嗒。 清脆地摔开。 温延盯着那抹绿意看了许久,才缓缓关上窗户。梅才清正在一旁喝热茶,嘴里不住念叨着: “啧啧啧,这鬼天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立冬了呢。小子,你要喝点茶么?” 他摇摇头,从床头取下一件极地雪貂毛制的白氅,又往门后寻来一把伞,一瓶不知名的丹药。 梅才清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是了是了,你小子爱喝梦回酒,茶是看不上眼的。改日我去找那长胡子老头要一瓶来,如何?” 温延“哦”了一声,算是应他,将要向门去。 “又要去看那丫头啊?” 梅才清不看好地吮了一口茶,身上暖暖的。 “依我看,她也就这么几天了。你去看了也不就这么一回事儿……既然这般麻烦,不如早早置办后事的好。唔,我倒是知道有一家做得好的,钱也收得便宜。我去给你说会子话儿,还能再少一些,要不要……哎哎哎,你别瞪我啊。我这不是说笑么……” 梅才清就着一张厚脸,硬是坦然自如笑道:“说句实在话,反正她男人这几日也当斩了。她去陪了他,两个人好歹也有个伴儿。要她自己知道了,也是觉得在理的。你拼死拼活救她,反不顺她意。到时候醒了,哭着闹着又要寻死……这追根究底,你倒成做坏事儿的那一个了,这多不划算呐。 再说,小丫头哭起来,我可招架不住……” 温延静站在门口,呆了半晌,方缓缓道:“她不应当死,那人也不应当死。” 梅才清不以为然地笑着摇头:“这应当不应当死,可不是你说了算。那皇帝老头一句话,你不得听着?当年你爹不也一样么?帝王家的事儿,这哪里说得准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况且,自那丫头出事以来,你往夙和殿跑的次数一天比一天多,这赵家小子说定了要杀他那就一定会杀他,你看你劝住他了么?” 温延默然无语,拳越握越紧,他紧抿着嘴唇,艰难道:“今日,那人要行刑了……我想看看她有没有醒。” 梅才清没奈何地抚了抚额头:“算了,亏得我说了那么些话,你这小子还是不明白。也由得你吧,都这么多天了,那丫头也该醒了。再不醒,就是真死人了。” 温延点点头,推门出去,扑面而来的湿气洒满了鬓发。 行到客房。 “吱呀”开了门。 莫愁的房间比及外面暖上许多,这是他早已吩咐过的,暖炉放置得充足。 桌旁的几个小丫头立马站起身来,恭敬的垂首问安。 “王爷安好。” 温延径直走到床边,将手里的白狐氅又搭在被子上,并不回头。 “她这几日,可有醒过?” 其中一个忙回道:“回王爷的话,姑娘这几日没醒过。就是胡话说了不少,时好时坏的,偶尔还睁开过眼,不过也是迷迷糊糊。” 温延轻轻颔了颔首,把药瓶子递给她们。 “喂她吃下。” 几个丫头不敢怠慢,赶紧小心腾了一粒出来,轻扳开莫愁的嘴,合着水助她吞下。 温延不经意皱起眉来,仍旧等待着。良久良久,还是未有什么别的反应。他微启唇,一时却不知道唤她什么…… 一个小丫头看了半刻,犹犹豫豫道:“王爷,方才过风大人派人传话过来,说是王丞相有请。” 他暗叹了口气,淡淡道:“知道了。” 小丫头见他还踯躅着,又补充道:“王爷放心,我们几个定会把姑娘侍候得好好的,不会有甚闪失。” 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想要起身走,却停了一会儿,对着莫愁轻声道: “他快要走了,你既不能醒,我便代你去送他吧。” 直往门边去,有人替他披上袍子,手刚触及冰冷的门,却听得背后有人惊呼: “醒了醒了,王爷,姑娘她醒了!” 他一愣,猛然转过身,恰对上那晶莹如水的眸子,正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王爷。”她开口时很是嘶哑,“我大哥他、他哪里去了?” * 汴梁午门,午时二刻。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乌云,冥然中孕育着该有的轰雷与闪电,一时间天地都是黑的,好像随时会塌下来,压得人心头郁郁难受。 午门前围满了从京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挤满了整条街道,但未听见有一人说话。四周安安静静,隐约能觉察到将落未落的惊雷。 他们无不注视着街口,静待着什么出现…… 忽然,一阵吱呀吱呀的杂音由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众人瞬间提起了精神,不过片刻,正对的街口有一架囚车慢慢驶来。 囚车里的人,一如既往的大红衣衫,寻常得就像平日里走过大街小巷,在每个熟悉的摊位前嘘寒问暖。 只是,他没了头上的官帽。 微微凌乱的发丝被寒风吹起,贴在脸边,这个人,他消瘦了许多许多。 “展大人!”未等囚车驶近,已有人跑出人群,大声哭喊。 随即便有更多的人跟上前来,他们围在囚车周围,不住的唤着他的名字——其实,只有三个字,但在如今看来,字字都是牵动心弦的伤疤,脱口而出,便隐隐作痛。 “放了展大人!”有人喊道。 “展大人是被冤枉的!” 囚车已无法前行,午时三刻将近,几个官差只好出来隔走人群,却又不敢太过粗暴。 无论周遭有多么喧闹,无论天空是否会下雨,无论离得刑场还有多远,他的心至始至终平如止水。脸上带着恬然,直视前方。 他温柔地朝每一个来到他跟前的人微笑,然后,又摇头。 卖鱼的大婶对着他哭道:“展大人,你若走了,展夫人她该怎么办啊……” 他的眉峰渐渐颦起,难得起了一丝波澜,似乎是有些时候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 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哪里,过得又好不好…… 青冥浩荡,响起雷声阵阵,电光闪耀,照亮街头巷尾。 莫愁喘着气,跑出了潘楼大街,街上人烟寥寥,萧索寂寥,惟见得帷布随风卷起。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囚车,鬼魅似的行过了前街。明明没有了气力,不知因何,她竟再度提气跑起来,白色的狐氅扫过路边散落的酒盘,打碎了一地的璀璨。 她看见了那个囚车,红色的衣袂被人群围在中央,笔直的背脊,浑身落得干净。他好好地,好好地在那里,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再伸手,她就能够得到他…… 惊雷劈过的瞬间,扬起的披风飞雪一般。 她脚上一软,狠狠摔在地上,伴随着疼痛与默然的麻木,她的双眼仍是直直望着那架囚车,看着它驶过午门,看着它被淹没在熙攘的人群里…… 她伸出手,在空中,她想要喊出声,但她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她说不出话来。 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再骗她了。 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 他说,他们以后都会在一起。 他说过他不会抛下她一个人的…… 原来他说的话,到头来都没有实现。 电光乍起,光芒青白,这是冰冷的颜色,一直蔓延到全身。 她一直期盼的温暖,就在四月的春寒里,从此消失无踪。 她甚至没有哭,也没有挣扎,忽然就觉得疲倦。疲倦得几乎心力交瘁。躺在与她同样冰冷的地上,看头顶,天空乌蓝…… 手被人拉住,力气大得直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温延抱着她,将她身上的狐氅紧紧替她裹好。 莫愁使劲推开他,摇头道:“我要……要去找他。” “你已经只剩这一口气了,还去折腾做什么?!”他怒道。 “我不……我要去找他。”她拼命的摇头,站起身来,眼前却黑了一黑,温延稳住她,微沉的眼里一扫素日的清冷。 “你就算找到他也没有用了!这是圣旨,谁也救不了他!” 她冷冷地看着他,不置一词:“这是我的……我的事,不要……你管。” 那双眸子里的悲悯,刺进他胸口,一片静默之中,温延松开她,嘴角抽搐了下。 “好。” 他这样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他出来。” 莫愁愣在当场,虚弱地眯起眼睛:“你……你救他?” 他没有任何别的表情,甚至连告别也没有,只对她道:“在这里等我。” 转身的瞬间,背后的一切由着明晃晃的闪电定格成画面。 * 会祥殿内,一片黑暗,没有灯光。 风打得树叶簌簌的落,殿外的游廊垂着辟芷,花厅窈然,阁前残花。 赵勤在窗前站了许久,终也意趣了了,拖着步子走到睡榻旁,尚未梳妆,青丝垂到脚踝,在漆黑的殿中,就像一尊无生气的雕像。 贴身的宫女见她这般,过来便问:“公主要歇息了么?” 才午时而已。 赵勤摆了摆手:“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梅月末了,公主。” “哦。对了……”她想起来,展护卫就是今日行刑的。 眼前的一切变得迷离起来,赵勤垮了几大步,走到门前,推开。 “公主!” 几个护卫挡住她,例行公事。 “圣上吩咐过,公主不得踏出会祥殿一步。” “我知道。” 她神情寡淡,“你去广圣宫传个话,我有事要见皇上。” * 午时三刻。 几缕微雨落下来,监斩官抹了抹脸,看看头顶,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姿挺拔之人。 估摸着时候已到。 他拍了拍袖子,从那签筒中抽出一支令签来。 周遭的人全都屏气凝神。 隐在那人群中的白玉堂对着身旁的韩彰等人眼神示意了一番,几人蒙上面罩。 监斩官清了清嗓子,道:“时辰已到——” 突然,自那街口,急促的马蹄声骤然极近,马上之人用力挥鞭。 “圣旨到——”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对展大人很好…… 都没有太虐过他[……] 温延啊温延,比小君更让我心疼的温延啊,我该怎么给你结局好啊…… 咳咳咳,我说了这章就把展大人从牢里拉出来,怎样?没食言吧~^_^ * 话说,我能问一句,我如果还写七五同人,会不会有人看腻…… ☆、【相知·相望】 厚重堆积的黑云叫惊雷打得透亮,稀疏的雨轻慢地从灰彤的天空中飘落下来。 浮世茫茫。 奢华的黄色绸缎被润得微湿,厉也城念完整段文字,将其收好,叠成卷,托给他对面的人。刚触及那人的手,冰冷刺骨的寒气逼近身体里,冷得如寒冬腊月里的雪。化时无声,消散冻人。 “展兄。”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他的声音蓦地听起来很黯淡。 “你可以走了。” 他手里静躺着那卷颇为沉重的绸缎,一时有数千片段在脑中闪过,他愕然。 “我……” 厉也城淡漠地将他的剑奉上,吐息间,熹白的雾气缓缓扩开。 “开封府,就交给我吧。” 他转过身时这样说道,“我定会想法子让你回来。” 展昭微有不安的颦起眉峰,唇抿了半晌,终未言一词。 厉也城走下邢台,牵了马。 “你的命,要好好爱惜。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别人。因为这世上,活着的,并不是你一个。” 他翻身上马,轻喝一声,马蹄溅起的水珠,飞花般横里斜起。 * 窗外的雨倾盆而下,屋内的灯火在凛冽的寒风下摇晃,几欲熄灭。 这是梅才清生平第一次施针时抖得如此厉害,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些雨,响在耳畔,嘈杂疏骤,焦虑不安。 他取下最后一根金针,莫愁“噗”的一下呕出一口血,仍旧昏迷不醒。 温延微喘着气,收了掌,正巧接住她。他实在太倦了,甚至快要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梅才清亦是满头大汗,他好歹松了神经,无力地笑道:“罢了罢了,头一遭这么累过。若不是你这小子方才那模样都快走火成魔了,我才没这般子好精力……” 温延尚还凝眉看他,谨慎问道:“她,没事了吧?” “吃了我那么好的药材,你又将大半的内力输给她,再不好,就是活见鬼了!” 梅才清自拿了布巾,拧了水擦了擦脸,满腹怨气地念道:“我说你也真是的,就这么个人,犯得着费这许多周章么?你瞧她一醒来就往外跑,整个一没心没肺的丫头!你要真喜欢,改日我老头子给你寻一个来,保管又乖巧又懂事儿……” 说着就将拧好的布巾递给他,示意他也擦擦,温延接过手,犹豫了一下,转而细细地替莫愁擦去鬓间的汗水。 “我从未说过有对她上心。只是,她有她喜欢的人,我不过不想看见他们二人分开罢了。” “不上心?”梅才清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都这样了,还算不上对她上心么?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有的心思,我还能不明白?你对谁好,中意谁,别人或许不知道,对我,我还不能清楚,你当我梅才清是街头混混不成?罢罢罢,你就这样吧,我若是你,哪管他俩好不好,自己喜欢的自己抢了来……” 漫不经心的一席话,无意识间渗透到他心底。 缓缓低下头去时,可将她的眉目尽收眼底。细碎的发丝粘在额角,脸上是往日他看不见的哀伤。 恍惚让他忆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在荷塘边的小屋里,从窗外看进去,温馨的灯火染了一室的通明。那时候,他就在静静出神,若有朝一日,若能有人,在屋中点上一盏灯,备好清粥小菜,又是欢喜又是幸福的坐在凳上等他归来,即便不是锦衣玉食,想来亦足以。 只可惜。 他此一生,罪孽尤深,只怕是所有所有,已成奢望。 “好了……你也别多想了。”梅才清品完一杯茶,见得他眼神中多有孤寂,心中也微微不忍。 “她身体太虚,多加静养为好……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般耗用内力,当真不要紧?要不要我给你开一记药?” “不必了。”温延整理好衣衫,走下床,淡漠地走到门边。 “我还有事要办,你把方子留在桌上,等等自会有人取。” “……你,真不要紧?”梅才清很是怀疑地复问了一句,他这走的几步,明显看得出很吃力。强自忍耐却又从不多言,是这小子惯用的伎俩。 “死不了。”温延大力拉开门,微凉的空气打湿了衣角,冷意入骨。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去了两个月。 这些日子里,公孙策几次催人来王府要人,都被梅才清巧言挡了回去。期间,白玉堂也曾带人闹过几次,无一例外,皆是落得灰头土脸。 便有人传,温王府里的梅先生神通广大,能知晓古今未来,连鼎鼎大名的五鼠也奈何不得。 听到这般消息,公孙策当即冷哼了出来,弄得包拯莫名其妙地抬头来看他。 “先生……不舒服么?” 公孙策轻咳了一声,调开话题:“学生还好,不知大人可有觉得最近几日天气略有好转?” “嗯。”温和的阳光直洒在案几上,照得文书也绚烂起来,着实是个好天气。 “再过一个月,秦州那边就该落雪了吧?”公孙策随意地提了一句。 “哦?有这么快?”他吃了一惊。 “大人可是忘了……‘梅燕雪,半年天’。那边的冬季要比开封长许多啊。”公孙策微微一笑,又继续整理书籍。 “是啊。”包拯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公文,从抽屉中取出笺纸一张。 “叫人,多备些东西过去吧。” 只是,暖的是身子,最深处的清冷,怕不那么容易化开。 温延还在看书的时候,一个侍卫慌慌张张推门进来。他向来不喜人这般打扰,未等这人开口说话,脸上神情早有不悦。 “王……王爷。”侍卫大口喘气。 “说。”他不耐地掩上书,皱眉看过去。 侍卫咽了口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莫姑娘她那边……” “出事了?!”话还没说完,他就站起身来。 “不、不是……是,是莫姑娘她醒了。” 闻言,他稍之松了口气。 未想,侍卫又接着补充道:“不过,看情形,似乎有些不好。王爷您还是亲自看看去吧?” 他自有此意,随意将手里的书一掷,便举步朝客房里走。 两个月来,莫愁一直睡在床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是少数,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糊涂的,在迷迷糊糊之中不知做着怎样的噩梦。呓语不断,现如今醒了,也不知她是哪般样子。 脚下步伐不自觉越发快起来,还没近她的住处,远远的却听见几声不和谐的声音。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哭声! 他一下愣住,滞了一滞,随即又快步走去。 门猛地被他推开,映入眼帘的,是莫愁瑟缩在床角的模样,她眼里的惊恐,慌乱,迷茫,陌生得让他害怕。 几个丫头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她拉过来,莫愁却是越退越远,好似在躲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 “莫姑娘,你别闹了……你这身衣裳得换下来,不然会受凉的。” “莫姑娘,求求你了。” “莫姑娘……” 莫愁已背靠着墙,上衣被人扒了一半,她搂紧被衾拼命地摇头,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不要,我不要换……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一个丫头目光瞅见温延进来,赶紧跪下行礼: “王爷、王爷,莫、莫姑娘她……” 温延握紧了拳头,冷声问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温延的脸色阴郁难看,那丫头当即吓得言语难成:“方……方才给莫姑娘喂药的时候,不想她忽然就醒了,汤药打翻在衣上。我们想着这若是久了会着凉的,这才……这才要给她换,可、可莫姑娘她……” “出去。” 丫头微有不解,还欲好生提醒道:“可是王爷……” “滚!”他怒生一掌,狠拍在桌上,顿时,手下的桦木由中间裂开了缝隙。几个丫头再不敢说话,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莫愁仍抱着膝盖,蜷缩在远处,小小的,就像一个裹满刺的刺猬。 温延叹了口气,走在床边坐下。 “她们走了,你不用怕。” 莫愁颤抖着点了点头,把头埋在臂弯中,过了许久,才问道: “王爷……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温延迟疑了一会,默然点头。 “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莫愁歪头看他,眼里清澈透亮,“我梦见,我梦见我大哥他……被腰斩了……” “那只是个梦。”温延打断她,平静道,“什么事也没有。” “梦?”莫愁低低重复了一遍,猛然抬头。 “不对,你在骗我!” 莫愁字字清楚,句句清晰:“我分明有看见大哥的啊,我看见他站在囚车上,他被送去了刑场,是不是……?” “不是。”觉察到她隐约的不对劲,温延极力想稳住她,“你,听说我,展昭他……” “他死了,对不对?”她问得极轻,轻得好似飘在空中起起伏伏的雪花。 “他没有死。你冷静点,展昭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活着?”莫愁忽然涩然笑了一笑,垂下头,“那你的丫头,都叫我‘莫姑娘’,‘莫姑娘’是什么意思?我大哥他,他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这一刻,叫他哑口无言。 见他不说话,莫愁喃喃地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话,之后又道。 “我好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他静默了半晌,淡淡道:“好。” 是夜。 梅才清刚要更衣睡觉,门就给人踹了开来。转头一看,正是温延。 “怎么?夜里睡不着,跑来找我做什么?”他好笑的走到桌前给他倒茶。 温延扫了扫桌上的茶杯,眸中暗闪蕴光。 “你……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哪个她?哦……你说那个小丫头啊?”梅才清懒懒地舒展了一□姿,“也没说什么,该说的就都说了。怎么,她走了?” 温延咬了咬牙:“你这样,会伤了她。” 梅才清干脆利落地反问他:“那你这般瞒着,你就确信不会伤了她?” “……” 梅才清笑了笑:“亏得你还喜欢她,连她的心思都不懂。” 蓦地起了一阵风,门前挂着的两只灯笼被吹得凌乱起舞,撞在门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 白雪初降,漫天风露,转眼把街道铺得苍白一片。 这是位于大宋西北,石山山脉南端的一处村落。天气较之其他地方更为寒冷,往往才九月就开始落雪了,常会冻死不少南飞的大雁,所以又被人称作雁归村庄。 因得时候尚早,村中寂寂无声,人大多还窝在被中,不愿起来。惟听见雪花满了枝头,簌簌抖下的声音。 不一会儿,雪便小了些。 空气中带着几丝清朗的锋利声,黄葛树下的小院里明晃晃的闪过一道剑气,生生劈开了树梢的枯叶,又震得一树积雪“哗”的坠下来。 院中,刀剑交碰之声,清脆可闻。 只见一青衫人手持三尺长剑正刺向一蓝衣人。 他手法招招沉稳不乱,身姿轻灵飘逸,一眼观去,着实让人不由得拍手叫好。但剑还未及那人一丈,那蓝衣人便手腕一抖,手中长剑霎时化作光影,看得人眼花缭乱,竟分不清他招式如何。青衫人微吃了一惊,往后一挪,忽展开臂来,聚气于剑上,横扫一挥。 蓝衣人脚下一顿,站立于原地,右手握剑,脸轻轻一偏,那一掌便从他一侧掠过,毫发无伤。 巨阙银辉暗洒,只听“叮”声响过,青芒的白光夺目刺眼。 青衫人揉着手腕,无奈地大笑: “不来了不来了,总赢不过你的。” 展昭收了剑,额上已有薄汗,他抱拳道:“多谢向大哥手下留情。” “哎哎,你少来了。”向逸飞抬手对他摆了摆,“你堂堂江湖南侠,如何能与我这山野村夫相比。你啊,就少酸我了,你大哥我还是知道自己多少斤两的。” 展昭微微一愣,连忙解释道:“向大哥,展昭并非此意……只是……” “行啦!”向逸飞拍拍他的肩,笑道,“大哥知道你这性子,韩彰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要生照顾着你。倒是难为你了,一身好武艺却来得这穷乡僻壤的……” 能活着已是不易,就何必在乎身处何地。 “呼……”向逸飞搓着手呵气,“这天儿怪冷的,走吧,进屋里去,你嫂子该准备好吃的了。正巧我也饿了。”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展昭往屋中走。 掀开布帘,柳宿刚好盛满粥,因笑道:“才念着你俩个得打到什么时候,这巧就来了。” “还是展兄弟赢了,看来我果真是越发没用了。” 向逸飞自顾搬了凳子坐下,捧着碗喝了一口。 “难得难得,放了青豆的吧?” 柳宿瞪了他一眼:“什么青豆?你吃不出就别乱说!” “不是青豆?我吃着怎么就是……”他皱着眉又仔细喝了口,还觉得是那味道。 柳宿懒得理他,转身端了几碟小菜来:“上次才煮了青豆,你就没吃出来?还说你嘴厉害呢!” “喏,你看,这绿的是什么?不是青豆?”向逸飞舀了一勺给她瞅瞅,据理力争。 柳宿很是白痴的看着自家男人:“这是勺子上的花饰。” “……哦?是吗?”向逸飞挠了挠头,嘴里还不住道,“这就是青豆的味道啊。” 展昭静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淡淡道:“柳嫂子是加了梅花吧……” 柳宿眼前亮了一亮,荡开笑意:“是是是,就是梅花。还是展兄弟厉害!” “梅花?”向逸飞颇为不解地喝着粥,吃在嘴里,除了粥的味道依旧是粥的味道,也不知这些个人是如何吃出别的东西来的。在他看来,天下稀粥一个味儿。 “没想到展兄弟还在这方面上有造诣!”似乎自己输给他的地方,还不少。 展昭勾起唇来,含着笑无言摇头。 他记得,一年前的开封,有人也喜欢在粥里放上梅花。 每每在他忙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将一碗粥端上 来。 热腾腾的白气带着梅花的香,萦绕于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郑重道歉…… = =现在应该不算是星期三晚上了吧= =||| 好吧,我回家的时候有些晚,应该没人蹲坑吧?没人吧?没人……吧……? 表示,被缩减戏份许久的展大人要重出江湖。 温延依旧是个好孩纸啊,默…… 再表示,新坑大纲好痛苦啊,继续默…… ☆、【一声·归雁】 吃罢饭,向逸飞拽上灰斗篷推门出去,一面披着一面不住埋怨道: “这作死的天气,又下雪了……” 他往门后边探了探,摸到了长戟,握在手里时那冰凉的冷意更甚,回头朝展昭道:“不知道郊外粮仓那边怎么样。才换了几个新的小子,怕是不够使。这雪下了一夜,我得去看看。时候还早,展兄弟大可等会再去东村巡查——这破地方,也委实没什么可看的。” 见展昭点头,他搓着手,呵了口气。 “你啊,以后早晚只管来我这里就是,别太过见外。你那屋子简陋得紧,夜里回去又吃不得热饭。我偶尔会彻夜不归,你就叫你嫂子给你弄东西吃。要是不嫌弃,直接搬过来住也是一样。” 展昭赶紧放下手里的碗,朝他一抱拳,婉言谢绝:“多谢大哥好意,展昭不敢多加打扰……” “哎哎哎,什么扰不扰的。你我还客气这些,等你以后有了媳妇,那时候就不用得我操心了……啊,对了,展兄弟还未成家吧?” 成家…… 似乎有一段时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他觉得很生奇怪。明明心头该是万分疼痛,却仿佛轻若浮羽,已然不是自己的一般……再细细想来才恍然惊觉,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对这些事情麻木不仁了? 七日之前,正起床,信鸽便在窗前的枯树上落下。 他想不到会有什么事情,却打开小竹筒,里面仅有一张信笺。是白玉堂的字,下笔力气极大。纸上只有两个字: 温延。 展昭淡淡摇了摇头,不作答亦不吭声,再无言语。 向逸飞先是一愣,随即颇为惋惜:“这如何使得,你看你,再过些年都快而立了。照你这年岁,孩子都该有两三个了……老这么拖着,可不行啊。不如叫你嫂子给你寻几个姑娘来?” 尾音刚落,柳宿就没好气瞪他:“去去去,说的什么胡话!感情我是个什么人了?你要说媒你自个儿说去!刚还说粮仓不放心,现在还那么多废话……展兄弟,你别理他,他这是吃饱了撑的。” 柳宿俯身收拾了碗筷,往厨房里去。 “大清早的,我不跟你吵……”向逸飞咬咬牙嘀咕着,虽是多有不满,但终是耳根子软,也只嘴上说说。还想吩咐展昭几句,却见得他慢慢站起身,作告辞道: “向大哥,大嫂。我还要去东村走一趟,就不多打扰了。” “可吃饱了么?要不要带些干粮去?”柳宿撩起帘子,手里怀抱着一篮子馒头。 “不必了,多谢大嫂关心。”他取过大氅默然系好,转身往外走。 看他脸色不大好,饶得是向逸飞五大三粗的一个人也觉察出端倪来,便出言要留他: “哎,展兄弟……时候还早呢,再歇一会儿吧,你现下去了,只怕也没几个人。” “没关系。”展昭没有回头,径直走到院中。 “我正巧还未去过,多熟悉熟悉也好。” 他说着已拉开院门,“吱呀”一声,又关上。 向逸飞的手还停在半空,无奈至极的叹道:“怎么这么倔啊,怎么说都不听,这孩子……” * 东村的道上还盖满了白雪,厚厚的一层,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向逸飞的话果真没错,一路行来,未见有一人。 许是这村中的人本就不多,也许是大雪初降,更愿意待在家中一些。 这也省了他不少事。 记忆里,他很久没能这般闲过了。 自来雁归村以来,早间出门绕了村子一圈,连正午未到已是无事可做。取了剑在僻静处独自练了一日,等到暮色落下,浑身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透了。 当真过惯了在开封的日子后,又换回多年前的清闲,如此这般竟让他无法适应下来。每每就坐在湖边,静看水里的涟漪,心中难以平复。 这与流放、充军,又有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 叫他看来,或许当日死在刑场,也比如今好过得多…… 如今。 如今……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该有的牵挂也被撕裂干净,想来自也是公平。他的薄情,换来人的狠心,就算能有不舍又怎样?现在的他,连想要出口留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果真是,最最不能许人终生的那一个啊…… 展昭自嘲的笑笑,脚下的积雪慢慢化开。绕过一堵墙,就听见身旁一声怒喝: “小畜生,看你还敢不敢有下一次!” 这声音很是苍老,但入耳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展昭停住脚,寻声看去,触目的场景让他微微一惊。 冰天雪地里,那院子东南的树上吊着个赤着上半身的少年,垂散的发丝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浑身的肌肉上乌紫一片,看得展昭直觉寒气入骨。 树前站了个年约古稀的老者,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自他耳根到脖子以下不知何处有长长的一道刀疤,颜色暗淡,应该是很早时候的伤了。 老者的身侧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挂在树上的少年半晌未说话,兴许已冻得昏了过去。 老者骂了一阵,也懒得再管他,动了动拐杖示意那丫头带他进屋。未及多想,展昭踏进院中,恭敬朝他施了一礼: “前辈留步。” 老者身形滞了一滞,转过脸面向他,这时,他的面容清晰在前。方才离得远看不真切,此刻才发觉他脸上全是凌乱的伤口,右眼也已溃烂,实在可怖。 展昭毫无波澜,平静地又朝他抱了拳道:“天气严寒,他这般样子只怕会出人命,前辈若要训斥,不如换其他法子一试。” 老者冷冷瞅了他一眼,厉声哼道:“这是我族里的规矩,容不得外人插手!” 展昭仍旧神情沉静,却不退让:“恕晚辈直言,前辈此举若当真将此人害死,只怕也难逃官府追究。” “官府?”他提了一个音,怒目瞪他,“好啊,你叫官府的人来啊!老夫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前……” 老者的拐棍狠狠朝地上跺了跺,摔开正扶着他的小丫头。 “你这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周遭的人都不管我唐家的事,你倒管起闲事来了?” “晚辈只是就事论事。” “不用论!老夫家里的人,犯不着旁的人来管!”老者似乎是气得有些过火,反咳了起来。 展昭担心他年纪太大,未免伤了身子,便要上去扶,老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快速挥开他。 “看你这样,像是朝廷里的人,那就一边去!老夫家里从不欢迎朝廷的鹰犬!” 他实在咳得厉害,一侧的小丫头赶紧过来抱住他的胳膊:“爷爷……” 老者似乎是没了精力,再不折腾,任由那丫头扶着他进了屋。 心知他也不愿他进去,展昭亦不多客套,随即飞身上了树,解那少年下来。却瞧他赤/裸着的上身已冻出血来,思虑着要不要送他去看大夫,犹豫之后还是准备先输些内力与他。 正在此时,屋门忽地被人轻轻拉开,只见方才那小丫头警惕的把门掩好,手里抱了一件厚实的袄子,急步跑来,奔到这少年跟前,摊开袄子就把他裹起来。 “哥哥,哥哥……”她喊了半日也没人搭理。 展昭有些不忍,轻声道:“你乖乖在这儿,我去寻个大夫来。” 未料到小丫头惊恐的摇摇头,拉住他:“别,别去找大夫……我爷爷他会不高兴的。” 展昭略有不解:“你爷爷如何要罚他?” 小丫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遮遮掩掩说道:“因为……因为我哥哥他不听爷爷的话,偷偷跑去石山玩。” 展昭叹了口气:“那也不当这样……” “我爷爷他很严厉的!”小丫头非但不觉得担忧,反而对那老者颇为崇拜,“他说的话,大家都得听。我哥哥他不听话,就该罚。” “可若不早些就医,他只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没关系。”小丫头对他绽开一个放心的笑容,“我家里的七叔跟三伯都会治病,他们现在出去了,等会就会回来,他们一定不会让哥哥死的。” 尤觉得她的话不太可靠,展昭摇摇头:“不妥,他的伤不能拖,依我看……” “嘘,我爷爷他好像醒了,我要去看看。”一提及她爷爷,不难看见她脸上带了些惧怕。小丫头把尚在昏迷的少年安顿好,起身刚要往屋里去,一见了展昭,又立在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上前去推他。 “大哥哥,你还是快走吧。我爷爷他不喜欢你,你快走吧!他见了你又会生气的。” 院门在身后“砰”的一声被关上,展昭回头看了一看,大门紧闭。自己倒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情景,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提好剑继续往村口走。 *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 正准备推开院门,远远地就有个差役急急忙忙朝他跑来,到他跟前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半句话也说不完整。 “展、展大人,可算找到您了。” 展昭扬眉看他:“有事么?” 圣旨上并未说要他来秦州供什么职,也未说清他如今到底官拜几品。所以,迄今为止,他也不明了自己究竟品级如何。 但因得包拯在朝廷里的威望,各路官员仍以四品官员的身份称呼他,故而这差役唤他“展大人”自算不得稀奇。 “小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咱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来请您明早赶去烟城一趟。” “很急?” “急啊!”那差役赶紧猛点头,“火烧眉毛那么急啊!咱们大人都快寝食难安了!展大人,救人如救火啊,这雪明日还得下,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启程吧?” 见他慌成这样,展昭只好点头应下。 “好,我先备些东西,你稍等片刻。” 正巧这差役也跑得口干舌燥,早想找个茶摊喝点茶水,听展昭答应下来,也不那么焦虑了,只点头哈腰笑着: “呵呵,展大人慢慢收拾,慢慢收拾。小的等会再过来。” 他一面笑说着,一面步步往后退,最后改为小跑,绕到那茶摊背后,不见踪影。 练了一天的剑,他已有乏意。推门进了屋,房中黑压压的一片,有些莫名其妙的,就想起莫愁的眼疾。在黑暗中看不清东西,也不知会是怎样感觉。 展昭索性闭上眼睛,缓缓往前走。眼前顿时什么也看不见,无端的,生出一丝空荡荡的感觉。 突然,膝上碰到了桌角,他这才睁开眼来,腿上的疼痛立刻蔓延开来。 他就着椅子坐下,不由得无奈苦笑,自己也是无聊到了这种地步…… 忽而又记起她也似乎经常在夜里碰到桌角,每次她都会无不恼怒地劈手去狠拍那桌子,最后又是拍疼了自己的手。 那场景清晰在目,他不由得微笑着垂下头。随手提起桌上的茶壶,自顾倒了一杯,隔夜的茶带着无比寒冷的气息,顺着喉流入胃里。寒气无处可去,全部逼近他身子里。 四周的黑暗一如既往,手脚的血液慢慢开始凝住。 展昭仰起头来,对着幽幽的屋子,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站起身来准备去取墙上挂着的斗篷,门外却传来了叩响。估摸着是那差役来催人了,他只好迅速披上身,握了剑推门出去。 天空又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一触人肌肤便淌做一滩水渍,徒留下冰冷的温度。 大约,雪该是要变大了吧? 他如是想着,一手慢慢拉开院门。 微漠的夜色笼罩下,万籁无声,周围的一切淡得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看不清形体的轮廓。 莫愁静静站在门前,身上搭着一件白色的雪狐披风,头上落满了雪,整个人似乎要跟这片白色融为一体。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的神色道不明悲喜。 展昭愕然地愣住,他的喉里一阵抽紧,源自最深处的疼痛,随着膝上微弱的轻伤一齐涌了上来。 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初寒的雪混合得冰冰凉凉。 他们就这样彼此对望,却说不出话来。 只是,有一种积压了许久许久的哀伤,像是瞬间倾泻而下的流水,冲破了寂静。 莫愁的唇开合了几次,终于轻轻道:“展,大哥……”话还未说完,她眼睛便不由自主地闭上,身子直直栽倒在地上,陷进雪里。 “小西!”展昭上前抱住她,却觉得她浑身冰冷透湿,再探她呼吸,已是极弱极弱。 “小西,你醒醒,你起来!” 心底里的恐惧无法抑制的溢出来,展昭打横将她抱起,快步走出院门。 正巧,那差役喝饱了茶才走过来,见得这幅情景,一时摸不着头脑。 “展大人,你这是……咱们,啥时候动身啊?这得快些出发才好啊,要不然……” 他还欲说话,却被展昭那寒意甚浓的眼神吓得再没了下文,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路。 展昭冷眼扫了扫他又收回目光,星眸寒凛,浑身的气息冰筋彻骨。 待他走了大半日,小差役才回神过来,吃的热茶早不起作用。他用手上下搓了搓胳膊,抱着臂哆哆嗦嗦地看着展昭离去的方向,心有余悸。 “这展大人的脸,怎么跟变天似的,说变就变了呢。还是师父说得好啊,南侠招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还是找来了啊……果然小西还是比较执着的那一个。 展大人老是避战求和…… 哎哎哎,这么搞起来,两个人都挺难受的。最最苦了温延啊!! 话说,最近JJ很抽,居然回复还要审核= =,这是神马的神马啊…… 各位,蹲坑辛苦了!!!更新不快,小赏感到很抱歉!!! 好吧,让我们接下来温馨温馨=v= ☆、【欲说·还休】 走进药堂里时,大夫刚要打烊,展昭浑身覆上了一层细碎的雪花,便是连发丝也被润湿尽了,他却好似全然不知。怀中的莫愁裹着他的披风,面无血色。 “苏大夫……” 大夫虽说上了年纪,但还是听说过他的,知道是从开封罚罪来的护卫大人。他便不敢怠慢,连忙腾出床铺来叫展昭将人放上去,先是把了把脉,而后这眉头就立即皱了起来。 “这姑娘身子骨太虚了,怕是就剩了这一口气儿。” 展昭听得骤然一惊,急声道:“大夫,你一定要救她!” “莫急莫急,容我试试……也不是没得救。” 苏大夫捋着胡须,先是掏了银针替她疏通浑身血脉,而后又用热巾布裹好她的脖颈,手拿针于火焰上掠了几掠,这才开始施针。 约摸过了一柱香时候,苏大夫才收了针,走到桌前开药方。 “大夫,她怎么样?可还救得了?” “嗯,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苏大夫一面提笔一面想了想,道,“从她脉象与身上几处穴位的针孔来看,在此之前已有人给她治过了,况且那人医术极为高明,保住性命倒还不是问题。就是受了太多伤,又染了些风寒,还得发几次烧才能好,往后也需多加调养才是,否则这病根儿要是落下了,麻烦得很……” 听闻她没事,展昭方才大松了口气,背脊上已是冷汗涔涔。 “多谢大夫。” 他走至床边坐下,轻轻地替莫愁掩好被子,继而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静静看着她。 苏大夫写好了方子,搁下笔来,见展昭尚在出神,也顺着他的目光朝莫愁看去,禁不住微微一叹了一声: “说来,这姑娘也实在可怜,不知走了多少路,连脚都磨出血泡来了,这大雪天的,有了身孕还给冻成这样,也不知她男人是怎么想的……” 几乎是他落音的同时,展昭猛然一怵,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他,素日沉静的眉目竟染上惊异的神色。开口难成语: “你说,你是说她……” 苏大夫从各个放药的抽屉里取出药来摊在纸上,自顾自忙活:“是啊,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好在啊,孩子没事,否则那就罪过了!但说句实在话,我看她这身子,要平安生下来怕是有些难。” 思绪全被打得凌乱不堪,此起彼伏,难以平复。 展昭愣愣地转回头,盯着莫愁良久,心头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忧愁,亦或是两者皆有。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事情,他当真未想到会有如此发展。 孩子…… 他的孩子么? 展昭无法抑制地涩然一笑。 他如今流放到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桃李浓华,莺燕啼啭,终年都见不得,便是连人烟也极少有见,吃穿用住一切皆不如开封。他该怎么照顾她?拿什么去照顾她?拿什么去照顾她……跟孩子? 再撇开这个不谈,休妻是他亲口所说,想必她也已知晓。现下找来,必是向他问个说法。 他又该如何说? 明明说好,再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现在却又…… 他分明能想得到她醒来时忿忿不平的表情,那是带着深深怨念的眼色,足以将他整个人,从来时一直伪装的淡然撕裂得分毫不剩…… 伤她深至这般,她会不会恨他?会不会,已心死如灰…… 回家的路上,展昭心事重重,脑中所想之事一遍又一遍重复。 直等进了屋,他将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被衾,这才把莫愁放下。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夜里,他是不常点灯的,一个月以来,直到今日才点燃那支蜡烛。烛焰昏昏暗暗,却照得满屋温暖异常。因得怕雪水寒气过重,展昭打了热水,拧了帕子细细替她擦身。 莫愁睡得极不安稳,眉间的不适让她不舒服的撇过脸去,仍旧未醒。 展昭耐着性子轻轻又将她脸扳过来,仔细地用手巾擦干她脸上的污渍。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了。 他抛下了她跟她腹中的孩子,留得她一个人从开封寻到这里来,这段路,她走了多久…… 想到此处,他心头徒然钝痛不已,久违的思念如决堤之水无法控制的蔓延开来。索性就拉起她的手,轻贴在脸上。 门外的叩响极为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展昭微微皱了一下眉,犹豫片刻终觉得不妥,还是站起身来,朝院门处走去。 门“吱呀”一声拉开,小差役带着个灰帽子,哆哆嗦嗦地站在外头,见得展昭总算是开了门,由不得满心欢喜。 “展、展大人!”他激动万分地过去扯着展昭的袖子,“该好了吧?咱们何时能动身啊?” 展昭不着痕迹地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抱歉,展某不去了。” 霎时,小差役的脸如被雷劈,目瞪口呆,好久才反应过来:“啥……啥?不、不去了?这怎么能成呢……咱家大人还等着您的,十万火急啊,您看……您看要不?” 展昭眸子一沉,亦不想与他多做交谈。 “展昭虽是戴罪之身,但由得礼法来看,你家那位大人似乎还未有这般权力使唤吧?” “展大人说笑了,这怎么能叫‘使唤’呢。”因为临行前大人再三叮嘱,自己也多有听闻御猫的事迹,差役自不敢逾越,只好赔笑着。 “不过展大人方才不是还答应了小的么?这……这若是不去,小的没法子跟上头交差啊。展大人也是知道咱们这一行的,这一家老小都靠咱这点银两过活,饭碗保住不易啊,展大人……” 展昭神情淡然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威胁展某?” 铺天盖地的寒意冻煞了手脚,差役顿时吓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的,小的绝非此意啊!” 听得他这话,展昭点点头,方退进院内准备关门。 “哎——”差役不顾死活地又厚着脸皮凑上来,哭丧着脸,“展大人,您就行行好吧,小的真是才干这活儿没几日啊,小的还想升官还想发财还想娶妻生子啊,展大人……” 无奈门被他扣住,又不好推开他,展昭只得叹了口气,做出让步:“你回去吧,后日我自会去的。” “后……后日?”差役左思右想,见得展昭脸色渐差,赶紧应下,“是是是,小的先到茶馆里住下,展大人可别忘了叫小的啊……” 待他走远展昭这才关上院门,转身朝屋里走去。 房中没有暖炉,气温与外面相差无几,进来时,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灭了,大约是风吹熄的。他自柜上取了火折子,刚要点上去,却突然觉得犹如芒刺在背,万般不适,他意识到了什么,急急侧身,恰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正怔怔的,怔怔的盯着他。 展昭一瞬滞住,竟有一刻想偏过脸躲开,他伤了她这么多次以后,他真的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可他终是一动未动,只双唇微启,良久才喑哑道:“小西——” “你一个人?” 她忽然毫无边际的问。 展昭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是。” “来了快两个月了吧?” “……是。” 问完这句,莫愁就再没开口,垂下眼眸,半晌无语。 四周异样的宁静让他蓦地觉得害怕,他甚至有想过莫愁对他吵对他闹对他挥剑劈刀,却没料到竟是这般。与此相比,这更加让他觉得不安。 “灯熄了,我再点一盏吧。”他找出一句话来。 “你要走么?”转身的那一刹,自背后幽幽地飘出这几个字,他的脚就再也迈不出。 莫愁狠命地咬着下唇,黑夜里,她什么也看不见,不知为什么,却就知道他的方向,她知道他就在她的前面,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次又打算去哪里?去大漠?还是去塞外?又要去多久?两个月?还是两年?还是一辈子?” 她问得平淡无波,却字字仿佛利刃,割得他体无完肤。 “小西……”他回过去看她,那双眼里仍然带着茫然跟无助。 “你怎么能不过问我的感受呢?”莫愁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我就那么不重要么?你怎么就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不是甘愿的呢?!” “展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啊!” 她气得嘴咬出血来,展昭连忙走至床前坐下,心疼的伸手想要掰开她的嘴,莫愁顺势张开嘴,狠狠地咬上去,尖尖的虎牙深陷入肉里,他倒吸了口凉气,却没要抽开,只由着她咬。 等到鲜血从嘴角滑落,满口咸腥,莫愁才缓缓松了口。带着泪花,怒瞪着他。 “你为何不还手?” 这话让他有些啼笑皆非:“此次,错在于我。若是能解气,你咬便是。” “你不是都休了我了么?我与你已经毫无关系了,南侠是非分明,我这般动你,你岂有不还手之理?!” 她的话气愤中带着冷嘲,却令他心头一震,一时手足无措,却又担心她这般气会损了身子,展昭只好上前握住她的肩,企图稳住她:“小西,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莫愁使劲推开他:“你别碰我!” 她从头上拔下那支簪子,发了狠命似的往他身上刺去,泪水滴滴落下:“我不认识你!你走,你走!反正都要走,现在就走了,岂不是更好!” 细细地刺痛在胸膛扩散开来,莫愁的手抓着那把簪子,抓得很紧,青筋毕露,因怕她此刻的情绪会伤着自己,展昭伸手用力抱着她,任着那把沾满红色的簪子刺在他胸口。心中道:若她就这样,用一把簪子杀了他,他反而觉得庆幸。 莫愁身子本就虚弱,渐渐地就没了力气,她最后一下扎下去,握着发簪的手慢慢松开,反手抱住展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小昭昭要出世了…咳咳,或许是小小西=_= 从下章开始恢复温馨!然后小虐一下下,真的只是一下下啊! 这章感情戏,真是写得挺痛苦的…… 离结局不远了!咱寒假期间绝对能完结的!相信咱的坑品啊! 现在又是一点了有木有啊,偶先爬下去睡了… ☆、【霜降·成真】 苏大夫的话果真应验,大大闹了一场,莫愁接连着几天都烧得不醒人事, 担心她身子受不住,况且又怀着孩子,展昭亦是陪着她几日夜里都未睡好,时不时起身来看她被子是否有盖着,又或是怕她口渴,倒了水来小心喂她喝下。 这么一拖,就是三日,直到差役实在催得紧了,他方才牵了马,理好东西赶去烟城。 大雪足足下了五天,在霜降这一日才渐渐有停息。莫愁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勉强可看得清面前的木桌。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对发生了些许事情尚还有些混乱,只依稀还记得残碎的片段。 全身毫无力气,想要撑着坐起来都有些困难。莫愁用手肋撑着床边刚要掀被子起来,不想门就开了,门外日光朗朗,忽的一下照进来竟让她觉得刺眼。 “哎,怎么就起了?还不快些躺下。” 未等她反应,却见得一个穿绛紫色碎花错金线的女子端着个药碗款款走来,再瞧她年纪,约摸二十七岁上下。 莫愁挠了挠头:“你是?” “哎呀?能说话了?”那女子颇为惊讶,把药碗往床边一放便床前坐下,不由分说地把莫愁摁进被窝里,拉上被衾盖好。 因笑道:“可不能冻着你了。多可人的一个丫头啊,展兄弟还说没成亲,又不是外人了,还怕人笑不成……”看见莫愁脸上越来越疑惑她才笑着解释道:“你也莫要把我当外人,说起来你还得唤我一声嫂子。我姓柳,你随着展兄弟喊柳嫂子便好。” “嫂子?”莫愁正在纳闷这个词语。柳宿就已然欢喜应下: “哎哎哎,瞧这嘴巴真甜。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 “……” 柳宿一面笑着一面伸手把她散在耳边的发丝捋到后边去。 “厨房里还熬着汤,你且先等等,再过一会儿就好了。知道你是饿了,这几天尽在吃药,连顿好的都没吃上。到时候可要好生补补。” 虽是不明,莫愁抓着被子,只露了头出来,看着她:“我大哥呢?” “你大哥?哦!你是说展兄弟么?烟城里头来人把他叫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估计明天就该回来了吧,来来来,不说这个了,你先把药给喝了。”柳宿把放在床头的药端上手,笑吟吟凑近她,“喝了这个就给你盛碗汤。” 眼见那黑糊糊的东西即将逼到她唇边,莫愁赶紧缩到床角去,猛摇头:“我不要喝!” “不喝怎么行啊?”柳宿不以为意地一手伸到被窝里,轻轻松松把莫愁拽回来,“好歹是肚子里怀了娃娃的人了,早些把身子养好,也就不用多喝药了。你以为这药喝多了对娃娃好呢?快喝了。” “娃娃?”莫愁被这两个字霎时怔住,没再挣扎,愣愣盯着她,“什么‘娃娃’?” “还能有什么娃娃,自然是你跟展兄弟的娃娃了。”柳宿顺势笑着把药灌进她嘴里,莫愁竟也不知不觉喝了。 抹了抹嘴上的药汁,莫愁地目光慢慢垂下去,落在自己的小腹上,许久低低问了一句:“孩子,我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被她这么一问,柳宿“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该问你自个儿啊,你跟展兄弟成亲也不久了,怎么有的孩子……你不是最清楚么?” 莫愁先是不解望住她,随后方明白她话里的含义,顿时脸上浮起淡淡绯色,干脆就拉过被子把头蒙住,翻了个身。 “哎——怎么就害羞了呢?听展兄弟说,你不是性子开朗得很么?我倒以为你不会那般子小气了呢……”柳宿推了推她,莫愁仍是没反应,她不禁又笑:“还真害羞了啊?” 两人又闹了一阵,莫愁便觉得困,裹紧被子合上眼,柳宿亦不去打扰她,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 温暖的被窝里,莫愁终还是忍不住抚上了小腹,那里瘪瘪的,看不出像是有了孩子。但心头却蓦地欢欣起来,幸幸福福地搂着被衾埋头在被中。 * 待展昭赶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黑尽了,他微微喘了口气,牵了那匹马栓到马厩中。由于疾跑了一日,马早是疲惫不堪,带着倦色晃了晃头上的鬃毛,哼出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来不及换下衣衫,展昭急忙朝屋里走去。刚推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屋内仍是没有点灯,暗暗地,呼吸也甚是均匀。空气中的味道,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 渐渐地,他焦躁了一天的情绪才有所好转起来。 展昭轻叹了口气,解下披风随意往墙上一挂便迈开步子走到床边。 因得一身好轻功,他自然是落脚无声,也不会扰到床上的人。 莫愁背对着他,浅浅的呼吸轻喷几乎将她大半个脑袋盖住的被衾上。她脸色已有好转,犹见得几丝红润,紧皱的眉间也松了开,一如既往的毫无戒心。 展昭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伸手想要去探她的额,但尚未触及之时,莫愁的眼睛便幽幽地睁开,他一下就愣住,手停在空中。 莫愁先是莫名地歪头瞅了瞅他,而后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恍然明白了什么。 “回来了?” “嗯。”展昭收回手,在床边坐下。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的么?” “我……”他在脑中搜索许久,佯装淡然道,“并无大事,就先回来了。” 莫愁自然不信,也不揭穿他,只打了个呵欠,往里面移了些位置,略带困意地揉着眼睛。 “你把衣服换了再上来……” 本以为她气头还未消,没料到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展昭身形僵了一僵,片刻犹豫后,褪了外衫,挨在床边躺下。 莫愁慢悠悠挪到他跟前,习惯性地抱住他的腰身,刚才碰到就小声嘀咕了一句: “呼……好冷。” 听她这般说来,展昭不由得失笑:“冷你还抱?” 莫愁沉默良久,低低叹道:“没了你,总不习惯。” 话语哽在喉中,无法开口。这其中的意思,他固然清楚,也知晓莫愁这话是说与他听的。 “没生气了么?” 莫愁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我几时真正有生过你的气?你就看我好欺负……”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低下头,言语真诚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抱歉,小西。” 莫愁直觉得鼻中酸涩,却再也不想流泪。她疲惫地摇摇头:“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了。” 不愿她忧思过重,展昭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埋首在她颈窝。清浅的月光下,朗眸如水。 “最快三月,最迟一年。定能回京,决不食言。” 莫愁吸了吸鼻子,摇头叹气:“大哥,我希望咱们平平安安的就好。在开封还是在这里,都一样的。” 展昭涩然笑道:“是我大意了,倒头来害了这许多人。” 莫愁这才恍惚想起什么事来,她喃喃问:“听说,公主去高丽了?” “是啊。” “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大约,不好吧……” 夜里的村庄闻不得杂音,加之冬季来临,更是连虫鸣也没有。似乎这世间的一切繁杂皆以被水洗净除去,只留下清清白白的纯物。 “大哥。” “嗯?” “你还没睡?” “没有。” “……让我瞧瞧你的伤,好不好?” 他不着痕迹地往床沿退了一些:“很晚了,先睡吧。” 眼见着他将要翻身,莫愁不依不饶地伸手过去解他的里衣,展昭避之不及,上衣很快就被她拉开,月光好像很懂莫愁的心思,恰巧照过来,胸膛的肌肤上,比针孔更为大的伤口密密的分布开,看得她吓了一跳。 展昭叹了口气,扯过衣衫来正欲掩住,莫愁忙得摁住他,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我去找药来。” 外面气温犹寒,见她仅一件单薄的里衣就往下跑,展昭吃惊不小,眼疾手快从背后将她抱住,小心地又替她裹好被子。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 “我没事。” 莫愁无不担忧地伸手去摸了摸,却怕弄疼他,一时觉得内疚:“我下手,有这么重么?” 展昭微微笑道:“没关系,不觉得很疼。” “倒是你。”他俯身在她脸旁,偏首于她耳边亲了亲,“有了身子,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莫愁点点头,笑着攀上他的脖子,展昭亦是含笑着静静看她。风声寂寂,树荫斑驳,月色晻晻,正是一宿暖意浓浓。 * 在雁归村住了约有十几日,莫愁的病才算好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妊娠反应尚未过去,吃得少吐得多,身子倒是有偏瘦的迹象。直到立冬过了三日,这才见见好转起来。 展昭刚初醒,外面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不过,还没下雪。这里的天气比开封要寒上许多,但住得久了也慢慢就适应下来。 他又闭目浅浅眠了一会,忽地转过身想要看莫愁可有盖好,却讶然发现身侧无人。他当下心头一紧,急忙起身披衣,正欲伸手去拿剑,就看见莫愁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放到桌上就不住拿手去摸耳垂。 “烫死了……” 他微松了口气,只得无奈苦笑道:“大清早的,为何不多睡会儿?” 莫愁把粥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在他跟前坐下,舀了一勺替他吹了吹。 “听柳大嫂说,你这几日都很忙,我特意做了点鱼粥,你尝尝?”她说着就要凑上勺去送至他唇边,展昭不便让她喂,从她手里接过来。 “我自己来。” “嗯。” 莫愁也不在意,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吃下一口,方问道:“……怎么样?” 见她这幅模样,展昭不禁觉得好笑,之后又感到心中温暖,当这般熟悉的感觉再度回来之时,某一处的空白才得以填满。 “很好吃。” “那你就多吃一些,我再给你盛一碗来!”莫愁兴致勃勃地从床边站起。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是半点没改,展昭柔声制止她:“一碗就够了,你不用忙。” “哦。”莫愁听话的乖乖又坐下,笑嘻嘻地盯着他瞧。 虽说有些不自在,展昭还是面上无恙地喝粥。 “以后,这些事情还是少做。大夫说你不能太过劳累。” “我闲着没事。” “没事,就去河边散散步吧。” “……一个人,那也没意思。” 他喝完了粥,将空碗递给她。漫不经心地道:“听闻,雁归村除夕那日有燕火节,到时候……” “你带我去看?”不等他说完,莫愁已欢喜地接下话。 展昭抿嘴含笑,但仍是留有余地:“若是你身子还未好,就不去了。” “我身子好得很啊,真的,不信你看……” 莫愁挽起袖子,那阵势就预备来个后空翻,展昭无可奈何地拽她回来:“我信我信,你好歹注意些,不要动不动就跳来跳去的。还有,以后刀剑什么的,也别再碰了。” 这句话无疑让她倍感失落,莫愁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生了娃娃以后,也不能碰么?” “再说吧。” 估计是没有着落了,莫愁期期艾艾地收好空碗往厨房里走,突然在窗前扑腾腾落下一只信鸽,她遂搁下手里的碗,好奇地探手过去捉住。 “大哥,有信!” 她扬了扬从鸽子脚上取下的竹筒。展昭闻声看走过去,自竹筒中抽出信笺。 莫愁并未看信的内容,惟见得展昭脸色越来越沉,她顿有不好的感觉。 “怎么了……信上说什么?” 展昭微蹙起眉头,一双眸子如潭深遂。 “公主,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估计这玩意儿,我又是超时了? 好吧,这一章挺温馨的吧? ☆、【再遇·血伤】 “公主?”莫愁听得一愣,踮起脚尖从他手里拿过信笺来,草草看了看,方知了个大概。 “公主她被人劫走了?” “是个高手。”展昭拾起上次去烟城准备的包袱,打开来,把信笺放进去。 莫愁想了想,又自柜子里取了些伤药加到包袱里头,复伸手替他把衣服的带子系好。 “上次看你回来,手上都有些瘀伤,还是带着些好。” 展昭含笑,轻揽着她的腰:“此番,我或许会去几日。你自己要小心。” 莫愁毫不在意地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亲,嬉笑道:“那我去山脚下逮几只野兔来,等你回来了烧给你吃!” 话语一了,展昭听得是心惊胆战:“不可!这里离得石山很近,不时会有猛兽出没,若是遇上了……” “遇上了我就跑!”莫愁答得很快。 “……你如何跑得过它!”展昭眸中一沉,厉声道,“况且你已是有身子的人了,那些地方,决计不能去!” 莫愁满腹狐疑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可现在,感觉不出什么来啊。” 展昭暗叹口气,不由得感慨,自她从开封来这里,孩子能保住真是万幸了…… 见他脸色不好看,莫愁略显紧张地扯着他的袖子:“那我不去了还不成么?我就在家里乖乖呆着,等你。” 终是放心不下她,展昭语气缓下来:“这几日你先搬去向大哥他家中,我会央嫂子好好照顾你。” “可我就想在家里。” “那就叫她来家中陪着你也好。” 听他话里没有留半点余地,莫愁即便万分不愿意也只得嘴上答应下来。 走到门口时,手扶在门上,展昭顿了半晌,转头过来。 “那我……先走了。” 莫愁站在离他半丈之远处,偏头对着他暖暖笑着:“早去早回。” * 用过午饭,时候尚早,今日天气倒是格外好,阳光温煦。虽说冬日的太阳比及春夏秋来总带着丝丝寒意,但冷过那么些天后偶然绚烂一次,就觉得气候尤其柔绵温软。 莫愁自顾抱了暖炉在窗前坐了一回,拿了小米喂着鸽子,脑中浮想联翩,却满满都是展昭那张英俊迫人的脸,不由得又傻傻笑起来。 她把暖炉在床边放好,披上那件白狐毛制的披风,推门出去。 屋子离街很近,远远地就能看见不少来往的人行在街上,手里提着果蔬用品。 除夕就该到了,要制备的东西当然很多,左右在家中也是闲着发霉,不如也在街上走走,买些东西也好。 莫愁如是想着,搓着手,呵了口气,慢慢散步般沿着街边往东边去。 雁归村别的没有,只鱼虾特别多。红柳河从村子北面横穿过去,沿岸还有千鲜菇一类的小补品,正是熬鱼汤所必备的。 村里的人自不如开封那般多,但多少加起来也有二十多户,其中大多是姓吕的,据说是先皇时澶渊之盟后才迁到这里落的户。 “展夫人!”道旁一个老妇正坐在树下,笑着朝她招手。 面相好生熟悉。 莫愁紧了紧披风,手脚僵硬的走过去: “吕婆。” “来来来,可算见着人儿了。”老妇笑眼如线,转手拿了个油纸包给她,还是烫呼呼的,冒着热气。 “这是给展大人包的饺子,里头可是混了虾仁儿跟鱼末儿呢!准好吃!你带些尝尝去。”吕家婆婆是东村砍柴樵夫更三锤的老母,为人谦和,据说与东村另一个吕姓老者一样,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 整个一村子的人都知晓展大哥喜爱吃鱼,少不了偶尔送些来,倒不觉得什么。 “多谢吕婆。”莫愁抖抖地接过来,一手就往兜里掏铜板。 “你这丫头,怎的跟你家男人一样不懂规矩。”吕婆见得她这动作,顿时明了,便不悦地皱眉道,“不就是几个饺子,还要什么钱呢!可别拿了来。” 莫愁摇摇头:“我大哥会生气的。” 吕婆好笑地用手指戳戳她的额头:“你不说,他又怎会知道?你就说是给了钱的,谅他也信你。” “这岂不是叫我骗他?” “这怎么能叫骗呢,再说了,你就担保他没骗过你?这小两口之间的,撒撒小谎本就自然得很。”吕婆不以为意地拄着拐杖往河边走了几步。 这话是说到莫愁心坎上去了,仔细想来,她骗展昭的次数的确屈指可数,再算算展昭,两相比较,顿觉颇有道理,遂也就心安理得收下。 “咦,这不是小西么?” 莫愁正搂着油纸包,因听人唤她便转身过去,街西北处,柳宿就站在那里,臂弯挎着个篮子。 “怎么有空出来了?” 柳宿把篮子提在手里,提着裙摆优哉游哉地走到她跟前,眯眼一笑,言语里带着调侃:“展兄弟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生看着你的啊。啧啧,我还说他是小题大做了,不就是怀个孩子么?怎的比你都还性急了……” “展夫人有了身子?”吕婆微感诧异地揪着莫愁的胳膊上下打量,点头道,“嗯,这怎么行呢,瘦成这样,只怕到时候生孩子苦得很呢!改日我再送点补的来,柳家嫂子你也该多劝劝展大人,别成日往外头瞎跑。忙活什么呀,自家女人都不好好照看。” 柳宿一面笑应着,心中自不把这当回事。 “吕婆说得是,不过,小西这是头一胎,多少会苦点儿。等下一胎就好过多了。” “生孩子,会不会很疼啊?”莫愁忽觉得有些担忧。 “哎呀,这可不好说。有的人身子骨好,自不觉得什么,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可是每每生孩子就叫苦不堪呢……”见得莫愁面色纠结,柳宿又忙改口,“你也别怕,要疼就疼那会子,过了就好了。再说,你不是还练过家子的么?这点疼算个什么!” “说的也是……”莫愁安下心来。 吕婆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笑着叹气:“年轻人就是精力好……我这把老东西也不跟着你们混了,我自己一个人逛去。你俩个好生玩去吧。” “吕婆可要慢些走啊。”柳宿伸手扶着她送了一段路,方才过来拉莫愁。 “走吧,不容易出来,好歹逛逛。” 莫愁顺从地点点头,就随着柳宿在街上慢慢走。 因得节日将近,路上也难得热闹起来。四周红彩绸缎,灯笼通明,以往素色的布缦皆被艳红色取代。行人各自面上喜气洋洋,互相熟识的碰见了,点头问好。 街上所摆卖的什物也不甚繁多,蜡烛、灯笼、鞭炮、烟花,齐齐的沿街一路,看上去,像极了开封的一处。 莫愁忽然就有些想念那里了…… 扪心自问,她想念包大人,想念公孙先生,想念四大校尉,想念总会与她打招呼的卖鱼的苏大娘,想念阿猫,想念君子逸,想念一切她能想念的。 开封,那里才是她跟展大哥的家啊。 “怎么?还是觉得不适应么?”柳宿抿嘴笑道,换得莫愁一脸茫然地过来看她。 “你跟展兄弟,确实不合适这里。从他第一次来雁归村起,我就看得出,以他那身气质,那人品,如何也不该来这鬼地方的。” 莫愁无奈地笑了笑:“是啊,大哥他还是在开封府里的时候好。一身红色的衣裳,走到外头好多人向他打招呼……喜欢他得紧。” “世事弄人,谁料到会这样……你也莫要担心,该回去的时候能回去的,这朝里不是还有个包青天么?”柳宿朝莫愁眨眨眼睛,“都说包大人是为民请命,既是普通百姓的案子他都能尽心尽力,何况是展兄弟。只怕,过不了多久,那圣旨一到,你们就能收拾收拾预备回京复职了。” “当真?!”莫愁眼前一亮,当即就扑到柳宿身上。 “看你这丫头急的,明摆着的事儿,还什么当真不当真的……你啊,就安心住着。再说你家‘展大哥’也舍不得让你跟你肚子里的娃娃吃苦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莫愁怔怔地点头,忽的就想起昨日夜里展昭那几句既简单的话语,心中莫名的一暖。 ——最快三月,最迟一年。定能回京,决不食言。 见她脸上浮起笑意,柳宿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抿嘴笑起来,却不拿她玩笑,领着她四处看:“小地方没什么好的,就安静,自自在在,你好好住几日,全当是来游山玩水,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好。这景色可难得,多少富贵人家的夫人还特地去寻个山庄住着养胎呢,你瞧瞧你现在多捡便宜。雁归村可不会像汴梁那大城里头,街头街尾都是人,连个歇气儿的地儿都没有,动不动就跑几辆大马车来,也不怕撞到人……” 柳宿正说到兴起之处,不知是谁高声惊呼:“马车来了!小心啊!” 她一愣,尚还未反应过来,莫愁忙不迭拽起她的手要往旁边闪躲,可仍是迟了一步,那马车行驶速度极快,眼见就要撞上来,驾车之人似也惊住,狠狠回拉缰绳。电光火石一瞬,只听马儿嘶鸣一声,好歹是稳当停住了。 雁归村地处偏僻,穷乡僻壤,别说是马车,就是牛车也不常见。今儿莫非是奇了,说什么来什么? 柳宿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搂着莫愁左瞧右瞧。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孩子还好吧?伤着没有?” 莫愁大吐出口气,拍了拍胸口:“我还好……好在这蹄子没落到身上来,不然定很疼。” “还好也不行啊!这怀胎的女子最忌受惊了,仔细动了胎气!”柳宿用袖子拍去莫愁身上的灰,见她无事,便立即整顿气势,一个搓身,几步跨到那马车跟前就欲破口大骂。 “你这人是如何驾车的!没看着路么?若是撞伤了别人该怎生是好?你可知人家肚子里还怀了孩子的!” 视线被柳宿挡住了,莫愁也看不见那驾车之人,她用手摸了摸小腹,心有余悸地收紧了手,紧张之心仍未平复下来。却听得那驾车人的声音沉沉传来。 “抱歉,急着赶路,多有得罪。” 音色中默然清浅,未带半丝情感,但无疑是莫愁熟悉无比的。她倏地抬起头,难以置信,急急绕过柳宿走到她前面去。 “抱歉?一句抱歉就完了?看你这模样像是个有钱人,怎的?就不把普通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了么?” 视野开阔的一刹,车上的人映入眼帘。极目是一身灰衣,他玄色的大氅披在肩上,冷淡的眼眸如染薄霜,一张脸俊逸清寒。 几乎是同时,温延的目光亦落了过来,原本无情无感的眼神瞬间变了一变,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窘迫。 “王……王爷?”莫愁愕然瞧着他,正奇怪他为何到这里来的。 温延动了动唇,有许多话想要脱口而出,只是下一秒,他收回理智。喉头上下滚动,默然无语。 “你怎么在这儿啊?”莫愁上前一步,对于温延,她心里怀着无限感激,正愁未寻着个时机好好谢他。 温延看了她许久,半晌无话,只是紧抿着唇,看得莫愁很生莫名其妙。 忽然,车内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温延眉梢微扬,急声道:“可有大夫?快寻个大夫来!” * 月上中天,星火黯淡。 接到莫愁的信赶回来时,已是傍晚。 刚到院内,便看见屋里面烛光明亮,人影绰绰,不时还传来几声轻咳,顾不得多想,展昭抬手就推门进了去。 屋中一共站了四人,莫愁,柳宿,赵勤,温延。空气中蔓延开一丝紧张与不安的气息,众人皆是满脸忧色朝床上看去,只见厉也城赤着上半身,双目紧闭,薄唇乌紫,眉头深锁,肩胛处一节倒刺三角箭头暴露在外,流血不止。 床前,向逸飞正用刀掠了火,将要替他拔出来。 “大哥!” 一见展昭进来,莫愁就奔到他身畔,双手死搂住他的腰,隐隐有哭腔。“厉大哥他……” 与他所想相差无几,这并非好事,事情似乎愈发难以收拾了。 展昭沉默了片刻,将视线移到赵勤身上,后者亦发觉他看来,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低低垂下头。 现下若是直截了当地问,只怕也不好让人回答,展昭思虑之下只得作罢,自用袖子擦去莫愁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你先与柳嫂子先去厨房做点汤,可好?” “做汤?”莫愁抽噎地看着他,犹觉不解。厉也城都成这样了,平白无故的要做汤作甚? “嗯,等厉兄醒来,喝点汤总能补补身子。你快些去吧,别再问了。”他微微笑道。 “可我……好吧。”莫愁松开他,仍是不放心地朝床上看了一眼,柳宿叹了口气,过来挽了她的手往门口走,又回头对众人低声道。 “汤好了,我再给你们送来。” 展昭点点头,不再言语,目光仍是在莫愁身上,半刻不离。 待她二人关上门出去,向逸飞才极不给面子地哼笑出了声:“到底是自家媳妇,你是爱惜得很呢。” 展昭觉得面上有些灼热,便咳了一声,偏过脸。 赵勤的手不安地狠拽着温延的衣袖,哽噎道:“他,他会不会有事?” 向逸飞往刀上涂着药,笑意淡下来。 “说不好,要看他自个儿造化了。这支箭倒算不得什么,只是内力耗损太大,元气大伤。” 展昭沉吟片刻,剑眉微拧:“不知可能输送些内力给他?” “先看看再说吧。” 向逸飞随口应了一句,药已是涂均匀了,他凝神提了一口气。 “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厉也城跟公主的事情一定要解决啊……啧啧,真心疼他。 话说,有没在文里看见某个熟悉的人的亲戚? 嗯……这卷完了要准备收伏笔了,你懂的…… 温馨吧,多享受几章。 年底了,大家都很忙…… ☆、【暗谋·赴险】 徒然起了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摇欲熄,晃摆不定。展昭走至窗前,伸手将窗掩好。 床头,向逸飞握刀的手移正向那箭头处,还未落下,已是抖得凌乱,身上更是冷汗涔涔。箭伤是比不上内伤要来得重,但不偏不倚刺在他大穴之上,这般取出只怕是要流许多血来。 向逸飞微微吐了口气,好歹缓下心神。 “展兄弟,你过来替我封住他血脉;温家兄弟稳住他后背,叫他这么坐着气血不通畅;还有那姑娘,你也别闲着,这右边盆上的热汤快凉了,另换一盆,再拧些水。” “呃?是这一盆么?”赵勤是第一次被人使唤做事,难免手脚迟钝。向逸飞顾不得她,抹了抹颈上的汗,继续对着温延道: “哎,温家兄弟,我叫你稳住的是他后背不是脖子!” “展兄弟,你封穴时下手太重了,仔细别点死他!” “我说姑娘,你打的水比方才那盆子的还凉吧……” “……” 屋外看去,人影来回匆匆,声音吵吵嚷嚷,忙的是不可开交。如此折腾了一盏茶时候,却见得向逸飞快刀割开箭身四周的几处皮肤,猛地一下将箭抽出。 饶是做好了各方准备,血还是止不住的飞溅开来,顿时便染红了身下的床单,如清涧流水般瞬间淌了一地。 * 莫愁在锅中小心翼翼地洒下一把葱花,闻得一阵香气扑鼻,却没往日那般兴奋。她悻悻地转头对着正在取瓷碗的柳宿问道: “柳大嫂,你说大哥他好端端的为何叫我来煮汤?莫非是他真的饿了?” 知道莫愁性子直白,想不到这层起,由不得为展昭道不平,柳宿自抿嘴浅笑:“展兄弟还不是为了你好。那般场景见了,怕你夜里噩梦” 莫愁不以为意:“那场景又怎的?以往我浑身是伤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被吓到啊。” 柳宿摇摇头:“好歹你是有了身子的人,见多了血终对娃娃没益处……汤可好了?” “好了。”莫愁应道,随即把锅从灶上端下来,柳宿方将碗一只只摆在她面前。 待她盛好,柳宿解下围裙,抬起托盘来往门边走。一面还含笑:“我估计他们那儿也差不多了,先给我家那口子送去。难为他忙了半宿了,剩下的,你自己替展兄弟拿去吧。” “哦。”莫愁乖乖点头。 厉也城尚还昏迷着未醒,现已换了衣衫睡下,房中自有赵勤照顾,也不必他操心。展昭掩好门扉,扶着门,轻叹了口气。 世事果真难料,这几个月来发生之事,着实太多了,多得让他些有凌乱,恐得寻个时机好好理清思绪才是。 将转身时,院中树下离他一丈外正站有一人,灰衣晻晻,暗淡出色,冥然而立。 听得声响,温延抬眸去看他,亦是往常般毫无表情。 展昭只在原地静了一瞬,便举步过去,不冷不热朝他抱拳施礼:“王爷。” 温延轻“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意问道:“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多谢王爷担忧,一切无恙。” “那便好。” 他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身上的氅衣,一双眼淡淡地看不明情绪。 “过些阵子,等勤儿之事处理好后,我自会想办法让你回去。” 展昭默然许久,亦不知该如何回他,只忽的垂下眼睑,随后又抬起。 “几月之前……内子,承蒙王爷照顾了。” 温延微微动了一□子,不语而颔首。 “人没事,就好。” 远方,几声鸦雀啼鸣,夜色浓郁,星月清冷,万籁俱静,院外街灯稀疏。 “展昭,我有一事……” “大哥!” 他的话才道出口,已被人打断了去。只见从客房方向奔来一个人,还未看清相貌,这人已扑到展昭身上,笑吟吟地瞅着他。 莫愁刚自客房出来,手上还缓和,碰到展昭便觉得他浑身冰凉,也未多想,就伸出手去暖着他的脸。 “才做了汤,手热着的……怎么样?你还冷不冷?” 展昭微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我不冷,你早些回去休息。这里有我。” “不急不急。”莫愁放开他,笑着走到温延跟前,偏头对着他,“我还未跟王爷好好道过谢呢。” 温延冷冷道:“举手之劳罢了。” “那也得谢谢。” 莫愁不依不饶地往前踏了一步,正预备端端正正行个礼,未想温延好似骇了一跳,脚步不稳地略略后退。 莫愁挠了挠耳根,自有些纳闷,还欲上前就被展昭拉住。 “我适才已向王爷道过谢了。” 展昭如是所说。 “谢过了?”莫愁虽有莫名,还是没觉得有何不妥,笑着点头:“既是你代我谢过了,那我就不谢了。” 他两人直对望浅笑,即便此地寒风彻骨,那般暖意仍旧清晰可感。宛如隔了千重屏障,这一刻,温延静站在原地,不知自己是该退还是该进。 “大冷天儿的,你们几个不进屋里去坐,反倒在这院子里吹冷风,这是为哪般?” 向逸飞年长他几人,加之早些年闯荡江湖,言语中放浪惯了,便是知晓温延身为当朝王爷也一如既往的随意称呼。 “向大哥还不睡么?”莫愁开口问道。 向逸飞双手环胸,靠在偏厅门口,懒懒笑道:“时候还早。这事情闹得这么大,总得挑个时机好生琢磨琢磨,那半死不活的小子现下命是保住了,可别来了一队子官兵,把咱们一齐抓了,就得不偿失了。” 他朝展昭等人招招手:“来,屋里谈。” * 莫愁畏寒,柳宿取了个小暖炉塞在她手里叫她捧着,继而又泡上茶,挨个倒上。 “这么说来,如今朝中尚还不知公主被劫之事?” 温延淡淡“嗯”道,伸手握茶,却不喝。 “因得高丽离大宋较远,各种物件与节礼又弄了一月有余,所以,送亲的车队也是三日前才到南京道的。” 莫愁有些不信:“就没人走漏风声?” 向逸飞轻瞥了她一眼:“既是离了送亲的队伍,好比公主已嫁入他高丽了。此刻偏被人劫走,于脸于国面子上都过不去,再者,我大宋好歹也是一方大国,丢了一国公主,况还是在送亲路上,这说出去……也怕害了两国关系。” “那高丽太子就不发火?怎么说人也是被劫走的,他难道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来么?” 温延勾了勾嘴角:“那人也算得聪明,换了一身高丽服饰才去劫的亲。” 莫愁顿时瞪大了眼睛,在脑中思索半响:“这个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故而又嘻嘻赞笑道:“厉大哥这法子好,估计那高丽太子死也想不到了。” 展昭抿了口茶,犹自闷然地摇摇头:“莫要高兴得太早,这事情本来就蹊跷,听闻高丽太子为人叵测,怕是迟早会查到我们这里来的。” 向逸飞颇为赞同地颔了颔首,放下杯子来:“展兄弟此话不错,而且你们策马又走了两日,就能担保没人看见?此举表象上看来得巧,实际有诸多不妥之处。” 温延轻皱了眉峰,不可置否地垂下头,没再言语。 “哎……”向逸飞靠着木椅,两手随意胡乱搭着,仰头瞧着那房梁,恼火地叹气。 “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啊……” “不如。”展昭沉声开口,“将计就计吧。” “将计就计?你想怎样?”向逸飞挑眉问他。 “听闻,高丽国中正有一势力与高丽太子抗衡,若能让他坚信是高丽人所为,引他入国中寻找。沿路可再制造公主坠崖的假象,或许……” “不可!”未等他说完,莫愁拍桌而起,微怒道,“引他入国?那你岂不是要行到高丽国境附近了?那可是辽国边界,若是被发现了,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嗯,小丫头的话说得对理。你这法子太过冒险了。”向逸飞亦是摇头否定,“再说,就凭你我几个,要对抗那一队高丽侍卫,恐还是有些麻烦的。” 向逸飞话音刚落,只听头顶有轻微动静,凭空徒然响起某个熟悉的声音: “那算上我五爷一个,如何?” 莫愁已然猜出来人,不由得暗道不好,猛一抬头,眼前煞白晃过,倏地落下一个白衫飘飘的人来。 落地无声,白玉堂悠哉自在地寻了个位置坐下,毫不客气地端起展昭面前的尚还未动的茶杯,一仰头喝尽,大舒了口气。 “难怪开封都见不着半个人,原都跑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莫愁讨好地望着他,想要引开话题:“你如何来了?” 白玉堂不答反笑:“怎么,莫丫头,这千里寻夫的滋味如何?” 被他这么一问,莫愁自知理亏,乖乖低头下去,不敢说话。 这反应倒让展昭觉得疑惑,遂问道:“怎么了?” “怎么?她能有怎么?一个人一语不发的从开封走来找你了,害得公孙先生和包大人担心了好几日,你说说,你是不是该好好训她一顿?”白玉堂半带怒气半带调笑,等着看好戏。 展昭微吃一惊,自没料到她是瞒着偷跑出来的。 “小西,你如何这么莽撞?!” 莫愁委屈地抬起眼皮来瞅着他:“可我问他们,他们都不告诉我啊,情急之下,我索性就自己出来找了,还是温王爷悄悄跟我说你在这里的……” 白玉堂拿起手边的筷子往她头上一敲:“那你总得知会一声,你可知大家急了多久么?嗯?” “我后来不是有捎书信回来的么?”莫愁小声辩解。 “捎书信?过了十天半月了才收到,你那算哪门子的书信?”白玉堂没好气,伸手拽住她胳膊向展昭身前塞。 “猫儿,你这媳妇你可得好好管管,不打几次不长记性的。就算不为我打,好歹为你家大人打啊。” 煽风点火,他锦毛鼠素来最为在行。揪准这个机会让莫愁吃回苦头,他也没白累着,这买卖还算凑合。 哪想,柳宿第一个闪身过来把莫愁往怀里一拉,狠狠瞪了他一眼:“白家兄弟,你这心肠也太坏了吧,人家小西丫头身子才好,你却要打,当心动了孩子怎么办?” “动了……动了孩子?” 这一消息让白玉堂震骇不小,连着本在沉默喝茶的温延也惊异地抬头向莫愁看去,弄得她万般为难。 白玉堂顷刻从椅上蹭地坐起来,围着莫愁转了几圈,好生看了一回,不可置信道: “柳嫂子,你说孩子……莫非,莫非是……” “你还莫非是什么呢,还能有什么莫非是。”柳宿白了他一眼,又给莫愁换了杯茶水。 见她这般说,白玉堂顿然大悟: “猫儿,你要做爹了?!” 他大笑着用手肋捅了捅展昭,后者目光落在莫愁身上,只是含笑不语。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那儿子就快有个干弟弟了。待会就写封信给小尹,嗯,包大人那里也得捎一封才是。”说着白玉堂就四处摸索纸笔。 “哎哎哎,小五,你好歹消停一下,怎么的你还比展兄弟先当老子呢,这没行没象的。”向逸飞不满地用手指轻敲着。 “向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既是猫儿家里有了喜事,庆祝庆祝也无妨。正好我带了坛上好的酒来,今夜,喝个一醉方休如何?” “有酒?”向逸飞听了这词,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就倾身向前,“既是如此,自应当庆祝庆祝才是。等我拿几个大碗来!” 眼见着他真跑去拿碗,柳宿不满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才吃了汤,大半夜的,却又喝什么酒!” 从来嗜酒成性,向逸飞哪里管她:“男人之间的事,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不快送这丫头回去睡了。” 柳宿挤眉弄眼与他纠缠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只好妥协。 “罢了,随着你。喝死了可别叫我来送被子!……小西,我们走。” “哦。” 莫愁嘴上应着,依依不舍地回头去看展昭,发现他一双星眸正盯着她看,眼中带笑,嘴角微扬,用口型朝她暗语道: 早些睡,莫要担心我。 或许也只她能看懂,莫愁会心一笑,转过头,随着柳宿往家里走去。 * 月移偏西,赵勤从梦中醒来,眼前漆黑一片,想是灯烛燃尽了。她下意识地往床上探去,手忽的被人握住,带着薄茧的掌心传来阵阵温暖。 “你醒了?” 厉也城轻声应她:“嗯。” 她焦急问道:“可还好?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 “……”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赵勤看清了那张脸,看清了对正定定望着她的眸子。顿时,喉中酸涩,扑到他怀中,哭出声来。 “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这辈子如何安得了心!” 他漠然伸手,碰到她的发丝,柔软细腻,一如许久之前初见面之时。 “我只是,由着我所想去做。亦未有考虑太多……你不是,不愿嫁去高丽么?” 赵勤停住抽噎,缓缓支起头,对上他温柔的眼,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到底有什么好?” “不知道。” 她咬了咬下唇:“我自小生在宫中,什么也不会……我帮不了你,你为何……” 厉也城静了许久,忽而笑道:“我只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家世钱财,倒怕你嫌弃。” 赵勤一愣,连忙道:“不!我从来没这般想过。” 见她回答得如此快,有些答案,呼之而出。 厉也城看向窗外,夜幕淡淡,孤月高悬,正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若能逃过此劫,你我便在此地,永远住下去。你……可愿意?” * 一觉睡至天亮,太阳透过纱窗照进来,莫愁揉了揉眼睛,皱着眉头翻身拉上被子挡住。口中喃喃念了几句便继续睡。 猛然,觉得不对劲,她睁开眼睛,转身一看,身侧竟无一人。 她的心跳得极快,十有八九已然猜到,便迅速 抓起衣衫穿上。 才刚套好外衫,柳宿便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碗鸡汤,闲闲地看着她道: “不用急了,展兄弟他们几个,昨夜就出发了。”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事总该成双的,由于答应过不再虐了,所以,就真的不再虐了…… 瞧瞧一群人多温馨啊,是吧? =v= 老实说了吧,就王爷一个人还单身着,我自己看着心里都犯堵。 多好的一个人啊…… 话说,咱快要准备年终考试了,大家……也是一般情景么? ☆、【燕火·秘密】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啊?!”莫愁急得直跺脚,转而柳宿一脸无奈地耸耸肩。 “你那时睡得很香,展兄弟叫我莫要吵醒你。” “……那你,怎么不拦着他们些?” 柳宿更加没奈何:“小西,你可要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哪能拦得了三个大男人啊……” 左右思索,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莫愁彻底束手无策,呆呆地坐回床上,盯着自己的脚发愣。 柳宿见状,忙轻笑着推推她:“你也莫要太担心,不会有事的。横竖有我家那口子跟着的,若是出了岔子,他总能想出对策来。他们几个功夫也不差,加上还喊些人去,没说就一定搞不下啊。你现下只管安心养胎,别的什么的莫去想……最差不就是守寡么?嫂嫂陪着你一块儿啊!” “……”难得看见有人对守寡一事如此热衷,莫愁无言哀叹,恰逢街上鞭炮放响,一岁将除,吵杂之声顿时盖过了满屋的不安气息。 * 小雪这日,高丽遣使来宋,献上贺礼彩礼一并数万金银。大宋镇国公主已平安入高丽国,婚期定在除夕之前。宋与高丽两国结为秦晋之好,互市兴旺,百姓和乐。 赵祯闻得此喜讯,顿时下令大赦天下,举国上下欢庆三日。 暮色刚降,街道一路便是灯火辉煌,各色花灯高挑在夜空,花光旖旎,薄雾融融,恍如白昼。 雁归村难得热闹了一番,这般气氛与上元无异,直到子夜门上的灯也未熄。 展昭看着那明亮的红纱络灯失了片刻神,方才低回头,轻手推开院门。 院中静悄悄的,连风声也未听到一丝半点,他浑身只感到寒冷,眉宇间疲惫万分。 走进屋里时,亦是同样的安静,未免带上寒气,展昭不敢多待,匆匆走到床边看了看—— 莫愁睡得很好,被子也好端端盖在身上,脸上红润,肌肤柔软光滑,他禁不住低头亲了亲。复又浅浅勾起唇,一笑却扯动嘴角上的伤口,微疼。他只好暗自苦笑,小心地挨将退出门去。 草草烧了水,宽了衣,温热的液体漫过他肩头,这才稍减轻了些疲惫。 这次所行之路实在太多,几乎每日便在马上度过,夜里也极少有睡,现下他恨不能就倒床睡去。于是,闭上眼,背轻靠着,预备浅眠一番。 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展昭微吃一惊,骤然睁眼,腾腾白雾中犹看见莫愁抱着衣服在他对面放好。 “今天才下了雪,我多取了一件衣服,给你搁这儿了。” “我吵醒你了?” “没有。”莫愁笑着摇头,“白天睡太久了,夜里自然醒的。你几时回来的?” 见她精神甚好,看样子所言非虚,亦不见她生气,展昭也莞尔笑道:“才回来。” “厉大哥他们搬去北村了,柳嫂子说那里有处房子极好。”莫愁一面说着一面取了面巾,拧上水仔细地替他擦背。 “嗯。”她下手轻柔,正摁着几处酸疼的位置,展昭有些舒服的再次闭上眼,淡淡应道。 莫愁舀了水,从他颈项缓缓而倒,无意间注意到他肩胛上的清淤,手背骨上伤痕淤血红肿一片,再看他嘴角,亦有浅红的血痕。 “又跟人动手了啊?怎么满身是伤……” 展昭只是笑:“回来时遇上了辽兵,起了些争执,方过了几招。仅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 “遇上辽兵了?”她顿时瞪大眼睛,停下手上的动作,“这次不顺利?” “还好。”展昭柔声稳住她心神,“恰逢入境时边城有几处贼人作乱,便正好混进去,可幸那太子并未寻来。” “公主呢?他就没发现公主没跟着你们?” 展昭静静摇头:“这我并不清楚,此事是交给王爷办的,他因说边境处的河流极为汹涌,只要他换了衣裳,引高丽太子过去,假意跳河,便是高丽人想寻尸体也寻不到。” “他跳河了?”莫愁听得又是一惊,这般天气,饶的是温延武功再高强也难免激出病来。“他可有事?” 展昭淡笑着道:“略感风寒,已回烟城休养去了,你不必担忧。” 见他表情轻松,莫愁也猜到事情办得妥当,方松了口气。 “改日去瞧瞧他吧。” “嗯,好。” 热水所冒的白气罩得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莫愁将他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小心翼翼地清洗,一面仍一张嘴喋喋不休。 “大哥,听柳嫂子说圣上大赦天下了……你说,他会不会也恕你无罪了?” “不知道,我未接到包大人的书信。”虽是在路上已有听说,但毕竟他刚被贬于此不久,恐还需些时日。 “没关系。”莫愁倒是一片神采奕奕,“正好你也养养身子,咱们先在这里好生清闲的过几日,大哥,你说好不好?” 展昭微微一笑:“你觉得好,便好。” 忽又念起她怀有身孕,展昭皱眉问道:“你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好啊,有何不好的?”莫愁凑到他脸旁,笑盈盈地将头搁在他肩上,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我做了几件衣裳,你明日试一试,还有……我给咱们娃娃也做了些,待会给你看。” 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嘴上却还带着无奈地笑意:“不是叫你别那么忙吗?” “不会不会,我不忙,柳嫂子说我该到处走走的好,你那话就不对。”莫愁埋怨了几句,伸手替他擦干头发,目光落在他肩上的伤痕,心中又是不悦,便拿了巾布轻轻替他清洗。 “是哪个辽人下的手?这般重。” 展昭取了衣衫过来,听她一问,觉得好笑:“这如何清楚?莫不是动手还要去问人清姓甚名谁么?” 莫愁眼中露出狠意,嘴唇一抿:“亏得你不知道,若我知晓他姓名,定不饶他!”尾音一落,摁在展昭伤口上的手便泄愤似的徒然加重力道,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小西!” * 燕火节是雁归村里的传统,自村中人定居来,每年除夕前的第七日便是此节。据说,要在红柳河上放上画有火焰的花灯,与此同时又放上画有飞燕的孔明灯,以祝福来年的丰收。 这一日,天公何其作美,并未下雪,阳光温软,绚烂姗姗。 “那么大太阳怎么还是这么冷啊——” 莫愁搓着手从门外进来,哆嗦着把一篮子菜递给柳宿,便赶紧凑到火炉边取暖。展昭伸手从背后将她搂住,向她几处穴位输进暖流,发觉她手已冻出伤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不叫我陪你一起去?” 莫愁转过头,眼眸如墨,亮晶晶对着他,继而弯成了弦月:“你昨夜都二更天了才睡的,我哪敢吵醒你。” 这话自是没错,连她今日早起他也未曾发觉,是睡得沉了些。展昭方觉得内疚: “下次我谨慎些。” “别!”莫愁连忙摆手,知晓他是想浅睡,“我晚上睡觉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动静,你夜里不用老起身来看我有没有盖好,怪冷的。” 一旁的向逸飞笑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强忍着撑着桌面,两肩剧烈抽搐。 未想到她夜里都有察觉,展昭只觉得脸上灼热,耳根已渐渐泛红,良久低着头往炉中不住加碳,不言一语。 “我适才在街上听得有人说,公主已经举行大婚礼了,高丽那边又派人来了。”莫愁好奇地扯了扯展昭的衣袖。“是怎么回事?” 不等展昭开口,白玉堂已是闲闲笑道:“那太子这一招不错啊,自不敢跟我大宋说公主没了,便随便找了个女人顶替,横竖百姓也没见过公主真面目。恐怕等个几年再拿‘病逝’一说不了了之。” “这岂不很好?”莫愁欢喜只差没拍起手来,“还害我担心你们这么久,原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早知如此,大哥当年就不必守牢狱之苦了,也不必到这个苦寒之地……” “哎哎哎。”白玉堂不耐烦打断她,皱眉,“你当这事是切白菜那般简单?随手动一动就成的么?妇人之见!形势之凶险,你自是不知道,五爷我可是为了这档子破事险些破了相啊!”说完,他颇为心疼的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好在已结疤生出新肉来。 莫愁看着一手还缠着绷带的白玉堂,斟酌了片刻,认真道:“我大哥也受了伤的。” “就他?”白玉堂咬咬牙,一双桃花眼就快冒出火来,“猫儿受的伤是我等几个之中最轻了,你还怨!?” “啊……”莫愁内疚的挠挠头,继而敞开笑意,“我这不是在夸你么?白五爷心地善良,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得——”白玉堂头疼地摆摆手,“我是没听出你有半点夸赞的意思。” “一大清早的,就知道吵,你两个总没个消停。”柳宿掀了帘子出来,手里抱着一笼子馒头。 “先填饱肚子要紧,小西,来,你尝尝,我刚做好的。” 莫愁谢着接过,乖巧地住嘴没再说话。 见得此景,白玉堂亦是未有开口,咬着馒头,却又把视线移在她身上,看了一阵。 “我说,莫丫头。” “嗯?” “你肚子里的那个……取好名字了没有?” 莫愁咽下馒头,灌了几口热水,回答得是神采奕奕:“自然取好了。” 几时有过这样的事了?展昭扬眉,转过脸去瞧她。 “取好了?”白玉堂顿生好奇,索性也不吃馒头了,端了小凳也往她身边坐去。 “叫什么来的?” “嗯……”莫愁嚼着馒头,对着他伸出五个指头来扳着数。 “第一个叫展日,第二个叫展召。” “噗——”向逸飞当即笑岔了气儿,指着莫愁道,“这算什么名儿啊?” “我取的,怎么?不好么?”实在是对这个反应非常之不满,莫愁略感不快地皱皱眉。 “好好好,很好。”白玉堂严肃地拍拍她的肩,正色道,“很有展家的风格,这一看就知道他家品味如何。” “……”莫愁白了他一眼,“五爷,你拐着弯儿在骂我呢?” 心知她是随意兴起,展昭忍俊不禁,只得含笑着温言出来打圆场。 “若真叫了‘展召’,岂不是与我重名了么?” “你这么说,也是。”她没想到这一层。莫愁偏头思索了一会儿,猛地转过来,笑道:“这容易啊,咱们生三个,一个叫展日,一个叫展刀,一个叫展口。” “……” 白玉堂谨慎地拽了展昭到跟前,厉声严词道:“等孩子生下来了,一定要好生护着,切记别落在这丫头手上。” * 月上梢头,夜空繁星万盏,千灯光彩争华,河水流光烁烁生辉,游人如织,喧嚣阵阵,热闹非凡。 莫愁摇着一串挂铃,犹自乐哉地行在路上,天空灯火冉冉升起,展昭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没想到,孔明灯这么好看!”莫愁望着天,由衷赞叹,一手就被人轻轻拉住。 展昭无奈叹道:“小心些走路。” 莫愁自没放在心上,笑嘻嘻朝他问道:“大哥,你方才许的什么愿啊?” 愿望吗? 展昭含笑着摇头不语。 “真不能说?” “不能。” “……没想到南侠也这么小气。” 展昭是一向不吃莫愁这一招激将法的,弄得她很生无趣,自顾生了一回闷气。 刚想要再开口套出他些话,却听见前方一声怒骂。 “你这小子,居然敢来我村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东村口黑压压的围了一圈子人,莫愁踮起脚尖张望,可惜什么也看不见,正想着这般热闹还是不去凑的好,忽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脚步蓦然一滞。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出脑海…… 温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这一卷完了,于是,下一卷就是最后一卷了…… 我说的吧,温馨吧? 大冬天的,打字儿打得手都快僵了……= =||| 准备各种收伏笔,厉也城跟公主这一对是定下来了,然后…… 大家别忘了还有某某重要人物没有出来啊啊啊啊—— PS:最近JJ很抽,部分章节自动审核无法观看,= =||作者是没有办法删除章节滴。 所以,大家忍忍吧……默。 ☆、【恨意·杀意】 温延的声音模模糊糊,仍如往日一般淡然,但这般来势汹汹的阵仗,不由得莫愁不起担心之意。她微微皱起眉头来,拉了展昭的手方向偏转。 “我们过去瞧瞧——” 展昭张口,本欲叫她慢些走,却在看见她那一张忧心忡忡的脸时,话语便生生咽下。 东村一路皆是吕姓一族所居之处,此时围观之人也大多如此。 莫愁拨开人群,费力挤进去,刚落至圈子之内,且看见圈中围着三个人,左侧是一位手拄龙头拐满头银发,脸上伤疤遍布的老者,看那年纪似已过古稀,故而被身畔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扶着。 右侧便是温延,一袭肃杀的玄色貂氅,将整个身子罩得严严实实,脸上无悲无喜。 “前辈……” “劳驾请闭嘴!”老者朝地上呸了一口,表情狰狞,“我这把老骨头,受不起你这声‘前辈’!” 温延只默默紧抿着唇,并未对他这番态度有何不满。见此情景,莫愁只觉得很不可理喻,抬起步子就要上前,展昭急忙拽她回来,手指放在唇间,严肃地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莫愁万般无奈地向他扁扁嘴,只好作罢。 “怎么?如何不说话了?”老者冷笑着用拐杖跺了跺地,朝前面小迈了一步,“莫不是不记得我了?你倒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夫可还记得你啊,便是烧成了灰,你跟你爹,我都认得出!” “二叔公!”旁边的一个壮汉喊了他一句,却是毫无作用。 老者瞅着温延的脸,仔细看了一回,复又皮笑肉不笑: “二十多年前,你就会对着城门下的一干人蔑笑,我当初就对吕将军说,这娃娃长大后若不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就是个蛇蝎毒辣的人。现在看来……你是两者兼得。” 身旁的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她小心地扯了扯老者的衣袖,颤声唤他:“爷爷……” 老者索性一挥衣袖,连那扶着他的小姑娘也不要了,提高了音量: “今日大好,趁着大家都在场,你可敢将你爹做的那些丑事一一拿出来说个明白?……我看你是不敢了吧?” 温延嘴角动了动,半句话没有说。 “你自是不敢说。”老者冷哼一声,周遭有人提着灯笼,那暗淡光芒照在他脸上,赫然显出那些凌乱的伤疤,他徒然瞪大眼睛,喝道:“二十多年前,鬼花谷与契丹人一战,吕将军所领的一支军队不慎受敌军埋伏,突围困难,便拼死掩护你爹叫他去后方寻援。未想到,你爹他跑上谷顶,竟往谷中放火,鬼花谷本就是四周封闭之地,契丹人与我大宋全军活活被烧死。而你爹!他一人跑回后方,声称吕将军叛国投敌,他偶然获悉此事,便一举歼灭辽军与我朝叛军。那赵姓皇帝说他是护国有功,救他一命,封侯拜相,世袭长子!你说,我说的,可有哪里不对!?” 此话一出,周遭响起一片唏嘘之声,众人眼中纷纷显有怒色。 温延轻抬起眼皮,朝四下扫了扫,淡淡地闭上眼: “前辈既是知道,我无话可说。” 老者虚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半晌:“你现今孤身一人前来,你就不怕死么?整个雁归村,十之八九乃是吕家后人,论及功夫或许不如你,但横下心来拼死一战,只怕你武功再高也敌不过。” 温延却是神情沉静,波澜不惊。 “前辈不过是想要我一条命,这又何难之有。” “你当我不敢?!”老者阴下脸来,狠意略显。 旁边的壮汉一看不妙,顿时大惊,提醒他道:“二叔公,莫要动气。他、他可是王爷……倘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朝廷不会放过咱们的!” “哼,王爷?王爷?!”老者笑容冰冷彻骨,两手拄着杖头,“我不过是个将入土的半死人,便当今皇上来了也一样,何况他区区一个王爷!” 说话间,他右手一摆,衣袖中寒光一闪,手臂灵活地抬起,掌风呼呼,手上招式竟叫人瞧不出这是个年过七十的老翁。 只见他长袖里滑落出一串几尺来长的铁锁倒勾鞭,于空中潇洒挥了几圈狠狠往温延身上落下。 “嗤啦”一声,左臂衣衫被划出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染尽。 温延只立在那里,亦不吭不响。周遭人虽对他恨之入骨,但由不得说心头有些胆寒。 那老者自不罢休,轻喘了口气后又复抬起铁鞭来,鞭声呼啸,将要刺破空气。徒然,被人半路截住—— 老者抬眼一看。 面前那人赤手拽握着他的鞭子,一双眸子黑若无底深潭,剑眉如羽,素蓝披风随风渐舞。 “又是你?” 展昭并不松手,冷声肃然道:“老人家,莫要太过分了。” “你倒说是我的不是了?这小子自个儿都认了,你只是个外人,谈何管我族里的事!” 温延睁开眼,轻叹了口气。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管。” 听他这般来说,展昭眉峰缓缓蹙起,不知该说什么。 温延把手盖在他腕上,示意他放下,话还未出口,身后且冒出一个声音来,又是吃惊又有莫名。 “温王……王爷?” 这一霎那,他像是被电流击穿,猛地回转身…… * 向逸飞吹了吹手里的刀子,仔仔细细地拿了巾布抹干净,嘴里没心没肺地念叨着: “啧啧啧,我倒是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有今天……看得你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这心里头憋起事儿来,很有一套嘛。” 温延默默拉好衣衫,就准备起身。 “哎——”向逸飞摁住他,“我这才刚上了药,你伤还没好呢!” “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他强行便要起,未想到向逸飞的手半分未动,禁锢得他死死的。温延微微皱了眉头。 “我家这男人虽说言语粗俗了些,但好歹也是早些年在江湖上混得顶好的。治个皮外伤不在话下,他既叫你别乱动,你别乱动就成了。”柳宿端了杯茶来递给他。 门口白玉堂面带不屑地靠在那里,对着温延冷眼相看;桌前,莫愁挨着展昭坐着,待看处理好了温延的伤势方才问道。 “王爷,你爹当真把人家害成这样了么?” 这话问得相当直白,展昭尚来不及制止,只好作罢。 好在温延并不觉得什么,只点了点头。 “先皇在位时的吕将军……”向逸飞一面擦着手一面喃喃自语。 “我好像听说过一些。是说这位吕将军带领一支吕家军杀敌无数,自他上战场以来,连得当年的契丹也要畏我大宋几分。后来,也确实是传言被敌军放火烧死的。” “只怕是朝廷里头为保名誉,胡乱编来的罢?”柳宿这般猜测。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展昭抿了口茶,沉吟道,“吕二公对你恨意之深,恐是不除你不会善罢甘休,你当如何?” “不如何。”温延淡淡回他,“他若要命,给他便是。” 莫愁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那些事情,是你爹做的,又不是你,凭什么要你抵命?” 未等他回答,白玉堂已嗤笑出声:“这还不简单?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可能的?” 温延眼中一暗,再不说话。 “哎,白小弟,你这话我可不赞同。”向逸飞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忽然正色,“我本是个在江湖打滚的武林人士,对于这庙堂之事自不该妄加言论,但论及先皇,我不得不多说几句。 自古,人皆有防人之心,惟帝王最甚。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许诺藩王之事,汉朝建后,又多下命令削弱藩王势力,甚至不惜除之以绝后患;便是我朝太祖,杯酒释兵权,自也不在话下。说句实在的,现今帝王之家,不懂通军事之强,却一味重文轻武,导致我朝兵力一再下降,抵御外族已是不能。 所以,当初吕将军由于战功赫赫受民爱戴,先皇自然觉得恐慌,暗中办理此事也不是不可能……温家小子,你爹在世时,可有向你提及此事?” 这番话温延尚未反应过来,听他这么一问,方才沉声道:“先父从未与我谈过。但多多少少我也听到些许传言,每每去问他,他都是避之不谈,或是随意敷衍几句。” “啧啧,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还躲躲闪闪,这般境况,我看定是这样无疑了。”向逸飞自觉有理地点点头。 “……会是这样?”不得不说,他很生不信,他所得知的,都是从母亲口中套出的话。对于他的母亲,他深信不疑。 “你好好想想,你爹只是个马前卒,就算他想要放火,想要邀功,一个人怎么也做不到啊。就算那山谷地势再怎么险要,一把火如何能成?何况不做好提前准备,哪能精确到这个地步?”柳宿笑着拍拍他的肩。 “是啊,我也觉得向大哥说得有道理。”当年,岳飞不也是“莫须有”而死么?同是宋朝皇帝,放个火又能怎么? 莫愁挠了挠耳根,笑嘻嘻安慰他,“再说,你爹他那么做,不也是为了你好么?这样一来,你们一家子总能过上好日子了啊!” 这哪里像是在安慰人,这不是拐着弯说他爹唯利是图么…… 展昭暗自扶额。 “你放心。”向逸飞对着温延浅浅一笑,“有我们在,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那看着那烛蜡带着鲜红的颜色静静淌下,明灭灯光,不知为何,就有一种暖意漫上心头。温延伸手摸了摸肩上的伤口,忽觉得释然,他亦勾起嘴角,淡淡微笑。 * 夜深人静,门被人轻轻推开,小心翼翼地,想要不弄出一点声响来。 莫愁正好小醒了一阵,她揉了揉眼睛,察觉到被子被人掀开了一角。 展昭带着一身寒气,在她身侧躺下。 莫愁把手里抱着的暖炉往他身上放去,展昭微微一愣,柔声问她:“还没睡么?” 莫愁打了个呵欠,把手搁在他胸前,手上正暖,略略降下他满身的冷意。 “我刚刚才醒。” 展昭伸手搂她入怀,疲倦地闭上眼:“那快些睡吧,时候不早了。” 莫愁好奇地问他:“谈到这么晚,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可别又是什么瞒着我的事……该不会,该不会是要杀了那老头子吧?” 说到后面,她吓得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没有的事……”展昭不禁好笑道,“你莫要瞎想,只是问了些有关吕将军与温老王爷的事罢了,明早我还要修书一封问问大人与先生。” “哦,这样……”她安下心来。 见她复躺好,展昭无奈叹气,催促道:“快睡了,这么晚了。” 莫愁低低的“嗯”了一句,却顺势把头靠在他胸膛。温热的呼吸喷透过薄薄的里衣穿到肌肤,展昭只觉得痒痒的,不由得想要推开她,岂料莫愁的头已凑到他颈边,湿软的嘴唇贴合在他身上,随即撩起阵阵麻酥。 “小……” 他的话还没道出口,莫愁低下头来就亲上他的唇……一双手,不老实的探到他深衣之中,最后干脆便替他脱掉,伸手触及他胸前结实的肌肉…… 被她吻得迷迷糊糊,展昭只觉得身上灼热,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几次欲推开她,手上却反而搂得她更加紧。渐渐开始回应她。 指尖落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轻轻褪去里衣。莫愁的唇软软的,吻得极其温柔而小心,他的大脑顿时混乱一片…… 猛然间,展昭想起了什么,用力推开她,另一手掩着自己的嘴,微微喘气。 “小西……不可!” 莫愁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哥?” 展昭声线略带沙哑,慌神地退至床沿,皱眉提醒他:“你已有身孕,这种事……” “啊?” 他叹了口气,急忙走下床,抓了衣衫披上,又替她盖好被子。 “我去侧屋睡……” 关门声响亮而大力,莫愁缩在被窝里抖了抖,继而不明就里地伸手挠挠头。 * 夜色清冷,空中明月皎皎。 有一人,立在雁归村百年老树之上,玄色披风与数缕青丝在风中狂舞。 他自袖中取出一支朴素的箫,放在唇下,那一曲,幽咽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肉渣一下下…… 呵呵,可惜了,小西有身子了,不可以……咳咳咳,所以,大家就咳咳咳……你们懂的…… * 王爷的归属是个问题,这部开始转型了= =||大家小心了! 估计还有十章就完结了,于是,还没开始开的抓紧速度了啊啊啊啊—— * 一个月期又将结束,这几个月来,我比以往忙了许多,所以更文速度有些慢。每一章都是在半夜12点开始写的,每天写1000+好容易到了4000便发上来,周末还得去店里看着,每每要等我家的二老都睡下了才能开始写。 所以,真的真的很抱歉,我写得很慢。 真的真的很抱歉让亲爱的你们蹲坑蹲了很久很久…… ☆、【刀光·剑影】 小寒前夕,怪遭遭的下了一场雪,雪里夹杂着些许冰渣,砸在屋檐上乒乓有声。向逸飞家的后院年久失修塌了半堵墙,莫名其妙地,却在废墟中发现展昭几日前一直在寻的巨阙宝剑。 众人纷纷有疑,原本以为是莫愁玩心又起随意闹的,但见得她极为认真地发誓作担保,模样不像是说谎,众人也就更加迷惑了。 能从南侠枕边取剑之人,当今世上不超过三个。自然,莫愁除外。 上元将近,村里各家各户门上皆换了花灯,添了红绸,远远看去,满村绯红,节日之意甚浓。但,该是一派喜气洋洋之景的,不知为何,路上竟无一人,小摊空空,门前灯笼摇曳。 冷风激过,红罗绸缎全都往横里飘飞,萧瑟煞人。 “大哥,紫丹膏还有剩的么?” 莫愁在门前将伞收好,哆嗦着问。 听闻,展昭从桌边站起身:“还有一些,不过不多了。”他自怀里掏出一瓶瓷药递给她。 莫愁颤着手接过,收在袖子里放好。她的肚子已开始微微隆起,不过因得她本身体型尚小,看上去并不很明显。 展昭先是皱眉拉她到小炉边坐下,而后奇怪道:“你要这个作甚么?” 莫愁搓了搓手,呵了口气,也不看他,自顾烤火:“东村的吕婆前日也得了病,他儿子更三锤来问我要药,我说等下给他送去。” “吕婆也病了?”展昭面色一沉,隐隐觉得这其中不对劲,“你可知她症状如何?” “嗯。”莫愁点点头,“头晕目眩,皮肤红肿并开始生痘,高烧不退,咳嗽不止。” 这个状况与他意料之中的完全吻合。 “对了,公主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莫愁似才想起来,急急问道。 展昭只是摇头:“一直睡着,不知好坏。” “我用的那些法子呢?也都不起作用么?”虽是些偏方,但记得小时候若是犯了风寒,祖父便用清水沾土,合着松香与紫丹草贴在额上,一觉起来就大好了。 不愿打击她,展昭微微摇头,不做声。 “怎么会呢……”莫愁万般不解地拖着下巴,冥思苦想,纠结着是否是自己哪里记错了。 展昭添了杯热茶给她,两个人挨在火炉边坐着。 “我看这事情来得蹊跷,你那些古怪方子,只怕行不通。”斟酌了许久的词句,展昭才无奈地出口。 莫愁还未回神,起初是点点头然后又猛摇头。 “适才我一路回来,发现许多家屋里都传来咳嗽声,连店铺也关门了。那隔壁的吕小,对面的吕四都病了……这莫非是一齐染上风寒了?想来这村子地处偏僻又冷,也难怪会病倒啊……” “此事绝无可能!” 莫愁话语尾音才落下,柳宿便一脸肃然地从厨房掀了帘子走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道:“雁归村的人自小不畏严寒,且说在这里生活了二三十年,从未有人因得气候冷而患病。何况,这胳膊上手臂上尽是红疹,我看也不像是风寒。而且……” 说到这里,柳宿忽然凑到莫愁跟前,眼神极为恐怖,吓得她险些没摔下凳子。 柳宿神神秘秘地阴森道:“而且,据我所知,整个雁归村,除了我们,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患了那病,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莫愁咽下一口水,缩到展昭背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勉强笑道:“嫂嫂,你……说笑呢,怎会全村人都得病了呢。” “哎?你不信我啊?不信你大可出去瞧瞧去啊。你瞧瞧看那家还有人如得你这般生龙活虎,今日连生意也没人做了,要不是家后面还有小片菜园子,咱们一大帮子人午时可就没得东西吃了。” 展昭将莫愁往身后掩了掩,眉梢微皱:“莫非是瘟疫?” 见得展昭说话,柳宿方敛容直起身:“我也不清楚,可毫无征兆地,怎么就闹瘟疫了呢……” “这应该,不是瘟疫。” 向逸飞还未踏进屋门,就在院外高声回答道,不一会儿便瞅见他与白玉堂二人抖着身上的雪出现在门口。柳宿随即上前替他们拂去头上的雪花,又送上姜汤。 展昭从炉边站起来:“向大哥此话是何意?” 向逸飞将兜里剩的几包草药往桌上一丢,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懒懒地灌了一口酒。 “我看过了,这些个人脉象正常,并无症状,但血气不通,头中似有奇怪之物。” “奇怪之物?” 向逸飞点点头,说来脸上也觉得很是不解:“我从未见过如此情形。患病之人前日尚是生龙活虎,但一觉睡起便开始头晕眼花,而后就是浑身红疹。就目前来看,应当是周遭之人相互过上病的。只是这病根源在哪一个人身上,我却还没弄明白。” 展昭思忖片刻,又问道:“朝廷可有派人过来?赈灾物资可有送来?” “哪有那么快!消息才刚传到秦州知州那里,估计还需个把月,弄不好,路上再耽搁一点儿,两仨个月也不是不可能。” “两三个月?”莫愁愣愣出声,不禁觉得惊讶,“若等他来,人都死光了!” “你还真信那些官呢?”柳宿“噗嗤”一笑,无奈地叹了口气,“指望朝廷,只有等死的份儿。待朝廷派人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多余的灾款还不得让那些个赈灾使吞了?到百姓手里的东西能有多少,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自没人去期盼等着上头有人来救。” 莫愁轻轻蹙了眉头,小心地转头去看展昭,他的脸色亦是不太好看。 “行了行了,尽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么。”向逸飞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忽地极有深意地勾起嘴角,盯着展昭一笑。 “比起这个,你们还是多关心一下自个儿吧……” “关心一下自个儿?什么意思?”莫愁直觉不好。 果然听白玉堂悠然道来:“莫丫头,你可要知道,全村没得病的只有咱们五个人了,多多少少会引入猜疑。加之又有不少人将因此丧命,你说,如果你是他们……对于这样的人,你会如何做?” “那还用想。”莫愁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自然是抄家伙把咱们揪出来问个清楚了。所有人都患上病,独独咱们没病,明显这其中很有猫腻。” 难为她看得如此之透彻,这么快就预料到自己的未来,白玉堂身子歪了歪,好容易才坐稳。 “既然这样,你还不……” 话还在半截,院门就给人大力敲响,声音震耳欲聋,仔细辨来,其中不乏有锄櫌棘矝,砾石棍棒之物。 白玉堂“唰”一收扇子。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走,看看去!” * 向逸飞家门外正站有十来个气势汹汹的汉子,一群人手中皆握有棍棒,面色含怒,喘气如牛,满脸满胳膊却生着红疹,看上去好不骇人。 面对此景,向逸飞倒是十分镇定,笑容自若地朝这些个人抱拳施礼:“这不是西村的吕二爹么?吕三全吕四全也在啊……怎的,是要来我家喝茶不成?我这家中寒碜,怕是招待不起这许多人了……” “老向,你也别绕圈子!”其中一个打断他,“你的为人,我等自是清楚,今日不是来跟你闹事儿的。你就把那几个外乡人交出来,大家也好要个说法!” “哎呀,我倒奇了怪了。”向逸飞一拍脑门儿,貌似颇为疑惑不解,“这好端端的,找几个外人要说法……这是作甚么?” 那个领头的汉子率先开口道:“这还用解释么?咱们村里几十年来风平浪静的,就近来来了这几个外人之后全村都得了怪病,你说,这难道与他们无干系么?且不说这个,那个穿灰衣的小子可是当年害了吕将军的人,二叔公说了,这病八成就是他弄出来的!不抓他出来问个水落石出,你叫我等如何安心!” “啧啧啧……”柳宿好笑地耸耸肩,“我说吕三全,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二叔公说的话了?你不是一向都说,他是老不死的,一个倔脾气么?” 吕三全一下子红了脸,嘴上却还硬:“你……你休要胡说,我可是素来尊敬叔公的!” “是吗?那我可真是奇了怪了……我记得前不久才听展兄弟说你被二叔公扒了衣服吊在树上当腌肉风干呢……咦……难不成是我记错了?瞧我这记性啊……” 吕三全一愣,没料到她竟知道这件事,顿时气得话也没能出口,脸上自然觉得无光,当即就拎了铲子要上前,半途被人一手拦住,却是那个年纪稍长的,相较之下他倒是镇静得许多。 “依向老弟的意思……这人是不愿意交出来的了?” 向逸飞呵呵一笑,靠着门一派轻松地瞅着眼前的几人: “吕二爹莫要忘了,向某也是个外乡人。古人有云‘同是天涯沦落人’,既都是‘沦落人’了,哪有不帮之理。” 吕二全眉头微皱,想了片刻,还是留有余地:“向老弟何出此言,这些年来,大家都未把你当外人看待,你是知道的……” “向某自然知道。”向逸飞笑着点头,身子却是没移半步,横在中间,把大半个门堵上。“不过,这里头的都是向某人的朋友,向某是江湖人,只会遵守江湖规矩,江湖上不都说为了朋友能两肋插刀么?挡几个人,倒也没什么。” “你!”吕二全狠咬着牙,手里的棍棒徒然收紧,“……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向逸飞面不改色,仍是笑着:“吕二爹过奖了,只是,向某这辈子吃酒无数,罚酒倒不怎么吃过。”他手慢慢背在身后,只是一瞬,一把铁爪从袖中显出,寒光凌厉。 肃杀之气顿时铺天盖地袭来,卷起一地残雪飞扬。 两边之人静静对望,气氛一触即发。 忽然,有人淡漠地开口,声音不似往常那般煞气十足,反而带了几丝倦意与虚弱。 “既是几位要温某的命,就是给了,又有何妨……不劳烦向大侠如此操心。” 向逸飞略吃一惊,猛地回头,果见温延立在门后,他脸色微有苍白,气体虚弱,步伐也凌乱不堪。 随即跟上来的展昭急忙拍在温延肩上,一手扼住他手腕,低低道:“王爷,莫要意气用事!” 见此情形,向逸飞险些没被气得吐血,想骂又骂不出口, 这般时候出现,着实不是好事情!只好厉声呵道:“来这里作甚么?还不快滚回去!” 耳畔已经听见内力涌动之声,他左右无法顾及,一面凝气在手一面吩咐: “展兄弟,你带他进去,快!” 话音才刚落,一阵风起,白雪扑面而来,向逸飞急忙退后一步,衣袖一挥,扫开雪,视线才刚明朗,就见得直冲冲杀来一人,他手持长刀,眸中暗沉,正是方才握着长棍的吕二全。 向逸飞看着他手里的两面刃,顿时了解,原来在所谓的“锄櫌棘矝”包裹之下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利器。 吕家本就是兵器世家,他早该料到。 铁爪闪至眼前,与长刀正面相击,“碰”声响过,震动极大,两人都禁不住内力纷纷后退了几步。 向逸飞理了理气息,没想到混于战场上的吕家军中也有内力如此深厚的,难怪当初先皇要除掉他,留这般大的祸患在世,任是谁也坐不稳这江山。 刚稳住身形,左边又飞来一支铁锤,速度极快,向逸飞头微偏,那铁锤便从他鼻尖擦过,落在地上,砸出碗大的一个窟窿。 柳宿看得他吃紧,几下子脱了围裙,从发间拔出缠发的红线,手腕一转,却见一条赤红蛇鞭灵活在手,挥舞之下,风起阵阵。 来人共有十个左右,虽说数量不多,但展昭当即便看出这些人武功底子不弱,训练有素,步伐整齐,阵法毫不混乱,且出招便是必人死穴,觉无留情之意。 这是战场上的一贯打法,向逸飞与柳宿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可毕竟人多难胜,加之温延又有伤,不能大动,自己却无法脱开身。 情急之下,他暗自咬牙,把温延推到莫愁跟前:“小西,照看好王爷!”他转身提剑,脚尖一点飞身出去。 白玉堂紧跟其后,两人落在院前,顿时情况有所好转。 吕二全一刀与展昭之剑相击,两刃连在一起,他微微喘气: “难道南侠也要助纣为虐么?” 展昭挑眉:“让大伯失望了,南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吕二全怔了怔,展昭的剑顿时如飞龙在天,招式迅猛,其形亦难辨,下一瞬就直取他咽喉,在如此刚强猛烈的气息之下,吕二全招架不得。 且说向逸飞等人已与其余几位村民过了数百招,虽未败,但胜亦非易事。两方本打成平手,未想那几个见得展昭攻至吕二全要害,立马大惊,其中一人自怀中取出一只玉制蟾蜍。 莫愁本在远远观望,眼睛极尖,瞬间瞧见了那东西,心头一凉,大喊道:“大哥小心——” 为时已晚,那人将蟾蜍对准展昭,一道白光闪过,数千银丝化作利剑直朝他飞驰而去,无任何阻隔。 莫愁只觉得脚下一软,当即就要跪了下去,脑中惟剩一个念头: 那蟾蜍毒性之强,沾上一点便必死无疑! 正在这电光火石一瞬,只见展昭身前乍起一堵白雾屏障,银线还未触及便纷纷坠下,空中有个爽朗的声音回转而出: “呵呵,老夫好久未看见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呵……这个,来者是谁,大家都该知晓的吧? ☆、【再见·故人】 旁的人或许对此并不熟悉,但之于莫愁,这一声如耳畔炸雷一般,惊得她猛抬头盯着白茫茫的头顶天空四处搜寻。 找了半晌却一无所获,莫愁正奇怪,只听见衣袍翻动之声,那对面老树上扑啦降下一个人来,那灰蓝相间的布衫因风力鼓起成篷,银丝飘飞,腰上所别的四个酒壶更是互相碰撞,叮咚作响。 果真是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对于长须道人,除开展昭等人,雁归村村民自是未见过。 白玉堂抹了抹嘴角上的血,没好气地上前几步,瞪他: “老头子,怎么又是你!” 长须老道不以为意地捋了捋胡子,微微叹气:“年轻人,火气不可这么大。” 白玉堂冷冷笑道:“见了你准没好事,火气自然大了。” 虽恍惚听莫愁曾经提及过,说是他帮过公主,但如今真真看见他,展昭还是有些不明其意,刚要上前,吕三全已经耐不住了,他横着手里的锤子,怒气冲冲。 “你又是哪里来的老头?胆敢管我村子里的事情!?” 这话着实不怎么中听,长须老道闲闲的扳开酒塞,灌了一口酒。 “少年,‘老头’这两个字,可不是你随便能叫的……” 他语气淡淡,看似毫无波澜,但尾音落时左手已然出掌,速度快得惊人,几乎还没看见动作,吕三全便惨叫一声直直飞出院外。 莫愁愣愣地瞅着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没想到这老头竟有如此厉害…… 老道又轻噙了口酒,挑了挑银灰眉毛,对莫愁的反应非常满意,问向剩下两个人:“你们也有话要说?” 吕四全紧了手里的长刀,正欲提起,吕二全顿时拦住他,转而细细打量起长须老道,缓缓问道: “老前辈,不知对我等下这般狠手究竟是为何?” 长须老道哈哈一笑,爽快回答他:“何须解释,‘帮手’一词你可有听说过?” 吕二全暗自咬牙,自知打不过他,但就这么妥协又委实不甘。正犹自思量,左右为难,身后蓦地响起一阵轻咳,伴随来的,还有拐杖跺地之声。 “醉龙掌,四海壶,蓝衣白须一江湖。” 吕二全微怔,忙转过身: “二叔公?!” 满脸伤疤,面目可憎,露出在外的手掌上还隐隐见得些红疹,即便如此,这人眼神依旧犀利,目光所及都似要将人劈做数块一般。 吕二全赶紧上前去扶住他,生怕有所闪失,一步步慢慢前行。 待离得长须道人约有一丈来远,方才停住脚。 他抬起头,眼睛眯了眯:“这位莫非就是江湖传言中的江湖圣医,长须尊者?” 长须老道又是大笑:“不愧是跟了吕将军上过战场的人,比起那些小娃儿来,眼力好多了。” 吕老咳了咳,没带感情:“过奖。” 白玉堂皱了皱眉,看不出这其中搞得什么劳什子,画影一挥,对他喊道:“老头子,你跟他说这么多作甚么?要打便打,不打就自行散了去,唠唠叨叨算个什么!” “哎。”长须老道不悦地朝他摇头,“都说了,年轻人莫要急躁,你猴急个什么劲儿。” “我猴急?!” “你瞧瞧,这脸红脖子粗的,跟猴子有什么分别……”他很不客气的伸手比划。 白玉堂怒火中烧,索性拿画影直指他咽喉:“老头子,别以为年纪大我就不敢动你!” 长须老道好不惊叹:“你要动我?” “你看我敢不敢!” “白兄……” 念及白玉堂一向对长须道人无好评,展昭还是将他拉了回来,暗自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拱手施了一礼。 “前辈,还请多多包涵。” “猫儿,你跟他‘包涵’个什么劲儿?我看他就是来捣事的!” “嗯!”长须道人笑着继续捋胡子,直接忽略白玉堂的话,满意地看着展昭,“还是蠢丫头家的男人懂事一些,姓白的少年老那么毛毛躁躁的。” “你!……” 莫愁会意地捂住白玉堂的嘴,手腕一扣将他直径拉到屋中椅子上坐下。 白玉堂几番话未出口,憋得满脸通红,却又被向逸飞一手禁锢在椅子上,费尽力气也动弹不得。 外面天气尚寒,莫愁亦不想多待,她几步走至吕老面前,发觉以往扶着他的小姑娘已不见踪影,想是也患了病,方开口道: “你与温王爷之中的纠葛甚大,我也不好得多说什么。若坚持着说我们没有恶意,想必你也不信。既然你识得这老道,你自是知道他医术了得,你村里的病,他定能治得了。所以,你们也就莫要再来要人了。” 如此轻易的就把他给卖了,实在委屈了些,长须老道摇头叹息:“蠢丫头啊,我还没答应呢……再说,要治病可非易事,那须预备的东西,谅你这穷酸样也给不起……” 温延踏前一步,沉下声:“前辈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我自会办得。” 闻言,吕氏一家先冷哼出声。长须道人看在眼里,心中明白,笑着拍拍温延的肩:“那感情可好啊,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什么的,先买几大袋子来好了!” 莫愁一听,险些没滑到,悄悄扯着他的衣袖,怒道:“你抢人呢?!” 长须道人笑得颇有深意:“你个丫头,还是蠢了些啊。” “……” 莫愁挤眉弄眼与他纠结了一番,却听见温延冷淡道: “如此,要劳烦前辈等上一日了。” “啊,不急不急,你去便是。”长须道人躲开莫愁的视线,笑眯眯地挥手送温延离去。 那厢,吕氏一行人已将摔得呻吟不止的吕三全扶了过来,个个相视对望,复点点头,上前一步抱拳告辞。 长须道人也不与他们多客套,几下挨个轰走。 院门关上,一切归于平静。 他长舒了口气,转头过来时,发觉院中众人皆愣愣看着他,一时觉得莫名其妙。 “看着我作甚么?还不带我进去瞧瞧病人!” * 厉也城静静等着他把完脉,而后替赵勤拉上被子,她的容颜与他一样,都苍白了不少。 长须老道眉头紧皱了许久,一直未有松开,两指夹着胡须,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难得见老头子这个模样,莫愁越发觉得蹊跷,便仰头去看展昭,刚想要说话,只见他亦是眉头深皱,面有忧色,不禁有些心疼,话到口中也咽下了去,反而踮起脚伸手去替他抚平额上的皱纹。 发觉她微凉的指尖触碰上来,展昭方才回神过来,轻轻拿下她的手,放在手心,微微一笑,却未言一词。 “我便实话说了吧。” 老道忽的开口,莫愁忙收回视线转去看他。 他先是抿了抿唇,随即松开拧着的眉,直截了当:“这姑娘所患的并非是病,而是体内有蛊虫。” “蛊虫?!” 莫愁吃了一惊:“哪里来的?”刚说完她立马从椅上跳起来,左右环顾:“别是在这附近吧……” 老道摇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找得到。” “这蛊虫是苗疆吸血蛊,说起来倒不是甚稀罕物,只是当真用了,也难解开。蛊虫一旦触及人身便会吸尽人体的阳气,从而引发头晕红疹高烧不退。况,这蛊虫生长极强,繁衍新虫速度也是极快,往往一只便能在半年内产出几十只来。不过,只要除了雌蛊虫其余幼虫若在一日之内寻不到肉体亦会自行灭亡。” 莫愁听得明白:“那你快些找她出来,几下子杀了不就成了!” “哎哎哎,丫头,我只是个学医的,哪会这些巫蛊之术啊。” “你不会?”莫愁极为不信,“蛊虫不也属毒虫一类么?” 老道颇感无奈:“这巫蛊术若要硬解,得先找到施术之人与起施术的法阵,破了那法阵或是杀了施术人才行。若不硬解,那我就真不会了。” “……白信了你了!”莫愁泄气地坐回去。 一旁的白玉堂笑得极其欢乐:“看看你们几个,我早说了他没什么用处的,偏偏还护着他。现在玩大了吧?你们可是夸下海口能治病的,我看到时候你们怎么收场!” 莫愁先是叹气,忽的想起什么事来,问那老道:“即使如此,你又要温王爷准备那么多名贵药材来作甚么?那么多,就是一人吃十个,怕也是浪费了。” 展昭笑着拍拍她的手,解释道:“王爷与吕家人之间本就有心结,前辈这么做,也是想给他制造些机会来。” “哪儿啊。”莫愁摇摇头,“你没见他们那些眼神儿么?根本就是不屑。” 展昭含笑着用手碰了碰她的鼻尖:“人心终有恻隐,面上虽做得冷酷无情,但心中如何想,你我又怎知呢?” 此话一时有些难懂,莫愁想了想,还是展颜笑道:“既是你都这么说了,那准有用。” 长须道人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他二人,见得白玉堂在一旁嗤鼻冷哼,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来。 “想不出来就别去想了,横竖不是还有那么多天么?一只小小的蛊虫罢了,一定寻得到的!”莫愁正歪着头,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厉也城。 “蠢丫头啊,我发觉你最近发福了许多。”长须道人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视线落在莫愁的小腹上,自顾得出结论来,“没想到被贬到这深山老林里还能把你喂得好些,当初怎么就见得你在我山里头这样呢……” 莫愁微微蹙眉:“我是怀了娃娃,可不是发福。” “噗”他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脱口而出:“那么快?”忽又发觉不对:“咳咳咳,我是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几个月了?” 展昭俊脸微红,浅笑道:“约摸四月。” “哦,四月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抿嘴一笑,朝莫愁招手:“来,过来我给你把把脉瞧瞧。” “好啊!”莫愁顺从地走过去,长须老道一手习惯性地搓着胡子,一手扣在她脉门上,闭着眼睛轻轻晃头。 把了许久,莫愁略有不耐烦:“还没好么?” “啊!”他似才反应过来,讪讪的收手回来,笑道:“嗯,不错,果真是四个月了。” “是啊,还有呢?”莫愁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瞧。 “还有?还有什么?” “总得说说娃娃稳不稳,是男娃还是女娃啊!”莫愁一脸期盼。 “这才四月大,如何听得出啊。” 把脉就把出个四月,莫愁明显很不满,只好小声嘀咕:“哪来的庸医,怎么什么都不会……” 展昭只觉得好笑,拥她到怀中:“你莫急,现下养好身子才是。” 莫愁笑吟吟地在他怀里点头:“我知道。” 长须老道轻咳一声,捻着胡须长长叹道:“哎哟,走了这大半天了,我连口饭还未吃上呢。” 闻言,柳宿取来围裙系上:“我给您做去。” “哎呀……我吃惯了那丫头的菜,一时有些想了,别的,好像没什么胃口啊。”他懒洋洋地无奈摇头。 展昭眉头不自觉拧起,念及莫愁已有身子,他不太放心她。 倒是莫愁并不在意:“那好啊,我给你做几道菜好了。” 展昭拉住她,柔声吩咐道:“小心点。” “知道了。” 她嘻嘻一笑,随着柳宿一起出去。 外面白雪皑皑,映目耀眼。见得她依旧是一路说说笑笑,甚至是走远也能听见她的声音,展昭禁不住浮起笑意。 厉也城与向逸飞已出去,屋中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他二人。 长须老道将展昭脸上的表情收于眼底,忽然走到他身侧,一手拍在他肩上。展昭略有不解地抬起头,只见老道神色严肃地看着他,郑重开口: “这孩子,得打掉。”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说赶不上平安夜了,于是,亲爱的们,圣诞节快乐! 咳咳,是否有人要问为啥要打孩纸…哎哎,先别拍偶啊…其实这个问题下部开篇时已有姑娘解释过了,说了此卷乃各种收伏笔啊,包括上部某些明显的,某些隐秘的…… 决对放心!结局的感觉与上部相似,所以要小小心酸和温馨并存一下… 最后,感谢那位送长评的猫姑娘,一直看此文到现在的朋友,感谢一直在文下留言或是默默支持此文愚作者的朋友。我能给的并不多,只希望这些文字能带来快乐,如是便好。 ☆、【石山·尸山】 他微微一怔,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 “前辈,你……” 长须老道急忙摁着他,将他复摁回原位,眉头稍皱,示意他莫要大声。 展昭蓦然挥开他,沉声问:“前辈此话何意?!” “你先别慌,且听我一言。” 长须老道在他身侧坐下,随手移开面前的茶壶,先是轻叹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我亦不可将其一一道来。归根究底,该是那丫头命不好,前日旧伤未好痊,又到处跑跑跳跳的,受了风寒发了烧还千里迢迢从开封一路走过来……我适才把她的脉来瞧,她身子实在太弱,若硬要将孩子生下来,只怕是有性命之忧。” 展昭的脸色一点点暗下来,但听他之言,也心知是有其道理。 长须老道见他不说话,一时也不好得再开口,饮了口茶方才轻声安慰他:“你也莫太过担心,我开的药自不似别的医家,吃了定不会伤她身子。顶多这时候不能要娃娃,过个个把年再谈还是行的。” 展昭脑中顿时浮现起莫愁离去时那张嬉笑灿烂的容颜,不忍之意漫上心头,眉头愈加深锁。 “前辈莫非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长须老道觉得好笑:“我若有还能这般逼你么?说得我好似十分乐意那丫头打掉孩子似的。” 说完,他坐直身子:“我亦知道你不好过,但何必为了眼前之益而断了今后路途呢,你们又不是不能生,今后再生一个不就是了。况且这孩子都四个月大了,再不拿掉,以后想拿恐就晚了!” 展昭紧抿着唇,长须老道顺势又拍拍他的肩:“你好生想想吧。” 孩子,这孩子是她期盼了许久的,若当真要拿掉,她……可愿意? 尚还未作出回答,展昭刚抬起头,却听见门口乒乓作响,声音清脆砸碎在地—— 莫愁呆呆地立在门口,双目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盘碗凌乱翻倒在门槛上。 “我不要,我不要打掉孩子!” 她回答得飞快,尾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话语才落便猛转身夺门而出。长须道人还未回神过来,只见右畔有一抹素蓝急急闪过,接着“唰”一下掠过一阵风,再定了视线时,那桌下只余得残瓦破砾轻轻摇晃,连得他手里的杯子也被摔碎,不由连连叹气: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没一个淡定的。真不经夸。” * 雪初化,地湿路滑,因得如此莫愁并未跑得太远,展昭只一伸手就将她捉住,带入怀里。 “你放手!我不要打掉孩子!”莫愁像是被吓住,咬咬牙,奋力想要推开他。 “小西,你听我说可好?” “不要,不要听,你不就是想劝我拿掉他么?不就是想说,若我不拿掉便会危机性命么?我死也不要,我不要!便是我死,我也要将他生下来!” 她的身子,她自然心里最清楚。什么今后再要,什么断了路途,都是胡扯。 她若堪堪听了话,只怕是这辈子,这辈子……都不能……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展昭抓紧她的手臂,不经意间稍稍用力,也不知是不是疼的,她的眼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展昭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惶恐不堪的脸,他深吸了口气,缓之又缓: “小西,你听好。在这个世上,可以没有展昭,可以没有孩子,但不能没有莫愁。我只想要你好好的,别的,我不在意。” 可是,她在意啊…… 莫愁努力克制自己,摇摇头,埋首在他胸口企图挽回一些:“大哥,我们能不能别……或许,或许还有其他的方法,一定可以的。你让我去找,让我去试一试,可好?” 已经不能再拖了…… 孩子,他又何尝不想要一个孩子。只是,大约是他前半生杀了太多的人,又大约是他的手曾沾满血腥,大约是如此,上天总要惩罚他。他早便说过,他已不能许诺她的一生。 “展兄弟,你快些进来,这……”向逸飞匆匆踹开侧门进来,话才出口一半,就被眼前此情吓住,不由得咋舌。 “你俩要亲热,这挑得也忒不是时候了吧?” 莫愁赶紧抹去眼泪,偏过头怕让他看见。 展昭仍搂着莫愁,心中有数,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替她挡住。 “向大哥,这般着急可是有事?” 向逸飞忽才想起来意,立马收敛起神色,朝他挥挥手:“你俩跟我来。” 赵勤房中。 桌前除开长须老道把脉之时所用的那些瓶瓶罐罐以外反倒多了几根绣花针,莫愁眼尖,进门便看了出来。 一旁厉也城正面无表情地扶好赵勤,帮穿上适才柳宿为了看她后颈而褪下的外衫。 柳宿一脸凝重地替赵勤拉好被子,继而走到桌前坐下,只用两指捻起桌上的针,问道:“你们可是有去过石山?” “石山?哪一座石山?”不等人开口,白玉堂已是莫名其妙地发问,不过无人理会他。 展昭点头:“是,确实去过。” 莫愁有些不解:“这与蛊虫害人之间有甚联系么?” “有,自然有。” 柳宿把那绣花针一半浸入水中,一瞬,整杯茶水染为墨黑! 莫愁咽了口水,指着那杯子:“有……有毒?!” “这不是毒。”柳宿放下茶杯,拿了一旁的巾帕擦着手,“据我所知,你们几个人从石山回来已有数月了吧?也就是说,这几根绣花针已在你们体内待了数月之久了。估摸着,这就是这几个月,针里药已全部被体内的蛊虫吸收干净。” 听到此处,温延也皱起眉来:“此话怎讲?” “你们体内的蛊虫乃是幼虫,幼虫长为成虫是需要一段时候的,我看过了,这几根针上便有催其生长的药物。” “等等——” 白玉堂听得一愣一愣:“你是说,他们几个……他们几个身体里面也有……” 柳宿直白地回应他:“当然是有。” “有么?”莫愁明显不信,伸手四下摸了摸,无果,“我怎的没发觉有出红疹呢?” 向逸飞一面喝着茶,一面腾出空闲来道:“这虫子只对无内力的人起作用,你们几个的内力皆是不弱,自然无事。如若不信,你瞧瞧村里那几个来干架的吕姓农夫,哪个不是会些内力的?寻常人早便瘫得动也动不了了!” 展昭低头沉思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觉有理。 “咦……可我没有内力,我为何也无事……”莫愁略感奇怪地伸手挠了挠头,还没问出声来,就被长须道人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去。 “我说你们几个脱不了干系,也难怪人家会找上门儿来!” “前辈。”展昭朝他一拱手,“不知这与石山有何联系?” “你是不知道……”向逸飞晃了晃手里空空的茶杯,抬起眼皮来瞅他,“石山在多年前并非叫做‘石山’,而是‘尸山’。因得被人叫惯了口,久而久之也就忘了以前的名字。” 恍惚是听人提及过,展昭忽的想起那日在山上所住宿的清阳客栈,那个有关流民的案子,便一问道:“石山……以前可是相传有‘龙迹’?” “哦?你也听说过?”向逸飞像是寻到旧友一般,眉梢一下挑了起来,“当年我也曾跟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前去寻过。只是那寻宝之人太多,左右见来都是人,也就没了那意思。” “什么‘志同道合’,我看是‘狐朋狗友’还差不多。”柳宿换上一壶新茶,低低地小声咒骂。 “‘尸山’?是因为在山上死了很多人吗?”莫愁搬了凳子,好奇地看着他。 “呵,可以这么说……”老道捋着胡须,眯着眼睛笑,“我也只是听说。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我有个同是学医的老友曾告诉我,当年前去寻宝的人,有大半是一去无回,而整个石山,之内所埋的皆是他们的尸首。因而石山之顶常年冰封,而石山山腰的树木却茂盛非常。” 柳宿一听,顿然傻了眼,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向逸飞的脸颊——索性他还是活的。 “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前辈可是知道?”展昭隐隐觉得这其中不简单,岂料长须老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老夫如何知道。” 他顿了顿。 “不过,依照如今这施蛊之人这般歹毒之手,我想,绝非善事。” 展昭思忖了片刻,方把那日始末原原本本道来,如何如何住进客栈,又如何如何遇上那里的人,再如何如何回来。 “这还用想?定是那客栈里头有猫腻,猫儿,你说那小二死活不让你去阁楼?我看,那阁楼里头只怕都是死人!”白玉堂拍桌而起,当机立断: “事不宜迟,咱们明日就起身去那石山瞧瞧不就得了。” “哎,年轻人,稍安勿躁。”长须老者抬手一摆,拉他坐下。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不然冒冒失失去了,一来是让对方有机可乘,二来你自己也没有证据,他们要是不认账,你能拿她怎的?” 碰巧柳宿朝他递来一杯茶,长须老者舒舒服服一饮而尽,有些飘飘然地靠在椅子上。 “都说陷空岛上的耗子一向靠不住,还是开封府里的御猫稳重些。南侠不介意与老夫详细谈谈吧?” “老头子,别以为五爷我给了你几分颜色你就能开染坊了!”白玉堂咬牙切齿一手就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小白鼠,你也别以为老夫未跟你动手就是惧了你了。” “怎么?你是想说一直让着我的不成?” “莫不然呢?” “好!是男人,就公公平平与我打一场如何!” “只怕到时,你得断胳膊断手的出去,老夫可担待不起哦……” “断就断,这还没打呢!” “哎哎哎,怎么说打就打了?” “前辈……” 那方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莫愁自是一句也未听进去,脑中混杂一片,不停的闪现着在石山时的细节。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地方,她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 比方说,老板娘说得那些话,半真半假,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再比方说,若她真是施蛊之人,那么她要活人的阳气来作甚么? 那些长埋在地下的寻宝之人又是因何而死的呢? 回家的路上,莫愁想得头疼,忍不住问展昭: “大哥,你都不怎么焦虑,可是已经想到了?” 展昭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莫愁见状,唉唉叹气:“果真你每次都先于我……越这般我就越想不出来了。” 展昭笑笑,轻牵着她的手:“你莫急,慢慢想。” 一来二去,两人倒是全把白日里长须老道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莫愁正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却看见展昭剑鞘徒然闪出清辉来,她刚要提醒,只听“砰”声响过,这所谓的上古玄铁就在一霎那间,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此章叙事较多。 后面将会加快剧情发展,是不是觉得有东西要慢慢浮出来了ni? 都说了不会虐了,相信咱啊…… 新年快乐,亲爱的们!!!!!!!!!!! ☆、【再探·清阳】 白光闪过,展昭本能拽住莫愁的手,猛地将她拉至身后紧紧护着。 眼前的烟尘渐渐散去,细碎的声响之后,视线才慢慢清晰起来。正见那道路中央,暗暗泛银光的上古神剑斜插于地上,月华笼罩下似有浅浅低鸣之声从剑中发出。 这个场景如此熟悉,一下将莫愁的思绪拉回了四年前初至北宋吉州郊外的夜里。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下,树枝枝叶摇晃,一湾清水繁星闪亮。 一把古剑,配合着那时那景那夜色,轰鸣出声仿佛将变身狼人…… 她顿时想起什么来,指着那剑目瞪口呆:“这这这,是……是它!” 展昭明显有些不知所云,正待问她来,却见巨阙剑身徒然一亮便缓缓暗淡下去,随即,从剑柄出莫名流淌出鲜血来…… “好剑,果真是好剑!” 听这声音,展昭皱起眉头,回转身时,便是那长须老道一面清脆鼓掌一面笑着赞叹。 “不愧是上古宝剑,我日前只听说巨阙剑戾气颇重,不想也这般通灵。今日一见,实在难得。” “前辈。”展昭谨慎地将正欲踏上前一步的莫愁拉回来,面色凝重,隐有阴沉。 “你跟踪?” “哎,这如何算得上跟踪呢。”长须老头打着哈哈,顺势倒从地上把那剑拔了出来,小心拿巾帕擦拭干净剑身的血,摇头道:“啧啧,瞧这戾气,也只得集天地正气一身的南侠驾驭得了了。接着——” 他随手一扔,兜头朝展昭掷去,后者表情微冷地抬手接过。 长须老道捏着下巴上的青须,带着些许赞色打量了一下展昭,无视掉他越发不悦的神色,笑问道:“展南侠以前可也曾遇上此剑这般境况?” 展昭垂眸想了片刻,淡淡答道:“不曾。” “哎呀——这倒是奇怪了。” “我……我遇上过的。”因得被展昭掩在身后,莫愁只能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小西?”展昭略有不解地微微偏首,莫愁迎上他的目光,非常坚定地点点头。 “哦,你这丫头运气还蛮好的嘛。”长须老头如同逗猫一般伸手召唤她,“来来来,过来与我说说……” 手还没触及到她身上已被展昭不客气地挡了回去。一股毫无遮掩的杀气铺天盖地袭了来,长须老道不由得心中暗笑:看样子,自己是把这猫儿惹恼了。 莫愁倒是未察觉什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兀自想了想,回忆起来: “那日,我在吉州郊外……” 将其始末大致说了一通,不仅是那道人连得展昭也吃惊不小。 莫愁抿了抿唇,说得有些口干:“我老早就想告诉你来着,可惜一直忘了。后头的日子里也没见它再有这状况,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如此一来,当初那剑突然通灵,是因得南侠受伤,所以想留住你来帮他疗伤,可是这般?”长须老道眯了眯眼睛。 莫愁点点头:“算是吧。” “唔……” “现下南侠自然是没有生命之忧,可这剑身如何会流血呢……” 莫愁一听,当下拉了展昭的胳膊左右看。 “大哥,你是不是又哪里受了伤瞒着我了?” 展昭轻轻摇头,摁住她的手:“我并未受伤,也未瞒着你。莫要担心。” 长须老道将他二人举动看在眼里,笑得很有深意:“既是如此,恐怕跟此次的蛊虫一事脱不了干系。”他抬脚走了几步,仰头一望,忽的搓身,问道:“你们可知巨阙剑的来历?” 不等他二人回话,长须老道已侃侃道来:“相传,春秋时期铸剑名匠欧治子曾为越王铸造过五把宝剑:纯钧,湛卢,胜邪,鱼肠,巨阙。这巨阙宝剑乃是五剑之首,无坚不摧,削铁如泥。 后世所得此剑者,有征战沙场的王侯将相,有血洗武林的江湖高手,亦有隐居山林的侠义之士,锄强扶弱的绿林好汉。 但凡得此剑,未有不沾人之血,杀人性命之人。 所以,巨阙戾气极重,阴气极重,寻常人难以驾驭。加之丧命于此剑之人数之有数万,又有人言:巨阙乃是阳间与阴间的又一关道。” “阴间?那么厉害?大哥,我看你还是把这剑扔了吧,带着多不吉利啊!”莫愁连连摇头。 展昭未回答她,只看着手中的巨阙默默出神,他抬起头,似有明白之色:“依前辈的意思,巨阙此番通灵是要提醒我,不远处有数万冤魂么?” “南侠果真是聪明,不言便懂。”长须老道笑着微微颔首,“雁归村西北的无忧山林便是石山末端的出口,若我没猜错,那施蛊之人正在石山之中。” 展昭收起剑,朝他拱了拱手:“多谢前辈指点,方才多有得罪,晚辈现下就去寻向大哥他们,明日一早便启程。” “好好好……我明日便在西北村口等你们,记得准时。” 虽是担忧,但好在有长须道人跟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莫愁依依不舍地抱着展昭的胳膊,仔细看他:“那我就在家里等你,你要早些回来。” 展昭浅浅含笑,握住她的手: “好。” “哎——这可不行。”长须老道一掌凑过来,分开他二人,小咳了一声,“这丫头得跟着一块去才是。” “我?干我什么事?”莫愁有些不明。 “呵……”长须老道大掌拍在她肩上,险些没让她一头栽下去。 “不是想要孩子么?” * 到石山的时候已是两日之后。 因得是冬日,山顶飞雪,堪堪比以往的天气更加寒冷。 向逸飞抖了抖身上的披风,由不得打了个寒颤。 “这什么鬼地方,冷成这般模样。我倒一直以为雁归村里头冷很了,没料到岂有比它还冷的……” 柳宿摇了摇头,亦是万分不解:“从此处风水看来是极好的,当可做帝王陵墓,只是这天气着实奇怪得紧。” 白玉堂略感意外地看向向逸飞:“你不是以前来过么?” 他点头,眉头皱起:“就是因得来过才觉得奇怪。若我未记错,多年前石山之顶并非这般寒冷,虽说不算太好,但好歹也不至于如此冰冷。” 柳宿想了想,四下里望了一番,得出结论来:“依我看来,是这里上好的风水给人破了,所以引起气候骤变,草木生长诡异,阴气极重。” 长须老头似觉得对理:“倒是有此一说。”他转过头面朝展昭:“既是展南侠数月前来过,可还找得到那客栈的方向?” 展昭心中有数,论及方位,他一向比他人敏感,几下便定出当时位置来,引得众人由一条小道前行。但,刚走出几丈之远,再回头时,莫愁惊异的发现身后之路已然变了模样,与方才所行完全不同,当即觉得此情此景亦是熟悉。 “这条路……” “是八卦阵。”柳宿话刚接下,就看见长须老道用食指摊开酒塞,灌了口酒,含含糊糊道: “这点小伎俩,也想唬人呢……” 他向前走了几步,随手折下一节树枝,只听“砰”的一声脆响,莫愁直觉得眼前好似炫闪过许多东西,一时头昏脑胀,天旋地转。 待恢复过来,面前景色早已还原如初。 “前辈。”展昭正欲问来,只听长须老道摇头叹息了一阵,口中喃喃自语: “倒是会几把刷子,弄到不该弄的地方就糟糕了。” 他方觉莫名,低下头时恰与莫愁的眼神对上,两人眼中所写的疑惑皆是一样,看了一会儿不由都荡开笑颜,一股暖意浮上心头。 他伸手轻轻抚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幽幽叹道:“可觉得累?” “不累!” 莫愁回答得自信满满,笑得欢畅:“大哥,你知道么?适才王爷告诉我,包大人向圣上求情了,且说看圣上的表情,好似有那么些动容了。” “是么?”他浅浅笑道。 “是啊!”莫愁靠在他肩上,眼睛不知不觉间眯成了一弯弦月,自在浮想联翩。 “等咱们办完了这里的事,就真正能回家了。你说是不是?” “是。”展昭牵着她的手,含笑答道。因有外人在旁,他便是极想抱抱她,此刻也多有不便。 远处,长须老道带头走着路,将身后二人对话不差不离听了个全,一面掩嘴偷笑,一面又转头去看在他身侧温延的表情,倒显出一副乐得清闲的模样来。 过了山腰,离山顶自然近了许多。未走一炷香时间,前方的那座微有破旧的房屋就出现在眼前,门前的木牌被风打得乒乓作响,恍惚可见得“清阳客栈”四个模糊不清的字。依旧是多日前的景象,半点也未改变。 长须老道“啧啧”出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颇为嫌弃道:“好浓重的血腥味。” 血腥味? 有么? 莫愁极力嗅了嗅,却是一丝也没有闻到。当即觉得自己的嗅觉是退化了…… 向逸飞抬头看了一眼这客栈,忽的伸手一栏,挡住众人去路。 “你们在此处等着,我去敲门。” “你,行么?要不要我……”柳宿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他挥手打断。她下意识乖乖住嘴,不再多言。 向逸飞提了口气,握紧手上的寒铁爪,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气氛,一下子便僵硬起来。 众人屏气凝神,大气也未敢出。 木制的门在他眼前越发进了,可清晰的看见门上有些许剥落的痕迹,约摸已有些年岁。向逸飞谨慎侧耳倾听,想要从门后听出些什么来。 有一些细微的声响。 隐隐的,不真切。 仿佛是利器在摩擦着某种东西,还掉出不少细碎事物来。 这房里果真是有人! 手尚没触碰到木门,却听“吱呀”一声,木门竟缓缓开了来。 顿时,他的神经骤然紧绷,真气涌窜,直逼手上利爪,下一秒,似就要挥起利器劈上去。 “哎哟,我说我听着有动静吧,这真真是有人呢……” 从门后出来的却是一个身着碎花石青色布袄颇有风韵的女子,向逸飞一下便愣在了当场。 苏月娘热情地将门打开了来,笑道:“客官是一个人么?来来来,别站在外头呀,这外边儿天气可冷得很呢,当心冻坏了身子……豆子,豆子,快些打热水来!” 向逸飞急急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不必了。” “怎么不必?大雪封山,客官不到我这处住,可还想去哪处?莫要拘束,这店里头还有别的客人呢,待雪停了,我就送您下山——这是店里的老规矩了。”她不依不饶地又凑上来,岂料有人猛地一把推开她,横生生立在当前。 “有话说便是,靠这般近是作甚么?” 柳宿杏目圆睁,只差没喷出火来。 “呀——原来是老爷夫人?呵呵,没有关系,小店客房尚有,再有多的人也是够的。” 正说着,屋里头的小二从厨房中端了盆热水来,朝门口喊了一嗓子: “老板娘,水好了!” “哎,知道了!” 她回头匆匆应道,转身过来还准备继续周旋,莫愁随着展昭,一行人走至客栈门口来,苏月娘脸上笑容不改,更有加大的趋势。 “咦?这几位客官我认识,敢问这位客官,可与他们是一起的么?” 向逸飞看了一眼展昭,斟酌了一会儿: “是。” 一时,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莫愁心下自然明白,如此,总不能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她,且看她此番举动,应对得游刃有余,半点犹豫也没有,口头上功夫定是不输。 一行人里,就她嘴巴稍利一些,得想个法子才好。 莫愁低头冥思苦想,刚想好了个开头,却听得一旁的展昭淡然地迈向前一步: “先上些菜来吧。还是照以前的样子做便好。”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要吃饭? 莫愁纳闷地瞪着展昭,后者依旧面不改色。 长须老道摸着胡子笑着出来:“啊呀,南侠不说我都忘了,这肚子饿得很快啊,老板娘,上吃的来!” 苏月娘忙点头应着:“好的,老人家您稍等片刻!” “小豆子,更二,把昨儿逮着的那只山猪烤了来!” 苏月娘兴致勃勃地招呼伙计去厨房里忙碌去了,长须老道也不客气,一挥衣袖,寻了个位置坐下,众人之中虽有些不解,但仍随着他一同坐下。 即便如此,却不敢多说别的话,一席之上难得的寂静与沉默。 不多时,苏月娘挽着袖子端着托盘,步伐盈盈的走过来,看她手里的菜,是几大碟红烧猪肉鲜菇,另还有几碟狮子头。 “唔,好菜色啊。”向逸飞皮笑肉不笑地淡淡说了一句。 “客官先吃着,那厨房里头还有几个小菜呢。”苏月娘笑着欠了欠身。 “哦……”长须老道自取了筷子在那盘子里头拨动,夹了一块肉,感慨万分。 “你们几个上次就吃了这么多?那也太能吃了吧?” “哪里。”展昭淡淡喝了口茶,“上次似乎只有几盘青菜与肉丝罢。” “哟,那老板娘这次还真是大方。” “呵呵,过奖了,过奖了。” 白玉堂并未动桌上的菜,只拿了勺子随意搅了搅碗里的粥,忽冷声道: “我怎的听见有奇怪地声响?老板娘阁楼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客官是说阁楼上么?客官真是好耳力啊。”苏月娘微笑着替他斟了杯酒,解释道,“昨儿个我才在山里头捉了只半死的兔子,想来是它今日睡醒了,在楼上闹腾吧。等等我就去看看它去,免得搅了客官兴致。” “大冬天,会有兔子?老板娘真会说笑。”温延笑得儒雅,难得一见这般表情。 展昭含笑未语,伸出筷子往盘子中夹起青菜来,却不吃。 长须老道盯着展昭手里的东西,半晌,夸张的叫出声来:“哎哟哟,老板娘,你这青菜了不得啊!” 莫愁听得这一群人对话正云里雾里,老道这声吼,险些没把她吓死。 只 见他接过展昭手上的筷子,颇为认真地举到苏月娘跟前,道:“来瞧瞧,老板娘,是不是老头子我眼拙啊,你瞧这青菜上,怎的会有血丝儿呢……” 厨房的门“嚯”一下被人推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子几乎快把整个门挡住。 有一人,提着菜刀,面带怒色。 莫愁记起,这是那唤作更二的。 “臭老头,老板娘待你们这般好,我看你们是给脸不要脸了!” 眼前白光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直直逼来,划破空气!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接下来将是一场武打戏…… 后面的剧情会比较紧,会比较离奇,会比较恍然大悟,会比较各种各种…… 抱歉,期末了,在准备考试,所以更得不勤。 下周五恢复更新,总算是要放假了= =||| 呵呵,有木有人看见结局的曙光了? HE?BE? 哼哼,再霸王就BE……【开玩笑 完结之后会开定制的,= = 我估计也没什么人买。 上下部一共三册。 加起来大约有80块钱了吧……偶会把价格压得最低的。尽力了尽力了= =||| 见谅,鞠躬ing>< ☆、【南唐·遗宝】 长须老道白眉一挑,当下眼疾手快拉了莫愁推她到展昭身上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莫愁方才所站之地蓦地横了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刀刃插*入地上约有五寸之长,看样子此人力气极大,连得那地上都裂开一条缝隙来,委实令人心惊。 苏月娘眯着眼睛盯着他们笑:“几位,这是来者不善呐……” 长须老道半点惧色也无,反也对着她笑,只是眼里徒上凌厉:“老板娘待客不周啊,我等不过是对这家客栈颇感好奇而已,好好的一座荒山,怎的会多出一家客栈来了呢。老板娘你说是吧?” 苏月娘的脸色渐渐冷下来,阴气暗发,勾唇哼道: “无缘无故来我店中找茬,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玉堂懒得与她废话,几步踏上前来:“你这混帐,害了山下那么多人,今日你若不交出解药来,就别想活着出去!” 尾声才落,白玉堂才预备拔剑,未想更二先行出手,晃眼的一把金背大砍刀如雷霆之势向他劈来,白玉堂眉头稍皱,只得后退几步,手腕一转,画影剑鞘倏地被内力震碎,一道青色剑气划破空气。 两刃相交,一股强大气流随之荡漾开来。 苏月娘无任何惊慌之色,展开一手衣袍贯注真气,一把倒勾银刺便从袖中滑出,直逼对面的长须老道与展昭。 展昭知晓此战必极为凶险,忙不迭将莫愁带到温延身边,他抬头,眼对上那对淡淡的眸子,只道:“好好照顾她。” 温延半点无波澜:“我知道。” 再回转身时,耳畔呼啸而来一柄长枪,定睛看时,原是店中那唤作豆子的小二,店内也已然变了模样。四下里有不少持利器的伙计,数来约摸有六七人。 向逸飞与柳宿亦不敢怠慢,纷纷也提上武器迎战。 一时间,客栈之中刀剑光影闪烁,掌风声声急啸,青锋如直木冲天,白刃若探海蛟龙。 杀了十余合,长须老道看出些许端倪来,抽得空挡,出声问道: “你……这是战场上惯用的打法,你家中可有人参军?” 苏月娘避开他的一掌,厉声道:“我家中的事,用不得别人来管!” 店小二的功夫比及南侠自然不及,不过数下便已落了下风,再几回合臂上就挂彩不少。展昭向来手下留情,只剑柄朝他后颈砍去,那小二闷哼了一声倒地不醒。 却说另一方,白玉堂的内力招式虽说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但这更二不知为何,力大无穷,仅一刀就可让他耗去一层内力,着实吃不消。展昭见状,亦提剑助他来。几战之下仍是未果。 苏月娘内力本是不怎么样,但招式古怪奇特,对付起来不是易事,长须道人正暗自思索,瞥见展昭几人打得吃力,目光辗转落到那更二臂膀上,那里有一团乌黑,模样似玄武图腾,顿时想起什么来,高声道: “这小子不是活人,硬拼杀不了他的。南侠,刺他天柱穴!” 展昭微微颔首,抬起剑朝他后颈而去,剑尖才没入血肉的一瞬,更二庞大的身躯顿时僵硬,眨眼之间化作了一堆白骨! 苏月娘愣了愣,不禁看着长须老道有些咬牙切齿:“你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长须老道只是笑:“小丫头,这交易总是一对一的,你都不说你家里头的事儿,我老头子凭甚要告诉于你?” “哼,不说也罢!”她挥上银刺横劈竖切想要困住他招式。 却又杀了百来回,长须衣袍猝然翻飞,趁她疲惫之际,猛地一掌拍去。 苏月娘吐出口血来,眼见客栈里的手下都死死伤伤,她捂着胸口,一手掷了一枚雾弹,正要退身。 雾气中似有辣椒,一行人不慎吸入的,都由不得在原地咳嗽起来,也只好不再往前追。 待烟雾散尽,众人才看清,客栈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白骨,散发出阵阵恶心的气息。 柳宿用袖子掩了口鼻,不悦道:“真难闻,感情这些都是死人啊。” 展昭点点头:“看样子,那女子会些道术。” 向逸飞收了铁爪,注视着地上的白骨,忽然自言自语道:“我说那汉子怎的那般眼熟,原来是吕家婆婆的儿子……” 莫愁一直被温延护在怀里,这时才得了空闲探头出来:“她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长须老道踢开脚下的骨头,仔细研究了一番:“不打紧,她受了我一掌,跑不快。” 温延静了一下,似在犹豫。 “她,往阁楼上跑去了。” 他眼力向来不差。 “对了!那阁楼!”白玉堂一直对阁楼里的东西好奇不已,“快些上去瞧瞧。” * 走在木制楼梯的上面,越临近阁楼,一种淡淡的焚香便越发浓烈起来。这种香气却不似寻常的熏香,闻起来很腻,仿佛气味里带着点点火星子的感觉。 这会是熏香么? 莫愁不敢下定论。 她拽着展昭的衣袖,紧跟在他身后,说不怕那是假的。 且不说这香气,便是展昭的腰间的剑也越发古怪起来,震动不停,不时发出轻微的鸣响,连展昭也控制不住。 虽是早有心理准备,眼见着门被推开,入目之景仍让莫愁大骇不少。 阁楼不大,光线十分黯淡,但正中那个巨大的火炉倒非常碍眼,几乎占了整个阁楼的大半。炉中火光熠熠,那股香气便是从此处散发出来的。 莫愁只觉得脚下所踩之物软而粘稠,低头看时,是黑咕隆咚的一团。 “那女子是逃了吧?”长须道人走到火炉边看了看,转头时看见莫愁正欲勾□研究那黑色的液体,方慢悠悠嘱咐她:“丫头,怀了孩子的人少去碰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展昭听罢,默默伸手把莫愁拉回来,长须道人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补充道: “看情况,这女人是在用死人铸剑,又用活人阳气提升剑身戾气。这地上的嘛……估计是烧剩的躯体什么的吧……” 他话未说完,莫愁已觉得腹中翻腾不止,没等她干呕,却见柳宿飞奔出阁楼,直跑到客栈门口,扶着门框低头吐起来。 向逸飞看得眉毛直打结。 “人家莫丫头怀了孩子还没吐,你一个人倒吐得起劲……” 柳宿歇了口气,怒道:“我跟着你过来已经算不错了,你还嫌我!?” “不是不是……” 铸剑炉上明显有一柄剑的凹凸形状,长须道人专注的盯着它看,目光一点也不离,脸色渐渐有些凝重起来。即便周遭再如何吵闹也不在意。 展昭思忖片刻,提剑走上前去,道: “前辈,可是这炉子有甚问题么?” 长须老道摇摇头:“火炉子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剑有问题。” “剑?”莫愁挠了挠头,“她铸剑是要作甚么?什么剑犯得着她花如此大的力气,又是杀人又是下毒的。” 这问题算问到点子上来了,长须老道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来: “巨阙。” “巨阙?!”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将视线移到展昭手里的巨阙宝剑上。世人皆知,巨阙乃是上古神剑,铸剑之人早便不在世上,铸剑术法也已失传。何人能有此能力,再铸造一把巨阙?! 展昭亦是觉得万分窘迫与不解,正待问来,长须老道连忙摆手。 “哎哎哎,你们别急啊,铸造巨阙又不是说真巨阙,那不还有伪的嘛……” 莫愁颇感无语,白了他一眼:“那她造巨阙为哪般?该不会是要和展大哥一拼高下吧?” “就她?她也配?”长须老道哼哼唧唧了一番,“她不过是爱财如命的丫头,几许金银就引得她如此举动。” “爱财如命?怎么说?” 长须老道笑了笑,往火炉里头了一枚石子,“吱”,那石子便融化尽了。 “若我没看错,她爹应当是多年前跟随顾催顾将军征战沙场的将士。这位顾将军……你们可记得?” 他转头面向展昭与莫愁。 “就是一年前,你们在凌云山庄看天星坠时曾听说过的那位庄主,顾催。” 这个名字听得耳熟,展昭不确定的看着他:“可是曾担任过兵部尚书一职,又因被人污蔑贪污贡品,而落得满门抄斩的那位?” “不错。”长须老头笑道,“就是他。” “要是我记性不差的,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儿子,叫做顾秦的,后来为了报仇死在凌云山庄上了……他当时用的名字,似乎是,秦怀民吧?我说的可对,温王爷。” 往事封尘不过经年,如今再提及,就仿若是正在愈合的伤口,微疼,却不似当年的痛楚。 莫愁面带忧色地抬眼朝温延看去,据说秦怀民是他很好的友人,无论因得什么原由,都是她和展昭杀的。于情于理,她都会有些过意不去。 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温延是个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如今如此好的关系,她亦不想打乱。也不知现下在他心中又是怎样光景。 未料到,温延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毫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长须老道。 “道长莫非是想说,那南唐遗宝之事吧?” “呵呵,王爷既是说出口了,我也懒得卖关子。”长须老道啐了口酒,“相传,宝元乙亥年,我 朝顾将军大败敌寇,俘获敌军一守将,得青龙玉佩一对。据那人称,天山有龙窟,窟中乃藏有南唐金银无数,且凭此玉佩可开启龙窟大门。 后来,两枚玉佩都被顾将军藏在凌云山庄之中,后来庞太师得了一枚,另一枚,至今无人知晓。 前日里,我曾出山到凌云山庄看过,进庄的桥换了一座新的,但仍看得出,旧桥修建之时大动了一番干戈。不知,是为何……” 莫愁猛然想起来,当日过桥之时她曾在桥半中间发现有奇怪的文字,后来展昭也去看过,说是某种图腾,莫非…… 温延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方道出口:“前辈所猜不错,那另一枚玉佩正是镶嵌在旧桥中央。只是后来由于桥断,再无踪迹。那日之后我本去寻过,但山谷之下乃是汹涌流水,早便冲走,不知去向。” 展昭微微皱眉,道:“凌云台位于丛迁山之顶,山下那条河叫做红柳河,而石山正是那河下游,若断桥真被冲于此,被那老板娘偶然拾到,也不奇怪。再说庞太师,年初确有听说太师府失窃之事,如今两相对照,果真是合情合理。” 长须老道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当年相传这此处有龙迹,只怕也是她爹胡乱编造的,此处离得天山极近,想必那龙窟定在附近,我们不妨寻路找去。那女子必然也去了。” 莫愁随着他站起来,依旧觉得疑惑:“可她要剑作甚么呢?你还没说啊。” “这个嘛……”长须老道笑得欢畅,又略带神秘,“巨阙乃是上古神剑,龙窟又是龙住的地方,古来有斩龙将,又有收龙道,剑克龙,那么……用剑作为引子,想来是没问题的。” 作者有话要说:偶放假了……好辛苦啊。 冬天果真没有夏天好,打字手都是僵的…… 这章需要复习上部的“庞家有女” 有熟人出现,还是很多……某些伏笔正在回收之中,不知道大家当时有没有看到那些细节? 要没看到……我就彻底倒塌了= =|| 话说,我要说,最后这几章是收伏笔的,所以,言情什么的会少一些。 结局…… 结局就快来了。要这样想。 嗯嗯 日更日更~~~=3= 所以,能不能别霸王偶了>< ☆、【地下·宫殿】 阁楼左侧有条暗道,莫愁等人顺着暗道追出去,不想却是客栈东北的一处偏门,才走没几步,眼前便横了一片湛蓝色的花海,花瓣成龟裂状,周遭有淡淡光芒包围,看得久了,就感觉胸口一阵发闷,仿佛有人将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抽走似的。 “小心!” 展昭抬剑挡住众人,心中暗道不好。 “莫要看这花! “内力反噬?” 温延微微皱眉,顿然想起那日展昭的情景,他提了口真气,挥掌往面前的花海劈去,只见一股气流涌动,整片花海随之一震。 “小子,你火候差远了,我来助你!” 长须老道拔了腰间酒壶,猛地灌了一口,竟将整壶酒喝尽,他随手把壶一掷,一掌拍在温延右肩。 莫名的力量自他体内喷出,听他大喝一声,所挥之掌带了血色的火焰,顷刻间,湛蓝色的花海便燃烧起来,不多时,化为灰烬。 “烧……光了?”莫愁吞了吞口水,难以置信的往前踏了一步。 “种了接近百年的食花草就这么没了,想来那人见了定会气得吐血吧?”长须老道笑得很是没心没肺,自拿了另一壶酒来喝。酣畅淋漓。“这东西阴气重的很,最喜食人内力,但凡误入次花丛之人定会被其吞噬尽内力随后化成养分吸食干净。” 由此想来,展昭那日能脱离陷进实为不易。莫愁心中徒然担忧,既是略有余悸。 “好了,不多废话了。再不赶路,待会天就黑了。” * 石山东北末乃是天山一角,气候相较石山来更为温和,但因得是冬季,山中活物难得一见,大多处在冬眠之际,所以走在林间只觉四周静寂万分,脚步声也变得颇为清脆。 苏月娘逃得很急,不知是何缘由,向来谨慎的她连一路上落下鲜血也未曾发觉,亦或许,她根本不介意他们追来似的。 沿着途中血迹与空气中的腥味寻来,到尽头时眼前便出现了一块石碑,别的再无他路。 柳宿仰头看了看,大树参天,天空苍茫,她奇怪道: “怎么就不见了?方才我还听见些许声响的。” “哎,莫要慌。”长须老道慢慢踱到石碑面前,伸手摸了摸碑上的文字,笑道,“我看这石头挺有趣的,你们,要不要来玩玩儿?” 介于此老头一向说话没得个正经,莫愁已然习惯了,随着展昭走到那石碑跟前,碑上隐约写着些字,不过略有模糊,要得仔细看才看得出。 石碑上布满青苔,看来是有些年岁了的。碑正中偏顶处有五个圆形石板,颜色不一,自左而右分别是黄,绿,蓝,红,黑。 其他地方的青苔非常厚,但独独这五个石板却一尘不染,只能说明有人常常使用,才得以至此。 展昭抱着剑,沉默了半晌:“这石碑之中必藏有玄机,想必某种机关。” 莫愁眼前突然一亮:“大哥,你还记得咱们在吉州井中所发生的事么?可是与这个极像?” 吉州? ——“石板上有字!” ——“写的是什么,你念给我听听?” ——“连你都看不懂……那我们岂不是又要从此处回去?” ——“展大人好生厉害!这难人的机关三两下就解决了!” 一晃数载,再回想起来时,往事历历在目。他不禁微微笑起来,却听得莫愁扯着他的衣袖乐道: “大哥你一定解得开的,是不是?” 他只是笑,不置可否。 “吉州?井里?”白玉堂听得莫名其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别高兴得太早。”向逸飞双手环胸,看着那石碑,只觉得不对劲,“这机关还说不准是好是坏呢,若是解开了,反引来什么山崩地裂的,那咱们几个可要葬身在这鬼地方了。” “什么时候你这么胆小了?”柳宿白了他一眼,“先看看是什么再说吧。” 展昭点点头,继而道:“小西,碑上写的什么,念给我听听。” “哦。” 莫愁凑近石碑,石碑磨损得很厉害,字很难辨认,依稀可见…… 春种田上荷锄归,玉兔静听箜篌回。 古有将军荆请罪,盛世南唐化灰飞。 “南唐?看来果然跟那遗宝有关的。”白玉堂如是点头,“只是……这几句诗,我左右读来也没觉得跟这机关有甚联系啊?” “哎……白兄弟,这你就不懂了。机关自然是难解的,何况这藏的还是南唐遗宝,若轻易就让你给解着了,那岂不可笑?” 柳宿好不留情的酸他。 “如此说来,柳嫂子可是读懂了?”白玉堂哼了一声,问她道。 “我们女人,无才便是德,这诗句,我连字儿都看不懂,谈何读懂呢?白兄弟你太抬举我了。” 无才便是德……你连基本的女红都不怎么样吧? 心头虽这般想,白玉堂还是没胆子敢说出来。 莫愁绕着那石碑转了一圈,摸了摸下巴,继而将目光落到那五个石板上,按以往推算转动石板定能开启入口的大门。只是既然石板有五个,那么必要依某种顺序才是,这顺序又是与这诗句有关的,算来算去……还是得先解开诗才行啊。 可怜她自小对诗词不敏感,可古人又都爱玩这般酸溜溜的东西,看来解此谜底,对她来说是无望了。 “大哥,你可有什么头绪没有?” 展昭只低头沉思,听她问来,亦轻轻摇头。 莫愁叹了口气,继而又转去问温延:“王爷,你呢?” 温延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抬头看她,同样摇头。 这下果真没戏了,一行人里头文采好的两个都摇头,试问白玉堂这向来对文词无感的江湖高手,与向逸飞这金盆洗手多年的武林莽夫还能有法子么? 自然,她与柳宿就更不用说了。 那么…… “那你呢?你那么厉害,你这个,懂不懂?”看着长须老道独自一人喝酒喝得很畅快,莫愁不禁推了推他。 “哎哎哎……”被莫愁一推,他呛了一口酒,咳了一阵,没好气道,“丫头,老头子我哪里会这些,我那点文才也只懂点万门邪道的法术罢了。” “那你施点法术把这机关解开?”莫愁不依不饶期待地看着他。 “你认为可能么?” “似乎……不太可能吧。” “那你还问。” “……” “哎——” 柳宿摸了摸石板,忽然喃喃自语:“你说,这石板有红有黄的,倒跟我以前在师父那儿见到的五行八卦图颜色挺像的。会不会……跟五行有关的呢?” “五行?”展昭挑眉看她。 莫愁咬了咬下唇,随即扳起手指:“金木水火土,照你这么说。黄为金,绿为木,蓝为水,红为火,黑为土。到真是说得通。” 这样一来,似乎有些头绪了。 展昭亦不确定,犹豫了一会儿,方道:“若真如此,‘春种田上荷锄归’,这春种必要有人,田为土,土上秧苗是两点,荷锄乃一横,合起来便是一个‘金’了?” 莫愁明白他意,踮起脚转动石板。 温延走了几步,似也想到什么,沉声道:“唐朝诗人李贺曾有一诗,作《李凭箜篌引》。此中一句乃是‘露脚斜飞湿寒兔’,既是兔脚沾湿,必为水。” “第三句我知道。”莫愁一面言道一面伸手去碰石板。 “将军可指廉颇?那就是负荆请罪了,荆杖一定与木有关。” “可这最后一句……” 长须老道抹了抹酒水,眯着眼睛:“当年南唐灭国时,李后主原本是与众大臣说好,宁可自焚绝不降国,可最后,那几个大臣倒是烧死了,他反偷生在我大宋混了个陇西公……” “哦,这个是火吧?如此一来,最后那个便是土……” 石板转动的那一瞬,整座山都晃动起来,碎石落下,烟尘四起,漫天黑沙,人由不得抬手遮眼。 只听一阵巨响,平地里竟裂开一个四方的地道来! “咳咳咳……”莫愁扇了扇眼前的灰尘,远看去,那地道深不见底,仅有一梯石阶连接在地上。 “天快黑了,下面定也很是漆黑,准备些火比较好。” 展昭言罢寻了些火把来,给众人一一发上。 向逸飞从袖中取出数枚暗镖,佩在腰间:“这下面说不准有不少机关,万事要小心为上!” 白玉堂接过火把,照了照入口,石阶上明显有泥土,苏月娘果然从这里进了去。 “我走前头,你们跟在后面。再不快点,那女人跑远了就不好找了。” “好。” * 地道之下行了半盏茶时候,四周便变得开阔起来,俨然类似古代帝王的墓室一般,只是石壁凿得粗糙,看得出是赶工而成,且柳宿也明白的说了这地方风水并不适合修建墓室。 地宫中排水不畅,地底很是湿滑,莫愁只好由展昭背着,一方面也方便她观察顶上的情形。 一行人走了许久仍没发现什么别的线索,莫愁不免有些怀疑起来: “我们会不会走错了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是在这地下转悠呢?” “未必。”展昭浅笑着解释道,“你看,这地上有许多天鼠的粪便,但头顶未见其一只,由此,说明方才定有人来过。” “这样啊……” 路并不好走,这地下天然形成许多类似钟乳的山石,部分地方还有断层,好几处连白玉堂都有些脚下不稳。 待地上慢慢变得干了,莫愁已有昏昏欲睡,这是,听得前头有人喊: “到了!” 她一个激灵,猛然醒来。 对面是一堵厚厚的石墙,一扇大石门镶在石头之中,石门上左侧雕有貔貅,右侧雕有龙狮,正中乃是一个狭窄的一条缝似的口子。 石门外圈围有一层金银杂错的花饰,看上去光彩夺目,耀眼异常,简直能把整个地宫照亮。 “真有钱。”她格外羡慕地赞叹了一句,情不自禁就要伸手去摸。 “别碰!”展昭眼疾手快打掉她的手,“金子上有毒!” “啊?”莫愁愣了愣,赶紧缩回他背上,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圈金银璀璨。 长须老道笑了出来:“看吧看吧,这就是来对付如你这般爱财的家伙。虽说不是墓室,不如那般阴森严密,但这点防备措施还是有的。” 莫愁扁了扁嘴,自觉理亏,不再说话。 柳宿仰头打量了一下整个石门,道:“这是什么?难不成,又要解什么机关?” “不见得。”温延轻轻摇头,淡淡道,“没有任何提示,亦无任何石板暗钮。” “那会是什么……难不成,只有那女人知道?这不是没路了么?” 白玉堂跺了跺脚:“早知道,就该走快些的!这女人定是进去躲着了,想捉她,现下也难了。就该在她没进去的时候绑了她才是!” “哎……白老鼠莫要急。”长须老道搓了搓白须,笑得一脸泰然。“我方才不是都说了,巨阙乃是上古神剑,龙族克星么?” “你来瞧瞧这细缝……”他指了指正中的那道细小的口子,“外部的花纹可是十分熟悉,若我没猜错……与巨阙上的纹饰定然是相吻合的,要不要试试?” 一言既罢,展昭略有怔忡,他将手里的那把巨阙提到眼前,拔出鞘来,一道银色光芒晃眼而过,剑身上的纹饰带着无名的霸气与张扬,与他初得此剑一般,那样顽劣与不屑,轻狂得让他难以驾驭。 没有犹豫。 剑身没入窄口的一刹那,仿若有无数冤魂怨气,无数凄厉惨叫,无数血腥罪恶,瞬间喷发出来。 这是一段历史,自春秋到北宋,在史书上只有寥寥数笔,但所经历的事,恐怕也只有一把剑,才述说得清吧…… 响声震耳,石门缓缓开启。 作者有话要说:汗…… 我果然是停更太久了,都没人看了。 坚持日更>< 估计后天就能结局了。 这里,我要很抱歉的说一句,本来打算寒假开七五新坑的,但…… 因为写轻踏写了很久,人设总定不好;而且估计又是50W字左右,工程量太大,现下才完结了这部,我精力实在是有限。 所以…… 偶准备先开一篇较短的先生的文,新七五文……也许要等下个暑假了。 实在抱歉,偶食言了。 真的很对不起啊…… ☆、【真剑·假剑】 透过拉开的缝隙,好似有一道异常耀眼的金光从门内射出,比那石门上所镶的金银更加夺目,几近照亮整个地宫。 虽是早有预料,但看见屋内陈设之物,莫愁还是由不得小小吃惊了一番,显然这“金碧辉煌”四字已不足以形容眼前此景。 密室不大,约摸是一间豪宅正屋的大小,不过此中满满皆是珠宝玉石,左侧金槽之中盛满金沙,右侧水晶罩中排列无数黄金,间有玛瑙打制的书架,其内书籍有万卷。此类财宝奢华,现不细说。 一阵低而缓低吟从正中那座金像之下传出,待莫愁从四周炫彩中回神,定睛看时,正是浑身鲜血的苏月娘。 她捂着胸口,手拽着金像一角,嘴唇微张,但已然吐不出半个字来。 而自她胸前穿身而过的那把疑似巨阙的青锋,剑尖上尚在滴血,鲜红的颜色滑落在地,由门口一直蜿蜒到金像身下,那崎岖的模样带着衣布摩擦的痕迹,煞是骇人。 “你这女人!……” 白玉堂提起剑就要上前去结果她,不料长须老道一把拦住,道:“哎,先别忙。她中了我一掌本就时日不多,现下又受了这一剑,你不杀她她也必死无疑。” 莫愁颇感意外:“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自尽了?那么想不开啊……” “胡说八道。”长须老头直摇头,指了指苏月娘紧拽着的金像:“这座金像所铸之人乃是东汉名医华佗,你看他那两对眼珠,并非金子所做,我估计恐是起死回生的灵药。只可惜,她还没拿到就给这假巨阙灭了口……” “巨阙自己杀的她?这怎么可能?”莫愁直觉得不信,上前就要去查看。 “危险,回来!”长须老道赶紧去拉她,正在此时,另把巨阙浑身泛起光芒,低低鸣叫了一声,倏地从苏月娘身体中飞出,她连最后一丝呻吟也发不出,双目鼓张,死不瞑目。 “这把巨阙所铸时日不长,又是以死人躯体怨气活人阳气强加制造,其顽劣程度恐连真巨阙也难比,能驾驭之人必得是天下极其阴邪的。看它方才不受控制,青红皂白不分杀了这女人就推断得出,它嗜血成性,乃是一把魔剑!” “那倒好。”白玉堂抖了抖手里的画影,“五爷我专杀世间阴邪之人,倒还未杀过剑,今日就玩个新鲜——” “哎……白耗子,你小心!”长须老头喊他不成,只好作罢。 画影在空中挽了数个剑花,不知是由于满屋的金子衬出光来了还是怎的,那白色剑光宛如雪花分毫不偏不倚刺向那把巨阙。 那剑似乎很有灵性,在原地停了半刻便猛地抽身,闪开了这一击,剑身湛蓝色的光芒越加显眼了,仿佛是一个只无比兴奋的野兽,世上无任何事能阻挡它去路,它再无凝滞,飞快地舞动几圈与白玉堂的画影纠缠起来。 密室中,剑光流转,清脆响声四处而起。 展昭看着眼前此景,眉头紧锁,脸色低沉,他自问习武多年却没瞧出这把剑所使得乃是那门流派的剑术,但剑身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流畅,非常人所能及。 “糟了,这白家的耗子恐是敌不住……”几招下来长须老道越看越觉得不妥,但一时又没想出法子。 温延注了真气在手,随时预备上前:“我去助他。” “慢着!” 老道摆了摆手,示意他回来。 “你那万雷掌固然厉害,可以掌对剑锋实在是处在劣势,而且那剑行踪古怪,我是半点门道没瞧出来,你现下去只能是送死!” 话语才罢,巨阙一身光影幻成银色布幔,密不透风地朝白玉堂左臂袭去,来势汹汹,叫他完全招架不住,只听一声压抑的闷哼,鲜血如涧中流水淌落飞溅开来。 白玉堂只觉眼前一黑,而臂上刺痛难当,身形不稳,当即就要倒地。向逸飞一见不好,赶紧飞身上来,抬起铁爪奋力挥开那剑,勉强拖住白玉堂。 “铁爪小哥快回来!”长须老道眼看不妙,这话还是迟了。 向逸飞自是听见,但由于手上带着一人行动多有不便,巨阙刺来时只好避开要害,那剑锋便没入了肩胛骨,他暗算着这尺寸定是极深,由不得很咬牙关。 柳宿吃了一惊,见向逸飞步履蹒跚的回到门口来,她顾不得许多疾步走过去。 “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血染满了整个肩头,他们退出江湖多年,这般景象很久未见了,如今看来,触目惊心。 长须老道封住了白玉堂几处大穴,好容易止住血。 “他那是皮外伤,不打紧。只是这白耗子……” 众人无不凝神朝屋中那把巨阙看去,剑身上的血被它吸取殆尽,正如传言中的鬼怪,吃了人也不会吐骨头的。如此一来,他们所行这几人在它看来不过是初生塞牙缝的几道小菜罢了! 展昭心知肚明,握着莫愁的手微微一紧,又缓缓松开;另一手握着巨阙,剑已出鞘,就跟他整个一样,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小西。” 他轻轻道。 莫愁还未从这场激战中恢复过来,只听她耳畔传来熟悉的而又听之微骇的声音。 “……照顾好自己。” “!!!” 蓝色衣袂飘飞的那一刹那,巨阙与他好像融为了一体,银蓝而炫目,比及另一把幽幽暗闪的剑来气势已是胜出许多。 他的脸上,是莫愁此生从未见过的冷毅;俊朗的侧脸肃杀之气甚浓。时隔多年,他还是那个临风而立,英气凛凛的展昭,江湖的南侠,朝廷的护卫,她的大哥…… “展大哥!”莫愁突然发现,那种久违的失落又迅速蔓延开来,他随时可能离开的恐惧充斥着她的脑海,过往的一切,撕心裂肺的疼痛与无助,她害怕,她怕极了再回到一个人的日子…… “别过去!”温延扣住她的手腕,只是,她的信念太过强大,连他,都快要拉不住…… “莫要说话。让他好好打一场,也算是对得起你。”长须老道站在原地,视线半点不移的在展昭的身上,出声时,有一种莫名的清冷之感。 假巨阙好似也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它后移了些位置,仿佛是在打量来者。 随即,它看出端倪来,长啸一声,蓝光破空,如流星陨落,直线飞去。 “叮——” 两把巨阙交击,连迸出的火星也带了杀气,阵阵阴寒。 莫愁紧抓着温延的手,焦虑之心难以言喻;柳宿扶着向逸飞,亦是担忧万分地看着这一人一剑,大家心中都有分寸,若他此战败了,一干人等皆会葬身于此;温延漠然无语,手心被莫愁拽出了血痕,却是无知无觉,无痛无感;长须老道摸着胡须仰头观看,心中暗有一番思量。 回身,左牵,右转,斜刺,无数动作与招式皆在瞬间完成,快到连他都要瞧不出来。冥冥中意识到,这是真假巨阙的一次较量。 真的始终是真的,那是假的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的,绝无仅有的戾气。 身子斜里一插一闪,衣袍落下,剑与人的配合如此之默契,如此之精妙,此中招式已不是哪门哪派,几乎是出剑时便有了新招,连那把剑也有些应付吃力。 “南侠,直接毁了它,莫要让它存在这世上!” 展昭耳边响起这话来,其实他的手早便不听控制,身子的动作完全由着那把剑,它的力气,它的凶煞,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来…… 震动密室的一声巨响,只见晃眼的蓝光闪过,那把假巨阙断裂成两半,裂口处一股黑烟缓缓升起。 长须老道松了口气,带着侥幸的笑容: “结束了。” * 尘埃落定,众人都累得是筋疲力尽,只好先在这密室里头歇上一脚,这里面东西也多,可看之物不少,当然,偶尔动动手什么的自也无人来说。 白玉堂手臂伤得极重,不过好在有长须老道跟着,论什么不行,医术他还是顶顶好的,金针银针各种瓶瓶罐罐随身携带,只扎了几下,就见白玉堂转醒来了。 后者听闻最后仍是展昭出了风头,当即一个气不过来,头一歪又索性睡了过去,看得莫愁抱着展昭的胳膊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 这一战虽是胜了,但长须老道说内力消耗很大,要多多养身才是。莫愁不住点头,经历这般生死,她拜佛烧香都来不及,养身算什么?!忙得给展昭捏肩,弄得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向逸飞是个极其好古玩的人,伤口初上了药就在这密室里头兜兜转转,柳宿紧随其后,深怕他一个不小心拿了什么东西,惹了事端。 对于南唐,身为王爷的温延自也不敢怠慢,预备观察几日便回京向朝廷上报此事。 身边白玉堂睡得正香,长须老道优哉游哉地拿了酒壶对着一屋子金银珠宝喝得酣畅,忽然眼睛一眯站起身来。 “丫头,你跟我过来。” “干什么?”莫愁尚在查看展昭身上的伤势,听得他这么一问,当然是没此心思。 长须老道笑道:“来嘛,展南侠才打了这么一场要好好休息,你老缠着他,人家怎么歇得了?小两口恩恩爱爱什么的,回家去……这里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不看看岂不可惜?到时候朝廷管了,你想看都看不成了。” “可我不想看。”在她心里,比展昭重要的东西已是不多了。 “小西。”展昭推开她的手,知她生性好玩,浅浅笑道,“前辈说的是,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其实,算起来,她也似乎挺想去的,展昭这么一说,便又有动摇。“那,我真去了。” “嗯,去吧。” “呐呐呐,你家夫君都说了,来吧,我又吃不了你。”他一如既往笑着招莫愁过来。 莫愁撇了撇嘴,放起身离了展昭走到他跟前去,拍着袖子上的灰,漫不经心问道:“有什么好看的要给我看啊?” 长须老道笑而不语,领着她走到玛瑙书架的另一侧,此处较为偏僻,远远看得见向逸飞与柳宿正在观摩某件珍品,他满意地点头,面向莫愁时脸色却徒然一转,变得严肃。 “丫头,此处珠宝虽多,但于你来说无一有用,唯一的,只此一件……” 他说着,从书架内侧取出一本蓝色的册子,莫愁一看,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了,震惊当场。只因那封面上只写了三个字—— 《异巳录》。 “这……这不是我家祖传的那本……”她指着这书,口不成言。 “没错。”长须老道翻了几页,认真道:“你可还记得出行前夜我对你说的话么?要想要孩子,你必须来,目的就是为此。” 有种不祥的预感,莫愁警惕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便实话说了吧。” 他叹了口气:“你现在这身子是两个人的。即是你的与那庞家小姐的,庞家小姐已死,她是死人,而你是活人,阴阳两相交汇,你想生孩子……那是打破三界秩序。你可懂?” “……我,不懂。”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手紧紧拽成了拳头。“你直接说了吧,要如何?” “破解之法便在此书之中。”长须老道扬了扬手里的书,“你猜得不错,你能回去的方法这上面确有记载,只要你回去,将孩子生下来,再回来,你的身子就是你的身子,以后想生多少都没问题。” “原是这样……”她松了口气,这般简单,她只需告诉展昭跟老头子回山里养养身子,等到时候回来就好了……蓦地,她感到不对劲,若真有这么简单,他如何能严肃至此?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没说?” 长须老道深深看着她,静默了片刻,才道: “你能回去,但再回来,也许……便不是在北宋,不是在此时,亦不是在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还有两章就结局了,今天再努力码一章。 不知不觉又要3点了啊……偶下去睡了。 有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再霸王我……哼哼,后果很难想象的哦。 ☆、【温言·如玉】 “我不要!” 莫愁果断的摇头,语气甚是坚决,她抬起眼,朦胧的雾气染得她双眸颜色淡淡的。 “你要想清楚。”长须老道禁不住皱起眉来,他心头自是知道他们两人所经历的种种,有多不易,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你的身子很虚弱,阳气已经慢慢被阴气侵蚀,用不了多久,你就真真会被庞家小姐替代,成为一具死尸!现下回去还来得及,我说有可能,并不一定你运气就那么差啊,凡事得往好处想,是不?” “可我……大哥呢,他……” 再回来的时候会是怎样? 也许过了千百年,又也许时光倒流,他们相见便是陌路,亦或许根本无法再相见,这样…… 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 她此生活下的信念只有大哥,没了他,便是给她一辈子安乐又能怎样呢? 她最爱的人,已都不在了,还要这些来……有何用? “别犹豫了!”长须老道看得心急,一把抓起莫愁的手,挽起袖子凑到她眼前。 “你看!你的手腕已经开始泛黑了,这是尸斑你可懂?为何那蛊虫本是只对内力高深之人望而却步,可你没有内力它仍旧未附上你身……只因,你本就是个活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莫愁垂下头,轻轻抽出手来,再仰头时,那点晶莹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我们回去吧,大哥他们,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你这丫头!” 莫愁觉得万般疲倦,她闭上眼默默摇了摇头,把书塞回他手里,转身往外走。 等她快要走出书架,长须老道忽然低低唤了她一声: “丫头。” “嗯?”莫愁停住了脚,只是没有回头。 “你当真是想清楚了?” “嗯,想清楚了。” 一世是一世,一时是一时,哪怕只有半日,半刻,半分,半秒。 “……好……好自为之。” 她在那一面扬起嘴角笑了笑,满屋的璀璨照亮了她整张脸,绚烂得就像春天初绽的百花。 在这里她有多少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他们会回开封,开封府里有包大人,有公孙先生,还有四位校尉;街上有常常向她打招呼的卖鱼的苏大娘,有嘘寒问暖的父老乡亲;家里,有阿猫,有青荷,以后还会有他们的娃娃…… 他们会很幸福,而且会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 三日之后的傍晚才回到雁归村,树梢上的雪还没有化,只是气氛格外的特别。 一反常态,刚入村的时候莫愁一行人就受到异常隆重的欢迎,带头的是吕家的婆婆,拉着莫愁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说是三日前一大早起来神智就清醒了许多,又睡了一日这病痛无端就都好了。听那位叫厉也城的少侠说,是他们几个捉妖去了,全村人恍然大悟,而后心生无限感激之情。 捉妖? 莫愁的脸皮不禁抽了抽。 你是没瞧那阵势,病尚未好之前拿了镰刀锄头跑到家门前喊打喊杀的,只差没生吞活吃了他们几个才泄愤呢。现下好了,自然一群人是生龙活虎的,闭口不提当时闹事之事,她也就不好再多生别的不快。 村民都很热情,在大场子里摆了丰盛的酒宴,一说是为了感谢他们几个,二来也为他们接风洗尘,这之三便是庆祝全村人脱离险境。 因得那排场太大,一时想要推脱也不是易事,难为莫愁他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被人推推挤挤去了村中央,只留柳宿扶着还在受伤的白玉堂先行回房。白玉堂那厢是死活不肯,端得明是他功劳最大这下反还被排出庆祝的人群之外,想来也气人。 最后莫愁好说歹说替他带足吃的回来他方才不情不愿的在床上躺着睡了。 村民摆了篝火,几家欢乐,笑声不断,肉香菜香好似都弥漫了方圆数里,火光冉冉升起,一直融入幽深的夜空。 远远的,莫愁好像看见在一处牌坊的一角站了一个老者,他拄着拐杖,一手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扶着,静静的注视着这方。 酒桌最偏僻的地方,温延仍旧一言不发地独自一人喝酒,他素来喜静,这般热闹的场景如何也不适合他。 偶尔,他会看看头顶的天空,若是仔细看时,不难发现他的嘴角有微微勾起的趋势,只是不怎么明显。 * 这一顿,折腾到夜里三更人才慢慢散去,不少喝醉了汉子就干脆往地上那么一趟胡乱睡了了事。 篝火燃得旺盛,赵勤朝窗外看去,明晃晃的,那颜色颇为喜庆。厉也城早早在对面屋中歇下,因她才醒了不久,本就睡了多日,虽知时辰已晚,但了无睡意。好在窗户离床头很近,索性就坐起来往外面瞧。 喧闹声弱了不少,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她也甚是喜欢。 不想房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来,赵勤本能的以为是厉也城,谅是她动作太大将他吵醒,便微微有些心慌。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我只是有些无聊,你不必管我……” 对方静默了片刻,忽而听得一声轻笑,赵勤方识出这声来。 “怎么了?才这么几日,有了夫君就忘了皇叔了?” 明知道这是调侃,她还是由不得红了脸,低下头嗔道:“皇叔……原来是你。” “失望了?” “没有……不是……”怎么现下小皇叔越来越爱拿她取笑了,果真是跟着莫愁久了,再冷淡的人都会变坏。她如是鉴定完毕,更加坚定了以后若有了孩子一定不能让他与莫愁接触的信念。 温延走到她床边来,抬起手在她脉上把了把,确定是真好了,这才缓缓道:“以后不在宫中了,万事都没那么容易,你自己要小心。他的为人,我也看见了,你跟着他,他定不会让你吃苦。” 赵勤刚点完头,忽见温延背上背有包裹,这一身行头像是要出走,不禁问道: “皇叔,你这是……” “哦。”温延站起身来,四周太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先回京,就不多逗留了。” “这么早就走?……对了,不是听说赦免展护卫的圣旨已经发下了么,既是如此跟着莫愁他们一块儿回去也好有个伴儿啊。” 她这个皇叔,总是爱独来独往,这般性子,也不知何时能给她找个王妃回来。 “不必了,我回京不久便预备下江南去。圣上要我去视察江南的米粮三行。” “哦,这样啊。”赵勤微微有些失落,“皇叔,我有些舍不得你。”她是他一手看着长大的,世人都说永寿王爷凶煞如阎罗,唯恐避之不及,但只有她一人知道,永远裹那件灰黑披风下的温延,是个怎样的人…… “傻丫头。”他如小时候一般抚摸在她的头上,含笑道:“都嫁人了,还说这么孩子气的话。若我日后得空,我会来看你们的。” “真那么急着,就要走么?你可有告诉小西他们?” 她么? 温延涩然笑笑,摇头:“并非什么大事,我看不用。” 赵勤咬咬下唇,由为他感到难过:“皇叔,你对……小西她,可知道?” 知道不知道又有何用呢? 就像他们初见时一样,他透过那扇朦胧的纱窗,看见她在屋中忙碌。 那时,他就想,若多年后,也能有一人,在他每日归家时候为他准备饭菜,便是粗茶淡饭又何尝不满足…… 只是。 只是,面对感情,他何其胆小,他甚至不敢向她袒露自己的心扉,哪怕是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他能做的,就是站在她身后,等待她不经意的回头。 她的幸福,早已有人给了她,既然她幸福,他又如何再狠得下心去破坏她的幸福呢? 曾经,他也想过。若是他在展昭之前先遇上她,或许一切是否都不一样了? 世事难料,宿命注定。 那么…… 如此,就好。 “我走了。” * 屋外,夜空朗朗,明月高挂,风吹料峭。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提上包袱正欲往马厩走去,却见那枝叶稀疏的树干上坐有一人,灰须随着风轻轻飘起,乍一看去,在月光笼罩下,恍若仙人。 “一个人?” 梅才清笑得很是没心没肺。 “先生。” 温延朝他点点头。 “瞧你这怨妇的模样,看来那小媳妇没跟着你啊……”他嘴上丝毫不留情面,撑着树干直盯着温延笑。 温延并未再回他一句话,径直走到马厩前。 “哎,别生气啊。” 梅才清企图挽救一点,但那张笑意浓浓的脸完全叛变了他。 “她就在那边院子里坐着,你不去看看她再走?” 温延解绳索的手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他牵了马,走出来。 “哎,给我也牵一匹,我随你一起。” 温延没理他,牵着马往街上缓缓走去,再抬衣袖时忽然发现袖中还有什么,他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一丝冰凉。 一支青色的萧在他手中,他垂下眼睑,慢慢抚摸良久,仍举在唇下。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作者有话要说:温延结局。 呵呵,果然他是不如小君的啊。 哎…… 想来是个不得不说的人,相比小君,我更加心疼温延。 附带说一句: 番外很重要。 看完结局之后一定要回来看番外,不然乃们会后悔滴……= =|| 霸王者,人人得而诛之…… ☆、【尘埃·落定】 看着顶上明亮的缺月,莫愁懒懒地偏过头,问展昭: “大哥,我听见有人在吹箫了,你听见没有?” “有么?”展昭方睁开眼睛,无奈地笑着摇头,“我没听见。” “咦……莫非是我听错了?”莫愁挠了挠头,她吃得很撑。 “可我似乎是听过的,我们第一次住清阳客栈的时候,当时我也问过你,就是这一曲……” “我是真的没听见。”展昭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太晚了,回去睡吧。我先去向大哥家中一趟,晚些时候再回来。” “哦。”莫愁从他肩上将头抬起来,信誓旦旦地笑道:“那我在家里等你。” 展昭叹了口气:“别等了,都三更天了……” “没关系啊,我还不困!”莫愁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见展昭亦起身,也抬手替他拍。 “正好咱们过几日就要回去了,我得好好收拾。” “……好吧。”拿她没法,展昭只好妥协,“别忙太晚。” “我知道。”莫愁笑嘻嘻应他。 “嗯,那我先去了。” “去吧。” 走到门口时,不放心的再回头看了看,正见莫愁站在屋前扬起手来与他挥别,一时胸中的担忧又化作笑意,他抿起唇,提剑走出门。 * 向逸飞性子本就豪爽,加之柳宿又是个好客之人,一听得他说要走,二话不言直接将家里存了多年的好酒开了来,展昭盛情难却,只得陪他饮了一盅。 一来二去,待向逸飞喝得不醒人事时,天际都开始泛起浅浅淡蓝。展昭方才告辞回家,柳宿自也未再挽留。 行了一回,走至家门口,推开小院的门。屋内漆黑一片,周遭有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寂静。 展昭微微一笑,想来也是了,这般时候莫愁早睡下,如何还会等他。现下,只等着马车备好,不日他们便可回京。 大人……定是早早在开封盼着他们回去了吧。 如是想着,他开了卧房的门,室内与外面的温度不可比,自要暖一些。隐隐的他似乎看见莫愁正趴在桌上,大约是累得睡着了。 展昭由不得无奈地叹气,本来她身子就弱,好好地,如何不到床上去睡。只为等他,犯不着这般的…… 便轻手上前唤她。 “小西,小西。” “起来了,当心着凉……” 他的手温柔地扳在她肩上,却蓦然觉得有一股冷意,透过手心逼往心头最深处。 他的目光直直被桌下那一滩血迹吸引住,下一刻,只觉得手脚冰凉。 “小西!小西!” 他唤得越急,越是无人回他。 展昭伸手将她的脸翻过来。入目既是莫愁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嘴角的鲜血早已凝固。 “小西!小西!!!” * 飞雪的山头,昏暗的山洞中,展昭的脸色无悲无喜,他怀抱着那个凉透了的身体,整个人好似都已沉入了谷底。宛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明月还高挂在天上,一泻千里,鸿蒙苍茫。 长须老道看着他手里的人,依旧脸上带笑,只是不似了以往那般畅快。 “南侠果真是好耳力,老朽佩服。” 展昭沉默无语,低下头,无比温柔地伸手将怀中人耳边的乱发细细理清。 “你可想清楚了?她若是走了,也许……此生再无回来的可能。你们,会就此分隔两地,永不得见。” 这次不是三个月,不是三年,是一辈子,是一生…… 展昭把手里的人放到石床上,静静地注视着她,视线几乎是一点也未曾离开。 “你送她走吧。” 他转身,黑色披风随之荡起波澜。 长须老道叫住他:“你不再看看她?” 再看? 再看……兴许,他已没有了这个勇气。 背对着他,展昭只是无声无息地勾唇笑笑。 长须老道再抬眼时,只见朝阳初生,平地流去的,是那个蓝衣如蔚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这文可以改名为《三离三别》了。 呵呵,你们懂的。 ☆、【至始·至终】 光影流转,时光飞逝,转眼即是数月而过。 这日,上元灯节,大清早还未到四更,天尚是灰蓝的,一轮暖月悠悠荡荡,似乎也懂得些许人情,格外透着温意。 处在开封最西南的一处宅子,忽的开了门,从那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他抖了抖手里的剑,回身将门关好。 月光照着他俊美的脸,一身的素蓝,干净的就如湛蓝的天空,苍茫浩荡。 “展大人,早啊!” “展大人,天寒,记得多加些衣裳。” “展大人,今日不是不用巡街的么?” …… 路上的行人不多,但见了他,无不热情地上前来打招呼,他含笑着一一应过,又朝他们摆摆手,示意自己并非巡街。 牵了马,驶出开封城,行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卯时他方才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将马好生栓在山底的一棵大树上,他自然知晓后面的路不易行马。 石山山顶,依旧飞雪如冬,脚下积雪甚厚,茫茫一片。 他站在这顶端,举目看着周遭之景,那间客栈如今已是残败不堪,萧瑟冷清,门前的木牌如往日般随风摇晃。 每月月初他总会来这里看看,好像这样能够有些心安。 展昭收回视线,垂下眼睑,神情仍是沉静。只是难掩那一丝的失望,虽然是在意料之中。 他转过身,寻得下山的路,正要走时,余光无意间瞥到不远处的一棵被白雪覆盖的古松,他身形猛然一震。 松下,站有一个人,她肩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白狐披风,手里似还抱着什么,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树上看。 展昭的脚步微微滞住,他眉头皱了许久,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大约听到了声响,那人微微偏头,正对上展昭的眼,顿时,那眉眼便笑开了。 “你也是来看雪的吗?” 展昭愣了愣,随即淡淡道: “是。” “我也是!”那人带着些许兴奋,而后又有些遗憾,“只是我没带伞,半途就逢上下雪了。” 展昭又走近了些,他可以看到她手里抱着的,是个裹了不少被衾的婴孩,孩子的脸非常红润,眼睛闭着,睫毛轻轻颤动,似乎睡得不好。 “不过还好。”那人笑笑,指着顶上的松树,“我祖父说过,若是遇上下雪,只要站在松树下数这上面的叶片,等数到第九十九片的时候,雪就会停的。” 她说罢,伸出手,惊喜道:“你看,真的停了!” 展昭静静地看着她,那人像是未注意他一般,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 天边开始亮了起来,大地重现光明。 展昭颔首,仰头望了望,道:“这里很冷,我们下山吧。” 他说着上前去牵她的手,不料那人一惊,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手里的孩子,有些怯怯地打量他。 “我……我没有家。” “没关系。”他不由分说地又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十指相扣,冰凉,亦或是,温暖。 他轻轻道: “我有。” 不知是因为这只手太过温暖还是怎的,她竟再不拒绝,跟着他慢慢沿着山路往山下走。 阳光不偏不倚地洒落她满身,她舒舒服服地闭起眼睛,忽然转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展昭回答,她已爽朗地笑道: “我姓莫,单名一个愁,莫愁。我祖父说我出生的时候太阳正从西边落下,又正值酉时,是吉兆,所以就唤我小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老到,哪里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我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