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文章类型:同人-言情-古色古香-其他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武林江湖之;经年尘土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393085字 第一卷·吉州盐皮 第1章 【穿越·血人】 莫愁是被一声古怪的鸡鸣惊醒的,不同于往日所听到的,这声鸡鸣显得更刺耳,更尖锐。 苍茫的天空就在她的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带着淡淡的颜色,没有一丝云影。很像大漠里的天,一望无际,仿佛被清水洗过的那般干净。 虚了虚眼睛,又睁开,天空就在这一张一合中,变小,再张大。莫愁只觉得头还有些迷糊,她努力的冥思苦想,企图在脑中搜寻一些有用的信息——最终却一无所获,眼里除了茫然再没有了别的。 背脊上传来的阵阵凉意,让她的意识变得清醒了一些。她有些困难地支起上半身,猛然,腰间却袭来刻骨铭心的疼痛,下意识,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腰椎间盘突出。 和煦的风拂过她的耳鬓,鼻中萦绕着的,是淡淡的泥土芬芳,隐约还有些清新的野草的味道。莫愁坐在路中央,手揉着腰部,腰上还有些隐隐的疼。她举目看着四周,耳畔的鸟鸣声骤然响起。 路两边的大树,枝干粗壮,叶片茂密,本该有强悍奔放的气势,却因末梢上点的那些新芽,倒显得可爱异常。树底下生着一簇青青的嫩草,明媚小巧,鲜活不尽。如此看来,若她没猜错,这个季候,许是春了。 莫愁定了定神,晃了晃头。 她清楚地记得她昨日还在家中吃着凉凉爽爽的红豆沙冰,外头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射着那些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建筑物。 低头,垂目。 她身上正套着一件铅白色的长裙,袖宽,领斜,丝绸所制,腰间悬着的是一块竹青色的坠子。如此复古的衣服,若是还坚持自己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改革开放三十年的现代少女,肯定有人会把她当成疯子赶出去。 这么一想,霎时间,一个冷战让她全身不禁颤抖了一番。脑中显示出来的那两个字把她残余的丁点朦胧的睡意一扫而空。 莫愁等着腰上的疼痛散去了一些,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步履蹒跚的朝进处的一条小溪走去。 溪中倒影着一个人,发髻很简单,上头有支看似普通的珠钗。一张有些蜡黄的小脸,透过倒影,隐约可见这眼下的一道浅浅的黑眼圈。且凭着这黑眼圈,她完全可以相信这是自己的脸,是为了高考冲刺拼命熬夜留下的成果。 莫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的温热让她又陷入了迷茫。 如此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却又配着一身很惊悚的古装衣服。她有理由相信,这是穿越吗? 定睛朝着水里的人看了许久,终究,她算是妥协了。 这周遭,山青水秀透着大自然气息。没有电线,没有灯光,别说是星火,便是连个人都寻不着。 再踮起脚尖,望了望方才那条跟水泥路相差甚远的小山道。 她苦笑了一下:莫非,还能有谁可以告诉她,有人一觉睡起来能躺在深山老林里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莫愁倚着溪边的一株老树,有些颓废地坐下,心头暗叹: 莫不是高考压力太大让她一觉睡死以致穿越?还是说,由于成日里面对各种各样的试题,她精神分裂出现了幻觉? 猛掐了一下大腿,这力道让她疼得叫起来。 ……好吧,看样子不是做梦。 穿越么?人果真是跟着时代的发展,不断的在进步。 这下不是很好么?不用看书,不用备考,不用找工作,不用买房子,不用考虑是否2012会危及全人类的安危,不用担心下一年的通货膨胀又会导致多少人民无家可归。 思及如此,她心头忽的一喜,嘴角微微弯起。 果真,穿越自有穿越的好啊! 莫愁自觉得满足,乐呵呵地拔起一根青草在嘴边咬着,正在打量着身上的衣服,不想耳边却传来一声足以令她全身的汗毛都乍起的狼嚎…… 所以说,乐极生悲就是这样。 古代的治安,一向是很令人担忧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的眼睛不太好,很快就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了。方才的狼叫对于她无疑是一声警告。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管是穿越也好,绑架也罢,总之得先找一个安身之所为妙。想到此处,莫愁起身便往回走,却还没走几步路就听见“扑通”一声闷响。 泥土飞溅起来,她龇牙咧嘴地从地上支起身子,回头怒视着那块把她绊倒的顽石,呸了几口嘴里的土渣,又看了看前方黑不溜秋的路,眼珠在眼眶里骨碌骨碌一转,瘪瘪嘴,悻悻地又摸索着爬回树下。 前无去处,后有野狼,让她如何是好? 莫愁正欲习惯性地抬手去挠头,手却不小心触到裙中的一个硬硬的物体。莫愁伸进裙夹层中,借着不太明朗的月光,依稀可见这是两块石头。她好奇地凑到鼻下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焦味。若她没猜错,这应当是打火石无疑了。 握了握拳,莫愁壮着胆子往四周爬去,拾了些能用烧的干木头与枯草来,又把系在头上的一个丝带取下来,作引火之物。随着打火石清脆的响声,不一会儿老树下便亮起了一点点微弱的火光,之后火光便逐渐增大。 看着前面正燃得欢快的金色火焰,莫愁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不由得有些感概:生火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现如今还好摸到了打火石,若是没了这样东西,以后难不成还得钻木? 这般想着就打哆嗦。 在溪边又拾到了不少干木,她估摸着这样子够烧一夜了,方才回到树下。随着木头噼里啪啦的断裂开,一股青烟顺着气流缓缓上升。 天气虽说不冷,凉意还是有的,莫愁凑到火边,只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息袭上身来,暖得让她感到幸福满满,睡意也渐渐漫了上来。 话说回来,光从身上的衣衫,完全看不出这是何朝代,衣裙是以纱为主,领子有些敞开,还绣了些她看不懂的花纹。似乎是唐朝的风格,可袖口也不算太宽,感觉上又有点像明朝…… 呃……她的历史果真不怎么好。 放弃了从这上面寻找线索,莫愁又朝身上摸来摸去,翻遍了所有能翻的口袋,总共找到了一条丝帕,一串玛瑙手链。再有就是头上的那支钗与身上那坠子。 说起这支钗,它通身皆是纯白,很朴素。似乎就像所有电视剧中跑龙套的小姐丫鬟们戴的花钗一样,乍一看确实很容易让人忽视。可将它仔细凑到火边看来,却又发现钗身上还刻了密密麻麻的花纹——好像又不是花纹。 没准儿这会是藏宝图?武功秘籍?绝世经文? 嗯,她想多了。 正在莫愁专心致志地端详手里的珠钗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草叶摩擦声从背后传来,长年学空手道积累下来的那丝警觉让她习惯性地一蹦,跳离原地几尺之远。 借着火光,来人一身的血让莫愁禁不住大吃一惊。 且对方看样子似乎也是吓到了,一对眸子愣愣地看了她许久,之后,眉心一收紧,直直地倒在了火堆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莫愁还没从中缓过来,她张了张嘴巴,愣了半晌。蹲下身抓了一把草,倏地朝那人身上扔去。断草徐徐地落在他身上,没了动静。 莫愁拽紧衣袖,警惕地凝神注视着他。这人的脸上横了不少血,已然看不清本来的面目,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原本蓝色的衣衫被晕染得像去地府里报道的鬼。头发也是凌乱不堪,呼吸时浅时重,感觉下一秒就要没了声响似地。 可唯一一样——他的手里紧握着的一把泛着幽蓝银光的剑吸引了莫愁的视线。此剑剑身有着血红色的图样,与柔和的火光交相辉映居然透出霸道的气息。 这可以说是莫愁此生见过的第一把剑,以往所见的皆只是道具,自然没什么可奇怪的。若真要说在哪里见过,可能就算是她祖父收藏的那一把吧。但相比这一把,总少了他的戾气。 剑这种东西,看似没有刀斧那般有威力,实则却凌厉而清冷。 莫愁在那剑旁蹲了下来,好奇地从地上拾了根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剑身。不料,树枝还未靠近,此剑居然发出了连续不断的轰鸣声,空灵中又带着邪佞生生把莫愁手里的树枝震了个粉碎! 她反射性地跌坐在地上,那剑却像不放过她似地,越鸣越大声。配合着此时一轮皎洁的明月,幽绿的清溪,阴森的树林,仿佛有变身狼人的趋势! 莫愁皱了皱秀眉,心中暗暗生疑,莫非这剑还能通灵,受不得半点旁人玷污不成? 剑,却没有别的什么动静,只是,轰鸣之声并未减弱似乎更加强烈。 莫愁抓紧了衣服,小步小步地往外挪。不论这剑有无灵性,她都还是别招惹的好,现下不知这是何时空,是何年代,是何地方,万一到了什么奇异空间之中,那可就不好说了。 可随着莫愁脚步的移动,剑的鸣声却徒然放大,宛如无形无体的超声波,引得河水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难受地捂着耳朵,胃里开始翻腾起来,就像小时候晕车时的那种感觉。 心中只恼着:这把剑,它到底是要做什么? 忽的莫愁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抬眼看到那个满身鲜血的男人,心中疑惑,难道他还没死? 曾听祖父说过,剑客是以剑为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看过许多古书,都说剑客的佩剑其实是与剑客本身有着生死的契约,那换个角度讲,剑也以人为命,剑未亡,人亦未亡,或者说是,剑不愿人亡…… 莫愁转过身,朝那剑问道:“你是要我救他?” 剑没有说话,自然,它是不会说话的。 莫愁略显无奈地摆摆手:“我没有带什么药,也不是大夫,更没有半点经验,我怎么救得了他……” 话音未落,那刺耳的鸣声再度加强,莫愁咬咬牙,把心一横。 好吧,救就救吧,好歹也是一个念了十几年书的人,若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倒让人说自己是白吃了那么多年素质教育的饭了。虽然,她是十几万个不愿意趟这趟浑水的。 等莫愁走到那人身边的时候,剑立即没有了声音,这效应倒是有够快的。她恶狠狠地剜了那把剑一眼,然后才弯下腰,费力地将那人翻过身来,他腰间一股暗红的血如喷泉一样涌了出来,饶是她胆子再大也头皮发麻起来。 她不是护士,又是一个标准的文科生,生物化学物理课不是睡觉就是神游,叫她救人就跟让她把人弄死是一个性质的。 莫愁手忙脚乱地把那人的上衣剥开,由于黏上不少血,废了不少功夫。这人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分布得不很均匀,看得出来伤他之人并非一个;颜色也有浅有深,新鲜的几处落在后背跟腰上,特别是腰间那道巨大的裂口。在她看来跟腰斩没什么区别…… 不一会儿,她在这人刮下来的衣服上探到一个锦囊,里头装着一个白玉瓶子,按常理来说,这便是混江湖的必备良药,带上了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恶俗古代创可贴——金创药。 在伤口上抹了药,莫愁用上了牙齿才好容易把身上的衣裙撕下一块来替他包扎好。心头又不禁郁闷,电视上所看的也太过骗人了些,撕衣服什么的跟撕纸一样游刃有余,真叫她撕起来就如同撕钢筋,古代的衣服质地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剩下一些伤口,莫愁是断断不想再撕扯她本就很单薄的衣裙了,只得去溪边弄了些清水来替他清洗了一番。 看样子,这个人若不是什么官府追捕的逃犯就是人们谈之色变的杀手。伤成这样都还未死,不容易啊,想来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的事情。莫愁一边拧干布条,一边暗想道:等他醒来就立马撇清关系,分道扬镳……不过若是能从他身上讨要一些银两作为报酬倒也不错,只是……看着人,浑身上下就没一样值钱的,恐怕这个梦想会泡汤。 把他散在脸上的头发拨开,莫愁拿了浸湿的衣布擦洗他脸上的血横。慢慢的,这人的本来面目就显了出来。这相貌倒是让她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紧闭的双目之上,两道剑眉如羽,鼻挺唇薄,英俊不凡,虽然此时有几分狼狈,却掩不了他一身的浩然正气,在夜里看去,竟然有疑似白日里的光芒萦绕在他周身。 莫愁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在涂上最后剩下的一点药之后,她拍拍手,伸了个懒腰。朝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满足地点点头微笑。 仁至义尽了,这火堆也慷慨地让给你了吧,有些事情,还是不惹为妙。三十六计,走乃上策! 哪想她才迈出了一小步,剑的轰鸣声便几度穿破耳膜。莫愁捂着耳朵朝那剑吼道:“你这剑好不讲理!我人都救了,你想怎样?” 剑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叫不停的鸣,让莫愁差点有呕吐的欲望。她瘫痪似地跌坐在地上,抚着胸口喘气道:“够了够了……我守着他还不行么?” 剑安静下来,大约是对莫愁这番话表示了满意。 看得莫愁暗生恼意,可自知又敌不过那诡异的声音,只好暗暗捏了捏拳头,安慰道: 形势所迫,忍一夜就好…… 在树下寻了个位置坐好,莫愁抬头望了望天空。 没有手表,按着她自己估量着也许是晚上八九点,被这一人一剑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倒把她原本的睡意扫荡得干干净净。莫愁往火堆里加了一些干木头,朝身边这个人看了看,冷哼一声: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若是个麻烦,就算天仙下凡她也不想去掺和。 几声清脆地虫鸣弥漫在草丛里,把寂静的黑夜渲染得更加寂静。莫愁看了看头顶上的月亮,又掏出口袋里的那支朱钗,在盈盈的火焰下,反射出银白的光芒。 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这支钗居然是纯银的。 莫愁思量了一番,方咧开嘴笑了,自言自语道:“大概能换个几十两白银吧?要是省吃俭用一下,混个两三年应该是不成问题。” “噌——”这是短而急促的声响,似乎还带着一丝丝不屑。 莫愁明显对这一声怪响很有意见,她扫过那把剑,不以为然地笑笑:“你不知生活艰辛,自然不懂做人的苦处。” 剑安静了一会儿,许久才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调来。莫愁听不懂。 “穿越固然好,但没有生活保障,到头来不也就是一个死字……”她眼神有些迷茫地盯着手里的朱钗,忽然这般喃喃道。 第2章 【苏醒·入城】 感觉到太阳透过眼皮射到眼中那明晃晃的感觉,展昭本能的准备抬起手来遮挡,却不小心扯动了臂上的伤口,一股撕裂的疼把他的意识一下子弄得清醒起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顿时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那张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子特别的明亮,宛如星辰。 勉强撑起身子来才发现他居然躺在溪边的草地上,周围是些烧残了的树枝。 是了,这地方他还记得。 昨日在半坡亭口遇上了几个黑衣人,武功招式皆不比寻常,再加上自己赶路多日,略有分心,不慎受了些伤。路过此处,见火光微明,青烟缭绕,便心生疑惑,想着过来看一看,至于后来…… 后来的事,已记不大清了。 试着动了动右手,手里的剑还在。他把剑拿在跟前,轻轻拔出剑鞘来审视,暗青色的巨阙在明媚的朝阳下射出一道煞气十足的亮光,分外刺眼。 正待他暗松一口时,耳边却传来轻微的嗤鼻之声,抬眼看去,却是对面坐着的那个小姑娘,她的嘴角带着轻蔑地讽笑。 “第一件事,不是查看自己身体而是去关心那把剑。你倒还真是个称职的剑客。”莫愁犹自点点头。 听她此言,展昭微微皱了皱眉,并不答话。低下头,发觉自己半裸着的上半身,零零散散的绑了一些碎布片,将腰上及背上的血止住了,又抬头瞅见那姑娘裙摆上的撕痕,心中略渐明了,眉头渐渐地松了开来。他朝她一拱手,声音清清朗朗: “多谢姑娘。” 莫愁抿了抿嘴,抬手挠挠头,倒是有些许不自在,她低声回了一句: “客气……” 此刻,展昭的视线也慢慢变得清晰。 面前这个姑娘年纪轻轻,约摸十三四岁。身材瘦小,相貌十分普通,唯有眼睛灵动而明亮。难怪自己方才也是注意着她的眸子,其他倒什么也没看。 莫愁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打量,一心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手里的那把剑上。现下细看那剑,却再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正如寻常剑一般,不似昨天晚上那么诡异。却是奇怪的紧,莫愁暗自纳闷。 对面,展昭思索片刻,向她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话语一出,却不见人回答,他抬头一看,才发现莫愁早已走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自己的剑。 展昭皱了皱眉,出声唤她: “姑娘,姑娘?” 莫愁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他:“你叫我?” 展昭轻轻抬了抬手里的剑,问道:“姑娘可是对我这剑……感兴趣?” “是有那么一点。”莫愁老实的点点头,又歪头想了想,“你这把剑,戾气很重。” 展昭微微一笑,垂头看向手里的巨阙,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剑身。 这把剑,倒也跟了他多年,刀山火海,出生入死。若说是剑,不如称之为友。 不等展昭说话,莫愁又接着道:“这剑既是通身为黑,必定是奇铁所铸。看它的模样,应是上古时期的宝贝,能留至今日的,肯定是好东西无疑。”她顿了顿,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不过,这剑不好。” 展昭闻言,眉峰微蹙,脱口而出:“如何不好?” “我说过,这剑戾气太重。剑本身的戾气本就很重了,我看它身上附满了怨气,想来它生平杀过不少人,少说也有几千。现在虽说是削铁如泥,但用久了,对自己对旁人都不好。你还是别用了。”莫愁振振有词地说完,朝水里扔了一个石子,水花四溅,啪嗒落在剑身上,阳光一落,晶莹剔透。 展昭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收了剑:“没想到姑娘还对铸剑挺有研究。” “非也非也。”莫愁摇头晃脑地摆了摆手,道,“只是家中有人喜好这些,我不过耳濡目染。” “姑娘是哪里人士?” “我是……”莫愁忽的一停,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有些不满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感觉到她言语中的警惕,展昭只觉得好笑:“姑娘莫多想,在下不过是想日后好登门感谢罢了。” 莫愁想了想,遂颇为豪放地说道:“不用了,助人为乐,举手之劳而已。做好事,哪里有留姓名的理由。” 这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展昭如是想着。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多言辞,便默不作声地披好上衣,再收拾好剑,强撑着扶着树站起身来。 莫愁看着他的举动明显很吃力,有些惊讶,脸上却未表现出来。 展昭站稳了脚跟,眼前花了一花,不过还好,很快却又恢复如常。他抬手朝莫愁一抱拳,仍是一副淡然的温笑:“昨日多谢姑娘相救,姑娘既不愿留名,在下也不再多强求。只因还有事在身,便就此别过,他日姑娘若是遇上麻烦,且上开封府寻在下便是,在下定倾尽所能……” “等等,慢着慢着!”莫愁飞快地打断他,眼中满是震惊,手指着他,就快说不出话来似地,“你说,你说哪儿?你方才说的那个地方,再说一遍好么?” 展昭略微一顿,方道:“开封府。” “东京汴梁?”莫愁吃惊地望着他。 展昭轻轻皱眉,似有不解:“姑娘?” “呃……没事,没事。”莫愁摆摆手,愣愣地垂下头思索,心中却暗自苦恼。 如果她历史还算过得去的话,汴梁,汴梁这不是宋朝么?呃……那是北宋还是南宋?记得宋朝时期跟辽,西夏这两国打得很是欢乐,要是摊上了个乱世,那她岂不是很惨? 展昭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多问,因得确实有要紧之事在身,只好匆匆道:“姑娘多保重,在下告辞。” 言罢,转身朝北面官道走去。 莫愁丝毫未注意到展昭的话,尚还沉浸在思索中。她摸了摸下巴,心想:她现在果真是穿越了,而且还是八九百年前的大宋时期。自己身无分文,又掉在一深山老林之中,前不知去处,后又无回路,现下最要紧的,便是找了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至于自己是借用别人的身体还是其他怎么的,大可慢慢调查。 握紧了手里的那支钗子,莫愁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个字:当铺。 对……当铺是个重要的地方,也是现下第一个该去的地方。只是,若要寻到当铺,得先入城才行……入城……入城…… 她才抬起头,却瞧见那个蓝衣之人早已离去,心中猛地一震:走神了!竟忘了还有这样一个敲门砖在,若是由他带领找到城镇岂不大好? 当即她便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烟灰,快步朝前跑去。 跑了没几步,又停下来,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咬牙跺了跺脚。真是笨!她漫无目的的瞎跑些什么! 莫愁蹲下身来,轻轻一嗅,空气中有血腥味…… 她伸手朝眼前的那株狗尾草上轻轻一掠,指尖便沾上了一滴鲜红的血。血还有些温度,明显是刚留下不久的。她顺着那株草看去,杂草丛中,血蜿蜿蜒蜒淌成一条线来。 莫愁喜滋滋地点点头,起身便朝前方跑去。 * 且说展昭别了莫愁之后,一路北行,凭着一身好轻功,虽是身负重伤倒也不会走得太慢。只是腰间的伤口裂开,鲜血不止地往下流淌。他扯下衣襟费力地再在原处绑了好几圈,却也止不了那不断外渗的血。 恐怕,他是撑不到吉州了吧。 如是这般想,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苍茫的天。 今日的天很干净,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为何,这倒让他的心情徒然失落了许多。 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声,正欲继续前行,身后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声音清脆,落脚平稳有力,可看出来人定是个半大的孩子。 展昭忙回头,却见莫愁气息微喘地立在他跟前,额上笼了一层薄汗。 他不禁疑道:“姑娘,可还有事?” “我……”莫愁呆了一下,倒是还没想好该怎样跟他说。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展昭腰间上的血又再次渗了出来,刺疼的感觉让他不禁深蹙眉峰。 莫愁看在眼里,顿时有了话,便扬眉道:“你的伤,怕是还没好吧?” 展昭淡淡回她:“不碍事。” “伤口是在腰上的,你本又是剑客出身,若不好好处理伤口,到时可是有后患的。没了准儿,你以后都不能使剑了。” 展昭默然。 莫愁见他不说话,心中暗喜,便接着道:“你可是要到哪里去?” 展昭偏头看她,正欲说话,莫愁又打断道:“其实,你何不开个口,让我带着你去呢?好歹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展昭摇摇头:“多谢,不劳驾。” 莫愁也不恼,眼睛眨了眨:“见你如此紧张,才刚醒就急着动身,必定是要紧的事情。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有些麻烦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死你一个到无所谓,可若是连累到什么人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语方罢,展昭的眉头皱得更加深。 此话不错,他确实是有要紧之事急于办理,也确实是无法在清醒之时到达吉州,这小姑娘说得不差分毫。死他一个倒是没有什么…… 只是,她怎么就确定,带上她这情况就能有好转了呢? 展昭无奈地笑了笑:“姑娘莫非是要有求于我?” 莫愁笑嘻嘻地凑上去:“哪儿的话啊……我不过是顺路。敢问这位大哥是要去何处?” 展昭道:“吉州。” “吉州?”莫愁笑容愈大,“那可真巧啊!我也是要去吉州的,这不是顺路么?顺路!” “哦?”展昭挑眉望着她,“姑娘去吉州,是要作何?” “自然……自然是寻亲戚,有亲人在吉州。” “哦。”展昭未看她,点点头。 莫愁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表情,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接着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是哪里上班……唔,做工?” 展昭微怔,想了想,随即道:“只是在衙门中办事的罢了。” “衙门?”莫愁一脸喜悦,瞬间沉浸在幸福之中。这古代的衙门可是个好地方啊!给国家办事,吃国家的米,拿国家的钱,派头也大。那么……这不正好可以让她好好敲一笔么? 笑得很是奸邪的莫愁,发现展昭探究的目光,随即轻咳一声,转了表情。 “大哥也知道,现下百姓的生活不太富裕……” 展昭未答话,抱着剑瞅着她。 “小女子只是一贫苦人家的姑娘,成日里劳作辛苦,不分昼夜。上要养老,下要顾小……” 展昭盯着莫愁一身绫罗绸缎,沉默不语。 “身缠重病,却无药医治,花费了家中不少钱财,所以才无奈来吉州寻亲戚……” 展昭回想着方才她一路从溪边追他到北官道上,却也只是微喘的样子,嘴角不禁抽了抽。 “所以……我既救了大哥一命,于情于理,是否能在物质方面有所救济?”莫愁捧着一张如饥似渴的脸,满是期待的望着展昭。 他略一沉吟:“姑娘便随我一同去吉州吧。” 莫愁只当是他默认了,至于钱数量的多少……既是一个国家公务员,怎么说几两银子还是给得起的吧? 如此这般想,心中又是一喜。 未再多犹豫,莫愁几步走过去,便预备去拉他的胳膊。 展昭一惊,后退了几步:“姑娘这是……” 莫愁不解道:“扶着你啊!” “多谢,在下……” “你的伤若是再不好生照顾,到时候落下终身残疾,我可不管。”莫愁生生打断他,一席话半真半假。 展昭有些迟疑,可见她已不由分说的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虽然知道不符礼仪,自己也只好作罢。 莫看这姑娘个子小,力气倒还不似寻常女子。不过看她的穿戴又不像是江湖中人,可有哪个大家闺秀会有这般举动? 展昭皱了皱眉,盯着莫愁,眼神复杂。 莫愁心中倒是什么也没想,就只盼着快些进城,扯住这人的胳膊就搀扶着他往前走,脚下不作停留。 胳膊上毫不温柔地动作扯动腰上的伤口,这股疼痛便是连展昭也不由得咬住了下唇。心中又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果真还是个孩子,半点分寸都没有,手上没轻没重的。真不知是该说她可爱好,还是…… 莫愁正偏过头问他:“是往前面走?” 展昭点点头。 * 说起来,莫愁可以算是算半个留守儿童,很少跟父母住在一起,小时候就一个人住,再小一些时候,是跟着祖父母一块住的。 到底母亲也还是担心她,就替她找了些武术馆,从小练家子。她学的东西也很杂,空手道会一些,跆拳道会一些,少林寺功夫也会一些……因为她常常是学个半途而废。有时候,她就想,莫非李小龙就是这样练成了截拳道的么?很有可能…… 所以,她的力气自小就要大一些,扶着展昭也不会觉得很吃力。 一路上只听见莫愁一个人无聊地说着话,偶尔展昭会答几句,但多数时候是沉默着。 这般,两个人行进的路程还算快,很快就看见吉州的正门了。 此时,展昭只听得莫愁在耳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眼前却逐渐模糊起来。暗想:毒发的频率似乎变快了,难道他连撑到进城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只是,再如何努力的强撑也于事无补,之后,便是连她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了,意识渐渐抽离。 “那边就是城门了吗——”莫愁没有注意到展昭的表情,瞅着前方朱红的城门问道。 虽是这样说,可心下仍不禁有些纳闷,眼前的城门不似她想象中那么繁闹,城门口稀稀落落站着几个守门的侍卫,皆是黑红相间的束腰长衫,头上带着个玄色官帽,腰间佩了把看不清颜色的大刀。看那身姿也不怎么挺直,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酒,委实没有什么精神可言。 还没走近城门口,一个侍卫才打完了一个呵欠,却在看见莫愁二人时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徒然一变,竟严肃起来,快步朝他们跑来。 莫愁还没反应过来,侍卫已经跑到她的跟前,二话不说,直接从莫愁手里接过展昭,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嘴里还焦急万分地喊着: “展大人,展大人!” “展大人,展大人,你还好吗?展大人!” 这侍卫扶着展昭走到城门口,招呼着周围还在打瞌睡的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搀进城中。闹腾了一阵之后,城门口又恢复了那份懒洋洋的寂静中。 莫愁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久才回过神来。她打定主意,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拍拍身上的灰,正准备大步往城里走,哪想一个差役手臂一横,挡住了去路。 莫愁挑眉看着他。 刚刚还睡得那么起劲,现在就立马来了精神? 只见那人揉揉一对细眼,嘴里含含糊糊道:“这位姑娘,城里现在是不许外人进入的,难道你不知道么?” “什么?”莫愁眯了眯眼睛,这才想起来,方才一路都没看到半个人影。难不成这城中还闹鬼了? “若是要进城,得有官府的文书才行啊。” 文书?古代都兴这样的么? 莫愁正欲开口,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大个子差役却走来拍开那个细眼差役的手,正色道:“这姑娘是跟着展大人一块儿的,你在这儿瞎挡些什么,还不放人家进去。” 细眼差役收了手臂,又眯了眯看着莫愁一会儿,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原来是展大人身边的人,实在对不住,方才……没看见!没看见……您请,您请!” 看着前面宽阔的大道,莫愁又疑惑着朝四周瞧了瞧,这才慢慢走进城。 第3章 【吉州·君子】 阳光正好,暖洋洋的,鸟雀啾啾,红砖绿瓦,树木葱葱郁郁。 走在城中的莫愁今日才体会到古代城市的味道,这街道虽比不上现代城市那么宽敞,不过也是非常平坦的,踩在上面倒比她以前住的小村子里的土路舒服得多,不过,唯一…… 在城里行走的人不多,路边一些摊位也是零零散散的摆着,偶尔路过几辆马车。街上的行人,似乎都颓颓废废的,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说不清的奇怪。 天气不冷,这些人却还把自己裹得很结实,让她不由得想起契诃夫的那篇《装在套子里的人》来。加上方才城门口差役的那番话,莫愁心中便开始了无限的猜想。 看样子现在要想去找刚才那个人是不行的了。自进了城就寻不到那些人的踪影,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虽然确实是有些不划算,不过她还是很庆幸。多亏了那人她才能找到个城镇落脚,若是再叫她在荒郊野外待上一晚……她就是患上精神分裂都是有可能的。 自她看来,有了城镇自然就有当铺,有了当铺身上的物品也就能换成白花花的银两。吃穿住用什么的就好办多了。 这一般等价物,果真是个好东西。 * 永来当铺门口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一个铅白色衣裙的小姑娘略有些狼狈地从里面跑出来。路过地人不明就里地围了过来,只见向来一张死人脸的当铺伙计抄了把扫把站在门口,冷眼看着那小姑娘。 莫愁咬咬牙,左右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而后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伙计:“黑店,这分明是家黑店啊!” 伙计把扫帚拿稳了些,摆出一副不小的阵势来,回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还敢血口喷人?黑店?就你那钗子,能有一贯钱就不错了!还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存心捣乱的不是?!我可没有闲工夫招待你!” 莫愁毫不客气地叉腰回道:“你骗小孩子呢?一贯钱是多少我还不清楚?这支钗虽然是差了些,可是就按这玉质来说绝对不止一两银子!若不是实在缺银子花我才不会这么便宜就当掉,我好心好意这般跟你说话,你却又是何态度!” “我态度一向如此,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伙计向她吼了一遭,忽然不说话了,往前凑了凑。 莫愁立即警惕地握紧拳头向后退了一步,却听他冷哼一声道:“看着面生,是外边儿来的么?难怪不懂规矩,小姑娘,我劝你还是早早出城去吧。没事儿往这种鬼地方跑做什么。” 伙计朝地上啐了一口,收了武器,又朝莫愁丢去两串铜钱,转身走进铺子里。 “这是你那钗子的两贯钱,以后别再来惹事儿了!” 莫愁蹲下身,虽然很是不满但依旧气呼呼地捡起铜板来,拿在手里掂了掂斤两,却听见四周围观着的群众七嘴八舌地好心劝她。 “小姑娘,你还是别再找人家李掌柜了,一支钗子能换两贯钱很不错了啊!”一个大婶道。 另一个跟着附和着:“是啊,是啊。现在城里的东西,用得多来得少。这铺子的生意都不好做了,难怪张伙计会发那么大火儿!” “真是作孽!朝廷也不出来管管!” “不是说派了钦差大人来么?” “哪儿的话!这消息都放出来好几天了,也没看那什么钦差大人的影子,我看多半是朝廷糊弄人的!” “哎……也不知,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都说是遭了邪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莫愁听着周围的议论,一头雾水,却又插不上话。她正有些疑惑,余光瞥见街边的一个小铺子,她想了想,便几步走到小摊前坐了下来。 摊主是个年纪四五十岁的大娘,此时正埋头捏馅儿,白白的雾气顺着蒸笼往上冒。 莫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轻声唤道:“大娘……” 且说这王婶子听到有人唤她,偏过头去,却看见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俏生生地坐在凳子上。那模样虽说普通得紧,但不知何为,叫人看了觉得心头暖烘烘的,亲切异常。她不由得连声音也变温柔了:“这位姑娘,可是叫我?” 莫愁挠挠头:“这个……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有一支白玉钗,为何当铺才只给两贯钱呢?这照例说就算是贱价也得有个一两银子啊!” 王婶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左右瞅了瞅,这才小心地问莫愁:“小姑娘是外乡人吧?” 莫愁老实地点点头。 “哎!定是死了亲戚才回来看的?这年头,也不知触了哪路神仙……小姑娘,我劝你是早点离开的好!” “离开?为什么?” “为什么?”王婶子停下手里的活计,“现在城里的人越来越少,走得多,留的少。留下的都是些我们这些又老又病的,要不是朝廷里头下了令,只怕是全城的人都会走光!现在外头的做生意的也不来了,城里的吃的用的也渐渐耗尽,这钱都不值钱了!当然那李掌柜不会给你一两银子当你那钗的。” 莫愁张了张嘴:“难怪……”北宋时期的物价,她的祖父是教过她一些的,玉石这类的东西一向能卖个好价钱。 王婶子继续捏着馅儿,嘴上叨唠着:“朝廷里头说了,若是没有官府给的文书,外面的人不许进城,城里的人也不能擅自离开。他们说得倒轻巧,不是自己亲身体会,哪知道这事儿的苦处!这一到夜里,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天没亮就得把门关好了!成日里提心吊胆的,朝廷还说什么,派了钦差大臣过来处理此事,我看,没着落!迟早啊,我这把老骨头也要跟着入土……”絮絮叨叨说了一席,却愣是没说到点子上,莫愁有些急了。 “大娘!”她打断道,问及正题,“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哦哦哦……”王婶子这才把话题扯回来,“还不就是那个……” 王婶子的下半截话,生生被一阵凄厉的哭喊给淹没了。 这声音来得突然,莫愁跟王婶子不约而同地朝东街口看去。只见拐角处站着几捕快打扮的人,一个身着孝衣的女子此刻正抓着一个白色锦衣男子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好不让人怜惜! 莫愁心中好奇,索性跳下凳子,朝那地方走了几步,方才听清楚他们的对话来。 那女子面容清秀,不过似乎是因为白色孝衣的缘故,整个人显得十分苍白消瘦。 “你们不能这样!我不许你们动我爹!”她抓着这男子衣袖的手又收紧了一番。 那男子很无奈地把她的手扳开,后退了几步,声音儒雅清润,倒让人心生好感。 “姑娘,请节哀。这是官府下达的命令,不得不从。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命令?命令!”女子哭得更厉害了,声音直冲云霄,“有能力命令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怎么不去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死人不安生,你们往着活人身上动做什么?我爹他一生安分守己,现在过世了,难道还要遭你们这样折腾不成?” 锦衣男子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袍,慢悠悠道:“姑娘,莫要太激动。我们不过只是改变一下丧葬的方式,并非对死者不敬。现在城中的情况,想必姑娘你是知道的,就别再为难府里的差役了。” 听到此处,莫愁不禁瞪大了眼睛,心中暗想:这位姑娘生在古代居然还能说出如此叛逆的话来,精神实在可嘉!却说这位男子,虽然背对着她看不清样貌,但被人指责成这样还不恼不怒,也确实难得! 只见那女子忽然张开双臂护着背后的家门,语气很是坚决:“不行!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踏进我家门一步的,除非……除非踩着我的尸体!” 男子忽然无奈地笑了一声:“恐怕,这由不得姑娘你了。”他不慌不忙地向后小迈了一步,对着那门口朗声道:“你们把郭小姐父亲的尸身抬出来。” 话音刚落,从女子身后就走出两个衙役打扮的人来,一前一后走着,手里抬着的正是一个用白布包裹的人。想必是这位郭小姐的父亲了。 女子见到两人时,眼中顿时写满了惊讶,似乎不解他们是何时进去的,但惊讶之余还不忘扑在她父亲的尸体上,声嘶力竭地哭道:“你们!你们太过分了!居然私闯民宅……!” 锦衣男子旁边的几个衙役似乎不耐烦了,几步上前捉了那女子的胳膊,一把将她拽出来,女子哪里受得起这等力气,一个趔趄倒在右边的柴堆上,尖利的枝丫刺破了她的孝衣。旁人看来这副场景确实够凄凉。 见得这般,锦衣男子也心中不忍,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 他正准备伸手去扶她起来,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再回神时,却立了一个小姑娘在身前。 莫愁眉一横,唇一抿,拳一紧,把那郭小姐挡在身后,眼睛里就差没喷出火来。 她平生最恨这种仗势欺人的走狗! 因得从小被人欺负过,她眼里就容不得沙子。眼见着这样欺负人,怎的不让她起了这管闲事的心思?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怎么好意思!”莫愁一面转过身把地上的郭小姐扶起来,一面恶狠狠地瞪着以这个锦衣男子为首的众差役。 见了他的模样,莫愁心中冷哼:却又是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纨绔子弟。 她虚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衣料是上品货,显然能够抵她支钗子价格的好几倍;这皮肤既然比她的都要细腻,可见其保养程度,这定是哪位富家公子无疑了。 君子逸被看她得有些发毛,不禁苦笑着摇摇头:“这位小妹妹怕是误会了。在下没有要对郭小姐怎样……” “没有?”莫愁不屑地勾起唇,“方才还把人家推倒在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家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 莫愁故意提高音调,朗朗的声音把街上一些过路人吸引了来。看着眼前的阵势,众人自行猜想了一番,不约而同地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便都朝着那锦衣男子指指点点,议论声音不大不小。 “瞧那公子哥儿长得一表人才,居然做这样的勾当!欺负良家妇女啊!” “小点儿声!人家可是官府里的!” “官府里的怎么了!现在把咱大家老百姓搞得成日提心吊胆,总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管他什么官府!” “就是,现在这些官府里的人,哪里会在乎我们平头百姓的死活!” 正抬着郭小姐父亲尸身的两个衙役僵了手脚,面带难色地看着君子逸:“公子……这……” 君子逸此刻也是满肚恼火,他举目扫了扫,索性从怀里掏出一块亮晶晶的牌子朝四周一晃,道:“都看清楚了,圣上御赐的金牌!还有什么闲杂人等干扰我等办事的,勿需多言,一律关进大牢,听候处置!” 这连皇帝都搬出来了,再有什么话也只好咽进肚子里,众人虽是满嘴怨念但还是不甘不愿地散了伙,一时间街上又变得冷冷清清。 君子逸才转过身来,那眼前的某个人却仍是直挺挺地立在这郭小姐跟前,半点惧色也无。 他走到莫愁跟前,好容易沉下气来,轻声道:“小妹妹,让道吧。” “不让!别以为拿皇帝老子来就能压得住我!我可不是那些敢说不敢做的愚民。”一句话打死了一竿子人,才散开的群众那怨毒至深的目光朝莫愁扫射过来,不过她倒是毫不在意。 君子逸慢悠悠地把金牌放进怀中,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折扇来,“唰”一声展开,凉风似乎有去怒的功效,他在心头暗自咽下一口气,方朝莫愁笑了笑,道:“小妹妹,现下官府有令,但凡死者都予以火葬,不得徇私枉法,我等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莫愁皱了皱眉,歪过头疑惑地看着身边的女子:“既是官府下令火葬,那就火葬呗。难不成你父亲尸体是金子做的?不怕火炼么?” 女子被她这么一问,抽噎道:“不是……父亲生前说了,死后一定要入土,长伴母亲左右。而今他们非要将父亲的尸身火化掉……这……这叫我怎么跟死去的爹交代!” 黑线渐渐垂了下来,莫愁略微不爽地撇撇嘴:“就为了这点事儿?”她满以为是所谓的强抢民女压做小妾什么的,倒把她一腔江湖豪气浇了个冷淡,不由得泄气地耸耸肩,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他们是要抄你家,卖你的人呢!又没说把你送到窑子里去,多大点事儿呢……原来就这样啊。”在她看来,古代女子能哭的,最大也不过就为了这个事儿。 卖……到窑子? 女子没料到她说这样话,只惊惊地往着她,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偏偏这人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君子逸在一旁打量了她许久,正在摇扇子的手忽的停了下来,他环胸看着眼前的这小丫头,摸了摸下巴,问道:“这位小妹妹看着很面生么……似乎不像是城里人啊?” 莫愁很老实地点点头:“是,我是今天早上才进城的。” “今天早上?” 他忽然冷冷一笑,划破空气的声音,凌厉的气势把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一手收了扇子朝身边的一个差役狠戳了一顿:“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说了外城人不许进入,莫不是胆子大了,还抗旨么?” 那差役被骇得不轻,忙忙跪下身子来:“君公子哪里的话啊!小人也不知这姑娘是何人放进来的……这……这……” 莫愁还在迷糊,只见右边那个差役单膝跪下来,解释道:“君公子,这位姑娘是早日跟着展大人进城的,小的以为是包大人派来查案子的,就斗胆放了她进来。请君公子勿要怪罪!” “哦?”君子逸挑了挑眉,瞥了莫愁一眼,方听见他不屑道,“又是那只猫!还真真多事!” 差役虽是听了这句话亦不敢多言,垂下头默默无语。 正在众人把目光都放在莫愁身上的时候,她背后的那个女子趁其不备,却忽的扑向那两个抬着尸体的差役,且张嘴就咬住了其中一人的手。 只听那差役惨叫一声,没料到这女人竟会有这样的举动,本能地就去拔腰间的刀。众人都还没反映过来,那刀刃已经直直朝着女子劈了来。 “住手!”君子逸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躯徒手将那刀刃摁住,锋利的刀片顺着她左掌割下去,鲜血瞬间浸满了死尸身上的白布。 “姑娘,你……” 莫愁咬咬牙,右手握住受伤的左手,恶狠狠地朝那差役看去:“你这是想要杀人么?”穿越第二天就见红了,看来以后有的她受了! 那衙役显然也愣住了,提着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这是因为她……” 扑在尸身上的女子讶然地望着莫愁手上深深的口子,眼泪不知不觉流满了一脸。她急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姑娘,抱歉……是我连累了你……还害你受了伤,这……” 莫愁瞪了那差役一眼,却转头过来开朗地朝她一笑:“没关系,不碍事的。” 那衙役看着对面的君子逸,踯躅道:“公子……小人并非有意,只是这姑娘她……” 君子逸头疼地摁了摁额头,朝那摆摆手里的扇子:“罢了罢了,把尸身给她们放回去。” 身旁的几个衙役都有些不解:“公子,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反正也多不了这一具。”他转身看向莫愁,冷声道:“我劝你们最好是早点把这句尸身处理掉,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别赖在我身上!” 说完便一个轻巧的转身,招呼着周围离开。 莫愁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朝着那背影吐了吐舌头。 第4章 【策马·僵尸】 郭戎沁的屋子里很简陋,不过倒还干净,莫愁坐在椅子上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没一刻消停的。 郭戎沁从里屋走出来,把药放在桌上,正预备替她包扎伤口,莫愁抬手挡住她,反朝她乐呵呵笑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郭戎沁也不多推辞,方腼腆地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恩公,多谢你了……” “呵呵,客气,再说我也没帮你什么,不过就是挨了一刀子而已。”莫愁满不在乎地扯开纱布来包扎伤口,那伤口处鲜血淋漓,不忍睹。 “只是——”她包到一半忽的凑过去,向郭戎沁眨眨眼睛,好奇道,“那个穿白衣服的……是哪个?” “白衣服的?”郭戎沁替她斟了杯茶,又想了想,肯定道,“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大人的二公子,君子逸,君公子。” “吏部尚书的二公子……”莫愁皱了皱眉头,吏部尚书?那是多大一品的官? “他是县太爷,还是知府?” 郭戎沁摇了摇头:“都不是。” “不是?”莫愁挑眉,“那他来管这里的闲事儿做什么?” “说是钦差大人派着来的……”郭戎沁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来问她,“恩公是哪里人?为何要来吉州?” “哦……”莫愁啄了一小口茶水,敷衍道,“我是来城里找朋友的……” 郭戎沁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刚偏头却看见屋中那些惨白的颜色,心中又不由得一酸,怕莫愁看见,便悄悄抬起素帕拭了泪,言语中带着苦意:“这地方……恩公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莫愁没有计较她这句话,只不清不楚的“哦”了一声,忙着用纱布把手缠得严实。左右看着挺满意,便跳下凳子要跟她告别。 “恩公,你就走了?”郭戎沁愣了一下,没料到她手脚这般快,好意挽留着,“不如留下来吃顿饭吧?” 由于以前经常跟人打架落下伤,包伤口这等子事儿她比谁都在行。 莫愁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家里才出了这么些事情,我就不打扰了。嗯……你还是别叫我恩公了,我叫莫愁,你叫我莫愁吧。或者,叫小西也行,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听着她如此亲切的话,郭戎沁心中满是温暖:“好,小西姑娘。我姓郭,名戎沁。是郭家的大女儿。” “嗯,小郭姐姐!”这个称呼让她一瞬觉得很熟悉,但挠头半天又想不出来在哪儿听过。 “那我就先走了。”莫愁转身朝她挥挥手。 郭戎沁欠了欠身,微笑道:“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好了,我能帮忙的,自会尽力。” 莫愁只乖巧地点点头,却完全没放在心上。这位大家闺秀实在太过薄弱,且看她适才与几个差役搏斗的模样就琢磨得出,不是个软柿子就是个沙袋,只怕作沙袋人家都还嫌…… 思及莫愁平日里的作风,她觉得不找她帮忙或许能还能让她多活几日。 * 夜,无声无息降临,吉州城里半点声响都没有。人们早早收了摊,上好门闩,把门掩得实实的。这情景倒像是在防什么东西似的。 春才来不久,好些家门上还贴着春联,挂着灯笼,灯火忽明,微微弱弱。只是那都有些剥落了,顺着风,在空中瑟瑟发抖。 这刻吉州客栈左角的阴暗处却还蹲着个人,手里捧着俩白花花的馒头,身子不住的颤抖。似乎是被冷的。 不用想,此人正是莫愁。 春风虽暖,可夜里也还是刺骨的。莫愁捏紧了手里的馒头,过了好久才狠狠地咬下去,忿忿地嚼碎了,怨念地往着身边那个大门紧闭的“吉州客栈”瞪了一眼,很形象地将它想象为手里的馒头。摸了摸兜里那仅剩的一贯多钱,便禁不住暗骂这物价暴涨的世道。 原来客栈也不是一般人儿住得起的,一两银子……让客栈住她还差不多! 她还真是千悔万悔,早知就听了郭戎沁的话,在她家中住一宿也好啊!她一向脸皮厚,今日却顾着面子上那点东西失了如此好的机会……还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 又是一阵阴风吹来,莫愁抱紧了双臂,索性也不啃馒头了,换做呆呆看着手里的馒头,出神。 她的命当着这么苦?花了接近一贯钱才买了仨馒头……这这这,这叫她以后怎么活?典型的通货膨胀啊,这是! 一边想着又准备往馒头上咬一口。还没下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门口传来,由远而近。倏地,只见一个巨大的灰黑影子从她面前飞过,马蹄溅起的尘土让她吃了一嘴的泥。 “咳咳咳——”莫愁禁不住咳起来,掩面扫扫灰,朝着那个黑影小声的呸了一口。 才垂下头时,手里的馒头已然沾满泥灰,无从下口。她狠狠咬牙:“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年摆地摊的时候,城管一来跑得最快的准是她,七年来无人破过纪律。没想到居然在古代混得这样差劲,若是能回去了,这事绝对不外传!”莫愁扔了手里的馒头,更加坚定了那句“家丑不外扬”的俗语。 她还在唧唧咕咕地念叨着,眼前忽然摆了一对马蹄子,滴答滴答地正来回踱着。莫愁抬头一看,却对上一身白色锦衣华服,这身衣服极为眼熟而且极为碍眼。 此人坐在马背上,手里握着缰绳,一双桃花眼微微虚起来瞧着她,脸色却不太好看。 因为太过狼狈,又与这人有仇,不想失了脸面,莫愁赶紧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那高头大马的人说话有些结巴:“你……你不是白天那个……” 君子逸轻轻拉了拉手里的绳子,沉下声:“怎么晚了,为何不回家?” 莫愁看着地上那已经面目全非的馒头,倔气又上来了,咬着牙:“我回不回家干你何事?” 君子逸轻笑一声,也不接她的话,似乎有些了然:“莫不是,小妹妹没钱住店吧?” 莫愁愣了一下,刚想问他是如何猜出来的,立马又把话咽了下去。嘴上却还硬着,满不在乎故作豪爽道:“此言差矣,姑娘我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四海为家,现在我在我家后院乘凉来着。” “哦!”君子逸挑眉一笑,接着道,“那姑娘还真是好兴致,能把客栈马厩当做自家后院,实在是难得……” “……” 莫愁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转头一看,对面一匹枣红马摇了摇尾巴,正闪着亮晶晶的眸子也好奇地朝她看来。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君子逸瞧着她的窘样,心情忽然大好,展开扇子来,掩嘴狂笑。 莫愁自是看在眼里,没好气:“你笑什么?” 君子逸抿了抿唇,仍是止不住嘴边的笑意:“笑,当然是要笑一些很好笑的事情了。” “你……” 忽的,耳边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就像沉沉的锁链声刺激着耳膜。 君子逸徒然收了笑脸,敏感地转头盯着前方,眉梢微蹙,沉声打断她,口气略带命令:“上马来!” “上马?” 莫愁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却徒然一花,天旋地转之后,她有些不稳的趴在马背上。腰间还缠着不粗不细的一条皮鞭。 “喂,我……”未等她控诉,君子逸扬鞭一挥,只听马儿嘶鸣一声,撒足狂奔,沿着这条还算比较宽阔的街道一直往前。 骑马?她小时候跟着祖父倒骑过几回。这还算了,现在她可是横趴在马背上的!这马奔驰起来一上一下剧烈的起伏着,马鞍冲击着她的小腹,隐隐生疼。莫愁只觉得白日里吃的包子都快尽数呕出来了,眼前只闪着君子逸那握着马鞭的手,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寂静的街道之上除了马蹄声之外,突然响起很是凄惨的一声叫。 “小丫头!你居然敢咬我?!”君子逸怒目瞪着右手上的那几排锋利的牙齿,恨不得现在就把手里这只跟野兽有的一拼的人丢出去! 莫愁的獠牙紧扣在君子逸的虎口处,这力道大得几乎使出了她吃奶的力气,大有咬不死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君子逸因抓着马鞭又不好动弹,只好忍着痛,策马飞驰。好容易到了医馆门口,才像丢垃圾一样把她扯开。 莫愁却不放口,直到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才略微松了一些。瞅着这当儿,君子逸忙忙抽回手来,不由得抽了口凉气。 莫愁一抹嘴角,倒是毫不在意他的伤势,只皱皱眉,问道:“你这人好生奇怪,带我来这里到底目的何在?” 君子逸推开她的头,小心翼翼地审视起自己的右手来。虎口处一排牙印,其中最深的是两个小洞,此人尖尖的小虎牙已经咬得快见了骨头。他气愤抬起头,却看见某人撅着嘴,俨然一副被欺负的样子。 “敲门进去!”他指了指医馆的门,不耐烦地低声道。 “不要!”莫愁拒绝得很干脆,朝他伸出五指来,扳下两指,一本正经道,“不进去的理由有三:第一,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相交甚浅,我没有要听你话的理由;第二,出于伦理与道德,你我皆是未婚男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我清白。当然,你若是成了婚那就更麻烦;第三,月黑风高,寂静无人,你采用如此暴力行为将我掳来是何意图我尚未问你,怎么还能没头没脑的走进这不知深浅的房子里呢,我又不是傻子。所以,出于这三点理由,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进去的!” 君子逸头疼地抚着手上的伤口,四周看了看,才慢慢道:“这吉州城夜里……不太平。” “嗯?”莫愁一副深究的模样地歪头看着他,“如何不太平了?” 她刚问完这话,鼻中就飘来一股令人作恶的腐臭味。莫愁正在奇怪,扭头却瞥见街前,一股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淌出来,在今夜皎洁的月光下分明异常。 “这……这是血?!”她一个激灵,刚才那气势半点也没有了,几步跳到君子逸身后,外带还拽着他的衣角。 君子逸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他转身抬手急促地敲了敲医馆的大门。 “余老伯!余老伯!开门!” 莫愁看着他一脸焦急的模样,又盯着那街角,总觉得这似乎是还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一样。 果真不出所料。 东街口处,几个歪歪倒倒的人影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面走出来,脚下“啪嗒啪嗒”作响,像是踩在泥沼中行路一样。 “那是什么?”莫愁拍拍君子逸的肩,好奇地问道。 只见那些人毫无生气一般机械地缓步前行着,渐渐离莫愁他们越来越近了。 君子逸没有接她的话,的额上显出几滴汗珠,他愈加大力地敲着门。 “余老伯!余老伯!!” 一道月光洒在那些人影上,莫愁赫然看见了那暴露在空气外的腐肉。尸体腐败的恶臭扑面而来,已经没有血色的烂肉旁,一群又一群嗡嗡叫唤着的苍蝇在盘旋着。 莫愁微微蹙了蹙眉,倒是毫不害怕:“是死人?” 正在这时,月光不偏不倚地转移到莫愁的方向,而这一瞬,那些僵尸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行动突然迅速起来,仿佛上了电池的机器,飞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扑来。 莫愁一愣,本欲躲开来,脚却不听使唤,僵得要命,动也动不了。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那群僵尸快要逼近莫愁的时候,她偏偏脚下闪了一下,差点没摔一跤,手臂上却被人用力一拉,猛地推进了一个光亮的地方。 “砰”一声重响,那群僵尸便被阻截在外。但莫愁对着这木门,似乎都还能听到那种类似于指甲在刮划门板的声音。 屋中传来一个声儿。 “君少爷。” “嗯……”有人低低应着。 莫愁转过身时,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翁立在门前,衣衫挺素,还带着浓重的药香味儿,倒消散了她鼻中那些恶心的腐臭。 这老翁便是余伯,吉州城中“济世药堂”的大夫。自然,这家铺子也是君家的产业。 君子逸揉了揉手,漫不经心问道:“那只猫怎样了?可还有得救?” 余伯忙笑着答道:“南侠福大命大,老朽看过,已无大碍,只是暂且昏迷了而已。” “哼,什么福大命大,没听说过猫有九条命么?”君子逸冷笑道,“他倒是安逸,把麻烦事儿都推给我了。” “少爷!”余伯一见他手上的伤,脸上颇为惊异,“您这手……” 被他这么一问,只觉得疼痛又加剧了些,君子逸抿抿嘴,咬牙切齿地瞥向莫愁:“某个黄毛丫头咬的!” 余伯这才瞧见立在门边的这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后者则是满不在乎的四处观望着。 “这位姑娘是……” “我捡来的。”君子逸随意拿了些药往手上涂去,又把药瓶在桌上放好,“我去县衙里一趟,这丫头你先照看着。” “少爷小心!” “知道了。” 走到门边,莫愁很乖巧地闪到一边给他让路,一副识相的样子。君子逸狠狠地看向她,本想发火,只见她笑得一脸无害,却又仿佛是自己欺负了她似地,一时找不出话来说,最后只得隐忍着摔门出去。 “砰”一声重响。 等他出去了,莫愁才抽抽鼻子,办了个鬼脸。 余伯看着莫愁的表情,撮着胡须微笑着点头。这丫头倒是可爱机灵得紧。 他转过身把桌上的药瓶收拾好,往药柜里头放去,一边还朝莫愁笑道:“姑娘去西厢房歇息吧,在房子里头那些东西是不会进来的。” 莫愁不解的眨眨眼:“老伯,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么?是死人?” 余伯摇摇头,又点点头:“差不多算是。” 什么叫差不多算是? 莫愁迷茫地皱皱眉:“是僵尸?” “……算是吧。” 僵尸么? 莫愁一下子来了兴趣。 “难道是这地方风水不好?或者是风水突变?” 余伯眯眼微笑,从药柜里又取了些药草出来:“这鬼神说……老头子不太信。” 又补充道:“不过,却有人流传,说是咱们知府大人惹了地仙。所以,遭了天谴了。” “知府?”莫愁走到余伯旁边,讨好地倒了杯茶递在他手里,一边还不住探究地问道:“他是如何惹了地仙的?” “这个么……”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里间房中传来,余伯一听,慌忙放下手里的茶壶,把手边的捆好了药草一抓。 “是展大人醒了,我得去看看!”说着便往里间房中跑去。 莫愁愣了一会儿,随即跟上去。 “我来帮你!” 第5章 【南侠·展昭】 展昭才睁开眼时,就瞧见两颗紫葡萄似的眸子,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看。一时间大脑竟然都有些板滞,然后才回想起来。 只见那眸子却弯成了一个月牙儿,似乎是欣喜异常。 莫愁笑吟吟地看着他:“真真是缘分啊,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又是这般的场面。” 展昭也不由得淡笑点点头:“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莫愁颇为豪迈地朝他摆摆手,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何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下叫她寻得了,那银子的事儿,还怕没有着落么? 余伯把手里的药放好,见得他两人这副模样,疑道:“展大人,原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展昭微颔首,淡淡道:“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 这四个字在莫愁耳中十分不中听,眉头轻轻蹙起:都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这人莫非是因为受了伤被官府开除了,给不了她银子想赖账?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那时确实太傻,早知道应当开个借条,空头支票实在太难兑现了! 余伯却也没太在意莫愁那变幻数次的表情,自顾洗了手拿好布条正准备给展昭上药,转过头却看见还呆在一旁的莫愁,便轻咳一声。 “姑娘……” “嗯?”莫愁自还在想那银子的事,听他这么一唤,于是抬头去看他。 余伯笑笑:“老朽要给展大人上药了。” “哦。”莫愁很是理解点点头,“老伯,你可是有甚么要我帮忙的?” “不是不是!”余伯偏头看了一眼展昭,仍旧耐心的接着补充道,“这……展大人伤在腰间,上药是要褪下衣物的。” 莫愁恍然大悟,更加理解地看着他:“没关系,我帮你拿着衣裳!” “……”余伯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觉得这似乎是有越扯越麻烦的趋势,不由得又向展昭那处看去。见他虽是闭目养神,但灯光下耳畔微微泛红,倒不知是何缘故…… 四周安静下来,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尴尬,只有莫愁一个人犹自不解地看着他。余伯抹了抹头上的汗珠,这才岔开话题:“哦,对了!我记得这上药之后得需用热水敷一敷,那个,姑娘你若是不麻烦的,不知可否……” 还不等他说完,莫愁乐呵呵地站起身来:“烧水啊,这个我会!你等等!”说着就端了铜盆推门出去。 “姑娘,厨房在厅东南……” 莫愁走得极快,却也不知听到没听到。不过,至少是出去了。 余伯这才松了口气,回身褪下展昭的外衫细细替他敷药,嘴里打着哈哈:“这姑娘,还当真是……天真烂漫得紧啊。”斟酌了好久才找出这么一个词儿来。 一把年纪了,他着实拿这位姑娘没办法。 展昭并不多言,微微一笑,睁开眼朝门边看去,而后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丫头的举动,他不是没领教过,完全可以理解此刻余伯的心情。 初春风微凉,带着还未消散的稀露,落在人脸上,朦朦胧胧的有一股清新。 冰凉的药膏涂在已经开始生肉的伤口上,那皮肉却还是微微向外翻卷着的,乍一看去很是骇人。余伯生怕弄疼了展昭,下手一直是放得很轻的,时不时也去瞅瞅他的表情。他若也有儿女,想必也是这般年龄了,只是,不会有他如此多的伤。 正有些出神,却听得此人轻声道: “余大夫尽管敷药便是,不用搭理展昭。” 余伯的手停了停,终是微叹口气:“展大人若是疼了,便说一声吧。” 展昭只是笑:“倒不觉得很疼。” 余伯抬眼看着这背脊上大大小小的十余处伤,新伤旧伤皆有,心中暗自叹服:都说展大人曾出生江湖如今却在包相爷手下做事,清正廉洁常为百姓着想,现在看来此言果真不虚,想来这些伤痕也不知道是在多少险境下,多少刀口上走过的,又有多少次是死里逃生,是身处险境…… 余伯把绷带给展昭缠上,见他穿好了衣服,方才搓身收拾。 展昭将衣带系好,恍惚想起什么事来,方沉声道:“余大夫,这病……” “哦!”余伯忙转身看他,“我已照大人吩咐说与我家少爷,他并未生疑。” “嗯。”展昭点头,“如此便好。” 余伯见他却是一副轻松的模样,愣了半晌,方叹道:“展大人……您这是何苦呢。这毒若是一日不解,终有一日会危及性命的。” 不料展昭却笑得风轻云淡一般:“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现下,展某不想因为自身给大家再添麻烦。” “可……”余伯犹豫着,“此毒蹊跷万分,老朽也没有把握能不能解啊!” “余大夫不必忧虑。余大夫医术高超,若是连余大夫也解不了,那就只能说是展昭的命数。不会怪罪任何人。” 月光下,展昭淡蓝色的衣衫被映得盈盈如玉,背脊挺直如松,脸上却有着与这年龄完全不符的淡然,其实细细想来,他不过才二十出头而已…… 饶是余伯早已年过半百,看遍了这红尘俗世,也为他感到丝丝痛惜。行走于江湖与庙堂之间,他舍弃的东西又有多少,只怕除了他自己,无人算得清。亦或是连他自己,也算不清。 “水来了!” 余伯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多久,莫愁便破门而入了。 她才走进房间中,就明显发现有些不对劲。把铜盆放在桌上,莫愁歪头问道:“药可上好了?” 余伯点点头:“已上好了。” “老伯,你眼圈……红红的。”莫愁好心提醒他。 “唔?什么?”余伯不自觉地用手抹了抹眼角,竟发现有星点的泪花。只觉得有些尴尬,便别过头去,干笑,“许是沙子尽了眼,出了些泪罢。” 莫愁却笑着,摇摇头:“往往说自己是沙子尽了眼睛而流泪的,都是假话。老伯,你唬我呢?” 余伯僵了僵,不再说话,低头在铜盆里换洗巾帕。 气氛一下子冷了许多。 莫愁却没怎么注意,转头瞥见展昭正深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觉得他这人很是奇怪,禁不住就打量起他来了。 蓝衫素带,一把锋利的剑,谈吐间不像是普通跑江湖的,话说这扮相……怎么就是如此的眼熟呢? 展昭本在思量着白日里的公务,却见莫愁盯着他瞧了许久,好像已经出神了,不由笑问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莫愁也干脆,答道:“我姓莫,单名一个愁。莫愁,我祖父说我出生的时候太阳正从西边落下,又正值酉时,是吉兆,所以就唤我小西。” 莫愁?莫愁……展昭微微一笑,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多谢莫姑娘那日搭救。” “你也别谢了!”莫愁笑着打断他,叹气道,“我是实在没钱花了,你若是手头宽裕的话,不如赠我些银两如何?也算是报答我救你这一场。” 余伯拧干了帕子,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心中顿时对这个女子的好感少了一大半。 虽说她确实在紧要关头救了展昭一命,但出口便谈钱这事,让人听了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展昭也不在意,只问她:“不知莫姑娘想要多少银两?” 莫愁撑着下巴,想了一想,竖起五个指头:“五十两!” “五十两?!”余伯不禁脱口而出,“这也太多了吧?!” 莫愁不说话,偏头看着展昭的反应。 展昭却淡笑着点头:“如此,那便就五十两吧。” 这么干脆? 莫愁愣了愣,没想他豪爽到这个地步,一时却有些结巴了,好意提醒他:“那个……贵了其实可以还价的。” “不用了。”展昭勾起唇角,“展某自觉得自己的命,还是值些钱的。”这话听着打趣意味甚浓。 但这一笑,着实让莫愁有些不自在了。五十两在古代可不算个小数目,这人即便是在官府头当差的,一口气要他五十两似乎也太不仁道了些……她挠挠头,满心纳闷却还是慢吞吞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可没有逼迫他。 “是。不过在下如今身上没有现银,姑娘可以拿着这个——去开封府领银子。”展昭递给她一块牌子。莫愁接过,也看不懂,只在手里左右翻了一下。忽然才想起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便问他:“倒是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轻一笑:“在下展昭。” “展……昭?”这两个字听来犹如炸雷一般,莫愁吃惊的张了张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展昭?你叫展昭?” 余伯靠着门,轻轻叹了一声,语气中似乎在埋怨她:“姑娘怎会连展大人的名讳都不知道呢?” 莫愁挑挑眉:“难道我应该知道他吗?” 展昭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余大夫言重了。” “噗——” 却听见门口有个人喷笑出来,莫愁转身一看,那门前站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华贵的衣衫都快把一路夜色照亮了。便是那方才出去的君子逸。 他笑得很不给面子:“没想到,堂堂南侠也有人不认识的。我算是平衡了。” 展昭只是眼帘低垂,神色间波澜不惊。 莫愁却更加迷茫了,她承认她的历史并不好,但确实从未在史料中见过有展昭这号人物。只是电视上却看了不少…… 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展大人,曾经是……做过和尚的吧?”相国寺…… “……” 四周安静了片刻,却听得君子逸捂着肚子大笑出声:“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能说展昭做过和尚,只怕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了,丫头。” “我一个?”莫愁用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犹自不解。 事实证明,电视只可看,不可信。 展昭微蹙眉,偏首看着莫愁。不语。 余伯面向着墙壁,双肩剧烈抖动着,俨然是笑得很欢乐。 莫愁呆了片刻,也察觉出自己被人讽笑了,她咬咬牙:“不是就不是,有那么好笑么?” 余伯忍着笑,解释道:“小姑娘,展大人武功盖世,江湖上人称‘南侠’,不说别的,就说他手里的这把巨阙宝剑,那就是上古时期的宝贝啊!当今圣上都还亲口赐封他作‘御猫’!” “御……猫?”莫愁愣愣地看向展昭。原来,他的来头还不小么! 莫愁觉得很亏,早知道她就要一百两银子的。 “那,可有个叫包拯的人?”莫愁闪着眼睛问道。 展昭含笑问道:“确实有,姑娘找包大人作何?”在她的言词与问话间,展昭隐隐感到奇怪。她莫非是从别国来的?或是,走丢的? 果真是有! 莫愁连忙摆摆手:“我只是问问!” 余伯像是想起什么,满脸尽是欣然:“要说包大人呐,他可是为官清廉,大公无私,深知百姓疾苦,处处为民着想,千古难逢的好官啊!” 这一连串的成语听得莫愁有点晕乎,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指着君子逸,有些不解道:“大公无私么?怎么会派这样的人来查案子呢?” 矛头直指自己,君子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微怒道:“丫头!君爷我哪儿招你了,怎处处与我作对?我这样的人,怎么了?”手上的伤口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丫头实非善类! 莫愁本也对他毫无好感,听他这么问来,便伸出指头来,细细的替他数着: “第一,你当街欺负弱质女流,此为残害百姓;第二,你本知官府有令却放任郭家小姐父亲的尸体不处以火葬,此为监守自盗;第三,你因我白日里侮辱于你,怀恨在心,夜间不由分说将我绑来,此为公报私仇。”莫愁很无奈地耸耸肩,“所以,像你这般监守自盗,公报私仇还残害百姓的官宦子弟,怎么能被包大人委以重任呢?” “你!”君子逸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个冲动就有想去撕了她的嘴,还是展昭眼快拉了他。 “展昭,你放手!”君子逸奋力想甩开,“今日我若不教训教训她,她还真当我好欺负了!” 这场景着实让人头疼,展昭无奈道:“……君公子,莫要与个孩子一般见识。” “孩子?”这两个字不太中听,莫愁眉头一拧,“你几时见我是个孩子?” 第6章 【夜谈·月影】 听了莫愁理直气壮的这番话,君子逸不禁捏着下巴细细打量起她来。 这丫头脑袋挺小,身板也瘦,细胳膊细腿儿,身高还不及他颈项处,除了眼睛略略有些神气以外,其他地方……看起来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君子逸轻蔑地笑了笑,展开扇子来颇为挑衅地说道:“这会喝酒的都说自己不会喝酒,喝醉酒的都说自己没喝醉……”他挑起扇柄在指间挽了个圈儿,似笑非笑看着莫愁。“没长大的,都说自己长大了。” “哼!” 莫愁不服气地捏起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是。论起身板来,我是比较瘦小那么一点点,不过,我的拳头可就不一样了。看你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弱不禁风的,怕是从小到大还没跟人家打过架吧?怎么的,要不要咱俩比试比试?” “你!”君子逸咬牙切齿地拍开她的拳头,“你还敢打我?!” “我怎的不敢?我一非你家仆人,二非你家奴隶,我如何不敢?况且,我只说是比试比试,也没说要动拳头打你呀,而且……”莫愁扬起头来,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指来,“听好了,姑娘我芳龄十七,正值青春年华,才不是什么小孩子!” “十七?”君子逸闻之竟然愣了一下,脚下不自觉往后挪了一步,左手捂着扇头,上上下下又看了她一遍,有些不可置信,“十七,你都十七了?” “对啊,我十七了。”莫愁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言,周遭的三人皆是一愣,展昭更是万分吃惊,提起茶壶的手都忘了放下。 他只当她是个半大孩子,之前在这方面礼节上并不在意,才由得她扶着进城。现下想来,且莫提这点,就是上药包扎这等事,就已让他百口莫辩…… 莫愁觉得这几人看她的眼神古古怪怪的,有些莫名其妙,歪头问道: “怎么了?十七有问题么?” “没、没什么问题。”君子逸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几步在桌前坐下,拿起茶杯润了润唇。 余伯则是微微虚了虚眼睛,心中暗自琢磨:这姑娘都十七岁了?可见着却只有个十三四岁的模样,莫非还真是自己老了?罪过…… 展昭把手里的茶壶放了下来,撇过脸轻咳了一声,未语,只是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早知她已十七,他就是半途猝死,也不该让她扶进城。 而此时君子逸心中想的,却又是另一番事情。 莫愁倒是没注意这些,她左右瞅了瞅,见他们都没说话,便抓着方才的话题接着问道:“对了,那些僵尸,是怎么来的?” 余伯见她问话,也察觉到气氛的尴尬,方答道:“都是附近坟堆里头爬出来的。” “爬出来的?!”莫愁吃了一惊,转而问向展昭,“是鬼么?” 展昭回过头来,脸上的潮红已退,微微摇摇头:“这个不能确定,不过也不能完全否认。因为这些行尸一到白日里,都如同普通的尸首没有任何动静,单单一入夜就纷纷从坟头出来。” 莫愁想了想,又问道:“是自己从墓里出来的么?难道不会是人为假造成这灵异的模样?” “不,不可能。”君子逸刚抿了口茶,懒懒地开口,“附近的坟堆大大小小有百多个,即便是人为,这量也未免大了些。再者,那些坟堆我们都去看过了,土层从内部向外翻,不可能是有人从外面施力,只有可能是尸体自己爬出来的。” “这怎么会。”莫愁不以为然地笑笑,“迷信,你们都不察一下便这般妄下定论么?” “我适才不是说过,那坟堆我们都看过了,既是没有外来力量,除了鬼神之说,莫非还有其他?”君子逸冷冷地反驳。 “果真是迷信。”莫愁像是得出了某个结论,“见都还未见过鬼呢,就这么快相信了,你们这些官府办事的真不可靠。” “你爱信不信!”君子逸火大地到了杯茶,也不看她,低头猛饮。 莫愁不理不顾地接着说道:“尸体既是从附近坟堆里爬出来的,那为何以前不出来,偏偏这几天从里头出来了?我就不信它莫非还挑了个良辰吉日不成?再说了,天下尸体之多,坟墓之多,又为何偏偏只吉州闹鬼了,难道这尸体还分个贵贱有序,等级差异么?分明是有人故意的!” 展昭微微侧过脸看她,赞许地点点头。这倒与他所想相差无几,也就是因了这个,他才匆匆赶去建州一趟。 君子逸自知理亏,不再说话,只静静喝茶。 莫愁坐下来,撑着下巴望着展昭:“我只是好奇,这吉州的知府大人到底是惹了谁,搞得这样惨,这样狼狈。” 余伯接了口:“是一次清明上坟的时候。” “清明?上坟?”莫愁皱了皱眉,“然后呢?” “官老爷是进士出身,才上任不到一年。也就是上年清明的时候,他跟着家眷去郊外的小枯丘上烧纸钱,不想把土地爷的石像打翻了来。说来也奇怪,那石像是好多年前摆放在那儿的,都是生了根的,平日里也基本没人理会,这官老爷不过衣袖轻轻碰到了,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当时谁也没在意,却看见那石像背后隐隐地淌出血来,旁边几个老仆人劝老爷把那石像扶正了,磕几个头谢罪,老爷只笑他们迂腐,也没管。哪知道,第二天官老爷就得了重病,一直挨到今天。也就是那日清明之后,城里才开始闹鬼来了。” “咦?你不是大夫么?没去给这县太爷瞧瞧。”莫愁疑道。 “瞧过了,那病像是中了什么瘴气似地,又好似什么毒……我也瞧不清楚,只开了几副药,才勉强能撑几日。” 莫愁不看好地瘪瘪嘴:“什么瘴气似地,什么好似什么毒,老伯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听着她的口气似有瞧不起,余伯有些不爽:“莫姑娘可不能这样说,那病情过于高深,老夫已尽力而为。” 莫愁摇摇头:“可你也不能用‘瘴气’这般茅山道士的伎俩来谈病情啊,实在说不过去。” 余伯脸微沉,冷声道:“既然莫姑娘你有能耐,你如何不给他看去?” 莫愁摆摆手:“我又不是学医的,我干嘛去给他看?若是他中了什么邪术,我倒还会些偏方,可他只是生病,生病就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哼,你既不会看,又怎能指责我?这不是自相矛盾么?”余伯冷笑道。 “这可不一定了。”莫愁一本正经地扳起手指,“我指责你,是因为你自己懂医却治不好病,这说明你医术欠佳,若我是也学了医的却治不好他,你一样可以如此训我啊,这何来自相矛盾之说?” “你!”余伯被她绕得有些头晕,他行医这么多年被人说成这样脸面上确实不过去,但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她。自己明知不该与一个小女娃子计较,可心中又有许多不服,只好在一旁用无限怨毒的目光瞪着她,在思想的境界中已经把莫愁砍了个七七八八。 展昭看得好笑,他知道莫愁这人嘴利又不谙世事,说起话来只会把人气死,只好出来劝道:“学无止境,再高明的医术也总不是所有病都能治,这不能怪余大夫。余大夫的医术众人皆知,说是堪比华佗扁鹊也不为过。” 听得展昭这般说来,余伯心情略微舒畅了一些,又瞧见他抿唇浅笑,霎时只觉得如沐春风,再有阴郁也消散殆尽了,连连点头称是:“展大人过奖了,老朽只是一介山野村夫,哪里谈得上什么华佗、扁鹊。” 展昭心下微叹一口气,直接忽视掉莫愁没好气地瞪他的眼神。 一旁正在饮茶的君子逸忽的放下杯子来,拿出方帕来擦了擦嘴角,带着许些讥讽的意味朝莫愁笑道:“你这丫头,问这么多作甚?莫非还想帮着查案子么?” 莫愁偏头笑道:“我查这案子做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不过是觉得好玩,闲着问问。” “闲着问问都还能问出这许多话来,你还真是挺‘闲’的。”君子逸瞅了她一眼,忽的想起某件事来,方笑得极为不友善,“莫姑娘怕是忘了来城里的目的了吧……” “目的?”莫愁挠挠腮,纳闷,“什么目的。” “没目的?”君子逸展开扇子,煞有其事地扇了扇,“没目的为何还留在城中?莫非忘了城里是不许留外人的规矩么?” 莫愁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来讨银子,方支支吾吾道:“我……我自然知道!明早儿我就走!” 展昭自是看出君子逸是故意刁难她,又见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难免有些不妥,便摇摇头:“莫姑娘不必太过急躁,现下外头不安宁,不如等过些时日再出去也好。” 莫愁却很坚定地回绝:“不用,我本来就有事。”忽而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凑到展昭身边:“展大人……” 展昭见她笑得很有深意,不禁微怔,颔首道:“有……事?” 莫愁的眼眸突然亮晶晶的,闪得很快:“你有银子的,对么?” “噗——”正在喝茶的君子逸,不小心咳了一口,余伯这才从发呆中抽醒,忙走过去拍他的背。 展昭尴尬地点点头:“有的。” 莫愁微微蹙眉,急急地解释道:“这次我不要银票了,你少给我些都行!我要现银,白银,白花花的那种!” 展昭捏了捏眉心:“……明日姑娘出城时,展某双手奉上。” “那就多谢了!”莫愁喜滋滋地跳起来,颇为难得地给他施了一礼,在周围转了一圈,又挠挠头,问道:“那我睡哪儿啊?” “西厢房。”余伯顿了顿,“出屋子,左拐,有个小花园,里头亮着灯的那个就是。” “哦。” 等莫愁一个人出了房间,君子逸方才放下那杯已经被他捂凉了的茶杯,口中念叨:“这疯丫头,还是个贪金的主儿……混世魔王,早去了耳根子早清净!” 展昭听在耳中,也不答话,只无奈地笑笑。 * 后半夜,月微浅,如笼薄纱,天幕是海蓝色的,上头还星星点点落有些亮光。 医馆后院里的小花坛子里蹲着个黑影,一摇一晃的,不知在做什么,弄得草木沙沙作响。 “宋,南宋,北宋?北宋……是自公元九百六十年开始的么?那包拯是哪个时期的?是宋仁宗还是宋真宗?展昭……有展昭这一号人物么?我倒是记得有个相国寺……南侠?御猫么?怎得都没听说过呢……”莫愁抱膝盯着花圃里的一朵海棠,一手拿着根木棍,漫不经心地朝叶片上的那些露珠打去,打落了不少晶莹的露水来。 “莫非是我的中国古代史太差劲了?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号人物……”莫愁嘴里不停的絮絮叨叨着,忽的,窸窸窣窣地响声传来,草丛里的震动幅度徒然变大,她抬头一怔,直感觉有异样,本能地准备跳开。 此时,草木深处却蹦出一只火红的松鼠来,柔软艳红的尾巴一扫一扫的左右晃荡,一对眼珠闪亮亮的,大得可爱,真让人看了就想把它抱在怀里蹂躏一番。 “松鼠?”莫愁伸手预备去捉它,可那动物却轻巧的避过,莫愁扑了个空。没想,它三步一跳,直窜到莫愁的肩上,光滑如缎的尾巴友好地在她脸上晃悠。那样子像是极喜欢她的。 莫愁被它弄得痒痒的,笑着地摸摸它的头:“花园里头也有松鼠么?打哪儿来的?”然后又无聊地问道:“莫非你也认识展昭?” 松鼠没答话,自然……它也不会答话,只伸出尾巴在她脖颈间挠挠,痒得莫愁差点没抽搐。她笑了半晌,仔细观察起这只行为怪异的动物来。 “真少见的红色,难得有松鼠皮毛的颜色有这般明红的,定是平时吃得很好。”莫愁自顾自研究着,前半句听着还好,后半句……松鼠不禁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哎,看来你也是不知道展昭的。”莫愁自言自语。“想来不知道展昭的人多了去了,凭啥就笑我一个人?你要是在场就好了,他们也定然会笑你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心头很是安慰。相反松鼠却完全没搭理她,倒在很专心地给她挠痒痒。 忽然一阵轻风掠过,略带丝丝寒意。莫愁鼻尖一酥,想打个喷嚏就猛地感觉到衣衫被人抓紧,她低头一看,松鼠的小爪子紧紧拽着她的领角,全身却发起抖来,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 “咦?你怎么了?你还好么?不会是冷的吧……” 莫愁正欲抬手在它眼前摆,霎时,一股疾风袭来,眼前便花了一花,一缕淡淡的薄荷清香扑鼻而来,回过神时,身上已经空了,那只松鼠不知去向。 微漠的月色照下来,投射出一个黑影,莫愁猛地一抬头,只见围墙之上立着一个黑衣人。束发的青丝随着夜风在空中轻轻飘荡,笔直的背脊上背着一柄墨绿鞘的剑,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那一刻,莫愁竟有些板滞。这一幕……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怎得这般熟悉呢。 似乎是发觉有人在看他,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只一个轻微的弧度,他的面上罩着黑色的布,但那对眸……若星如水,乌珠顾盼。本是应很好看,甚至能说是令人舒心的眼目,但此刻却透着凌凌的寒意,仿佛还有杀意。冰凉的气息不由得让莫愁打了个冷战。 她只感觉这个人……就像一块长年封在南极中心的冰,没任何温度可言。 那眼里,没有什么波动,在莫愁还没回过神时,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风中一片枯叶悠悠坠落。 莫愁呆呆立在原地,许久才移开步子,嘴里喃喃道: “这北宋的治安果然不好,什么样的危险人物都能擅闯民宅。” 第7章 【出城·牢狱】 莫愁起得很早,天还微蒙蒙亮,可以说,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想来也是,外头走着一群又一群的僵尸,饶是再好睡的她也难以入眠。 初春的早晨还是很冷的,她捧手在嘴边呵了几口气,才走到前厅,便看见一个蓝衣人抱剑立在院门口,如羽的剑眉紧紧蹙起,挺鼻薄唇,背脊笔直,倒真是仪表堂堂。 似有所觉,展昭首微扬,警惕地握紧剑柄,转头一看,却是莫愁站在跟前。 莫愁笑嘻嘻地朝他招招手:“展大人。” 展昭的眉头稍稍松了些,心中又不禁微叹,自己是真的累了,竟然睡得这样熟,连有人走到身前都未曾注意。 “莫姑娘起得早。” “哪里哪里,夜里没睡好,老想着街上的僵尸。”末了,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你都不怕它们闯进来吗?” 展昭微微一笑:“虽是夜里会出来游荡,不过奇怪的是,这些东西倒不会有意进屋中来。只是在外面走而已。” 即使这样,他不也还是放心不下,站在这里守夜么? 莫愁想着,又不觉发笑。 “真是些麻烦的东西,害我还一夜没睡好。” “一夜没睡好?怕是想着那几十两银子没到手,一夜没睡好吧。”君子逸拿着扇子从偏屋踱步而出,见了莫愁,就是一脸不屑。 莫愁脚尖往地上点了点,小声嘀咕着:“小肚鸡肠的男人……” 余伯打着呵欠走出来,睡眼惺忪,头发都还有些凌乱:“各位今天怎的都起这么早。”说完便去开门。“吱呀”一声刺响,随着晨风,迎面而来一股子腐尸的味道,直教人胃里翻腾不止。 莫愁用袖子捂住嘴,皱着眉头踏出门槛。外头直挺挺地摆着几具尸首,好几具都已经腐烂得看不清面貌了,几个衙役正在搬运着,还有几个在清扫路上的血渍。 她踮起脚尖探头看去,就近的一具尸体上面果然沾满了泥土,新鲜得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还真是一到白天就不动弹了!莫愁摸了摸下巴,转目朝展昭手里的剑看去……怎么就跟某个东西的境况这么相似呢? 展昭见莫愁不说话,思及她是个姑娘家见着这些东西难免会吓到,便几步上前隔着衣袖将她拉到屋中。 “过一会子差役就清扫好了,莫姑娘等等再出去吧。” “哦……”莫愁心不在焉点点头,因得心中有事,也没再多想什么,只在屋中无聊的来回走着。 不多时,展昭便把一袋银子递到她手中,莫愁掂了掂,少说也有个五六多斤,脸上便浮起一丝幸福微笑。好歹有几个月不用愁了! “多谢展大人!”莫愁拱拱手,向展昭施了一礼。刚欲转身忽的就想起昨天晚上在院子里遇上的那个奇怪的人来。莫愁本想说给他听,却又觉得自己多事,也不再多纠结,理了理衣衫就匆匆与展昭告别。 门外,街上的尸体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两个衙役带着面罩,正在抬最后一具尸体,莫愁从他们身边路过,眼睛不经然的扫到那具尸首。 那是一具男尸,年纪约摸是四五十岁,身子还没烂得太严重。只是身体上的那些尸斑,总让莫愁觉得怪怪的。 又是一阵风吹来,莫愁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便紧了紧衣领,快步朝城门口走去。 * 古代的官道不算宽,但是颇为平坦,一路上依旧是不见半个人影,树木也是一派萧条的景象,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春天的味道来。 莫愁把肩上的银子又抬了抬,喜滋滋地欣赏的四周的景象。 北宋时期,吉州在鄱阳湖一带。也就是说左边那座山应该就是井冈山了,右边会有条河,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赣江。古时候的城镇总是依水而建,所以说,有水的地方必定有城。 于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莫愁顺着官道一直往南而行。 这一走,就是一天。 估摸着是下午五点左右,莫愁终累得筋疲力尽地撑着树歇气。别说驿站了,连鬼都没碰上! 她靠着背后的古槐,拿出水袋来灌了几口。 天色渐渐暗下来,若是再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不难想象那些僵尸会饥不择食。毕竟,那天晚上她就碰到过一次,要是真打照面了…… 莫愁吞了吞口水。 自己虽然是无神论没错,不过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能不接受啊! 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她就乖乖听展昭的话,留在吉州城的啊!太失算了,她没料到距离下一个村落城镇居然要这么远的路程。 莫愁懊恼的挠挠头,最近“悔不当初”的事情好像有些多…… 就她正无比忧郁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尽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初听好像是几只不明动物玩闹走过,细听时,又感觉像是有千军万马,准确的说,是千万腐尸。它们的步伐很凌乱,可每一步都踏得很重,似乎是脚上还挂着什么铁链一般,刺耳的尖锐摩擦声让莫愁毛骨悚然。 天色很暗,不过还勉强能看清那些行尸移动的轨迹,它们是听不见的声音的。莫愁蹲在树下,大气也不敢出。熟悉的恶臭味蔓延上来,她捂住口鼻,若是吸入太多尸气,没准儿自己也会晕。 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月亮,很好,隐在云层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面前走过一具又一具僵尸,好几具连头都是掉在外面的,暗紫色的粘稠液一根一根附在脖子上。由于衣服被腐蚀得厉害,莫愁甚至还看见了一个男子的…… 咳咳咳。 心头直犯恶心,胡思乱想间,一滴黏液落在她脚边,莫愁惯性地伸头看去。只见一只活蹦乱跳的白色巨大的蛆在那团黏液之中,脑子里立马浮现起看过的那部骇人听闻的《下水道的美人鱼》,顿时一张脸惊恐无比。 她她她,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这是!!! 莫愁往后小小的移了一步,正想着,云层突然被风吹散了开去,月光毫无征兆落在她身上,整个人瞬间暴露无疑! 莫愁一时间呆住了,而那群腐尸瞬间停住了前移,居然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脑袋齐齐朝莫愁转来。其间包括那个挂着脑袋的。 然后,就像是见到了某种生平最爱的东西,居然还露出诡异的笑容,之后便像着了魔一般扑来! 几滴尸血落在莫愁的脸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被吓死……因为,她此时已经被吓得几乎不能动了! 临近的一个僵尸一手朝莫愁的脖子袭来,她一惊,身子一扬摔倒在草丛里。脑子里就蹦出三个字——死定了! 时间好像凝固一般,莫愁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响亮的心跳。 一秒,两秒,三秒…… 眼睛小小的拉开一条缝,她愣了一下,随即睁大。 僵尸们已经恢复先前的平静,表情一如既往的呆滞,很有节奏的继续前行。莫愁又颔首望月,月亮很亮,很亮,可以把她整个人照得一览无余。 她纳闷地蹙起眉,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自己的肉不好吃,僵尸还挑嘴不成? 应该不会吧…… 莫愁正欲抬手去抹方才沾在脸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手上一点白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把手指又凑近了来看,指尖有一点湿湿的白色,她又把撑着地面的另一只手放到眼前来。竟满手都是白色的粉末! 那感觉,就像白粉、海洛因什么的。 莫愁起身拍拍屁股,转头时,却发现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分布着不少这类白色的粉末。她不由得又俯身下去,细细查看那些白粉。颜色挺纯的,没有什么杂质,配衬着绿草还觉得挺好看的。 莫愁好奇地沾了一小团在指尖,凑到鼻尖又细细闻了闻,没有什么气味。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噗——咸的! 是盐! 莫愁一头雾水,又扳开草丛,沿着官道,可以看见一条不太明显的白色的蜿蜒着的线。都是盐? 这地方,怎么会有盐呢?那僵尸难道是因为盐所以才不敢靠近她?僵尸是怕盐的?这她好像没听说过。 莫愁又起身,在那槐树下站好,虚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僵尸群体。尸群们移动的速度比较慢,但无一例外都是朝一个方向走的——南方。她又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形,的确,行尸虽然是在街上游荡,但它们仍然都是向南城门口的方向走的,早上收尸的时候,尸体的位置连在一起,就是一条通往城门的直线。所以,它们才不会去各家屋中折腾。 现在只有一个可能,它们要到达的地方,一定就是这吉州城闹鬼的根由! 想通了事情,她又朝周围望了望,心下打定主意要回一趟吉州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她本是要南下的,现在南面全是行尸,她有病毛才会去南边。改路北上好了,再来,展昭给了她这么多银两,她回去把这里的发现告诉与他,似乎也对得起这些钱了。 如此这般想来,莫愁满意地点点头,迈开步子就往吉州城走。 路上的行尸对她仍是视而不见,一路倒也没什么阻碍。 * 天都快亮了,莫愁才走到吉州南门,大门是敞开着的,许是太早,没有守卫,她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天色好像是太早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尸体倒依旧横在路中间。莫愁略微有些犯疑,但还是朝记忆中的那个医馆走去。才走没几步,街边一间小铺子的门轻轻开了,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身材瘦小的男子。 他正伸着懒腰,却在看见莫愁时猛地一下僵住了,而后指着她一阵狂喊: “妖女啊!!!有妖怪啊!!!” 莫愁:“……” 她已经丑到这种地步了吗? 莫愁有些不确定地伸手摸了摸脸颊,疑惑无比。 早上本就寂寂无声,被这男子那么一喊,街坊四邻全开门走了出来。嘴里还不住谩骂着。 “吼什么吼?吵什么吵?你大清早的看见死了人么?看了那么多天的死人你还怕?要不要命了你!” “小六!又是你这家伙!上次闹得还不够么?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伙儿都给那脏东西折腾得够呛,你还在这儿瞎嚷嚷什么!” “小六!要发疯回家发去。” 那小个子却没有理会这些话,只见他面部扭曲,反转角度立刻扑到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壮实男子身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喊道:“二舅啊,二舅,咱可没有瞎闹活啊!你瞧,你瞧那丫头!她浑身都是血,肯定是妖怪啊!她要吃侄儿啊!” “妖怪?” 这张口闭口的“妖怪”二字,莫愁听着就不爽,叉腰反驳:“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哪儿看着像妖怪了!”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莫愁本是没说话,这话一出,反倒让周围的人骇了一跳。于是,一群人看着莫愁的表情忽的变得惊恐万分,眼睛瞪得很大。 莫愁被盯得有些发毛,颤声道:“你们……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莫愁耳中,儒雅动听,如闻天籁。 “出了什么事?” 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声叫道:“都让一让,让一让,展大人来了!” 只见一人拨开了人群,莫愁一看,却是一个身着黑红官服的差役,而他的身后正是一身蓝色素衣的展昭。 那小个子似乎是见官差来了,底气立马足了许多,抛开那大汉径直奔到差役面前哭天喊地:“差大哥,救命啊差大哥!我今早儿才起身,刚刚出门准备去一趟亲戚家,哪知道就亲眼目睹了这个女妖操动僵尸的一幕!” 莫愁的头微晃,怔住了。 那小个子接着道:“你们瞧她,一身衣裳遍布鲜血,还凌乱不堪!长着一副妖邪模样,还这般面生,嘴角上都还沾有血渍!定是刚刚吃了哪个活人,今天没把握住时间,天亮了便没法子脱身了!” 莫愁又是一晃,再一次怔住了,不禁又用手摸了摸脸颊。 怎么?她长得很妖邪么?以前照镜子怎么都没发觉。 莫愁不看好地撅撅嘴,瞥见了展昭,心头又安心了一些。虽是跟展昭不熟,但不管怎么的,他也不至于会信这种前不着边儿,后不着地儿的话吧? 小个子见差役没反应,又试探性地哭喊道:“差大哥,你可要关了这妖女替大伙儿做主啊!” 闹了一场,他索性转身看向周围许多不明状况的围观人物:“各位乡亲们!咱们被这僵尸一事害得不轻,吃不好,睡不香,连自个儿家人死了都不能留个全尸!现在这女妖怪就站在咱们面前,难道咱们能轻易放弃么?只能说是这官府太无能了……连关个人儿都不敢的!” 群众们似乎是觉得这话儿对理,纷纷应和着。 “是啊,是啊。我看着那姑娘就不像什么好人。” “都说这女妖是狐狸精变的,不仅吃人,还把人的魂魄都一并吃了去!” “啊?那还了得,还不快把她就地正法,以绝后患啊!” “是啊,杀了她!” “杀了她吧!”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展昭是早便看见莫愁的,只是此时他也不好说话,只深深皱着眉。 差役有些犯难,但看着展昭的脸色又不敢动手。 莫愁咬咬牙,跺了跺脚,怒喝道:“你们够了吧?!” 四周又静了静。 她冷眼一扫:“沾了血就算是吃人了?你知道我沾的是什么血么?猪血鸭血鸡血狗血呢?我家是开肉联厂的不行么?不清楚事情就算了,还跟着瞎起哄什么!” “哎呀!这女妖还骂人了!”小个子后退了几步,扯了扯差役的衣袖,“官爷,官爷可要替咱城里的百姓做主啊!” 展昭偏头看了一眼那小个子,眼神冰冷中带着警告。那小个子便住了嘴,展昭于是向身边的差役使了个眼神,声音沉稳又清朗: “把她带回去。” “是!”两边的衙役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拿人。 莫愁吃了一惊,她恼得脸色发白:“展昭,你当真是要抓我?” 说话间,一手已经被扣住,两差役很不温柔地把她往前一推,厉声喝道:“走!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哼!我自己会走!”莫愁边白了展昭一眼,边哼哼鼻子,甩开那两个差役的手,可手里的铐子冰凉而厚重。 从展昭身边路过的时候,他轻轻向前靠了一步,低着声音: “莫姑娘,展某定还你一个清白。” 莫愁止了步子,偏过头,咬牙: “不稀罕!” 第8章 【牢饭·遇刺】 展昭回医馆的时候,身上蓝色的衣衫已经湿尽了,发梢上也是星星点点的水珠,但靴边却是滴水未沾,可见其轻功极好。 余伯正在整理药材,见他回来,忙忙地拿了布巾来,又给他倒了杯参茶。 “展大人,外边儿雨大,您伤也才好,下午就别出去了吧?” “不碍事。”展昭喝了口茶,身子暖了许多,方问道,“君公子他……” “哦,少爷早上说要去建州一趟,现在怕是该回来了。” 说话间,大门被人推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君子逸皱着眉头拍拍衣衫上的雨珠:“什么鬼天,走到半路就下起雨来了。” 抬头见着展昭,又习惯性地冷笑道:“展大人回来得挺早嘛,不出去办事,倒在这里喝起茶来了?悠哉!” 余伯笑笑,上前去把君子逸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少爷误会了,展大人才回来呢。也是被淋着了,老朽才给他泡了杯参茶,少爷您也尝尝?” “猫喝过的东西,我怎么能喝呢。” 君子逸也不去接他手里的茶杯,径直走到展昭对面,坐下,展开扇子悠悠地扇着。展昭轻抬了一下眼皮。 这大冷天的,还能把扇子扇得这样猛烈,他也不怕冻着…… “今天回来,怎么听见街上就有人说,衙门里头关了个‘女妖’?”君子逸用扇子敲了敲桌,转头问向余伯,“什么‘女妖’?” “是莫姑娘。”展昭放下茶杯。 “莫姑娘?哪个莫姑娘……”君子逸说到一半,顿了顿,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不会是那个丫头吧?” 展昭点点头:“正是。” “呵——” 君子逸笑得很欢乐:“还真是奇了怪了,那丫头不是早早拿了银子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展昭摇摇头:“不知道。” 气氛淡了一会儿,君子逸收了扇子,凑近了一点,正色道:“你不会真关了她吧?” 展昭喝了一小口茶:“是。” “什么?”他一愣,“你莫不是信那些话,把她当妖精?” 展昭又是摇摇头:“那倒不是。” 君子逸更加不解:“那你还抓她?” “形势所迫……”展昭低头盯着手里的茶杯,“君公子应当知道,现下安抚民心为上。” 君子逸不满地移开视线,烦闷道:“我自然知道。” “那她,你打算怎样处置?” 处置? 展昭缓缓的抬头,盯着那墙角出神。 确实……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依那丫头的性子,现在在牢里头怕是都快闹翻了?还真是有些对不住她。 “今夜我要去巡劳,到时再去牢里探探她。如今吉州的案子最为棘手,若是能解决掉,她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哼,说得轻巧。”君子逸冷哼一声,闲闲地看向外边淅沥沥地道路,“要有那么好解决,你我怎会在这里呆上一月之久?!” 展昭不语,只看着自己手里的巨阙,默默沉思。 * “御猫御猫御猫……什么御猫!你说一只好好的猫儿,不学人家捉鼠,乱关人作甚!?” 莫愁狠狠地拿起树枝,朝地上戳了一点,算是收尾。 正在巡守的牢头碰巧路过,老远就听见这丫头碎碎念,手里还拿着树枝不知在画些什么,于是好奇地伸出头去看。只见那地上画了一只不明生物,旁边还有两个歪歪斜斜的字,依稀可见为“猫”。 牢头大为不解,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哟,小姑娘,今年是虎年,在这儿画虎呢?” “虎?”莫愁听闻,不笑反怒。轻咬贝齿,狠狠地怒瞪他一眼,“我这画的哪里像是虎了?哪里像了?!” 牢头被她那满是怨念的眼神一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不、不是虎?” “这是猫,是猫!哪儿像虎了!”莫愁几近崩溃,人家都说画虎不成反类犬,她现在是怎的?画猫不成反为虎? 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她有些气馁地把树枝朝地上一扔,发脾气一般,忿忿转过头不去看那牢头。 牢头倒是纳闷地又抓了抓头,心中暗自嘀咕——自己却是哪里惹着她了?完全没搞懂这小姑娘的脸为何会转得如此之快。 说起这吉州的大牢里头,确实不怎么样。牢房的空间不算大,与她想象中没什么两样,只是各种条件非常之糟糕。四周环境很潮湿,也或许是下了雨的缘故,干草堆湿湿的,完全不能睡人,莫愁估计自己往上那么一躺,再起来就成那泥人张手里捏出来的泥人了。 至于住在这里的生物……嗯。 种类倒是很丰富,譬如说,巴西巨鼠,德国小强,菲律宾特有壁虎什么的。大大小小加起来说是能开个野生动物园也不为过。 想到此处,莫愁禁不住暗叹:先是见红后是吃牢饭,她穿过来是不是太糗了一点?瞧人家那些清穿,魂穿,架空穿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的?唯有她……手拿树枝,脚踏牢狱,与鼠为伴,以土为食…… 正在愤慨着,外头的一个差役突地向她喊道:“莫愁,莫愁,有人探监。” “探监?” 莫愁倍感不解。她在此处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又没几个,何人会来看她? 虽是疑惑,她还是站起身,拍拍衣裳。牢房里的光线很暗,牢门开了来,依稀看见走进来一个白衣人。待莫愁看清来人长相之时,脸上浮起笑意。 “小西姑娘。” “小郭姐姐?” 郭戎沁手里挽着个竹篮子,里头似乎还装了些饭食,头上依旧戴着白花,身上也还是素净的白。 莫愁瞅着她,便笑开了:“你来看我?” 郭戎沁蹲下身,把篮子放好,边从里头拿出吃食来,边笑道:“知道这牢里的饭菜是不好吃的,早儿听人说了你被误关在牢里,我就做了些吃的来,你尝尝。” 都是些清粥小菜,不过她现在饿了一天一夜了,就是叫她吃牢饭都没什么关系。 莫愁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小口放进嘴里,满足地笑道:“真好吃。” 郭戎沁微微一笑:“喜欢就多吃些吧。” 大口扒了饭,胃中顿觉满足,莫愁边吃边感动道:“小郭姐姐,还是你对我最好了,旁人都不理我。” 郭戎沁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你慢些吃——我知道小西姑娘是好人,定是被人冤枉的。何况,也不止我一个关心你啊,不还有展大人么。” 展大人? 莫愁现下心中只对展昭怀有恨意,听不得这三个字,她怒气冲冲地放下碗筷,慷慨激昂道:“还说呢,什么‘展大人’!要不是他这般不通情理,我才不会坐在这里吃牢饭呢!” 郭戎沁摇摇头:“小西,不能这样说展大人……他为了你替你洗清冤情,四处奔波,饭都没赶上吃。” 莫愁扒了口饭,不看好的嘟囔着:“谁知道呢,也许自个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吃偷喝也说不准……哼,那种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亏他还信,可见得是个昏官。” 郭戎沁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也知道她是小孩心性,故而不再多话。瞅见她脚边的一只稻草人,便无聊地拿在手里来看。那稻草人编得小巧精致,看样子编制之人是时常做这个的。 “小西,这是什么?” 莫愁嘴里还包着饭,听她一问,忙含含糊糊道:“我扎的小人儿。” “小……小人儿?”郭戎沁忽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把稻草人翻了个身,却看见背面用血写着一个字——展。 郭戎沁:“……” “小西,这血……” “哦!”莫愁吞下饭,张口便解释道,“可不是我的,是那些尸体上面的。” 郭戎沁一个激灵,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她哪里受得住这些,心里还砰砰直跳。莫愁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吃得很香甜。 “……小西,为何要这样对展大人呢?展大人是个很好的官。”酝酿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 “哼!”莫愁瘪瘪嘴,“好官就不会乱抓人,我没有罪,他抓了我,就不是好官。”又停了停,叹气道:“我祖父老早就教育过我‘色字头上一把刀’,当初我就是看着展大人长得这般俊秀,才误以为他是好官。哎,要是我多多想想祖父的话,现下就不用蹲这大牢了……小郭姐姐,你说是不是?” 郭戎沁:“……” 暗自替展大人捏了把汗,郭戎沁斟酌许久,也不知答“是”还是“不是”,好在莫愁饿坏了,也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自顾自地扒饭吃。郭戎沁只好放弃了替展大人澄清其清白,转而静静看着莫愁吃饭。 这丫头嘴巴虽是利了些,但吃饭的样子倒是很乖巧的,什么菜都吃,也不挑,每一口都吃得香香甜甜的。搞得她也食欲大振起来。 “小西,以后我每日都给你送饭可好?” “当真?”莫愁眼睛发亮。 “自然,只是怕你嫌弃我的手艺。” “哪里会,好吃得紧!哪里会嫌弃。” 郭戎沁笑了笑:“本该如此,你救过戎沁,便是戎沁此生的大恩人,送些饭又算得了什么。” “呵呵,那倒是。”莫愁丝毫不脸红,反觉得此话有理,听着又开心,于是埋头扒了口饭。忽的想起什么事儿来,抬起头问道。 “小郭姐姐,你的父亲,埋了么?” 郭戎沁点点头:“当日送你走之后我就把家父的尸首葬在后山里。” “当日?”莫愁挑挑眉,“那当天晚上,你父亲……那个,没出来晃荡?” 郭戎沁一愣,随即摇摇头:“说来奇怪,第二天我也担心这个事,就跑去后山看,父亲的坟却好好地,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然后她又舒心的笑了笑,表情颇为幸福:“许是父亲生平做了不少善事,佛主也保佑他了。” 莫愁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把空碗递给郭戎沁。 “小郭姐姐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郭戎沁正在收拾碗筷,听她一问,心中的伤感又涌了上来,哽咽道:“到了天命之年,由不得。” “哦……”就是老死的? 莫愁猛地想起昨天早上在街上看见的那具尸体,尸斑似乎有些不寻常,仿佛生前得过什么大病。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是可以说明,并不是所有的尸体都会被那幕后之人操动,而仅是某些特异的。只是,那是怎样的特异法儿呢? 郭戎沁收好了东西,见莫愁还在发神,便上前拍拍她的肩:“小西,我可就先走了。” “嗯好。”莫愁摸着下巴,还在思考着。 郭戎沁以为她是给这件事给愁着了,方安慰道:“小西,你也不必担心了。展……呃,官府的老爷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想来也是那小六不懂事理,怎可见着个姑娘带了血,就胡乱说辞呢。” “嗯?小六?”莫愁回过神,问道,“谁是小六?” “就是今日在城门口误认为你是妖怪的那个男子啊。他是城里永来当铺掌柜的干儿子。” “永来当铺。”这名字好生熟悉,莫愁想起,这便是那个用扫帚把她扫出店门,还把她钗子只当了两贯钱的那家黑店。 小六? 那个小个子男人? 莫愁皱了皱眉。就是那个早上像打了鸡血似地,发羊癫疯一样乱咆哮,还称她是妖女的那个? 不对啊…… 她与他无冤无仇,连面都没有见过,若说是为了那两贯钱,那出来污蔑她的,当是那个拿扫帚的伙计才对。 就算是那小子被吓傻了,也不至于言辞如此激烈,感情如此亢奋吧? 越想着,莫愁越觉得有猫腻! “小郭姐姐,你跟这个小六,熟么?” 郭戎沁想了想:“不怎么熟,只见过几次面罢了。怎么,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需要,需要,大大的需要!”莫愁朝郭戎沁勾了勾手指,她会意的凑到莫愁跟前。 “你如果……”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外面乒乒乓乓的声响,之后又是几声闷响。莫愁跑到牢门面前,扒着木柱踮起脚尖,竖起耳朵,细听了一番。眉头一皱,忙道:“不好,有人来了,还带了利器的!” 第9章 【杀手·释放】 “什么?何人来了?”郭戎沁似未反应过来,挎好篮子不解的看着莫愁。 莫愁踮起脚尖来却因为身高不够什么也看不见,最后只好一跺脚,咬咬牙奋力把郭戎沁往牢门外推去:“小郭姐姐,你快些走!这里不安全!” “什么?为什么不安全?”郭戎沁只当是牢里来了贼人,便反身抓住莫愁的手,欲往外拉。“小西,我们一块儿走吧!” 哪知她才一转过身,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眼前一花,牢门口倒下一黑红官服的人,她定睛看时却正是那牢头。此刻他双目紧闭,与死人无异,郭戎沁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心中一惊,险些没叫出声来。 这时又从那牢头侧面走出一个身穿夜行衣口蒙黑布的男子。她更是惊讶万分,指尖微颤,就要说不出话来:“你!你是……” 这话还未说完整,下一秒,她便被人敲晕过去。 黑衣人的手落在她后颈之处,下手又快又狠又准,但力道却恰到好处,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 莫愁愣愣地瞧着眼前所发生之事,心中不停的思量着,大脑飞速运转。小心抬起眼皮瞧那黑衣人,他却没什么别的动作。 黑衣人自没有说话,也没看莫愁。倏地抽出腰间的青锋宝剑,那剑身上有黑蛟图样,寒光一闪之后,莫愁手上与脚上的铁链尽数应声而断手却毫发无损。她暗自咂舌,心道:这口剑,怕是与展昭那把巨阙不相上下。 黑衣人微微颔首,转身又朝背后的牢门,剑花轻挽,那牢门一声巨响后便断成数节。 做完这些事,他方才把剑收回鞘中,偏头用余光扫着莫愁,示意她出去。 莫愁眉头微皱,反倒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问他:“你要放我出去?” 黑衣人轻点头。 莫愁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看:“这位大哥就那么有把握我会跟着你出去?” 黑衣人的身子略略动了一动。 莫愁道:“有这样好的功夫,不如去劫富济贫,造福百姓,你偏偏要来陷害我一无权无势,无财无力的小丫头。简直是大材小用。” 她拍了拍手里的灰,习惯性地扳起手指:“从你方才的举动,我替你找出三个错误:第一,你毁掉牢房,又砍断我的锁链,无非是想放我出去。可试问,我与你不认识,或者说,我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认识的人,你这样做定会让我产生疑惑。我现在能不能认为,你就是想让我越狱,官府便认定我就是那群僵尸的幕后主使,之后你跟你家主子就能逍遥法外了?你定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惜,我还没傻到这种程度,你蒙不了我。 第二,你挑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时候来劫狱。我今日入狱,你今日便劫狱,多多少少都会引起人的怀疑,不过也可见,你家主子太过心急,想必寝食难安了吧? 第三,若我是你,我不会将人敲晕,而是直接杀之以绝后患。牢头与郭小姐虽然面相似乎是死状,但细探时却还有呼吸,可见你有妇人之仁。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做杀手的。” 黑衣人没有说话,莫愁自以为说中他的要害,暗自得意,自顾自地接着道:“从这些来看我定是不会跟你出去的,不过自然,你也可以强行将我掳走。能达到的效果是一样的,但是,你疏漏了最重要的一点——今天晚上展大人要来巡查牢房,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吧?所以,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她自言起劲,正缓缓地抬头,却在看见黑衣人的眼睛时徒然一顿。 莫愁住了口,眼前一亮,惊喜道:“是你!你不是那天在医馆墙头的那个……” 话音还未落,一阵急促的掌风袭来,风中还带着杀气。莫愁一惊,身子一偏险险躲过。 “喂!你要杀我灭口?就不怕交不了差么?”莫愁咬着牙一面喊叫道,一面躲着迎面而来的招式。脑中居然还有功夫想:这人的轻功当真不赖,不知与展昭相比何人更高一筹呢…… 黑衣人从头至尾皆是半句话未言,此时亦是双目阴冷,掌风如密密麻麻的雨点,丝毫没有留情。莫愁费力地躲着,心中暗自骂道:祖父常教自己“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她怎么就是改不了这坏毛病! “砰”一掌落在莫愁左脸颊旁的墙壁上,瞬间便是一个深陷的五指印,竟还有白烟冒出。莫愁只感觉到左脸微微发烫,顿时有些慌张起来。惨了惨了,要是真死在这里岂不太过倒霉? 该死,展昭啊展昭……你到底何时才来巡查这破牢房啊…… 此刻她倒是完全忘了要记恨展昭的事儿。 黑衣人毫不思索,再次劈掌而下,莫愁一慌,急忙扫他下盘,却不料他在挥出左掌之时居然右手抽出剑来! 祖父说过,习武之人若用掌力便失了用剑术的气力,通俗些来讲,便是掌法与剑法无法同时运用。而这人,既然如此娴熟,丝毫不带喘气儿的! 正在莫愁左右为难之时,一道剑光闪过,生生把那黑衣人凌厉的剑锋挑开来。莫愁还未看清形势,只感觉手被人那么一拉,后退了几步。 落在眼前的,便是一个身着大红官服之人,手握三尺长剑,身材颀长,集浩然正气于一身。 虽然心中还是十分感激,不过莫愁的表情依旧不怎么好看。 展昭把莫愁护在身后,目光轻扫四周,心中早已有数。视线在那黑衣人身上落定,他沉声道:“阁下是何人?如此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莫愁听得直着急,在他背后瘪瘪嘴,小声嘀咕:“这还用问?杀人灭口来的。” 未想,黑衣人却收了攻势,反倒凝视展昭半刻有余,忽的脚步一迈,在莫愁还在暗恼不已的情形之下,快速闪出牢房,徒留一阵疾风拂在脸上,那风中淡淡的有股熟悉的清香。 是薄荷? 莫愁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喃喃道:“这人倒还真是喜欢吃薄荷的,连风里头带着薄荷味道。”继而又转向展昭,好心提醒着,“展大人不去追么?” 展昭将剑收入鞘中,继而摇摇头:“不必,外头自有人接应。”说完,又垂头看了她一眼,打量着:发髻与衣衫都还算整齐,看来是没有受什么伤的。如此想完他便俯身去查看郭戎沁的伤势。 莫愁忙忙走过来挥开他:“郭姐姐只是被打晕了,展大人还是去看看牢头为好。” 展昭却未动身,只转头向她问道:“莫姑娘可还好?” 莫愁老实地点点头:“没受什么伤。”忽而又想了想,补充道,“就是脸上还有些烧疼……” 展昭闻言望向她的左脸,那果然是有些红肿。又想到她是个姑娘家,伤在脸上必然担忧,便轻声安慰道:“展某会去医馆找余大夫开些药来,莫姑娘不必担心。” 莫愁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奇怪:我很担心么? 牢头以及其他一些牢里的差役已经被后来的一些捕快唤醒了,莫愁盘算着经历这番事情展昭定能了解前因后果,放了她便在情理之中了。 但等了好久展昭却仍是脸色暗沉的在牢房四周查看,别无它意。心以为展昭是还不愿放她,莫愁一直在他身后跟着,不断在他耳边指指点点:“展大人可看完了?你看这牢门是那人打烂的,我身上也无兵器,定然做不到;你看,牢头大人也是他敲晕的,还有他适才还想着要杀我灭口的。展大人?展大人?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展昭听罢,只觉头疼,无奈地摇摇头:“莫姑娘莫急……” “是了!端得这关的不是你,你自然不急!”莫愁咬咬牙,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展昭叹息一声,若真关的是他,只怕还好一点。 他收好剑,偏过头淡淡道:“展某会给莫姑娘再安排一间牢房,加派人手保护。” “你!”莫愁忽然虚了虚眼,“展昭,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吧?” 展昭声音微沉:“莫姑娘多虑了。” “当真是我多虑了么?”莫愁冷眼看他,“当日在吉州城郊外,我骗你说去吉州寻亲人,你明知道吉州现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却对我的说辞没有半分生疑,也没有直接告诉我吉州的情形,反而顺利的带我入城。再说后来,今日在街上那番说辞,你本晓得我若真是那妖怪,自不会笨到站在原地等你们来抓,但你不仅没有替我说一句公道话,反而抓我蹲牢房,你这是何居心?莫非就是为了今日来利用我做好的铺垫么?嗯!难怪难怪……那小六就是你找的托儿,对吧?” 莫愁字字犀利,一口气流利的说完,就是说道“骗你”二字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展昭闻言,不觉好笑,那日他确实是看出端倪来。没有说破她只不过是想探清她的来历,至于“利用”一说,纯属是她多想。只是这小丫头心思多,也总爱胡乱想。 展昭正欲解释,到嘴边的话却被一人打断。只听那牢房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如此,展昭你就放了这丫头吧,吉州百姓那边,我会替你处理。” 这话听着顺耳,莫愁猛地一回头,便看见那个摇着小扇锦衣华服的男子悠闲地走到牢门口。她挑挑眉,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笑意:“你瞧,君少爷也这么说了,难得他说了一回对理的话!展大人,你就放了我可好?” 一句“君少爷”叫得君子逸心中挺舒坦,虽然后来细想之后发现此话不怎么友好…… 展昭没接她的话,朝君子拱了拱手:“君公子可拿住了那人?” 君子逸摇头道:“那黑衣人武功高强,方才十几来个人也未能捉住他。” 展昭点点头,似乎早已看出来,倒不怎么失望:“无妨,他定会再来。下次便不会让他再逃了。” 听了这话,莫愁却不以为然:“不,他不会再来了。” 君子逸收了扇子,疑道:“丫头,你此话怎讲?” “他来的目的并非是要杀我灭口,方才不过是我言辞激烈了一些,把他惹恼了,他才动了杀心。”莫愁踌躇着挠挠头,“他其实是想来放我出狱的,这样一来官府便会认定我是主使,他也就可逍遥法外了。现下事情败露,我料想他不会再来,我对他也着实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多半他会再寻其他人的下手。” 展昭朝地上的残断的牢门看了看,眉头微蹙。 “只是,我好奇展大人方才为何不自己追出去。”莫愁忽然歪头问道。 展昭微微一怔,未说出话来。 君子逸却不耐烦地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道:“问这么多作甚?我等自有用意。” 莫愁揉揉头,撅撅嘴:“那我可能出狱了?” 展昭的视线从那牢门处移开,心中暗自有数。见她的模样,不由含笑道:“既然如此,那莫姑娘便出去吧。” 莫愁惊喜道:“当真?” “当真。” 言罢,她乐呵呵地拍拍手,举步就准备出去,走了半截却忽的又退回来。站到展昭跟前,垂着头,两手不停的搅着。 展昭早知她有事,微微一笑:“莫姑娘可还有事?” “……” 莫愁未答话,默默转身从那稻草堆底层摸出个包儿来,闷闷地塞进展昭怀里,语气里居然有些恳求:“这钱我不要了……你让我住在医馆,好不好?” 展昭无奈地看着手里的包裹,与君子逸相视一望,又看见莫愁一脸期盼,一双眸子几乎要爆出火星来。他轻咳一声,道:“医馆是君公子家的,此事还得问问他的意思。” 顺手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他。 莫愁当即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君子逸,连眨都不眨。 君子逸被莫愁饥渴的眼神实在吓得不轻,不禁脱口而出:“住就住吧,反正医馆的空房也还多……” 第10章 【县衙·尸毒】 莫愁三人回到医馆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听到声响,余伯披了件外衣出来。 “少爷,展大人,你们可回来了。”余伯忙忙给他们三人倒了杯清茶,看见莫愁,略微有些惊讶。 “这不是莫姑娘吗?” 莫愁瞥了一眼他,小声嘀咕道:“那么大个活人,才看到……” 展昭轻咳了一声。 余伯自然没听到她这话,虽是满脸疑惑,却也给她倒上了一杯茶,三个人就着前厅的桌前坐下。 君子逸撩了撩袍子,只把茶杯握在手里,也没喝,朝余伯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余伯把茶壶放好,方道:“大约是子时时候,府衙里头来了人,说是知府大人的病情恶化了,叫少爷您去看看。哦,对了,还有展大人也一块儿去。” “我去看?”君子逸好笑地抬手轻啄了口茶,“我又不是大夫,莫非我去看了他一眼,他就能好么?” “这……就不清楚了。”余伯敷衍着说了一句,只顾低头摆弄茶具。 展昭放下才到嘴边的杯子,略想了想:“大概仅是想知道这案子的进程如何了吧。” “如何?还能如何?”君子逸冷笑一声,继续饮茶,“若是有进展,他身边那几个差役还不早告诉他了。我看他就是拐着弯儿看咱们有没有认真查案子,是不是会扔下他不管了。” “君公子想多了……”展昭未再说话,低头间发现莫愁正趴在桌上小口小口的喝茶,品得甚是有味。样子,似乎是对几人的对话没有放在心上。 君子逸也看在眼里,慢悠悠道:“你这丫头,倒是一个人喝得挺香的。有这么烫么?看你喝得这么费力,余伯,给她换杯稍凉一点的来。” 余伯应着,正欲过来给她换茶,莫愁忙忙护着杯子:“谁说是烫的?我不过是觉得这茶好喝,所以才慢慢喝来着。” 君子逸满是不屑地摇摇头:“你还懂品茶不成?” 莫愁平静的回道:“不懂莫非就不能说茶好喝了么?”她又捧起茶来啄了一口,满足地笑开,解释道:“这茶味道很清香,但又不会太苦。今天夜里本来就凉,烫烫的喝起来才有味道,而且还可以暖身子。余伯对你这么好,你却不懂这茶的意义,只知道低头牛饮……” “什么?谁低头牛饮?”听到关键字句,君子逸不悦地打断她。谈到品茶,他所懂的难道会比一个黄毛丫头少?竟然敢公然挑衅他的学识!而且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你说谁是牛?!” 莫愁依旧捧着茶杯,淡淡的更正他:“你慌什么?我只是打了一个比喻,又没真说你是牛。” “收回你的破比喻!”君子逸咬咬牙。 “为什么?”莫愁皱皱眉,显然跟他杠上了,“朝廷未必还有哪条规定是不许人用比喻的?而且,我说过了,我只是用牛来比喻你,可你又不是牛,牛都没急,你急什么?” “我哪里有急!?” 莫愁望了他一眼,诚实道:“我看你现在就挺急的……” 君子逸狠狠揪着外袍差点没气出内伤来。余伯在一旁看着,微叹一口气。 展昭静静地在一边喝茶,脸上笑意正浓,欲开口打个圆场,又瞅见莫愁脸颊上的红肿,便想起她方才说脸上受了伤。 “余大夫给莫姑娘看看脸吧,她受了些伤。” “受了伤?”君子逸疑惑地转向莫愁。 莫愁闻言,也下意识的摸了摸左脸。不摸还好,这一摸才发现半边脸火辣辣地灼热,疼得她龇牙咧嘴。 展昭忙拉住她的手:“别碰,让余大夫给你上些药。你这样很容易弄坏伤口。” “哦……”莫愁乖巧地点点头。 余伯听罢,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里屋门口,转身朝莫愁招招手,笑道:“莫姑娘这边来。” 莫愁跳下凳子,正准备走过去,忽的又回过头来问展昭:“展大人可是要去府衙?” 展昭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心中猜想,以她的心性或许也是想跟着去。虽是已经知道她的目的,终还是点了头:“是。” 莫愁果然笑嘻嘻地望着他:“带上我可好?” “你?”君子逸摇摇扇子,“你去作甚?还嫌大牢没蹲够么?” 莫愁瞪了他一眼没发话,只对展昭说:“我也想去看看那个幕后的是何人。毕竟他也想过要害我,我就当报复报复他……成不?”还没等展昭回话,她又飞快补上一句,“我保证不添乱!” 展昭眉峰微蹙,沉默不语。 莫愁看得焦急,在他耳边轻声催着:“成不?展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乱说话的。” 展昭心中多有无奈,还是没发话。 莫愁推了推他,接着聒噪着:“就成了吧,成了吧,成了吧!” “那就依姑娘所言吧。”展昭头疼地偏过头去。 莫愁则是一脸欢喜,有模有样的抱拳道:“多谢展大人成全!”却听展昭打断她:“不过莫姑娘,展某有个要求。” “好啊好啊,你说。”只要是能让她去见一见,一个要求算什么! “此案一结,麻烦莫姑娘将真实身份告与展某。” …… 这个要求还真是有点算什么。 莫愁的脸僵了僵,笑容暗了下来。 暗自琢磨着:她现在连自己到底是身穿还是魂穿都未搞清楚,又何来身份一说?论起身份……她又何尝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份,说不准,还能回去。 没再说话。 莫愁的纠结展昭看在眼里,自以为是问了关于她身世的话,或许扯来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只是……这江湖上的事情,谁能有个准呢。他不过是一切从谨罢了。 “莫姑娘?” 莫愁一抽,回过神来。脸上又是一派春光灿烂的笑:“好啊!到时候告诉你就是。”心中却暗道:反正她骗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到时候胡乱编个幌子来,叫他查不出。 说完便安心地随着余伯进了里屋,又不放心,探出头来叮嘱着:“你们可要等我,不许先走了!” 展昭含笑着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 君子逸用扇子敲了敲桌,不耐烦道:“快去治你的脸吧!哪有人大半夜跑去府衙的,你当知府不睡觉的么?” 莫愁转念一想,也是。遂又慌慌张张地缩头进去。 * 第二天接近正午时,三人才来到府衙门口。莫愁的衣服由于沾上了尸血,不得不另换一套,倒是显得人精神多了。 迎接他们三人的是个矮个子的差役,右边脸上有一道不小的伤疤,不过颜色已经微淡,可看出是旧时的伤痕。 “展大人,君公子。大人在书房等你们。”说着便来给他们引路,看见莫愁,脸上有些不解,“这位姑娘是……” “是包大人派来的。”展昭脸色不变,随意道。 那差役也没再多问,只看了莫愁一眼,转身带路。 莫愁则暗自笑道:这只猫儿,别看平时一副正经模样,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知是不是休假。衙门里头的人很少,进了书房,隔着一副花鸟屏风,隐约可见在案几后边的卧榻上半躺着一个人,手里拿着笔和书卷,时不时还传来几声费力的咳嗽声。在莫愁看来,这就像极了她印象中的华小栓。 转过屏风,便可看清这人的相貌了——倒是在莫愁的意料之外。 她本以为会是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地头蛇形象,未料到居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病美男。况且此人重病在身都还不忘批阅文书,倒是个好官。 莫愁如是想着。 且说那县太爷见展昭等人进来,放下书,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笑: “麻烦展大人了,怀民身体虚弱,不能亲自出来迎接。” 展昭温和笑道:“秦大人劳心劳苦,伤病期间仍不忘公事,实为吉州百姓之福。” 秦怀民听罢,叹气着摇摇头:“只怕……只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季了……咳咳咳。”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君子逸耐心等他咳完,拱手道:“秦大人如此叫我二人来,可是有事?” 秦怀民尴尬地笑笑:“也无什么大事,就是想知道,这案子……如何了?” 果然如他所料。 展昭思索片刻,微微皱眉:“实不相瞒,没有一丝进展。” “哎……”秦怀民又摇头叹息,“我早便料到了。如今是天要亡我,我又怎能不从。” 莫愁听了只觉得好笑。这知府大人当初踢倒石像的时候,义正言辞不认天命,现在等到快死了,反倒又念叨起天命来了。 秦怀民又掩嘴刻了一阵,喘了口气,方道:“其实,我想若是没有什么线索,不如去那坟场上看看。或许……或许那石像真有什么猫腻……” 展昭与君子逸相视点点头,心中都已有数。 “多谢秦大人指点,我二人已打算去一趟坟场。” “如此……便有劳了。”说完只觉得胸口发痒,又欲咳嗽,却被一人打断了去。 “秦大人的无名指是否有蜕皮?”原本在一旁安静待着的莫愁忽的这样问了一句。展昭与君子逸皆是不解,望着她不知又要搞什么花样。 秦怀民一愣,却忘了咳,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无名指,确实有蜕皮。于是点点头:“许是受了潮。多谢姑娘关心。” 莫愁很无奈地摆摆手:“别误会,我可没有要关心你,只是医馆的余大夫说了,叫你这几天不能饮竹叶青。否则会加重病情,到时候只怕是连这个春天都熬不过去。你死了,我们也不好交差。” 秦怀民愣了半晌,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最后只怔怔地点了点头。 展昭则头疼地暗自叹了口气,忙忙与秦怀民道了别,扯着莫愁就往外走。 出了衙门,温暖的太阳光落在脸上,暖暖的让人很想睡觉。莫愁舒服地眯起眼睛。 展昭看着她,想出言训斥,又止住了。到最后变成了无奈:“不是说好不乱说话么?” 莫愁睁开眼,不解道:“我有乱说话么?这本就是事实,他死了,无疑等于说是你们两个办事不利。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又要牵连你们开封府,老包的俸禄不知又要扣掉多少。你想想,你们开封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就凭着这点银两过活,若是少了一点半点,那就有好几个月不能吃肉了。我这不是替你们着想么,你还怨我?” 展昭哑然,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说得,他倒成了最无理的那一个了? 君子逸扯开扇子,对展昭的表情很是满意,轻笑道:“难怪孔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现下连你南侠也对付不了。真是大道理。” “不过……我可不记得余伯有吩咐过你这些。你问他手有没有蜕皮……这是什么意思?”君子逸挑眉。 莫愁正了色,沉声道:“这知府大人脸上蜡黄,耳垂处却有些发黑,口鼻尖有股菊花味道,还咳嗽不止。跟我在某本书上看到的症状有些相似……似乎是中了尸毒。” “尸毒?”展昭度之心思,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对,起初我也不太确定,问了他无名指上是否蜕皮才肯定这是尸毒。”莫愁点点头。 “那又为何不让他饮竹叶青?”君子逸问来。 莫愁瞪他一眼,满脸都是无奈:“我不是说了会加重病情的么?你没有听到?” 君子逸捏紧扇柄,偏头不再说话。 展昭提了提剑,忽而问道:“莫姑娘对医药有研究?” “没,没这回事!”莫愁连忙摆摆手,“只是家中有人喜好这些,我也是听他讲起的。” 展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犹记得初见她时,谈起巨阙剑的戾气,也是说“家中有人喜好这些”,殊不知,到底何人,这提起了他的兴趣。便问道:“是令尊?” “没有没有。”莫愁嘻嘻一笑,自豪道,“是我祖父。他可算上一个小半仙呢!” 莫愁带着笑意,每每提起她的祖父,心头总是没来由的一阵欣喜。 说起莫愁的祖父来,那就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莫愁从小不与父母住在一块儿,幼年时便与祖父母住在一起。所以,祖父虽然早早过世,但她却仍记忆犹新。 小时候住在一个偏远的山村,记忆里,祖父是个穿灰色长衫的老人。身材很瘦弱,不过精神特别好,常常一个人到山里走动,采些药草回来。据当地很多老人说,祖父年轻时是个半仙,在村里给人算命为生,而且十分灵验。用现在一个话语来概括就是“茅山道士”。 祖父会一些茅山术法,偶尔也会给莫愁讲讲他的经历。 那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一个夜里,她陪着祖父在山里采药,却不慎走失了,迷了路,四周很黑,树木高大而茂盛,对于矮小的她无疑是巨物。她又不想走了,就抱着膝蹲在一棵老树下,把头埋在臂弯中。 只是她现在都还很奇怪,为何当初她居然没有一丝恐惧,也不哭,也不闹,好像就笃定会有人来救她一样。若是换做现在,指不定已经哭得昏天暗地了。 蹲在树下的时候,她就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祖父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什么咒语,没过多久,从树上突然跳出一只白色的狸猫,而且它还在朝她笑——是真的在笑,很诡异的笑。 之后……之后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后来祖父便寻到她了。她还记得当时抱着祖父的脖子,有些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知道她在这里。 祖父笑得很慈祥:因为听见小西在叫他。 这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祖父说了,用心去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便能听到。如果他心中也有你的话。 祖父年轻时靠算命在这一带混得风生水起,很有名气。只是后来因为四人帮,不得不金盆洗手,此后便再也没替人算过命。 至于后来,奶奶谈起祖父来脸上都还带着自豪的笑。 祖父是在莫愁六岁的时候就过世的,死前他在她的手心上画了一个符咒,符咒的内容是什么,大概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然后,他说。 ——小西,人生苦短,我只求你每日都能笑,是很开心,很开心的笑。 所以,她天天都在笑。 再伤心也要笑。 因为她觉得,总有个人会在世界的某一处,看着她。 展昭见她不再多说,亦没有多问。恰时,路上走过一个吆喝着卖花生糖的,展昭看了她一眼,遂上前买了一些。 “你早上未吃饭,先垫着肚子。” 莫愁眼见一包杏黄色的花生糖,立刻喜笑颜开,也不与她客气,接了过来吃着:“多谢展大人!” 君子逸一旁看着诧异,嘀咕道:“一包花生糖都能满足成这样?” 莫愁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自然不懂,饿了的时候,就是白面饽饽我吃得也满足。” 展昭不语,只看着她吃得香甜,淡淡一笑。 莫愁边吃边问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展昭想了想:“去坟场吧。” “哦……”低低应了一声,莫愁正吞下一个,却看见展昭一脸倦色,心中暗自想着,许是他昨晚没有睡好。 “不如先去吃饭?” 展昭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很饿?” 莫愁摇摇头:“不很饿。”然后又歪头问向君子逸:“你饿吗?” 突然被她问到,君子逸愣了一下,欲回答:“我……” “我知道你很饿!”不等他回话,莫愁飞快地打断他,又回头对展昭道:“他很饿,那就先去吃饭吧!” 至于君子逸有没有说饿,在她看来这似乎不重要。 展昭心知若是不说去,她又得搬出一些大道理来,拗不过她,只好点头:“也好。” * 饭后,莫愁忽的想起那天夜里所见之事,思及现下三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便全盘说与展昭听。后者的脸则是越来越黑。 叙述完毕,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四周却还安静着。莫愁小心地问道:“怎么了?” 君子逸皱着眉头问她:“你是在哪里看见那僵尸的?” 莫愁想了想,摇摇头:“记不住。我本就不认识路,只知道是往南走的。” “你可确定,那是盐?”展昭问道。 “确定!”莫愁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我尝过的。” “噗——” 君子逸喷了茶。 “你还真是贪吃啊……万一是毒药你也尝?” 莫愁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毒药,我可以在尝之前用银簪子试一试。” 君子逸冷哼:“那你试了吗?” “……我把簪子当了。”莫愁说完,也略微有些后怕。要真是毒药,她现在岂不就跟那群僵尸为伍了。 “当簪子?”展昭挑眉。 “……因为没钱,所以当了。”莫愁老实地回道。 “哪家当铺?” “永来当铺。”想到某些不愉快的事情,莫愁瘪瘪嘴,“那店里的伙计与我有仇。” “呵……定是你又说了什么让人气恼的话了。”君子逸一派了然地端起茶杯,对那伙计无限同情。 “我向来不与人生事!是他店里黑,坑我银子。”莫愁忿忿地握拳,还在惋惜那一两银子。 “你没坑人家店的银子,就算不错了……”君子逸低声道。 展昭抱着剑静静而立,心中还在思量着莫愁方才的那席话。 秦县令所中之毒乃是尸毒,也就是说是有人故意下的毒。又与尸体有关,而行尸皆是去同一地方,那便说明那操动尸体的人并非是想通过行尸害人,而是另有目的。 莫愁沾了那路上的盐,行尸就没再碰她,从这上面看,那僵尸似乎是惧怕盐的。可到底是惧怕那草丛中的盐还是普通的盐这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能找到那地方就好了,只可惜那日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雨,所有证据都洗刷干净,便是去了,也无用。只是,还是想去探查一番。 “若是到了那地方,莫姑娘可认得出来?”展昭问道。 莫愁咬咬手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如此便好,明日便南下出城看看。” “坟场你可还去?” 展昭想了想。 “去。” 第11章 【坟场·女尸】 吉州城郊外不到七八里便有一坟场。坟包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地铺了一地,远处看去好似丘陵一般。 正值初春,天气正寒,坟场中寸草不生,只几根白色纸条在那风中摇曳,这情景倒引人没来由的一阵战栗。 几只刚苏醒的黑鸦在坟头上扑腾着翅膀,一会儿,又落在地上,低头理理满身乌黑的羽毛,再抬起头,神气十足地叫上几声。 “哑——”一声叫,空荡荡地气息弥漫在坟场上空。 忽的,那些鸦警惕地举头四下环顾了一番,接着便似乎是受了惊吓,张开翅膀呼啦啦地散了开去。 但听得远处几人说话,几个黑点慢慢朝坟场移来。细看时,竟是几个带了刀的黑红衣服的差役,为首的是个身着青蓝长衫之人,剑眉斜飞入鬓,朗目若星,面如冠玉,浑身带着难掩的侠气。身边却还跟着个半大的小姑娘,一身紫衣,发髻简单倒也干净。 “还有多久才到?”莫愁问道。 听她问来,展昭住了脚,四顾,方道:“这里便是了。” 他颔首向身后几个差役示意,便从中出来一个领路的。沿着一条小山道又行了一回,四周就都是坟包了。莫愁凝神望去,果真好些个坟头处都有泥土翻出,有的已经不成样子,她走过去,却又不敢靠太近,只在附近张望了一番。 展昭也跟在她身边,见她一副思索的模样,问道:“莫姑娘可是看出些什么?” 莫愁摇摇头:“也没看出什么大的端倪来,基本的那些,我想你们也一定大致都了解了。”她摸了摸下巴皱眉道:“不过,倒有一样,我觉得挺奇怪……” “哦?”展昭扬眉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莫愁歪头思索片刻,指着其中一个坟包解释道:“那尸体确实是从坟包中爬出来的,这点无疑;而坟包也确实没有受任何外力,这点也可以肯定。但我疑就疑在这坟——为何不是所有的坟包都有僵尸出现,而只单单是个别呢?若这操纵之人仅仅只是想通过行尸获得些什么,那么行尸越多,对他不就越有利么?” 展昭含笑,点点头,这点他也曾想到过。这案子若要下手,也需得从此处开始。 正还欲说些什么,耳中却听闻一丁点轻微的声响,他倏地转身,星眸中蕴光暗闪,素蓝衣袂随风飘舞: “有人!” 莫愁与各差役皆是一惊,回身看时,那山道处果真站了个素衣女子。她面貌清秀,头戴白花,臂弯垮了一个篮子,手紧张的停在胸前,同样惊恐地看着他们。 展昭微颦了眉:“你是……” 一语未落,身后一个紫色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冒出来。只听得莫愁欢欢喜喜地叫道:“小郭姐姐!” 郭戎沁在见着莫愁的那一刻,脸色便缓和下来,昨日去牢房之后,不知为何竟然昏倒。醒来就在家中了,正觉得莫名其妙,也不清楚莫愁境况如何,不甚担忧。而今见她如以往般活蹦乱跳,心中之石也随之落了下来。 莫愁立在她跟前,左右打量她,喜道:“小郭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昨日受伤,可好些了?” 郭戎沁心中一暖,温柔地点点头:“小西,我好多了。” 莫愁见她手里的篮子,道:“是上坟来的?” 郭戎沁微叹一口气,道:“是,毕竟也放心不下我父亲。生怕他从土中出来,与行尸为伍,所以每日都来看看……”忽的又回想起昨晚的事来,关心道:“小西,昨儿……可有什么事发生?你还好吧?” 莫愁笑嘻嘻地摆摆手,得意着:“我哪里是那般好欺负的人!现在早已是自由之身了。” 便是她不说,郭戎沁也猜得了个七八分,料想是展大人明察秋毫,放了她出狱。抬眼又见她身后跟着数十差役,还有一蓝衣俊逸男子,心中暗道:这便是南侠无疑了。 她定了定神,遂上前微微行了一礼。 展昭抱拳还了礼,打量了她一下,问道:“姑娘是?” 郭戎沁浅笑道:“小女子家住吉州城东街九巷口,姓郭,名戎沁。” 展昭有意无意垂头看了莫愁一眼,又继续问道:“郭姑娘……是来祭奠亲人的?” 郭戎沁点点头:“是……是家父。” 莫愁皱着眉头,歪头看着她:“你父亲的坟,是在何处?” “那边,那颗槐树下便是了。”郭戎沁抬起左手往前一指,只见那光秃秃地老槐树下立着一个坟包,是座新坟,分周围还略有生气的冒出几个带嫩绿的芽儿。 那坟保持得倒好,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莫愁笑道:“看来你爹还挺安分的。” 郭戎沁哑然,未语,默默垂下头。 展昭看着郭戎沁那渐渐暗淡下的脸以及眼中慢慢溢上的许些晶莹,很是无奈地暗叹着:这丫头说话,还是如此没分寸。 因得气氛太过僵硬,他出言问道:“郭姑娘这几日可是都有来?” 郭戎沁好歹挤出个笑来:“是,家父的坟丝毫没什么异样。” 莫愁挠了挠头,也略微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忙附和着:“你放心,定是你爹生前做了不少好事,天都佑着他。”生老病死乃天命,能享尽余年,他爹也该知足了吧……咦?享尽余年?话说回来,这些尸体好像很奇怪…… 莫愁猛地一惊,脑中浮现起那日清晨,看着那两个差役抬着的那个行尸,那身上的尸斑,似乎……拍了拍脑门,她四下环顾着,眼睛扫过那些有僵尸爬出的坟包。 “莫姑娘?”展昭察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展大人。”莫愁转过头,注视着展昭的脸,认真道:“小郭姐姐的父亲,是享尽天命而后过世的。” “是,又如何?” “你可有发现那些尸体身上的尸斑,分布的色泽深浅,大小长短,可都是生前得过重病而死之人!” 展昭沉吟半晌,看着郭戎沁之父的坟头:“你的意思是……” 莫愁勾唇一笑,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或许这便能解释,为何那坟有的有尸体爬出,有的却没有。换而言之,那幕后黑手正是要寻这样的尸首,又或者,只有这样的尸首对他有益,你说我这般说来,可对?” 展昭点头赞同,转身朝身旁的差役:“可有查这些坟的主人?” 一个差役闪身而出,向展昭一抱拳:“禀大人,卑职想起数月之前吉州曾爆发过一次瘟疫,死伤人数过百。不少一家三口皆丧命,固这些坟,有的有碑,有的无碑。卑职想,若依莫姑娘所言,大约这些僵尸与这次瘟疫有关系!” 展昭皱眉,这场瘟疫他也有所耳闻,据说是连当地的不少官员也感染至死。也正因如此,这吉州才换了秦怀民上任的。 “去把所有化为行尸的坟主人的名字记下,回头交给我。” “是!”几个差役应道,便退了下去。 莫愁扯了扯展昭的衣角,好像生怕他忘记:“现下可是该去看那‘石像’?” 展昭无奈地笑笑,只好又点了一个差役带路。留郭戎沁与其他几个差役继续留在坟场。 路,向西拐了个弯儿,不太远,却鲜有的长满了荆棘,相比坟场更加荒凉。差役在前又行了十几步,方停下,向展昭指了指:“大人,这便是那石像。” 展昭应着点点头,那前方确实横躺着一个模样怪异的石像,约摸一个五六岁孩童的大小,身子是柱形,眼睛很大,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圈形状,表情诡异得紧。 莫愁早已蹲了下来,细细观察着那石像,往后招了招手:“展大人,你快过来看。” 展昭与差役对视了一番,又是无奈地笑笑,俯下身,顺着莫愁手指的地方看去。 石像的眼中果真有血丝,眼下也是一道血痕。还真如那传闻中的一般无差。 莫愁伸出手,从那血痕上一抹,展昭一惊,道:“莫姑娘!这血还不知是否有毒,怎可这样大意!” 莫愁神色未变,挠挠头:“我忘了。”说完,又笑道:“应该是没事的,我嗅到血腥味了。”她把指尖那点血凑到鼻尖闻了闻。 “是真血,没有毒。” 展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是血也不能代表它便没有毒。” 莫愁不以为然地笑笑:“没有毒,我嗅得出来。这打小祖父便教过了,说是以后有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又是她的祖父?展昭垂目淡淡一笑。 如此这般说来,这莫姑娘的祖父倒还算是个奇人了,也不知自己此生能否见上一面。他对莫愁的口中的祖父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 莫愁嗅了嗅那血,有些灰心地垂下手来。便是知道是血又能怎样,这年头又没有DNA鉴定,若是鸡血鸭血猪血狗血也不一定。难道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 “这石像倒了引发了灾祸,你们怎么不把它抬起来呢?万一就好了呢?”莫愁好奇道。这古代人不都封建么?如此一来,更是早就该把这石像扶正了,最好的,还该修座庙,每日拜上三拜。 那差役方回答:“不是不想,是这石像生的奇怪!竟像是长在土里似地,好几个人都未能动它分毫!” “哦?”展昭疑道,“竟有这样的事?” “咦——”莫愁凑到他跟前,觉得好笑,“你不是来看过么?怎么都没发现?” “并非如此。”展昭摇摇头,眼中不知是笑,还是什么的,“上次是君公子来的。” “哦……”莫愁扬扬眉,会意地点头,“我懂,我懂。” 立在一旁的差役轻轻转过头,暗自决定把方才的对话从自个儿脑中抹去,心中也松了口气:还好此次,君大少爷没有跟着一起来。 “啊!这个虫!”莫愁忽然怪叫一声,引得展昭与那差役皆是莫名地看着她。只见她从地上不知拾起了什么,捧在手心里。 展昭定睛一看,是只类似与甲虫般的通身黑色的虫类。指甲盖大小,在莫愁的手心中乱撞,见它不太安分,莫愁又用两指把它夹起来。 虫的触须拼命地晃动,不知为何,展昭却觉得烦闷。 莫愁自顾自解说着:“这是蚀尸虫,通常是在地底下活动的,以吃人、兽的尸体为生,据说能入药。平日里几乎是看不见的,没想到今天被我碰上了。”好像还有些欣喜。 “……你,要用它来,入药?”展昭试探性地问了问。 “自然不是。”莫愁笑得一派天真,“我又不会,捉回去养着玩儿倒还差不多。” 展昭默默地住了嘴,没再说话。 莫愁正玩着手里的蚀尸虫,忽的发现地上又爬来一只,她又欢喜地捉了来。逐渐又发现了一只,紧接着,她一步一步往荆棘深处走,蚀尸虫越来越多,最后从高处看去,竟连成了一条黑线。 展昭不停在她背后用剑拨开那些荆棘,可还是有不少划在衣上,脸上,手上。他眉峰微蹙,步子却没有止住,只得也跟着她往荆棘里面钻。 走了没过多久,莫愁忽然间不再前行了,反而惊叫了一声,险些没摔在地上。展昭一怔,忙把她拽到身后。 “发生了何事?” 莫愁狠揪着展昭的衣衫,声音几乎发颤地指着前面:“木……木乃伊!” 前面是一片干净的空地,没有荆棘,那中央躺着个人,由身形来看是个女子。死去已经多时,皮肤呈褐色,消瘦而高耸的颧骨把眼睛撑了起来,眼球就像随时会掉出来一样。她的四周密密麻麻布满了那些黑色的甲虫,上空还盘旋着几只飞蝇。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在耳中,就像在咀嚼腐肉——其实,也就是在咀嚼腐肉。 那女子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吃尽了,几乎是赤*裸,多处的皮肉被咬开来,里面也钻进钻出一些虫来。只是,唯一没有被触碰的,是她的眼睛。没有一只虫去吃食,完整得如活人的眼睛无异。 最重要的一点——她的姿势!这姿势,竟然与荆棘从外那尊石像一样,嘴巴同样张成圆圈状,双手扣在胸前,正像是在祷告。 如此骇人,便是他也不禁头皮发麻。也难怪莫愁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展昭定了定神,就准备上前查看。 莫愁看着展昭要往前走,急得拉住他:“你还要去验尸么?不必了吧!那尸首少说也死了十几日,衣服也没了,就是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再有,那些蚀尸虫断断也不会让你靠近尸首,没准儿刺激了它们,反倒过来咬你!那时候就算你武功高强,也难对付!”前话倒还对理,后面纯属瞎编。 展昭见她已经急得头冒冷汗,思量了一番,心中有数:“莫姑娘若是怕,不如先回去。” “我……哪里有怕!”莫愁有些哆嗦着回绝,却还在逞面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又不是仵作,能看出个什么来?何况……何况……”何况,她没话说了。 展昭微叹口气,心知她爱面子,又悔悟自己带个姑娘家出来实在不妥:“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 两人没再多逗留复退回荆棘丛外,差役是跟在他们后边儿的,看来见了尸首之后就先跑了出来,脸色已然吓得惨白。 展昭理了理衣上的一些荆棘,衣衫已经被划破,发也凌乱,这模样……还真是狼狈至极。不知怎的,只感到好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莫愁还在扯覆在头上的一些荆棘,展昭见那差役的脸色已经恢复下来,便吩咐道:“适才那情况你也见过了。去医馆请君公子带些人上来,看看这尸首。” 差役应了退下去。莫愁一边扯着荆棘,一边问道:“叫他来干什么?他还会验尸不成?” 见她头上那根倒弯着的荆棘实在难弄,展昭犹豫着,终是上前替她取了下来。荆棘陷在她发里很深,这一下,弄了不少青丝下来。 她却也不恼,也不觉得有何奇怪,只笑吟吟地朝他说了声谢谢。一派天真。 “君公子从前便是学医的。后来作了仵作一职。” “学医的?”莫愁愣了一下,“那他怎说‘我又不是大夫,看了秦大人,他的病也不会好’?” “不知。”展昭垂下头,把荆棘上的青丝挽下来,迟疑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收回怀中,继续道,“他总说自己是仵作,只看死人,对于活人,便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肯医。” “哼……”莫愁不看好地冷哼一声,“这样的话,也只有他能说出口来。先前还只当他是个纨绔子弟,现在看来,就一白眼狼么。” 展昭含笑道:“也不能如是说,君公子为人坦荡,广行善事,乐善好施。也助包大人解决了不少疑案。只是,他人有他人的想法,这或许只是他个人的一项规矩,又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做到自身问心无愧,便对了。” 莫愁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好久才笑了开来,心中道:莫看这只猫是个正正经经的古代人,偶尔说些话出来,还带了那么点儿马哲意味儿在里头呢! 展昭松了眉头,四周又看了看,觉得已经没有什么线索可寻了,遂提了提剑:“走吧。” “嗯。”莫愁应道。 展昭才迈开一步,一股钻心疼痛直逼胸口,眼前一花,身形便有些不稳。他踉跄地抬手撑着身旁一棵早已枯死的树干,努力地晃了晃头,企图使意识稍微清醒一些。 第12章 【毒发·旧册】 莫愁本是走在前头的,没走几步却发现展昭未跟在身边。心头正生疑,才转过身,就看见他一手撑着树干,一手紧揪着胸前的衣衫,眉头紧蹙。 莫愁有些不解,遂小跑回去,看了他表情异样脸色苍白如纸,顿时愣了愣,方好意关心道:“展大人,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展昭强扯出一个笑,忍着胸口处的刺痛,抬手向她摆了摆:“不碍事……” “不碍事?”莫愁轻挑眉,踮起脚尖,用手覆在他的额上。触手便是一片冰凉粘湿,不禁吓了一跳,“哇,额上冒了这许多汗,还说不碍事?” 展昭本想躲开,却又因为巨疼无法动弹,无奈地摇摇头:“我撑得住。” 莫愁好心的提醒他:“你的脸色白得厉害。”就是连蓝色的衣襟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展昭没说话,费力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是一波刺痛袭来,就像几根针,轻轻的把咽喉、胸腔的肉挑起,再挽了个圈一般。他撑着树干的手深深地陷进树中,发出“噼啪”的响声。 莫愁在一旁束手无策,只好对他道:“我去那边叫人来,你等等!” “别去!回来!”展昭慌忙嘶哑地吼出声来,身子却依旧动不得。若是让她叫了人来,只怕又会徒增许多麻烦。 莫愁才跑了一半就听得展昭唤她,只好又退回来。站在他旁边,扰扰头:“……怎么了?为何不让叫?” 展昭靠着树盘膝坐下,长吐一口气,运功闭了几处大穴,封了几处血脉,强压着疼痛。不一会儿唇上已经发白了,胸口处的疼痛虽是减了些,可仍旧是一股火辣辣的灼热。 莫愁见他不回话,也不好得走动,只得在近处的一块大石上坐下。都说高手运功之时不能受他人阻扰,否则便会走火入魔。 这次的毒发持续了半时辰之久,等展昭感觉到痛楚渐渐褪下时,莫愁已经昏昏欲睡了。他试着站起身来,好在自己内力尚好,若是换做别人大概已经痛晕过去了。 顺手拾起方才掉在地上的剑,抬手拭去上头的灰尘,一挫身,却发现莫愁坐在远处的石上,手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地,将坠未坠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几步走了过去,脚下踩着些干荆棘,咯吱作响,她却也没发现,睡得倒是挺沉的。展昭本想唤她起来,又忽忆起,她昨夜房里的灯亮到很晚,应该是未睡好,于是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了。 正踌躇着要不要喊她,不想莫愁一个没撑稳,头一点,竟一头栽在展昭怀中。他一愣,忙支起她来:“莫姑娘,醒醒。” 莫愁这才睁开眼睛,眼中睡意很深,她揉了揉,视线才清晰了一些。一见是他,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问道:“你好了?” 展昭尴尬地笑笑:“多谢关心,好很多了。” 莫愁定了定神,凝视他半晌:“是中毒吧?” “你怎知……”住了话,心下暗想大约又是她祖父所教的。于是方点了点头。 莫愁似十分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摇摇头:“你年纪轻轻就带了这么多伤,自己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等将来你老了,后遗症会很多。倒时候你可是吃不消的。” 展昭心知肚明,却眼含笑意:“也许……展某本就挨不到老的那一日。” 莫愁没再说话,只盯着他,皱了眉,眼神有些复杂——好像很奇怪,好像很不解,好像很无奈,又好像很…… 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展昭放开适才捉住她臂弯的手,起身道:“回去吧。” 莫愁点点头,拍拍身上的灰尘,刚欲走,却又想起一些事来,方对展昭道:“展大人,方才那具尸身……实话说,那姿势与我在我祖父所藏的某本书上见过。” 展昭微怔。直觉告诉他,这此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说,她是一直在隐藏些什么? 莫愁正了色,在他面前立得直直的,解释道:“那本书,我也是很小的时候看过。其中内容大致记得些,却不清楚,这个姿势我倒有印象。若我没有记错,这其实是一种咒印!” “咒印?” 莫愁点点头:“书上所写:咒以亲戚,置虫者于其腹。 也就是说,下咒人以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为本体,在她体内种下一种蛊虫的卵,等那蛊虫孵化之后,会爬满本体的肚子,从而从里面把她慢慢吃掉,只剩一个枯壳。而下咒之人利用这个与阴间之鬼签下契约,完成一项交易。只是……”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似懊恼的甩甩头,“我却忘了那是什么交易了。” 展昭眉头微松,能知道这些已然不错了。他方笑道:“无妨,从这处察起,也省了不少功夫。”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她道:“先行回医馆吧,现下还有许多事情要慢慢商议。”他转身正欲走,却听得莫愁忽的叫住他。 “展大人!” 莫愁的脸色依旧很认真,她皱着眉头看着他,语气坚决:“我想随着你们一起查这道案子,不知展大人可否批准?” “为何?” “因为……因为……”莫愁挠挠头,想了半天还是说不出来,只好咬牙道:“这是我个人的原因,展大人还是别问的好!” 个人的原因?倒不知这原因是何。 展昭心知她的性格,问她也是白问,但又料她在这方面知晓甚多,若是带上她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左右思虑,她毕竟来路不明,此刻忽然说要一道查案,他自不能轻易应下来。 见他在犹豫,莫愁猜了七八分,她很是不屑耸耸肩:“展大人这是何必呢?我的功夫你也是知道的,若展大人想拿莫愁,就是十个也奈何不了!况且说起来展大人不一直是在防我么?从牢中遇上那黑衣人起,就对我的身份有所猜疑,能那般容易的放我出狱,不也就是想多探探我的底细。或者,再引那黑衣人出来。我说的对不对?” 展昭一愣,竟没料到她会这般说。本欲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让她一股脑说完。 “即便是方才在坟场上,展大人不也多次试探我么?自然,若不是为了这个案子,我是不会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要来淌这滩浑水的。 既然大家互相都不信任,就算是扯平了。我留在你们身边,也好让你们放心些,好吧,就算我要走,展大人你不也会派人跟踪我么?何必呢!所以展大人亦可继续试探我,不过,我也要办我的正事!是留是去,你……给个话!”莫愁索性脖子一横,眼睛瞪得大大地直瞅着他。 展昭无话可说,笑着摇摇头:“莫姑娘严重了,要留,要走,展某又岂能阻挡?至于防范一事……若莫姑娘早便把来历说出来,我又何必如此?”当初嚷着要留下来的是她,现在又……在这口舌之争上,他果真是占不了半点上风。 莫愁的嘴角抽了抽,很是犹豫道:“你……你当真想知晓我的身世?” 展昭见她有欲说之意,便道:“当真。” 莫愁张了张嘴,忽的又一僵,脸色微变:“不成,我说什么你难道就信了不成?你如此怀疑我,我即便是说了,你又岂会当真?” 展昭含笑道:“姑娘说便是,我信。” “那好。”莫愁将信未信,脱口道,“我是……”又急忙住了嘴。 她该怎么说? 说她是穿越来的?说她不知为何一觉睡醒就跑到千年之后来了? 这猫儿生性就是个疑神疑鬼的料儿,他如何信?!怕又当她是胡说。 正犹豫着,只见展昭那探究的神情越来越重,莫愁只好信口胡诌。 “我……你可知宋土之外有一小国。” “小国?莫姑娘是外邦人?” “那个……算是吧。”莫愁也不多纠结这个问题,脑中却浮现了小时候所住的那个村庄。一草一木皆清晰可见,如在昨日。 “它离得这里很远很远很远……我与祖父还有祖母就住在那里一个极为偏僻的村落。村子的人都非常好,早上出门采野菜的时候一路上总有人嘘寒问暖的。每到上元节的时候,祖父都会陪我放他自制的烟花,比市面上卖的漂亮多了,燃放的时候就像星星一样,手一伸就能抓一大把下来……” 她很怀念幼年时期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美好的时光总过得太快,祖父逝世之后这些梦就随他一同去了,深埋在黄土下。 她的眼里神伤很深,展昭轻声安慰道:“可惜看不见,想必一定很漂亮。” “你也觉得漂亮?”莫愁立刻神采飞扬起来,快活道,“小时候我话很多,祖父就吓唬我说,再那么多话就把我绑在烟花上跟着它一起放了。” 展昭笑得很有深意:“你现在也该绑在烟花上放掉。” “……”这话虽然明显损人意味浓厚,但莫愁却吃惊万分,她笑道:“展大人,我才发现,原来你也是会开玩笑的啊!” 展昭不答只笑问道:“那你的国家到底叫甚名字?所处何处?” “在……”莫愁顿了顿,继续胡说八道,“已被契丹所灭。” 展昭沉默不语,莫愁看着他的表情,瘪瘪嘴:“展大人定是不信?那又何必问我。” “……” “也罢,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莫愁抬眼看了那棵已枯死的树,尚有一只黑鸦停在梢上,也正歪头瞅着她。她的眼里便装得满满的,都是这篇荒凉的场景。 许是看惯了她平日里的嬉笑模样,展昭觉得有些不适应:“莫姑娘,可是想家了?” “不,不想。”未想她否定得这般坚决。 莫愁定定的看着那只黑鸦:“再美好的地方,也终有它不美好的一面。对于有的人,那是个世外桃源,可我不一样。我不适合那里,虽然我想回去……可我至今也没有想好,我若回去了,到底又能做什么。”总之,就是迷茫。可她还是想回去,毕竟那是才家。 展昭没有再接话。或许,他从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特别是……安慰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子。 气氛冷得出奇,两个人皆没有言语。莫愁盯着那只黑鸦看,展昭盯着她看。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着。 忽的,那只黑鸦缩了头,展开翅膀叫嚷着飞了去。在苍茫的天空之中,渐渐消散了身影。 展昭看着那只黑鸦飞离的地方,低声道:“回去吧。” “嗯。” 莫愁看着他,随意着:“你可还能走?要我扶着么?” 展昭微怔,忙道:“不必了!” 莫愁也不看他,信步朝前走去。踏着地上的尘土,小小的溅起一片薄薄的雾来。 * 是夜,吉州城东街,济世药堂。 君子逸一手捻起一个小茶杯在手里把玩,眉头微蹙。 “那具尸体,现已抬回县衙了。” 莫愁信手拿了一块柿子糕,大口一咬,整个儿吞进嘴里。 “尸身内部几乎是空的,就剩了些骨头和烂肉。” 莫愁又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偏头看看展昭,也递给他一块。展昭抬手摆了摆。 “那些个虫子倒真是难缠,用了我好些药材,盘回去的时候都还有个十几只。有几个差役还被它咬伤了去。” 莫愁把最后一个柿子糕吃进嘴里,喝了一大口茶才咽下。 “从尸体身上的伤口跟关节处的一些痕迹来看,这女人生前是被人用利器刺中胸口而死的。那动作也是死后有人故意摆弄的。不过由于那些虫子的原因,判断她死去的时间,有些困难。而且,尸身泛黑褐色,让我有些不解。” 莫愁拍了拍胸口,顺了口气,继续朝下一盘百果糕进发。 君子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抿了口茶水:“那女人还真是死得可怜,被人杀害不说,死后还被虫吃去了内脏。现在尸体都还发臭呢。” 莫愁一手拿着一个百果糕,对一旁的余伯道:“余伯,还有糕点么?” 君子逸咬咬牙,瞪着她:“说成这样了,你都还吃得下?” 莫愁不以为然地喝了口水:“我如何吃不下?死的又不是我,被吃的也不是我,发臭的更不是我。有吃的不吃,我莫不是傻子?” 君子逸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略带些气恼朝余伯吩咐道:“去,去!给她整十大盘来,我便不信她能全吃下!” 余伯心知他是气话,只好陪笑着下去准备东西。 展昭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莫愁一口又一口的吃,很是叹服。微微一笑:“夜里还是少吃些为好,对肠胃不好。” 莫愁想了想,笑嘻嘻地竖起一根手指:“我就再吃一盘?” 展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随你。”之后,便又看向君子逸,“我听闻,秦大人在中举之前,曾与衡州知县有过一些纠葛。那衡州知县黄宝祀本就不是个正经人,这官大约都是他买来的,我料想此时或许与他有牵连。” “我也有想过。不如明日整顿整顿,去一趟衡州如何?” 展昭点点头:“正有此意。” 看着桌上才端上来的那盘百果糕,莫愁咽了咽口水,忽然一阵饱意涌上心头。她不动神色地把盘子往前推了推,随意:“那我呢?我跟着去可好?” 展昭垂目看了她一眼:“你自然是跟着去。”说完捻起一块已经快推到他面前来的百果糕,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君子逸看在眼里,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 莫愁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捧起面前的茶水喝了起来。 “对了。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莫愁放下杯子,理了理思绪,把那日早上,那个名为小六的人的举动前前后后说了一番。 “莫不是我想多了?可我总觉得此人怪怪的。”她皱了皱眉,手撑在桌上,托着腮看着展昭。 “不。却有疑点。”展昭沉思片刻,“吉州大门早便有官府下令,不论早晚皆是要紧闭。你那日进城之时,大门却敞开,竟无一人看守,确实奇怪。” “……唔,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大意了。”莫愁摸了摸下巴,“这样一来,那个叫小六的,颇有嫌疑。不如赶快派人去叫了他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不急。”君子逸展开扇子,徐徐晃着,“现下城里守卫森严,他想出去也是无可能。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作打算。” 莫愁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你这么一说,我也困了。先回房去休息,你们慢聊。” 展昭知她昨日并没睡好,吩咐余伯煮了些安神茶给他,与君子逸又谈了一番,方才睡下。 * 西厢房。 纱窗之外,树影斑驳。月光正明,透过纱窗的那些细小的缝隙,形成一道微凉的光柱,落在莫愁的脸上。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也带了些月光的明亮。夜已经很深了,她还是没有睡着。明明是很想睡的,但一想到白天所见,精神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异巳录》。 初见这本书时,她才只三岁,那本书看起来年代已经很久远了,里面的纸张泛黄,有些地方还有粉烂的痕迹。书的封面是蓝色的,像是古代时盛行的那种。 犹记得盛夏的晚上,祖父总会抱了她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翻开几页来教她。里面大多是一些玄黄秘术。祖父说,她很有天赋,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比她的父亲强上许多。 那本书,祖父只教到一半,就过世了。那本册子,也随着他埋入黄土之中。她所能记住的,也只有其中的十几个,而第一个,便是今日所见的这咒法。 莫愁翻了个身。 还记得祖父说,这本册子是家传之宝,流传下来已有千年。其中的奥秘,便是他都不能尽数探究完。 莫愁琢磨着:若是这本古书当真有这样神奇,那么或许也会记录一些有关穿越的事。如果找到了,说不定就能寻到回去的方法。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死皮赖脸要跟着展昭去查这道案子。 能不能回去……就看这一次了。 第13章 【人彘·人豕】 是日,清晨,吉州,济世药堂。 “三日前,吉州北门可是你两看守的?”君子逸眉头轻皱,坐在正厅上座,身边是一杯清香的茶,淡淡的青烟徐徐而升。他一手撑着头,看着堂下那两个差役。 这两个差役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不解,皆是莫名其妙了一番,之后又转头看向君子逸。两人很有默契一般地点了点头。 “放肆!”君子逸忽的大力猛拍了一下方桌,那楠木桌竟抖了几下。这声音几乎震耳欲聋,莫愁本在一旁摇摇晃晃地打着瞌睡,听他这么一拍,一个激灵,险些没磕着头。 君子逸收了扇子,指着堂下的两人,语气颇重:“三日前卯时,你二人在何处?为何城门大开无人看守?现还敢编了幌子,却说北门是你二人看守的。当我不知么?!” 两个差役抖抖地跪了下来,凄声道:“公子冤枉啊!那日不是公子派了霍小六带了话给小人,说是卯时到辰时叫我二人不必守门,去郊外山头巡查去的么?……这……这还有公子的信物在此!若非这样,小人也不敢擅离职守啊,公子!”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枚淡青色玉佩,轻轻一转便有光芒反射出来。那佩上刻有祥云麒麟图样,正中便是个大大的“君”,确是君家的玉佩无疑。 君子逸捏在手里,眉头拧得紧:这玉佩是前几日丢的,找了许久也未寻到,果真是被人偷了去! 君子逸正在暗恼自己行事不慎,莫愁却在一旁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很不客气地笑道:“我说怎么这案子你们查了这许多日还不见成果,原来是有人办事不利啊。东西都偷到自己身上来了,还等着去查人家,可笑……” 君子逸狠瞪她一眼:“丫头,你的嘴,可以再毒一些!” 莫愁不理他,转头望向一旁抱剑而立的展昭,眉峰微挑:“展大人可有叫人传那霍小六来?” 展昭颔首道:“已派人传去了。”又顿了顿,“不过……只怕是已经寻不到了。” 莫愁愣了愣,还是想不明白:“寻不到?此话怎讲?” 说话间,余伯带了两个差役从院外走了进来,那两个差役朝君子逸与展昭行了礼,道:“君公子,展大人。我二人已去霍小六家中传人,可奇怪那家里却空无一人,厨房尚有些果菜肉酒,不过似乎是有好几天未动了。” 莫愁一听,立马从凳上跳了下来,急道:“定是跑了!” 展昭见她又是心浮气躁的模样,不由得轻叹:“不急,城里这几日的守卫甚是森严,凭他一介平民是不容易逃出去的。况且城门处也未见有人通报有何异常之处,不如再在城中搜索,收获可能还会大一些。” 莫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展昭说完,便吩咐了七八个差役在城里寻找,大街小巷皆是不能放过的。那些偏僻的屋舍以及一些平日里人流较多的客栈店坊都加派人手巡查。准备妥当之后,自己又提了剑,欲往外走。 莫愁本在椅子上坐着吃果子,见他往外走,奇道:“展大人哪里去?” 展昭闻言回身看她:“去那人家中看看,或许能寻到点什么线索。” 莫愁忙忙把手里的果子扔回盘里,不想“哐当”一声,一些汁水不慎沾到君子逸的白袍上,她无知无觉。 “我也同去!” “你么?”展昭低下头来打量她,见她眼下青黑一片,眼中明明白白写满了倦意,适才又昏昏欲睡,笃定她昨夜又是没有睡好的。遂摇了摇头,回绝道:“你还是回房间歇息为好。” 莫愁听不得这话,立马佯装一副精神头极好的模样:“展大人太小看莫愁了!想当年便是三天三夜不睡都没有什么问题!”高考复习那几天,不是地狱,胜似地狱。 君子逸听罢,在一旁默默拿起手帕来拭干净衣袖上的汁水,轻轻一叹。他已经到了无力发火的地步。 “何况……”莫愁盯着脚尖,跺了跺,“没准儿我还能寻到些有用的东西来。” 展昭苦笑着摇摇头,拿她无法,只好道:“那你便跟着去吧。” 此时,未料到君子逸却拍拍衣袖,漫不经心地展开扇子:“既是如此,我也同去。” 莫愁歪头看他:“你不去与那女尸探讨探讨,跟着我们作甚?” “奇了怪了,案子本就是我与展昭负责的,我还没与你争论,你倒先说起我来了?”君子逸站起身来。 莫愁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笑了笑:“你莫要激动,我不过是问问。因听人说你平日里就喜欢跟尸体厮混在一块儿,我当你不喜跟人类活动。” “‘厮混’?你听何人所说的?” “这认识的……不都知道么?”莫愁摸了摸鼻尖,眯起眼睛瞧他:“都说君少爷打死不医活人,再高的价,再显赫的地位一概拒绝,却单单对死人情有独钟。”说罢,低头喝了口茶,很无奈地耸耸肩:“我不过是顺理推测了一番。” 君子逸只差没上前掐死她:“……你的思维还真是独特。”试问一个正常人会往到那方面去想吗?还自言:顺理推测?! “其实,你也不必苦恼。”莫愁转脸一副很理解他的样子,凝重道,“以前,我也遇上过有这样癖好的人,他们的生活虽被世人排斥,但可见得他们自身是享受其中。我懂的!世俗的目光算什么?自己开心了,不就好了?管他那么多作甚。”犹记得,那部片子似乎被列为十大禁片之一。 “……享受其中?我几时有这样说过!” “没有说过。”莫愁老实地摇摇头,“我只是顺理推测。” “……” “喂,你可还要跟着去了?喂!” 君子逸冷着脸不答话,一甩袍子,几步跨出门口,也不理他们,径直往外走。 莫愁朝着那门的方向摆摆手,略带无奈地看着展昭:“他这人常这样?” 展昭好笑地摇摇头,默而不语。 若是他没记错,是遇上这丫头之后,君子逸才时常这般恼火的。 走到门边,他忽的想起什么事儿来,方从怀中掏出一个湖蓝色荷包,转身放到莫愁手里。荷包上就只几枚竹叶,挺小巧的,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莫愁一指勾住那荷包上的锦带,凑到眼前一晃一晃地,然后又嗅了嗅,喜道:“茉莉花?” 展昭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带上吧,提神的。” * 推门进霍小六家中的时候,门板上的一小块木头松落了,掉下来。 房间很昏暗,也很简陋。一张方桌摆在厅中央,几乎把所有空间都占满了去。 莫愁伸手往那桌上一抹,干干净净的倒没有什么灰尘,想来离那霍小六逃跑没有几日。此人的家不大,只一间正厅,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儿,院中一间睡房。 厨房里头还有一个菜篮子,里头装了些时令果蔬,不过菜叶已有些泛黄,果真是有几天没动过了。几小块猪肉上也爬了一些苍蝇与蚂蚁等物。 君子逸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拿出扇子挥了挥,皱眉道:“这味道……” 莫愁瞅了他一眼,不屑地弯下身查看屋子:“不喜欢就回去啊。方才是谁死缠烂打要跟来的?” “……我几时有说不喜欢?只是觉得这味道古怪罢了!” 莫愁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时不时踮起脚来,摸摸那些家具,或者偶尔凑上前去嗅上一嗅。展昭知道她这方面素来机灵,故而也不去扰她,靠着门看着她一个人忙活。 过了半柱香时间,莫愁才走到他身边,抽了抽鼻子,闷声道:“房间里的东西都有人动用过,他前几天定是还在屋里,房里的其他用具都还是很干净。地板上除了我们三个的脚印、两位捕快大哥的脚印,一些许是老鼠的脚印之外,只有一个人的脚印。我料想也只能是霍小六了。所以……他是逃跑了吧?” 展昭垂头盯着她,含笑道:“没了?” 莫愁扰扰头,又想了想,最后只能低声道:“……没了。”然后又好奇地询问着,“难道还该有什么么?” 展昭直起身,走到厨房,指着上面的果菜:“若是他一心要逃,又怎会买了果菜再逃?家中的器皿一样没动,如若他打定要远走天涯,必是会准备收拾好行李,最好是搬得家中半点值钱的也不剩。再有,你看这桌子,擦得如此干净,如果是一个想逃之人又怎会花这些功夫。” 莫愁愣在原地,许久才缓过来,点点头。 难得看见莫愁这样一副心服口服又很受挫的表情,君子逸心中大为舒畅,双手环胸,讥讽着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我就说嘛,你这黄毛丫头,还敢班门弄斧。” 明显君子逸是尽力在挽回颜面,展昭看着莫愁又是一脸黑线,心中便暗笑这两个人是不吵不消停。 “莫姑娘小小年纪能知这许多已是不易。” “我十七了。”莫愁很认真地更正他。 展昭笑着摇摇头,却未答话,举步朝后院走去。 后院确实是小,只放着几把长凳,扫帚,簸箕。不过倒是很干净,阳光落在院子中间,时不时还有几只鸟儿落在院里,叽叽喳喳的,静谧和谐。 展昭又到那小房中看了许久,皆是无获。站在原地,仰头看了看天空,天气很好。几缕风卷起他蓝色的衣袂,风吹在脸上,温和而舒适。 “即使如此,那就回去吧。” “先别慌!等等!”莫愁抬手摆了摆,眉头深蹙,四下里嗅个不停。 展昭这才醒悟,好像从方才一进后院她的表情便有些奇怪。 “莫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莫愁皱着眉头四处嗅了嗅,终是无果,皱眉道:“倒也没发现什么……只是觉得这院子里有股怪味儿。” 君子逸扯开扇子赞同的点头:“我说有味道吧,你偏不信,现下知道了?” 莫愁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谁说是那菜肉生烂的味道?我只是觉得……院中有血腥味。” “血腥味儿?”展昭扬眉看她。她的嗅觉向来比较灵敏,若真是被她言中了,那么仅有一种可能。 “莫姑娘,你再仔细嗅一下,看能否找出来那味道的根源。” “……”莫愁站在原地,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里充斥着深深地埋怨,“展大人……你倒是把我当狗了?” 展昭一愣,哭笑不得:“莫姑娘多虑了,展某毫无此意。” “也罢!”莫愁跺跺脚,现下三个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她躲躲闪闪也不是办法,遂轻哼一声,咬咬牙:“我就认命这一回。” 说完又继续全神贯注地四处寻找。一直走到院子西南角旁才住脚,那里立了一支簸箕,莫愁随手把它掀开,才一动,里头就叽叽喳喳跳出一只生物来。莫愁是没料到,竟吓了一跳,脚步不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定睛看时,却是一只大老鼠。这老鼠却古怪得紧,肚中鼓鼓囊囊的,比普通老鼠似乎大上好几倍。它见了光,就更慌乱了,到处冲撞,似无头苍蝇一般,最后窜到一个洞里不见了。 莫愁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手不停的拍着胸脯,勉强站起来:“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一只鼠类就把你吓成这样。也不过如此,真是可笑啊,可笑……”君子逸又是乐意融融地扇了扇扇子。 莫愁知道他是存心找茬,索性无视掉他,就像透过了空气只对展昭招招手:“展大人,你过来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可疑之处?我方才看见那只老鼠嘴角有血丝,我怀疑这里恐怕不简单。”展昭听她这般说,自是信步走来。 莫愁也不敢凑近了,只伸着头张望,眼睛还时不时对展昭示意。展昭料她是还在怕,只好俯身下去。 那墙角处尚有一个小洞,洞口不大,恰容一只老鼠通过。他略一沉吟,伸手在那地上轻轻一扣。 “锵锵” 空心的? 莫愁立马眼睛一亮,欢喜着:“莫不是,有暗道?” 展昭眉头轻皱,未回答她,一手扣在那洞口处,略微施力,一块石板便从地上掀起来,一股尘烟消散之后,那入口处正是显现了一长串石阶。 君子逸收了扇子,蹲在那方口向下看,疑道:“还当真有暗道?” 展昭握剑起身,走到那阶梯上:“君公子与我一同下去,莫姑娘就留在上面。” “为什么?”这句话显然引来某人的质疑。 莫愁本是蹲着的,听了这话立即跳起来,言语里透着抗议:“为何我不能去?展大人你莫不是又疑我不成?”她上下看了看君子逸,很是不看好:“带上他倒不如带上我的好些,我尚还会些拳脚功夫,若遇上什么难事还可帮你一把。你带着个病怏怏的公子哥儿去,他连自保都成问题,到时候岂不拖累你?” “你!!”君子逸自没想到自己不说话也让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顿时气得就更加无话可说。 展昭叹道:“莫姑娘……我们若是一道进了这密道中,万一有贼人从入口把密道封死,我们岂不是出不来了?” 莫愁思虑了一会儿,觉得此话有理。可又不想错过一丝机会,忽的道:“你们等等!”之后飞快跑出院子里。 展昭与君子逸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也只好站在原地等。 不消片刻,只见莫愁拽着一个黑红官服的差役,拉拉扯扯跑到他们跟前。 莫愁一抹额上的汗,笑道:“这下可好了?” 那个一脸茫然地衙役一见展昭,知道惹了麻烦,慌忙解释道:“展大人……小人也不知出了何故,只是这位姑娘硬拉着小人来,说是大人您吩咐的……这……” 展昭头疼地叹了口气:“罢了……你就在此处候着,没有允许不许擅自离开。” “是。” * 顺着石阶往下走,一路上皆是昏暗,没有光线,到了底部,又发现地上湿漉漉的,行走甚是困难。 底部不算太窄但也不宽,刚好可容两个人并排着走。两旁又是石壁,石壁却也是湿滑一片,地上偶尔会有几只老鼠闪过,黑夜里眼睛闪着一些星星点点的光,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莫愁抖着牙,紧揪着展昭的衣角,但打死也不回去。展昭无法,只好仍由她拉着。 没走多久,四周就开阔起来,好像是一个小石屋。可是光线太过昏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莫愁一行人皆住了步子,没再往前走。展昭遂拿了打火石准备找些光亮,莫愁竖起耳朵,一会儿,听到了许些不寻常的声响,她不安的扯了扯展昭的衣服。 “……展大人,可有听见什么没有?” “……有,是水声。” “我看着不太像,好像有人……‘呜呜’的?是不?” “许是老鼠吧。”君子逸不冷不淡的接了一句话。 “嚓——” 一声响,火把被点亮了来,两只火把足以把这不大的石屋照亮。莫愁在看清眼前的东西之后,惊呼一声,脚居然发起软来。 那东西简直就与异形无差。 巨大的陶瓷罐子立在中间,罐口不大,碗口大小,口上是霍小六的头,他的眼睛已经尽数被挖出,只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口鼻中,耳中皆塞满了粪便,几只老鼠从罐口探出头来,看见人却都不怕。可莫愁分明看见那老鼠嘴里还挂着肉丝。 也许,正是霍小六的肉。 最要命的是,他还没死,他还活着。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来,嘴巴一张一合的,粪便从里头掉落出来,啪嗒的响。 “人彘……?”莫愁叫出了声来。 这摸样,明明白白就是人彘!瞬间,脑中浮起千万画面,仿佛放电影一样一晃而过。 她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祖父曾经送过她一只猫。听祖父说这是他在山林间采药的时候遇上的。那只猫通身雪白,毛发光亮,眼睛竟是淡蓝色的,迷人得紧。很小的时候,猫就跟着她了,猫很乖顺,从来都没什么脾气。喂它什么就吃什么,总喜欢蹭着莫愁的膝盖。 祖父说,这只猫是有灵性的。所以把莫愁的小名给了它,也唤作小西。 那只猫伴她过了三年。直到祖父死的第二天。 猫被人截了四肢,去了双眼,很是残忍的扔在厕所中。鲜血,溅满了墙壁。就像喷射出的颜料一样。惨不忍睹。 她至今都记得。 因为恰巧祖父过世前给她讲了人彘。 猫的死相。 她这辈子都记得,亦或许终生都不会忘记。 “所谓人彘,及人豕。把人变为猪的一种酷刑。受刑者,四肢全斩,眼目尽毁,铜注其耳,使其失聪,药灌其喉,使其哑。相传汉高祖刘邦之宠妃——戚夫人,为吕后所妒。‘断其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君子逸轻叹一声。虽是看惯了尸首,但见得这般残忍的景象,也终是心头有郁。 莫愁狠拽着展昭的衣衫,声音低低的,隐约还带着颤抖:“……太惨了。” 展昭轻轻把她拉到身后。 “回去吧。” “……你不查了?” “他已成此样,问不出什么来了,等会我自会派人来查此处,不必担心。” “那好……这人太可怜了,你可能送他一程?也好过他再受这般苦痛,想必他也定会感激你的。” “好。” * 出暗道的时候,外头的太阳正好,照在脸上倒也暖洋洋的。君子逸朝展昭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看看身后。 展昭微微颔首,偏头一看,莫愁靠在他肩上睡得很熟。 君子逸无奈地晃晃扇子:“早说了别带这丫头来,尽添麻烦。” 展昭不以为然的笑笑:“想来她也是累得紧了,今日就到这儿吧,明天再去衡州。” * 睡梦中,莫愁觉得自己好像是腾空的,似乎身上还感觉到很温暖。有些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很暗了,因为天上挂了几颗星星。展昭背着她不紧不慢的走着。 “展大人。” “嗯?” “你以前养过猫吗?” “不曾养过。” “哦。……我祖父说,被人彘而死的人,会化成厉鬼……他,他夜里会不会来找我啊?” “不会有事的。” “哦。” “睡吧。” “嗯。” 第14章 【衡州·春寒】 相比吉州的萧条景象,衡州却是一派繁华热闹。仅是中间那条街道的两旁,便满满的都是人。 卖小吃的,卖胭脂的,卖些小什物的,挤挤挨挨满是各式小玩意,道路中留给人走的空间都不多了。偶尔还有许些马车经过,其中也有些商队,赶着大箱子的货物,一过路,便会带上一地的烟尘。 时候正逢着赶集,人群难免会拥挤些,都穿梭在各个摊位旁。在花花绿绿的身形中间,倒有几个特别显眼。 一人手里拿着把紫檀木雕花扇,扇上描有柳叶几枚,扇随手晃动,竟有些栩栩如生,如真柳迎风摇曳的姿态。再瞧那人相貌,却是个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俊公子,一身墨色衣袍更衬得他气质不凡,引得路边的女子频频回顾。 再看他身旁的那人,蓝衣长衫一尘不染,朗目星目,丰神俊朗,身直若松,手提有三尺青锋。虽是一身侠义之气,却又不失儒雅温文,真真更胜那摇扇的公子。 却又看这两人跟前的一个紫衣小姑娘,貌不出众,身材瘦弱,步伐倒还算稳。也似乎正是因为这身量尚小,显得她的年纪尚轻。约摸十四五岁。 三人在一间小茶馆中坐了下来,小二上了茶。 莫愁把茶杯往自己这方轻轻挪了挪,吹开上面飘着的茶叶,喝了一小口,顿觉得身上暖暖的。时月虽已过四,但寒气还是有的。难怪人常言:倒春寒,倒春寒。也就是如此。 君子逸没动自己跟前的茶,只是把扇柄抵在下巴上,眼瞄着街上的行人。 “这衡州倒是热闹得紧,前些年来都没见过这般富裕。两相比较,那吉州还真是触了霉头。” 展昭放下杯子,寻思片刻:“听闻霍小六的一家亲戚便是在衡州,是经营布匹的,生意还算是红火。” 莫愁又喝了口茶:“你打算去找他们?是要告诉霍小六的死讯么?” “倒不是。”展昭摇摇头,“我总觉得这此中有些蹊跷。若是想要杀霍小六灭口,又怎用得上这般毒辣的方式。若是……想要做给我们看的话。” “你是说,那人在向我们示威?”莫愁恍然大悟。 “算是吧……” “那你待如何?总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吧。” 展昭感觉到她毛躁的脾气又上来了,便平静道:“静观其变。你莫要擅自行动,切勿乱说话!一切听我安排便是。” 虽然对展昭这种命令的口吻很不满,莫愁也不好得说什么,毕竟寄人篱下。她挠挠头,问道:“你说,是谁会有这心思,专门做出这架势来对付我们呢?” “呵。还能有谁?”君子逸靠在椅上冷笑道,“南侠的威名有何人不知的?惹上的麻烦,自然不必多说。” 展昭没有说话,独自喝茶。 莫愁却是好奇,她小心凑过去:“你说他惹上麻烦?” 君子逸一边斜看着展昭,一边道:“他惹的麻烦……还少了么?” “你举个例子?” “上次因为他御猫的名号,惹来陷空岛上那几只耗子来捣乱,搞得开封乌烟瘴气;上上次,与契丹和亲的时候,那些个契丹武士又是要与他比武,差点把开封府给拆了;还有上上上次,与那丁兆惠之妹比武,本是输了,不想人家就是铁了心要嫁他,闹得不可收场,还有上上上上次……” 展昭一声轻咳,打断了君子逸滔滔不绝的话语:“还未吃早饭,先点些东西垫着肚子吧。” 莫愁低声笑道:“都说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点了几盘糕点,莫愁吃得很欢,等感觉自己的胃差不多快饱了时,才发现展昭几乎是一点也没有动。 莫愁把手里的一块莲肉糕递给他:“你尝尝,挺好吃的。” 展昭此时心事重重,食什么皆是无味,见她递来,却还是觉得闷,只好委婉推辞:“多谢,我不饿。” “不饿?”莫愁扬扬眉,用手戳了戳下巴,“展大人,你今天早晨,昨天早晨都是什么东西也没吃啊。” 君子逸咽下一口糕点,懒懒地应着她:“你莫管他,他这个人惯了,有癖好,不喜吃早饭。” “这怎么行!”莫愁皱了皱眉,“老不吃早饭是会有损肠胃的。展大人你本来公事就多,不吃早饭精神也集中不好,影响正事不说,没准儿还会疼得你连人都看不清楚!”说着,又把那块糕点硬塞给他。 展昭不欲拂她好意,听得她说了这许多,也觉得心中感动,遂接了过来吃下。 君子逸瞅着他俩,打岔笑道:“看你说着,感觉你还挺有经验?” “那是自然。”莫愁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着,“我以前就不吃早饭……” 正说着,只见那对面县衙大门处走出来一个差役,腰间一把大刀。看上去精神似有些不太好,正打了个呵欠。 “是时候了。”展昭起身来,拿了剑,“走吧。” “嗯。”二人应道。 出了茶馆便朝县衙走去。 人群本还不算太拥挤,莫愁脚底下却不小心打了滑,一个踉跄就要撞上前面的人去。不料那人却轻巧的一偏身,莫愁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得着,直挺挺地往地上栽去——好在是学过些功夫的,手一撑地,脚尖一点,一跃,方才稳住身子。 害得她险些出了洋相,莫愁心中自是有些不爽,正欲抬头指责那人时,一股淡淡的清晰薄荷的味道从顶上飘来,直袭她鼻尖。一时间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可有想不出是在哪儿闻到过。她颔首看向来人。 此人的相貌看不得清楚,因为他的头上罩了个斗笠,黑纱下垂遮了面。莫愁也不好意思去细看。 她直起身子,带着疑虑直视那人:“这位大哥,我们是不是……” “借过。”未等她说完,这冷冷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莫愁几乎能感觉到他连眼睛都没有向她这边瞥一下就擦着她的侧身走了,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行了很远了。 “薄荷……” 莫愁下意识的搂了搂双肩,哆嗦道,“果真是很清凉的东西,怪冷的。” 因听见展昭唤她,她也不再多逗留,转身跟了上去。 * “不知展大人驾临,有失远迎啊!” 黄宝祀笑得喜气洋洋地从里屋出来。莫愁只见他满脸的横肉在这眉开眼笑之下,把那下巴上的肉又生生挤出好几层来,巨大的啤酒肚俨然像是个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一般。 展昭朝他一拱手,不卑不亢:“黄大人。” 黄宝祀的眼依旧笑得只剩一条缝,但却时不时朝展昭身旁的莫愁打量着,一手捻着下巴上的胡须。 莫愁只觉得脊背发凉,慌忙往展昭身后躲。 展昭垂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黄宝祀的视线,方道:“黄大人,不知贵府可有备茶水?我等赶路焦急,此时倒有些渴了。” 黄宝祀继续戳着胡须,笑得挺尴尬:“有有有!自然有!来啊,备茶!” 三人遂在厅上坐定了。 趁几个仆人奉茶之际,展昭仔仔细细把整间房屋看了一遍。屋内的装设很简洁,竟无什么奢华之物,便是连黄宝祀本人的衣衫也似乎是洗得快发白的样子。难不成,此人倒还是个清官?这可与传言相差甚远。 茶水已备好,黄宝祀倒不急着喝,只一脸笑意问展昭:“展大人此番前来,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哦。”展昭不慌不忙地放下杯子,“想必黄大人也是知道展昭奉皇命查吉州行尸一案,现如今凶手已获,我不日便可上京复命。” “那可真是恭喜展大人了!”黄宝祀拱手朝他一笑。 “只是……” “只是?”黄宝祀一张老脸又向展昭凑了凑。 “吉州知县秦怀民,秦大人,黄大人您可是认识?” 黄宝祀的脸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甩了甩袖子:“同朝为官,怎能不认识?” “咳,既是如此,不知黄大人可知……” “可知什么?”黄宝祀似有些急了。 展昭依旧不慌不忙地饮了口茶,四下看了看,似乎是有所顾虑,遂向他低声道:“黄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宝祀眼睛也四处扫了扫,然后心知肚明一般,立马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展大人里屋请。” 两人才起身欲走,莫愁的眼睛就利利地落在展昭身上,眉头皱得深深地,眼里满是怨气。展昭心想:她许是又误以为他在防她,故意不说给她听于是便恼了。只好回头去,向她做了个口型: 回头告诉你。 莫愁怨念的目光被阻截在那扇木门之后,等那门刚关上,她跳下凳子就准备趴在门上去偷听,君子逸立马拉住了她。 “你又欲瞎胡闹什么!” “我没有胡闹,就是听一听。”莫愁固执道。 “此处不比得吉州,在人家的地上万事要小心。展昭这样做有他的意图,你莫去捣乱,就与我在厅中吃茶,哪里也不许去!”君子逸的表情严肃得紧,莫愁也觉得自己是鲁莽了些,只好泄气地坐回位置上。 不消片刻,又有个小丫头来换茶,那丫头比莫愁稍小一些,生得挺水灵的。 正给莫愁倒茶水时,莫愁随意地伸手在她发髻上的一朵珠花上碰了一碰,那丫头万分不解的抬起头来,莫愁忙甜甜地笑道:“发钗要掉了,替你紧了紧。” 小丫头有些羞涩地道了谢,把茶杯盖子盖好。莫愁顺手端起来,掀开杯子,一笼水汽朦胧了眼睛,她轻嗅了一下:“碧螺春?” “姑娘错了,这是大红袍。”小丫头轻声更正道。 “哦?倒真是好喝,改明儿我也买些回去。是你们老爷爱吃这茶的?” “那倒不是。”小丫头笑着欠了欠身,“是我家夫人爱喝的,姑娘若是喜欢,城里头西巷子里的一个‘千叶铺’里就有卖。” “那你家夫人倒还算懂茶?”莫愁笑着端起茶水,吹了几口,喝入口中,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我家夫人娘家人就是贩茶叶的。” “哦……这可巧了。”莫愁抿嘴一笑,“我那边那位朋友也是懂茶的,不如叫你家夫人出来一叙,大家一块儿探讨探讨。想必你家夫人也是喜欢的。” 却听得那小丫头飞快答道:“让姑娘失望了,我家夫人前几日回娘家省亲去了,恐怕这几日不会回来。姑娘可要再多住几天等等?” “哦,这样啊。”莫愁的表情很是心痛,大为可惜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罢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听得门开的声音,只见展昭同黄宝祀从里屋走出,两人的表情皆无什么异样。 展昭回身抱拳朝他笑道:“黄大人,今日多有打扰,若有闲时,展某定当再来拜访。” 黄宝祀亦是拱手回道:“展大人不必多礼,黄某恭候展大人大驾。” “那展某就先告辞了。” “展大人慢走!” 莫愁呆在原地,一脸奇怪的看着展昭,低声道:“这就走了?” 展昭不欲与她多言:“出去再说。” * 时间已是午后了,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一座小亭子里坐了三个人。 “什么?一点线索都没有?”莫愁惊异地盯着展昭,嚷道,“那你们都在里头摆谈了些什么?” 展昭倚着亭子而坐,偏头看着亭下几尾红鱼。 “他的嘴挺紧,我套不出话来。” “早知道还是让我去的好!” “……” 他轻叹口气:“你先别急,这黄宝祀定与那霍小六是有关联的。” “哦?”莫愁眼睛一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展昭一手撑在唇下,眉峰微皱:“从黄宝祀的言行来看,他定当是已经预料到我们会来,知晓霍小六已死的人并不多,可方才我还未开口说话,他倒先问起我霍小六的行踪来。这足以见得,他早便知道霍小六已死。他若不是这案子的真凶,也定离真凶不远。” 君子逸凝眉想了想:“可毕竟证据不足。而且就算知道他与这案子有关,也根本无从查起。” 展昭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许些事情弄不明白。 凶手到底要杀霍小六是为何原因?仅仅是因为他陷害莫愁的事情暴露?他又是如何知道莫愁天亮前会回到吉州的?难道这其中还另有帮凶?再次,凶手到底要操纵死尸来做什么?仅是为了毁掉吉州城这样简单么? “对了,我倒一直想问你。”君子逸用扇子在石桌上划了划。“你方才问那小丫头那些事,到底是何原因?” “女尸啊!”莫愁理所当然道,“你细想想,那具女尸腹中的烂肉里,是不是有几枚茶叶?” “……你是如何知道的?!”君子逸惊异万分,当日解剖那女尸时只有他一人在场,此后,他犹记得她根本没有踏进尸房一步。就算是进去了,那茶叶已破烂不堪几乎不成样子,若非仔细辨别,也难知其是茶叶。 莫愁得意洋洋地抽了抽鼻子:“我自然是嗅出来的!” 君子逸一脸不信:“你的鼻子,真有如此灵敏?” “那是自然!” “如此说来。”展昭从扶栏上跳下来,站在莫愁跟前,“你是怀疑,黄宝祀杀妻?” “很有可能!”莫愁点点头,“我不是与你提过那个咒法么?以自己亲人的性命作代价……或许,这个头老黄牛就这样下了狠手。” “现在最主要的是证据,没有证据,即便是知道了,也没办法治他。” “是啊,要证据……”莫愁惆怅地仰天长叹,一个案子,怎会如此麻烦?要是换做现代,什么DNA什么指纹鉴定,那得多快啊,哪儿还需要这些功夫。 一阵轻风吹过,风中还带着湿湿的水汽。莫愁直觉得鼻尖发酸,倒春寒……果真是倒春寒。 “阿嚏——” “咳咳,阿嚏——” “阿——阿嚏——” “莫姑娘。”展昭实在听不过去。 莫愁好容易才把头抬起来,揉了揉鼻子。 “展大人,你适才叫我?” 展昭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没什么。天冷,多加些衣服。” “衣服?”莫愁把手伸进袖中,半晌摸出十个铜板来。万般无奈的耸耸肩,“展大人……我有心无力啊……” 展昭蹙起眉头打量她:脸色太苍白了,身子也太单薄了,若是伤了风,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还得落下终生的麻烦。 “君公子可知道城中哪里有布店?” “嗯?”君子逸微怔,自没料到他会这句话,愣了一会儿才道:“城门口就有。” “好,走吧。” “唉?”莫愁没反应过来,“那……霍小六他的亲戚……” “既是布店,到时候向那掌柜的打听打听便是了。” “哦……”莫愁也没懂,一头雾水地跟在展昭的身后。 第15章 【布店·枯井】 身上又添了一件袄子,莫愁便不觉得有多冷了。 掀开帘子,展昭与君子逸尚在店中候着,一个展开扇面看得出神,一个抱着剑靠着门闭目休息。 “姑娘这衣裳可还合适?”老板娘见莫愁穿戴好,便笑吟吟地走过来替她理了理领角,左瞧右看,甚是满意的模样。 说话间展昭和君子逸已经转向这边来,两人皆是很认真地打量起她这身穿着,让莫愁活了十几年头一次觉得很脸红的…… 她佯装无恙,却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合适倒是合适……”就是走起路来没以前那般方便自在了,反显得她像个大家闺秀。 “可还喜欢?”老板追问。 “喜欢倒是喜欢……”不过再漂亮的衣裳,也得看人不是?比方说穿在她身上就如此不伦不类的。 “老板,这价钱……”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莫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价?好说好说。”老板娘的笑容顿时如春绽鲜花,灿烂无比。“姑娘这身衣裳也不贵,总共收你九百文钱。” “……”九……百……文…… 莫愁低头,默默地把怀里揣着的一个小包裹打开来,里面尚有一些杂物。估摸着她要把家当当完才行了。 “老板,这是你的九百文。”还没等莫愁点算完家当,展昭便淡淡地开口,向那老板娘递去一贯铜钱。 老板娘忙喜笑颜开地接了钱,转身又赞了莫愁几句,方才找了钱给展昭,两人又谈了些当地的时事,不过大多无关紧要。 莫愁一时呆在原地,只闷闷地盯着展昭手里的钱看了半晌,没有说话。 许是时间久了,君子逸瞥见她眼睛都快看直了,便拿出扇子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莫愁一抽,方回过神来,低声恼道:“作甚么?” “不作甚么。”君子逸悠悠的展开扇子来,也不知是笑还是怎么的,“只瞧你看着展昭那眼神儿,都快把他身上看穿了个洞似地。”言语中甚是调侃。 “你这话错了。”莫愁哼哼鼻子,“我倒没看他,我是看他手里的钱。” “钱?你看那钱作甚?你很缺钱么?” “……那倒不是。我只觉得……算了,也没什么。我祖父说,人情这东西太贵太沉重了,轻易负担不起。所以我最不喜欠人人情,这钱我定会还他!”莫愁坚定地握紧了拳头。 “哦?”君子逸不禁纳罕道,“起初见你找他讨钱时,怎么没这般心思?我看你当初要债很急切啊。” “这不一样!”莫愁轻咬了一下唇,想了想,才说道,“因为我现在把展大人当朋友看。” “朋友?”君子逸噗哧一笑,用扇子在桌上一搭一搭有节奏地敲打着,“你还是省省吧。他展昭不缺这点钱。” “还不还,这是我的事,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这不同。”莫愁索性偏过头不看他,坐在凳子上专心想着自己的事,脚很不规矩的一荡一荡。 正想得出神忽的脚上却触碰到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与莫愁皆是一惊,莫愁是直接“呀”一声从凳上跳下来,险些没摔个四脚朝天,幸好展昭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屋内人听得她这声叫,都惊愕地转头过来。 “出了何事?”展昭一边扶起莫愁,一边问道。 “不、不知道。”莫愁说完,又慌忙指着那凳子下面,“有,有东西!” 展昭顺着她手所指的地方看去。继而不久,从那凳下慢悠悠地爬出一只老猫来,它懒懒地抬起头来,却看见被人如此关注,还不忘“喵”的回应了声。 众人见后皆是长松了一口气。 莫愁愣了愣,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展大人,原来是你的同类。” 君子逸在一旁,顺了顺气,方才受惊不少:“下次你能不能等看清了东西再出声!大惊小怪的作甚。” “这如何能怪我!”想起那种诡异的触感,莫愁还心有余悸,嘴上却还是利着,“要真是个什么东西,我还等看清了再出声儿?我又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倒说我是个傻子了?”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也没有说。”莫愁无奈地摆摆手。 莫愁见展昭许久没说话,就转眼去看向他。却见他眉头微锁,正俯身而下,她不由觉得纳闷,也偏头看去。只见展昭一手轻轻按在那猫背上,左右揉了几番。那猫也没反抗,转头不解地看着他,又“喵”了几声。 “展大人在看什么?”莫愁凑到他身旁,好奇道。 展昭伸出左手来指了指那猫的背脊:“你来看这处。” “嗯?”莫愁蹲下身去,仔细瞧去。那猫背脊之处竟有几处脱毛,露初里头粉白色的皮肉来,用手一抓,还能抓下一大把猫毛。 “它……脱毛?”莫愁愣道。 展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毛,问向那老板娘:“不知掌柜的可知这猫是哪家的?” 老板娘提起裙摆朝那猫身边走去,看了几眼,方笑了笑:“这猫不是那霍老板家的老猫么?这几日老往我这边跑。”随即又转身对楼上喝道,“小翠,拿些吃食给它,带着下去,别惊了客人。” “哎——”不会儿,就来了一个小姑娘几步走下来,把那猫抱走。 老板娘略带歉意地朝展昭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这猫原本是霍老板买来放家中捉鼠的,现下老了,他家也不管了,时常饿了没吃的,就到我这地儿来跑动跑动。我也是个善人儿,看不得这些猫啊狗啊的,见它来了也就偶尔给它些吃的。” 莫愁听罢,笑吟吟地走到她跟前:“老板娘的确是个好人。” 展昭没心思研究这个,打断她沉声问道:“这霍老板也是经营布匹生意的?” “可不是,咱两家也常常一块儿接些生意。就是最近这几日好像没怎么来往了,也不知怎么的,以往一些新货样儿总是两家一块儿定的。上次霍老板却说以后都不定了,想是又有什么门路了。” 展昭随之问道:“那霍老板的布店可在这附近?” 老板娘摇着小团扇走到门口,抬起手来向东边一处大院落指去:“瞧,那家就是了。” 莫愁踮起脚尖望去,那店门上确是写着“霍锦绣”三个字,可大门紧闭,门前两个旧灯笼随风摇曳着,看去甚是萧条。 那老板接着道:“霍老板家的铺子跟他家府第是连一起的,我可想起来了,上次还看见黄大人去他家中歇息。怕是结成了什么亲戚罢,难怪架子也大了。” “你说黄大人曾去过他家?”展昭问道。 “那还有假,多少人都看见的。”老板娘哀叹一声,摇着扇子走进店里,“现在这世道,当官儿的自然比咱老百姓舒坦,也没看我拼死拼活的,又做出个什么样子来。” 这话说得,听着味道满是酸意。莫愁看着那老板娘的身影,皱了皱眉头,手肋碰了碰展昭。 “怎么?” “你平日里也这样?” “……怎样?” “摆官架子啊。” 展昭垂下眼睑看她:“你见我向你摆过么?” “……那倒没有。”莫愁抽了抽鼻子。 “对了,那猫!”莫愁忽的想起来,抬头望着展昭,却见他也朝着自己点头微笑,方知道两人是想到一处去了。 “先去霍家看看吧。” “嗯,好!”莫愁遂转身进屋,叫了君子逸出来。 * 这霍家的府第地处偏僻,周遭几乎没几个人来往。寒风习习,莫愁不禁裹紧了衣服,只探出个头来。 “锵锵锵” “锵锵锵”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巷子中,伴随着还有些呼呼而叫的北风。 “没有人么?”莫愁哆嗦着问道。 “好像是没有。”君子逸收回了手,退到他们身边,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灰尘,“看样子是有几天没人动过了,门板上全是泥灰。” “不,不会。”展昭果断摇头,“我方才听见有声,许是那人透过门缝看见了,便没有开门。” “做贼心虚?”莫愁下了个定论。“那现在该怎么办?” 又是一阵北风吹过,灯笼撞击着门板“嚓嚓”作响。 君子逸一手遮在眉上,眯着眼睛望了望天空:“时候不早了,此时若不去客栈,再晚些只怕没有空房了。” “不行!”莫愁跺了跺脚,急道,“那人知道我们来了,现在定去做准备了,万一销毁证据什么的,这事情就更不好办了!既然来了,就快刀斩乱麻!” “莫姑娘,稍安勿躁,若是他要毁灭证据,也不急我们这一时,恐怕早就是销毁完了的。” “不行!来得早总比来得晚好,一定能查出些什么来。你们要回去就自行回去,我一个人也行。”莫愁固执地一瘪嘴,转身就要朝那后门走去。 “莫姑娘!”展昭见了忙拉住她,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又见她表情如此坚决,也知道她是不达目的绝不放手,只好拜托君子逸先去客栈安排好房间。 “……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君子逸微微有些愕然。 展昭垂头又看了莫愁一眼,朝他低声道:“君公子,若我二人在今夜亥时还未赶回,就劳烦君公子去邵州寻包大人。” “你们……”君子逸眼光移向莫愁,沉思良久,才转过身。“好自为之。” 莫愁虽是侧着身子的,余光却也瞅见君子逸离去,表面上还依旧装着没看见,等他走远,才慢慢走到展昭跟前。 想了想,方竖起食指来:“展大人你走前,我跟后!” 展昭微怔,淡淡一笑:“不必,我一人去就可。” “你一个人?!”莫愁张了张嘴,不解道,“那你如何不叫我跟着君子逸一块儿回去?” 展昭不答,却含笑反问道:“你会愿意么?” “我当然不愿意!”莫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那我何必多问……”展昭也不再与她多话,颔首看了看身边这堵墙,又转身仔细叮嘱她,“别乱走,就在此处等着!” 话音刚落,便飞身一跃,跳过墙头,转眼莫愁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虽然心中多有不爽,但毕竟展昭是吩咐过的,她也不好得跟着进去,人生地不熟,只好一个人闷闷地原地蹲在墙下。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天色渐渐变黑,四周都是淡淡的蓝,莫愁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一到夜里她看东西总是比较吃力。 摸索着爬起身来,正准备找个光亮些的地方,只听微微一点风动的声响,左侧就忽的落下一个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展昭。他微微喘了口气,缓缓站起来。 莫愁忙走过,急声询问着:“如何了展大人?可有发现什么没有?” “没什么要紧的。”展昭轻轻蹙了眉,闭了闭眼睛,“院内门窗封死,没有人迹,墙角蜘蛛网遍布,想来是很久无人居住了。其他也没什么,仅院中有一口枯井罢了。” “就这样?”莫愁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 “嗯,就这样。” “可你方才不是说,有听见人声儿么?”她不死心的问道。 “许是我听错了。”展昭不欲多说话,提了剑就往巷口走,“走吧,天色不早了,先回客栈再作商量。” “哦……” 莫愁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 出了巷口,外头的灯光亮了许多。城中繁华热闹,街上挂了许些五彩斑斓的灯笼,几乎快把整个天空照亮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散发着芬芳的味道。 人群熙熙攘攘,笑声,叫声,嚷声连成一片。 莫愁只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景色出神,脑中还在想着。一路上,她难得无话,展昭向来又是少言,于是气氛颇为冷清。 眼见着已经走到了客栈,莫愁一抬头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对展昭道: “展大人,方才街上有卖花生糖的,我去买些来,等等就回来!” “你可找得着路?”还未等他这话说完,莫愁已经钻进人群中,再眨眼就寻不到踪迹了。展昭低头微叹了口气,又仰头看了看客栈这“铭起客栈”的招牌,寻思良久,只好转身再往人群中走去。 * 偏僻的巷口处,偶尔走过一两只野猫,窸窸窣窣地传来几声细微的响动。天色虽不算太暗,但这巷中颇为幽黑,冷冷清清的,倒也寂静。 一个黑影不太灵巧地翻过那院墙,倏地落在院中,却也没发出太大声音。 院子里暗暗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正中有一口井。院子两旁的屋中没有灯火,门也是关的死死的。不时拂过几阵风,还会冒出“呜呜”的类似哭泣一般的音来,怪吓人。 莫愁蹑手蹑足地走到那井口处,探头张望,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或许该怪她眼睛不好,要是能有个手电筒什么的,一定要好得多。 放弃了在这上面的搜寻,她又在院中走了几步,左顾右盼,口中还不清不楚的嘀咕着:“……这只猫……不让我……看……我偏要看……想是他……又瞒了些什么……” 趁着此时天还没全黑,她定要找出些线索来。从白日里那只猫身上褪毛的现象来看,这猫平日定是吃了许多的盐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但那老板娘说,霍家已经没有喂过这只猫吃食了,而且从现在这情景来看,霍家又与那黄宝祀有交往。 再想想她那日遇上那僵尸时所碰见的盐。 她脑中就得出这般结论—— 这霍家很有可能与黄宝祀勾结,贩卖私盐! 而至于那行尸……或许就是运卖私盐的工具?只要从这一点入手,在这院中搜寻到一点儿线索,找到证据就好办了! 正在莫愁满脑子都想着那白花花的盐时,却未察觉到墙头的一道白光闪过,一柄长剑毒蛇一般朝她身后袭来! 略微感觉到一些动静,莫愁才猛地回头,一惊,慌忙偏过身,那剑擦着她的身侧而过,只把衣袖的一角割了开来。 莫愁险险地退了好几步,待看清来人时,又是一惊,叫道:“你是……又是你?牢房那次没杀掉我,今日还来?”忽的又反应过来,“今日早晨,我在城中碰上的也是你?” 黑衣人没有答话,见一招未将她毙命,复转过身来,剑势一收,一提气,再度直逼莫愁而来。 莫愁急忙往后闪躲,饶是她再灵活也终抵不过一个职业杀手,早知如此,她该做几件防身武器来得好!莫愁正暗恼着,那剑光又一流转,她只觉得刺目的亮,反射性翻身一个旋转避开,“砰”声巨响,那原处竟落了个大坑! 可如此大的声响也未见半个人过来一看,想是这地方太过偏僻了。她拼命地一面往后闪,一面四处打量可有什么能做武器使的。 那黑衣人想是也有些许不耐,在原地停住了步子,莫愁也停下来,好生歇歇气。都怨她平日学功夫偷懒,如若不然,现在也不会如此不济。叹叹叹,万事都要到遇难时才知道苦处!哪怕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死也不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莫愁正喘着气,那黑衣人的身形忽的一晃,竟在她眼中消失了! 莫愁慌忙四处张望,可她凭她这眼神,又能看出什么来。只能感觉到身子周围都是冰凉的冷意。 “砰——”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可似乎这次是两件利器碰击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一抹蓝影在眼中现过,之后那个黑衣人也便在空间显出身影来。两人皆是手持长剑,一招一式不相上下。 “展大人!”莫愁轻叫道,心下松了大半。展昭的功夫,未见过却也听闻不少,她倒是毫不担心。 只见数十招过去,莫愁知道自己出手只会碍事,便乖乖站在一旁。虽然看不懂,心中还是暗自揪紧。 此时,暗处,一股无形的气流迅速射来,在离近人身前化作一掌形。 莫愁本毫无戒心,此时猛地感到胸口出撕裂的疼痛,身子受不起这气力,大步往后退,却不想身后是那口枯井,一个趔趄,翻身栽了下去。 第16章 【暗道·石板】 莫愁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一觉,才动了动身子,就发觉身上酸疼不已,但倒未有什么大伤。 眼前是一片漆黑,可对莫愁来说,这样的黑是彻彻底底的。她就好比盲人,什么也看不见。索性她也懒得起身,只单用鼻子嗅着四周的气味。 泥土气息很浓重,夹杂着还有些虫类尸体的味道,另外的就是一丁点隐隐的血腥味。不太明显,仅仅只有一丁点,也是她很努力才感觉到的。 手试着朝地上探去,摸到了身下层层叠叠的有些湿润的枯叶,想是上年秋落下的。又摸了一会儿,方是土地了。 莫愁不禁微微皱了眉,她犹记得自己是落到了井中,怎得这四周却如此开阔?脸上扑来的还有些微凉的风,风中有些湿湿的水汽,莫非在哪处还有水源不成? 正在思量时,耳边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而后便有一个沙哑的嗓音唤她: “莫姑娘,你可是醒了?” 这声音,不是展昭还能有何人。莫愁吃惊之余忙回道:“醒了!” 继而又听见他问道:“可有受伤没有?” “没有。身子也还好,没什么大碍。” 听闻到展昭淡淡地“嗯”了一句,莫愁料他是对自己方才的话放了心,四周又望了望,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随后好奇地问道:“展大人也是被那黑衣人打下来的么?” 展昭没有回应,周遭静悄悄的。莫愁估摸着大约这猫儿是觉得自己没了面子所以才未开口回她,心中暗自得瑟,想这所谓的南侠倒也不过如此。 时间过得有些久了,仍旧没有听闻到展昭的声儿,莫愁不觉有些害怕,她坐起身来,轻轻喊了声:“展大人?” 可这话就仿佛被风吹走了一样,半天没人应答。 莫愁这下才发现事情有些异样,忙忙向周围摸索,急声唤道:“展大人?展大人?你在么?展大人……” 等了良久,才听到低低的轻叹声,接着便是展昭的声音:“……在这儿。” 莫愁方稍稍沉下心来,不过仍是不敢起身乱走动,虽然她没有摸到什么石头之类的东西,但地形不熟悉,现下不乱走为好。 许是展昭看她坐在原地许久不动,便出口问她,但声音却是哑哑的: “你看不见?” 莫愁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我夜里眼睛不好。” 展昭不再说话,时隔不久,莫愁便听到几声“嚓嚓”的清脆撞响,而后鼻中飘来一股青烟味道,伴随着的是一点微弱的火光。 展昭拿着火把向她靠近,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火把递给她,“你拿着。” 火光不算太亮,不过对于莫愁来说总比全黑的世界要好很多。她兴冲冲地接过来握在手里,道了声谢谢。 展昭微咳了几下,又慢慢道:“在井中没找到合适的,这个不太亮,你将就着用吧。” 莫愁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本欲转头说些什么,可刚才转过脸,便被展昭满脸的冷汗吓了一跳。 “展大人你!……你怎么了?”忽的又想起上次也见他有过这般模样,顿时心下明白,“可是又犯病了?” 展昭隐忍着,勉强动了动嘴角,笑得很吃力:“忍忍就好。” “忍忍?你当真能忍吗?”莫愁瞧着他嘴唇干裂,胸前的衣衫凌乱,明显有抓过的痕迹,想是痛的厉害了,那痛处又是在胸口?“这是什么病来着?那么厉害?你没吃过药么?怎不叫余老伯替你瞧瞧?” 展昭笑了笑,没说话,这一串问话他也不知从何处答起。胸口处却只是火烧火燎般,灼热的温度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蒸发掉。 莫愁说了话,又低头习惯性地扳了扳手指,联系着方才发生的一些事情,她猛地抬头,面色严肃地问展昭:“展大人,你这次毒发是多久开始的?” 展昭一愣,脱口道:“……你问这个作甚?” 莫愁咬了咬牙,又重复着:“是多久开始的?你回霍家的时候么?”她低下头,嘴里念叨着,“不对……更早些,在探查霍家院子的时候?不对……还要早,是……是在君子逸离去的时候?”说到最后,莫愁瞪大了眼睛。他毒发那么久了,竟未告诉她,难怪先前会有那些举动! 展昭沉默着,忽的闭了眼,眉峰微微蹙起。 莫愁料他是毒火又攻心了,心下只觉得愧疚万分,拿着火把,头埋得低低的,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展大人,我错了……” 认识了这些天,倒是头一回听得她这般委屈又诚恳的道歉,展昭却觉得好笑,睁开眼睛,只看见她的脑袋:“你倒是说说,错在哪里了?” 莫愁抿了抿嘴,思索一番:“不该固执留下来查线索,不该不听劝不回客栈,不该半途觉得好奇只身跑回来,不该任性,不该胡闹,不该莽撞。” “你倒是认识得很全面。” “我向来诚实!”莫愁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又想起了什么,理直气壮道,“不过展大人也不该隐瞒实情不报,不该不提早指出我的错误,不该纵容姑息,不该带病涉险!” 意思很明确:总之,就是犯错,他也是主犯。 展昭苦笑道:“以后遇上事情,勿再鲁莽行事。” “……明白了。”莫愁挠挠头,望着他的脸,带着些许期盼,“展大人,毒发过了么?身体可好些了?” 胸口的热度在渐渐退散,又说了这些话,早已好多了,展昭点点头:“好些了。” 莫愁闻之,也替他松了口气,又摇头叹气:“你怎可这样呢?早些告诉我你这毒又犯了,我便是再不通人情,也不至于让你进这院子里来寻查。你这不是要折我寿么?” 展昭不答反问:“我若是不来看,你可放得下心?”从她折回来再进这院子他就知道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自然放心不下。”莫愁自知理亏,仍做垂死挣扎,“可我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固执着让你赴险啊!我当真是有如此刁蛮!?” 展昭也知道她心中愧疚不已,故不再为难她,道:“你这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此次也当你吃了亏,下次注意便好。” 莫愁闷闷地应着,挠了挠腮,抬头望向头顶,就着昏暗的光线,勉强能看见头顶上老远老远的有几颗星星。 “这是口枯井么?怎得这样深……” “不仅是深。”展昭补充道,“还别有洞天。” “是么?”莫愁收回视线,扫了扫四周,眼睛已经有些适应黑暗,加上火光她能看清周围是一个小小的四方暗石洞,前面尚有两个幽黑的洞口,却不知里头的深浅。 她纳罕道:“我当这只是一口枯井,没想到这里头还有暗道?” 展昭笑道:“也亏得这是口枯井,如若不然,你现在岂不是性命难保?” “如此说来,我倒还该谢谢它了?”莫愁甚感不解,原地跺了几步,又猛地回身看着展昭,“展大人……我奇怪,你倒是为何下井来的?” 展昭身形一顿,立在原地。若要他真说个所以然出来,只怕他自身也是不清楚的。那黑衣人的功夫确实好,他又带病在身,那人实为占着上风,可如若全力以赴并非不能胜。只是…… 当初也没想得那么多,现在看来,大约是由于莫愁年纪小,顾及她的安危也是理所当然。自己有功夫护身,尚能顾她周全。不然,从那般高的地方掉落下来,即便下头没有水,也摔得不轻…… “展大人?”莫愁见他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心中也暗暗默认他是打不过那人所以在暗自神伤。 “嗯……无事。”展昭偏过脸,看了看对面的两个洞口,“如今上不去,想想怎样出去的好。” “哦。”莫愁也摸不清他的心思,稀里糊涂地转过身走到那两个洞口面前,畏畏缩缩看了一会,方回头看着展昭,提议道:“展大人,不如……你第一个,我第二个?” 展昭微微一笑,走到她跟前,指着第一个洞口:“倒不必如此,你仔细凑近听听。” “听?”莫愁把手覆到耳边,耐心的静听,安安静静,没什么响动。 “什么声儿也没有。”她老实道。 “嗯。”展昭点点头,“那便走另一边吧。” “哎——”莫愁扯住他,满是疑问,指着方才那个洞口,“为何要走这边?不是那边才应该安全么?” 展昭摇摇头,提醒她:“没有声音,便意味着此处路不通。你听听这一处,是否是有风声的?” 莫愁又凑近听了听,方赞同的“嗯”了一声。 “如此便是了,既是有风声,定有路通往外处,若沿着这条道走,许能出去。” “你确定是能出去的?”莫愁歪着头看着他,“万一是山谷绝壁,悬崖断桥,亦或者……有怪物猛兽。这地方甚是诡异,一口好好的井,怎又会有暗道,你确定不是故意引诱我们进来,然后待时机成熟一一歼灭么?” 展昭也不看她:“那么,你可还有其他办法?” 莫愁语塞,她抬头望了望头顶——一眼望不到头,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枯草满地,再环顾四周…… 唯一能走的,还真只剩这个了。 展昭见她没话可说,一直不停的摸着鼻尖,笑着安慰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便是有难,我也定会全力护你。” 莫愁不放心地瞅了他一眼:“你当真?” “当真。” 在原地来回走动一番,莫愁终于狠狠地一咬牙,视死如归:“走就走吧!索性还有个你这个南侠伴我,就是真上了黄泉路也不孤独!”说完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头也不回地大步跨进洞中,展昭见得她这副模样,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跟上去。 * 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循着这洞口径直往里走,莫愁二人只觉得这通道老长老长,好像没个尽头。由于身处地下,也不清时候是否是早晨,火早已熄灭了,不过好在莫愁的眼睛已勉强适应黑暗,展昭自不必说。 虽然如此,可她还是把展昭的衣袖拽得死死的。 洞壁都很潮湿,生了许些苔藓,底下的道路更是湿滑难行。不由得让莫愁联想起那日霍小六家地下室的事情来…… 打了个冷战,抓着展昭衣衫的手不禁又紧了些。 展昭低头看了一下,没有说话。 脚踏着地上浅水,“啪嗒啪嗒”出响,仿佛还有回音。 “展大人……”莫愁低声唤他。 “嗯?” “……我饿了。” “……” 莫愁已经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有气无力道:“也不知是白日还是夜里,我们走了有多久了?有没有半天?这到底有多远啊……何人如此无聊,如此有毅力,能在地底下凿出这般长的道来?!” 展昭也料到她是饿了,平日里一向比较能吃,而且是经常吃,现在且不说有没有食物,就是水也没有一滴。毒发那阵耗了他身上大量的体力,如今口干舌燥,极想喝水。 “往常出来,你皆是带了吃食的,今日怎么不见你有?”展昭问道。 “……因为在去布店的路上,不小心给吃了。” “……”展昭暗自叹服。他从不带干粮在身边,办公时几日不吃喝也是常有的事。除非能在这洞中寻些果子来,此外别无他法。不过这地下潮湿泥泞,看样子是不能了。她若是饿,也只能先忍忍。 由于此处离近地下,不免有些寒冷,而莫愁的脚步又渐渐凌乱不稳,展昭只好缓下步子来,“你很累么?可觉得冷了?” 莫愁喘了口气,嘟囔道:“还好,不是太累,只是觉得饿。好在今天做了衣裳,不然一定给冻死。” 感觉到她说话明显很吃力,展昭停下脚步:“实在走不动不要硬撑,不如我背你?” 莫愁也停下步子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展昭的双目虽是炯炯有神,但也掩不住那丝倦意。在古代,当个官不容易,当个好官更不容易,当个好官中的好官更加不容易…… 莫愁打着哈哈,向前走着:“我才没那般娇弱,又不是陶瓷娃娃一碰就碎。累一点就累一点,横竖不会死人。” 展昭淡笑着摇了摇头,也随着她的步子往前走。因怕她在黑处看不见,倒还摔了跤那就有些麻烦了。 又行了一回,前面居然没了路,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石板。 展昭看了看那石板左侧附近的石壁,有明显的擦痕,方猜测这定是一扇门无疑。他抬手碰到那石板,指尖触到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正奇怪,就听见莫愁在一旁道: “石板上有字!” 第17章 【家书·石出】 光线很暗,石板上的字体看不太清楚,展昭不由得凑近了些才能看得明了。这石板一共分为左右两个部分,中间有一条明显的竖线分界。石板右侧有一副图样,上有凹凸鲜明的机关,左侧则是几行小字,上写: 君自来其莫名之地, 往而去其莫名之乡。 夫天之苍苍而无色, 地之茫茫而无际。 固虽不合于俗, 世亦悖吾之身。 红尘焉可笑,踏之也逍遥。 岂非仙难及耶? 莫愁看不懂这繁简交加的字,况且这光线也暗淡。却又见展昭盯着这几行字半天没有动静,心中又急又躁,不安地扯扯他的衣袖: “写的什么,你念我听听?” 展昭以为她是不识字的,顿了顿方给她念了一遍。 莫愁听完,眉尖微颦,口中又把这几句字反复吟了几遍,不解的挠挠耳根,头摇得好比拨浪鼓:“完全不懂,这说的是什么?” 展昭亦是摇了摇头:“看不明。” “连你都看不懂?”莫愁泄气地咬咬下唇,“那岂不是,我们又要从此处走回去?”一想起一路上挨冻挨饿还受累,她眼前就直冒金星。 “几时说了又要回去的?”展昭不解道。 “难道不是么?”莫愁晃了晃脑袋,“这几句话便是解开这机关的法子,你又看不懂,我们自不能在此处等死。前无去处,只能返回……”又补充道:“这一来一回的,真真累死!不如让我死在这里算了,我可不想再走了!” 她说完,居然懊恼地走到墙角,忿忿地蹲下,头埋在臂弯中。那模样就像在撒泼,言语间非常坚持:“今日,说什么我也不走了!” 展昭看着她,又无奈又好笑,劝着:“倒不至于有你说得那般严重。” 他走到那几行字下,手触碰那凹痕,心中有数:这字皆是由人用弯刀刻上去的,但痕迹尚浅,可见这人并无什么内力。用手又摸了摸,方道,“我反而觉得这几句话别有深意,但与这机关毫无关系。” 莫愁缓缓抬起头来看他,闷闷道:“是么?” 展昭微微一笑:“你想想,既是重要的地方,又怎会故意设了机关再告诉你破译的方法?那人岂不是自掘坟墓么?” 此话听着对理,莫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展昭移步到那机关旁,倾身细查,“试总比不试的好。” 这机关设置得很简单。乃是一个金字塔形的物体,物体的几个顶点处分别有三个不同颜色的按板,其间用细铁丝连接着。 莫愁歪头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数学对于她来说就堪比天书,上辈子与其纠缠不清,这辈子她就是死也不想再碰了。但她生性又急,在一旁瞅着展昭一直没动作,自己又饿得慌,徘徊几步,就走到石板下,无聊地就顺手去摁那按板。 展昭只在思量,差点没拦得住她,好在反应得及时,忙忙把她的手腕扣住。 “别碰!” 莫愁抱怨道:“怎得不让碰?你又解不开,不如一个一个挨着摁一道,没准儿就成了呢。” 展昭微叹,此时只想在她头上敲几下,总算是有些明白为何君子逸时常跟她吵个没完。她虽是聪明,但总改不了这莽撞的急性子。 “这如何能挨个摁。你瞧这几处连接着的铁丝,扣环紧密,连接有序。万一触碰了机关,只怕你我二人皆有性命之忧!” “有那么严重?”莫愁不看好的瘪了瘪嘴,忽而又兴冲冲地提议,“那不如你拔剑来把这铁丝砍了去?” 展昭未说话,只拿目光轻瞟了一下她。 莫愁一个激灵,咽了咽口水,缩了缩头:“……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 过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问着:“那……要不你直接把这门毁了?这也省得。” 展昭思索片刻,摇头道:“不好,这石门连接着顶端,若是受力过大反而塌陷就麻烦了。” 莫愁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先别泄气。”展昭挑眉道,“你来看这处——” 展昭向她指了指那带有三色的按板。莫愁看了看,那按板三处皆有磨损的痕迹,她摸了摸鼻尖,扭头对展昭努努嘴:“什么意思?你若想从这上面来找依据也太惨淡了点,这三个按板都是有触碰迹象的,你又不能从这说明什么。” 展昭笑着摇摇头:“不对,你留心这铁丝连接的方式。三个按板有三种不同的链接方式,又与上面的按板相接,若按了其中一处,另一处必定要接对,接得不对就会牵扯出这一处的按板,从而引发机关。” “唔……然后呢?” 展昭提起剑来,用剑尖挑起一根铁丝:“同一根铁丝便要按动不同的按板,若按了红色的按板,那么另一端则可按绿、黄二色。 “这仅仅只是我的猜测,但根据这一规律来看的话……第一个为红色,第二处则为绿,三处便是黄,四处便是为红、黄、绿三种皆可。你试试。” 莫愁顺着他的话,一一按动机关,当最后一个按扳摁下,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啪”,而后大门竟然真的缓缓打开。正在莫愁欣喜之时,突的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底下涌出,天地仿佛都在摇晃一样,她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头顶一些土灰簌簌地往下落,甚至还有些零碎的石块。 展昭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等突发事件,眼见着落石增多又怕莫愁被这乱石砸伤,他情急之下慌忙把她逮到怀中,圈住她的手,一侧身闪进门中去。 由于地震的原因,两人皆摔倒在地,好在展昭及时用手护住莫愁的头部,才避免被摔伤。 这震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平息了。莫愁吃了一嘴的泥沙,勉强支起身子来,头却还有些昏昏的。 这没由来的怎么会有地震了呢? “呸呸呸……”莫愁一个劲儿的往地上吐沙子,转目又问,“展大人,你可还好?”方才她的头是硬生生地砸在他右臂上,即便他功夫好,想来也是疼的吧。 展昭亦是从地上起身,拍了拍一身的土灰:“还好。” 念及他因为护住她的头难免受了伤,莫愁一把扯过展昭的右臂来,翻开衣袖就要看他是否受了伤。展昭微怔,忙抽回手来:“不用看了,没什么大碍。” “让我瞧瞧,是不是伤到骨头了。”莫愁心思狭隘,没考虑得太多,只固执地要看他的伤。 展昭拗不过她,虽知道不合礼仪,但看她年纪尚小,未思及男女之别,只好作罢。 伤倒是没有,不过臂上微微发青而已。莫愁愣了愣,抬头询问他:“会不会很疼?若能出去,我定找人治好你。” 展昭摇摇头,微笑道:“哪里有那般严重。” “不严重吗?”莫愁自言自语着,“都泛青了。我记得我头很大的……” 展昭默默拉拢衣袖,又抬手帮她把头上的一些灰拍掉。 “倒是我不好了,早知不教你弄这机关的。” “展大人哪里的话!”莫愁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一脸崇拜,差点没滴出水来,“展大人好生厉害,这难人的机关三两下就解决掉了。比起在外面等死,我宁愿冒这个险。”要知道,数学乃是她平生最大的痛…… 展昭笑而未语。两人整理片刻,方继续前行,前方有一扇木门,并未关紧,轻轻一推便开了。 这里头似乎是一间密室。 由于仍旧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展昭吩咐她不许乱走动,自己小心迈了几步,在石壁上寻到一个灯盏,又摸到旁边的竹筒,打开来,里面装有火折子。 点燃了那灯盏,周遭亮了许多。 这密室中各种什物摆放齐全,漆花竹凳三张,左侧有一榛木书柜,此外还有一扇印花屏风,屏风后是一案几。透过昏黄的灯光,隐约可见那案几上趴着一个人。 介于这幽暗的光线没由来让人胆寒,莫愁立马拽禁展昭的衣袖,颤声道:“好像……好像有人?” 展昭竖起食指覆在唇上,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复把她护在身后,朝那人走去。莫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躲在展昭的背后,一步一步跟着他绕过屏风。 待看清那人时,莫愁小声轻呼道:“当真是有人!” 此人脸朝下看不清模样,身披白色披风,长发竖起,手肋边摆着一只狼毫,笔下压着一张纸,上写有字。 见展昭没有说话,莫愁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他死了吗?” 展昭亦不敢轻举妄动,只拎起剑,在那人身上一扫,却见他就如无骨一般软软的“咚”一声栽倒在地。 此时才可看清他的相貌。这人年纪不大,大约二十来岁,与展昭相仿,眉清目秀。可面色已经发黑,估计死了有些时候了。 展昭表情凝重,蹲下身去,扳看他的脸,眉头微拧,许久才道:“是吞金而死的。” “吞金?”莫愁一边疑惑着,一边跨过那人,捻起桌上的纸来看。表情愈渐纠结,未果,她只好把纸张递给展昭,“展大人,你来看。” 展昭遂接过来,看后略微沉吟:“是封家书。” 莫愁忙问:“写的什么?” 展昭垂目,念道:“吾妻瑶。夫闻幼子诞六月,心喜如狂,往往思之,未尝一日不念归也。而为夫今身处于险,朝不虑夕。日日与尸为伴,常悔祖宗传此邪术,亦不能安吾之此生。 吾少孤,承蒙尔父所救,及长,与汝私定终生。遇瑶,乃此生之所幸。但奈何缘浅,今我一去,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只望教吾子,幸其成,切勿再踏此不归路,于黄泉之下亦可安心。 扬州七月,来世再见。夫恒书。” 一言毕,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莫愁眉头深锁,摸了摸鼻尖,慢慢道:“……写给他妻子的?” “是。” 莫愁摇了摇头,叹气道:“他就这么死了,那他妻子跟他孩子怎么办?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不见得如此。”展昭把那封书信折好放在桌上,轻叹,“他恐怕也是迫于无奈,家与国不能兼顾。” 说起来,他倒是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家中也有人啊,人难道不是国的一部分么?再说,孤儿寡母留在这世上,人家如何存活?他定是没有顾及到这个,只顾自身解脱,殊不知他妻子到时会有多伤心。而且,他还有孩子呢,为何不为他想想?……果然,这人就是自私!”莫愁忿忿地拍了拍桌,说得慷慨激昂,完全没注意到展昭脸色的变化。 垂目的瞬间他似乎发现了些什么,伸手去扳开那人的右手,从手里又抽出了一张纸来,这张纸被他揉成了团状,展开时,里面全是一些类似鬼画符的东西。 莫愁本还在可怜那对母子,眼光瞥见到展昭手里的东西,一个激灵,猛地从他手里夺过来。 “这这这……!” 展昭见她的表情,心中生疑:“你识得?” 莫愁认真地点点头:“这是我家传的古方子。” 记得祖父有说过,《异巳录》这本册子是先祖亲自编纂。亦为了防止外人窥了去,所有的文字大大改动,里面的字体仅传人才看得懂。而现在她手里的这张,里面的字正是《异巳录》中的字体! 莫愁愣愣地移向那个人的尸身,暗道:莫非此人就是她的先祖?可他已经死了啊!再说,他手里也只有全册的一小页,那么全书呢?有没有全书呢?难道她的先祖还没开始写就自尽了?这叫她如何是好…… “莫姑娘。”展昭见她眼中尽是焦虑,又只盯着那尸体出神,便唤道。 莫愁此时就如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听展昭叫她,只好唉声叹气道:“怎么?” “你可知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莫愁冷眼扫了扫那上面的字,这才慢悠悠说:“这方子是教人如何从尸体上提取盐的。” “盐?” “嗯。”莫愁定了定神,尽量在回忆以前那全本中所写的,“记得祖父说过,人体中是含有盐的。凡是病死的人,死后身体中盐通过一定的术法便可引出,但此盐由于在死尸体内待得太久,难免阴气过重,食得过多对人也是有害无益的。” 说完她又猛地一拍脑门儿:“对啊!难怪我会在那地方看见盐呢……也难怪那些尸体不碰盐呢!” 展昭想了想,沉声道:“这么说来,黄宝祀便是知道此人会此术法,强行把他关进此处,日日为他制盐?” 莫愁点点头,补充着:“正巧那秦大人又曾与他有过争议,就把这地点设置在离吉州不远处,好让他寝食难安。” “对了!”莫愁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又转身对展昭道,“展大人,借你剑一用。” 展昭提起剑,讲剑从鞘中拔/出后递给她。只见莫愁接了剑,在那人手腕处轻轻一划,黑红色的血随即流出,她忙拿了瓶子接住。不久瓶中就溢满了,她盖好盖子,把剑与瓶子都还给他。 “这个血,你拿给那秦大人饮下,他的病自会好。” 展昭应下,接过药瓶。又在那叠白纸之下寻到一张文书,折叠好收入怀中。 莫愁见了,疑道:“这是什么?” 展昭微笑道:“这文书中有黄宝祀的官印,方可作为证据。” “哦,证据!”是了,他们此次就是来找证据的,险些忘了这点。 案几一旁有一个小洞口,里面有石阶直通地上。 莫愁暗暗把那一张家书与古方收捡好,两人又在密室中寻了一番,没再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便往那石阶上走去。 * 劈断一块厚厚的石板,拨开头顶上的一些杂草,自然光射到脸上,忽然觉得有些刺眼,莫愁抬手挡了挡。等着适应了,展昭才拉她上来。 却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是上次出吉州城时,在路上遇见行尸的地方。莫愁不禁侥幸地想,若是当时自己固执往前走,指不定还会碰见黄宝祀等人,若撞见他们这等行为,定是性命堪忧,只怕现在早就死了。 天色已近正午,在这地下起码走了一天。莫愁一想着就觉得疲惫不堪。 “展大人,现在是回吉州,还是去衡州?” “去衡州吧。” “哦,好。” 整理整理了衣裳,两人朝南而行。一大一小,一蓝一紫的身影渐行渐远。 阳光落下来,微微炫目。 第18章 【新婚·尾声】 皇祐三年,梅月初五。 吉州西南草场发现一隐秘地道,地道中有男尸一名。经查,其为扬州人士。 距地道不远处又寻得一大坑,坑中有尸身数百具,皆为吉州坟场爬出的行尸。 据此,又于衡州一仓库中获私盐无数,查证,具为布店老板霍肯所屯。 初六。 衡州知县黄宝祀因查与布店老板霍肯勾结贩卖私盐,而后又发现其杀妻抛尸于吉州郊外坟场,加之其扰乱吉州秩序,以鬼神蛊惑人心,钦差大臣包拯本欲以虎头铡诛之,但由于此人为当朝庞太师亲信,受其重重阻拦,最终只得判个发配边疆。 自此,吉州一案告一段落。 梅月下旬。 吉州城终于恢复往日的繁荣景象,路边各色小吃,各类玩意整整齐齐排成一行,人们纷纷走出街来,热闹非凡,叫卖之声遍布整条大街。 今日或许还有不同于往日之处。 那府衙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鼓乐喧哗,满眼看去皆是喜气洋洋。衙役们却也一改往日那死板着的脸,咧嘴笑个不停。 大堂之内,大红喜字高高而挂,门口的人黑压压把原本还算大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门外,高亢的唢呐声渐渐逼近了,却见一人身着大红喜服,起着一匹骏马,脸上却也是笑意浓浓。不停的拱手向四下的百姓作揖。 这人便是那吉州知州,秦怀民。 临近大门,在他身后,一顶鲜红的花轿悠悠落地。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喜婆,扭着腰走到那轿门前,掀起帘子,搀着新娘子出来。 此刻周围的闹声更加大了,喜帕随风轻动,女子的面貌若隐若现。那新娘子身姿婀娜,玉手白嫩,不用多想也知她定是个绝色美人。众人不禁暗自琢磨:这秦大人可是得了个美娇娘。 喜婆摇着扇子挥开众人,引着新娘子进了内堂。 “啪啪啪”的鞭炮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红色的残渣溅了一地都是,纷纷扬扬如雨而下。 莫愁捂着耳朵,盯着那鞭炮笑得春光灿烂,眼见一波又一波的人涌进内室,她只觉得此刻分外喜悦。这旁人成亲,沾沾喜庆也是好的。何况,这新娘子还是她穿越而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郭戎沁。 “啪——” 又一个鞭炮炸开,却不想竟引到她身上来,莫愁一惊,正暗叹着自己躲不掉,手臂便被人轻轻一拽离了位置。那鞭炮落在她方才所站的地方,开出一个绚丽的火花。 莫愁转过头,展昭立在她的背后,脸上温柔的笑意如三月春风拂过,映着淡淡的红色,愈发显得他眉目俊秀。 莫愁呆愣愣地看着他,忽然也觉得脸上有些泛红。 难得,他这样严肃的人此刻也带了一丝喜色。 由于鞭炮声响得极大,展昭只好大声与她说话: “外边乱,进去吃东西。” 莫愁本还在看着他发神,一听到“东西”二字,立马就来了精神,也不看这鞭炮了,忙忙应了一声,便喜滋滋地边跑边跳进了屋中。 展昭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 * 堂已经拜过了。众人都在院中饮酒吃食。 院内摆了十来张桌子,这院子挺大,来往的人都是吉州城中的百姓。想来那秦怀民平日里也待人不错,却是个好官。 莫愁挑了一张人少的桌子在那前面坐下。正巧君子逸也在,他只端着一小只杯子浅浅斟酌,眼光游离般地在周围的人中间移动,甚是无聊。 莫愁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吃得正香,却瞅见君子逸还在发呆,她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那人群中看去。 秦怀民正被人灌酒,那样子似乎是有些撑不住了,脸庞通红但还是喜笑着一杯一杯喝。 莫愁不禁笑道:“这两人倒是有趣,我不过才走几天,居然暗生情愫,还结成连理了。速度有够惊人的。” 君子逸一直没发觉她在身边,听她这一说,微微吓了一跳。轻轻瞥了她一眼,才慢慢说来:“或许人家早就心中有情,未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莫愁咀嚼着嘴里的糕点,纳闷:“小郭姐姐父亲才死,那么快就嫁人了,难道不守孝么……” “我也觉得奇怪。”君子逸用扇柄撑着下巴,“大概什么隐情吧,不过是人家的家事,还是别过问的好。” 莫愁“嗯”了一声,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皱着眉头盯着那秦怀民思索。 “真不知小郭姐姐看上这书生什么了?文文弱弱的,一阵风都能吹得倒。小郭姐姐本来就挺弱了,还找这样弱的夫君。一个被吹倒也就算了,要是两个一起都被吹倒了……那有什么意思。”她本就想不明,为何小郭姐姐竟是好这一类的。嫁一个将军,一个校尉什么的多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潇洒威风。哪会似这般,怕是杀鸡都会怯。 “你懂什么。”君子逸展开扇子笑道,“秦怀民这吉州府尹的位置,好歹俸禄也不低。郭家小姐嫁过去,这日子总比他爹生前时过得更富足。往后若是做得好了,朝廷升升官,那前途……不想也清楚。” “你这意思,是说郭姐姐看重钱财了?!”莫愁满是恼意的瞪他一眼,怒气冲冲。 “这可不是我说的,明眼人一看便看得明白。”君子逸风轻云淡地摇摇扇子,毫不顾忌莫愁此刻阴沉的表情。 “你道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么!小肚鸡肠,心思狭隘!” “难道你不是?我记得是谁第一天见着人家的时候吵着嚷着要银子来着?”君子逸端起杯子来轻抿一口,似笑非笑看着莫愁。存心要气死她。 “你!……我那不一样!” “怎得不一样?” “我……我这是应得的……” 莫愁住了嘴,头一次觉得自己理亏,可说不过他又显得没面子,索性端起碗来跑到另外一个桌上吃去。离得他远远儿的。 君子逸差点没笑出声来,扇子摇得更加厉害了:“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哪想,原本离得挺远的,却也被她听到了。莫愁没好气的反驳着:“我才不是小孩子,我都十七了!” 这句话在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杀伤力,君子逸闲闲的重复着:“是是是……你十七了,你不用多说我们也都知道莫姑娘你十七了。你怎得这样心急,一定要把这件事公众于世呢?莫不是……” 他忽的笑得狡黠,收了扇子,倾身向莫愁的方位浅笑道:“莫不是,你这是思春了?急着急着想把自己嫁出去了不成?” 这话听了莫愁几近炸雷,拳头都快捏出水来。 “君子逸!”她再也忍不住,将碗往桌上狠狠一放,随手抄起身边一根长棍就要过去与他拼命。 展昭刚一进来就看见如此凶险的场景心中微微一愣,忙过来制止莫愁。一手收了她手中的“凶器”无奈地摇头道: “好好的,这又是作甚么?” 莫愁的目光直逼那厢优哉游哉的君子逸,只差没把他大卸八块,这字字句句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欺负我!” 君子逸立马“噗哧”笑出来:“奇了怪了。我一没动你,二没辱你,我怎么就欺负你了?反倒是你,拿了这棍子还不知是要作甚么呢。你说,我怎么欺负你了?你若是说得出来,我定认罪。” 莫愁想也不想,脱口就道:“你调戏我!” “咳咳咳……” 展昭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光落在君子逸身上,甚是复杂。 君子逸完全没料到她语出如此惊人。本是打算戏弄她的,此时反倒被她将了一军。 他咬着牙,捏着杯子,手微微抖了一下:“……丫头,你这话,太过了吧。” “我如何过了?”莫愁转而奇道,“方才是谁问我是不是思春,是不是想出嫁来着,你这话我听着别有用心得很。莫非你想娶我?” 越说越加离谱了,展昭无法,只好出来调停:“门外有人送了些许花生糖来,我料你可能爱吃,给你放在你屋中了。” 莫愁本还欲说些什么,展昭这话一出她听着心里便欢喜,立刻眼睛发亮:“是上次在饭店外面遇上的那种么?” “是。” “那我现在就去了!”莫愁撒腿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他挥挥手:“谢谢展大人!” 展昭朝她微微颔首,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见莫愁走远了,他才在桌前坐下,慢慢地给自己倒上一小杯酒,抬头饮尽,香醇的味道停在齿间,不得不说这酒味确实是不错。 展昭不似莫愁那般多话,无人之时更喜自己独酌,一言不发,静静品味。 逐渐的,气氛又回复到无聊,君子逸拿着筷子敲着盘碗,相比起展昭这不苟言笑,他反倒不排斥与莫愁吵架。 闷了许久,他才找出一句闲话来: “包大人他们可是先回开封了?” “是,先回去了。” 展昭说着又饮了一杯。 “你我何时启程?”君子逸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大约,再过两日吧。” “两日?”君子逸倒是有些不解,“我原以为,依你的性子明日就会回去的。” 展昭微微一笑,不接话。只是默默地又倒上了一杯酒。 君子逸这次却没有喝,只是把酒杯凑到眼前转了两转,那明媚的阳光落在杯沿,反射出夺目的光线来。映着周围艳丽的红色,绚烂出别样的色彩。他忽的喃喃道: “也不知道,那丫头会去哪里。” 展昭顿了一下,又接着饮酒,口中低低说出话来:“大概回家吧。” “家?……她家在何处?” “谁知道呢。” 展昭说完这话,轻轻颔首,盯着来来往往敬酒吃食的人,心中不由得轻叹: 是啊,谁知道呢…… 耳边却传来君子逸一声不怀好意的取笑:“什么时候你喝酒也成这般‘牛饮’了?” 展昭闻言垂目,自己果然又不自觉地倒上了一杯酒,他笑了笑,抬手把杯中的酒饮尽。 君子逸摇着扇子靠在椅上:“仔细那丫头又要说你是牛了。” 门外,一个方才还没响过的哑炮,此刻突然炸响。 只“砰”的一声,不长不大,短小却清脆。 * 次日,时间方过午时,阳光好得出奇,过了那倒春寒,春意这才渐渐弥漫开来。 展昭一手提着一个白色的纸包,走在吉州东街上,正巧路过昨日那放鞭炮的地方,脚上踏了一地的红色纸屑。 此时,那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来,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杏黄色撒花裙的女子来,她的头发向上盘起,已是妇人发髻。 郭戎沁将门掩好,刚转过身便撞见了展昭,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她笑道:“展大人。” 展昭停住脚,朝她施了一礼。 郭戎沁欠了欠身,诚恳道:“此次,多谢展大人相助我夫君。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今后能有用得着之处,尽管开口,小女子定不会有半句怨言。” 结草衔环,这情形,展昭也是屡见不鲜。他只轻轻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何况秦大人为官清廉,为名造福,我便是帮了他,也是理所当然。” 郭戎沁感激不已,微笑着点点头,又看着展昭手里的东西,好奇道:“展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展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包,淡淡一笑:“昨日本说了要给莫姑娘带些百花糕去,只因临时有事耽误了。现在拿了些带给她。” “找小西?”郭戎沁疑道,“小西不是今儿一早就出城去了么?” 展昭闻言微怔:“出城了?” “是啊。今早儿卯时就出去了。” “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郭戎沁好生想了想,方道,“说是要去扬州找一个叫瑶瑶的女子。” 瑶瑶…… 展昭这才想起来,那日在密室之中所见的那封家书便是写给那男子之妻瑶氏的。许是她怜惜那对母子,想去把这消息带个她们罢。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果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郭戎沁不觉感到奇怪:“小西难道没有告诉展大人,她要走的事情么?” 展昭愣了愣,随即又摇摇头:“没有。” “这还真是奇怪了,我本以为,她是最听你的话的,怎会连连个辞行都没有呢……”郭戎沁低头纳闷地沉思着。 展昭只苦笑了一下。 街口吹来一股暖暖的春风,卷起满地的红色纸屑,飞扬到天上,乱红般迷人眼。 第二卷·桃花刺青 第19章 【引子·刺青】 离着汴梁城外几十里处,有个小木屋。木屋临河,搭造很是简陋,仅几块木头所制.晴日时挡不住日光,雨天里反倒还漏雨。木屋外是几些个树枝丫围城的栅栏,似乎风一吹便会倒。 这座木屋是清贫两位老夫妇所有,两人皆是年过半百,耳鬓斑白,在这屋中住了大半辈子,房子虽是破旧却也没有要搬走的意思。 老夫妇的儿子早逝,两位老人靠着打柴或卖些果菜为生。日子不算太苦,但清闲得很。 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嗜好,总是一到傍晚两人便相拥出屋,到河边看看日落,听听水声,只觉得心中宁静。 七月十五。 这日的天气不算太好,河边闷闷湿湿的,仿佛要下雨一般。老头子照例要出去看河,提了鱼篓,预备运气好时捞一些鱼虾上来。将出门时,老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因见他这身打扮,方问道:“你这是哪里去?” 老头子朝她抬了抬手里的鱼篓,笑着说:“河边走一遭,好打些鱼回来。” 老妇人没有说话,皱眉低头想了片刻,忙止住他:“你今日就别去了,这是阎王爷放鬼的日子,好歹别在路上碰见那些孤魂野鬼来。” 哪知,那老头却是个不信邪之人,只边笑骂老妇人见识浅陋,边道:“我白日里见那河边鱼虾跳得欢畅,等会打捞些上来,你就做些饭食,当送送那鬼神也好。” 老妇人左右想来也觉有理,又恐老头路上遇到麻烦。想要跟着去,自己心中也是怕的,只好把家中供着的一个木刻观音像放在他身上,小心吩咐道:“万事小心些,早去早回,若是打不上东西来,也就别呆久了。” 老头笑应着,推门出去。 天已经有些泛黑蓝,远处的山头青黑一片,乍一看倒是怪吓人的。 孟秋的风夹杂着水汽,吹在脸上凉凉爽爽。老头一步步移近江边,佝着头看那潮水,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打着河岸,冲击着上头的石块发出些轰隆的声响。 白日里见得的鱼虾现下连个影子也没有。老头不禁觉得奇怪,正纳闷时,一个小浪冲过来,拖着他的鱼篓卷进江中。老头一惊,忙几步下水把那鱼篓扯了回来,好在这浪子不大,也没把这鱼篓拖得太远。 走回到岸上,老头又回过头来看那江水。江水阴沉沉的,浪花层层掀起,宛如张了口要吃人的怪兽。不知为何,今日的江河总看起来怪怪的。老头想起老妇人叮咛的话,一时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自己也有些退却:莫非还真是有鬼要出来了不成? 他本想返回家中去,这腿却由于方才在水里浸泡得久了,隐隐有些泛酸,走了没几步老头就有些吃力了。前边有一株槐树,老头拖着步子慢慢走过去,靠着那树坐下。长长吐了口气出来,才觉得舒坦了些。 天色没有黑尽,老头倚着树看着眼前的江水,那浪头越来越大,似乎是涨潮了。耳边,虫鸣声吵吵嚷嚷,尖锐刺耳,他觉得这虫叫得就好像快把自己的心肝叫裂了一样,怎么听的怎么别扭。 吹着暖暖的风,老头竟有些犯困,眼睛渐渐支撑不住,缓缓合拢来。 也不知这一觉睡了有多久,老头被一阵轻微的撞击弄醒,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用手摸摸后脑勺。才刚碰到,就觉得疼,他愈觉得奇怪,难不成还是被风吹了生了病么? 随着“嚓嚓嚓”的树叶摩擦声响起,风变大了,四周被黑夜笼罩着。他估摸着已经过了巳时,自己一觉睡得果真太久了。低头看着脚边,破鱼篓还在,他安心地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在这个时候,忽的远处传来一个人声。 声音很是熟悉,而且愈加近了,不多时,他反应过来是老妇在叫他,忙提起鱼篓起身回应: “我在此处!” 那声音停了停,接着前方晃晃悠悠走来一个黑影,定睛看时正是那妇人。 妇人的面容甚是担忧,一面往前走,一面责怪着老头如此晚了还不回家。 老头用手挠了挠头,也朝妇人走去:“昨日里,夏虫吵得我没法睡觉,方才困了,不小心打了个盹儿……” 正说时,他奇怪地发现妇人在远处停了下来,一手指着他的后背,嘴张得出奇的大,表情甚是惊恐。 头又被重物撞击了一下,老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上漫起,他慢慢转过身去,却见眼前摆了一双白色的绣花鞋,那鞋上浅浅的印了几团鲜血。 顺着那绣鞋往上看去,一具女尸吊挂在那槐树最大的枝干之上。她随着风一前一后的晃荡,眼睛睁得极大,眼角有一道血丝渗出,衣衫破碎,头发凌乱得披散着,表情木讷呆滞,却狰狞万分。 老头顿时腿脚一软,险些坐在地上,他连滚带爬的跑到老妇身边,两人仓惶地往木屋跑去。 槐树上,那具女尸的左胳膊处,有一块黑色的污渍。月光落下,那黑斑便显得清楚,明明白白得可以看到。 一朵,桃花刺青。 第20章 【巡街·相逢】 展昭从公孙策的药房中出来的时候,天才刚刚泛蓝。 昨夜一宿没有睡,今日还要出去巡街,想到这里头竟微微有些发昏。寻到近处的亭中坐下,他摁了摁眉心。 离卯时还有些时候,现还能略微休息一下。 收回手时,指尖有一抹淡黑色,他将手指凑在眼前,了然的笑了笑。 却听得背后有人唤他,就转身看时,原来是张龙。 张龙也是碰巧路过,本打算去公孙先生处取些跌打药酒来,因看见展昭在这儿遂过来打个招呼。 “展兄弟的伤可好些了?那毒,先生可替你解了没有?” 闻声,展昭又不由得朝指尖那点墨黑看去,公孙先生方才的话瞬间浮在脑中。 ——这毒我是解不了的。 ——暂且些替你压制住,若能找到衔龙草便好办了,那东西我记得在蜀中曾经见到过,可去寻些故人问问。 ——你莫要担忧,这毒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发作了,但若用内力过度却会引发出来。 ——若是发现这指甲盖颜色愈黑,或是听东西不太清楚了,定要提早告诉我。 展昭也不想引得旁人担忧,只笑得很随意:“已经无大碍,多谢关心。” 张龙素来知道展昭这性子,但也清楚他处事有分寸,思量之下最后面色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莫要老是这般模样,年纪尚轻就整这许多病来。便是旁人不担心,咱这些兄弟们也是忧虑着的。何况你还未成家,得好好顾着自己身体才是,免得日后倒引人家姑娘家伤心难过的。” 这后一句甚是调笑的话,展昭也不做辩解,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提起这个话题来,张龙不禁又问道:“说起来,展兄弟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没有?” 展昭微怔,随即道:“不曾有过。” 张龙有些吃惊:“你都二十好几了,怎么的也得考虑考虑成家的事儿了不是?” 展昭尴尬地笑笑:“倒是没想过这件事。” 张龙闻言,摸着下巴想了一想,忽而露出一个喜乐的笑容,大掌拍了拍展昭:“如此也甚好!我夫人家中尚有一侄女还未出嫁,改日与她说说,介绍你两人相识相识,倒也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 展昭知他好心,但现下自己的情况着实不容许他考虑这婚嫁之事。若是自己哪日去了,反而会给别人添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于是婉言拒绝道:“难得张兄有心,只是我如今还没有要娶亲的打算,仅想在包大人手下为民为国出一份薄力罢了。” 张龙本就只是说说,自也不信展昭会应下来,他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我只不过是给你提个建议罢了。你若是以后有这个打算了,尽管来找我便是!” 展昭不再说话,眼见着天色渐渐明朗起来,他提上手边的剑,站起身来。 “时候差不多了,我先去巡东街,张兄若有事,晚些时候再来吧。” 张龙也提起手里的刀,笑道:“不必了,想必公孙先生也睡下了。我事儿也不急,明日再找他来。现在跟你一起去吧。” 展昭没有推辞,点点头,走到亭口时复问道:“包大人如何了?” 张龙道:“包大人还在书房里看书,说是早膳后要去八王爷那里,教我们不必理会他。” 展昭会意地颔首道:“如此,便先巡东街吧。” * 时候虽还算早,但街市上却也已经挤满了人,许是夏日里清晨的温度比较凉爽一些,各大酒楼茶坊处,人皆是络绎不绝。 卖早食的一些小铺中,白色的雾气一团一团涌出来,香气扑鼻而来,弥漫着整个街道,引得人唾液泛滥。 张龙走到一家包子铺前,一手拿了几个,丢给那小贩几个铜板。正准备吃着,瞅着展昭那隐隐发青的眼圈,便道:“展兄弟要不要也尝一个试试?这家铺子的肉包味道当真不错。”张龙说着就随手递了一个给他。 展昭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却也不愿拒他好意,只好吃下一个,张龙见状又要替他买些来,展昭忙道:“张兄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张龙不理他,自顾自笑着又付了几个铜板给那小贩:“这哪里的话,身子是自己的,不吃饭怎么能成?便是不想吃,也得努力咽几个,我昨日才听公孙先生说,饮食要规律,不然轻则生病,重则危急小命。” 展昭闻言,身形微微顿了一下。这席话,他似乎是在何处听过?继而又想了起来,某个对糕点颇为喜爱的人也曾经对他说过这类似的话…… ——这怎么行! ——老不吃早饭是会有损肠胃的。 ——展大人你本来公事就多,不吃早饭精神也集中不好! 手中的包子还散发着温暖的热气,轻轻的咬了一口,肉汁鲜美,想来若是她也吃到的话,定是会很开心的……也不知,现在的扬州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哎!前面有人在闹事啊!快过去瞧瞧!” 身边蹦蹦跳跳跑过几个孩童,嘴里高声嚷嚷着。听了这句话,铺子中几个食客也不由探出头来,好几个还直接付了帐跟那几个孩子往前边走去了。 展昭遂顾不得这早食,忙唤上张龙疾步走向前街。 前街当铺门前果真围了一大群人,还未走近,就听得有个清脆女子的声音飘过来。 “你这人好不讲理!我都说了你这小童仆拿了我的钱袋,你不信就罢了,还污蔑我要对你小童做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来?姑娘我到底是长得有多犯罪?嗯?!” 展昭猛地一下停住了脚步。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张龙因见他没有跟上,回头看时展昭却是一脸神色的模样,他不解道:“展兄弟怎么了?” 展昭回过神来,随即微微一笑:“没什么。” * 人群之中围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持一根桃木雕花长棍,一身淡绿色的衣衫,发髻挽得很是简单,头上除了几条发带再没什么别的饰物。她此时的表情倒是生动万分,一张脸蛋涨得通红,眼中怒火直烧着她面前的那位身着青白外袍,通身儒生气质的青年男子。 却看那男子身下,亦有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一手揪着那男子的袍子,怯怯地盯着那姑娘看,委屈得几近哭出来。眼中尽是晶莹的水汽,粉嫩的脸就像新鲜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这一幕,若是一般人看了,定会认为是那来势汹汹的小姑娘在欺负一个文弱书生极其瘦小书童。 莫愁咬咬牙,对这周围一群不明事理还指指点点的人非常反感,她干脆把棍子一横,不满地对对面的书生道:“怎么了?为何不说话了?莫非我说对了,你自觉理亏,无力反驳了?” 男子面色微怒,衣袖一甩:“姑娘,你莫要太过分了!我已让你三分本不欲与你纠缠,你偏生还来惹事!真真给脸不要脸!” “什么?”莫愁眼睛一瞪,捏着棍子的手愈发紧了,“你倒是说说,谁不要脸来着?!” 那男子向来不会这口舌上的争论,一番争吵下来几次都说不过莫愁,心中又急又怒,最后只能破例这般骂她。可惜,看起来如此苍白无力。 莫愁见他不说话,心头更是不耐:“你怎么又不开口了?方才不是还说我不要脸么?我不过是问问你我究竟不要脸在何处,我难道讨个说法这就算不要脸了么?笑话! 你家小童偷了我钱袋,我只是让他交出来。可你又不信,我说搜身,你还骂我?这还有理了么!亏得你还是个读书人!” 男子气得手发抖,嘴中只不断念着:“荒唐,荒唐,这世间竟有这等无礼悍妇……这、这搜身一事怎可由……真真是荒唐!” 莫愁似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话错了,我可不是无礼的悍妇,我说过我只是来讨个公道的,哪想你这人却如此迂腐。” “公道?”男子眉头皱了皱,跺跺脚,脸色一变,厉声道,“我倒觉得你这女子是无理取闹,你要讨公道?也好!我也想讨个公道,你我今日就对簿公堂,且看看这公道到底是怎样断案的!”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一人对情对景地高声喊着: “让让!开封府的官爷来了,都让让,让让!” 书生好容易露出满意的笑容:“开封府的人来了,我看你这丫头还能猖狂到几时!” 莫愁心头正气,只觉得便是当今圣上来了怕她也能面对面跟他理论起来。 开封府算什么?定是那书生请来的帮手。都说古代昏官极多,也不知梁山好汉什么时候会出现,倒让她几下子搅了官府投梁山去好了! 莫愁满脸是不悦,正准备抬头用眼神杀死那几个官差,却在看见那一袭大红官服,风神俊朗之人时,面上的怒气瞬间转为灿烂的喜色。 她放下棍子,开心地朝展昭挥挥手:“展大哥!” 展昭亦是早便看见了她,嘴角勾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小西。” * 莫愁几步蹦到他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道:“展大哥,好几日没见你了,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三个月没见了…… 展昭也笑道:“确实,你怎会到汴梁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等等我再细细说与你听,现下先把这个麻烦的人办了来。”莫愁朝那青衣男子撅撅嘴,小小的做了个鬼脸。 那男子顿时被气得不小,本想是来了个官爷替他做主,哪知道这两人竟还攀谈起来了。怎么倒让他有了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展昭无奈地垂目看着她:“说说吧,这次又是惹什么事了?” “我没有惹事……”莫愁小声地辩解,遂老老实实的把这前因后果一一道了。 原来是她在路上碰见了这书生模样的人,本是没什么的,哪想他那身边的小童却不经意轻撞了一下她。 这状况莫愁尤其敏感,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果真是钱袋不见了!自然,用鼻尖想都知道是那个看似纯良的小童偷走的,这点小伎俩她可见得多了。于是莫愁二话不说三两步追上去,点名了要那小童还钱。那小童却半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只躲在这书生背后哭哭啼啼,倒是那书生来与她扯了半天。 莫愁也是个嫌事麻烦的人,便提议搜一搜那小童的身子就可知道他到底拿是没拿她的钱袋。哪知,这书生居然在做出一个高难度的惊讶表情之后怒目指着她,一脸愤慨地说她这是调戏他的小童。莫愁几近崩溃。 简单明了地说完,她不爽地瞪着那男子:“我可有哪里说错?” 男子左思右想也没找出她的半点不是来,却仍旧坚持道:“不,我家童儿不会做这等下流事情的!” 莫愁不以为然地哼哼鼻子:“是与不是,搜身就知道了,省得在这里费口舌,你说呢?” “你……这……这不行!”男子把那小童往身后挪,神情有些慌张,那孩童也是一脸委屈的眼巴巴瞅着展昭。 莫愁一见这般,也是没辙,只好扯了扯展昭的衣袖,低声道:“这事儿你看着办。” 展昭微微偏过头,几步走到那男子面前,朝他一抱拳:“这位公子,得罪了,在下是开封府的展昭。今日既是我朋友遇上了些麻烦我理当要帮助她,还请公子行个方便。何况,公子也想还你家童仆一个公道,那么可否容在下搜查一下?若真是误会了公子,在下定当替我这位朋友向公子陪个不是。” “这……” 见那男子依旧迟疑着,莫愁不耐烦地小声嘀咕着:“好大的面子啊,连官差大人的话都不听了。”亏得展昭性子好,要换做是她,指不定就判他个藐视朝廷命官当街搜身的罪来了。 终究,书生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展大人若执意要搜查……那便搜查吧。” 展昭朝他抱歉的笑了笑,俯下身去,那小童连忙万分惊恐地又往那男子身后躲去。展昭无法,只好柔声安慰着: “你莫怕,我不会拿你怎样的。” 这句话温柔如春风,别说这小童,便是连书生也不由得多看了展昭几眼。莫愁歪头瞅了瞅顿时差点笑出声儿来,许是展昭那温柔的模样让这孩子看得呆了,一时竟立在那里没了动静。 展昭余光已读懂了莫愁脸上这不怀好意的笑,心想着自己在为她寻钱袋却被她笑成这样,这实在是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展昭无奈地轻叹一声,遂抬手在那小童身上的大小衣袋中翻去。 手不经意滑到下身,展昭略微一顿,抬眼奇怪地看了看那孩童,眉头轻轻蹙了起来。正在这当儿,从他身上不知哪一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来,倏地,一个深紫色钱袋掉落下来,那旁边还有一个小的湖蓝色荷包。 展昭一眼就望见了,这荷包他识得,因得是他送的……却没想到,她还留着。 莫愁见状忙过来拾了荷包,走到哪书生跟前得意地朝他晃荡晃荡:“呐呐!看见了没有,这便是物证!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那书生的脸霎时变得惨白,手更加发了抖,嘴角微张,却没发出半个声响来。 最后他只得狠狠地拍了拍那孩子的肩,隐怒道:“不像话!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你怎得犯了这样糊涂的错误!” 那孩童怯生生地转而往展昭身后躲。不过莫愁倒第一次听到这孩童开口,他声音很轻弱。 “卓哥哥,我没有……” “没有?”男子低声呵斥道,“还敢与我撒谎么?你的钱袋都是我替你缝制的,这一个从未有见过,不是偷来的还是怎得?” “……我。”这小童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很快浸湿了大片。 莫愁看了不禁咂舌,一个人当真能哭成这种地步? 孩童还欲努力地解释着: “卓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那荷包的绣法很像我娘亲的,所以我才一时起了歪心,我,我……”说到后面居然泣不成声起来。 男子也未料到他哭得这样伤心,竟有些手足无措。忙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搂进怀里:“罢了罢了,你也别哭了。横竖也都怨我没教好你,便罚你这三日不得有饭吃。……下次勿犯这样的错就是了。” 莫愁听着这话直感别扭,她努努嘴,不看好的接话:“说得好听,偷了人家的银两,只一句‘下次勿犯’就算了?那这世界还有没有公理了。再说了,我那荷包是一个好朋友送来的,你可别乱认亲戚。” 展昭扭头看她,使了一个眼色,莫愁方才没好气地住了口。 男子看了一眼莫愁,方起身走到她跟前,踌躇片刻后十分正式地向她行了一礼。 “姑娘,在下方才多有得罪,望姑娘胸怀宽广,不要介怀。” 莫愁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停在地上戳来戳去。 眼见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展昭颔首朝身边的几个差役示意,他们很快便会意地点点头,走到人群边嚷道: “大家都回去吧,没事了!” “都回去吧!回去吧!” 很快,人便散了开来。等到街上恢复如初,展昭才起身来,轻声问她:“这钱袋值多少银子?” 莫愁斜眼瞥着他,闷闷道:“什么话……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瘪瘪嘴,不甘不愿地把银子从钱袋中取出来,将深紫色的钱袋递给那小童。 “喏,拿去吧!” “真的?给我的?!”这孩子就像得了某个宝贝一般,欣喜得不得了,莫愁仔细看他,那表情倒也不像装出来的,心中也松懈了不少。 “你真有这般喜欢?”她试探性的问了问。 “喜欢!喜欢得很!”孩童翻来覆去地看着那荷包,几乎有把它吃进肚中的欲望。 莫愁好笑地拍拍他的头:“你若是喜欢,下次我找我朋友再要一些来。再送给你如何?” 小男孩顿时眼睛发亮,开心地拽着莫愁的衣角,怯怯地问着:“是真的吗?” 莫愁见他可爱得紧,也没再顾及方才的尴尬,笑着点点头:“那当然,我从不说谎!” “一言为定……”小男孩朝她伸出一只小指头来,莫愁挑挑眉,亦伸出来跟他拉了拉勾。 * 看着书生带着小男孩走得远了,莫愁这才起身伸了伸懒腰。 展昭看着她这番模样,不禁笑道:“这情况,也只有发生在你身上,我才信得。”一下子能与人家吵得天翻地覆,一下子又能和好如初,当真不知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莫愁没听懂,不解地挠挠头:“什么?” 展昭抿嘴含笑,没再说话。 “对了。”他忽的问道,“你怎得来开封了?” “哦,这个啊。”莫愁低头抽了抽鼻子,含糊其辞,“我走着走着,就一路走过来了……” “嗯?” “呃……”莫愁故意躲着他的提问,仰头看着湛蓝无云的天空。 见她不愿说,展昭亦没有多问。 “听说,你去扬州了?” 莫愁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惊喜:“你怎么知道的?” 展昭淡道:“听秦夫人说的。” “秦夫人?……哦。”莫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而嬉笑道,“你可知我遇见了谁?” 展昭本是知道,却不想扰了她兴致,见她笑得如此灿烂,也扬眉笑问道:“谁?” 莫愁伸出手指来一件一件算起来:“我去见了那吉州密室里那具男尸的妻子了,没想到她也是个性情中人,看了那封信之后,居然第二天投水自尽!留得她那几个月大的儿子,可怜死了……最后只得过继给了她哥哥。” 莫愁叹着摇摇头,本打算去扬州找那叫瑶瑶的女子,可能还能寻到点线索,哪知道一无所获,倒还送了些银子给那小婴儿。 “那里实在悲凉得很,我便一路北上……哪知,又逢上发大水,耽搁了些时日。” “发大水?”展昭闻言吃了一惊,“你可有事?” 莫愁嬉笑着摆摆手:“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有事的人么?” 展昭笑而不语。他只觉得,她没有哪天像是个有事的人…… “我倒记起一件事来……”展昭从怀中摸出一个天蓝色的手帕,打开来,里面是一支纯白色的朱钗,样式很朴素。 莫愁一眼便看出来了,她愣了一下:“这支钗……我不是当掉了么?” 展昭把钗子递给她:“这支钗做工很细,两贯钱太不划算了些。以后,若没什么大事,自己身上的东西,还是别当了。” “哦。”莫愁乖巧地点点头,拿着那钗便准备往头上戴,无奈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个落脚的地方。 展昭看着好笑,从她手里取了来:“我来吧。” 朱钗从左侧发髻中穿过,阳光落下,折射出异样的光彩来。 第21章 【许诺·临行】 远处,张龙还没走过来,便大着嗓门朝展昭嚷道: “展兄!适才赵虎那儿出了些乱子,他一个人没忙得过来。你这边如何了?事情可还算顺利?” 展昭看了一眼莫愁,见她面色如常只是笑嘻嘻的,也放心下来,便转身回话:“已经无事了。” 张龙手里提了一个布包,才走近了,就笑着拍拍展昭的肩: “过几日赵虎的儿子也快满月了,他叫我兄弟几个去家中吃酒,你也是要去的吧?” 展昭笑着点点头:“去。” 张龙掂了掂手里的布包,视线这才落在展昭身边这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地小姑娘身上。只见她一对亮晶晶的水眸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那样子极为可爱。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来,说笑道: “这位姑娘看着倒很是面生,莫不是展兄弟你找小媳妇吧?难怪方才说起婚事来你这般推脱,原来是心头另有佳人啊……” 展昭没有接话,也知道他这句话是笑谈。但又念及莫愁女儿家心思细,因怕她多心,偏头再看了一眼她,却见她神色依旧未变难得没有恼怒,方才松了口气,解释道:“张兄误会了,这是我在吉州遇上的一个朋友,莫愁莫姑娘。” “吉州?”张龙挽了挽袖子,挠挠后脑勺,忽的恍然大悟一般,“是君公子嘴里常提到的那个缺心眼的丫头吧?” 展昭明显感觉到莫愁的身子抖了抖,一股寒气由下而上蔓延,他尴尬地笑笑:“……正是。”低头,用手轻轻碰了碰莫愁的臂弯。 “小西,这位是开封府的张校尉,你唤他张大哥便是。” 莫愁微微蹙着的眉头这才松了一些,笑道:“知道,我认得。” “哦?”展昭扬眉笑道,“你又是如何认得的?” 张龙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几时见过面么?我怎得没有记忆了……”难不成这是自己提前衰老的征兆? 莫愁笑得神秘,摇头晃脑伸出食指来,得意道:“不可说,不可说。我就是知道!” 她心中不禁暗喜:竟没想到竟能看见传说中“四大金刚”之一的张龙,跟着展昭果然处处有惊喜,大约包拯的本尊还会更加意外的吧! 才乐呵完,莫愁又猛然回想起刚才张龙的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张大哥适才说什么……‘君公子提到的’?莫不是那位姓君名子逸,成日里穿得极其奢华,手中常拿一把招摇过世的折扇,自称父亲在朝做高官的那位么?” 张龙也未多想,听见莫愁如此了解君子逸倒以为他们关系甚好,忙连连点头:“是是是。正是君公子!” “哦!”莫愁抿了抿嘴,笑得一脸灿烂,可那话却几乎是字字咬出来的,“那还真是有缘……下次若有机会,定会登门好好拜访他。” 展昭听言,默默转过头,轻轻咳了一下。心中暗自琢磨: 看来要派人带信给君子逸,叫他出去躲几日才好。 张龙是个直性子之人,也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来,只笑称自己还有东西要带给包大人,就先匆匆告辞离去了。 半晌,莫愁扯了扯展昭的衣衫:“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 莫愁后退了几步,笑嘻嘻地立在他面前:“觉得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 展昭遂仔细打量起她来,沉思许久,才道:“……长高了些。” “还有呢?” “头发也长了。” “……你这不废话么。还有么?” “……”确实是想不出什么来,展昭无奈的摇摇头,“没有了。” “就这样啊……”莫愁泄气地拽了拽垂在胸前的青丝,闷闷道,“我还以为你能看出我长大了呢。”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 展昭好笑地敲了敲她的头:“这我如何看得出来。”不过,倒真是比三个月好多了。至少身子没有那么瘦弱,许是因为身子瘦削,所以自己才会误以为她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吧。这样想完,却也释然了许多。 “对了。”莫愁歪头看着他,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你等会作甚么去?” 展昭向她示意自己手里的剑:“巡街。” “巡街?就这条街么?” 莫愁跳到他跟前,想也不想:“那我也去。” 展昭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微叹了一口气:“你去作甚么?” 莫愁探头过来:“我顺路。” “又顺路?” “嗯……”莫愁歪头想了想,补充道,“我回客栈。”见他还在犹豫,莫愁轻推着他往前走。 “你别多想了,边走边说吧,边走边说!” 展昭无法,知道拗不过她,也只好作罢。走路上方他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倒是忘了问你,你现下住在何处?” 莫愁一面看着路上的小摊,一面随意地回答:“自然是住客栈啊。” 既是住客栈,那她定不会停留多久。 展昭如是这般想着,心中虽略微有些失望,却还仍是淡淡一笑:“这次又打算玩几日?” “几日?”莫愁转头看他,有些莫名,“什么几日?” 展昭以为她没听懂,复解释道:“你几日后回家?” “不回家了。”莫愁笑吟吟地摆弄着手里的桃木棍子,脸上好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那个叫瑶瑶的在开封本有套房屋,是打算入了秋搬回来住的。我因送了不少银两给那孩子,她哥哥也是个书呆子,说什么‘无功不受禄’,就要把这屋子送与我,喏——” 莫愁踮起脚向他指了指西街一处:“你看,那个就是了。” 展昭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房屋甚多,他也不知是哪一间。没有多问,只道:“那怎的又要住客栈了?” 莫愁撅撅嘴,无语地摇了摇头:“那屋子好像几百年没人住过了一样,里头的东西烂的烂,断的断,根本没法住。我过几日再请人去修理修理,现在暂时先住在客栈之中。” “如此说来,你以后可都住在这儿了?” “对啊。”莫愁把手背在身后,讨好地笑道,“所以展大哥,你以后可得多多照顾照顾我啊。” “嗯。”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地上的温度还不算太高,仍是凉凉爽爽的。不知为何,展昭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 * 半时辰消磨干净,似乎还没过多久,两人就已经走到开封府侧门处了。 “开封府好玩么?我能进去不?”莫愁站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番。 “小西,别胡闹。”展昭轻轻把她拽出来,好在现在这时刻还算早,没有什么人看见。他无奈道,“我还有公务在身,你早些回去吧。” 莫愁无聊地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儿:“不回去,客栈里头闷得慌,成日里都只能靠睡觉来打发时间。” 想是她这玩心又起了,可却也想不出什么其他有意思的事情来,展昭只好柔声安慰她:“不如这样,等三日之后我正好没事,我带你去逛庙会如何?” 莫愁眼巴巴地看着他,又试探着问道:“当真不让进去?” 展昭莞尔一笑,坚决道:“当真。” “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莫愁悻悻地转过身,不放心,又扭头提醒他,“你可要守约!” “自然。” 眼见着莫愁拖着步子在前面巷口处没了影子,展昭这才踏进门去。 刚走至院中,便见王朝从对面疾步走来,见了他就立马焦急道:“展大人,包大人在书房呢,叫你赶紧过去。” 展昭应着,也随着他快步前行,路上问道:“可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太清楚,听说是在王家村外的河边儿发现了一具来路不明的女尸。” “哦?竟有这等事?” 展昭眉峰微蹙,脚步飞快,复行不久一直便到了包拯的书房门口。从外望去,里边的气氛就压抑至极。 书房内,包拯正负手背对着案几,仰头望着窗外的翠竹。公孙策眉头紧皱,面色微沉,立在一旁只不停地撮着自己的青须。王朝马汉等人自不必说。 “包大人!”展昭走上前,敛手行礼:“属下参见包大人。” 包拯方转过身来,忙道:“展护卫不必多礼!此时正好,来得是时候。” 展昭不明道:“大人急着唤属下来可有要事?” 包拯缓缓点头,向前踱了几步,沉声道:“你许是也听说了。昨日夜里,王家村郊外的一个渔夫在捕鱼归家之时于一棵槐树上寻得女尸一具,已死有半日之久。 说来蹊跷,那尸体从外表看来是被人勒死,掉挂在树上,实则不然。” “莫非是死后才挂上去的?”展昭脱口而出。 “正是!”公孙策点点头,与包拯对视片刻,转向展昭道:“尸身的脖颈处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为利器所至。但尸体其他部位又呈黑灰色,似乎是中毒而死。我等料想展护卫曾在江湖上走动,对这武器兵甲之事所知甚多,便匆匆寻你来,想是能查出这是否是哪位江湖人士所为。” 展昭听罢,了然地抱拳点头:“属下这就去查看尸首。” “展护卫莫急!”包拯悠悠地走到案几前坐下,随手拈起案台上的一本册子,“其实最耐人寻味的,倒不是这女子的伤口。而是……她左臂上的那朵桃花刺青!” 展昭微微皱眉:“刺青?” “是。”包拯顿了顿,“那刺青也是死者死后刺上去的,做工十分细致,栩栩如生。这也罢了,只是适才本府收到江陵知府大人八百里加急的密信,说是在江陵城郊外也发现类似的案子。死者皆为女子,亦是左臂留有桃花刺青。” “我猜想……”包拯沉思片刻,凝神看着四周众人,“这其中定有什么联系!” 周遭气氛顿时暗淡了许多,无人发一言,大家脸色忧虑至深。 沉默许久,王朝大步跨到正堂,一手抱拳,朗声道:“大人!属下愿即日去江陵察访此案,定不让大人失望!” 包拯把手里的册子放回案台上,捋捋胡须微笑道:“也好,我正有此意!” “如此,展护卫,王朝马汉!本府命你三人明日便快马加鞭赶去江陵,将所有线索一一记录,回来报于我。若遇上险情之时,要尽力脱逃,切勿纠缠!谨记,谨记!” “是,大人。”三人上前,齐声应道。 包拯复吩咐了许些琐事,又提笔写了一封信件交给展昭,方才完事。 展昭接了信,朝包拯施了一礼提剑准备退下: “大人,属下先去尸房查看那尸体的伤痕。” 包拯道:“好,有劳展护卫了。” 一抹红影潇洒利落的转身,几步踏出了房门。等这人走后,这屋中的侠气也就少七分。 包拯尚在思索这件案子,他端起手边的茶杯来润了润,随意向身边的公孙策道:“先生以为这案子如何?” 公孙策面带异色地摇摇头:“疑点众多,却又难以下手。” “可否推断,这几起案子凶手为同一人?” “尚无依据。” “嗯。也罢……”包拯摁了摁眉心,带着些倦色笑道,“只能等展护卫回来再议。” 又饮了一会子茶,包拯打开手里的册子,哗啦啦地翻了几页,但又没有要看的意思。忽而道: “对了,本府倒是另有些发现。” “大人发现了什么?” 包拯微微皱眉,很是疑惑:“公孙先生可否发觉,今日展护卫有些不寻常之处?” “哦?何以见得?” “……公孙先生,今日可是什么节日?” “并无节日,大人何如这般问来?” “哦……”包拯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展昭离去的方向。 “本府总觉得,今日展护卫神情格外愉悦……莫非是本府的错觉?” “……” “不然。大人……恕学生多言。学生也有此错觉。” 第22章 【君府·客栈】 且说展昭出了包拯的书房,穿过回廊径直走到尸房。 守在尸房之外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胡须微白,似乎还在打盹儿。因听见展昭的脚步声方才睁开眼来,一看是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地上坐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道: “展大人……这是要来看尸首的?” 展昭目光扫过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老者尴尬地笑着转身去替他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者走在门口,将门用一个木凳挡住,以免它不慎关上。 展昭四处看了看,屋中有几张长桌,里侧方有几具尸首,皆是用白布盖住。这天气虽是酷热,但这内室中的气候却阴冷异常,寒气阵阵。 “王家村中的那具女尸在何处?” 老者弄好门,立马给他带路:“展大人这边走。” 那尸首停放在东南角,尸体身高大小与莫愁无异。由于气候的原因,尸体的恶臭更加浓郁。渐渐地弥漫上来,那气息让人胸中翻腾不已。展昭略微颦了眉,抬手掀开遮在那尸体上的白布的一角。 这女子年龄不大,十六七岁。面容清秀,虽是狰狞可怖但仍看得出她生前也算得上中上姿色。衣衫倒是整齐,丝毫不凌乱。不过左手袖子却的挽至肩处,似乎是特意向人彰显那朵刺青。 女子的皮肤上呈现出青黑色的尸斑,咽喉果真是有一道划痕,而且在这划痕之上还复有勒绑的迹象。 展昭伸出手在那咽喉的皮肤上摸了摸,触感没有异样。正在思索着,却听见背后有人道: “展兄可知这是何等武器所为?” 展昭略惊转头,此人竟是王朝,只是不知他是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 收回了手,取出巾帕擦了擦:“这伤口甚是粗糙,深度也不过如此,说是什么武器,我料想不会。看这下手,倒像是一个不会武之人。而这凶器,多半也只是普通的刀具罢了。” 王朝赞同地点点头,嘿嘿一笑:“我早便想到了,只是觉得自己见识浅薄,不敢说怕说错。” 展昭也不说破他,勾了勾嘴角,不复多言。 王朝独自一人在原地傻笑了半晌才觉得无聊,看着展昭又低头细心地查看尸体,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无一是很废的,于是只好立在一旁装化石。 时近正午,王朝唯觉得腹中饥饿,又百无聊赖,便打开手中的油纸包取出其中的板栗来吃。这栗子的香气混合着屋中的尸臭,如此别样的气味,难为他还吃得这般香甜。 见展昭仍只是皱着眉头,王朝一抹鼻子,口中还嚼着栗子含含糊糊道:“展兄可看出来什么没有?记得公孙先生说过,这女人死前中过迷药,想是在睡梦中被人杀害的。” 展昭凝神深思片刻,点点头: “这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太过浓重,我虽是不能明白辨识,但且从她这身衣着来看并不像哪家正规女子。”脑中想起某个嗅觉灵敏的人来,若是她在,想必定能闻出这脂粉的来由。 王朝听罢,一拍脑门儿:“展兄是以为……这女子出身青楼?” “我不过是推测,公孙先生应该也是瞧出来了的。” 王朝急忙收好栗子,提刀转身:“那我这便去包大人书房一趟,派些人手到附近的妓馆打探打探,或许能寻到些蛛丝马迹。”刚说完,又记起一件事来,把手中的栗子递给展昭: “展兄还未吃饭?先吃着这个垫垫肚子吧。” 展昭看着眼前的油纸包,笑着摆摆手:“不必了,我还不饿。” 王朝挠挠头,完全忘了他方才吃得有多带劲,随声应和着:“也是,真不知这糖炒栗子有什么好吃的……若不是我家夫人要吃,我才没这闲工夫去买。这妇道人家的,总喜好这些玩意儿。” 说完还貌似无奈地长叹一声,余光瞥见展昭一脸思索的表情,王朝本以为他根本就没听见自己那番废话,暗自悲剧,却未料到展昭忽然问他: “王兄这栗子是在何处买的?” 王朝一愣,随即怔怔地答道:“后街,后街就有卖。” “哦。” * 沿着东街一直走,莫愁原是想回客栈的,但又觉得无事可做,遂在街上又逛了一回。行至一座府邸门口。 只见那里蹲着两个大石狮子,门上亦有狮头作环,金光灿烂,好不气派奢华! 这正门上有一匾额,上书“君府”二字。 “‘君府’?咦……这家人可是姓君?”莫愁歪着头暗自忖度。正在纳闷,忽而又见侧门处走出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她欢喜地上去问他二人道: “两位大哥,请问一下这里可是君子逸,君公子的住处?” 两个小厮四目相对,一个灰衣的小厮年纪稍长于莫愁,他抬眼打量了她几下,因见她穿着普通又是只身一人,心中难免有些轻视:“我家公子这会子不在府中,姑娘若有急事就改日再来罢!” “改日?”莫愁皱皱眉,犹自不解,“我要有急事又怎会改日再来?莫非我有病么?” “我怎知道你有没有病,你要是有病,自个儿看大夫去!”小厮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哎!他不在府中,那他去了哪里?”莫愁忙追问着,可那小厮却不再搭理她,朝身边一个使了眼神,两人连头也没有回就匆匆下了石阶往街北走去。 “喂——” 莫愁见唤他们无用,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转头去看那深闭的大门,却又想不出法子来。 两三只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落在朱红色的围墙上。小巧的脑袋不停地左右转动,姿态着实可爱。莫愁正盯着它们出神,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抄手游廊的尽头有一池碧绿的水,水面上荡着几团荷叶,已经被烤得焦黄了,但粉白的莲花在阳光下却愈发的精神。尤其是花瓣末梢的露珠。晶莹剔透。 不时会有一两只蜻蛉踏水而过,在池面上点出几道涟漪来。 夏日的午后,总会把人晒得懒懒的,便是连动都不想再动了。 池塘上的一座别致的小凉亭倒是个好去处。亭中摆有两把精巧的竹椅,面前放着一盘棋与各色解暑的瓜果。那瓜果皆是冰镇过的,看上去就引人食指大动。 君子逸一身青墨色衫衣,黑发高高竖起,上戴有嵌玉银冠,手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泼墨山水折扇一把。许是因为这燥热的天气,眉宇间多了几丝疲倦。 另张椅上坐着个身着妃红色纱衣的女子,手中亦是一把小团扇。乌黑如绸的青丝散在肩上,头上绾着银白兰花钗。眉目如画,一笑倾心。 君子逸手执白子,摸了摸下巴,方在一处落定。 君舒颜眼见着,笑着轻摇头。捻起一颗黑子来:“哥,我这回可是又要赢你了!” 君子逸倒是无所谓地靠在竹椅上,倦意甚浓地动了动嘴角:“随便吧,你若是喜欢,我天天输给你又何妨?“ 听罢这话,君舒颜不满地撅了撅嘴,将眼前的棋盘一推,满棋皆乱。她嗔怪道:“次次赢?这多没意思,一点趣味都没有。” 君子逸懒懒地摇了摇扇子,斜瞥她一眼:“那你说,如何有意思?我奉陪便是。” “哥……怎么自你从吉州回来以后性子变得这般慵懒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哦?”君子逸随手捡起一颗青葡萄,“那我以前是怎样的?你说说。我照着做你可开心了?” 君舒颜抿抿嘴,兴致大起地回忆着:“你从前总会想着方儿逗我乐,还会做出好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来,什么陶瓷、风筝、花灯、木偶的,哪会像现在这般……闷在房间里,也不知成日里在作甚么。” “舒颜,你也不小了,哪能老惦念着那些孩童年纪的事情。”君子逸兀自斟了杯茶,边饮着边不经意地出言调笑道,“我看,你这是无聊得紧了。不如早早寻个良人嫁了吧。到时候每日在家中相夫教子,总不会闲得慌了。” “哥哥!”君舒颜脸一红,赌气似地把手中的团扇往桌上一摔,“罢了罢了,我不与你浪费时间了,我……我找展大哥去!” 两人正在谈笑间,却听闻四周不知哪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还说有事出去了呢,原来是在家中私会佳人啊。” 君子逸闻此声音,竟猛地一抬头,扇子一收,离了位置快步跑出凉亭。亭外,太阳火辣辣的,蝉鸣之声接连不断,吵得人心中烦躁。 “谁?”君舒颜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但看见君子逸急身出去,心中也忐忑不安起来。快速拾起桌上的团扇,提起裙摆边步出凉亭边四面张望着。 西南角处一棵粗壮的香樟树上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淡青色裙衫,眼中流波暗闪,灵动活泼。左手撑着树干,右手却捏着一根桃木长杖。 君子逸行至树下,待看清来人时,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他双手环胸,挑眉看着莫愁: “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莫愁一弯腰,坐在树干上,两只脚很没规矩地前后晃荡,“适才遇上你家几个小厮,他们说你有事出去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嘛。没想到,你日子过得很是舒适啊。” “是吗?”君子逸“唰”一下展开扇子来,一幅山水墨画呈现于眼前,他微微一笑,“你要不要也参与参与?” “好啊!”莫愁爽快地应了一声,随即双脚微微用力,“扑通”从树上跳下来。 这一条溅起不少尘土来,君舒颜不悦地用绢帕掩了掩口鼻,轻咳着小声询问君子逸: “哥,此人好生奇怪,是谁啊?如何这般胆大,竟敢翻‘君府’的围墙?” 君子逸莞尔,朝她道:“一个故人。”继而又转头问莫愁:“你几时来的?怎得没遇上?你又是为何想着要来开封了?” 莫愁也不看他,几步走到凉亭中,抓起一个冰镇苹果来就是一口,边嚼着才说道: “好像是前几日吧。我在西街一处得了间屋子,以后就都住这儿了。”末了,还不忘连连赞叹:“果真酷暑时节就是该吃冰凉的东西!” “你啊……还是这么爱吃,倒与某种动物有得一拼了。”君子逸好笑地摇摇头,耳边听到君舒颜不满地嘀咕着:“这人好没礼貌。” 好在莫愁满心被食物所勾引,并没注意到这话语。 君子逸撩起袍子,寻了个方位坐下,问她道:“对了,你来这里的事情,展昭他可知道?” 君舒颜余光眼见莫愁满不在乎地边吃边笑着说:“知道知道。他比你还先知道,方才我还在街上遇见他来着。” “哦,这样……” 君舒颜本就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未有好感,先前君子逸对她这般在意,冷落了自己也就罢了,现在看起来连展大哥也与她关系甚好。想到这里,心中更加不悦,面色暗沉。 莫愁吃得正香,头稍稍偏了偏,像是才注意到君子逸旁边这个粉衣女子。她不由好奇问君子逸道: “她是谁?你夫人?” “噗——” 君子逸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淡定地摇了摇头,“这是舍妹,舒颜。” 君舒颜面无表情地向莫愁施了一礼。 “哦!你妹妹啊?”莫愁抬头打量着君舒颜,而后笑吟吟地夸赞着,“果真是你妹妹,虽是好看但比起你还是差了些。” 这话中倒是半点夸赞的意味都没有。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果真’? ”君舒颜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得发作,只隐忍着蹙了秀眉瞪着她。 莫愁也不恼。方才那一句“我找展大哥去”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自己若是不说上两句话来就不踏实。 她笑嘻嘻地啃了一口果子,毫不含糊着:“我这是在夸你呢!我说你哥好看,你没有他好看。如果是寻常人那就一定不好看了,但你又是他妹妹,说明你也挺好看的呀!” “……”君舒颜的脸颊抽了抽,“这算什么逻辑!” 莫愁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本来就是这样!换了一般人,我还看不上拿来与他比较。我既是拿你和他相比,也说明你很好看啊。” 君子逸撑开扇子遮住嘴,偏头“噗哧”一笑。 这丫头的嘴果然厉害,平日里若是不用在他身上,听着倒也怪有趣的。 莫愁解决完一个果子,咂咂嘴。瞅到君舒颜那不太好看的脸色,又觉得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说得过了些,忙凑过去笑着说:“你也别生气啊,我说的是实话。你哥若是换了女装,比你漂亮好几倍。” 君舒颜略吃一惊:“我哥……换女装?” “对啊!你要是不信,改日找他换上你看看。” “等等等等……丫头!”君子逸越听越觉得别扭,他收了扇子凉凉道,“你这话是说,我长得很女气不成?” “哪有!”莫愁连忙摆摆手,朝他呵呵一笑,“你还没有我女气呢!” “废话!”君子逸已有想撞墙的冲动,拿了扇子在她头上狠敲了一记,“你本就是女子,这如何能比!!”他暗自扶额,有些人,还真是不经夸…… “少爷——” 正在此时,远处急急忙忙跑来一个老仆。 君子逸转过身,淡淡地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作甚么?” 老仆垂下头恭敬道:“不是慌张,方才王李二位公子差人打发话来,问公子您过几日的庙会可有空闲,想邀您去吃酒。” “过几日……”君子逸想了想,回绝道,“不去了。你就说我到时有事,抽不开身来,叫他们自行乐去吧。” “是。”老仆领了话,目不斜视直径往回路跑。 转眼间一盘果子已经被莫愁吃干净了,她抹了抹嘴又朝几碟精致点心进发,笑道: “看样子,你还是个大忙人!” 君子逸复在椅上坐下,展开扇子晃了晃,问她道:“三日后有庙会,要不要我带你去逛逛?” 莫愁塞了一块糕点在嘴中,笑着摇摇头,一脸开心:“不用了,与展大哥说好了一起去的。” “展大哥?”君舒颜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冷哼一声,“展大哥成日这般忙碌,怎会陪你去。” 莫愁听罢,停下吃食认认真真地对她重复道:“展大哥说了,他会陪我去。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的!” “你倒以为展大哥很闲么?陪你去逛庙会?你还真是天真。” “不!展大哥说了会陪我去的!”莫愁固执地纠正她。 君子逸见她这副认真模样,只觉得好笑:“好了好了,会就会吧,你急什么?” 莫愁瘪瘪嘴:“我哪有急!” “瞧瞧!还说没急,你这不就是急了么?” “我没有急!” “你这就是急!” “成成成,我急了我急了我急了总成了?”莫愁微恼着拍桌而起,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身就抄起旁边的桃木棍子准备走人。 走了几步心中又觉得不解气,便回头煞有其事地说道: “你家这地方风水不好,亭子地处池塘中央,你这池塘又是整个后院的咽喉之处,摆明是掐住了喉颈。多灾多难多鬼多怪!呆久了就晦气!” 言罢,莫愁纵身一跃,攀着树跳出墙外。 君子逸显然被她那番半真半假的话愣住了,纳罕地收了扇子望着莫愁离去的地方喃喃道:“什么时候还懂这些风水之说了……舒颜,这家中的风水真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堪?” 君舒颜还在恼方才的事,听他这般问来咬咬牙,忿忿地甩袖往回走:“呸!什么多灾多难多鬼多怪……依我看,最大的麻烦是她才对!” 君子逸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说了半天话口中觉得渴,抬手想拿一个果子来吃,却惊异地发现桌上原本摆的几大盘瓜果此刻已空空如也。 “我说她怎么有心来看我……原来是来蹭吃喝的!这丫头!!” * 在外面溜达了大半天,回到客栈时已是傍晚。 客栈的掌柜是个年纪二十三四左右的女子,身着撒花烟罗衫,头发高高盘起是个妇人髻。娥眉青黛,身段苗条,姿容俏丽,娇媚风流。也正是因为如此引来不少客人。 莫愁进了客栈走到柜台前,见她还在忙着算账,便从怀中掏出一些银两来放在桌上: “花姐姐,这是这几日的房钱与饭钱。” 花绮容抬起头来,一见是她,便笑着收了钱:“这样晚才回来,可玩得开心了?” 自进了汴梁,莫愁举目无亲,到了这客栈花绮容待她甚好,她也打心底中把她当做亲姐姐一般看待。 “还好,就是热了些。” 花绮容笑了笑:“不必担心,过几日庙会时天气就没这样热了。”偏头却见她把找的银两往衣兜里揣,遂疑道:“小西,我送你的钱袋怎得不用?” 莫愁抽了抽鼻子,也不好告诉她是送人了,只得编了个幌子:“我不小心在路上丢了……” 花绮容倒也没多想,低头继续算账:“无妨,等我有了空闲再做一个给你就是。” 莫愁满心感激,喜笑颜开地道了谢方欢欢喜喜地往房中走去。 听见那声关门的重响,花绮容抬头往莫愁门口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可何摇摇头,又提起笔来继续算账。 * 夜已经很深了。 开封城中的夜市也已打烊了,除了些青楼酒馆尚还亮着灯光以外,其余地方皆是宁静无声,偶尔会听得几声狗吠。 突然。 “砰——”一声巨响划破了此刻的寂静。 西街一间客栈中的正门不知被何人大力踢了开来,那门碎成几大块躺在厅中。 闻声而来的店小二披了件外衫,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方才看清来人。 这来的却是个黑衣的男子。 他约摸弱冠年纪,面沉如水,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倒也英俊不凡,只是浑身却透着股冰冷的气息,令人见了不禁胆寒。 他是作剑客打扮的,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风,腰间是一把藏青色的宝剑,亦是寒气泠泠。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却还是笑着提醒他:“这位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您若是……” “住店。”他不带多余的话,冷冷的甩了他两个字。 “可是客官,我们……” “住店。”这第二声依旧没有任何情感。 “这个……客官……” “住店!”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客栈中。店小二抹了抹额角上的薄汗,只好点头哈腰地给他带路:“是是是……客官,现下只剩一间上房了,请问您是……” 那人也没看他,只抬眼在客栈中环顾片刻,方才轻应道: “嗯。” 小二如释重负,遂立即殷勤地在前头替他引路。 才走在楼梯拐角处,莫愁便推了门走出来,倦倦地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地盯着前面那人的背影。 夜色正浓,她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 第23章 【江陵·庙会】 策马行了一天一夜,临近二日正午时,展昭三人方才到了江陵。 日光毒辣,街上行人甚少,只有一些不停拿着袖子扇热的小贩。 来到江陵县衙门口时,展昭与一差役道了来由,他也不多说立马便带他三人进去。倒像是等了他们很久一样。 走进内堂,那江陵知县正在案几前翻看公文,眼见他三人进来连忙撩袍起身,绕过案台。先向展昭行了一礼,看了茶,退避左右,这才说起正话。 “展大人此番前来可有他人知道?” 展昭闻言,与王朝马汉二人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 “此行为包大人临时决议,除我三人并无他人知道。” 江陵知县这才放下心来,他笑着抹了抹额上的汗,安心地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展昭见他如此说话,不由疑道:“马大人为何这样问?” 江陵知县尴尬地笑笑,面带难色:“实不相瞒,这两具尸首是在我府中发现的……若是外人泄露出去,定会以为是我等监守自盗。我自然相信包大人能明察秋毫,但这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哦?”展昭扬眉,“两具?” “是。两具女尸。” “可否请马大人让展某看一看那尸体?” “好好好,这是自然,我本就是请展大人来查案的。”江陵知县言罢,随即站起身来给他三人带路。 展昭见状也起身,挺起巨阙跟着江陵知县步出内堂。 又穿过一道回廊,方走至一处偏僻的小院,院中只有一棵青松。那知县四下环顾一番,见无旁人,便抬手在那树干之上敲了三下。 只听几声响动,院子正中就显出一个暗道来。江陵知县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展昭也点点头,顺着这暗道下去,王朝马汉随之跟在身后。 阶梯不算长,没走几步便到了底。这地下比起地面来却是凉爽异常,前方有处光亮,展昭复又行了一回,却见这地道中摆满了冰块,也难怪会有凉意。 江陵知县方解释道:“这是我府中的冰窖,不算大。展大人也是知道的,这夏日热得紧,偶尔会用上冰。再加上那尸体放久了定会损坏,这地方也隐秘,我就想出把尸首停放在这里。” 展昭抬眼看去,不远处正摆有两句盖了白布的尸体。他朝王朝示意一番,径直走到其中一具尸首前,王朝会意与马汉一起看那另外一具。 冰窖之中,尸臭要淡于露天里。展昭掀起白布,露出这人的脸来。 却又是一个年轻尚轻的女子,发髻完好只微乱,左脸颊的尸斑颜色浓与其他部位,似乎还有些肿胀。 且依旧是左袖子高高挽起,与在王家村发现的女尸无异。 而那朵桃花刺青竟是一模一样。 “展大人!”王朝向他道,“这具尸首也是左臂留有刺青!” 他就是不说展昭也能猜到,由此观来这几起案件倒真如同一人所为。当然,不排除是多人。 展昭对这女子左脸上的肿伤颇感疑惑,便问王朝道:“你且看她左脸是否有死后被打过的痕迹?” 王朝听闻,马上低头细看,回道:“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哦。” 展昭微微皱眉,又转过头审察这尸首。 她的脖颈上倒干净雪白,没有勒痕,倒是胸前有一大滩如同染上胭脂的鲜血。瞥见她身边有一把沾血的短刀,展昭拿过来一看。这刀做工粗糙简单,并不像习武之人会用的。 他复细查了一回,发现这女子身上除了这伤口与左脸的伤再无别的。思索间便见王朝马汉二人向他走来。 马汉抱拳禀告:“展大人,那尸体身上仅有胸口处有刀伤,其余地方完好无损。是一刀毙命的。”说完将刀呈在他面前,展昭接过,两刀对比丝毫无差。 “把这两把刀包好带上,回去交给包大人,仔细别动了上面的血。” “是!” 王朝想起那日在尸房所见状况,便问道:“莫不是这两位女子也是出身青楼么?” “不不不!”展昭尚未开口,未想到江陵知县率先否决,他指着展昭身旁的女尸道:“这个女人是江陵富豪万金贯的小妾,叫做秋慧的,以前娘家是做茶叶生意的。至于另外那一个……就不得而知了。” 展昭道:“那可否劳烦马大人查查这女子的来历?” 江陵知县笑道:“展大人放心,我已派人去查了,想必这几日就会有结果。” 继而又问道:“展大人要不要去侧门看看?尸体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嗯,好。” 展昭应道,准备起身提剑,余光忽而看到一点红色。他眼前一亮,又回身看那具尸体。 尸体的黑发中似乎有些暗红色,伸手在发髻中轻轻一揉,却见几根暗红色的丝线从发中显出。展昭小心的用两指将它夹出,灯光之下倒也看不出其他什么来。 沉思片刻方收入怀中。 * 出了县衙,外面的热气还没有散,但比较午后已是凉爽很多,空气中有淡淡的食物芬芳。江陵的夜市也早早开营,来来往往的人挤满了整条街。 马汉盯着街边的各色吃食,不由得无奈一笑: “成日里对着那些尸首,再不出来吸点人气,只怕自己都快成僵尸了。” “瞧你说的。”王朝也笑道,“你家那小子长得都快有你高了,还说没人气儿呢!” 展昭走在后面,听了这话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正走着,马汉忽然停下脚步来。他转头盯着右边的一个小摊,看了一会儿便从衣兜中掏出钱袋来,走到那摊前买了一盒胭脂,一把木剑。 王朝见着奇道:“你买这些东西作甚么?莫非是嫂夫人的生日?也不对啊……这木剑呢?” 马汉付了银两,笑着把胭脂装好,起身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我说好了明日要陪他们逛庙会的。既是食言了,总得买些什么补偿补偿。” 展昭闻言顿时停了脚步,心头微微一怔。 他似乎也答应了某个人…… ——不如这样,等三日之后正好没事,我带你去逛庙会如何? ——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 ——你可要守约! 你可要守约! 王朝摆弄着马汉手里的木剑,不看好的努努嘴:“这东西,你儿子当真喜欢?一盒胭脂……当真能收买嫂夫人?我看不见得吧。” “你这哪里的话!”马汉从他手里抢回剑来,拿在手里看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我儿子从小就好玩这些枪枪剑剑的,改日还说要拜展兄弟为师呢。至于我家夫人……她才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王兄!”展昭忽而急声打断他们的谈话,“我们是什么时候启程?” 王朝见他一脸焦急倒是纳闷,愣愣道:“呃……大约明日午时,等那马大人把另一个女尸的姓名查到了就可启程。” 既是如是,那已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 展昭眉峰微蹙朝他二人抱拳道:“二位兄弟,展昭现下有急事要先回开封一趟,明日若是那女子的身份查到了请二位仔细记录。” 王朝马汉面面相觑,皆是不明他为何这般焦急,便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的。手里的那份文书与那两把短刀我先带了回去,你们回来后再将明日那份交给包大人。” “展兄,你今日都还未休息,现在又要上路了?”王朝不由担心道。这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吧。 展昭抿嘴轻笑却不答话,匆匆告了辞,就疾步转身往客栈方向走。 等那抹蓝影走远,王朝才有些莫名地戳了戳马汉: “莫非是那庞太师又要找大人麻烦?” “不见得啊……”马汉挠挠头,“庞太师不是随圣上去扬州了么?” “……那展兄这般焦急究竟是为何?” 马汉亦是不解的抬头望了望满天星辰:“这一来一去的,得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啊,他已有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不知可吃得消。” * 汴梁的大相国寺位于街道的中心地带,平日里已是热闹非凡,加之今日又有庙会盛大的场面可想而知。 且说那相国寺门前人声熙攘,各种货物琳琅满目,小贩们有挑着扁担四处叫卖的,有拿了响锣高声敲喊的。担子中,什么芭蕉干,橄榄,梅花糕,桂花糕,素酒、荤酒、色酒,社酒应有尽有。 开封府今日与以往倒是没什么不同,大门顶上的匾额,金字熠熠闪闪,威严于世。 莫愁在门口晃荡了许久,终究还是按耐不住走上前去询问其中一个差役: “差大哥,请问展大人可在?我寻他有事。” 许是那差役也看她站了足足有几个时辰了,好言道:“展大人?展大人不是几日前就出城办事去了么?” “他……他出城了?”莫愁微微吃惊,复追问着,“那你可知他去了哪儿?何时能回来?” 差役摇摇头:“这如何说得清,展大人常常出城,少则几日多则半月。” “怎么会!这么久?” 差役见着她已被太阳晒得嘴唇发白,同情道:“小姑娘还是先回去吧,展大人可是个大忙人,若要寻他不容易啊。” 莫愁皱了皱眉,转念想了想,又笑道:“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着。” 差役有些无奈,劝道:“展大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 “不会。”莫愁信心满怀地握了握拳头,“展大人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还怕那差役不信,便笑吟吟地对他说:“不如我们打个赌怎样?若我赢了,你给我一吊钱,若我输了,我给你一吊钱!” 差役一愣,赶紧四下看看,好在没什么别的人。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这姑娘是什么胆子?敢在县衙外高谈赌博之事,还如此振振有词? 看着旁边一个差役向他轻咳一声,他连忙摆摆手:“我看还是不用了……那姑娘,你还是继续等着吧,我等还要办公事。” 莫愁不看好地撅撅嘴,瞥他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清不楚倒不知说些什么。转而走下石阶,寻了个稍微凉爽的地方坐下身来,专心玩着身上的衣带。 一晃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差役早已乏了,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却见着莫愁独自一人仍旧坐在第一层石阶上,抱着膝望着远处发呆。心中都不由得暗暗叹服,这么大热的天,也难为她能等到这个时候。 不多时,远远地听到几声嬉笑,差役们寻声看去,只见东街走来两人,原是一男一女。 男的手执泼墨折扇,白衣翩然;女的手摇纱制团扇,面如娇花照水,娥娜翩跹。 这男子他们认识,是常来开封府的,那史部尚书的二公子,君子逸。想是今日庙会,携着亲眷出来游玩罢。 两差役如此这般想着。 这两人身后皆跟着几个小厮,撑着一顶大伞足以挡住毒热的阳光。一人手里还捧着一个果盘,路上逛得累了倒还能解解暑。 这富贵人家的生活果真不一般。两差役暗自咂舌,却见君子逸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收了扇子,在原地顿了顿,然后快步朝蹲在石阶上的那人走去。 莫愁正在细数前面红墙上的砖瓦,数字已近一千二,忽而感觉头上落下一个黑影来。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头看去,又因为太阳的刺眼不由得皱了皱眉。 “君逸?” 很好,中间的“子”字由于麻烦被直接省略掉了。 君子逸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发了烧,烫的吓人。 “你在这里作甚么?” 莫愁挥开他的手,涩声闷闷道:“……我等人。” “等什么人定要在这大太阳下等,你也不怕晒出病来!”言罢,他扭头对着身后的小厮吩咐道,“拿些冰镇酸梅汤来!” 很快,一个青衣小厮捧着碗勺递给莫愁。 她乖巧地接了过来,却因为唇上晒裂了口子生生发疼,不敢大口大口喝,只好小勺小勺送进嘴里。 看着她喝完,君子逸额上的眉头才松了些,瞥到开封府的大门,疑道:“不是说展昭要与你去逛庙会么?怎得在这里等人来了?” 莫愁捏着勺子,咬了咬下唇解释道:“那是因为……” “我都说过展大哥岂会有空闲与你出来逛庙会呢,你偏生不信!”君舒颜摇着团扇信步走来,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 君子逸微微吃惊,愣道:“你在等展昭?” 莫愁也不理她,把空碗还给那小厮,随口便道:“展大哥有事出去了,叫我在这里等他。我估摸着等等就来了吧。”说完没心没肺地朝君舒颜眨了眨眼睛,存心气死她:“君小姐这是羡慕呢,还是嫉妒呢,还是恨呢?” “你!” 君舒颜握着扇柄的手徒然收紧,关节处都发了白。她狠咬贝齿低声道:“谁管你,你爱等便等罢!哥,我们走!” 君子逸眉头微皱,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虽是依旧神采奕奕但脸色已然苍白,继而轻声劝道:“真是在等么?我看不如先跟我一块儿吧?路上碰见了再一同去也好。” 莫愁强打着精神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去玩吧。” “……你当真不去?” “不去。” “那好吧……”君子逸又拿了些许个果子给她,“这个解解渴,你自己小心些。” “知道知道了!”莫愁笑吟吟地点点头。看他还是不走,便朝一旁的君舒颜努努嘴,小声道,“你若再不走,她只怕又要跟我吵起来了。你还真想看看泼妇骂街是何情景么?” 君子逸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只好唤上君舒颜。二人渐行渐远。 眼见着君子逸已经快走出巷口,忽的又转过头来看她。莫愁便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直到看着他放心地点头出了巷子,这才收回手来,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中。 四周还是火辣辣的热。莫愁用手遮着额头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微叹一声: 这天果真是万里无云啊,白蓝白蓝的。 * 展昭赶到汴梁时,已经是第三日的早晨了。 饶是他策马再快无论如何还是赶不上这次庙会。 刚进城门时,天就开始下雨了,起初只有零零散散飘飞的几点,越到后来雨点越发大了,伴随着的还有些阵阵雷声。 夏天的雨总是这样子,惊乍乍的。 街道上,许是下雨加之时间也还早几乎没几个摊位也没几个人。 犹记得莫愁所住的客栈是在西街,展昭翻身下马,撑着伞往西街走去。 不多时,又是一声震耳的雷响,风愈加狂妄起来,吹得周围的树几近倾倒。 转过一个街道,那前面道旁似乎有一个人只身在雨中走着,不停而落的暴雨把她全身都浇湿透了,可她仍只是漫步走着。 展昭定睛看出,她的右手上还握着一只桃木长棍,心中顿时一惊,连忙快步走过去。 莫愁只觉得头上的雨点变小了,她抬头,展昭把大半的纸伞都撑在她头上,肩头蓝色的衣衫被浸成了深色。 展昭见她脸色苍白,表情木讷。豆大的雨点一颗一颗砸在她的脸上,她却毫不在意,只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生气。 他心中犹自不忍,暗暗生痛。动了动嘴,正欲开口说话时却被她硬生生打断。 “展大哥……” “你作甚么要骗我呢?” 第24章 【既失·既知】 雨势似乎有在减小,雨点细小而密集,纷纷扬扬地落在莫愁的脸上。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仍旧那般固执地看着展昭。眼中充斥着控诉,失望还有无助。 她本就是个性子刚烈的人,从小经历过的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让她对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了戒心。她可以毒舌,可以放惮,可以没心没肺,可她怎受得了自己一直上心的事情,别人却根本毫不在意在…… 展昭启口欲言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依她的性子,这认定了的事岂是几句话能回转得来的。千番思虑之下只能微叹道:“小西……先回客栈再说好吗?雨下淋久了是会生出病来的。” 莫愁怔怔地看着展昭,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泪。她忽然涩声道: “展大哥,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展昭一时愣住。 莫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心中更加伤心。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狠狠地抹开一脸的雨水。 “我知道……果真是这样,展大哥你也是讨厌我的对不对?” “不是……”展昭摇了摇头。 “我不知事,我任性,我胡闹,我常常添乱子,我没事就与人吵嘴……” “小西……” 莫愁不理他,反而自顾自说着:“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本就是招人厌。我脾气坏,性子躁,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懂还装作一副聪明的样子。” “你们都讨厌我。” “没有……” “展大哥!”莫愁委屈的看着他,“连你这样言而有信之人都会把答应过我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可见得我有多不讨喜……” 展昭无可奈何地皱紧了眉头:“小西,你没有不讨人喜欢。我……” 莫愁不再听他多说,闷头又扎进瓢泼的雨中。展昭脸色微变,急忙拉住她。 “你去哪儿?” 莫愁转过头,如墨般漆黑的眼珠中印着展昭的模样,眼底又是忧虑又是愧疚。 忽的,她挣开展昭的手,搓身回头奋力往街口奔去,展昭本欲追上前脚步却如何也迈不开来。最终只看见那个黑影,在白茫茫的细雨中隐约了痕迹,渐渐被吞没。 * 开封府后院内,包大人书房的灯亮了一宿。本在今早卯时已是熄了的,却因某种原因巳时三刻又再度亮了来。 灯影灼灼,纱窗上是五个人的身影。 包拯一手执着文书,眉头紧皱,原本已黑如煤炭的脸此时越加漆黑。公孙策撮着胡须细查手里的两把短刀,亦是眉峰深蹙。张龙赵虎二人则立在左右默不作声。 包拯将那文书看完之后长吐了口气,手撑着案几口中喃喃道: “如此说来,这几次案件均为同一人所为。而且凶手专挑年轻女子下手,皆是先下迷药再将其杀害。可据展护卫所言,凶手既不是江湖中人手段也并不高明,又不为钱财,也不是因仇而动杀机。那么……凶手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 公孙策听罢也点点头:“从此人杀人的手段来看,迷药,短刀,绳索,刺青,我看不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这个案子或许是多人所为?大人所见如何?” 包拯无法定断,先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只是不明这人为何一定要在死者左臂之上留下这样一个刺青呢?这是否意味着什么?还是说是凶手向我等的挑衅?” 公孙策又补充道:“且从案发时间来看,江陵的尸首是在七月初发现的,王家村的尸首为七月中旬。也就勉强能定论这凶手是江陵人士,在江陵作案之后又复到汴梁?又有可能是外地人士?……嗯。”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听完此言,包拯的眉头豁然松开,朗声道:“赵虎!你且去查查,这之前可有哪处有同样的案件发生,若有相同如此,立即记下禀告与我!” 赵虎几步上前抱拳道:“是,大人!” 见他退下,包拯方继续审视那文书。提笔在纸上落了几字,道:“展护卫所查到的这位女子叫做秋慧,是江陵富豪万金贯的小妾。而王家村那具女尸则是附近妓馆中的风尘女子,唤作思思。 哦……倒是忘了,自展护卫走后又在一家茶馆后院枯井旁发现一具女尸,亦是吊死在树上与这王家村的女尸无异。据说是茶馆女管家收养的一个哑女,名恥九的。现下只差王朝马汉二人查的另一名女尸的身份了。” 公孙策见包拯忧色慎重,也担忧他的身体:“大人莫要焦虑,这案子定会水落石出的。学生等些时候给大人泡些药茶来……大人也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包拯笑着放下手中的笔,饮了口茶:“多谢先生关心,只是这事情若是不解决,我心头总觉得缺了一块。寝食难安啊……对了,展护卫为何提早回来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么?”包拯如是问来。 许久却没听见有人应答。 包拯略觉奇怪,方侧目看着展昭。 只见他神情沉静,剑眉紧蹙,手指紧紧握住巨阙,那脸色阴沉不太好看。 包拯纳闷地与公孙策相视一眼,犹自不解,方又提声道:“展护卫?” 展昭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他几步走至厅前抱拳道:“大人!” 包拯见他眼下青黑面容略显憔悴,猜想他或许是劳累过度,心中大为感慨。和颜悦色道: “展护卫几日奔波定是还未休息,现下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展护卫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 展昭愣了愣,沉声道:“大人多虑了,展昭不觉困倦。” 公孙策无奈的摇摇头,劝道:“展护卫还是先回去休息再作打算吧,你若不去休息包大人也难以安寝啊。” 展昭略一思量之下只好点头应着:“是,属下遵命。”复行了礼准备退出门去,走到门口拐角,却听得房中包拯与公孙策闲谈。 “本府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不知先生昨晚是几时回来的?” 公孙策想了想,说:“子时二刻左右。” “哦……先生可有在大门处看见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公孙策笑着点点头:“确实有见过。” 展昭已步出房门,听见此话脚下顿时停住。 包拯用手抵着下颚处似有不解:“本府是子时从八王府回来的,因见了那姑娘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本以为是来击鼓鸣冤而被差役拦住的,问她原由她却只字不说,只说是在等人。” 公孙策笑容更大,撸着胡须道:“学生所遇与大人一样,那姑娘还说我浑身有青竹高洁之风,为世间救苦救难的神医……”此话好像说到公孙策心坎中去了,他不住的点头称赞着这姑娘有多可爱。 包拯只觉得纳闷:“我只是不解,她等何人能等到这般时刻?那人后来又来了没有?” 公孙策笑道:“大人若是想知道,唤那守门的两个差役前来一问便知。” 包拯也笑着点点头:“倒是。” 展昭轻叹一口气,方迈开步子往住处走去。 * 这一觉睡至傍晚。 展昭素日睡得便浅,只是今时似乎是太过于疲倦,睡了五六个时辰才醒来。 窗外,鸟叫声嘀啾,柔红的晚霞映照在青瓦上,淡淡的颜色让人觉得心中温暖舒畅。雨后,暑气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凉凉爽爽的空气。 披了件外衫走下床来,展昭轻轻推开窗户,窗外盛开着点点白色的小花。此刻在绿草丛中晶晶闪耀,像极了那人的眼睛…… 等到夜里子时吗? 忽而又想起今天早上所看见的,展昭微微吃了一惊。 难道她等了一夜? 心中不禁暗自生愧,回忆起从前她曾与他说过的那些过往,以及她提起的她的故乡。联系起她说过那些话,这才发现她居然是一个孤儿…… 一直以来他都把她当做一个孩子,甚至觉得她的那些神气活现更胜过一个孩子。竟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负担,她害怕被人讨厌,害怕孤独。 今日清晨,莫愁眼里的委屈与哀怨不断的在展昭脑中闪现,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却都是因他而起。想到此处他不由对自己恼怒起来,索性推开门到院中去透透气。 正巧张龙从院中路过,这事情始末他自是不知道的,只道是展昭还在忧虑案子的事,便大大咧咧地拖着他要去街上寻线索。 展昭无法,也只好随着他。 步出开封府,未走几步路便是后街,街上人群拥杂,尚有一个卖板栗的小贩。嘹亮的叫卖声吼得四处人都往他那儿涌。 展昭在摊前停留了许久,犹豫之下还是买了一包。 * 若说要找线索根本是不可能的,展昭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无奈的叹了口气。饶是张龙兴致却高,谨慎地注意着周围人的动向,那模样展昭也不好扰了他的兴致,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张龙是个直性子的人,也没在意展昭的表情。一张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休,将案子从头至尾分析了一遍,虽是有很多地方听来实为不通但他也丝毫不觉有误。 两人于街上走,正在张龙谈性高涨之时,前面倏地横飞来一张长凳,他一惊,险些没反应过来。好在展昭及时推他一把才未被这长凳敲破脑袋。 张龙踉跄地提起手里的刀,几步往前走。方才的事情实在丢脸,为了保住仅有的脸面,他恼羞成怒地喊道: “谁如此没眼?竟敢扰乱开封街道治安?!” 说话间,又是几块碎木块飞来,张龙一跳避了开来,正诧异往前看时。只见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怯怯地朝他道: “官爷,前方有人打架!” 张龙闻声,与展昭对视一眼急忙往前街走去。 那前街堵了许多人,里里外外围了个大圈。外圈的伸长了脖子往里瞅,个子若矮了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却听得圈内有兵器相碰之声,还有许些碎碗断椅的清脆声响。 张龙见状本欲吼一声,想让这些百姓退出一条道来。 忽的,人群之中一阵哗然,而后那前面的人居然自动腾出路来,张龙觉得纳闷,细看时才发现那道中横着一个满脸麻子的灰色布衣男子。他手捂着胸口在地上翻滚,看似非常痛苦。 这圈里的情形此刻便可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圈中有两人正在打斗,一男一女。 男的手持长刀,满脸横肉,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此刻脸上表情正是盛怒不已,直盯着眼前这个女子,似乎要吃了她肉方才泄心头之恨。 再说这位姑娘,在场的不少人都不陌生。犹记得前几日在东街某巷口与一个书生当街骂过口。 她此刻一手握着桃木长杖,面色不改直扫那男子下盘,长杖在手中挥得灵活迅速,见来好似一条长蛇游刃有余。 那男子向左一偏,力隔开木杖,反手挥刀就是一劈。 莫愁也不示弱,抬起木杖来本欲接住这一击。哪知这木头怎会有刀刃锋利,“啪”声一响便裂开成两节。莫愁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状况,手中由于反力硬生生向后退了几步。 男子看着莫愁没了武器,眼睛愈发通红,直勾勾的就像看见刀刺入她胸口处一样兴奋。再没犹豫,扛起刀来就直朝莫愁砍去。 莫愁一惊,慌忙往后躲,闪了几步居然到了墙角已无退路。刀刃逼近咽喉,她反射性的一闭眼,准备抬起手来阻挡,就听见一声脆响。 男子的刀被一人狠力挑开,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瞬间落在地上。 莫愁小心的睁开眼来,一抹大红映入眼帘,那人头戴黑纱官帽,脚下一双黑缎官靴,身形挺拔,背脊笔直,手中之剑剑光轻闪,如水银流注。 第25章 【清风·明月】 那男子紧捂着手腕,腕处被震得生疼。眼见手中的刀已被打飞,再看这来者一身大红官衣,心中虽是不服,却也只好咬紧牙关怒目而视。 展昭向前迈了几步,眼光凌厉地迎着此人的视线,剑光映在他的脸上,更是眉目俊秀,玉树临风。 “阁下何人?” 那大汉也不畏惧,一抹嘴将腰杆一挺,横道:“江南王家,‘一刀封’王啸天!” “江南王家?”展昭听后,脸色略有缓和,他右手轻抬,挽了个剑花将巨阙收入鞘中。“原来是王堡主的弟子,幸会。” 大汉不多话,只抱拳一下。却听得后头有人冷笑道:“难得江南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也会生出这般奇葩,林子大了到底什么种类的鸟雀都有。还果真是人如其名‘一刀疯’,一刀就疯,这病想来神医再世也医不了了。” 王啸天怒目切齿,一手指着莫愁道: “臭丫头,你莫以为我不敢动你。” 莫愁冷冷瞅他,慢条斯理地学着他伸出食指来晃了晃:“你也就这点功夫了,若不是我兵器不好我岂会输你?” “你!”王啸天因着展昭也不敢太过造次,他狠拍一下身旁的一张木桌,怒道:“你休提兵器的事!我好好的王家祖传宝刀,竟被你说成是连杀猪刀都不如?这也就罢了,我就不知我兄弟好好的吃着猫肉,你怎得如此不讲理居然上前打起人来! 我不过是见你一介女流,让你几分,你倒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不是我王啸天夸口,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的徒弟都要胜过你不知多少!” “真不知羞。”莫愁漫不经心地笑着,“打不过就打不过,还扯这么多出来作甚么?功夫是在手上,又不在嘴上。况且我自认为若是比说嘴,你还要不如我。” “小西!”展昭喝道,“不要多话!” 莫愁张了张嘴本欲说话,思索之后又住了嘴,怒瞪着展昭口中低低道: “要你多管闲事……” 展昭离得她近,耳力又好。这话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原本是想训斥她,却念及早上之事,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只能摇头微叹一口气。 四周灯火摇曳,展昭手中的剑愈加清冷幽寒。 王啸天虚着眼睛打量着他,见展昭器宇不凡,身手又是顶好,心下生疑,便出言问道:“这位官爷如何称呼?” 展昭抱拳朝他道:“在下开封府展昭。” 那地上的一个早已踉跄爬起来,听得展昭回话,吃惊出口:“南侠展昭?” “正是。” 王啸天也是吃惊不已,南侠的名声他早便听说过。都说此人武艺高强,待人又是温文尔雅,长相更是一表人才。 想起方才那轻松挑开自己刀刃的身手,也不禁佩服不已,抱拳还礼:“久闻南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在下失敬!” 张龙在一旁虽是有些不明前因后果,但也明白这事情算是有些眉目了,便笑着打起圆场来:“这就好了,都说不打不相识嘛。既是朋友这麻烦就不必再计较了!” 王啸天拾起地上的刀,将身边的师弟扶在椅子上坐下。方说: “我也不想多事,只因这姑娘伤了我师弟,一时恼怒适才也确实做得过分了些。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好事。” “谁要跟你化干戈为玉帛?”莫愁不解地偏头看他,“大哥,你可知你那‘一时恼怒’差点害我命丧黄泉?我的命当真这么不值钱?你一句‘化干戈为玉帛’就算了吗?” 王啸天低头与另一人相识一眼,皱眉道:“那你意下如何?” 莫愁将地上的拦路的一张长凳踢开,厉声道:“不如何,等我换了兵器,我们再公公平平战一场!” “小西!”展昭知她这顽劣的性子又起,眉峰微皱沉声道,“别胡闹!本是你的不对,快些给王大侠认个错。” “认错?他差点结果了我的性命,我还得跟他认错吗?我又不是傻子!”莫愁怒气冲冲地抬头看着他,想起昨夜等了他那么久又不禁觉得委屈。 莫愁索性把手里断残了两半的桃木长棍往地上一扔,面朝展昭:“好,你来不就是想我认错么?我也不让你白跑这一趟,我认总可以了吧?”她几步走到王啸天面前,从怀中摸出钱袋来,看也不看塞到他手中。 “这钱治你师弟,还有赔偿店家的损失,多的我也不要了!” 想了想,又从头上拔出那支簪子来,也朝地上扔去。 “这个,我也不要了!戴着头疼!”说完回过头森森瞪了展昭一眼,转身就往前跑去。那周围的人群也识相,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张龙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大事化了明明该是一件好事,也不知这姑娘恼的是什么。 “这莫姑娘今天是怎么了?火气还挺大的啊……” 侧目看向展昭时,只见他面色暗沉,上前几步蹲下身拾起地上掉落的朱钗,忽而快速对他道: “张大哥,这里的事情麻烦你先处理一下,我晚点再回开封府。” 张龙一时没反应过来:“哎,展兄弟……”话还未说完,展昭早已是冲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 且说莫愁一路闷着头跑,仗着脚步快人群也拥杂,撞上什么人口中只“对不起”三个字,说完就立马闪人。 忽脚下没有看清,被一个石阶绊住了,怔怔地撞在一个人的怀里。她心情郁闷,草草道了一声“对不起”就准备往前跑。 不料那个人反而拽着她不放,莫愁正想推开他,不料听得头上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连你都会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这太阳可是要从西边出来了?” 莫愁抬起头,君子逸一张脸倒是笑得很欠扁,与她此刻的心情完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心中更加烦躁。 “你放手!多事!” 见她脸涨得通红,眼圈也是红红的一片。君子逸反吓了一跳,原本只是打算逗一逗她,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一番情景。 “怎么了?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你哭了?” 莫愁反射性的摸了摸眼睛,许是早上被雨水浸肿的,现在酸涩不已。她推开君子逸,也不说话只直径往前面跑。 “莫……”君子逸的后半句话在看见一影红色从眼前闪过之时便截住了,他无奈的笑笑,放下手来反展开扇子摇了摇。 * 跑出了热闹纷繁的街道,莫愁在一个池塘边停了下来。她也有些跑不动了,喘了喘气,就盯着前面的池子发神。忽的意识到些什么,她猛地转身,果然看见展昭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红色的官服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莫愁只觉得气,她努努嘴,闷声道:“你跟来作甚么?” 展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西,你总得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莫愁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还真的没让他解释过,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那你说。” 见她情绪稍有稳定,展昭摇摇头:“我知道你还在气。” “我没有气!” “……” 放弃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的争辩。展昭这才说道: “只是因为公事,我确实是把这事给忘了……” “说白了,你还是忘了。”莫愁没好气的回着。 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垂下目来看着她,忽然转开话题,认真道:“小西,我要查的案子很重要,你可知这几日有多少女子无故身亡么?我若不去查,只怕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身亡?”莫愁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事,反倒是吃了一惊,转而又问道,“是被人杀的?” 展昭点头道:“现在发现的尸首一共有四具,皆是年轻女子,而且死状怪异。” “怪异?”莫愁摸了摸下巴,好奇道,“有多怪异?” 展昭便详细地将几日来所遇上的案件与她道来,包括尸体的一些异样细节也纷纷说给她听。 莫愁听罢,咋了咋舌不看好地皱皱眉头:“刺青?还是桃花?这人难道是想暗示什么么?也不对吧……有哪一个傻瓜会在作案之后还留下线索的,若非江湖上的一些人所为我倒还真想不出,可你又说不是。” 展昭暗自觉得好笑,她若真能想出,也就是奇了。 莫愁偏头看着他:“况且这凶手还专挑年轻女子下手,变态得可以!” 听到此处,展昭沉声吩咐道:“你最近也别出去走动了,待在客栈之中为好。” 莫愁得意道:“不怕,我会功夫,那人伤不了我的。” “不要动不动就胡乱动手!比你武功高的大有人在,莫要到时候反伤了自己!”展昭这话说得或许重了些,但事实如此。 莫愁也是知道轻重的,她忙笑道:“我知道!” 见她又这般神气活现的,展昭才松下心来,朝着她淡淡一笑:“现在,可还生气了?” 莫愁顿了顿,又歪头试探着问:“你真去查案子了?” “真去了。” 她抽了抽鼻子,挑挑眉,丝毫不脸红:“我本就没生气。” “那方才是谁在街上打闹的?” “……” 莫愁犹豫着用脚尖戳了戳地,低声解释:“他先惹我的……” 展昭叹了口气:“再如何,你也不该动手。那王啸天说的对,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若不是他让着你只怕你还撑不到我来的那刻。” 莫愁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我不是也道了歉了么?” 展昭瞥她一眼:“你那也算道歉?” 莫愁瘪瘪嘴,不情不愿地:“那我改天再去。” “算了,不必了。他不是也差点对你了动手吗?”展昭垂下双睫,适才若他真没有及时赶到的话,这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也许那一刀下去,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不是这个活蹦乱跳的丫头了。想来心头不禁微微一沉。 莫愁小心翼翼地看着展昭的表情,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只道是自己惹恼了他。想起刚刚的事情来也觉得做得过分了,但她生性如此,教她改这一时半会儿又怎改得了。 莫愁轻轻扯了扯展昭的衣袖,见他回过神来才讨好地笑道:“展大哥,你可会抓我去坐牢?” 展昭扬眉,不答反问:“我为何要抓你?” 莫愁理所当然地说:“我当街闹事,还差点砸了人家铺子!” 展昭笑着敲敲她的头:“你不是都给了银两了么?” “对啊!”莫愁恍然大悟正准备庆幸,忽而又捶胸顿足地懊恼着,“惨了!我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了!真是冲动为魔鬼啊……那可是剩的最后一点钱了,真该留着一些的……” 莫愁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那表情几乎有想要去投池的冲动。 展昭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她,好声安慰道:“现下只带了这么多,你若是要改日再去开封府上拿。” 莫愁却像触了电一般,立即跳了几尺远,连连摆手:“不能。我不要你的钱。” 这倒是奇事了,展昭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莫愁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抬头起来,硬是不收他的钱。展昭无法又劝道:“你不要,日后吃喝用什么?” 莫愁却笑嘻嘻地故作神秘说:“我自有法子!” 展昭极为不放心:“可别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 莫愁嘟囔道:“我当真有那么不堪?” 展昭只笑着却不回答,忽的想起一件事来,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她,微笑道:“方才路过后街时买的,我想你会爱吃。” 莫愁打开纸包来,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板栗,香气扑鼻,她不禁喜道:“这可好了,正巧我一天没吃饭了。” 说完便取出一粒扳开吃起来,那模样甚是乖巧。展昭微微皱了眉头:“一天没吃饭了?”依她这好吃的性子,怎会这般亏待自己的胃? 莫愁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啊,气都气饱了,哪有时间吃。只是现在才好了些,所以又觉得饿了。” 展昭实在是没话说,但见她这般在意,心中又觉得有些感动。 “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客栈。” 莫愁点头应着。二人遂顺着池边的小路往西街方向走去。 她边吃着边问起来:“那凶手找到了么?” “还未有线索。” 莫愁皱了皱眉:“那岂不是还要有人会死?” 展昭亦是沉默着点头。 莫愁眼睛一亮,笑吟吟地凑过去:“我也跟着去查案子好不好?” “不可!”展昭断然拒绝,“这事情太过危险,你功夫不好又是女子,那时难免会生出许多麻烦。” “没必要老是强调我武功不好爱惹麻烦吧……”莫愁想了想,仍继续坚持道,“其实我可以女扮男装的。” 展昭缓缓瞅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可。” “就一次?” “不行。” “我保证……这次都听你的,再也不莽撞了!” “上次,你已经保证过了。” “……” 渐圆的月亮挂在墨色的天空上,池中的涟漪波光闪耀。 第26章 【眉目·死劫】 走到西街客栈门口时,店小二正准备关门打烊,眼见着莫愁二人过来又忙忙地把门打开。一脸喜悦地朝店内嚷道: “花掌柜,莫姑娘回来了!” 由于天色太黑,他也没看清展昭的模样,只道是个普通的客人。 花绮容闻声连忙放下手中的账本,提起裙摆绕过柜台疾步走到门口来,见得莫愁如往常一般喜笑颜开的兀自松了口气。 “怎得今日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了许久。”却又看见莫愁身边这个大红官服的人,顿时心中一凉,惊道:“这位大人……可是小西犯了什么罪?” 展昭正欲开口解释,莫愁便笑嘻嘻地朝她道:“没有的事,他是我朋友。”说完又向展昭引见着:“展大哥,这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花绮容花姐姐。我西巷的房屋现如今就是她帮忙打理的,帮了我许多忙。” 花绮容理了理衣衫盈盈的欠了欠身,只看了展昭一眼方了然地笑笑:“这位想必是那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江湖上人称南侠的展大人吧?” 莫愁听罢,惊喜地点了点头:“好聪明,花姐姐你如何知道的?” 花绮容抿嘴浅笑:“展大人的名号在这汴梁又有何人不知晓的?我见你方才唤他‘展大哥’又见这位官爷气质不凡,思量之下便猜测是南侠展大人,竟没想到还被我猜对了。” 展昭并未多说话,他举目在客栈之中扫视了一番,这才将视线落在花绮容身上。 “花老板似乎不像是本地人,若我没记错,这家客栈的老板原是姓陈的。” 花绮容点头笑道:“是的,陈老板是我的旧相识。几个月前家中出了些事,就把这客栈转交给我了。” “花老板近日生意还不错?” 花绮容依旧是笑容不改:“还算凑合,每日打尖的多多少少能有几个百个,住店的也就十几来个人。” 展昭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不知花老板能否将这大半月来账册借与展某一观?” “这……”花绮容面露难色,低头略微思量还是勾唇委婉道,“这恐怕不妥。” “花老板。”这般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展昭面不改色,只是声音略加低沉,“展某有公事在身,望花老板见谅。” “这……”明显听出来许些命令的口气,见花绮容还在犹豫,莫愁上前推了推她,好言劝道:“花姐姐,你就行个方便吧。展大哥为人正直,你方才不是也说了么?他有很重要的案子要办的,你就当为百姓造造福,不也很好么?” 花绮容余光瞟着展昭,想了想方艰难地点点头。走到柜台前,开了锁,从雕花抽屉之中取出几本账册来,翻检一会儿又抽出一本松花色书皮的来,细查一番之后这才递给展昭。 展昭也不看,只收入怀中朝花绮容抱拳朗声道:“多谢花老板,明日展昭定双手奉上。”继而又转头对莫愁道:“我先回去了,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来开封府寻我。” “嗯!” 见莫愁乖巧地点点头,展昭方才步出客栈。 街市上喧杂的人声又少了些。 店小二瞅着眼前的局势,估摸着已经没有什么大事了,便再度把门拴好,提着茶壶回厨房去了。 花绮容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返回柜台前提起笔继续埋头记账。 莫愁挠挠耳根,觉得自己方才那般说,现在多有尴尬也只好告辞:“花姐姐,那我也回房了。” “厨房里还有些夜宵,你吃么?” 莫愁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吃了,今天在外头吃得饱。”言罢正准备往楼梯上走,客栈角落处忽然有个白色的小团影一拱一拱的。她好奇地走过去,虚了虚眼睛这才看清出此物。 莫愁俯下身来把这东西捧在手里,转头向花绮容笑道:“花姐姐,你家鸽子又飞到屋里来了。” 花绮容闻声停下笔,随意说来:“开窗户放出去就是了。” “哦。”莫愁听完,也按着她的吩咐将鸽子抛出窗外,“扑啦啦”的一声响,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莫愁望着那鸽子飞去的方向,缓缓关了窗子,边回身往楼梯上边笑说道: “很少看见有人喜欢养鸽子的。” 花绮容微微勾了勾嘴角,手里却仍旧忙活着。 “鸽子比起人来更有灵性。” * 由于白天一直在睡,莫愁回到房里精神倒好,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最后还是起了身来,走到桌边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回想起这一晚发生的事情来。 想着想着,嘴边的笑意就越来越浓。正在这当儿,窗外忽的发出几声怪异的声响,莫愁刚放下杯子,就看见窗户忽的拉开了一条缝隙,她一惊,连忙站起来才准备去枕下掏小刀。 忽的一只红艳艳地大尾巴从外面探出来,晃了几晃,接着一颗小脑袋也凑了进来,那眼睛滴溜溜直转,在夜里闪闪亮亮的特别可爱。 莫愁惊喜道:“是你!” 那松鼠转身熟练地将窗户关好,一蹦三跳落在桌上,随手就捡起上面摆的几个板栗来吃,牙齿触碰着外壳“喀喀喀”有节奏的啃着。莫愁托腮看着它,笑道:“真是缘分啊,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松鼠停下嘴来,抬头望望她,又接着啃起来。 莫愁不禁笑出了声,伸手拍拍它的头:“难得看见比我还贪吃的,你喜欢就全拿去吃吧。” 松鼠点头如捣蒜,大红的尾巴左右荡来荡去。莫愁盯着它的吃相正在感慨,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她皱着眉头认真地问道:“那天那个黑衣的男的……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砰砰砰” 莫愁一个激灵,她猛地一抬头朝门边看去,月光映照下来,除了廊上的木制扶栏以外赫然显现出一个黑影来! 她定了定神,闭住呼吸却并未上前开门。 那黑影顿了顿,没再敲门,但已料到屋中有人,只听他冷声道: “隔壁。” 这松鼠一听见他发话,立马停住了吃食,竖起耳朵放下手里的栗子纵身跳下桌子,窜到门边。莫愁见状本想把它拽回来,迟疑了一阵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门才拉了开来,一个冰冷的面容便居高临下看着她,那表情就是西伯利亚冷空气急剧南下也比及不上。莫愁暗自吞了吞口水,佯装正常地仰头看他: “有事?” 那人微微垂下眼睑,这有如腊月飞雪般的气息让莫愁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嘴里不多出半个字,简简单单道: “找东西。” 话音刚落,门后的松鼠便顺着他笔直的脊背爬到肩头,小心翼翼地立在他耳边。那人再不多话,只微微颔了颔首,转身便走。 身上飘来一股薄荷的清香,莫愁想也不想急道:“等等。” 黑衣人方顿住脚。莫愁眉头微蹙,谨慎地打量着这人的背影。 “我们是不是有见过面?” 黑衣人偏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姑娘想多了。” “不对!”莫愁愈加坚信自己的观点,朝他走近了些,“若我没记错,我们在吉州医馆中见过面,在吉州大牢里也见过面!” 黑衣人没说话,只停了一步仍旧直径前走。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莫愁咬咬牙,急声道:“霍小六是不是你杀的?!” 黑衣人这才停下来,但并未转过身。 莫愁扬眉眼睛在黑夜中明亮如珠:“黄宝祀的夫人也是你杀的?” 沉默了许久,方听得他答非所问的几个字。 “你认识展昭?” 莫愁显然对这个岔开的话题十分不满,她抽了抽嘴角:“我适才问你的,你都还没有回答。” 似乎听到他不可闻的一声冷哼,接着是清冷的回话。 “奉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能多活几天。” 前方的脚步声渐渐弱了,拐角处黑影被同样的黑夜吞没掉。莫愁眉头紧皱,拽着衣角对着那背影鄙夷道: “吓唬人呢。” * 旦日,开封府大门处。 包拯才下了轿子,便看见那大门口俏生生地立了个紫衣的小姑娘,倒有些面熟。她臂弯上挎着一个篮子,头简单的插了一支银白色朱钗,在太阳之下反射出盈盈的光亮来。 包拯今日是便服打扮的。步上台阶,那姑娘似乎没有发现他,认认真真地抬头盯着顶上挂在的那个牌匾出神。包拯略微好奇,也举头看了看,不过“开封府”三个字与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位小姑娘,是在这里看什么?” 莫愁正了视线,转头看了一眼来人,眼珠转了转道:“我在等这匾掉下来。” 两旁的差役脸色略有些尴尬。 包拯听罢更是为之一愣,忙问:“为何有此一说?” 莫愁毫不犹豫地指着前面两个差役:“因为这两个差大哥自己说了,我若想要进府里,除非这匾掉下来。” 包拯负手皱眉目光停留在那两人身上,两差役面面相觑解释道:“大人……是这位姑娘硬要进去的,问她什么她也不说,又不是来告状的……我们,我们也不好得让她无缘无故进来啊。” 那话本就是说着玩笑的,哪知道这姑娘会当了真。 包拯所有所思地打量着莫愁,这才想起来是前日夜里在这石阶上坐了一晚上等人的姑娘,便笑道:“我看着姑娘挺面善的。” 莫愁一听,眼睛瞬间弯成了个月牙:“这位老伯也长得很面善啊。” 包拯轻咳一声:“不知这位姑娘是要进府作甚么?” 莫愁想了想,道:“我找人。” 哦?又是找人。 包拯好奇道:“不知是找何人?” “我找……”莫愁犹豫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找展大人。” “展护卫?” 包拯思量片刻,忽然浮起一丝了然地微笑:“那你便随我进来罢。” 莫愁眼前一亮,欣喜道:“真的么?” 包拯点点头,抬手与她引路。 莫愁也不再多话,快步跟了上去。 * 穿过一道回廊,包拯推开书房的门,公孙策正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他身侧却还坐着一个人。墨色青衫,黑发高束,手里一把泼墨山水扇。 公孙策因见包拯回来,立即起身,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背后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这人,他认得。 “大人今日与八王爷谈得可还顺畅?” “先生提出的那些事情,我都与八王爷说了,王爷也是非常赞同。” 莫愁小心地从包拯身后探出头来,一眼就看见那站着公孙策身边的人。她吃惊地指着君子逸,愣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听得颇为嫌弃,君子逸不悦地颦起眉:“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你这人……” 莫愁忽的顿了顿,歪头看了看包拯,又看了看公孙策,想起昨夜展昭吩咐的话,规规矩矩的闭了嘴,半个字没有多说。 很少见到莫愁听了这样的话不与他反嘴的,君子逸倒是有些不自在,讽笑道:“今天这么乖巧了?我可得出去瞅瞅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莫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偏过头去。 包拯走到案前,将公孙策送上来的文书仔细看了一遍。 “对了,展护卫可在?” 公孙策道:“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 包拯抱歉地朝莫愁笑道:“姑娘,展护卫并不在府中。” 莫愁点点头:“听见了。” 君子逸不自觉地皱起眉来,脱口而出:“你是来找展昭的?” 莫愁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对啊,不是来找他的难道还是来找你的?” 君子逸的神色有些古怪,想起昨日之事也早就想问她。 “昨天在街市上……你是怎么了?” 知道君子逸准会笑她,莫愁也不好得说起原由,含含糊糊地扯了一些不沾边的事情来。 “对了,这个东西。”莫愁喜滋滋地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笑吟吟道,“等展大哥来了你帮我给他。” “什么东西?”君子逸好奇地用扇子挑起盖在篮上的白布,揭开来看时却是几碟精致的点心。 “你做的?” “是啊。”莫愁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介绍道,“这糕点补充体力,而且夏日吃了还解暑提神。展大哥本来平日里就忙,我想着做点东西来他应该会喜欢。” 其实是她念及这几日给展昭带来的麻烦有些多,心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今早看见花绮容做了几碟糕点,方厚着脸皮要了过来……补充体力还说得过去,至于这解暑提神…… 反正也没见喝了咖啡就一定不会困,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好在莫愁脸皮厚,这种事情她做起来半点不会觉得别扭。 “我也尝尝。”君子逸说着就要伸手从那盘中拿一个出来。 “不行!”莫愁快速搂紧篮子,果断拒绝。“你平日里有忙过吗?也好意思要?再说了,你家中的厨子做得可比这个好吃多了,你要吃回家叫他做去。” 手探了个空,君子逸微恼地展开扇子摇起来:“哼,还真当宝了!” 莫愁毫不迟疑地笑道:“世上今时今日放在这里的就这么一件,自然是宝了。”才说完,就回身讨好地朝包拯凑去。 “包大人饿么?要不要试试?” 公孙策忍住笑转过脸去,君子逸恼火地看了她一眼,低低道: “还真会看人行事!” * 展昭从宫中回来时已是傍晚了。 包拯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王朝马汉已在书房之内,许是才从江陵彻夜赶回来的。 包拯捏着眉心看着手里的书卷,抬眼看见门前的那个蓝衫飘逸的身影,眉头才稍减了些。 “展护卫回来了。” 展昭几步上前行了一礼:“大人!” 公孙策与君子逸皆在两侧,君子逸是他早时派人请来验查尸首的,竟没想到会忙成现在这个时候。 包拯微微点点头,将手里的宣纸递给他:“这是王朝马汉所查的这第二个女子。” 展昭依言接过来看。包拯继续道:“此人名唤愿喜,是江陵城外一樵夫的女儿,数天前来至城中卖布匹就再未归家,家中人并不知她已死。” 公孙策捏着胡须皱眉道:“这些个女子所中的迷药仅是普通的蒙汗药,身上的伤口也都不多,除了展护卫所说的那个脸颊微肿的女子之外……其余的都是相同的作案手段。” 君子逸摸了摸下巴,也补充道:“而且就目前所见的两个女子的尸首来看,生前并未有人对其有凌辱行为,可见并不是劫色。” 包拯轻叹一口气:“况且这几个女子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互不相识。” 王朝想了想,问道:“大人,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扰乱我们的思绪呢? 原本是仇杀,但又怕被官府轻易查到便多杀几个人好将范围扩大,我们查起来也会困难许多!” 包拯点点头:“此话不无道理。”偏首却见展昭神情沉静,仍看着那纸发神,不由问道:“展护卫如何看?” 展昭沉吟半晌,剑眉微凛,将那宣纸在桌上铺好。 “大人,展昭发现一件蹊跷之事。” “哦?”包拯扬眉道,“是何事?” 展昭提起笔来,思虑一番落笔一挥而就。看去,纸上只写了那几个女子的姓名。 “秋慧、愿喜、思思、恥九……” 包拯拿起来看了看,仍有些不解,问道:“这几人的名字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展昭在所写的名字上又勾出几个圈来,遂向包拯解释道: “大人细看这几个名字,每个名字之中皆带有‘心’字,我猜想或许凶手与一个名字中带‘心’字的人有过过节,报复之后并不解气,反而将余下的怨气向这有用‘心’字为名的人下手……” 说到这里忽然他心中一凛,剩下的话竟哽在喉中。 犹记得,某个人的名字之中也带有“心”字。 包拯倒是没发现他的异样,连连点头:“如此说来,这贼人竟是挑人下手的!若从这一点查起便好办多了。” 君子逸端起茶杯来润了润喉,眼光瞥到桌上的那个篮子,方道: “对了,今天那丫头来过了,给你带了些东西。” 展昭回过神来,皱眉问道:“她来过了?什么时候?” “大约是辰时三刻。” 展昭眉头蹙得更深,没有半点犹豫提剑便往外走。包拯见状疑道:“展护卫这是要上哪里去?” 展昭回身抱拳道:“大人,属下有事要去西街一趟。” 君子逸闲闲地靠在木柱上:“你要去找她?” “是。” “放心,她这金刚不坏之身怎会有事。” 展昭抿了抿唇,仍旧兀自朝外走去。正在此时,从门外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差役,险些没与他撞上。 “什么事?这般焦急。” 那差役喘了口气,一见是他松了口气,又朝屋中的人道:“包大人,展大人,公孙先生,汴河外又发现了一具女子尸首!” 包拯的脸暗沉下来,问道:“可知道是谁?” 差役还在喘气,咽了咽口水道:“不认识,许是外地来的。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裳,年纪约摸十五六岁……哦,对了,头上有支银白色的桂坊制钗子……” 话还未说话,就看见眼前一道蓝影闪过,仅在眨眼之间便跃出了院门。 第27章 【至死·后生】 月明星稀,郊外寂静万分,除了草野上跳来蹦去的昆虫几乎见不着其他生物。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缤纷了整个草地,看上去就像另一个天际。 忽然,从远处疾奔来一匹骏马,重重落下的马蹄踏起了一地的露珠,飞溅的杂草纷纷扬扬而落。这明月皎皎清辉映照之下,可见那马背上的人一身蓝衣,如蔚翻飞其形若云,剑眉深蹙,眸似朗星,只是神色中暗暗透着一丝的焦虑。 ——十五六岁。 ——紫色衣衫。 ——头上银白的朱钗。 名中同是带有“心”字。 四周的蝉鸣聒噪不停,吵吵嚷嚷的叫声愈加增添了展昭心中的烦闷。他握紧了缰绳,狠狠地一鞭抽在马上,马儿吃痛的长吟一声,落蹄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十五六岁的女子有很多; 身着紫色衣衫的也有很多; 头上绾着桂坊制朱钗的更是数不胜数。 展昭艰难地动了动嘴角:她向来听他的话,他既是吩咐过她不能离开客栈,那她定不会擅自行动。 微叹一口气。 此时此刻,只盼着她的人依旧好端端地待在客栈之中,一切皆属他多虑,最好…… 如此想来,展昭心中稍宽。长吐一口气,胸口处也似乎没有那般压抑了。 不多时,人已临河边。潮水黑压压的拍着岸上,岸边的芦苇随之迎风而晃。 在不远的一簇芦苇丛里围了几个人,一眼看去有两个是作衙役打扮的,另还有几个皆是附近的村民。未在多想,他策马疾驰过去。 月光惨白的照射在微黄的芦苇上,河岸上果然躺着一个紫衣的少女,想是周围的人因为害怕也不敢靠近,只得在一旁观望,所以她的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紫色的衣衫已近湿透,随着浪头的一个一个的打来,竟有被冲走的趋向。 乌黑的湿发散在水中,少许贴在同样苍白的脸颊上,银白色的朱钗已然松落。而她的脸,却是展昭再也熟悉不过的! 小西! 他倏地勒住了马,马尚未停稳便翻身而下。却见那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后忽的上前,一人分别拽住莫愁的一只胳膊,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拖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住手!”几乎是同时,展昭几步上前沉声喝道。 两个差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骇住了,惊愣之下急忙放开手。 那其中一个瞅见展昭脸色阴沉,黑烁星眸之中隐有怒意,忙规矩地立在一旁朝他解释道: “展大人,这具女尸是方才几个过路的老农发现的,看样子是溺水而死,被浪头冲打到河岸上来的。小人见她在水里泡得太久,怕尸身腐坏,这才将她拖出水中来。”衙役只道是展昭因他乱动尸首有所不满,却不知这其中别有他意。 展昭并不理会他,眉头紧锁低俯下身。半蹲在莫愁身边,伸手在她鼻下探了探——没有一丝动静! 停在莫愁唇上的食指徒然僵硬地抖了抖。 展昭偏头凝视着她,唇悠悠地动了动,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竟真的是她……竟真的是她!? 千言万语这在一瞬皆哽在喉中,连他自己都不知该表达些什么了。 展昭紧抿着唇,抬手轻轻地将她扶坐起来。莫愁的头便有些不稳地往他肩上靠,两片薄唇紧紧闭着尚微微泛紫。 ——展大哥,问你个事儿。 ——可觉得我是长大了? ——我以后都住在这儿了。 ——所以展大哥,你以后可得多多照顾照顾我啊。 ——展大哥,我也跟着去查案子好不好? 那素日里嘻嘻笑笑不着边际的话语,他竟今生都再也听不见了吗? 这怎会…… 去的人,怎会真的是她…… 胸口没由来的一阵绞痛,一时仿佛乱箭攒心一般,让他如何用内力压制都成了徒劳。展昭闭了眼,轻叹一声,不自觉地将莫愁在怀中搂得更紧了些。她冰冷的身子散发着微量的温度,透过衣衫一点一点渗在他身上。 小西,你放心。这个仇展大哥定帮你报了。 我定,让他……十倍奉还! 狠狠拽紧的拳头,在关节之处因为用力而泛出不健康的白色。展昭垂下目来,手触碰到莫愁的手,只觉得冰凉刺骨,不忍她死后这般寒冷,心中愈加难受。借着月光,他缓缓扣上她的手腕。 忽的,展昭的脸色微变,他将莫愁的身子直起来,连点了几处穴道。眉头微蹙,暗自运气。 一旁的差役看着纳闷。这展大人方才的举动已经有够怪异了,怎的现在还…… 便好心地出言提醒道:“展大人,这位姑娘已经死了……不如还是早些带回去让公孙先生验一验吧。” 不料展昭凛眉看了他一眼,一双星目却如同含千年冰霜,寒气迫人。那差役打了个哆嗦,脚下不禁往后一退,急忙住了嘴,冷汗由额头滑下。 见展昭回转过头,他才暗自拍了拍胸口顺气,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展昭,却又见他依旧是那个素来温文尔雅的南侠,心头不解之意剧增。 展昭扳过莫愁的身子,将她背脊面对着他,继而运气于手,在她后背处一推。 只听见莫愁“哗”一声吐出一口河水来,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展昭忙轻柔地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四周的人皆大惊不已,完全料不到这本已死的姑娘居然死而复生!那差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手指着莫愁支支吾吾好久才结巴出句话来: “她……她……她没死啊?” 听到这如此刺耳的人声,莫愁皱了皱眉头,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展昭俊朗的面容。虽然身子虚弱却不禁笑道:“展大哥……” “我就知道是你……” 展昭看着她,心中好似有一块巨石落地,柔声安慰道: “你别说话。“ “展大哥……”莫愁仍固执地揪着他的衣衫,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上。 “我好冷……”下一秒便再没了声音。 展昭一惊,忙抓住她的手腕一探——好在还有脉搏。 因念及她在水中泡得太久气息微弱,若不加医治再吹了冷风只怕有性命之忧。沉吟半晌索性将她打横抱起。 一差役见状,立马把展昭的马匹牵来。 他略一思量,摇头道:“不行,她身子还太弱,禁不起这般颠簸。” 那差役忙道:“小人去叫辆马车来!” 刚说完,另一个随即就狠拍了一下他的头,低声暗骂道:“蠢材!这时候哪里来的马车!” “哦……是是是,那不如我去叫辆牛车来?” “牛车岂不是比骑马更颠簸!?”另一个几乎有想掐死他的冲动。 “哦……是是是……那……”这一个也想不出法子来了,只好结巴着干瞪眼。 展昭剑眉微拧,四下看了看,方道:“不必了,路程不远,我带着她步行回去。你二人在此处将这几个村民的见闻记下来,回府再交给我。” “是是是!”两差役连连点头应下,见着展昭矫健的身影迅速隐没在夜色中,二人却还呆呆立在原地,一脸的仰慕。 “展大人的轻功,果真是出神入化啊……” * 是夜,开封府前厅。 “大人,大人!展大人回来了!” 包拯闻声放下手中的笔,与公孙策相视一眼同时起身准备出门,却见得展昭从院外疾步走来,但只着深衣。他怀中尚抱着一个人,恍然看去这人似乎还有些面熟,身上正披着展昭素蓝色外衫,不过此时早已人事不省。 “公孙先生,你替她看一看,她烧得厉害。” 君子逸早便赶了过来,一见他怀中的人竟真是莫愁时也不由吃了一惊。 “她,她这是怎么了?” 展昭小心地将莫愁放在椅子上,手覆在她的额上,触手便是滚烫。 他皱了皱眉:“溺了水。” “溺水?!” 公孙策听罢撮着胡须伸手把脉。抬头细察莫愁的脸色,见她面色通红,身上却不住的打着冷战,连忙急声道:“把她这身湿衣裳换下来,再煮些姜汤。” 一语既出,四周人鸦雀无声,都犯了难。开封府内又没有女眷,如何替她换衣服…… 却听得王朝急声道:“内子许还未睡,等等我去叫她来!”说完就快步出了门。 公孙策点点头,随即道:“展护卫,你且将她带到客房去,我去药房取些东西,一会儿便来。” 展昭应着,轻轻抱起莫愁转身欲走,突然背后有人唤道: “慢着!” 包拯立在屋中,负手盯着莫愁,表情严肃异常,额上的新月随着眉头微微皱起。他沉声道:“展护卫,看看她左臂上可有无刺青?” 展昭微怔,迟疑片刻虽知晓有些不妥,还是撩开了莫愁的衣襟。 只见她的左臂上赫然一朵妖艳的桃花,鲜红欲滴宛如活物,在烛光之下异常显眼。 * 日近正午,饭后天气炎热异常,只有屋中倒还凉爽一些。 展昭站在杨木门前,不远处的木栏上摆着一盆十八学士,伞状的花序纤弱的花瓣上破裂为白色。 他抬起手正准备敲门,那门就从里“吱呀”一声开了,王嫂端着托盘从里面走出来,正巧撞见他。忙笑道:“展大人是来瞧这丫头的吗?” 展昭犹豫了一下方点点头:“她可还好?”从昨夜一直睡到现在,公孙先生虽来看过了却也不知她是否有好转。 王嫂回身将门掩上,道:“时好时坏,不过喝了公孙先生的药应当是没事的。就是迷迷糊糊,不太清醒,方才醒了一会儿,现在又睡下了。” 展昭脸色微有好转,宽慰地笑道:“这便好。” 王嫂忽的轻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展昭,口中带着许些无奈。 “这丫头也挺不容易的,我见她睡着一直在唤她亲人的名字,那眼泪淌得……半张枕头都湿浸了……啧,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个依靠的人。” 展昭听罢,心中也隐隐一沉。 王嫂摇了摇头:“起先替她换衣裳时都被她满身的伤痕吓了一跳。” “伤痕?”展昭愕然,脑中只有一个念想,脱口而出,“是被凶手所伤?” “哦,不是。”王嫂回忆了一番,答道,“都是些旧伤,只有些痕迹罢了。” 展昭这才放下心来,垂下眼帘剑眉微凝却不知在思索什么。 王嫂看了看时辰,忙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厨房里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大嫂慢走。” 王嫂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下来,扭头对展昭笑道: “倒是忘了,那丫头梦里也在唤展大人的名字呢。” 展昭一愣,半晌竟僵在原地,连王嫂走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根微微有些灼热,手缓缓抬起,停在半空良久才将门推开。 淡淡的日光透过纱窗落在桌上,几道斑驳的树影摇摇曳曳覆在床沿。 床榻上,一人鼻息浅浅,弯弯的秀眉颦起,许是在梦里梦到了某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一张嘴还是如往日般倔强的撇起,难道……在梦中还在跟人家吵架么? 展昭看着,唇角不由泛起笑意。她也只有睡着了,模样才乖巧些。 走到床边坐下,因见她额上漫着细细的汗珠。便将铜盆中的巾帕拧起,小心地替她擦拭起来。 莫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总觉得睡得不踏实。翻手就将薄被掀开来,上半身才感到凉快些。展昭暗暗叹了口气,把她的手再放回被中,拉上被子掩好。 这大热天的着实闷人,莫愁再度掀开被来,嘴中不停的叨念着: “热……热……” 展昭只好轻声安慰道:“小西,盖好。捂出汗来就好了。”复耐心地再帮她把被子掩实。 奇的是,莫愁却也再没闹腾。虽然眉头皱得很紧,看样子是忍得很辛苦。 展昭抬头抚了抚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热度,想来这病并没好全。 又念起方才王大嫂说的话,公孙先生一早就去了医馆。现下不知她身上到底还有哪些地方受了伤,心中莫名地担忧不已。 莫愁睡得并不好,动了动手,忽的紧紧拽住被衾。 “展大哥……” 展昭身形一顿,讶然地看着莫愁。 王大嫂的话当真无错,她……竟真的有在唤他? 一时间耳根才褪下的红色又渐渐漫上来。展昭深深地盯着莫愁的脸,眼神愈来愈复杂。 只听得莫愁接着道: “我饿了……” * 莫愁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嘴中干渴难耐,才看清眼前的人,顿时喜道:“展大哥!” 展昭浅笑着点点头:“醒了?” 莫愁皱了皱眉,声音却哑的厉害,发出声儿来好似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鸭:“我好渴。” “你等等。” 展昭随即转身在桌上倒了一小杯茶水,俯身递给她,莫愁接过来,咕噜咕噜一口喝完,咂咂嘴巴把杯子还给他。 “还要。” “不行。”展昭伸手轻按她的额头。烧仿佛是退了些。 “你病未好,别喝太急。” “……”莫愁实在是渴得紧,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就再一杯?” 展昭无奈,只好再倒了一杯给她。莫愁喜滋滋地小口小口抿起来,好像这世间就剩最后一杯水一样。 即使头还晕晕的,莫愁却不忘问道:“对了,我带来给你的东西,你有吃吗?” 展昭微怔,回想一番无果,只能老实道:“你有带过东西给我么?” “……”莫愁呆了呆,好生想了一下,忽的气恼道:“定是君逸那厮偷吃了!” 展昭摇了摇头:“到底是什么?” 莫愁懊恼地垂下脑袋:“……也没什么,就是一些解暑的吃食。”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展昭颦了颦眉,沉声道:“就为了这个,你便擅自离开客栈?” 莫愁歪头看着他,不以为然:“我很快就回去了啊!” “那你怎会……” 展昭本欲再问,但见她脸色苍白显然身体还虚,也不好多训斥她,只得叹气作罢。 “罢了,你好生歇息,晚些时候我再来。” “等等——”莫愁忙拽住他的衣袖死不放开,一张脸纠结委屈地看着他,“展大哥,别走好不好,我怕……” 第28章 【初愈·商议】 展昭无奈,只好依言坐下。莫愁这才放了心,乖乖巧巧地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 耳边清脆的鸟音萦绕不绝。相月的午后总是这般宁静,太阳倦倦地挂在空中,窗外的形形色色的植物被烤得发卷。 莫愁隐忍了许久终于睁开了眼睛,亮晶晶地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展昭看,眼中丝毫看不出倦意。 “怎么了?”展昭不由问道。 莫愁打了个呵欠,挣扎着坐起来,闷闷道:“我睡不着。”展昭起身来扶她,将枕头在她背后垫好,莫愁便靠在枕上。 她挠挠耳根,言语间倒带着点疑惑:“而且,你坐在我对面……我总觉怪怪的,浑身不舒服。” 展昭只觉得好笑,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站起身来:“就说了该走的。你烧还没有退,多睡些觉比较好。” “不行——”莫愁慌忙拉住他,满脸是惊恐,展昭甚至能感觉到拽着他胳膊的,她的手竟也在不住的发抖。 莫愁哭丧着脸,咬咬牙:“我害怕……” 展昭暗叹口气,伸手揉揉她的发髻:“大白天的,有什么可怕?” “不,你不明白……”莫愁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是极力克制自己别去想,可那毕竟看见了,怎么都觉得怕。” 莫愁顿了顿,忽然觉得奇怪,仰头问他:“展大哥,你怎都不问我呢?” 展昭摇了摇头:“你病未好,公孙先生说你身子弱,受不得刺激。你若不想说,我亦不会问。” “我身子弱?”莫愁十分不解地低头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很强壮。 “我看起来很弱吗?” 正在谈话间,门却给人推了开来,莫愁和展昭同时看向门口。只见君子逸一手端着药碗,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 莫愁歪头看着他,笑意盈盈地朝他招了招手:“君逸!” 君子逸几步走了进来,把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凳上,碗中的药缓缓震荡着,黑咕隆咚不见底。 “王嫂有事出去了,叫我带药给你。” 莫愁“哦”了一声,端起药来便往嘴里送。才刚喝了一口,就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 涩涩的苦味停留在舌根,这感觉几乎让她很想干呕。对于喝惯了西药的人来说,中药简直难以想象! 莫愁的表情很是纠结,眉头拧得像个铁疙瘩,一闭眼快速将药灌了下去。 苦。 满口皆是散不尽的苦意。 却听得有人冷冷道: “张嘴。” 莫愁下意识的张开了嘴,一个冰凉的物体滑入口中,瞬间,甜甜的感觉溢了开来。 她喜笑颜开:“蜜饯!” 君子逸没有说话,淡淡地看着她,难得的沉默。 莫愁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蜜饯,眼光在旁边的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尔后咽下食物,手狠狠地抓了抓被子。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 “那天晚上,我好像……看见鬼了。” * 出事的那一日,也就是前天。天气到下午便凉爽起来,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莫愁从开封府出来之后,便径直回了客栈。由于也是知道这个案子的严重性,她从未时一直到晚上戌时都待在客栈,哪里都没有去过。 后来因为觉得头有些晕,所以早早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到隔壁有类似敲碗的声音,但困得厉害也没多想,翻身继续睡。 许是到了下半夜,四周冷得出奇,莫愁是被冷醒的。当她睁开眼时,模模糊糊感觉到她所处的位置并非客栈,而是一个冰窖一样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狭小,灯光也很昏暗,但她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那是一个男子。 他的头部密密麻麻爬着蛆虫,有的甚至从眼睛和嘴巴里转出来,看上去恶心恐怖。他的眼眶张得极大,脖子上是一道深深地血痕,好像整颗头颅都已经被人割了下来。特别是嘴巴,被人用竹签硬生生扯出一个笑的弧度,竹签四周翻烂的腐肉以及此人似笑非笑的脸,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个人裸着的上半身上印满了大大小小的桃花刺青。 接着她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再然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之中还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水里浮浮沉沉,吞了好多水。不过好在自己是会水的,便拼着命地拨开水往岸边游——尽管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天夜里的风很大,浪头很高,她根本是徒劳无获,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有了意识。 再后来,醒来第一眼就躺在了河岸边,眼中看见的便是展昭。 听到此处,展昭的眉头愈皱愈紧: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见凶手的模样?” 莫愁仔细的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 君子逸靠着桦木柜,沉声道:“头昏昏沉沉的……你可能是中了迷药。” 莫愁不解地说:“可我并没有与人结仇啊,我才来北……嗯,大宋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在开封,熟识的人五个指头都能数完。” 展昭反驳道:“凶手未必只杀与他结仇的人。” “……”莫愁一愣,讷讷说:“莫非,他……杀人成性?” 猛地她想到了什么,捞起衣袖来。左臂上,那朵桃花刺目的妖艳。 莫愁顿时惊道:“……果真有?!” 展昭默默地伸手将她的袖子放下来,拉上被子盖好,亦从她手中取过空的药碗,在桌上放好。 君子逸垂下眼来,看着展昭的动作未发一言。 莫愁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一个劲地在懊恼。 “这东西是不是消不掉了?他是怎么弄上去的……?不是说只有已死的女子身上才会有么?我明明还没死啊。” “小西。”展昭忽然打断她,“这几日你只能待在开封府中,哪里也不能去。” 莫愁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地看着他: “你是说……凶手还会对我下手?” * 开封府正厅,大门紧闭。 厅中,包拯坐在正中,左侧依次站着公孙策、展昭、君子逸;右侧则是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 经历莫愁的生死之事后,案情相比之前有了较大的突破。 因为,莫愁是第一个没有死在凶手手中的人。 包拯一手拿着笺纸,细看一番后抬眼扫了扫堂上的众人。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威严: “根据眼前的形势来看,凶手作案的目标是女子。而且是名中带有‘心’字的。由此可见,凶手定是与这样一个女子结有仇恨,将其杀掉之后并不解气,转而像其他同样名字相同的女子报复。 至于刺青一说,要么是凶手的职业与桃花有关,要么便是与他结仇的女子与桃花有关。” 王朝不解道:“可凶手为何要在每一个女子的左臂都留下刺青呢?这样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展昭摇摇头:“犯人往往会有这样的心理。第一次犯案官府并未查到之后,便会生出第二次犯案的想法。留下刺青,一是为了引起百姓恐慌,二是为了向官府示威。” 公孙策皱眉点头:“而且,照莫姑娘在那冰窖之中所见,凶手杀人的原因很可能与那具男尸有关。只是不知道……莫姑娘所说的冰窖到底是在何处?凶手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将她从客栈带出的呢?” 包拯道:“按照现在凶手行凶的手段,江陵两具女尸是短刀刺入胸口;王家村的女尸虽是利器割喉但却被吊在树上,同样的还有茶馆那个哑女;而莫姑娘则是溺水。从这几个作案手法来看,凶手行凶所采用的方式是由五行顺序依次进行的。 短刀为金,树为木,汴河是水。 若以这个规律,那么接下来凶手也许还要用火烧与活埋这两种杀人方式。” 君子逸补充道:“如今,凶手定不知道小西还活着,下一个目标可能会是城中任何一个女子。不如明日张贴告示,昭告百姓好早些防备。” 包拯赞同道:“不错,再贴上赏金:若能有提供线索之人,赏银三两;能有知晓凶手相貌者,赏银十两。” 展昭抱剑静静立在一旁,径自陷在沉思之中。正在此时,耳边忽闻几声轻微响动,他谨慎的抬起头,眼光注视着正门。门后可见有个淡淡的身影匍匐着,动作很轻,但他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提好剑轻巧转到门边,瞬间的移动听不到半点声音。 而后,手慢慢抚上门缝,快速的推开门,将门外的人狠狠地拽进来。 “谁?” 那人轻叫出声,淡绿色的外衫,头发披散着并未挽上。展昭定睛看时才发现竟是莫愁。 “小西?!”展昭愣住,“你在这里作甚?” 莫愁揉着被展昭拽疼地手,扭头朝着包拯笑道:“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展昭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烧虽是退了,但她的面色并不太好。无奈道:“快些回去。大病初愈,不去好好歇着,到这里来能帮什么忙?” 莫愁也不避开,不以为然地笑笑:“我精神好,不用歇,就是来瞧瞧。你们可需要我帮忙的?”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不屑的冷哼。 “帮忙?没有倒忙就算好的了。自己回房间休息去吧。” 莫愁撅着嘴,白了君子逸一眼。不服气道:“好歹我也与凶手直接触过啊,半个受害者也算吧?没准儿……我能提供什么线索呢。” 君子逸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么,你说说看,你能提供什么线索?” “我……”莫愁呆了呆,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了瞟展昭,只见他也是沉着脸好像还带着许些担忧,那眼色又似乎是在叫她早些回去。 可根据凶手这刺青的手法来看,倒与那本《异巳录》中所记载的如此相像,饶是她再怎样怕也得去试一试。 莫愁眼珠一转,脑中灵光闪过,她笑吟吟道:“有个主意。凶手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定会再次对我下杀手,那么这样一来他定会露出马脚也定会现身。以我为诱饵,引凶手上钩,到那时在一举抓获,不就好了?” “不可!”未等包拯开口,展昭便立刻果断否决。 莫愁没想到他回绝得这样快,不解道:“为何不可?” 展昭剑眉微凝:“你这次能够脱险已是万幸,凶手现在暗我在明,不知他到底是何方人士,人数有多少,底细又如何,现在是不是早已潜入了府中。这样贸然行事只会失败不会成功。” “你不是说了凶手没有功夫么?指不定还打不过我的……再说,这开封府中戒备这般森严,除非武林高手,一般人哪里进得来。而且若是错过这一个机会,却又不知凶手下一步要杀的人是谁,那圈子越大,查找的困难也就越大,万一再有人丧命城中定大乱!”莫愁伸出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扳着细数给展昭看,说得忘我,却没注意到展昭逐渐阴沉的脸色。 “胡闹!你怎可这般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这语气甚是严厉,莫愁忙住了嘴眼巴巴地瞅着他,低低道: “哪里有这么严重……” 展昭眉头一皱,眼光扫过来,莫愁立刻低下头不再说话。 包拯深思片刻却觉有理,微微点点头:“本府认为莫姑娘所提,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大人!”展昭几步上前,抱拳朗声道,“此事漏洞甚多,若非必不得已勿要轻易行动的好!毕竟现下莫姑娘是唯一幸存之人,许多疑点尚要从她身上作解答,还望大人三思后行!” 公孙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展昭一眼。 包拯的脸本就黑灰如炭此刻犹豫万分更添黑色,面前,展昭认真地看着他,剑锋般的眉下,眸若朗星,倒是一副坚决的模样。 却又听得马汉在一旁附和着。 “大人,属下以为展大人所言极是。莫姑娘也非官府中人,对这破案一窍不通,这其中的复杂自然不知,仅只个人之见不可采用。” 莫愁不悦地用脚尖戳了戳地。 她就算再如此不济,也不至于这般贬她吧? 话既说到这个地步了,包拯沉吟半晌,扬手道:“此事再议。展护卫,你送莫姑娘回房。午时再同君公子与王捕头去莫姑娘所在的那间客栈,查一查当晚住宿的客人。” “是!” 展昭依言退下,走到莫愁跟前,似松了口气。 “走吧。” “哦……” 莫愁这才不情不愿的随他步出门去。 一路上,莫愁一言不发,只是低头跟在展昭的身后,手不住的在揉臂弯。 展昭侧目看了她一眼,忽的停住脚步。 莫愁发现他停下,也不住停了下来,不解的仰头瞅着他。 展昭转过身来,看着她紧握着的手臂,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伸出手在她臂弯处轻轻按摩着,轻声问道:“很疼?” 莫愁抽抽鼻子,满不在乎:“不很疼。” 展昭想起一件事来,问她:“听王嫂说,你身上都有伤痕……如何会这样?” 莫愁听闻一滞,随即又恢复常态,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常和人打架……还有常和一些城管……我是说差役打架。” “打架?” “对啊。” 展昭皱了皱眉:“为何?” 莫愁偏过头,平静道: “因为他们都说我是野种。” “……”展昭一时有些语塞。 “展大哥。”她忽然握紧了拳头,眼神瞬间阴冷,“我平生最恨叫我野种的人,见一次,打一次。” 展昭垂下头,眼睛专注在莫愁的手臂上,隐隐的可以看见她手腕之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不知不觉,手中的力道渐渐的就放轻了。 第29章 【青锋·白发】 西街的“陈录客栈”外人群熙熙攘攘,展昭,君子逸与王捕头站在客栈门外,客栈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为了不引起骚动,王捕头穿的是便服,展昭则是一如既往的一身素蓝衣衫,君子逸自不必多说。 进了客栈,店小二热情地提着茶壶跑了过来,一头大汗却还笑得灿烂。 “三位客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 不远处,另一个忙着上菜的伙计是常住开封的,眼睛尖,早就认出展昭与王捕头来。因见那王捕头正在四处打量,便放下手里的菜小跑着走了过去。 眼下正值午饭时刻,展昭寻了许久却并未看见花绮容,问那小二道: “你家花掌柜可在?” 那小二还没回答,后面就跑来了一个伙计。只见他一脸谄笑着对着展昭跟王捕头行了一礼:“展大人!王捕头!今日怎么有空来用饭了?” 王捕头也不跟他纠缠,直截了当说:“我等是来查案的,叫你家掌柜的出来!”而后又匆匆补充一句,“此事不可张扬,你就装作我们是普通来吃喝的就好!” 伙计心中精明,瞧这他们这身打扮也猜到了个七八分,忙忙地与小二道明他们的来由。小二听后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转身进了柜台后的小屋中。 伙计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请展大人与王捕头到后院一趟,此处人多眼杂。” 王捕头与展昭对视一眼,方点了点头。 客栈左侧有个小门,出来便是宽阔的院落。这间客栈也有些年代了,规模不算小,院中除了有了清新宜人的花草植物外还有一个简单搭建的小凉亭,看上去甚是可爱。 伙计将展昭引至凉亭处,道:“掌柜的过一会儿就来,几位官爷稍等片刻。”展昭了然的点了点头,伙计方退了出去。 凉亭上摆有几盆水仙花,重重叠叠的花瓣卷成了一簇,花瓣自下而上由淡黄渐渐转白,清新的香气萦绕在四周。 君子逸伸手摸了摸花瓣,道:“好一盆‘玉玲珑’,养得这样精神,看样子这客栈老板还是个爱花之人。” 展昭侧目看了看那盆花,花瓣中有几许晶莹,大约是露珠。 正对着的,是四间客房。莫愁的房间是在客栈主房第二楼,若从客房出来走到主房并不会花太多时间。 一阵微风吹过,前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上,纷纷扬扬飘来几片树叶。 展昭微叹了一口气,举步走了过去,在离树不到几尺便停了下来。道: “出来吧……” 树后,一个淡绿色的身影僵了僵。 莫愁慢悠悠地走出来,一脸不在意地看了看展昭,又瞟了瞟那边满是惊愕的王捕头,以及……似乎早便料到她会跟来,表情不惊不讶的君子逸。 展昭无奈地看着她:“你翻墙进来的?” 莫愁顿时开心的抬起头来,喜滋滋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会听不到。” “动静很大么?”莫愁纳闷地皱了皱眉头,她反而觉得自己这次行动颇为顺利。 君子逸懒懒地靠在凉亭上:“以他展昭的耳力,你就是呼个气出来他也能听得见。” 莫愁泄气地撅了撅嘴,而后又信心满满地握拳道:“下一次,我准练出来!” “还有下一次?”展昭挑挑眉,垂下眼睑来。 “我不是有告诉过你不要出来么?为何不听话?” 莫愁不假思索地笑嘻嘻答道:“包大人他许了的!” “是么?”展昭万分不信她,若依包大人平日的行事作风怎会让她一个人出来。 莫愁脸不红心不跳接着胡诌:“那是当然!我功夫又不弱,包大人自然放心我。公孙先生也说我的病好得快,还夸我体质奇异呢。” 话才刚说完,莫愁清脆的打了个喷嚏。 “……” 展昭又是一声轻叹,隔着衣袖拉住她的手。手冰凉冻人,即便是隔了层衣料也都能感受得到。 他语气很坚决:“我送你回去。” “我不。”莫愁急忙往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我真的没事!” 展昭复向前走了一步:“小西,听话。” “我不!”莫愁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人已经退至墙壁。 见此情形,王捕头也是头疼得很,他沉思片刻忽道:“这位想必是莫愁莫姑娘吧?” 莫愁好奇地歪头看他:“你认得我?” 王捕头没有答话,只对着展昭说道:“事已至此,只怕凶手已经看见了莫姑娘的行踪,再送她回去难免会惹出麻烦来。展大人,不如就留她在跟前吧。我们几人保护她,总好过她单独一人强。再说,那凶手指不定在这里的哪一处,你我二人更应该多加留意才是!” 展昭拧眉犹豫着,莫愁见机扯扯他的衣袖煽风点火: “这位大哥说的是,展大哥你武功这么好,定会保护我的,是不?” 闻言,君子逸收回正停在水仙花瓣上的手,转过头,饶有趣味地往展昭的方向看去。 衣袖已经快有被某人扯下来的趋势,又念及现下别无他法,展昭只好缓缓点了头。但立即约法: “不过,你可得呆在我身边,半步不许离开!” “好,好!”莫愁欢快地应着,“我保证不乱跑,你左拐我就左拐;你直走我就直走;你去房梁,我就跟着上房梁,你就是去死我也跟着!” “……”展昭极有想撞石的冲动。 听她说得慷慨激昂,君子逸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他若是去茅房呢?” “我……”莫愁愣了愣,思索了半晌挠挠耳根,踌躇地倒像是在征求展昭的意见,“那我在门外候着成不?” 展昭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但觉得耳后有些灼热,他偏过头状似随意地扯开话题。 “……不知道花掌柜还要过几时才来。” 正在这个当儿,听得有人唤道: “小西!” 这个声音莫愁再熟悉不过,她连忙惊喜地扭头,花绮容站在对面的门边,一身碎花的松花色底子的长裙,妇人髻高高梳起,翠钗插过鬓发,亦是满脸的喜色。 “花姐姐!” 花绮容快步走过来,见莫愁面色苍白不由地担忧地抚上她的脸颊。 “这是怎么了?今早起来就不见你,大半夜的,又跑去哪里疯耍了?” 因听她这般问,莫愁禁不住哀叹一声,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啊……” “花掌柜!”展昭朝花绮容抱了抱拳,“此番多有打扰,我等是前来查案的。不知花掌柜可否能告诉展某,昨夜戌时至丑时,你人在何处?” 花绮容微怔,而后认真的想了起来:“戌时到子时这段时候我在客栈中招待客人,子时至丑时我一人在柜台前算账。丑时一刻便回房间休息了。” 王捕头随即问道:“可有人证?” 花绮容点点头:“戌时到子时许多熟识的老食客都在店中吃食,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至于子时至丑时,我店中的伙计正在打扫,也可为我作证的……大人,这可是出了什么案子?” 莫愁悲哀地看着她:“是出了案子……昨夜我险些被淹死。” “这么严重??”花绮容吃惊地捂着嘴,“可有受伤?我瞧瞧。” “好多了。”莫愁抽了抽鼻子,小声嘀咕着,“就是手臂还有些疼。” 展昭别开头,轻咳一声。 君子逸忽的收了扇子,朝花绮容道:“你这客栈中住店的一共有几人?” “一共是四人,不过有一个今早就退了房。” “哦?”展昭忙问道,“是何人?” 花绮容皱了皱眉,细细回忆:“是个全身黑衣的人,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斗笠。哦……对了,手中还有一把剑,是作剑客打扮的。” “啊!”莫愁惊叫一声,道:“肯定是这个人!” 展昭不解地看着她:“你怎知道就是这个人?” 莫愁摸了摸鼻子,认真道:“展大哥,这人你我都认识。……还记得在吉州的时候么?” “吉州?” “就是那夜劫牢的那个黑衣人。我怀疑……霍小六与黄宝祀的妻子都是他杀掉的。” “黑衣人……”展昭沉吟半晌,却未作出任何回答。 莫愁略一思量又说道:“而且,那人很奇怪,她还问过我是不是识得你。” “识得我?” “嗯!”莫愁好奇地笑道,“展大哥是不是跟人结仇了啊。” 此话虽只是玩笑,但也引起了展昭的注意。 早些年曾在江湖上打拼过,都说是锄强扶弱实则倒也结下了不少梁子。现如今归附了包大人,多多少少会有人不满……可,怎样想都与这件案子没太大关联。 “展大哥?”莫愁见他不说话,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呃,没事。”展昭回过神来,轻轻偏头。 王捕头对花绮容道:“那么,那几个客人现可在客栈之中?劳烦掌柜的请他们来这院子一趟,我等有话要问他们。” 花绮容点点头:“此时正值午睡时候,想必都是在的,可毕竟是客人如果现在去叫醒他们多半会有些恼怒,王捕头能否一同去?” 王捕头想了想依言同她一路去客房中寻人。 *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花绮容与王捕头皆回到了凉亭中。身后是那三个住店的客人。 许是正在午睡被人打扰,每人的脸上都显示出很不耐的表情。 展昭仔细打量着。 这三个人,一个是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一个是体型微胖的富商,还有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身着大红色衣衫的女子,年纪略显大,但天然一段风骚韵致。 首先开口的是这个富商,他似乎是有些焦虑,两手一直不停的搅着。 “这位官爷,我未时四刻与人有约,这可是一笔大买卖,若误了时辰我可担待不起啊!” 王捕头的语气甚是严厉,半点情面也不讲:“你三人已是有嫌疑的罪犯,哪里还讲什么买卖不买卖!” 书生听后一惊,忙道:“官爷何出此言?我等不过是普通的住店客人,怎得会与杀人犯有联系?” 君子逸从袖中摸出一张笺纸,递与这三人观看。 纸上所写的本是下午将要贴在城墙告示处的告纸,现给这三人看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那个女子首先看完,鼻中冷哼了一声:“我倒是什么,原来是抓人来的。既是如此,又与我何干?这不是白纸黑字写着杀人凶手是冲着女人来的么?本该觉恐慌的人是我才对。这样一来,官爷,可否能放我走了?” 君子逸不慌不忙地打断她:“你急什么,我有说过凶手是男子而非女子么?” 此时,莫愁小心翼翼地从展昭身后探出头来,目光从一个人身上转到另一个人身上。眉头紧皱着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来,而后轻声附在展昭耳边道: “展大哥,这几个人我都不认识。” 展昭微微蹙了眉:“你还记得凶手的身形么?” “记得。”莫愁抬手跟他比了比,“比我高一点点。” 三人之中比莫愁高的只有书生与红衣女人,但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确认凶手。毕竟她当时出在半醒半睡状态,也不能完全确定。 王捕头对这三人一一进行了审讯。 书生姓李,是扬州人士。此次来汴梁是为了寻一位在朝做官的故友,因为下一次科考的时间就要到了。 富商名唤张胜,是远从江陵来与一个茶商谈买卖的,七日前才到汴梁。 至于那个红衣女人,曾是在汴梁青楼做过妓女,年轻时候被人赎身买走了。现下那个买她的人因病亡逝,无依无靠的她准备再回汴梁青楼看能否寻到点事情做。 “昨夜戌时至丑时,你们人皆在何处,又做了些什么事情?”王捕头问道。 书生说:“昨日亥时我便从侍郎王大人府上回来,子时就睡下了。官爷不信可以去问王柳王大人。” 富商也道:“昨日戌时起我便一直待在房中查账本,子时二刻左右睡下的……大约亥时,我曾叫了小二哥来换茶水。” 红衣女人说:“我昨夜没有回客栈,仅在醉花阁待了一宿,今早卯时回来的。醉花阁的杜妈妈还有不少姑娘都是可以为我作证的。” 展昭低头沉思:凶手作案的时间初步可以估计是在子时以后,这两个男子子时后都已入睡,并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是否一夜未出房门;至于这名女子,表面上看来确实没有时间作案,但实则不然,醉花阁离客栈的路程并不远,若中间能抽出一些时间,快速回到客栈之中完成这些事情也不是不无可能。 这样一来,三个人都没有能的洗脱嫌疑的证据。 “抱歉。”展昭朝他们三人拱了拱手,“因为凶手尚未抓到,所以你们三人暂时不能有任何活动,请随在下去一趟开封府。” 一语既出,三人都是怨声载道,尤其是那富商,仿佛因为生意的原因表情格外的惨淡。 “还有花掌柜。”展昭转头面向花绮容,“你也必须一同去。” 花绮容顿了顿,而后释然的笑笑:“无事,我去便是。” * 莫愁的房间与昨夜一样没有被动过,被窝掀开,桌上尚还有未喝完的茶。 王捕头已带了人回府中,由于四个人并非犯人,也不能关进牢中,只好先在开封府的客房住下。 虽说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但出于案子需要展昭还是走了进去。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并未将莫愁与一个正常女子联系起来。亦或者,是把她当做妹妹更加贴切一些? 房间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旷然,霎那间竟令他有些失神,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莫愁百无聊赖地在桌前坐下,径自摆弄着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回想: “那个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很浓,而且很廉价,想是只有青楼下等女子才会用的,看样子她不是在说谎,至于那个书生……我觉得应该不是。他衣角上沾有墨汁,这种墨味道很独特,除非有钱人家,一般人用不起,所以他去了那个什么大人府上应该不假。再有,他既是来科考的定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相比之下,我更觉得那个张胜很有问题,眼神躲躲闪闪的,还老爱搅手指……” 君子逸忽的走到她跟前:“你站起来。” “做什么?”莫愁不解地起身,只见他弯下腰来,在地上拾起一个类似枯草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稻草吗?”莫愁愣愣地问道。 “是虚香草。”展昭静静地看着她,“点燃之后一炷香之内会使人昏迷。” “……哦。”莫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来她昨夜就是吸入此香才睡昏过去的。 “对了。”君子逸把虚香草的残料用布包好放入怀中,转而问她,“你说你那日夜里听到隔壁有人敲碗?” 莫愁一愣,颤颤地点点头。 展昭眉头微蹙,定定的注视着她道:“可是……你的隔壁并未住人。” “也就是说……”君子逸喃喃地盯着对面的墙壁,“昨夜有人一直待在你的隔壁,观察着屋中你的一举一动。等到众人都歇息下来他便从隔壁悄然入内,将你带走。” 莫愁的身形抖了抖,只觉得毛骨悚然,背后凉气倏地冒了起来,她猛地躲到展昭背后,死死抓着他的衣襟,颤悠悠道: “展、展大哥……我、我们回去好不好?” 君子逸“扑哧”一声当即就笑了出来。 “你啊……”他指着莫愁,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你啊……费那么大把劲跟过来,才刚刚到了自己屋中就怕成这副模样,也不觉得丢人?” 莫愁毫无心情跟他斗嘴,蔫头耷脑,两只爪子只揪着展昭的衣衫,内心极为纠结。 展昭暗叹着把她的手拿下来,柔声安慰道:“你跟他待在一块,等我看完隔壁屋子就走。” 莫愁瘪瘪嘴,闷闷地瞅着他表情极为不情愿:“好吧……” 展昭见她仍是一丢了魂的模样,思量之下将手里的巨阙递给她。 “你若是怕,就拿着这个。” “给我?”莫愁微怔,讷讷地接过剑来将它紧紧地拽在手里,仍是胆战心惊的,这表情喜感异常。 展昭勾起嘴角笑着地摇了摇头,正欲转身出门,莫愁忽然叫住他。 “展大哥!” 他回过身来:“有事?” 莫愁伸出手指指他的额角,好心提醒道:“你的头上,有白发。” “哦……就这事?”展昭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想是他这几日考虑的事情过多,生出几丝白发来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哪知莫愁反而很坚持:“不行,我帮你好了!”她踮起脚尖来想要替他拔掉,但努力了很久却还够不到展昭的耳边,无奈之下只好道:“你低下头来,我替你拔掉。” “……不必了。” “不行!”莫愁严肃地看着他,认认真真道:“我祖父说过了,白发都是会感染的,一传十十传百,以后只会更多。展大哥,你现在还年轻,总不想自己满头白发吧?所以一定得拔掉!” 见她表情这般展昭也不好得再推脱,遂依言轻轻低下头来。余光但见得倚在窗边的君子逸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一时间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莫愁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伸进他的发中,小心翼翼地挑出那根显眼的白发,而后再小心翼翼的拔下来,好像生怕弄疼他一样。 “喏,给你。”莫愁把发丝凑到他眼前,笑盈盈道,“我祖父说,少年时候若有白发,只要拔下来放在枕下,就可保你十年之内不会再长。”说完又自豪的补充道:“我祖父说得话向来很灵验!” 展昭垂目看着她手里的白发,阳光照射之下洁白如雪,分外刺眼。 第30章 【青荷·清声】 从客栈之中出来,时间尚还早,今日的天气不同往日的毒辣,倒是温温暖暖,凉爽宜人。 身边路过一个卖花生糖的小贩,莫愁这才发现有些饿了,在怀中掏了半天,这才发现自那次在街上与人斗殴之后,自己早便成了“无金人士”。 肚中发出几声轻响,莫愁慢吞吞回头讨好地朝展昭笑道:“展大哥……” 见她笑成如此模样。展昭料到不会有什么好事。 “怎么?” 莫愁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微紫的眸子熠熠发光。 “你带银子了么?” “带了。” 莫愁顿时热情洋溢地看着他:“我饿了。” “……” * 三人拐到开封府后街的一个小巷子中。 由于手中有了一包花生糖,莫愁走在路上也觉得精神倍佳。出于礼貌她还是把手里的食物向两人递了递,乐呵呵地问道: “要不要尝尝?桂花味的。” 展昭笑了笑,摇摇头。对于甜食,他向来不是很喜欢。 倒是君子逸毫不客气的捡来一块送进嘴里,只是神情略有沉静,并不是往日那样与莫愁斗嘴。见他吃得这样安静,莫愁反倒有些不适应,低头想了想,而后又禁不住笑起来: “展大哥莫非是点了你的哑穴不成?” 君子逸的脚步停滞了一下,随即微微侧身,连脸都没有偏绕过她便往前走。 难得看见他表情这样古怪,莫愁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解地用询问的眼光朝展昭看去,却见他也是眉头紧皱,只把食指放在唇上,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莫愁撇了撇嘴,对展昭的这个提醒未放在心上。她把花生糖收好,小跑到君子逸跟前,面对着他转而背对着路倒着走。 “你不高兴?” 君子逸张嘴正要说话,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不着边际的道:“看着点!你小心些走路,当心碰着什么东西摔跟头。” “你还没有回我话呢。”莫愁挠了挠脑袋,“难道你是在生气?” “我……”他愣了愣,忽而觉得心中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这样的情绪在里头,忽而又觉得……好像不是。 “我知道了。”捕捉到他脸上微小的变化,莫愁笑意浓浓了然地点点头。 “你……你知道?”君子逸微怔,眼光不自觉落在展昭的身上,想起方才的那一幕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只听莫愁同情地笑道: “原来,你是嫉妒展大哥有白发而你没有啊。” 君子逸险些没被地上的石子滑到,他头疼地抚了抚额:“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莫愁想也不想,理所当然道:“证明他对待这个案子比你更认真些,你没来由嫉妒他。”说完满是理解地叹了口气:“你若愿意,我也替你找找可有无白发?” “谁稀罕!”君子逸咬咬牙,心中暗自安慰道:不能动怒,不能动怒…… 莫愁见他表情中隐忍有怒意,只道是他又想到 “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俗语来。但觉得相处这么些天,他应该多多少少了解得到她的为人处事本就是这般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不由得不屑道:“真是小气,展大哥就不像你这样。” “你说我小气?”君子逸挑眉看着她。 “不小气么?方才也不见得你有借银两给我啊。”加上这一条,莫愁越觉得自己有理。 君子逸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当时有找过我借么?”她明明开口就是向展昭索要的,难不成还让他抢着争着要借钱给她么? 莫愁丝毫不觉得理亏,耸耸肩:“我便是不找你要,你也可以表示表示心意啊。” “你……” 尾音才刚落下,却见莫愁脚下一滞身形一歪,翻身栽倒下去。君子逸一惊,本能地上前想要去抓住她的衣袖,但反倒被莫愁拽了个趔趄,脚步不稳的也随着她一块朝地上摔去。 倏地,两人皆是狼狈的摔倒在地。 这一切来得太快,展昭适才又一直在思索案子,听见莫愁轻呼出声,回过神来时便是眼前这副光景。 石板很硬,这一摔可不轻,加上君子逸又生生砸下来,没把她弄成粉碎性骨折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好在落地的那一瞬君子逸用手撑在她的脑袋后面,才不至于碰着头。 此时的这个姿势确实很诡异,君子逸就压在她身上,一手扣着她的头,一手挽着她的腰……脸距离她的位置极为近,甚至连两人的呼吸彼此都感受得到。 即便是素来张扬惯了的莫愁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盯着君子逸近在咫尺的脸,大气也不敢出。 和煦的夏风温柔的拂过发梢,蓝色的衣袂随风而动,远处看去,如玉如画,沉静自然。 展昭立在原地,默默看着他二人,一时间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愣了半晌之后剑眉渐渐皱了起来,薄唇轻轻抿了抿,转而不自在地调开目光。 莫愁摔得不轻,第一个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好气地瞪了君子逸一眼: “你看吧你看吧,我就说跟着你准没好事儿。有你这么帮忙的么?还不如不帮呢。” 君子逸亦是理了理衣衫,手握成拳状,放在唇下干咳了一声,脸上有些微微泛红。 “不是有叫你当心走路么?自己不听,还怨我来了。” 莫愁斜眼睇他:“不是为了你,我会这样走吗?” 展昭淡淡地垂下头,晃了晃巨阙上的剑穗。 这句话换做旁人听来定是歧义甚多,好在都知道莫愁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也没太多想。 莫愁只听到耳边有一声很沉很沉的叹气,正在纳闷,却见得展昭几步走到她跟前来,眼睛瞟到她手上新鲜的擦痕,眉头愈皱愈紧,沉声道: “早些回去吧,别耽搁太久了。” 莫愁惆怅的看了一眼地上,花生糖撒了一地,她似乎还没有吃多少。于是遗憾道:“可是我还饿着呢……” “没关系。”展昭自然地垂目看着她:“正好我也饿了,前边不远有家酒楼,我记得饭菜还不错。” 莫愁眼睛亮了亮,无比欢快道:“你请客?” 展昭莞尔一笑:“自然。”忽的,像是想起什么来,他回头对君子逸道:“酉时二刻,君公子似乎是要去八王爷府上赴宴吧?展某就不便扰了君公子事务,还望见谅。” 现在不过是未时五刻,君子逸本开口说时间还早,未想莫愁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哪里还管得了君子逸这档子事,她没心没肺地闷头催道:“展大哥,你管他呢,他这人又怎会让自己饿着?我们还是走吧,回去晚了包大人会生气的。” 心说少一个人少一张嘴,怎么的也可以给展昭节省些钱来。 即便如此,展昭还是礼节性地向君子逸抱了抱拳,转身便被莫愁拽着往巷口走去。 君子逸看着那个淡绿色的背影,远远地似乎还听到某个人欢快地嚷道: “很久没沾荤了,这次我可要多吃肉。” 忽然只觉得胸口烦闷,他把扇子往地上一砸,怒目切齿,狠狠道: “你若是回去晚了,那包大人指不定有多高兴,怎可能会生气。” * 酒楼到开封府有一段距离,莫愁吃得很饱,满足地走在后街上。此时的开封后街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直想睡觉。 正路过一处店铺,展昭忽然止住脚,轻声对莫愁道:“你等等。”继而搓身走了进去。未过多久便撩起帘子出了来,手中多了一根长长的,用布包好的东西。 “接着。”展昭抬手将那东西甩向她。 莫愁一愣,并未多想随即轻巧地接了过来。这般长度像是一根棍子,她把这东西在手中翻转来去,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是什么?”她好奇道。 展昭也不多做解释,微微一笑:“你打开来看看便知。” “哦。”莫愁依言,缓缓扯开系在上头的绳索,又细细地把灰布一层层掀开,最后那一层才刚露出一角来,便觉得眼前晶莹剔透的一片。 长长的手杖全身是青色玉石打作的,顶头雕有纹饰中间包含一颗宝蓝色的花石。拿在手中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分量刚好。 莫愁试着耍了几招,果真是称手。不由得喜笑颜开:“展大哥,你送我的?” “嗯,用着如何?” 莫愁立即点点头:“太好了,比以前那根木棍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展昭淡淡笑着:“如此便好。” 莫愁伸出手抚在杖身,才触手便是冰凉光滑的感觉,细看时似乎又不像是玉。 “这材质……是玉么?怎得没见过?”很小的时候祖父就有教过她识玉,虽说不算很懂,但这般奇怪的玉倒是第一次见。 展昭摸了摸杖身,好像有些凉手。口中方解释道: “这不是玉,是碎荷石,生在天山之顶,终年掩在冰雪之下所以通身带着寒气。但其韧性高于玉石,我想着或许你用来使会比较上手。棒器的伤力本就不大,若用木棍充其也不过将人打晕。你力气尚小,这碎荷石若用得得当,当做防身足以。” 末了,他还是问了一句:“可会太凉?” 莫愁只满心注意在长杖上,即便是凉得刺骨也不在意,随口道:“不会不会。” 展昭无奈地勾了勾唇,原想叫她先收着,等过几日自己用内力把寒气逼出些来再用,但又见她是真喜欢,不欲饶她兴致,只好暗暗抬手在她后颈的穴位处输些内力给她。也不至于身子太过冰凉反倒被寒气所噬。 莫愁丝毫未察觉到,只爱不释手地摸着杖身,心头喜滋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 “果真是个好东西,好像有灵气一样。不如我也给它起个名如何?嗯,一定要是个喊着上口的名字才行……” “展大哥的剑叫巨阙……这就叫青荷,叫青荷怎样?展大哥,你说好不好?” 展昭静静地点点头:“挺好的。” 莫愁忽而扭头问他:“对了,展大哥,你怎想起要给我这个?” “前几日你那根桃木杖不是给人毁了么?有件兵器在手总是好的。” “嗯!”莫愁笑嘻嘻地又点了点头,那模样就像小鸡啄米。随即又奇道:“你怎知道我用这个?” 展昭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你不会使剑。” “那倒是。”莫愁倒不觉有什么失败的地方,反倒一副引以为荣的模样。她把长杖灵活地在手里转了个圈,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来,她回手将长杖往展昭的方向扫去。 展昭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往后退了一步,长杖在他胸前一晃而过。 “小西,你当心些使。” 莫愁笑嘻嘻地看着他,反倒是跃跃欲试,挑眉对他道:“展大哥,你我切磋一下可好?” 展昭蹙了蹙眉,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不可,刀剑无眼。” 莫愁也不理会他的话,不以为然道:“只是比试比试,又没让你把我当犯人一样砍。” 展昭无可奈何:“……小西,你若是要练武,回开封府我找几人陪你练便是。” “我没说要练武啊。”莫愁不解地看着他,并没发现什么不妥,“就只想见识见识你使剑。” 展昭只当她是小孩子玩心又起,正欲再说话,却见莫愁已经挥着长杖横掠扫来,招式井井有条,变化极快。一眼便观透,这虽面上看似来势汹汹,但破解之法实为简单。 展昭微微侧过身,杖头在他耳边落下一阵风。好几次长杖从他身边一擦而过,可实际却连他的半个衣角也未沾到。 后街不算宽,未免伤到她,展昭只好不住闪躲。几招下来,莫愁没占到一点上风。 见她有些累了,展昭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垂头看了看地面,忽然想要试一试她,便足尖轻点,脚下发力,一粒小石子快速划过空中,直击莫愁的臂弯。 本来,展昭并未用太大力,这石子即便是击中要害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一下,但此次击中的是莫愁的臂弯。早就受了伤的手被这一下打得不轻,疼得她轻呼一声,连手里的长杖也没拿得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莫愁蹲下身来,紧捂着手臂,眉头深深皱起,表情更是痛苦万分。 展昭一惊,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他慌忙走过去俯下身查看她的手。 “小西,伤到哪儿了?给我看看。” 莫愁使劲地摇了摇头,闷声闷气地说道:“……没事,只是一点点疼。” “一点点?”展昭看着她的眼睛已经闪出许些泪花来,想必是痛得紧了,可偏偏性子又强起来,死活不给他看。 莫愁地气势稍稍弱了一些:“好像……比一点点多一些。” 展昭轻叹一声,虽知不合礼仪,但又怕伤到什么要紧的地方,忙拉过她的手,撩起衣袖。 洁白的臂膀上赫然有一团青乌泛紫的痕迹,他愣了愣,刚抬手碰到,就听见莫愁吸了一口冷气。 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怎得伤成这样也不说?还这般大力的用兵器!” 明明现在受伤的那个人是她,却还要被训,莫愁顿觉委屈,眼中的泪水还没消尽:“早些时候被你拽疼了,方才君逸那一摔又加重了些。本就在好了,你还来……” 展昭语塞,思前想后倒是自己犯下的错。半晌只好他轻轻替她揉了揉,莫愁闷哼了一声,缩了缩手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疼。” 展昭安慰道:“许是伤到了筋骨,回去叫公孙先生给你治一治便好了。” 莫愁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盯着展昭手里的剑哀叹道:“到底我还是三脚猫的功夫……连让你出剑的本事都没有。” 展昭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敲了敲她的头:“还想着比试?关心关心自己的手吧。” 莫愁垂头丧气地瞅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展昭正准备唤她离开,莫愁耳边徒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碰响。 她猛地一震。 “叮叮叮叮” 正如那日夜里的敲碗声,渐弱渐轻。 第31章 【玉佩·凶手】 莫愁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孟秋的开封街道安安静静,除了拼命叫个不停地蝉与促织,剩下的便是随着温热的风毫无生气摆动着的青色帷帐。 展昭有些不解,也随着她抬头四处望了望,并未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但见她脸色严肃,不似寻常,不由出言问道: “小西,可有何不对?” 莫愁皱了皱眉头,挠挠耳根,莫名地看着他:“展大哥,你听见什么声响没有?” 展昭闻言,仔细倾听,周遭确是寂静万分半点奇异的动静也无。遂摇了摇头,正欲开口说话,只听见又一声清脆的叮当声音响起。 莫愁微愣,立刻轻轻推了推他: “展大哥,就是这个声音!那天夜里我就是听到这个声音的!” 展昭略沉,正色道:“你可能确定?” 莫愁歪头闭眼想了一会,方坚定地点点头:“确定。” 展昭看着她,思量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对鹅黄豆青嵌错的玉佩来。两玉在空中一摇一晃相互碰撞,竟发出如击金属一般清脆的铃音。 莫愁讷讷地从他手里接过两块玉佩来放在手中细看。展昭背靠着帏柱,抱着剑低头沉吟道: “这两块玉石是城中玉石铺中最近新出的式样,好几家铺子都买得到。玉石的材质很特别,据说是从几个外商手里购来的,数量并不多。因为玉上一半为黄一半为青,所以又称鸳鸯比目佩,前月里曾卖出甚多。” 莫愁翻来覆去展玩那两块玉。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当晚劫持我的人,正是持有此玉?” 展昭道:“不置可否。” 若不是,那也与这相差无几。 莫愁若有所思地点头,转而继续专研着玉佩,:“既是数量不多,想来价钱也不便宜。一般人家定不会花银子来买这劳什子,能给得起这钱的,必定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 展昭抬头看着她,赞同道:“我亦是如此所想。” 莫愁摸了摸鼻尖:“既然这样,那把买过这些玉的人都查一遍不就好了?” 展昭想了想,摇摇头:“此事非同小可,施行起来未免会有麻烦。还是等我回去告诉包大人再作打算。” “哦”莫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把两块玉佩并排开来,往中间一推,刚好可以拼凑在一起。莫愁用手顺着玉佩的边缘滑下,温润光滑,她忽的想到一件事来,眉心渐渐蹙紧:鸳鸯比目佩……听这个名字就是情人之间互赠的玉。展大哥……怎会有这个? 时候已不早,天空隐隐有些暗沉,展昭抬眼凝视着头上的团团乌云,心中想着:这大约是要下雨了。 刚才垂下头时,却见着莫愁表情甚为凝重地盯着手里的两块玉佩,他有些疑惑,不过单以为莫愁还在忧虑案子的事情便没有再多想,轻声唤她: “小西,走了。” 莫愁缓缓支起头来,踯躅片刻方才幽幽问道: “展大哥,这对玉佩……应该是有情人之间互送的吧?” 展昭顿了顿,这玉佩本是王朝央他买来的,是说在王嫂生辰之时作为礼物。此刻听莫愁这般问来也不知其意,点点头道:“是。” “是……要送给女子的?” 展昭自是没察觉出什么,仍旧点头:“是。” 莫愁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双唇开合几次,却没说出半句话来。心头只觉得有些不大舒服,闷闷的压抑。 展昭见她面色古怪,以为是还没好痊的病又复发了来,伸手就欲探她的额头。不料,莫愁却偏过头去,不着痕迹的避开他。 展昭的手停在空中,莫愁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瓮声瓮气道:“走吧,晚了包大人会担心的。”说完却连看也没看他,径自往前走。 * 时候趋近用晚饭,汴梁大街上人群熙攘,热闹不已,各色小吃遍地而是,香气弥漫了整个街道。 展昭回到开封府衙时,正巧遇上刚巡街回来的马汉。他见到莫愁,不小的惊奇了一番:自己犹记得她自正午时出了大厅,本应该在自己房中歇息才对,怎得又会与展昭同时出现在大门处?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他朝展昭抱拳,打了个招呼: “展兄此次可有收获?” 展昭亦是回礼道:“不多不少。” 马汉稍宽了心:若是他从展昭口中说出“不多不少”,那便等同于很多。想来定是对案情关系重大的。他心安地笑道:“这便好,大人应该在书房,先进去吧。” 展昭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一旁的莫愁身上,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她倒是少见的安静,竟一个字都没说。这般反常地举动,让他委实有些不适应。 莫愁只神情淡定地看着前面,若无其事的模样,对周围事物视若无睹。 展昭轻声道:“小西,不如你先回房间去吧?” 莫愁仰头看着他,若换做往常她必定说什么也不会回去休息。只是今日格外听话,看了他一眼之后,默默点点头,转身就准备走。 展昭本想唤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想到似乎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放下手来,不禁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好笑,淡淡地抿了抿唇。 马汉正欲转身,忽的想起什么事来,忙地叫住她:“等等,莫姑娘——” 莫愁搓身,不冷不热道:“有事?” 马汉笑道:“包大人也有叫你去他书房。” “叫我?”莫愁不解地指了指自己。 为了更加有说服力,马汉敛容坚定而庄重地点了点头:“是。” “……哦。”莫愁撇撇嘴,垂头又返了回去。路过展昭身边,微微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马汉看着莫愁的背影,随口朝展昭道:“看样子是个挺娴静的小丫头啊,怎得张龙说她顽劣难驯,古灵精怪了呢……” 古灵精怪? 展昭亦是朝莫愁的方向看去,苦笑道:“是啊,这怎么知道呢……” * 外面的天色已有些暗淡,书房里的灯亮了起来。公孙策与君子逸相对坐在堂下吃茶,门外人影闪过,紧接着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大人!” 包拯抬眼,一袭素蓝映入眼帘,他忙将手里的笔晾下,起身走下案几。 “展护卫不必多礼……这莫姑娘,可有跟你一起?” 莫愁闻声,从展昭背后站出来,低低道:“在这儿呢。” 张龙见罢,顿时松了口气,即便早些时候王捕头已经告知她这丫头安然无恙。但毕竟是在自己看守的范围内失了影子,没见着人心中总是不踏实。 安心完毕,张龙转脸厉声训斥道:“你这姑娘怎得这般不听劝?居然擅自从府中逃走!你可知这一条已经够判你一个猥亵官府命令之罪了!” 莫愁懒懒地瞅他一眼,言语中倒带一点有气无力。 “我怎得能逃走?这个问题不是张校尉大人最清楚的么?” 张龙一愣,随即略微有些心虚道:“你此话是甚意思”而后又觉得这不是重点,补充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出府的?”他一直守在小院之中,便是有一丝动静也定能听到,可……若非是王嫂进去替她换药,他根本不知她是几时逃走的。 莫愁抽抽鼻子,懒懒地挑眉看着他,不屑道:“还能怎么出去?自然是翻墙出去了。这开封府的墙头又不高,哪里难得住我?” 包拯听完,偏头朝公孙策看去,却见他也在往自己这方看来,两人眼中写满了同样的话语。便不由得轻咳一声。 他开封府的安全设施竟有这般萧条?! “莫姑娘怕是轻言了吧?这围墙少说高过你一个多身子,四周没有什么可攀爬之物,张校尉又待在院中,只怕……不太容易轻易出府吧?” 公孙策捋着胡须笑得挺慈祥,明显是想替开封府挽回一点面子,也好给张龙一个台阶下。 但莫愁素来大神经,丝毫没理解到他说此话的意图,反而认真地辩解起来:“怎会!公孙先生你太多虑了,其实爬墙这样的事情是很简单的!那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可借助攀爬的事物,但围墙上凹出的石块大大小小也有那么些,只要稍微用些力,仔细一些绝对不成问题。而且要小心换脚时切忌不可施力过大,否则下身不稳是会掉下去的,还有……” “咳!”包拯随意地拿起桌上放着的笺纸,岔开话题,“我们还是先看看这个案子吧。” 展昭侧过身子,暗自扶额。 气氛终究是沉了下来,包拯这才道: “据王捕头所说,案发当晚客栈中/共有六人,客栈掌柜与两个打杂的伙计剩下三个皆是住在店中的客人。 这三个客人的房间距离莫姑娘的房间都比较远,夜里必定是会绕过走廊的。而莫姑娘又说,当日夜曾听到隔壁有敲碗的声音,可隔壁房间并未住人……这算是一个疑点。再者,据以前我等推断,凶手犯案之前必定有过详细而周密的计划,溺水这个杀人方式也定是他早便想好了的。可根据这几人的叙述,他们住进客栈都已十几天有余,皆是完全有可能犯下前面三起案件。” “大人。”展昭抱拳上前道,“莫姑娘已证实当日所听到的并非敲碗声,而是……这对玉佩碰击的声响。”说罢将手里的玉佩奉上,包拯接过,仔细看后皱眉道: “如此说来,凶手便是身上配有此玉之人?” 君子逸抿了口茶,闲闲地展开扇子。 “我记得那个从江陵来的富商曾经做过药材生意,类似虚香草这样的迷药,想必不难弄到手吧。” 马汉赞同地点头:“而且,这人恰巧也是江陵的,岂不也是吻合了?” 展昭剑眉轻蹙,忽的道:“这并无可能。我尚想起一件事情来,在莫姑娘房间的窗户上,曾发现有几道新的划痕,从上面还残留的几根丝线可以看得出,是绳子摩擦过的痕迹。” “绳子?” 包拯扬眉道:“展护卫是说,当天夜里莫姑娘是被人从屋中用绳索吊出屋外的?” 展昭点点头:“正是,那屋外刚好有一颗古榕,枝干粗壮,承载人定是轻而易举。现虽不知晓凶手此行的意图,但据莫姑娘的回忆,定是要把她搬运到那间冰窖之中。” 公孙策沉思一会儿,道:“既是尸身上面已有蛆虫数十根,那么这人少说也已死亡七日之久。可身体由于封在冰窖之中,大约……是半月左右吧。” 马汉问道:“只是不知,那凶手为何要将莫姑娘搬到冰窖中,与那死人见上一面呢?既是已将人运出来,那直接溺死岂不干净利落?” “因为要取血。” 本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莫愁,突然淡淡开口。 “取血?”公孙策转身不解地看着她。 莫愁思索着点了点头,慢慢回忆起那本古册上的内容: “古书上有记载,尸体身上阴气甚重但又带着生前的人气,是连接阴阳两地的入口。人死之后通过尸身的引导方可轮回、再世。但若取其血液,再取自身活人之血,与另一尸体左臂之上刻下字符,那人便再不回轮回,魂飞魄散。” 莫愁又顿了一下:“我猜想,凶手是把字符转换成了一朵桃花状的刺青。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杀之人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每一具女尸左臂上都会留有刺青。” 包拯听完,微微颔首,脸色暗沉,默默不语。 张龙第一个说话:“恁不着边际的东西……怎也可信?少拿这牛鬼蛇神之说来断案子。” 莫愁瞥了他一眼:“你信不信这是你的事,可凶手信不信,那就难说了。” 公孙策倒是觉得此话颇为对理:“这样一来,刺青一事便可说得通了。剩下便查一查那几个人之中可否有人携带这鸳鸯比目佩的。” 包拯抬头看着窗外,沉思道:“凶手会不会是多个人呢?” “应该没有可能。”展昭平静的否决,“我有查看过客栈外围的墙面,除了莫姑娘的脚印,并未有其他痕迹。武功再高的人也定会留下许些擦痕,除非此人的轻功已出神入化,但起先已经证实,凶手不会武。” “那么,也就是说,凶手定在这几个人之中?”马汉插话道。 “本府认为,还有一件事情应当注意。”包拯转过身来,负手看着堂下等人。“方才,王捕头路过北街时,正巧看到自称是江陵人士的茶贩在与一个客人闲谈。他说起前几日回乡看双亲时碰上的一件奇怪之事。” 包拯停了下来,目光扫视着众人。 莫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什么……事?” “这个小贩说,他的邻家本住着一个书生。一家有三口,妻子贤惠,儿子现也已有五六岁。偶尔两家也互送一些吃食什物,可这日回家,却发现他家中空无一人。便是连桌上都落满了灰尘。问了旁的人,大家都不知,只晓得在一日暴雨之后,这一家三人再无踪迹。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展昭沉默片刻,蹙眉道:“大人的意思……这之中,有什么联系?” 包拯淡笑着摇摇头:“不好说,不过我总觉得这隐隐的,有一根线牵在江陵与开封之间。只是要看我等能否找得出来了。” 莫愁略一思量,偏头认真道:“或许,这三人就是这根丝线也未尝不可能。” 包拯又抬头想了半晌,回身坐在案几之上,威严照身:“展护卫,张龙。你二人速去请那几人来,本府有话要问。” 展昭与张龙同时上前,弯身抱拳,朗声吐字:“是。” 待展昭出了门,莫愁怨念的眼神才略微收了一些。她走到一边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掀开盖子,许久却未见她有喝的意思。只叹了口气。 君子逸饶有趣味地抿了口茶,笑道:“怎么这副模样?莫非展昭请你吃饭倒让你付了帐不成?” 莫愁又叹了口气,这才低下头喝茶,闷闷道:“不是……” “哦?难不成……是他因你病未好,没让你多吃?” “不是……” “那就是他吃得太多,把你的那份也吃了?” “不是……” “都不是?哦,是他没点你喜欢吃的东西?” “不是,不是,不是!”莫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老想到吃的那一方面去?” 君子逸展开扇子徐徐摇着,理所当然笑道:“因为除了吃,我觉得该不会有其他事情能让你烦恼的了。” 莫愁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自己失了心情又懒得与他吵,便提起青荷几步走到公孙策身边坐下,乖乖吃茶。 公孙策无奈地垂目微笑,看她喝得这般认真,想起方才她所说的“取血”之事,一时来了兴趣,正欲询问她,目光却瞅见她身侧的那根碧绿青澄的长杖,越看越觉得很是熟悉。 “莫姑娘这把长杖……可是碎荷石所制?” “碎荷石?”君子逸微怔。 莫愁抬起头来,犹记得展昭提过这把长杖的材质并非玉,便点点头: “嗯,是。” 包拯奇道:“莫姑娘何处得来的这石头?” 莫愁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是展大人送的。” 包拯一愣:“展护卫……把那碎荷石送你了?” 莫愁未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怔怔地点点头:“是。”而后又挠挠耳根,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君子逸用扇子敲了敲桌角,认真地看着他:“这碎荷石生在天山之顶,终年掩在冰雪之下,取之不易。这还罢了,整个天山能寻到的碎荷石寥寥无几,仅是几块就价值连城。 展昭所得的这一块,本是上次出行辽国,在万军围困中赴死救出辽国公主时对方赠送的。乃是无价之宝。” “无价?”莫愁谨慎地看着他,“大约……你估个值?” 君子逸严肃地将手边的茶杯端起来凑到她跟前:“若把它比作整壶茶中的水,那么整个开封府的财富,仅仅只值这杯中的水量。”言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莫愁打了个哆嗦,险些没拿稳,她求助地看着公孙策,企图寻找安慰:“公孙先生觉得这个比喻如何?” 公孙策微微一笑,也抿了口茶:“甚好。” 只听“砰”一声响,莫愁冲出门外。 * 展昭将门掩好,在屋中并未寻到那姓李的书生,开封府的后院风景很是不错,他寻思着这样一个文人或许会到那些地方去。 刚过拐角,便听到某人好奇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 “花不是应当在阳光下晒着的么?你将它移在这里见不着日光了岂不是会死?” 展昭抬眼看去,莫愁正弯腰细看着身前的一株红彩凤梨,那书生正站在她跟前耐心地解说。 “彩叶凤梨是好阴凉,喜湿气的,这夏日里头太阳大,长时间晒着会缺水而死的。” “缺水的话,再给它浇水不就成了么?”莫愁问道。 “这如何行。”书生连忙道,“午后浇水更加伤根部!” “是么……”莫愁漫不经心地瞅了瞅书生的手指,勾唇笑道,“你的食指好像流血了,别也是被太阳晒出来的吧?” 书生一惊,慌忙将手往身后藏。 “小西!” 莫愁听得有人唤她,方转过身来,直直对上展昭的脸,她一愣,撅撅嘴,低下头。语气却是有些不耐烦:“有事么?” 展昭见她嘴唇有些微微发白,想是太阳过大,有些缺水,便柔声道:“别在日头下站太久,当心中暑。” 莫愁心头烦愁,慢吞吞地应着:“哦。” 气氛顿时僵了起来,展昭垂下头,也不知自己是何处惹恼了她,但见她沉默不语,与平常判若两人,疑惑之下关切问道: “小西,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莫愁这才支起头来看他,默了半晌,忽的把手里的青荷往他怀中一塞,咬咬嘴唇: “展大哥,我不要了。” 展昭微愣,刚想问她为什么,莫愁便开口说道:“这东西太贵,我受不起。公孙先生说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我不能要。” 原是这个事。 展昭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无妨,我本就用不着这个,送给你也算是没用错地方。” 莫愁皱皱眉,眼光落在他腰间,两块玉佩很显眼,她心中郁闷,仍旧赌气道:“不,我不要。” “是觉得寒气太重了么?”展昭笑问,“我晚些时候替你逼出些寒气来便是了。” “我……”莫愁呆在原地,语塞。 正巧此时王朝从小院经过,马汉跟在身边,富商、红衣女子、花绮容随之在旁。 “小西。” 花绮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青色的荷包,她笑道:“可巧了,这钱袋刚做好。上次你不是说掉了么?看看这个喜欢不喜欢?” 莫愁接了过来,也没说别的什么,只低低道了声“谢谢”。 王朝马汉也与展昭打了招呼,六人已聚齐,正准备往书房处走。莫愁眼尖,立马便看到红衣女子腰间的玉佩。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 “这位姐姐的玉佩看着眼熟,是哪里买来的?” 红衣女人有些不解,她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附近玉石铺中买来的。” 展昭回身看着她,取下腰间的玉佩问道:“可是与这一样么?” 红衣女人凑近看了看,点头:“是。” 王朝马汉对视一眼,皆是若有所思点点头。 红衣女人看着他们的反应,皱眉道:“有什么不妥么?” 莫愁冷冷地说道:“因为凶手也带着这样的玉佩。” 红衣女人一惊,随即厉声道:“你们是在怀疑我?” 莫愁瞥了她一眼:“只是怀疑,又没说你是。” “仅凭有无佩戴玉佩这一点就判断凶手,官府办案岂是太仓促?”书生冷笑道。 “你当然觉得仓促。”莫愁负手走到他跟前,眼神颇为犀利,“因为你也有这样的玉佩。” 第32章 【忽明·过往】 书生明显地愣了一愣,他脚步略有不稳地往后移了移,有些慌乱地指着莫愁,断断续续道: “你……你……你无凭无据,莫要血口喷人!” 莫愁朝他跟前走了一步,仔细嗅了嗅:“这玉中鹅黄部分含有松香,方才在研究那盆五彩红星时,虽然味道有些浑浊,不过你身上正好有松香味。这附近并无松树,我猜想,你定也有这样的玉佩。” 书生眉一竖,冷哼道:“松香?难道会散发松香的仅这一种玉佩了不成?姑娘你也太绝对了。” 莫愁耸耸肩:“随便,只要搜搜你的身不就成了。” 话音才刚落,王朝就几步走上来往书生身上一阵乱摸,那书生万没料到这般情景,正欲怒喊,只听清脆的几声碰响,一对做工精细的玉佩从他胸口处落出。 王朝把那玉佩提在手里,回头朝展昭道: “展兄,果真是有一样的玉佩!” 书生顿时僵在那里,无话可说,只好恼怒地盯着莫愁,那样子恨不得把她五马分尸。 展昭接过玉佩来细看一番,问他道:“敢问,李公子这对玉是在何处购得的?” 书生没好气地低声道:“东街‘青玉铺’中方老板那里买的,你若不信可去问。” 莫愁接着道:“你当真是来京赶考的么?” “废话!”书生不屑地看着她,“科考乃人生大事,我怎会为了几个女人毁了自身前途。我早有说过,我与王大人是故交,王大人你可听说过?当今庞太师的干儿子!小心惹恼了我,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庞太师?”莫愁皱皱眉,在不多的有关知识中搜寻,脑中模模糊糊有个影子,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庞太师不是好人吧?” 书生一怔,恼道:“你、你大胆!你这黄毛丫头,竟如此贬低庞太师?小命不想要了么?你可知道庞太师是什么人?他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开封……” “行了!”王朝厉声喝道。“这里是开封府,哪里还管什么太师不太师的!” 开封府与太师府素来水火不相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听他这般滔滔不绝赞美庞太师明显是想引起众怒。 书生住了嘴,念及现下自己还有把柄在人手中,只好忍气吞声,不再多言。 莫愁继而又问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书生暗暗把右手往背后一挪,不冷不热道:“我手上没有伤。” “是么?”莫愁歪头看他。 展昭颔首,一把揪住他的手腕,举在面前。只见那虎口处有一道较深的口子,至今还在微微向外渗血。 展昭冷眼看着他:“你这伤是如何来的。” 书生抽回手来,慢吞吞道:“方才看花的时候被刺划伤的,怎么,不可以么?” “是划伤的么?”莫愁凑到他手边一看,挑眉道:“我怎么看着是一排牙印呢?” 书生忙撇开手,支吾道:“那是你看错了……” 展昭将莫愁拉到跟前,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继而沉声道:“敢问,李公子手上的伤到底是如何得来的?请说实话。” 书生垂下目,思虑半晌方才悠悠说道:“……是给一个孩子咬伤的。” “一个孩子?”莫愁不解地纠正他,“是被一个女子咬伤的才对吧?” “不不不!真是给一个孩子咬伤的!我与此案确实毫无干系!”书生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有一个老乡,也是近日里进京赶考的,昨日到他家中作访,探讨一些诗书理事。他家中有一小童,生的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吃饭之时,我心中觉得欢喜,便起了玩心要逗那小童一下,没想到竟被他狠咬了手……” “当真是这样?”莫愁很是不信。 “自然无差!你若不信,去问那书生吧!他姓卓,就住在西街三角巷中。” 书生身边的那个红衣女人嗤笑出声,她像是松了口气,闲闲地挥了挥手里的帕子:“这理由听着就不真,你若只是被个小童咬了,方才又躲躲闪闪作甚?我看这凶手八成是你无疑了,还找什么借口掩盖事实呢。” 书生急得跺脚,一脸涨得通红:“你个妇人懂什么?我说过,你们若是不信尽管去问!我懒得再作解释!” 莫愁摇摇头,直口道:“这位姐姐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她扭头对那红衣服女人道:“据说江陵有一家三口神秘失踪。姐姐不是说自己是被人买走,后来夫君逝世才再回汴梁的么?如果是姐姐谋杀亲夫,再将其尸首掩埋,带着孩子银子家财重回青楼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红衣女人霎时变了脸色,她咬紧下唇柳眉倒竖:“你、你少胡说,我本就没有孩子!!” 莫愁无奈地摆摆手:“你莫要急,我只是推测……” “哪有你这般乱推测的道理!” “……” 展昭静静立在一旁,淡淡瞅着眼前的局势,几个人的举动行为尽收眼底。 小西的推理并无什么差错,这李书生与青楼女子的嫌疑看似很大,而且又皆是配有那对玉佩的。可他总觉得在这个案子之中仿佛漏掉了什么……似乎还是很重要的东西。 莫愁摸着下巴,忽的脑中灵光一闪,她眼睛一亮,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展昭偏头看她,轻声问道:“什么法子?” 莫愁挠挠耳根,回想道:“上次扬州发大水,我在林中路上碰见一个老人,他说我身上河水腥味太重,很容易招来饥不择食的野兽,就增了我一包药粉,说是只要撒在身上,药粉一沾就会散发出味道来。我想,那日夜里既然他们都说没有到过汴河,定然没有沾上河水。而凶手无论如何多多少少也会碰到一些,只要是身上有碰到过,即便是换了衣服也会隐藏水腥味。所以用那药粉在每人身上一撒,岂不是就能知道哪一个是沾过河水的了?” 这样的方式,正好比现代所用的鲁米诺荧光检验。只要有血液溅出,不管是否有清理过,喷洒上去就会出现反应。 展昭剑眉微凛,疑惑地问道:“你确定能行?” 莫愁抽抽鼻子,犹豫了一下:“我也不清楚……但试一试总还好吧。” 马汉也赞同地点点头:“既是有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也成。” 莫愁立即道:“我记得我把那包药粉放在客栈之中了,等我回去拿。” 莫愁才刚才刚踏出一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慢着,小西——” 花绮容站在原地,手挽了挽帕子,想了一会:“是不是装在蓝色锦布里边的那个?” 莫愁点点头:“是那个。” 花绮容道:“昨日一早,修补房子的工匠来话说,交代的活儿都做完了。我本以为你午间回来时会搬过去,就叫人帮你把打点好东西,都收拾进了西街房子里。” 莫愁挠挠头:“都做好了?那么快?那他们放在哪儿了?” 花绮容边想边道:“不记得了,你去桌上找找看。” “哦……”莫愁抽抽鼻子,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展昭突然拉住她,柔声道:“我陪你去。” 莫愁在原地愣了一下,似不经意地甩开他的手,凉凉地回过头:“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不成。”展昭本着公务在身,重要证人要加紧保护的原则定定地看着她,“虽是如此,凶手没有确定,若是两人作案,仅凭你一个如何摆平得了。” 莫愁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又咽了下去,眼睛只直勾勾的盯着他腰间上的玉佩,半晌无话。 “展兄说的是!”王朝也大步走过来,语重心长道,“你这姑娘也让人省省心吧,上次出事,展兄可是一夜未合眼,万一这次再有什么闪失……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多多想想旁的人吧。” 展昭的手握成了拳状,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旁……的人?”莫愁低下头,在口中反复咀嚼这几个字。 “对了。”展昭转开话题,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递给王朝,笑道,“这是王兄要的玉佩。方才只顾着案子,一时竟忘了。” “哦,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早给晚给有什么关系。”王朝说着便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方收进怀中。 莫愁看在眼里,先是一愣,随即歪头问他:“这玉佩是王大人的?” 展昭垂目看她,不答反问:“你也想要?” 莫愁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而后眼眸徒然亮了起来,她面容一变,转而笑嘻嘻地摇摇头,精神抖擞:“不是不是,不过这玉佩可真好看!” 听得她赞扬,王朝也笑道:“那当然,十两银子可不是白花的!” 莫愁又是一阵猛点头,笑吟吟扭头看着展昭,催促着:“时候不早了,别多耽搁,展大哥我们快走吧。” 一手被莫愁拉着,展昭没料到她的脸色竟转变得如此之快,奇怪之余心中却也踏实了许多——果真还是看着她笑起来自己会安心些。虽然很多时候都不靠谱。 跑下石阶,莫愁还不忘回头对着王朝挥挥手: “王大人今天看起来特别精神啊!嫂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这句话着实让人很摸不着头脑。 “唉——” 不等王朝回话,莫愁已经拉着展昭跑出好远了,渐渐的,街口只看见一蓝一青两道身影。 王朝无奈地耸了耸肩。展昭素来是平和惯了的,现被一个小丫头在街上拉拉扯扯地样子……看起来真还是喜感万分。 * 从开封府到西街,这一路上亮满了灯笼,过不了多久便会是七夕了。 七月初七。 织女牛郎相遇的日子。 莫愁走在路上,嘴里不停的念念有词。 “我总觉得那书生跟那个女人有古怪。尤其是那个书生……你说一个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会咬他?多半是编来的,我看他眼神多有躲闪,许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告诉我们……会不会,那个王侍郎也是他编造出来的? 展大哥,你认为呢?” 听她问来,展昭轻轻一拧眉,摇头道:“朝中王姓侍郎确有一位,也实为庞太师身边的人,至于李书生是否有嫌疑,我不太好下定论。只是对此案的许多疑点尚有不明,先看看你这法子再说吧。” “哦。”莫愁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随意踢了踢脚边石子摆摆袖子,忽而念起左臂上的那朵刺青来,一想到这刺青很可能是用那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的血液刺刻而成的,头皮就禁不住发麻。 莫愁小心的撩起衣袖,仔细审查起那朵刺青来,之前还不觉得,现在用手碰一碰还会发疼。 “嘶——” 展昭才转过头看她,莫愁半个胳膊露在外面,洁白的手臂上印着那朵嫣艳如血的桃花, “小西!”他吃了一惊,四下而望,已有不少路人朝这边看来,他忙地拉过莫愁的手,把衣袖挽了下来。 “干什么啊?”莫愁莫名地看着他。 展昭叹了口气,只好道:“小西,这是在街上。” “我知道啊。”莫愁歪头看他,“又如何?” 本知道她年纪小,未曾考虑到这一层,现如今他却也不好解释,只得耐心地继续道: “小西,你是个女子。” “……展大哥,我知道我是个女子。”莫愁皱了皱眉,“莫非我是个女子倒还奇怪了?” “不是。”展昭也不由得眉峰微蹙,“哪有女子会在街上随意挽起袖子的?” 莫愁愣了半晌,这才回想起来此地不比从前。古代向来保守,便是未婚男女见面之时也要面蒙轻纱,以试礼仪。可如她这般从来都没正正经经规矩过的人,教她如何改得了。 见她不说话,展昭微一叹息,继而又严厉起来:“小西,我虽不知你以前家乡有何风俗,但在这里处处得留心,你性子太急,若长此以往下去会得罪不少人,以后惹来的麻烦更多,只怕我也保不住你,你可清楚?” 莫愁不悦地反驳道:“展大哥,我没有惹事……” 展昭抬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敲:“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多么?小西,认真些,我并未跟你玩笑!” 莫愁有气无力地捂着头,闷闷道:“知道了……我以后都听你的。” 展昭半是好笑地看着她:“我几时又说你必须得听我的了?只是叫你自己当心些处事罢了。” 莫愁忽然怔怔地抬头看着他,大红色的灯笼透出盈盈的红色,映照在他的脸上,勾起唇的浅浅笑意如春风扶柳,暖意如心。 刹那间,莫愁涌上一阵的感动。 自小祖父去世以后,已很久很久没有人关心过她了。没有人会问她吃得好不好,没有人会问她睡得好不好,没有人会问她是不是穿得暖,更没有人会在意她惹是生非之后会不会性命不保。 来到这样一个她不熟悉的地方,能遇上这样一些人,她是不是应当感到庆幸呢?至少,现在是…… 又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会在意展昭的一块玉佩是不是要送给别人。人,总会有患得患失的心理。 因为拥有,所以会敌视任何与他分享的人,哪怕是一点,一滴,一丝,一毫。这便是潜藏在人内心深处的自发心性,会在某个时刻,在遇上某个人,某一件心爱的东西之时引发出来。或许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注意到。 而,这样的情感,是爱呢?不是爱呢? …… 又怎样呢?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可能仅是施舍,又可能是一种亲情罢了。 * “哐当”一声巨响,展昭和莫愁不约而同地朝街口看去,只听嘈杂的一片,接着,就看见有个小身影快速的拨开众人向这边跑来。 一路上,砸坏了沿街不少摊位的东西。 莫愁正好奇地准备走近看看,就看见一人没头没脑地撞在她的小腹上,莫愁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倒。 第33章 【走水·凶手】 “哎哟……这是谁啊,那么不长眼睛,要是撞伤了人怎么办……”莫愁揉着小腹,正准备发火,才刚低头,身下一个小脑袋也缓缓抬起来看她。 细细的刘海扫在额前,粉嫩嫩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一双比莫愁还要明亮的眼睛,黑溜溜的闪着光。 莫愁微微一愣:“你?你不是……你不是那天那个荷包小童么?”她蹲下身来,伸手把眼前这个小男孩的脸上的泪水抹干净。 这小童似还没从惊恐之中恢复过来,他呆呆地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莫愁,脖颈上有几道明显的血痕,看样子是被抓伤的。 展昭注意到他这一身衣衫,比起上次来正规了许多,淡蓝色底子的长衫,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头上还束有发带,打扮已不似先前的僮仆模样。 正欲开口问他,却又见街口向这边方向跑来一个灰衫男子,走近时可见正是那日的卓姓书生。他满头大汗地疾步走来,见了展昭与莫愁二人顿时惊讶一番,随后急忙俯下身仔细地打量着这小童,眼看他好像别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微微松了一口气: “童儿……你可还好?怎得不说话?” 小童木讷地回过头看他,眼中的泪水霎时又满了上来,只狠狠地摇了摇头,不做解释。 书生咬着下唇,亦是有泪珠从眼眶坠下,他摸着小童的头,喃喃道:“此处不留人,必有留人处,天下之大,总归有书院容得下你,童儿……过几日我就收拾东西,我们去青花村可好?这状元不考也罢,我到时便在村中开一个学堂,我亲自教你。” 小童抿着嘴不说话,却猛烈地点着头。 莫愁跟展昭在一旁看得不解,她打断着问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要走?” 书生站起身来,认真地把小童的衣衫理好,方才慢慢回道:“姑娘,这是我卓家的事,不方便多说。卓生与姑娘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今日就此拜别,以后若有机会再见吧。” 书生说罢,低头牵了小童的手,有些困难地勾了勾嘴角:“童儿,我们走吧。” “且慢!” 展昭举剑一横,直挡住了卓生的去路,脸上却是平易近人:“不知卓公子可否认得一个姓李的书生,他说他前日曾去过你家中做客。” “李若久?”卓生微微皱了眉头,似乎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冷声道,“是认识,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交情了。” 展昭心下了然,定夺之后平静说道:“最近城中大小街道上所贴的告示卓公子可有看?” “告示?”卓生颔首想了想,“你是说几名女子被杀的那个案子?” 展昭点点头:“李书生现下与这个案子有很大关联,官府对这个案子很是重视,卓公子若是有所隐瞒的话……”他忽而挑挑眉,有意地抬了抬手里的巨阙,浅笑道:“恐怕展某只能强行将卓公子带回府中听凭包大人发落了。” “你……”卓生脸色微变,虽是有些气不过,但终究不好得与官府杠上,犹豫之后只好暗叹一口气:“展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展昭瞥了一眼前边的一处茶楼,点头道:“好。” * 夏日里,天色暗得比往常晚一些,时候趋近戌时,但茶楼外仍旧只是一片黛蓝并未全黑,从里望去,远山近树,红灯绿瓦,清幽风景与古色古香的结合,简洁之中也不失色彩。 “咳咳咳……”莫愁险些被呛着,她讶然地看着卓生,“你是说,那个李书生有……有恋童的嗜好?”还是男童。 桌上有些尴尬地把身边的小童搂得紧了些,低低道:“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未曾料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莫愁摸了摸鼻尖,颇为可怜小童的处境,她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小童则怯怯地往书生怀里钻。 展昭却并未说话,他神色严肃地看着卓生怀中的男孩,星眸蕴光,语气之中带着丝丝疑虑:“这孩子,叫何名字?是哪里人士?家中父母可还尚在?” 卓生心疼地摇摇头:“他……他是我捡来的。没有名字,我就唤他童儿。” 展昭立刻问道:“你在哪里捡到他的?” 卓生一愣,回想起来:“襄州吴家村。”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大约是一月以前。” 展昭闻言,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那小童,目光凌厉而清冷,看得他不由得缩成了一团。 “这孩子……他,那里的伤是怎么来的?” 卓生眉头微蹙,似有不解:“哪里的伤?他这些伤都是给人抓的……” “是么?”展昭扬眉淡淡一笑,却半点不像平日里的笑容,“卓公子可要说实话。” 卓生咬咬牙,仍旧坚持道:“……小生,说的本就是实话。” 莫愁在一旁听得有些糊涂,她挠了挠耳根,扯扯展昭的衣袖问道:“还有什么伤?我怎么瞧不出来?” 展昭垂眸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这个孩子……已非常人。” “已非常人?”莫愁犹自不解地口中喃喃道,“已非什么常人?我看他很正常啊,已非常人?已非……” 下半句话顿时没了音,莫愁回头看着展昭,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说他……他……他……” 展昭默然不语,只轻轻点点头。 若不是上次他搜身之时发现略有异常,或许现在也无任何头绪。 莫愁怒目瞅着那书生,喝道:“你这人居然丧尽天良!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手!” “不!不是我,我没有做这等事!”卓生慌忙辩解起来,莫愁气不过,只觉得他是装得这副模样,便还欲训他,展昭却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 “不是他。” 莫愁这才收了口,却听得卓生接着道:“我捡着童儿的时候他浑身都是血,已然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见他可怜,又无依无靠,想着自己也是孤身一人有个伴也好,就收留了他。我从未把他当做仆人,我只待他如自己的骨肉一般。……只是也不知道他受过怎样的苦痛,起初那几天连话都不能说!如今虽是有所好转,但夜里又总是噩梦连连,平日也极为怕生,不善言辞。 我本想送他去学堂念书,哪知道在茅厕之中许是被人窥见了,同书院的几个孩子竟对他拳打脚踢,恶语相击,他委屈不过,这才跑了出来……也就是方才你们所见的那一幕。” 他悠悠说完,又立马警惕地看着展昭:“你们最好什么也别问他,他受不了刺激,除了偶尔会提到他的娘亲以外,其余的事情都记不住。” “他娘亲?”展昭忽的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包中装有一根断了的红色丝线。 无数个片段在脑中闪过,从江陵的女尸到王家村的女尸再到汴河再到…… “走水了!走水了!!” “救火啊!走水了!走水了!” 莫愁趴在窗口朝下望去,只见一人从楼下跑过,四处呼喊,有人因问道。 “是哪个地方走了水?” “西街!西街三角巷!” “西街三角巷?!”书生闻声从椅子上跳起来,面色惨白,“岂不是我家的方向?” 书生急忙抓着小童:“童儿,随我回家看看!”一面快步朝门外走去。 展昭也提起桌上的剑,道:“我们也一同跟去。” “好。”莫愁点点头。 * 此时的西街三角巷大火冲天,浓烟随着气流滚滚而上,火光几乎将整个黑幕天际照亮。巷子正东方的一座房屋已经被火焰包围住,火吞噬木头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伴随着的还有沉重的房梁倒塌之声。 火势极大,不过好在西街的房屋并列得不算太紧密,虽有几间屋子已有火焰蔓延上去,但很快就被人扑灭了。 卓生带着小童站在离那火舌不远的地方,周围有不少人提着水桶来灭火,可奈何火势如此之大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难以挽回。 莫愁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来来往往忙碌着救火,可那间房子已然烧得面目全非。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几粒火星飞溅过来,正要落在她脸上,展昭一抬手轻轻挥去。 “小西?”见她表情异样,展昭不由轻声唤她。 莫愁讷讷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哀怨: “展大哥,这烧的……是我的房子啊!” * 大火并未持续多久,天空就发出几声闷响,这是暴雨前的征兆。果真不消片刻滂沱的大雨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倒真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及时雨。 孟秋之季的雨水总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雨势极大。很快大火便被扑灭,人们看着面前这一堆废墟都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这火势没有扩大,若是再来几场风的话,只怕整个汴梁都会化为灰烬! 展昭在废墟之中搜寻着线索。 凶手纵火一事明显是早有预谋,而且先前所猜想的一般,杀人的方式从五行入手,金木水火土依次。可凶手又是怎么知道莫愁会回家中?唯一可能作案的只有那六个人,可现在这几个嫌犯都在开封府之中,除非中途有人离开……亦或者是,凶手另有帮凶? 一点粉白色忽然映入眼帘,展昭撩袍蹲下身去,拨开一段烧残的木块,木块下面是一片白色的物体。他小心的用两指拈起,拿在眼前一观。触感有些光滑,而且,这个东西,似乎在哪里见过…… 展昭猛地想起什么,他回头往东街瞅去,眉峰渐渐皱起。 “咦?这是什么?” 莫愁弯下身子,在一堆残木中拾起一个已经烧得黑糊糊形状难辨的东西,可刚提起来就觉得灼烫,立马又丢了下去。 展昭听到声响,暗自叹了口气,这丫头还是这般毛毛躁躁莽莽撞撞的。 “小西,你小心些!” 莫愁却是欣喜招手唤他:“展大哥,你过来瞧这个!” 展昭依言起身,走到她跟前。莫愁伸手指了指她面前的这个焦糊的东西,道:“你看,这个东西一定不寻常。” 展昭用剑柄在那黑糊的东西上划了划,但已经烧得硬邦邦的,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莫愁倒是很坚定:“我虽没有来过家里几次,但这个东西绝对不会有!而且……”她皱皱眉,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 “我似乎嗅到一股烤肉的味道。” “烤肉的味道?”展昭微愣。 “展大哥,借你宝剑一用。” “铛——”巨阙在空中挽过一个清丽的弧线,莫愁割下一小块表层的黑皮,又放在鼻下嗅了嗅。之后,想也不想张口就含入嘴里…… “小西!”展昭骤然一惊,一把拉过她来,急声道:“吐出来!” 莫愁没搭理他,皱着眉头咀嚼了一下,细想了一番:“是肉……” 展昭只觉得头疼,他抬手狠狠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力道大得都敲出了“砰”的声音,莫愁痛得叫出声来。 “展大哥,你干嘛啊?” 展昭厉声道:“什么东西你也吃!若是有毒怎么办?” 莫愁委屈地看着他:“我闻过了,没有毒。” 见她还出言辩解,展昭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即便是没有毒,那也不能乱尝!我上次已有告诫过你,你怎不记在心上?你这……你这贪吃的性子什么时候改的掉!” 莫愁撅撅嘴不说话,只低低嘟囔着: “我祖父说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再苦也不能苦了肚子……” “小西,你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明显感觉到展昭那股危险气息加重了,莫愁慌忙摆摆手,扯开话题,“总算……总算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吧。” 莫愁的嘴角上还沾着黑灰色的印记,展昭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抬手替她抹掉。 “你吃出来了?” “嗯!”莫愁认真的点点头,小声的附在他耳边低语。 展昭越听脸色越差,沉下眼眸,正声道:“你确定?” 莫愁移开目光,轻叹口气:“我……确定。” 莫愁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展昭看在眼里,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小西,我想我已知道凶手是如何犯案的了。” 莫愁也摇摇头,忽然道:“展大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不必这样,而且,我知道他是谁。” 第34章 【流光·尾声】 “什么?西街失火了?!”王朝一惊,狠跺了一下脚,皱眉道:“糟糕!” “出了什么事?”展昭与莫愁对视一眼,皆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王朝摇头叹息:“适才那个王侍郎亲自面见包大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出府时就把那个李什么的书生带走了。现在如你所说这般,定是他放的火,企图将你二人烧死,或是销毁那包药粉!” “你是说包大人许了?”莫愁问他。 “是。”王朝点点头。 “无妨,既是大人许了的,那定有他的意图,你也莫太担忧。”展昭又复问道,“大人现在何处?” “在书房,除了李书生以外其余几个嫌犯也都在书房候着。” “好。”展昭颔首,唤回莫愁,“小西,我们去书房。” * 包拯的书房之中,灯火微暗,案几前摆有红瓷雕蛟瓶,几叠书卷整齐的摆放在左侧,砚台与笔纸端正的落在右前端。 公孙策与君子逸立在案几之右。 公孙策今日是一身松花色长衫,帽上的翡翠闪出点点光芒,他静静地看着堂下几人,捋着胡须默不作声。 包拯正坐在太师椅上,紧蹙双眉,面色铁青,冷眼四扫,不怒自威。 张龙赵虎二人立在门口,却见前面展昭与莫愁并肩走来,两人表情皆是不太好看。 展昭在张龙面前停下脚步,问道:“大人可是在里面?” “是。” 展昭点点头,不再多话,轻手推门而入。 书房中气氛正僵,寂静万分,众人都无言语。展昭来得匆忙,并未换上官服,身上仍旧是那件蓝衫,他走到堂前,抱拳倾身。 “大人!” “展护卫此行,可有带回莫姑娘所说的药粉?” 展昭斜眼向身边的几个人看去,方说道:“回大人,西街方才走水失火,莫姑娘的房子已化为灰烬。” “什么?”包拯猛然站起身来,眉目暗沉。 “不过……”展昭垂下头,忽然走到包拯身旁,在他耳畔轻语了几句,包拯微微一愣。 “展护卫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嗯,好。”包拯点点头,又复坐下。展昭退在一旁,朝莫愁使了个眼色,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跟前。 展昭微叹了口气,生怕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了性子再出差错。 “小西,适才我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莫愁有气无力地点头:“听进去了。” “……可别乱说话。” “不会。” 包拯从椅上缓缓起身,负手绕过案几,走到堂下几人面前,许久,才道: “你们可知,我此次为何不升堂会审?”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包拯冷冷道:“此案之凶手,手段恶毒残忍,杀死妙龄女子,毫无人道,天理不容!此等畜生,根本不配站在公堂之上!” 他凝神注视着面前之人,暗黑的额上,弯月仿佛发出光亮来。 “你说是不是?陈录客栈的花掌柜。” 花绮容波澜不惊,浅浅朝包拯笑道:“小女子不明白大人此话的意思。” “不明白?你当真是不明白么?”包拯沉声道,“你的祖籍是在江陵吧?” 花绮容静静地点点头:“是又如何?我记得这位叫张胜的富商也同是江陵之人。江陵人士如此之多,大人莫非仅凭这一点就要治小女子的罪么?” 包拯冷笑:“好一张巧言善辩的嘴。我且问你,莫姑娘出事的那日夜里,你在何处?”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在店中算账,我店内的伙计可以为我作证。” 她身边的那个伙计与店小二同时点了点头,怯声道:“大人,掌柜的真是在店中算账。我与小二哥都亲眼所见的!” “你错了!”包拯打断他,“你二人是丑时回房睡觉的,仅只能证明她丑时之前在店中算账,丑时之后的事情,无人能证!” 花绮容仍旧笑道:“即便我丑时之后无人能证明,却也不能就断定我便是凶手啊。大人说话可得有凭有据。况且,我同小西关系情同姐妹,我为何要去加害于她?我的动机何在?” “动机很简单。”展昭抱剑走出来。“因为她的名字之中,有你所恨之人的名姓!” “展大人何出此言?” “数月之前江陵城外有一户书生人家,一家三口神秘失踪。据我所查,那书生姓游名之桃,曾中过秀才,在城外开设了一家私塾教书。而他的妻子,年纪二十,正巧也是姓花。而展某碰巧在江陵有一个朋友,他与江陵一个有名的富豪熟识,那富豪的名字……似乎是叫万金贯。他说,他曾见到这个秀才与那万金贯的小妾来往密切…… 那个小妾,正是死在江陵的,秋慧。” 展昭顿了顿,看着她,“花掌柜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蹊跷了么?” “蹊跷么?”花绮容笑着摇摇头,“我怎就不觉得?展大人可还记得当初那假状元一案?真周勤,假周勤,二人同名同姓,可见这世间巧合之事并不少,何必这般大惊小怪呢。” 包拯冷声道:“若真与你无关,在江陵女尸的身上又怎会发现你常用的绣花丝线?” 展昭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打开看时,里面静躺着一根红色短线,花绮容看罢,脸色半点未变: “这丝线是在绣庄买的,随处可见,见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也有可能是凶手与我用同一种丝线罢了。” “哼,还在狡辩!”包拯怒声喝道,“诸多证据皆与你有关,你如何脱得了干系!” “大人太武断了。”花绮容欠了欠身,“这些个所谓的证据看似矛头都指向民女,但仔细想来是否颇为牵强了些?” “牵强?可若是有药店老板证明,花掌柜你曾去药店买过迷香,虚香草,你如何解释?” “哦,那是因为前几日我店中老鼠甚多,我念及着这会影响客人休息,便叫伙计买了些虚香草来……城中大多百姓家中也都有用过,这有何不妥么?大人?” 如花绮容这般处变不惊,沉着冷静的嫌犯并不多见,也实为不好多对付,若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她定不会束手就擒。 她接着笑道:“而且,虚香草这样的东西太过显眼,无论放在哪里都容易被人发现,你倒是说说,我若想要将人迷晕却又不被人发现,我该用什么法子?” 展昭神情沉静,淡淡的回答她:“你用的是‘玉玲珑’。” “‘玉玲珑’?”君子逸听得微怔,“你是说她院中的那些兰花?” 展昭点点头。 “玉玲珑的花瓣与其他兰花不相同,是为团状,包裹着花蕊,虚香草成块状而且很大,若直接点燃确实很显眼。但如果分解为小块,分别装在花蕊之中,用以掩盖,香气透过花瓣的缝隙进入人的口鼻,一样可以将人迷晕。当天夜里,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将莫愁迷晕,等夜深人静,众人都入睡之时,你再借助她房间窗外的那棵古榕树,顺利的将她从屋内运送到屋外。” 花绮容冷冷看着他:“能用此法的也不止我一人,那张富商,李书生不也一样可以么?” “不”展昭回绝道,“此法只能你才用得到。莫愁并不重,若是张富商与李书生轻易便可以背得出来,但你不行。你即便力气再大也不过是个女子,莫愁体重与你相当,若背她出来难免费时费事,还有可能引起人注意。而他二人不同,若我是他二人,直接将人背出来即可,哪里会用绳子,这样做只会暴露自己的行迹!” 花绮容默默无言,垂下头眉尖微蹙,未几,她开口道: “你这也不过只能说明我有嫌疑,没有证人,一样不能判我的罪。” “是。”展昭剑眉微凛,沉声道,“不过,我有证据证明此次纵火一案,是你一手操办。” 花绮容好笑地看着他:“展大人真会说笑,这如何可能?我方才一直在包大人花厅之内,几位大人都可以作证。不信,你自可问他们去。” 张龙赵虎面有难色,张龙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展大人……这,方才她确实一直待在此处,寸步未离,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花绮容笑得很自在,她闲闲地拢了拢耳边的散发:“展大人许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遇上的武林高手太多了,倒以为小女子会些什么分身法术……可是展大人,民女真是什么武功都不会啊。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西街去放火呢?” 展昭没有说话,只微微偏了偏首。 “鸽子。” 莫愁从他身后走出来,她狠狠地咬着下唇,眼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展昭看在眼里,也默默地替她感到伤感,暗暗伸手碰了碰她的手心,这一碰,才发现她手中尽是冷汗。许些不忍心,便转而反握住了她的手,大概这样才会安心一些。 “鸽子?”公孙策低头磋磨,“莫姑娘此话可有依据?” 莫愁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慢慢道: “凶手事先将火种绑在鸽子的脚腕上,并在鸽子头部或者其他地方泼上油,在得知我与展大人要去西街找东西,便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鸽子放飞出去。鸽子一路飞到西街屋中,定是会落在窗户旁边,那里她早已涂好了油,火苗一沾上顿时不消片刻整个屋子就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展昭用手轻轻拉了拉她,示意她别再说话,他接着道:“而且,我在废墟之中发现了与你客栈院中同样品种的兰花。我猜想你是打算用同样的方式,等我二人进入屋中之时,吸入虚香草昏迷,等鸽子带着火种飞过来,便可葬身火海。而你亦有不在场的证明,一箭双雕。但你没料到,我们在途中遇上了故人,耽搁了时间,所以你只是烧毁了房屋,并未伤及到人命……如此一来,你可还有话要说? 若你还要证据,便是那鸽子脚腕上的铁环,这是你店中才有的。你可要看一看?” 花绮容抬手一摆,摇摇头:“不必了。” 她静静地看着莫愁,眼里满是笑意,耳边的桃花坠子被盈盈的灯光映得娇艳鲜红。莫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瞳孔之中倒影出她纤细的身形。 她笑道: “小西,真没想到你这样聪明。” 莫愁艰难的勾起嘴角,握紧了展昭的手:“你说过,鸽子……都是有灵性的。” “是啊……”花绮容忽而长叹一声,“一直以来,我都做得天衣无缝,竟没想到这一次是落在自己最喜爱的鸽子手里。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莫愁:“……” “小西。”花绮容从袖中摸出一个青色绣花的钱袋来,放在手里细细看着,“你知道么,我有多喜欢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让人开心的姑娘了。我以前……若是有你这样乐天知命的性子,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君子逸不解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何还要狠下毒手几次三番要杀她?难道真是因为你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你出于嫉妒,要杀光跟他有所关联的所有人么?” “你懂什么?”花绮容怒声喝道,“就是出于喜欢,我才要杀了她。”她的眼里忽然闪出几丝奇异的光彩来,那模样,好似在陶醉沉静在某种享受之中,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惊寒一番。 “谁叫她那么开心呢?谁叫她成日里都笑呢?为什么在我最痛苦最悲伤的时候,要去接受这样没心没肺,这样肆无忌惮,这样无所畏忌的笑容呢?为什么呢?” 她仰头笑起来,笑得仿佛天昏地黑,仿佛日月无光,仿佛这世间已经颠倒了黑白。 包拯明显感觉到她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他正欲唤张龙赵虎上前将她扣住,却见她突然把面前的方桌狠狠地往前推倒。 “大人小心!”公孙策立即护住包拯,把他护到展昭身后。 花绮容勾唇一笑,转身就往外跑。 包拯一惊,急忙道:“张龙赵虎,拦住她!” 张龙赵虎早已行动起来,二人几步上前,眼看就要抓住,哪知莫愁在后嚷道: “别追她!” 她立刻补充道:“她要去冰窖!” 展昭眉头一紧,了然于心,他回身对张龙赵虎吩咐道:“保护好大人。”而后拉起莫愁快步跟上花绮容。 君子逸一收扇子,急忙道:“等等我!” * 每个人,在这个世间总会遇上一个你喜欢的,或者喜欢你的人。 若是前者,那便是有缘,世间之人千万,能找到一个倾心所爱的实为不用覅;若为后者,那便是有福,纵然你会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人,但却不一定能让他同样喜欢你。 这样,往往会落下无数的遗憾。 古人有诗云: 一片伤心画不成。 我想,正是如此。 江陵这一带很少会下雪。这一年很少见的下起雪来。 雪落在江陵城上,白茫茫的城郭屋瓦;雪落在树梢上,星星点点的绸带;雪落在行人寂寥的郊外,轻柔的飘落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洋洋洒洒的一片,落下然后又消逝。 就像每一个来到这个世间的生命一样,很快。 稍纵即逝。 江陵城外的茅屋里,有两个人静静地相依在炕上,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 他们的心都很静,如止水,微波不惊。与世无争的样子。 花绮容跟游之桃是在一个花灯会上认识的。他很有才华,满腹诗书,春花秋月,多情感怀。古往今来的诗词曲赋与她畅谈甚欢,他写了许多诗给她,无疑是赞她貌比西施,心赛比干。她很快就被他的才情吸引住了,他说,他将给她一个天下。 他会中状元的。 等他中了状元,第一件事情就是迎娶她过门。 这样的豪情壮志,在所有年轻的心中都曾有过。 只是,那一年的秋闱,他落了榜。 那些山盟海誓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在宋代,以文为重,考不上举子的人就好比一无是处的残废。 曾给过他金钱支持的花绮容的父亲早已对他失了兴趣。他们两人也只能相隔着一堵厚厚的围墙,彼此思念。 他学会了酗酒,没日没夜的在酒肆度过,喝得烂醉如泥。一喝醉,口中就喃喃的念着花绮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看得酒肆的老板也为他感到心痛。 花绮容不忍见他这般堕落下去,终究是偷偷从家中溜了出来见他。 情人相见,千言万语竟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相对无言,泪流千行。 她说: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 他说:你想去哪里?哪里我都会陪你去。 她说:天涯海角,只要你在身边,哪里都可以。 在那天夜里,他们离开了京都,一起往南走去。直到到达江陵,身上的盘缠已耗尽。只得在江陵城郊外买了一间小茅屋,两人就这样住了下来。 游之桃好歹也算个秀才,他很快就凑到钱财在附近开设了一个小私塾,前来念书的孩子有很多,钱虽然赚得不很多,但总算是可以维持家用。 茅屋很简陋,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一张木床,一个柜子,其余都是杂物。 花绮容偶尔也会把一些绣活儿拿到城里去卖,赚些小钱。她从一个富家千金一夜之间成为乡下的农妇。不过她很乐意,这样的日子虽是清平,但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或许人就是这样,在与自己所爱的在一起时,总觉得即便是死也是无比快乐的。 很快,他们有了孩子,是一个男孩儿。粉雕玉琢,很是可爱,也很聪明,学起东西来非常快。游之桃说,等孩子将来长大了定是能高中状元的,到那时他们便可过上富裕的日子。花绮容听后只是浅浅一笑,富不富裕,她并不在意,只要一家三口能够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也便是一件乐事。 她在院子里种了一株桃树,每日细心照养。 时光飞逝,一晃便是五年过去了,日子过得平静和美丽。 这一天她在城中卖绣品时偶然听到几个妇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说是,那富霸万金贯的小妾红杏出墙了,还是跟一个书生来往的。 她并未在意,一个女人,要与家中无数的女人争抢一个男人,会寂寞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过后的某天中她从外面回来时,赫然发现家中床下有一双女子的绣鞋,那双鞋她从未见过。 顿时,街头巷尾那些她原本不信的话语,一瞬间成了现实。 那以后,她发现游之桃回家的次数日渐变少,往往有时十天半月不再回家。在这些天里,她就常常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桃树发呆。直到红红的蜡淌了整个桌子,烛焰慢慢灭掉,她才会回过神来。不过,天已然亮了。 这个世道是多变的,我们永远把握不住现在,了解不到过去,预测不了未来。 有一种情绪在她心底慢慢滋养,慢慢扩散,就像瘟疫,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瞬间波及到每个你看不见的角落里。 游之桃难得有一日回了家,这天是大年,花绮容做了很多吃的,游之桃喝得很醉,夜里,他死搂着花绮容不放。 她微微一笑:“我先去看看孩子。”游之桃这才松了手。她款款走到内屋,把熟睡的孩子踢掉的被子拉好,又回到房间里。 这一夜,游之桃很热情。 大红的烛光落在纱帐上,灯火摇曳,人影微晃。 一切都好像初时的那般,青涩,茫然,彷徨,真实。 她轻轻的吐出嘴里的发丝,柔声问道:“你爱过我吗?” 游之桃喘着粗气,点头笑道:“爱。” 窗外的雨铺天盖地落下,雨点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动听的,宛如昔日里的那些华丽缤纷的诗词。 花绮容没有说话,只淡淡的笑着,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她不慌不忙,幽幽开口: “秋慧……真是个好名字。” 风徒然把窗子吹了开来,力道大得竟将窗口的青花瓷杯拍倒,落在地上,清脆而又凄厉。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倏然僵住了。他愕然地看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花绮容浅浅的勾起嘴角,桌上火红的烛蜡一滴一滴从上滑落,就像鲛人之泪。 接着,她将枕下的短刀暗暗抽出来,轻轻的推进他的腹里。 刀。 穿肠而过。 鲜血很浓郁,染满了整张床,妖艳的颜色仿佛外面曾经盛开过的桃花。花绮容很平静的把游之桃的尸体整理好,穿戴好衣衫,梳好发髻,还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之后,她把带血的床单烧掉。火焰熠熠闪光,照耀着她娇艳的面容,她没有表情,或许,没有表情才是她该有的表情。 火光跳跃之时,她猛地发现在她身后有个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愕然回头,却见那个男孩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他感到害怕,无边无际的害怕,他的脚禁不住一抖,竟没站稳,摔倒在地。 强烈的闪电亮起一道绚丽的光芒,惊雷破空而响,生生照亮了这个窄小的屋子。 她的身边,是那个早已面无血色,气息全无的,他的父亲。 迎着闪电的光芒,花绮容缓缓的起身,走到他跟前,她笑得很美,很温柔,她摸着他的头,笑道:“别怕,这样……爹不是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么?他不会离开我们了。” 男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摇头。这是他平日里那个笑脸如风的他的娘么?她是么?不……她不是……她是恶魔……她疯了,她……已经疯了。 花绮容摸着他的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很焦虑:“你也是男人啊……对啊,你以后也会娶妻生子的。这样不好,你不会对他们好的。你不会的,你流着跟他一样的血,你也会做这样的事的。” “你会的,对吗?” 他摇头,仍旧只是摇头。 她皱了皱眉头,忽然又松开,豁然开朗:“没关系,娘帮你,你不会变成爹这样的……” 她伸手脱掉了他的裤子,他哭了,他使劲地挣扎,可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锋利的小刀快速的划过下/体,一震剧痛袭来,他昏厥了过去。 鲜血溅到她的脸上,粘稠,温热。 她哭了,混合着泪水,混着窗外淅沥的雨声。 无须说出爱,这样惊天动地的爱,正是因为她的怨她的恨才造成的。 第二日,早。 院外的桃树被风吹得连根拔起,再无生机。 而从此以后,这个地方,也再不会有人居住。 * 冰窖之中,她搂着那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笑得很安详,匕首穿胸而过,鲜血浸透衣衫。 她嘴角的血丝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莫愁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展昭微叹口气,抬手蒙住她的眼睛:“你别看了……” 感觉到手中的湿润,他猜到,她已经哭了。 “展大哥,你说,她是爱他的么?” 展昭语塞,世间情爱之事,他向来不太明了,只好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但愿……我以后不会遇上这样的人,我想,我肯定没有她这样有勇气。” “……” 花绮容的锁骨上,开出一朵美丽的桃花刺青来,腰间,那对鸳鸯玉佩随风轻触,奏出和谐的曲调。 第三卷·迷失古道 第35章 【引子·此山】 庆历二年,七月之末,蜀中无枫山。 竹林之中洋洋洒洒飘着碧青色的竹叶,云雾涌动,鸟鸣如乐。山道之上,人烟寂寂,天色苍茫,抬头一望,宛若东海之水,阔而不知其角。 一片竹叶悠悠的坠落下来,荡在空中,缓缓的随风摆动。 倏地那一霎,剑光如清冷的月华破空而来,竹叶顿时劈作两半。 竹林中围,四人打斗其中,疾风若电缠绕周身,四下里有散倒残断的竹枝,混杂着鲜血与碎裂的布片,满地狼藉。 林中且听着四人喘气连连,刀剑碰击声响清脆而震动剧烈。但见他们的衣着,一人为黑衣,一人为青衣,剩下两人皆是锦衣华服,手中或持刀剑或握长鞭,内力深厚,招式所到之处便是深深的陷痕。 “嗤——” 一抹血红喷溅而出,洒在那青竹叶上。 忽而,却听见蹄声如雷,山道东南有几人乘马快速朝这边驰来。来者一共三人,其中两人年纪稍长,身着玄色布衣,一人年方约十四,眉目俊朗,身姿矫健,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剑鞘呈暗青色,上头缀有藤黄色纹饰。 马背上一老者翻身而下,颦眉看着面前打斗的四人,叹气急声道:“厉大侠,郑大侠,沈庄主,顾堂主!刀剑无眼,切勿为了江湖传言自相残杀,盲目争夺啊!” 一阵刀剑声响过,一人回道: “多谢孟老,但我四人早已立下誓言,今日一战胜者乃生,败者,死不足惜。” 老者身边的男子年龄略轻,他四顾之下朗声道: “四位大侠好歹也要为家中妻儿,帮中弟子着想!厉大侠,令郎现才九岁,娘亲早逝,你真真忍心让他成为孤儿?” 少间。 一声长叹回荡在竹林中。 那人的声音低沉嘶哑: “既是如此,我更加不能败。罗大侠有心,倘若我此次死在无枫山中……犬子就多劳费心了。” “厉大侠……” 正在此时,平地里狂风四起,风烟乱卷,无数竹叶竹枝四散滚落,黑风漫天,沙起石落,来的三人都不由得用衣襟掩住脸面。 这一刻。那少年人似乎在这风中嗅到一股血腥的气息。 狂风并未持续多久就停息了下来。等他们三人挥开眼前的沙土时,顿时呆在原地。 四位高手居然仅在这起风的片刻皆横死在地! 他们平躺在山道上,脖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杀人者下手极快,力道又恰到好处,四人现在大约已经没有了气息。 试问,世上有谁,能有这般功夫!在风起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竟杀了四位江湖上举足轻重的高手。 老者眉头紧皱,他仰起头在竹林中搜寻,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还没有离开。林间寂静无声,唯有鸟雀清鸣其中,在这看似无声的境界里,应该还有,还有一点与之不和谐的音调。 突然,他脸色微变,轻声道:“此人往东南方向去了!罗素,你且随我追他去!”他随即转身,朝身边的少年言声吩咐道:“昭儿,你守好几位前辈的尸首,在为师回来之前莫要擅自离开!” 少年抱拳领命:“是,师父!” 衣袂飘飞,两人瞬间便隐没在竹林深处。 少年将背上的剑紧了紧,这才朝前面的四具尸体走去。 秋风中,弥漫着浓烈的腥味,他俯身皱了皱眉,仔细打量着四人的死状。从四人的表情来看,他们应该都没有看到凶手,或许是凶手下手的速度确实很快。 忽的,其中一人耳垂上的一点青黑引起了他的注意,正欲细看之时,耳畔却传来一丁轻微的响动,他回身一看,赫然发现前方的竹枝之端居然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好似并未发现他,只抬头看着东南方向,方才那两人离去的位置。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脚下发力,点足朝那黑衣人袭去。 黑衣人早已感觉到,他偏了个位置,踏着无数竹叶扫过林间,直向西北方跑。少年在其后穷追不舍,眼看便要追上,忽而那人疾身一跃,瞬间在那少年的眼中消失不见。 少年停下步子,心下一沉,他咬咬牙,暗道不好,快步往回跑去。 竹林深处,几条道路交叉的地点正是方才那四人打斗的场所,少年站着满是血痕的地上,眉头蹙得极紧。如他所想,原在地上躺着的四具尸首竟又是在这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中,消失不见。 * 那日之后,三人找遍整个竹林也为寻到四位高手的尸首。此后,又有不少江湖之人闻讯赶来, 为的是这四位高手所抢夺的,那本据说已经失传的武林秘籍。 但奇怪的是,自有进了那竹林,过了那岔路口的人便再也没有能够活着回来的。他们,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路口处只得见有进去的人的脚步,再没有出来人的脚步。 时间渐渐流逝,又有住在无枫山的人传言,山中一到夜里便有诡异的响声,疑似鬼怪,所以,慢慢的,居在山里的农户也迁走了,无枫山成了荒山。 而那四个人,至今也未找到他们的尸首,江湖上有人说,他们还活着,四人按着那本武林秘籍练就了上层武功。但此消息是真是假亦不能辨。 无枫山的那个诡异的山道再也无人敢走,不久,人们在山下又开辟了一条道,以供行路之人过山。而那条山道,常年雾气浓厚,有不慎踏上山道的樵夫皆是无一生还,时间一长,人们便称它为—— 迷失古道。 第36章 【开封·往事】 早日巡街完,展昭回到开封府,在屋中换了便服。口中方觉得有些渴意,他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水,茶,早已是凉透了,喝在口中尝不出半点味道来,平淡如白水。 不经意之间,眼光瞟到指尖上的那抹淡黑色,他伸手摸了摸,指甲盖由于用力而有些泛白。 衔龙草…… 这般难得的东西,即便是故人又怎会轻易相赠呢? 展昭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几日他早有发现公孙先生外来的书信增多,看样子这件事并不那么好办。 其实,自他入了公门,生死之事便置之度外,哪一日是生,哪一日会死,与他皆无干系,早早的,他就将这些事情看得淡了,只求能在毒发之前多为开封,为大宋百姓做一些事情。可……为何这几日,他忽然有些不舍了,他开始留恋这个人世间,他开始……开始很想很想,很想很想治好身上的毒了…… 推开门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暖暖的,迎面吹来的煦风中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顺着花廊慢慢的往前走,沿路静静地看着周遭的精致。开封府的这些东西,他虽是早深刻在脑中,但总觉得看不够,或许,得趁着剩下的这几天里多看几遍,日后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 “展大人好!”一个捕快从他身边经过,展昭点点头,忽而又停了脚,叫住他。 “你可有看见莫姑娘?” 那捕快挠挠头,好生想了一会儿,方笑道:“若不是在公孙先生的药草园里,那定是在厨房了。展大人只往这两个地方找就是了。” 展昭微微一笑,并不言语。是了,那丫头……也只有这两个地方才容得下她。 别了那捕快,走尽花廊,厨房就在尽头。门并没关,展昭走进去时却未发现一人,不免有些奇怪。 时候已近正午,照理说她应当是在厨房守着厨娘做菜才是。展昭略带疑惑从厨房中退了出来,才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些许声响。他止住步子,转了个方向,那声音似乎是从对面的花丛中传来的。 展昭放慢了步子,脚下没有一丝响动。走近了花丛,就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里面,面朝着墙壁,头偏向一边。 “啪” 一滴鲜血从她手上滑落,在绿叶上绽开。莫愁咬咬牙,闷哼了一声。 “嘶——” 展昭明显看见了那道血痕,他猛然一惊,早已是脱口而出: “小西!” 这冷不丁的声音把莫愁吓得不轻,她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回转身之时方才看见是展昭,心头又不禁松了口气。 莫愁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展大哥……大白天的,你吓死人了。” 展昭却没说话,只肃然瞅着她挽起袖子的胳膊。莫愁一手摁在左臂上,虽是用手遮住,但仍有不少鲜血从手下渗出来,顺着膀子往下掉。 “手拿开。” 莫愁先是有些不解,而后立马明白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心虚地摇摇头:“……没什么事。” 展昭重复道:“手拿开!” 莫愁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我真没事。” “小西!” 发现他已有些恼火了,莫愁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捂着胳膊的右掌拿开,掌心早已满是鲜血。 展昭愕然地发现她原本有着刺青的左臂上竟被锐器划得破破烂烂,皮肉翻飞,看去不由得让人心惊。 他一手拉过她的臂膀,莫愁直觉得一阵生疼,忙抽回手来,眼中闪出些泪花。 “疼,展大哥,你倒是轻点啊……” 展昭愣了愣,反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莫愁垂目看着左臂上的刺青,似有些无奈道:“这东西本是该留在死人身上的,我是活人,带着太不吉利。这也就罢了,我一想到这玩意儿是用那游之桃的血刻成的……我就直犯呕。” “所以呢?” 莫愁理所当然地笑吟吟道:“所以我就用针把它挑破啊!” “你!”展昭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样残忍的事情,她居然也对自己下得了手。 莫愁瘪瘪嘴瞥着他:“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么,你偏要看。” “……”展昭微叹了口气,柔声道:“把手给我看看。” “哦……”莫愁乖乖地伸出手去。展昭只怕又牵动她的伤口,只好小心的查看。表层的皮肉已经完全掀了开来,可那刺青刻得极深,如此也还有印子。 莫愁看着那刺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看样子还不够深,得再挑些肉出来。” “不可。”展昭当即打断她,面色严肃:“你若下手再深一些,恐怕这只胳膊就废掉了。” “……不是那么严重吧?”莫愁讷讷地小声辩解道。 “你!”展昭极想敲开她脑子,看看她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斟酌许久,最后也只得说一句:“你怎这样不知轻重!” 莫愁闷闷地低下头,声音似有似无:“我只是,不想勾起不太好的回忆。”无论再怎样伪装,花绮容的事情给她的打击仍旧是很大,她本以为她在这个时空中已经找到一个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了,没想到……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 展昭默默垂下目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去我房间,我给你上药。” “哦。”莫愁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从花丛中跳出来,忽而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展大哥……” “嗯?”展昭回头看她。 莫愁歪着头,一手拽着他的袖子:“现在我在这世间,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展大哥,我一直把你当亲人。” 这话听得展昭一怔,好久不能言语。他犹豫着问道:“你……你说,把我当做亲人?” 莫愁认真地点点头,眼睛溜溜在他脸上转:“展大哥,这世上除了我祖父,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好的人,第一个关心我的人,第一个会在乎我穿得少不少,在意我会不会冷……以前从来没有过。” “所以……”她试探着问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这刻里,展昭的心中微微有些替她发酸,他对待每一个人皆是如此,只是在她心中,这便是所谓的不一般了。那么她从小便是连这些关心,都没有么? “傻丫头,我自然不会丢下你,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关心你。” “更多?”莫愁似有些不解。 展昭笑着拍拍她的肩:“自然。以后你会嫁人,那时会有一个人如我这般关心你,你会有一个家,会有很多很多人来关心你。” 莫愁眼前忽的一亮,像是恍然大悟:“对啊!还能有这样的!” 展昭好笑地暗叹了口气,能转得这样快,笑得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他所遇见的,只怕也只有她一人了。 莫愁笑嘻嘻地晃了晃脑袋,得出了结论:“既然如此,那我得快些嫁人才好。”她回头笑着转向展昭:“展大哥,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展昭身形顿了一下,莫愁却是半点没有发现,仍旧蹦蹦跳跳地在往前走。展昭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蓦然的沉了下来。 是啊…… 她也是会嫁人的。 * 展昭推开门,莫愁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刚才踏进门槛她就喜笑道:“展大哥,你房里有艾草香。” “是么?” 展昭扶她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茶是凉的,你若要喝热的我就去厨房拿些来。” “不用不用!”莫愁连忙摆手,捧起茶来喝了一小口,又抬头看着他笑:“大热天的,就是该喝冰凉的东西才好。” “随你。” 展昭走到柜前,拉开木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小布包,转回桌上拆开来。里面装的正是一些药膏与纱布。 莫愁挑挑眉,随手拾起一小团纱布好奇地赞道:“展大哥,你这东西好齐全啊。” 展昭将布沾湿了些水,抹上药膏,答道:“平日偶尔也会受些小伤,总不能老麻烦公孙先生,所以就自己准备了些东西,来,把手给我。” 莫愁的手臂由于皮肉裂开,血流不止,一时间展昭竟也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他犹豫片刻方才将药膏在她伤口处抹上。 “唔……”莫愁狠狠地咬着下唇,倒吸了口凉气,这钻心的疼痛实在让她难受得紧,眼里瞬间就噙满了泪水。 展昭瞥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同情地意思:“现在知道疼了?” 莫愁撅撅嘴,回口道:“我一直都知道很疼啊。” “知道疼你还下这样重的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眼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展昭只觉得好笑,手中的力道也不由得放轻了些。 仔细地将布条把她的伤口缠好,展昭仔细叮嘱她十日之内不得沾水,左臂也不能过于使力。莫愁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却也不知她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只作耳旁风。 展昭正收回手,莫愁胳膊上那些淡淡的疤痕映入眼帘,疤痕颜色很浅,若非细看实在难以看出,但若细看便可发现,这大大小小的伤疤仅在胳膊上就有七八条之多!比起他这常年习武的人来都要多上许多! “小西。” “嗯?”莫愁一面把衣袖放下来,一面打量着展昭的房间。 “你这手上的疤痕,是如何来的?” “疤痕?”莫愁低头一看,随即满不在乎笑道:“自然是跟人打架留下的啊。” “打架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么?”展昭实为不信,这样的伤疤定是利器划伤的。 莫愁挠挠耳根,想了想只好老实道:“……也不全是,有些,有些是我爹……割的。” “割的?”这超出了他的意料。 展昭微怔,眉峰蹙起,“你爹为何要对你这般?” 莫愁垂下头来,好像很懊恼,又好像很迷茫,她说道:“因为他总在喝醉的时候说,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莫愁抬起头来看他,令展昭很讶然地的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地悲凉,甚至连伤感也没有,只是很疑惑,很不解。 “其实我也很可怜他,那么大把年纪了还要照顾一个不是他亲生的女儿。我祖父以前就哄我说,说我是太阳西落时诞生的,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其实在家里谁都知道,我只是我娘跟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生的一个不清不楚的女娃娃。” 她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柔: “展大哥,我爹跟我娘现在还在我的家乡生活着,可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回去呢?我本是属于那里的,我本也能回去的,可我总觉得我似乎不适合那个地方,我回去了大概不会很快乐。而且……大概也没有人想我回去。我的存在本就可有可无,连唯一会想念我的人,都已经去了……”这话,却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她自己,亦或者只是一个陈述句。 莫愁还在苦恼着,展昭看着她,许久才淡淡道: “哪里快乐,就留在哪里吧。” * 天色已昏,开封府今日击鼓鸣冤之人共有两个,据说是家中钱财丢失之事,闹得有些大,直到现在案子才了结。 王朝早便累得瘫了,此刻只想快些回去补充一下睡眠。刚才路过厨房,且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第一个直觉是:有贼!随之第二个直觉便冒了出来:偷吃贼! 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厨房菜板前端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脑袋一摇一晃地,似乎吃得很起劲。 王朝索性迈开步子,走到她跟前,叉着腰居高临下,可惜,那人半点反应也无。 厨房里的包子虽是剩下的,但味道极好,莫愁一觉睡醒只觉得肚子空空,好在能有东西充饥。 “咳——” 听得这一声咳嗽,莫愁回头转身,面前是王朝一张放大而盛怒的脸。 “王大人……”莫愁谄笑着摇摇手里的包子,“晚上好。” “好?”王朝咬咬牙,伸手抓住莫愁的后领,轻轻松松把她提起来,扔到一边。 “你到开封府来混吃喝的是吧?你算过没有?自你到开封府来,伙食比起从前来翻了一倍多!我们凭何要养着你这样一个吃白饭的家伙?” 莫愁咬了一口包子,反驳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家已经被烧了啊。” “烧了你不会重盖一间么?”王朝冷眼看她,这明显是借口。 莫愁很无奈地耸耸肩:“我没有钱啊。”刚说完,她就笑眯眯地看着王朝,“王大人你若能借些就好了……” “休想!”王朝想都不想就打断她的美梦,“你当我是展昭那般的好性子不成?别指望我会给你一个子儿。” “嘁。”莫愁小声的吐了吐舌头,“财迷。” “喂,丫头!”王朝凑近她,笑得很危险,“方才说的话,你当我没听见?” 莫愁眼珠一转,连忙从菜篮子中抓起一个肉包,回身就跑。刚才出了门,就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险些没反倒摔在地上,好在那人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莫愁哀怨地摸了摸鼻尖:“谁啊,身板硬的跟石块似的……” 展昭垂头看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莽莽撞撞的,这又是做什么?还有人追你不成?” “展大哥!”莫愁一见他,感觉救星降临,急忙控诉道:“是王校尉在追我!” 王朝这才从屋中慢慢踱着步子走出来,悠悠朝展昭解释道:“这丫头,在府里头白吃白喝那么久,我不过是让她早些搬出去。” 展昭笑着摇摇头:“她现下暂无去处,这确实是难为她了。” 莫愁忙应和着猛点头。 王朝尴尬地笑道:“可……她也不能老待在开封府中,这大人那边……” “无妨。”展昭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去向大人解释,以后她的吃喝住用一切开销在我此处扣便是。” “这……” 王朝微愣,倒是没想到展昭会如此干脆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正还准备说些什么,就看见远处跑来一个捕快,气喘吁吁地嚷道: “展大人!” 第37章 【剑客·十年】 那人跑得匆忙,险些没绊着脚,踉跄地往前栽了几步,总算是跑到展昭身边来。他上气不接下气: “展大人……门……门外……” 展昭回头看他:“你慢些说,出了什么事?” 捕快咽了口水,这才缓过气来,他拍着胸口道:“展大人,外头有个奇怪的人说要见您。” “奇怪的人?见我?”展昭微皱了皱眉,随即问道,“他人现在何处?” 捕快抬指朝着西北方向:“正在门口。” 展昭点点头,不再多言,提起剑便往门口走去。 * 晚日的夏风,人烟气息很浓,开封府门外星星点点亮起了灯光,来往的人熙熙攘攘,叫卖声嬉笑声吵杂一片。 展昭站在门前,手在触碰到门的那一霎忽然犹豫了,心底处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微微蹙了剑眉,犹豫之下手缓缓的用劲,伴随着,门渐渐打开。 门外,有一人静静而立,头上顶着大大的斗笠,黑色的纱罩垂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平地骤起的一股风,卷起地上一些纷扬的枯叶。那人黑色的衣袂被风带得猎猎作响,纱罩下的容颜若隐若现。 那样不详的感觉又再度袭了来,展昭警惕地看着他,沉声问道: “敢问,阁下寻展某可是有事?” 那人略一颔首,嘴角似含有笑意。许久未见他开口说话。 展昭眉头愈皱愈紧,无缘由而起的那股凌厉的杀气让他不由得握紧了巨阙。 “阁下,你我可曾见过面?” 黑衣人渐渐抬起手,捻起斗笠的一沿,猛地往后一掷,束得整齐的青丝随着这一个动作飘荡而起,露出的那张脸正是貌耸神溢,俊朗不凡,鬓若刀裁,剑眉如羽。但与此不符的,却是他满身骇人的杀气,漆黑的瞳孔直盯着展昭,眼里写的,全是不屑。 他的唇微启,声音嘶哑而暗沉: “展昭,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展昭一怔,顿时感到此人的面孔熟悉万分,脑海中闪过千万片段,只在某一刹那定格。 “你!” 开口的这当儿,黑衣人早已是身形一闪不见人影。四周的空气却宁静而压抑,展昭冷眼环顾,眼观鼻鼻观心,只在周遭密闭之中寻那一丝漏隙。虫鸣声混杂在人们叫卖声中,他耳轻动,屏气凝神。 忽的,在鸟儿嘶鸣的瞬间,巨阙随之挥起。 “叮”这一道沉沉的撞击,巨阙不知在何时早已出鞘,明亮的剑身左右分别映照着两个人的眼。 黑衣人笑了笑:“南侠果然是从容镇定,分毫不乱。” 话音才刚落,狠狠的一道剑气落了下来,震得周围的树枝都抖动起来。展昭微微颦眉,无任何慌乱之色,有条不紊地拆着他的一招一式。巨阙在手里灵巧如蛇,内力凝聚而成的剑气如银雪般清冷。 周围早已没有了人,只听得清脆的剑锋相交之声,二人的衣袂在一股凌乱的冷风之中飞舞。 如此交锋,两人前后已接百招有余。开封府外寂寂无声,只听得这两把宝剑相击碰撞而响。 黑衣人的剑尖忽然无征兆的扭转,直取展昭的咽喉。其速度之快让人看不清形式,划破空气的利剑呼鸣着席卷而至,此一式殆尽他七成的功力。 可电光火石一瞬,展昭的剑横竖在他面前,不费半点气力这霸道的剑势化解。 二人静立在原地,冥然不动。 黑衣人忽然冷冷一哼,剑花一挽收回鞘中。 “巨阙,果如传闻中说所,戾气十足。” 展昭的眸中蕴光轻动:“你是……” 黑衣人垂下头将剑收好,随意道:“多年前,我们并未见过面。” 展昭了然地点头:“我知道……厉萧然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黑衣人脸上显出吃惊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淡淡的抬眸看着展昭: “他是我爹。” *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十多年在这悠悠长长的岁月之中,大约也不过弹指。十年以前的事情,若非有人提及,恐怕早已无人问津。 包拯书房中的灯又再度亮起,灯光有些昏暗。房中只站着四个人——包拯,公孙策,展昭,厉也城。 包拯坐在案几之后,捋了捋下巴上的青须,有些不明所以: “厉少侠此番前来,是为了让本府查明这已有十年之久的无头案?” 厉也城抱拳微倾了身子,朝包拯行了个礼:“是。” 包拯微微垂下眼睑:“这……” 莫说是这时间早已久远,就是这江湖上的案子,一般官府也是很少插手的。包拯拿不定主意,侧目看了看公孙策。那厢亦是面露难色。 见包拯许久无话,厉也城皱了皱眉:“包大人可有难处?” 包拯并不言语,起身走下堂去,踱步于窗前,负手看着窗外灿烂的夜色。沉吟了良久,他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个案子,本府授了!” 即便如此,厉也城却也没有显示出多大的喜悦,表情仍旧只是冷冷淡淡,好像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其实,在他看来,请不请官府出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南侠帮忙。 包拯回身在位上坐下,眉间微凝,道:“依厉少侠所言,令尊当日逝世你并不在场?” “是。” “那当日目击之人,你可能寻来?” “自然!”厉也城偏头看了展昭一眼,垂目沉声道:“展大人目睹了当日的一切情况。” “哦?”包拯倒是吃了一惊,目光落在展昭身上,后者微叹一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 展昭几步上前,抱拳答道:“回大人,属下当日……确实是在场。”他理了理思绪,片言只字将当日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以及日后他所听闻的那些有关四大高手的神秘传说。 语方罢,包拯眉头紧皱:“这么说来,那四人的尸首便是在展护卫离去的短短半柱香时间里,被人转移走的?” 展昭点点头:“是。” “依展护卫看,仅凭一人之力可否能将四人的尸首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移走呢?” 展昭想了想,确切地答道:“绝无可能。” 这四个人皆是成年男子,一个武林高手用上内力最多也只能带上三人,可按照当时的情景。一人引开孟若虚与罗素,一人引开展昭,那么剩下便有两人来搬运尸体。 只是…… “本府有些不明,凶手要这四个人的尸首作甚么?人既是死了,恐也再无别的用处了。”包拯言罢,又转看向公孙策,“莫非,是用来炼制什么丹药?” 公孙策摇摇头:“学生未听闻过这样的术法。” 这件事,厉也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日四大高手约定于无枫山上一决雌雄,胜者便可拿走那本至今无人见过的武功秘籍,可若凶手仅仅是为了那本秘籍,又何必多此一举盗走毫无一用的尸首呢。 展昭道:“也许,凶手是想掩盖尸体上的秘密。” “尸体上的秘密?” 公孙策愣了愣:“展护卫有何高见?” 展昭摇摇头:“只是猜想,并无依据。” 包拯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笺纸,为难的长叹一声:“此案果真是无头案,实为棘手啊。” “那倒不然。”厉也城忽然开了口,恭敬地垂头道,“近日江湖上有传言,那本武林秘籍再度重现江湖,四大高手现还在人世。” 展昭不以为然地回口:“这不过只是谣言,这样的传闻多年前就已有出现。” “不!”厉也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或许四大高手在世这样的话却是谣言,但……那本武林秘籍现已分割为三本残卷,我想持有这三本秘籍的人,应该与此案脱不了干系,而且……” 他顿了顿。 “所持有的人也已承认了。” 展昭心中已是猜到,却听得包拯疑声问来:“是何人?” “拈花鬼手任游海,一笑堂主楼然诺,还有……陷空岛,五鼠。” * 癸水。 古言有云: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 莫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无奈腹中仍是绞痛难忍,恨不得起身摔锅砸碗闹腾一阵才好。她一直觉得自己身体挺好,自小癸水皆未痛过,常看着人家痛得翻天覆地,奄奄一息,只觉得那是过了头,现如今这真真映照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她喘了口气,狠狠的咬住被衾,只念着自己快些睡下才好。 门外传来吱嘎一声,明显是有人推开院门进了来,难不成会是展大哥?不会。莫愁摇了摇头,展大哥从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公孙先生?也不会,公孙先生的步子没有这个的人这样沉。该不是王朝又来撵她了吧? 好像也不可能,王朝躲她都躲不及…… “锵锵锵” “小西?” 是君子逸的声音。 莫愁翻身下床,想了想,又披了一件外衫,这才出去开门。 “小……” 君子逸还欲唤她,门已经拉了开来,莫愁一副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一般,肿着眼睛抬头看着他:“有事么?” 君子逸愣了愣,一时忘了该说什么了:“……也没什么大事。” “哦。”莫愁想也不想就准备关门送客,君子逸连忙抵住门:“等等……” 莫愁好奇道:“不是说没事么?” “这会子又有事了。”君子逸勾起嘴角,朝她提了提手里的东西,“有好吃的,要尝尝么?” 一听到吃的,莫愁这才稍微有了点精神,她挑眉打量君子逸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好吃的?” 君子逸一面推门进屋,一面笑道:“吃了就知道了。” 他将油纸包打开,顿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那里面装的正是一只烤熟的斑鸠,外表刷着一层蜜蜡,光照之下看上去十分诱人。 莫愁喜滋滋地拿起来,嗅了嗅,又偏头看着他:“你带给我的?” 君子逸笑着展开扇子摇了摇头:“我哪里有这样好的东西,你瞧这学鸠的做工这样精细,哪里是一般人家吃得起的。” 莫愁刚想下口,听了他这话就停住了,愣愣道:“不是你?那会是谁?” “你想知道?” 莫愁点点头。 君子逸端起桌上的茶杯来小饮了一口,这才慢悠悠道:“他便是当朝举足轻重的……八贤王。” “咳咳咳……”莫愁反应极快,当下立马把手里的烤斑鸠放回原位,不解地问道:“我又不认识他,他送东西来作甚?” 君子逸笑容愈加,他从袖口中抽出一封请帖来递给她:“算你这丫头有福,八贤王明日请你去他府上吃酒。” 莫愁有些不可思议地接过请帖,打开来看,虽是大半的字都有些看不明,不过请帖也都这般千篇一律,不看也罢。 “只请我一个?” “那倒不是,展昭跟包大人也要去的。舒颜适才去给他带请帖了,现在大约已经送到了。” “舒颜?”提起这个名字莫愁的脸色就不甚好看,“你妹妹还真是有心,这些天老往开封府里头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嫁过来了呢。” “呵,舒颜她喜欢展昭,你又不是不知道。”君子逸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莫愁的表情。后者倒是没什么反应。 “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莫愁扬眉看着他,却是一脸信心满志的模样,“不过,我知道展大哥一定不会娶她的。” “哦?那是他展昭的事情,你怎这样有把握。” “我……”莫愁抽了抽鼻子,似乎也答不上来,只好硬扯地看着他:“我就是知道!” 突然,他垂下眼来,认真地看进她眼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你呢?” “嗯?我?”莫愁有些莫名其妙,“我什么?” “咳咳咳……”君子逸转过脸,有些尴尬的轻咳了几声,“没什么。” “哦。”莫愁若有所思地歪头想了想,仍旧是弄不明白为何一堂堂的王爷会请她去吃酒,她扯了扯君子逸的衣袖:“莫非是我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八贤王?” 君子逸笑着用扇子拍了拍她的头:“胡想些什么,他不过是听了你的那些事情,对你感到好奇,想要见一见罢了。你若是得罪了他,现在早在大牢里头关着了,哪里还会有酒席请你去。” 莫愁忽然有些怯场,她忙得摆摆手:“我能不能不去?” “这还奇了。八贤王的请帖,好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还不愿意去?” 莫愁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肚子,试探性的问道:“不去……会不会怎样啊?” 君子逸对她这个反应略微有些不满,潜意识里就想吓唬吓唬她:“你若不去,那便是藐视他八贤王的身份,没准儿还会连累开封府,连累展昭也说不准呢!” “那么严重?”莫愁垂头丧气地皱了皱眉,忽而又跺了跺脚,咬咬牙道:“我找展大哥去,他一定有办法!” “哎——你等等。”君子逸忙拉住她,“展昭有案子在身,你去凑什么热闹。” “案子?”莫愁的眼睛亮开了,“又有案子了?什么案子?” 君子逸方把这案子的来龙去脉大致与她讲了一道,莫愁越听越是起劲。 “这好!我就说跟着他一块儿查案子,就不用去那劳什子酒宴了!”莫愁像是捡到宝似地,只粗粗的道了别,也不等君子逸回话,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你——” 君子逸站在门口,看着那跑得极快的身影,渐渐在视线里消失。一阵风卷来,树上的枯叶纷纷落下。 他垂下头,微叹了口气。 第38章 【哥哥·哥哥】 厉也城此番前来,早已是查好了三个持有武林秘籍之人的底细,想必案子中的诸多疑点与细节他也是了然于心了。这么说来,此次他是有备而来,让包大人接下这个案子,却又丝毫没有要让官府出面的意思,倒是件件事情看上去像是他安排好的一般。 十多年前的案子,他到底想要查些什么?若是他为了那本武林秘籍的话,也大可不必这样费周折,只自己亲自前去取便是了,除非…… 展昭剑眉微凛,心中暗自琢磨。 除非,他是想要利用自己来助他取得秘籍。 但厉家世代声誉极好,虽是自他父亲那一辈家中落寞,可也不至如此。如果真只是为他父亲找出真凶的话,那也只能从当年的神秘蒙面人入手。不过时隔多年,当时他也年纪尚小,许多事情记不得太清楚,唯一与他目睹当年那场纷争的他的师父也已仙逝。 如今只剩下一个人方可寻得,那便是同他师父一块追踪蒙面人,十年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九斩刀,罗素。 “展大哥?你在想什么呢?怎的不说话了?” 君舒颜本是难得有机会与展昭独处,适才浅谈了许些在家中所听闻的趣事,虽料到展昭可能兴趣不大但又总想着找些话题来说。展昭素来忙着公务,鲜有时间会陪她在开封府里散步闲聊,可少女心事闷在肚里难免不好受,她便常常抽空往开封府上跑,想着总归有几次会遇上他的。 今日借着给八王爷送请帖的当儿能与他说上话来,自是欣喜不已。 展昭这才回过神来,他一直在念着厉也城的案子,因着君舒颜所说的那些无非是些琐事,所以也就没太在意。 “没想什么。” “哦。”君舒颜小心地侧目看着他,淡淡的金色烛光落在展昭的脸上,俊秀的轮廓,额间隐约可见他时常皱起的眉头,侠气如云,少不得让她心中滋生出异样的情感来。 君舒颜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她有些找不着话,随意开口问道:“展大哥在外边可有碰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么?” “不过是些刀剑打杀的案子罢了,我料你也不会喜欢听。” “没有没有。”君舒颜忙地回口,而后又微微红了脸,“展大哥见多识广,遇上的事情定是有趣的很。舒颜又怎会不喜欢……” 展昭垂目看着她:“你当真要听?” 君舒颜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展昭思量许久挑了个最合适的,“我便给你说说那吉州盐尸的案子……” 才拐过一个回廊,就见一个人没头没脑的撞了上来。那人轻叫出声,不用想就猜得到来人是谁。 “小西?” “呼……”莫愁揉着脑袋,费力地抬起头来,一见是展昭,立马喜笑颜开:“展大哥!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 展昭微微一笑:“有事吗?” 莫愁笑吟吟地点点头:“有的有的……”她才刚转过头,就瞅见君舒颜站在展昭身边,表情略微有些不好看。 莫愁好奇道:“怎么你也在啊?” 君舒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又由于展昭在跟前只好不悦道:“我是来给展大哥送请帖的。” “请帖?哦,对了我也有收到请帖。”莫愁挠挠脑袋,忽而欢喜道:“展大哥最近可是在查那个武林秘籍的案子?” 展昭扬眉看她:“你怎知道的?” “你先别问我是怎样知道的。”莫愁拽着他的衣袖,讨好的笑道:“听说你过几日要去那个什么岛?” “陷空岛。” “嗯,对,陷空岛。”莫愁热情洋溢地凑过身去,“带我也一起去,可好?” 展昭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可。” 莫愁早便知道展昭不会答应,她脸色未变,继续胡搅蛮缠:“我又不会给你添麻烦,带我去长长见识也好啊。” “不行。”展昭正色道,“此次案件比不得以前,所查之人皆是江湖上武功数一数二的,你功夫太差,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那我就更要去了!既是江湖上武功很高的,难免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到时候我起码也能做个帮手啊。”莫愁流利地回答着。 展昭哭笑不得,眼光落在她手臂上还微微有些泛红的纱布。 “你能帮什么?你自己伤都还未好。” 莫愁眼睛亮了亮,神气道:“至少我可以在你潜入房中时在外面替你把风。” “你怎知道我要潜入人家屋中?” “武林秘籍么,自然是要用偷的!”莫愁毫不含糊地说道。 “……” 展昭头疼地叹了口气:“小西,你不能去。” 莫愁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展大哥,我一个人待在开封会很无聊的。” 展昭只道是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有意思罢了,便道:“小西,查案子也不见得是件有趣地事。过几日你就会觉得乏了。” “不会的!”莫愁脱口而出,“有你在怎么会觉得乏呢?” “……” 虽然知道莫愁素来口无遮拦,但真真听她这样一说,展昭还是由不得面上有些泛红。旁边的君舒颜表情异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莫愁皱着眉,像是很苦恼,接着慢吞吞道:“而且,还可以找这个借口不用去八贤王府上赴宴了……” “不去赴宴?”展昭不解地看着她,“你不想去?” “不想!一万个不想啊!”莫愁咬咬嘴唇,连连摇头。 君舒颜颇为不屑地冷冷瞥了她一眼:“八王爷亲自下的帖子你都敢不去,架子还真大啊!” “不是我不愿去……不对,其实我就是不愿去。”莫愁有些语不成言,“那样的排场……我我怯场。”想想再怎么的他八贤王也是个王爷级别的人物,稍有不慎说错一句话没准儿就得蹲大牢。 她莫愁本就是性子大大咧咧的人,到时候若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只怕这条命都没了。不去,说什么也不能去。 展昭见她神情不安,心中也大致猜了个七八分,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柔声安慰道:“你大可放心,王爷他并非那般不讲理的人,到时候你只管安静吃酒便是,若问起你什么话来,我自会帮你答。你在一旁应和着就好。” “可……”莫愁犯难地瞅着他,却也无计可施。展昭浅浅地对着她笑,倒让她安心了不少。 “那好吧。” 莫愁刚想转身走,又忽的想起一件事情来,她回身朝展昭笑道:“适才君逸带了一只烤斑鸠给我,我看着那东西是上上品,不如你去房里,一起吃吧?” 君舒颜本想着莫愁问完了话就快些走,哪知道她居然明目张胆的邀着展昭去她房间,一时气结,阴着脸色撇过头。 莫愁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只满脸期待地盯着展昭,眼睛亮晶晶的。 展昭只好尴尬地笑笑:“不去了,你留着自己吃。” “……你当真不去?”莫愁有些失望地垮下肩来。 “我……” “没关系。”她笑嘻嘻地打断他,乐呵呵道:“我给你留着些,等你忙完了再来。” 展昭无法,又不愿拂她好意,并未说话也就算是默认了。见她这番折腾,手臂上的伤口再度裂了开来,摇头道: “你早些回去休息,不要在外面瞎逛,仔细你那伤又加重了。” “嗯,那我先走了。”虽然没能准许同展昭一起去陷空岛,但她好在心头没那么焦躁了。 展昭不放心的嘱咐道:“切记伤口不要沾水!” 莫愁扭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知道了!” 走廊的尽头,莫愁转了个弯便不再视线中了。展昭松了口气,却见君舒颜秀眉深蹙地看着他,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 “舒颜……你可有不舒服?” “没,没什么。”君舒颜不自然地勾了勾嘴角,指着前面的一处凉亭,“展大哥,我走着累了,去那里歇一歇吧。” “好。”展昭点点头。 沿着蜿蜒平整的石板桥,二人皆无言语,只听得细细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周围回响。君舒颜默默的垂着头,手绞着散在胸前的青丝。 她冷不丁地问道:“展大哥对莫姑娘当真是关怀备至。” 展昭的脚步随之一滞。 “是么……” 君舒颜挽了挽耳边有些凌乱的发丝:“莫姑娘似乎也对展大哥很上心。” 展昭不以为然地笑道:“她当我如兄长,我自然也视她如妹。” “视她如妹?”君舒颜听罢顿时停了步子,她定定的看着展昭,暗淡的脸上显示出少有的光彩,她喜道:“真是这样么?” 展昭微微一愣,突然竟答不上来。 石桥下红尾的鱼儿在水里打了个旋儿,一团鱼泡在荷叶边沿绽开,然后,又破裂。 展昭轻叹了一声,仰头望着已经墨黑的天际,天空中,星光闪闪。他悠悠的开了口,不知是在回答她,还是在问自己。 “真是,这样么……” * 翌日。 莫愁在癸水来的时日总是喜欢一睡睡到日上三竿,今日还没过卯时就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一觉睡起来本以为会好些,哪知腹中依旧疼痛无比,莫愁有气无力地洗了脸,梳了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推门出去…… 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饶是展昭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小西,你昨夜没睡好么?” 莫愁抬起头来看他,想说什么,可又念到他是个男子,即便是平日里关系亲密也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闷闷地摇了摇头。 展昭未再多想,伸手就去探她的额头,莫愁也没说话,乖乖立在原地。 “没有发烧……”他自顾说道,“你脸色怎的这样不好看?” “很不好看么?”莫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见她的嘴唇微微发白,展昭皱了皱眉:“你身子既然这样不舒服,不如就别去了,王爷那边我去替你解释。” “那哪儿成!”莫愁连忙摆了摆手,“都这个时候了你才说不去,这不明显的戏弄人家么?好歹人家也是个王爷……” “可你……” 莫愁不悦地低声嘟囔道:“昨天说了不去你偏要人家去,今天人家要去了你却又磨磨蹭蹭的。” 展昭无奈的叹道:“罢了,我说不过你。到时若不舒服得紧了你就告诉我,我送你回来。” “嗯。”莫愁听话地点点头。 才出了开封府门,君子逸君舒颜二人已是在门外等了许久,一见他俩出来便迎了上来。 君舒颜今日是一身嫣红色的纱裙,配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看上去格外秀美。 “展大哥!”她盈盈地走到展昭跟前,因着昨日展昭的那席话,所以她见了莫愁,也是难得的喜悦,满面笑容地打着招呼,“莫姑娘,你也在啊。” 莫愁被她这大转弯弄得有些迷糊,只呆愣愣地点着头:“唔。”才扭过头,就看见君子逸直盯着自己看,表情甚是古怪。 莫愁左右打量了一下,有些不解道:“我……我脸上有东西?” 君子逸一副难以置信神色问道:“你,你该不会是想要穿这一身去赴宴吧?” 莫愁挠挠耳根,好奇地歪头看他:“有什么不可以么?” 君舒颜笑道:“八贤王宴请宾客,请的都是当朝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会穿得像你这般寒酸。” “寒酸?”莫愁眉头深锁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衫,她这些衣服都是花绮容送的,有的也只是随意在店铺里面买来的,不过就是旧了一点,谈不上寒酸吧。 她不以为然地挑眉道:“这又怎么,我是去吃饭又不是去选美,要穿那么好作甚?” 君子逸笑出了声:“你好歹也得给他八贤王一个面子吧?且别说是他,到时候就连开封府也跟着出糗。” “有那么严重?”莫愁回头看着展昭,有些拿不定主意。 展昭亦是没想到这一层。当初只料着吩咐她别乱说话,却没考虑穿着。八贤王虽不是那般在意这方面的好坏,但总也不能太随便。 “不妨事,我带你去附近店里现制一套。” “哦。”莫愁点点头,正准备随着他走,君舒颜忽而站出来拦住她。 “哪里这样麻烦,君府离这里又不远,去我家吧。我送你一件新的。” 莫愁心头“咯噔”一下,连忙猛摇头:“不用了吧,我跟着展大哥就好。” “哎,新制一件那才麻烦呢!”君舒颜笑得很友善,一再重复着,“你放心,我保证一次也没穿过。” * 君府外,展昭双手抱胸靠在门口闭目养神,君子逸就在他不远处,展着扇子悠悠扇着。 有些恍恍惚惚的想起第一次给那丫头制买衣服时好似也是这般情形,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勾了起来。 房里头,君舒颜兴致勃勃的把一件荼白色裙子给她套上,又热情的给她梳起发式来,搞得莫愁百般不自在。 “折红,你去把我那根天蚕丝带拿来。还有还有,上次姑舅送的那支白玉珊瑚钗你也给我拿来。” “我的胭脂你放哪儿了?” “这螺子黛早便用完了,你换个给我。” 莫愁听得头皮直发麻,她起身就要走。 “哎,莫姑娘,我还没给你画好眉呢。” 莫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君……君小姐,不用了吧,衣裳换了不就好了。” 君舒颜一面换好了细笔,一面朝她走过来笑道:“这哪能啊,既是换了身衣裳,那也得有个像样的妆不是?你别担心,我在行得很,定给你画得好。” 莫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不……不用了吧,我长得也不好看,再怎么画不也就那模样么?” 君舒颜没理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摁在铜镜前,抄起笔来对着她的眉细细勾起来。莫愁一惊,忙得闭上了眼。只觉得似乎是毛笔的笔尖轻轻划过眉梢,痒痒毛毛的感觉让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君舒颜一边替她画着眉,一边随意开口道:“莫姑娘和展大哥是怎样认识的呢?” 莫愁也没多想:“遇上一个棘手案子的时候偶然认识的。” “哦。”她自言自语道,“展大哥带莫姑娘真好,寻常人我可不见他这般细心过。” 莫愁听了自是欣喜,她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展大哥就好似我自家哥哥一样。” 君舒颜眼前一亮:“你把他当做自家哥哥?” 莫愁不解地皱皱眉:“不然呢?” 君舒颜大放了心,她抿嘴笑道:“没有没有……莫姑娘,你别皱眉啊!” …… 约摸有一盏茶时间,君舒颜总算是饶过她,盯着她的脸仔细看着,嘴里说道: “唔……这次没画得好,可时间太紧,莫姑娘你就先凑合着吧。” 她回头向一旁的丫头问道:“折红,你看如何?” 那丫头笑吟吟道:“小姐的工夫越来越好了,当真看不出来,莫姑娘仔细一打扮也是个清秀可人得紧啊!” 长这么大倒是头一次有人夸她长得好看,莫愁红着脸挠挠头:“真的么?” 那丫头机灵,连忙把铜镜摆在她面前:“你不信自己瞅瞅。” 昏黄的铜镜里倒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有人夸她,她自也是开心得紧,便再没多计较。 步出了君府的大门,外头的阳光直直的落在她身上,有些刺目,莫愁抬手挡了挡。正巧看见君子逸也在往这边看,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绚烂的金色中,少女的笑容如春天池中刚绽开的莲花,娇靥清丽。 君子逸见她人已走到跟前来,止不住浅浅笑道:“总算像个人样了。” “人样?”莫愁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照你的意思,我以前都是动物不成?” “什么话,我这是在夸你!”君子逸毫不含糊地学着她的模样胡诌道。 莫愁没好气白他一眼:“半点听不出来你有夸赞的意思。” 她转头看着展昭,喜笑道:“展大哥,你说好不好看?” 他向来对女子容貌看得并不太重,但听得她问来,也不愿让她失望。况且,换了这身行头比起以前那粗衣布衫来着实好看得多。他如实答道: “好看。” “当真?”莫愁还有些不信,执意继续问着。 “当真。”展昭柔声道。 莫愁喜笑颜开地点点头:“那便好。” 君子逸冷冷看她一眼:“展昭说的话就可信了?” 莫愁莫名其妙地瞥着他:“至少比你可信。” “……” 第39章 【赴宴·清酒】 八贤王的府邸坐落在开封东街北侧,威严华贵的大门外蹲有两个大石狮子,此刻朱红大门敞开着,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人烟阜盛,远远儿的就能听得府内歌舞升平,嬉笑寒暄之声。 莫愁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着顶上那个烫金匾额,默默细数着匾上周边纹饰上的金片。 一直数到第五十七片才听到展昭唤她,莫愁看着在门口不停弯腰笑迎宾客的小厮,好奇地问他道:“这样的酒宴,你经常来么?” 展昭摇了摇头:“不常来。” “哦。”莫愁很理解地点点头。在她看来,待在自己家里头,哪怕是吃清粥小菜也比这样的好。 展昭本就出生江湖,不擅长与官场上的人物打交道,以往若有这般的宴席包大人皆是帮他推了的,但今日既是八王爷钦点,他也不好得不来。况且念及莫愁这性子若没得他,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来,思虑之下他觉得自己还是跟来得好。 王府之内比及开封府自是要奢华许多,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影缤纷,花灯熌灼。沿着回廊一排摆放的珍奇盆景,看得莫愁眼睛发直。来到古代,今时今日才算是真真领会到王公贵族家中的富贵风流,难怪那么人一心想着要穿越,若是她运气再好一些,穿到个大户人家去做小姐,及了笄再嫁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吃穿住用样样不用她费心劳力…… 哪会像现在这样,就是在开封府里头混吃混喝还得看人家脸色。 果然,她连穿越都这么糗,这辈子,当真是霉运连连! 思及如此,莫愁又不禁哀叹了一声。 随着前面领路的王府家仆刚才转过回廊,就听得背后有人朗声笑道。 “咦?这不是君兄弟么?可是有几日没见面了啊——” 几乎是同时,莫愁与君子逸皆回过身来,回廊之东有个穿深灰色长衫的男子信步走来,一撩袍子走到君子逸跟前,笑着作了个揖。 “几日不见,君兄倒越生俊朗起来了!” 君子逸淡淡地回了礼:“汪兄。” 这汪呈是前任吉州知州的儿子,虽没能做上什么官儿,但在官场上却混得颇好。凭着此人溜须拍马的工夫在朝堂上赢得不少好评,许多朝臣对他赞赏有加,所以此次八贤王也将他一并请了来。 他继续寒暄道:“倒是好些天没见着君兄,自上次君兄从吉州回来似乎就不大爱出门了啊,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君子逸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莫愁,不冷不热地回道:“没什么难事,就是天儿太热,只想在家中歇着罢了。”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移落在君舒颜上,而后又换了笑脸。 “舒颜也在啊?呵呵,前些日子我还在跟父亲提及,说君尚书家的舒颜只怕是咱们开封第一美人儿了,哪想今天一见我才知道,仅用第一怎说得上?起码这天上的仙女见了舒颜恐怕也要自叹不如啊!” 君舒颜听着红了脸,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哪里的话,汪公子太抬举舒颜了。” “哈哈……舒颜,这不算是抬举,你受得起!” 莫愁掩嘴好容易才忍住没能笑出来。展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哪想那汪呈偏过头,一瞅见展昭便笑着迎了上来: “原来展大人也在啊?幸会幸会!早有耳闻展大人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真是风采翩翩,气质不凡!汪某佩服!” 展昭只感觉莫愁一手揪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是已经笑到抽搐。他暗叹了口气,抱拳回道:“汪公子过奖了。” “呵呵,哪里哪里……” 正在莫愁笑得挺欢时,却听见那人发出“咦”的一声,绕过展昭来。 “这位姑娘我怎的从来没有见过?” 他凑近莫愁,仔细打量起来。莫愁一怔,忙把半个脸躲在展昭胳膊后头,展昭轻轻往前迈了一步,不自觉的把她往身后拉了拉,挡住汪呈的视线。 “这是八王爷亲请的客人,莫愁莫姑娘。” “莫愁?”汪呈挑了挑眉,思索片刻忽然欣喜地晃了晃头,“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莫愁听了眼前一亮,她探出头来,惊喜道:“义山的诗,你也喜欢?” 汪呈听她这么一问,也有些想要卖弄的意思,他得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他的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真是让人赞叹不已啊!” 莫愁兴致盎然地应和着:“是很好,不过我最喜欢的是哪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历来写情爱的诗,就数这句每每读来总感到一丝怅然若失。” “呵呵,没想到莫姑娘还是个爱诗之人!难得难得!……这柳耆卿的词集你可读过?当今少有能写出这般言句的人来了。” “就是那个奉旨填词的柳永?”莫愁笑道,“我也喜欢他的词,不过就是太伤感了。” “伤春悲秋,这情情爱爱的词总少不了这些……啊,对了!时间尚还早,八王府我熟得很,既是与莫姑娘这般有缘,不如汪某带莫姑娘在府里逛逛,好生畅谈一番,可好?” 莫愁想也不想立马点头笑道:“这自然好!” “小西!” 展昭低声喝道:“适才我提醒你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哦……”莫愁闷闷地缩回头,又觉得自己方才太过莽撞,安安静静待在展昭身后。 展昭冷眼看着汪呈,淡淡道: “汪公子还有事要忙,我们不便多作打扰。” 哪想,这汪呈倒是没察觉到展昭脸色的变化,不依不饶道:“不会不会!我本就是个闲人,哪里会忙呢。难得遇上像莫姑娘这样清丽可爱的女子,便是忙也就成不忙了。” 展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汪公子不忙?” 汪呈赶紧笑道:“不忙不忙。” “哦。”展昭轻轻拉起莫愁,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那实在抱歉,我们很忙。” “呃?” 汪呈似还有些不解,眼见着展昭二人已越走越远,他挠挠头,却是没想出来自己适才到底那番话说得不对了。君子逸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似笑非笑。 “想找人谈诗说词?” 汪呈愣愣地看着他:“呃?” “挺好,我陪你啊。” “……” 或许,他当真还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展昭走得极快,莫愁好容易才跟上他。她喘着气扯上展昭的衣袖,道: “展大哥,你慢点。” 展昭垂下眼看了看她,依言慢下步伐来。 莫愁歇了歇气,犹自不解地看着他:“展大哥,你方才为何要那样说?……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么?” 展昭皱了皱眉:“莫非你还当真要跟那汪呈去逛王府不成?” 莫愁更加不解:“不行么?” “你……你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莫愁笑道:“当然知道。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么?” 展昭语气微微一沉:“你既是知道,应当懂得离这种人远些为好。” 莫愁不以为然地笑笑:“展大哥你多虑了。我祖父说,这样的人才是最能在这世上生存的,知晓事故,擅于变通。左右逢源,不都说‘贼是小人,智过君子’么?世人只知君子难做,哪知小人也难做。能做得小人者也实为让人佩服!” “佩服?”展昭挑眉看她,“这样的人,你也佩服?” 听得他的语气似有不满之意,莫愁也有些不悦:“就是佩服又怎么?我祖父做了一辈子小人,他的自身修为也不必那些自命清高的人差!我就很佩服这样的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再如何有智有谋,小人终归是小人,怎能与之相提并论!你祖父他……” “展大哥!”莫愁狠咬了咬下唇,“我也是小人,这么说来,你也看不起我了?” “你!” “我知道。展大哥你是君子,小西充其量不过是小人。君子有君子的路,小人有小人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家中祖祖辈辈皆是小人,我祖父也叮嘱过我,以后若寻夫定要寻小人,君子清高,我等小人比不得!” 以往无论她怎么胡诌展昭都只念在她年纪小不懂事,但今日听她说话竟然狠绝到这般地步,也不禁有些恼意。他已全然没了训斥她的心思,再没言语,偏首朝前走去。 身后,大红的官服随风微摆,留下的气息清冷如月。 一直到近宴时,展昭都没有跟莫愁说一句话,想他平日里脸上总会带着温暖如风的笑意,现在却只深皱着眉头静静抱着剑,缃色的剑穗在空中悠悠荡荡。 莫愁不安地小心用余光瞅着他,很明显的,展昭这是生气了。她头一次看见他脸色这样难看,思及方才的所作所为,又句句斟酌他所说的话,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些。 可她生性要强,左思右想却拉不下脸面来道歉,最后也只能默默站在他身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看,心里幻想他没准哪个时候心情就会变好了。 正当莫愁还在偷瞟展昭的时候,冷不丁地被人拍了一下肩,她惊得回过头,却是君子逸拿着扇子笑着靠在红漆柱上: “反应怎的变慢了?我记得你以前倒是挺灵敏的不是?” 莫愁又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展昭,后者没有任何表情,冷冷淡淡的。 她暗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回答道:“饿了,自然反应慢了。你若是饿了不也一样么?” 君子逸皱着眉头想了想:“我倒是没注意饿的时候是不是反应变慢了……”忽而他眉梢一挑收了扇子,转头朝莫愁笑道:“不过你饿的还正是时候。快开宴了,到处找你两个都没找着,我还真以为你半路跑回去了呢。” 莫愁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展昭一眼,低下头微不可闻地轻轻说道:“我倒是想回去呢,也得看某人许不许……” 展昭突然提起剑面向她,清冷而漠然道:“你真想回去,我现在便可送你。” 莫愁愣了愣,断没料到他真会这样说,一时只觉得心头压抑万分,郁郁难受。她狠狠地咬着下唇,抬头怨楚地瞪着他:“我几时说了我要回去的!我只是……” 展昭未再开口,偏过身子从她左侧擦肩而过。莫愁回头看他,大红色的背影笔直而挺拔,不为所动地直径往前走。 她垂下头,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君子逸同样有些纳闷地看着展昭的方向,不解道:“奇怪了……他今天是怎么了?”认识展昭那么多年,头一回看见他有这般的表情。 莫愁拉了拉君子逸的衣袖。 “嗯?怎么?” 他才刚低头,就瞧见莫愁满眼的懊恼,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怎么办,我惹展大哥生气了……” 君子逸被她这目光看得一愣,好久才回过神来,有些许口不择言:“你说……你惹他生气了?” “嗯!”莫愁烦闷地跺了跺脚,“怎么办?他会不会以后都不理我了?” 君子逸好奇道:“你怎么惹他的?” 莫愁更加惆怅地埋下头:“我……我跟他吵架了。” “吵架?”君子逸有些哭笑不得,“南侠素来好脾气,你倒是挺有能耐的,居然还与他吵得上架?那我是不是……该好生朝你拜一拜以表崇敬之情?” “我知道是我有错……”莫愁早已没了平时跟他斗嘴的心情,她垂头丧气地搓了搓衣角,“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要不,你帮帮我,好不好?” 君子逸浅浅地朝她勾起嘴角,随而“唰”的一声展开扇子,晃眼过后,可见得那扇面上画有一支单薄的寒梅。花瓣如血,娇美嫣红。 他的话,一字一句的,清晰可闻。 “丫头,你若真在意他,这种事情,就当自己去说。” * 八贤王的酒宴何等气派,长长的大宽紫檀嵌虎玉纹桌上摆满了名贵的菜肴美酒。手端银质托盘的侍女站在一旁,目所及之皆是奢华景象。 酒宴开始,众人纷纷入座。 八贤王正面独坐,两旁是包拯与王丞相,再后是两位武将,展昭与君子逸,其次是汪呈与另一个周姓宾客。君舒颜自然是坐在君子逸跟前的,而莫愁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所以只好落在在展昭身旁。 眼前的菜色极好,八宝清粥鸭,酒酿虾仁,鸡髓笋,糟鹅掌鸭信,笼蒸螃蟹,虾丸脆鱼。皆是莫愁从未见过吃过的,若换做平日她定是欣喜万分,少不得多吃。但现下先别说面对着八贤王以及各位朝中大臣,就是对着她跟前的展昭她也百般不适应。不由得叫苦不迭。 再瞧那八贤王的模样,看上去是满脸的喜色。只见他抬手一挥,声音洪亮: “今日有幸,承蒙各位赏光到我府中吃酒。虽无甚大的喜事,但图个欢畅便是。诸位不必太过拘束,美酒佳肴,尽兴吃饮!” 莫愁眼前的酒杯已有侍女上前斟满了酒,酒水晶莹清澈,还能倒影出她的面孔来。莫愁看着众人皆已动了筷子,自己这才夹了就近的一片青菜放在嘴中细细的咀嚼。 吃酒席常常便是这样,重在吃酒不在吃菜,一场宴席下来灌醉的在大多数,能吃进肚里的东西反倒不多。 莫愁深知这点,也不多吃,捧着面前的汤小口小口的喝着。她偏头又看了看展昭,只见他面无表情,却是一杯又一杯的不住喝酒,面色铁青得紧,让她看了心下发堵,便是吃进嘴里的东西也觉得无味。周遭的人到底说了那些话,她也半点听不进去。 众人闲谈几番后,八贤王似乎才想起来有莫愁这号人物,他好奇地四下问道: “不知那位莫姑娘今日可否有来?” 莫愁却还在出神,根本没听到八贤王这句问话。四周一片安静,众人的目光皆朝这边扫过来,展昭微微低下头,却见她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仍在自顾自喝汤。正在考虑要不要唤她,却看见前面的君子逸一面轻轻敲着桌子,一面在朝她使眼色,他也就不动声色。 莫愁听见声响这才回神过来,抬头看着君子逸挤眉弄眼的表情,她隐约发觉事情不妙,心下略一思量也立刻猜中了原由,于是急急起身道: “民女莫愁,参见八王爷!” 声音朗朗而清脆,君子逸松了口气,端起酒杯来小抿了一口。 好在八贤王倒是未顾及太多,见着莫愁年纪尚小但精神尤好,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加之她今日又多加打扮看上去格外乖巧可人,心中顿生好感。 “呵呵,难怪多次听包大人提及,今日一见,莫姑娘果然是清秀伶俐。” 莫愁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多谢八王爷谬赞。” 实则她心中只盼着这酒宴快快结束。 哪知八贤王似乎兴头正起,又多问了她几句话来: “听闻莫姑娘也是江湖人士?” 莫愁顿了顿,想着自己现在这个身份顶多也就算黑户,她点点头: “……是。” 八贤王笑道:“莫姑娘聪颖过人,且如此年纪就协助官府查案,现在江湖上能有这样胸怀的人却是少见了,实为难得。” 正在莫愁想要回话时,对面的汪呈忽然举起酒杯来,朝八贤王拱一拱: “王爷,学生多听说这江湖上的人士是侠肝义胆,豪爽异常,想必莫姑娘的酒量也定是不小的。学生今日倒想与莫姑娘畅饮一番!” 此话听着并无什么无理之处,八贤王点点头:“那便依你,来人,上酒——” 莫愁一怔。 这“畅饮一番”的意思,若她没有猜错的话…… 她心头“咯噔”了一下。莫说这古代的酒如何,就是现代的酒,她平生也没有沾过啊! 可眼见面前已经摆上大碗的酒杯,先前的酒杯早已撤去。满满的酒水溢上来,她看着心头直打鼓,此刻她只恨不得能把这汪呈拆了骨头一块一块吃掉才好! 汪呈朝莫愁举了举碗,一仰头咕噜咕噜很快喝了个干净,面上却未见有异样。看来此人平时就是极擅长饮酒的。 莫愁头大地捧起面前的酒碗,咽了咽口水,脑中残留的小时候的情节纷纷闪过。她犹记得那年祖父喝醉了酒,在门上贴错了符咒,以至于她在睡梦之中险些被一只黑猫吃掉了胳膊。从那时起,祖父就告诫过她: 酒,乃世间怨气所化。亦可解愁,亦可增愁。你叫莫愁,莫愁就是没有愁。既没有愁,又何来“举杯浇愁愁更愁”之说? 除非你真真到了无法面对这红尘俗世的时候,否则断断不能多饮酒。 她猛地闭上眼,索性把心一横,端起酒碗将里面的酒水灌进肚中。 一股辛辣从喉中蔓延开,火烧一般,那些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回转不去,停留在舌根,久久不散。莫愁的头有些晕晕的,她暗自想道:原来酒的滋味竟是这般,果真是……很难喝。 汪呈眼见着莫愁居然真把那大碗酒喝尽了,酒劲反倒被她这爽气引了上来。他大乐,又复倒了一碗酒,朗声笑道: “莫姑娘果然豪爽!汪呈这里先干为敬了!” 一碗酒下肚,汪呈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但不仅没有醉,反而精神抖擞。莫愁暗暗叫苦,她颤着手端起碗来,狠狠地咬牙:她豁出去了,好歹也算是不给人丢面子。 如此想来,她的表情更加视死如归,闷着头硬是又把这一碗喝尽了。喉咙中的灼热愈发强烈,她只觉得现在看人都有了重影,胸中更是难受得紧。 君子逸替她捏了把汗,发觉她的脸越来越红,面色也不太好看,正欲准备叫停。那汪呈毫不示弱地又上满了一碗,咂咂嘴一口喝下,看得周遭的众人都为他鼓起掌来。 莫愁甩了甩头,头有些胀疼,神智开始有些不清醒。她把食指放在嘴中,猛地一咬,鲜血流了出来,落在酒中化开。 她好容易稳住心神,伸手就准备去端酒,哪知指尖还未碰到碗口已有人将酒碗端了起来。 她昏呼呼地转过头,似乎朦朦胧胧看见展昭眉头深锁的脸,这一瞬,她忽然觉得……他长得当真如此好看。 恍恍惚惚听到一声微不可闻地叹气,展昭起身替她挡道。 “王爷,莫姑娘不胜酒力,若汪公子还欲比酒,不如展昭代饮。” 第40章 【挑灯·看剑】 “哦?展护卫这是要与汪公子比酒?”八贤王饶有趣味地看着展昭,他早已听说南侠展昭酒量好,正是难得今日能见上。 适才那几大碗酒下了肚,汪呈略有了些醉意,兴头一上来也不管到底是与谁拼酒,当场举着碗豪爽道:“多谢展大人赏脸!汪呈这里先干为敬了!” 看着又一碗酒被他灌下肚,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领。汪呈带着些许醉意抹了抹嘴角,得意地朝展昭扬扬手里的酒碗,颇为挑衅。 展昭微微皱了皱眉,若他记得不错,这个汪呈不止为人虚伪做作,还经常出入酒肆赌场,流连于烟花柳巷。一想到这里,莫愁之前的话又跳入脑中。 ——我祖父也叮嘱过我,以后若寻夫定要寻小人,君子清高,我等小人比不得! 他暗自叹了口气。 果真还是个孩子,只怕当初他祖父这番话的原由根本不是如此。君子与小人……大约是他祖父淡看红尘的箴言。她毕竟还小,现在又有谁告诉得了她这世界的黑与白,小西……你也是时候该自己摸索摸索了。 他将手边的酒碗一推,面不改色地随口道来:“这酒碗如何能喝得?换酒坛来!” *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已撤去,王丞相与八贤王邀着包拯去后花园对弈。而汪呈已是喝得烂醉如泥,最后不得不被人搀着先回了府。展昭抬手轻轻的将嘴角的一丝酒水拭去,却是一如平时毫无酒意。 君子逸看得瞪呆了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禁不住赞叹道: “展昭,你可真是……这汪呈的酒量在京城数一数二,三大坛子酒,你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站起身来,并未答话,只四下看了看,问道: “小西她人呢?” 君子逸指了指门外:“适才我见她有些不舒服,唤了人带她出去透透气。” 展昭心头一沉。 这席上的酒比起外头酒楼中卖的要烈许多,她喝的也不少。虽说是江湖人士,但也并非每一个都擅饮酒,今日一来她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现在又喝了酒,只怕…… “我出去看看。” 他略微有些担忧,绕过酒桌往外走去。 外面的天早已是星辰满幕,周遭的花坛上传来清脆的虫鸣声,一声又一声,听来倒也和谐。他沿着回廊一直走,廊上的灯笼随着风悠悠摆动,灯光忽明忽暗。 他忽然想起自己初入公门之时,也是这样,无数次的夜晚,在开封府的回廊一步又一步的来回走着。 江湖,他离了江湖多少年。 比起朝野上的纷纷乱乱,他又何尝不想回到江湖那简单快意的日子。一壶浊酒,一抹冷月,三尺青锋,便是一生。 过尽千帆,大隐隐于市。 前面的小石桌下蹲坐着一个人,荼白色的衣衫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她歪着头靠在石桌上,看着天空一声不吭。从背后看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展昭立在这人身后不远处,静静了看着她许久,却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展昭踌躇了片刻,转身便准备走。 “大哥……” 莫愁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走到他身前,一手拽着他的衣袖。扬起的脸上通红,许是方才的酒太烈,烧得她昏昏沉沉的。 展昭微微一怔,一时语塞,想不出此刻该如何说话。 莫愁呆呆地看着他,额间溢着细细的汗珠,语气里竟全是恳求: “展大哥,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愣在原地,却听得莫愁仍在絮絮叨叨个不停。 “大哥……我错了……我在这个地方,只认识你们。我舍不得你们,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再变成没有家的人……别赶我走,求求你,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口中满是醉意的胡话。 她很敏感,只一直在掩藏。或许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人,总是这样。 往往在冰天雪地里亦不会被刺骨的寒冷骇住,但当感受到了温暖之后再回到冰封的世界里,便不堪一击。 因为有过,所以害怕失去。她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养出了恐惧。 展昭摇头叹息: “小西,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莫愁委屈地瞪大眼睛瞅着他:“可你方才不是说了么?‘你真想回去,我现在便可送你。’” “我那只是……” 他无话可说。 辛辣的酒在腹中灼热开来,淡淡的疼痛刺得莫愁再也没力气说话,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朦胧中,莫愁仿佛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来。腾空的感觉就像小时候骑在祖父的肩头,看着身下那只通身雪白的猫就跟在祖父的脚边,步伐轻缓,慢慢地随着他们在山野里走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温柔的落在脸上。 * 再次醒来时人已在房中,下身没那么疼了。被衾好好的盖在身上,也不知是谁带她回来的,她刚想张口喊人,喉咙里就一阵痒痛,不由得猛咳起来。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王大嫂一手端着一碗红色的汤药走了进来。 莫愁掀开被子就想起来。 “哎——丫头,你别动!” 莫愁又是一阵咳,脚下没力气,最后也只好躺回床上。 王大嫂把药放在床头,在床边坐下,笑着替她拉了拉被子。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总不让人清闲,前几天才受了风寒,这会子你又去喝什么酒!” 莫愁蔫头耷脑地看着她:“大嫂,是那个人要跟我比酒的,我又不想输了面子。” “面子?面子有身子重要么?”她很是无奈地用食指戳了戳莫愁的头。随手把一边的药碗端起来,莫愁一见那碗药,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揪起被子往里面挪。 “大……大嫂,我能不能不喝药???” 王大嫂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你怕甚么?不过是红糖水,又不苦的。” “……红糖水?”莫愁愣了愣。故而想起自己腹中的绞痛,亦是有些似懂非懂地接过那药碗。 王大嫂温柔地把她脸颊边的散发挽到耳后,笑道: “你个丫头也不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醉成那副模样,连醒酒汤都是展大人喂你喝下去的。” “展大哥?他喂我喝下去的?”莫愁喝到一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想了又想摇摇头,叹气道: “怎么会,大哥他还在生我的气。” “不是他还能有谁?今天八王爷的酒宴,开封府里头的人都去了。没人照顾你,也是展大人抱你回来的。” 王大嫂揉了揉她的发髻:“若不是看你疼得厉害,他也不会这么晚还来找我。” 莫愁低下头,心中一片感动。可又弄不明白,展大哥不是明明有在生气的么? 她仰头问道:“展大哥他人现在哪里?” 王大嫂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已是子时了……想必也睡下了吧。” “哦。”莫愁点点头,心中想道:改日再去找他也好。 她把碗里剩下的糖水喝了个干净,换了面巾擦了脸,这才又躺下。王大嫂眼见她已睡,也不多做打扰,收拾了一下桌子便推门回家。 关门声想起之后,房中便沉寂下来。莫愁盯着头顶上黑压压的房梁,眼睛睁得大大的,了无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了约摸半个时辰,莫愁终是按耐不住,披上外衫起身出门。 展昭的房间离得有些远,她门前并没有灯笼,摸索着在黑夜里走路,很是吃力。凭着记忆绕过花园,到了后院。眼睛已经稍稍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得见展昭的房门,房中亦是一片黑,看来他果真是睡下了。她隐隐有些失望。 知晓他耳力好,莫愁小心翼翼地走到离房门不远处,踮起脚看了半晌,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看什么。她低低地轻叹了一声,转身准备走。哪想身后的房门却毫无症兆的开了来,她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展昭只著深衣站在门口,脸上略微有些吃惊。 “小西?你在这里作甚?” 莫愁喜道:“展大哥,你还没睡?”而后又犹犹豫豫地补充着:“该不会,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展昭抬眼看了看她,轻声道:“有什么话,进屋里再说。” “哦。”莫愁拉了拉身上的外衫,偏头走进房中。展昭从一旁的柜上取下火折子点了灯,披上外衫,又替她倒了杯茶,这才在桌前坐下。 “这么晚,你有事?” 莫愁喝了一小口茶,抿了抿嘴,好久才说: “展大哥,你没再生我气了吧?” 听到他一声微不可闻地叹息,莫愁捏着杯子的不由得紧了些。 “我本就没有生你的气……” 莫愁扬扬眉:“那你当时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气你太感情用事!” “……这不还是在气么。” “……” 展昭头疼地抚了抚额:“罢了,横竖我是说不过你。”他摇了摇头,抬手预备去倒茶。 莫愁闷着头又喝了一口茶:“其实,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展昭的手停在空间,他顿了顿:“你知道?” “嗯。”莫愁毫不含糊地点点头,“不就是因为我那句‘君子清高,我等小人比不得!’么?我知道我说话太重了些,你也知道我这人有时候不动脑子的……” “大哥,我这性子,我知道,我会改……不过,你能不能多给我些时间,我会改过来的。” 被她一脸期待与小心地看着,展昭有些不适应,不知自己是该恼她还是怎么的。偏生又想起她醉里说的那些话,想要训斥她的时候总怕又触到她的那一根弦。 “……你知道,就好。” “对了。”莫愁歪头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喝醉的时候,没有说甚胡话吧?” 展昭愣了一下,思及她的那些话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便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莫愁安心地收回头,满是得意,“其实,我并不会喝酒的。” “你不会还逞能?” 莫愁懊恼地撅撅嘴:“所以我今日才知道,酒竟是这样难喝的,也就罢了,居然还辣得紧……哎,以后再也不碰了。”她刚哀叹完又喜笑颜开地看着展昭,“不过展大哥,多亏了你,否则我指不定还会出什么洋相呢。” 展昭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从床沿处取出一柄剑来。 剑身中长,轻捷便携。他把剑从剑鞘之中抽出来,清清的剑光闪烁而出,细细端详了片刻方收回剑鞘。剑在手中轻轻一挽,他朝莫愁一掷: “小西,你接着。” 莫愁抬手接了过来,看着这把剑颇为不解:“给我这个……作甚么?” 展昭又递给她一包草药,解释道:“我已同包大人说了,后日带你一同去陷空岛。” “真的?”莫愁喜不自禁,也没多问他原因,只腾地一下睁大了眼睛。 “是。”展昭点点头,“不过从明日起,你得跟着我学剑。” “学剑?”莫愁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眉头皱得死紧。“为什么要学剑?” “长杖顶多只能护身,并没有实际的攻击力。你功夫底子是有的,学剑比较能防身。” “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现在学……还学得会吗?”莫愁没底地挠挠耳根。 这句话让展昭啼笑皆非,但见她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他只好出言安慰道:“你放心,我师叔而立之年才开始学武,现在一样是名震江湖。你若有心,几时开始学又有什么关系。” “嗯。那倒也是!”莫愁乐呵呵地点点头,心结解除,她再无牵挂,睡意一上来便打了个呵欠。 看她这般疲倦,展昭也不再多留她: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好。”莫愁拉了拉外衫,推门出去。 门外星光斑斓,灿烂无比。 第41章 【出行·茶舍】 莫愁恢复得很快,到了第三天已经如往日般生龙活虎。 七月一过,风就开始带着许些凉意了,市面上的时令小吃也另换了一番。人们依旧是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生活就像这样,一成不变。 这日,天才刚蒙蒙亮,开封的城门口便驰过三匹骏马。两匹通黑,一匹为白。马背上的三人皆披了一件半旧的云丝玄色锦皮毛披风,迎着夏末的风,披风的尾端扫过渐渐开始泛黄的草,那溅起的,是一股淡淡的泥土气息。 介于莫愁的骑术有限,展昭亲自替她挑了一匹纯白色的小马驹,马的脾气很温顺,莫愁更是喜爱万分,自己不舍得用鞭子抽它,便轻轻地夹着马腹,任着它自个儿跟着展昭的黑马跑。嘴里哼着那些只有她才听得懂的小曲儿,一路上犹自乐呵。 厉也城骑着马在最前面,那把青色剑鞘中的剑竟从未离过手,飞扬着在官道上疾驰。莫愁虽表面上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时不时却往厉也城的方向看去,目光中探索的意味尤其深重。 从始至终,她队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戒心未减,即便上路那天展昭有向她解释过,但在她的潜意识中,吉州盐尸的那个案子——霍小六的人彘,黄夫人的死,定是与他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他所为,那日在吉州大牢中的暗杀,在衡州布店后院的偷袭都使她放心不能。思及如此,莫愁谨慎地又伸手摸了摸藏在袖口里的毒药粉。 宁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且说,如今江湖,对于三本秘籍的重现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沿途的驿站往来者多是武林人士,商贾反倒不多见,实为稀罕。 展昭三人自开封出发一直南下,马不停蹄行了约几日路程,皆相安无事,未发生甚么状况。 这日时近正午,三人在道上行着,远远便瞅见前边山野青幽处隐着的一处茶舍。茶舍旁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松,松下拴着几匹马,正低头吃草,茶舍门前的帏旗在风中起起伏伏。 马踱到凉棚前,展昭翻身而下,已有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上前来牵马。 “客官可是要吃茶?里边儿还有位置。” 展昭先是抬头看了看茶舍门上的匾额,牌匾破烂难堪,隐约可见“裕福”二字。他从怀中摸出来几个铜板递给小二,道: “要一壶好茶,几些吃食。随意就好。” 小二忙点头应着,引着他几人进屋去。 踏过门槛,入了茶舍之内,里中并不太大,但比之荒山野店也着实很少见了。天色尚早,但茶舍里面光线却暗淡得紧,挨坐在右侧的还有十来个人,可见得他们面前的桌上摆有刀剑鞭锤各种兵器,想来也是走江湖的。 莫愁挑了个临窗的空桌,三人方才相让坐了。小二提来一壶清茶,一一给他三人倒上。莫愁习惯性地率先端起来凑在鼻下一嗅,尔后朝展昭使了个眼色,这才开始喝茶。 对面桌的几个人也并未对他们的到来多加留意,只仍旧自顾吃茶闲谈。声音低低沉沉的,若非耳力好之人是难以听得清楚。 一杯茶喝罢,展昭将杯子放回桌上,故作随意地淡淡向身边的小二问道: “小二哥,你店中可有青花萝卜酒不有?” 一言既出,尽管展昭已把声音压至最低,对面桌的那几个黑衣人士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了看,眼神古怪,两相对望后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吃茶。 店小二回过头,一面俯下身来替展昭倒茶,一面轻声道:“不知客官想要多少年的酒?” “最近的新酒。” “新酒,只怕价钱会有些贵。” “这不是问题,你且只管拿来便是。” 对于展昭这般说话,店小二对这几人的来头心中自然有数,他直径问道: “客官所问何事?” “众所周知的那件事。但我所要问的,只一人。” 小二略微有些不解:“客官要问人?” “是。” 展昭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心,继续道:“照你店的规矩。……这些可够了?” 小二拿在手里掂了掂,留心垂目扫了扫桌边的另外两人。 一人全身黑衣,双手环胸抱着剑,面容虽是俊朗,但眉目间却透着阴冷的气息,另一人是个年纪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模样倒是一般,现只安安静静地喝着茶水。 想了一想,他方才看向展昭:“客官要问何人?” 展昭将他那些小动作看在眼里,轻抿了一口茶,慢慢开口:“三本秘籍出世的这个消息是一个月以前从江南传出的,我想知道,传此消息的人,是谁。” 小二点点头,提好茶壶退了下去。 “客官稍候片刻,小人禀过掌柜的再来给客官上吃食。” 莫愁眼见着这小二绕过那桌子人,直径走过柜台后的屋子里,这才低低朝展昭道: “展大哥,这人如何眼神这般奇怪?” 展昭侧目看了她一眼,亦是低声道:“依他方才的问话来看,定是没料到我给如此多的银两,却只问传信之人。” “未料到?”莫愁捧着杯子歪头好奇道,“照你说来,那一般都该问什么?” 展昭轻轻笑道:“要问的有很多。秘籍的大致内容,封面的颜色,纸张的材质,以及持有人地武功底子,所使的武器,所用的招式,或是藏放的地点与看守的人数等等。” “这么详细?”莫愁吃了一惊,纳罕地看着他,“那这人岂不神了?既是知道得这样清楚,怎的他自己不去拿?” “你不知道。”展昭笑道,“有时候金钱比武功更为重要。这得看是什么样的人了……况且,并非知道这些消息就一定能拿得到秘籍,弱肉强食是这个江湖的生存之道。” 莫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她眼珠一转,欢喜地放下杯子:“展大哥,既是这人如此厉害,那直接抓了他来岂不简单?何必多此一举呢。” 展昭朝她笑了笑,不再说话,两指拈着茶杯兀自把玩着。 没听见他开口却是听得厉也城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莫愁不禁皱起眉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有甚么可笑的?” 厉也城抱着剑,转过脸看着窗外,一如既往半个字也不吐。莫愁拿他没法,她一向话多,又生生被这人古怪的性子累得够呛。莫非多说一个字他会死么?惜字如金也不嫌心头闷得慌。 如此想着,莫愁百无聊赖地细细数着茶水里头浮起来的叶子,正在这个当儿,突地,她感到身后冷飕飕犹如芒刺在背。她顿了顿,一手捧起茶杯低低道: “展大哥……那些人,在朝这边看!” 展昭面无表情地饮了口茶,佯作无事地叮嘱她:“你别管,也别多看,勿要惹事,等拿了消息我们就走。” “嗯。” * 茶舍里有的小菜并不多,只是几碟十分常见的点心。但由于有事在身又出门再外,三人也都不挑剔,就着茶水对着那白面糕点吃了起来。 期间,小二曾将一团纸条塞在展昭手里,其动作极为熟练敏捷,莫愁禁不住多看了一眼。 在茶舍里没有停留过久,三人很快就骑了马继续赶路。由于前几日太过疲惫,这一次未再策马疾驰,而是任着马儿缓步沿着官道慢慢前行。 莫愁回头看了看,茶舍已渐消失在层层的树林中,再也寻不见踪影,她这才回过头问道: “展大哥,纸上写的什么?” 展昭淡淡应道:“灵通子。” “灵通子?”莫愁低头想了半刻,“灵通子是哪一个?” “据说是江湖上得消息最灵通的人,故而唤他‘灵通子’。” “……那,他放的消息可信么?” “嗯,应该有九成。他从不放没有把握的消息,祖上也是时代靠这个吃饭的。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想必也正是因为如此,江湖上的人才对秘籍之事深信不疑。“ “你可认识他?” 展昭摇了摇头:“不认识。”他抬眼瞥向厉也城,忽然问道:“厉兄怎么看?” 厉也城轻轻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冷面直视前方,连头也未回,许久才回话。 “消息可靠不可靠,我不在意,也不重要;三本秘籍如何皆与我无关,我所关系的只是持有秘籍的这三个人。此三人皆是武林上有脸面的人,行事作风定无虚假。既是有了这秘籍那么定然与家父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展大哥只管协助我便是,多余的事情,不劳费心。” “你!”听得这人说话莫愁就直冒火,她狠狠咬着牙,怒瞪他,眼里只差没迸出火花来,她少见到这样脾气怪的人,便是她也甘拜下风。却又苦于不能脱口大骂,只好垂下头来,微不可闻地嘀咕道: “……真真一个面瘫驼子脸。” 展昭听罢,忙忍住笑别过脸去。心头又不由得无奈地暗叹了口气……这次带她出来,也不知是对是错。只是,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愿这个预感仅仅只是预感。 * 头顶上齐齐的飞过一排雁阵,莫愁觉得有趣,兴致盎然地抬起头去看。 雁阵在慢慢转变队形,背景为苍茫的天空,看上去别有一番景致。 忽然,耳边传来利器破空的嘶鸣! 莫愁还来不及反应,展昭早已举剑替她挡了下来。一只暗镖落在马蹄前,她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 “见血封喉的毒药,还涂了化尸粉的!” 说话间又是几只毒镖倾射而来,莫愁连忙拔起剑尽数挥掉。 展昭回过头,急道:“小西,你先走!去前方半里亭等我!” “来不及了!”厉也城调过马来,“来人众多,若放她一个人会有危险。” 空中霎时闪来几抹黑色,十来个身披黑色薄毡斗篷的人落至马前,莫愁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同在茶舍内吃茶的那几个剑客! 鬼坊,剑出必见血。 第42章 【鬼坊·刺杀】 鬼坊是江湖上的一个神秘的组织,据传言,鬼坊中人皆身披黑色斗篷,手持玄色兵器,并在身上刻有鬼脸刺青的图案。入鬼坊者,无一不是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之人,这其中有的弑父,有的杀妻,有的血洗村庄,更有甚者以食人肉为乐。 若非暴虐成性,嗜血如狂,鬼坊一概不收。 所以,人称此组织为鬼坊,取其阴冷幽冥之意。 照这般依据,既是鬼坊看上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道理,一切与其作对之人无一例外——杀之! 展昭又何尝不知,只没料到鬼坊的人居然是乔装在茶舍中。想来他们是被派守在此处,度查每一个来往的茶客,如发现有一人对秘籍不利便动手灭口。干净利落,不遗余地,果真是鬼坊的作风! “小西,下马!” 来人中有暗器高手,骑在马上未免太过显眼。 莫愁会意,翻身下马。脚尖才刚着地,面前一把长剑便刺了过来,她未及多想,头偏右躲闪,手快速地拍在马下的长布包上,一根青玉杖倏地飞出来。她抓住青河一个侧空翻,剑锋正好从她鼻尖掠过。 她顺势一记侧踹,正中黑衣人的腹部,听得他闷哼了一声,剑尖一转又直面袭来。莫愁急忙蹲身而下,险险避开。 展昭本欲上前助她,但周遭的几个黑衣人早已围堵过来,分身乏术。 剑光飞舞,雪亮凌厉,利器相交,如寒塘鹤唳。四面已是杂草飞扬,狼籍一片。远处看来,几重人影晃荡,身手灵敏迅速,实不真切。 此次一共有十人,虽说厉也城与展昭的功夫在当今已是鲜有对手,但来人数量众多,武功皆是不弱。加上莫愁一个半吊子,若要全胜只怕是连三成的把握也没有。 黑衣人明显感知这几人身手不弱,很快放弃了先前的集中攻势,转而采用车轮战术。 厉也城那边一共有三个鬼坊高手,莫愁那方有两个,而其余五个皆缠在展昭身旁。 因念及莫愁的安稳,展昭不得不时刻分心朝她的方向看去。莫愁虽是武功不高,但好在基本功较为扎实,即便占不上上风也能稍微拖延一些时候。可若时间一久,难免吃不消。 展昭深知如此,心下只想速战,攥紧了巨阙手上凌空一扫,剑圈所挽之处血花四溅!他不敢多加停留,连着几剑招招致命。很快就已解决掉了两个人。 剩下三人眼见形势不对,收回招式正准备撤,展昭身形一晃如鬼魅般迅速,巨阙横扫,剑入那人左臂三分,已然将此胳膊废掉。他又一回转,直取身后之人的咽喉。 剑风在空中划开,直直逼近离那人咽喉快不到三寸。 徒然! 胸口处传来的疼痛犹如生生的将皮肉剥掉,四肢百骸僵硬无比。 这个感觉,展昭再熟悉不过! 自那日从吉州回来他身上的毒就一直没再发作。原本以为这毒就能这样拖下去,哪想竟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如此始料未及之中让他寸步难行,疼痛钻心! 黑衣人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却迟迟未见他手里的剑再进一分,睁眼看去,只见展昭面色煞白,一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像是很努力的稳住身形。手上的剑微微发颤。 黑衣人下意识的发觉了什么,凭着侥幸的心理,他没再犹豫,唰地举起剑来刺了过去。 银雪般的冷光微闪,展昭避之不及,下一秒,剑便浸泡在了异常温暖的热血中。鲜血溢出,晶莹无比,含苞欲放。 他似乎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了。身体晃了晃,摇摇欲坠。 “展大哥——!”他听见有人在唤他,是很担忧,很焦急的声音。 “展昭!你在干什么!” 左肩上的剑被人猛地挑了开去,划开的撕裂之痛顿然把他的精神又唤了回来。展昭定了定神,厉也城已站在他面前,出手又快又狠,几招之下黑衣人疲色俱显。为保住余下势力他趁厉也城歇气之时连忙将手指放在唇上,吹出了个简短急促的声音,另几人停下动作来,相视点点头,皆不再恋战,迅速消失在一旁的树丛中。 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四周再度回复平静。 血,从伤口处慢慢往外渗,带着浓浓的腥味。 展昭紧咬牙关,顾不得多想,跳上马背一扯缰绳。 “赶快走!” 这山头气氛诡异莫测,也许正是鬼坊的窝点,难保这几个人不是回去唤援兵。此刻只快些离开才是正事! 只听马儿一声嘶鸣,三人沿着下山的道一路策马狂奔。 * 直到半夜,三人才到了山下的一处小镇,寻了间客栈住下。 不知是何原由,行了这几段路程却未见鬼坊的人再度追来。展昭解释,鬼坊的规矩及其严格,不同分点的人是不许越境,此次十人中已死七人或许介于畏惧与内部的惩罚暂时不会再追来。 付了房钱,天色已是大黑,尽管鬼坊的人没有出现,但却不得不提高警惕。展昭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守夜一事理所当然落在厉也城的身上。 时候已晚,客栈中的人大多睡下。烛火快熄了,幽幽的火光照在展昭脸上,忽明忽暗。额上密密的布着汗珠,他长吐了一口气,气沉至丹田。 一股腥甜涌上,从嘴角流出的深红色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床单上,晕染开来。 他抬手抹了去,脚步有些不稳的起身准备去添灯。不小心扯动了左肩上的伤口,疼痛如电流穿身,他咬了咬牙,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掀开里衫时,左肩才缠好的布条上已经被血浸染透了,伤口又复裂了开来。若非毒发,他想这样的伤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可想而知,如果他的毒发作,又再有高手闯入,单凭那样的他与厉也城一人定然对付不了。 处理好了伤口,他不急着缠上布条。有风吹过,清凉的药膏带来淡淡的凉意,把疼痛削减了不少。 窗外,星辰满天,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容得他来看看夜色。闪烁明亮的星星,乍一看去真真像极了那人的眼睛…… 他若是真的死了,会有多少人替他流泪,在那多少人里,又有没有,他所想的那一个?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有人轻快的落下步子。 顿时,他猛然一惊! “谁?” 话才刚脱口而出,就听见莫愁轻轻低低地声音响了起来。 “展大哥?你还没睡?” 他松了口气,正欲答话,又忽然想起他并未锁门,依莫愁的性子,只怕…… 果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莫愁丝毫未有察觉大步跨进。 “展大哥,我发现……”脚才刚迈了一步进来,莫愁的声音哑然而止。 昏黄暗淡的烛光下,展昭倚靠着床,因为要上药所以微微将衣领敞开,脖颈至锁骨的肌肤露了出来,白莹如玉。他的周身弥漫着清新药香,白色的深衣内,结实的胸膛隐隐若现…… 莫愁大脑一热,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展昭微微一怔,连忙拉过衣衫来,莫愁慌张地摆摆手,几乎口不成言: “对不起……我……我等会再过来好了。” 她身体极为僵硬,忙想把才踏进门内的那只脚收回来,未料到动作太大,竟反碰到门槛,她一个踉跄仰后朝地上摔了下去。 听到那重重的闷响而后是莫愁的几声痛呼。展昭几乎可以想象她此时的那副模样,实为生动,不见亦是清楚万分。 他暗叹口气,竟没想到她一个人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他忍着痛披上外袍起身出门去。 莫愁已从地上坐了起来,手捂着后脑勺似乎是摔得挺厉害。展昭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莫愁一面揉着头一面把手递过去。 “……痛死了,这木板的硬度当真是惊人啊。” 展昭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莫愁想说话,脑中却又浮现起方才的情景,一时脸上又诡异的烧起来,她低下头自顾揉着后脑。 展昭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当真磕了头,便抬手去摸她的后脑。莫愁吃了一惊,忙得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展昭不明所以。 “……没怎么。对了,你……你还没睡?”莫愁绞尽脑汁方才想出一句话来。 “没有。怎么,你有事?” “嗯……一点点。” “进来说吧。”虽是刚才实有尴尬展昭也还是将她让进房内。 莫愁乖乖地进了屋中坐下,桌上却摆了一些药膏布条。她挠挠头,问道: “你受了伤?” “嗯。”展昭顺手把桌上的东西收了去,给她倒了杯茶,“小伤而已。” “可严重?” “不严重。” “哦。” 莫愁的脑中空白一片,不停的闪现着昏黄灯光下的那一幕,脸上泛红,好在天色太暗展昭也看不真切。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皆无人说话。耳边夏虫的叫声一阵又一阵,恍恍惚惚,仿若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小西。”好久,展昭才犹豫的开口。 “嗯?”莫愁迷迷糊糊地抬头去看他。 “……你的茶水见底了,可还要?” “哦……我……呃……对了。”莫愁总算是想起过来的初衷。她摸了摸鼻尖,道: “……我来找你有事。” “嗯。”展昭垂目看着她,也不多话,静听她下文。 莫愁正了正神,这才说道:“那个厉也城,你怎么看?” “怎么看?” 莫愁轻轻用食指戳了戳桌面,思索道:“你不觉得他很奇怪么?大老远跑来开封找包大人伸冤,却不要任何其他的帮助,仅只要你一人帮忙……你觉不觉的,他的目的其实就是只来找你的。” “还有呢?”展昭微微一笑。 “还有就是他对于那几本秘籍的态度。我最初本以为他是想要利用你助他夺到秘籍,可后来我又排除了这种想法,他根本就是不在意秘籍的事情,仅仅只在意持有秘籍的人。我又想,是不是他想让你帮他杀掉那几个人,因为报了官,就正好有了杀人的理由,这也说得通。 但我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是这样就直接叫官府出面更加好!所以,排开这些想法,我只能推断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是真想为他父亲报仇的。” 展昭淡笑不语,端起杯子来轻抿了一口。 莫愁不解地歪头看他:“怎么了?我这样推理不对么?” “不是不对,你还遗漏了一点。”展昭放下杯子来,也偏过头对上她的眼睛,“他这样做的目的。仅仅凭持有几本秘籍就断定他们是当年杀父的仇人,你觉得他目的何在?” “转移视线!”莫愁眼睛突然一亮,喜笑道,“对啊,这样一来就大大放松了凶手的戒心。通过秘籍之事又可将凶手引出来,太妙了!” 她不禁由衷地赞叹道:“没想到他表面上看起来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还挺聪明的。” 话虽如此,但他却总觉得事情远比他想得更复杂。 “……秘籍的消息并非是他有意传出来的。” “不是他?” 展昭皱了皱眉:“传消息的人是灵通子无疑。” “为什么?”莫愁略感不解。 “单凭他一人之力怎可能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让江湖上所有人皆知晓此事?这样的能耐除了灵通子别无他人做得到。” “哦……”对于江湖她不太了解,既然展昭已这么说,她也只好暂时作罢。 “展大哥,我还是觉得这人当防着些。吉州那几个人不就是他杀的么?他毕竟是个杀手,为何我们要替他办案子?” 展昭笑着摇摇头:“他不过才下山没几个月,并未杀过人。” “怎么可能!那霍小六的事呢?黄夫人的事呢?我的事呢?”莫愁争辩道。 “霍小六不是他杀的。” “为何?” 展昭知道她此时情绪略有激动,只好慢慢道:“你仔细想想,他的功夫,他的身手,如要杀一人又怎会费这么大的力气截去他四肢放在罐中?杀手定然不会做这等无聊之事,所以,杀霍小六的,另有其人。 ……至于你,这件事情以后再慢慢与他计较也好。当下先行处理好这个案子,你若觉得委屈,我到时替你讨个公道可好?” “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莫愁垂头丧气地晃了晃脑袋,转而轻轻蹙着眉面向他。 “我是担心你。” 温柔的烛光映得她的眼睛晶晶闪亮,正如方才窗外窈然清澈的星星,短短的五个字清清楚楚听进他耳中。 心头暖暖的荡开一点波澜,说不清道不明。 展昭不自然地转过脸来,声音微微浅浅: “我会好好的。” …… 这句话,莫愁自是未听到,她兀自倒了杯茶,小口喝着,忽而转头笑问他: “展大哥,青花萝卜酒是什么东西?” “这是江湖上的黑话。酒指代江湖,青花萝卜分别意为隐秘与消息。” 莫愁瞪大了眼睛:“江湖上的隐秘消息?” 展昭笑着点了点头:“这些东西,我以后再慢慢教给你。” 第43章 【算命·被劫】 莫愁并未呆太久就告辞回了房间。 展昭因为有伤在身,加之他向来睡得浅,这一晚几乎彻夜难眠。第二日清晨,天才亮起,他就披上外衫走出门去。 客栈内,厉也城立在中央,肩头站着一只颜色鲜红的松鼠,尾巴不停的晃动着。他才走下楼梯,却听得莫愁在他身后轻声惊呼道: “这只松鼠果真是你的!” 倒不知道她是几时醒来的。 厉也城闻声转过头来,一如既往的冷着脸。肩头的松鼠似乎对莫愁印象极深,它兴致勃勃朝她动了动尾巴。 “它,不是松鼠。” 桌上摆好了店家准备的早点,莫愁挨着展昭坐下,犹自不解地皱皱眉:“不是松鼠?那是什么。” 厉也城提着剑走到门口,面色冷若冰霜。 “刁月狸。” “刁月狸?什么东西?” 她才问道,那只酷似松鼠的刁月狸就从厉也城的肩上跳了下来,几步窜到桌上,捡起莫愁面前的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展昭斜眼打量着它。这一只刁月狸颜色特别纯正,是极其少见的品种,恐怕世间难找第二只。他方才慢慢解释道: “刁月狸据说是常年生活在赤炎溶洞中,以熔浆为食,食其肉可解百毒。不过像这般家养的刁月狸只能等成年以后才有解毒的功效。”但是这一只养得极好,大约现在食下也一样有效。 “……这么厉害!”莫愁赞叹地托着手看着那只狸,心中对厉也城的好奇心又不禁多了一番。 展昭忽然浅浅一笑:“据说,还能嗅出有毒的东西。” “咦?那岂不是和我一样了?”莫愁兴奋地用手摸了摸正在专心啃食的刁月狸,笑嘻嘻道,“没准儿我前世也是一只刁月狸呢……难怪它老爱缠着我,原来是咱俩有共鸣啊!” “不是有共鸣。”原本立在门口的厉也城突然冷冷的移过视线来,面无表情。 “因为它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是死尸的味道。” * 这一天未时,三人赶到了茉花村。村子不大,人倒也不少,只要到了茉花村的渡口,过了水就是陷空岛。 村子里的人看起来都很淳朴,让莫愁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住过的那个村庄。青山绿水,云淡风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如果可以,她好想好想在这样一个地方长久的住下来。 在悠长悠长的街道旁,古典而简朴的房屋并列而排,映着阳光,潺潺流水,小桥人家。若是以前,闲暇时候她会跑到街上溜达,遇上挑着扁担出来卖花生糖的小贩她就可以几步小跑到茶铺边的凉棚。 因为那里常年都有一个人,摆上木桌,木椅,一碗凉茶,一竖横旗,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神算莫尤”四个字。他喝过茶之后,脸上会有很慈祥的笑意,口中朗朗的喊…… “算命了,算命了!姻缘功名,前世今生,皆一个铜板!不灵不准绝不收钱!” 莫愁猛然一惊,这句话也忒过耳熟了。她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那个算命的先生。 她急忙喜滋滋地转过身,朝展昭伸出手去:“展大哥,你有钱么?借我一个铜板可好?” 展昭微微一怔,问道:“你拿去作甚么?” “……你先别管,借我就是了!” 展昭虽是有些不解,却还是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她。 莫愁直摇头:“是一个铜板!你给那么多,人家怎么找的起!” 展昭无可奈何,寻了好久总算是摸出了一个铜板给她,莫愁兴冲冲地道了声“谢谢”便疾步跑到那个摊子面前去。 展昭一眼望去,那是个算命的摊子,不由得好笑地摇摇头—— 果真还是个孩子,贪玩的心性老是改不掉。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带她出来到底是对是错。 他暗自叹了口气,正准备上前唤她,却忽的发现那个算命先生的模样……似乎有一些眼熟? * “姑娘,你预备算什么?”此先生须发微白,看上去年纪大约近五十。 莫愁细细端详他许久,笑道:“……随便。你算算我最近运气如何。” “如此,姑娘你写一个字吧。” “唔……”莫愁提起毛笔来,纠结了很久迟迟没有写。 她的字好像不太那么能入眼吧? 勉勉强强算是落了笔,她正正方方的写了一个字。 “愁”这是她的名字。 “这字……嗯……”白须先生捋了捋胡子,微微一笑。“姑娘,你最近定是会有喜事发生。” “哦?”莫愁仍是盯着他看,也没在意,随口道,“什么喜事,你说说看。” “你看这个‘愁’字。上为‘秋’下为‘心’。秋自然是秋季,心可表情感。现如今已快入秋了,那么代表着姑娘你这些月份定会遇上一个让你心动的男子,而后私定终身。” “……” 莫愁呆了呆,半晌说不出来,她犹犹豫豫地接着问,“还有呢?” “还有便是姑娘你今后定会嫁一个如意郎君,此人不仅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而且家中财富万千,保准你下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到此处,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失望。 “先生,你姓什么?可否方便告知?” “我……” “你可是姓莫?!”不等他答话,莫愁焦急地又补上了一句。 老先生畅然一笑,背靠着藤椅摇了摇手里的破扇子:“让姑娘失望了,老朽不姓莫,老朽姓罗。” “哦。”她既不姓莫,那她也没有再问的理由。 莫愁没再说话,她有些沮丧地从摊前探出身子来,默默地把一枚铜板放在他桌上,拉了拉外衫准备走。 “哎——姑娘。”老先生略为不解的看着她,“你这就问完了?” 莫愁悻悻地转过头看他:“不然还要问什么?” 老先生赶紧说道:“老朽还知道很多呢?你不如多问一些?不会收你钱的……比方说对方的长相,家世,未来的仕途等等,或者问问你以后的生活,都可以问的!” “抱歉啊。”莫愁抽了抽鼻子,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又不是来问姻缘的,对这些没兴趣。” 老先生的笑容不自然地僵了僵,他挥了挥扇子接着慢慢道:“不过,按姑娘目前的状态来看,最近可是有凶灾啊。多加小心了。” 莫愁眼神复杂地又看了看他,直径往前走。 但凡算命的总逃不了这些条款,一问姻缘就是桃花运,一问仕途就是金榜题名。虽然长得很像,虽然声音很像……可他怎么也不可能是自己的祖父啊。 莫愁忽然惆怅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祖父算命的这门手艺,一般人如何比得了?果真是她多虑了,居然会天真的以为祖父这样的人不会死,以为祖父跟她一起穿越了…… 果真……是她太想念祖父了么? 她突然想回家了。 很想回家。 即便是家中空无一人,她也好想回去。 哪怕是一天也好,一个人也好。 展昭迎面走来,眉头深锁着看了那算命先生许久,继而抱拳倾身道:“罗前辈,多年不见!” 老先生把眯起的眼睛睁了开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蓝衣的年轻人,然后弯起了嘴角: “展昭?” 展昭神情沉静,手握着巨阙面向他:“没想到罗前辈还记得晚辈。” 罗素哈哈一笑,从藤椅上坐了起来:“老孟的得意的弟子,今天的南侠,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又如何会不记得呢!” 展昭又朝他一抱拳:“罗前辈隐退江湖数年,这些年来莫非都是闲居在茉花村中?” “那倒不是。”罗素走出摊子,朝前面又迈了几步,“大江南北,走走停停,哪里舒坦就在哪里住几天,觉得乏了又收拾东西继续走。这样的日子,清闲啊!” 厉也城冷冷地看着他,靠着凉棚面沉如水。 “不知罗前辈可否还记得十多年前,蜀中无枫山的事情。” “无枫山?”罗素的脸色忽然一滞,他阴下脸来皱着眉,“你们问无枫山作何?” “此事说来话长,罗前辈可否有空闲听晚辈一一道来?” 罗素不说话了,眼神锐利地看着展昭,却见他仍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中稍稍一宽,扬手道:“如此,便去这茶铺一叙罢!” 展昭抬头看了看这间铺子,思索片刻方点点头。正回首却感觉到莫愁在扯他的衣袖,低着头间,发觉她的表情有些异样。 “小西,你怎么了?” 莫愁没有抬头,她瞥了瞥罗素,心头不知名的漫上一丝不悦。她对这个酷似她祖父的人,无端有了她也自己也不明白的厌恶感。 莫愁转身往前走,推脱道:“我想吃花生糖了,展大哥,你们不用管我,我等等再来茶铺找你们。” “你等等。”展昭拉住她,塞了一两银子在她手上,柔声道,“别玩太晚了。” “嗯。”莫愁点点头,笑嘻嘻地向他挥挥手,“知道了。” 眼见着她在街口的拐角处消失了,展昭这才收回视线来。提了剑准备进茶铺,罗素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媳妇儿?” 他尴尬地笑笑:“不是,是……”他想了很久,这才找了一个比较适合的称呼,“是我妹子。” “你妹子?” 罗素眉峰一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怎么看着,就觉得不像呢?” * 茶铺很简陋,内部都是由粗大的竹构成的。阳光可以通过缝隙洒进来,金碧辉煌。 虽是如此,但竹子搭建起来的门窗却透着清清爽爽的自然气息。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来回忆往事,尤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一转眼都是十多年了啊……” 罗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茶是茉花村本地的特产,入口即有一丝淡淡的清凉。 展昭没有动手边的茶,只是直接扯入话题。 “罗前辈可还想得起,当年与家师一起追踪的那个黑衣蒙面人?” “嗯。”罗素放下茶碗,转头看着窗外。往事如风卷过。 “当时,你师父和我一直追那人追到山脚,一路皆未停息。那人轻功极好,想必在当时绝无二人赶得上。我们与他的距离总是保持在三丈以外。 只是,到了山脚人却忽然之间不见了踪影,好像凭空蒸发一般。 我跟你师父四处寻找,连附近的村庄都没放过,但,还是寻不到,山头起了雾,我们想他是趁着雾大跑掉的,就没再费时去寻他。折转上了山,便看到你守在空空无人的路口,这才知道是中了调虎离山计。” 罗素懒懒地靠着靠椅,朝展昭笑了笑:“剩下的事情你大多都知道。我说不说都没什么大碍。” 罗素说得很简要,显然,仅知道这些线索太少了。厉也城寒着脸,追问道:“前辈可还记得那人的身手?是出自何门何派?” 罗素随手捻起一块点心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我们都未跟他动过手,哪里谈得上知晓他是何门何派。” “不过。”罗素咽下糕点,继续道,“照你们这么一说,当日上无枫山的,除了他们四人,我,孟若虚,展昭与那两个黑衣人之外,另还有一人。亦或者,是两人。” “你是说搬走尸体?”展昭问道。 “对。” 罗素悠悠地摆弄着手里的筷子,微微蹙了蹙眉:“只是,运走那尸体到底对他们有何好处?莫非……尸体上有秘籍的秘密?” “之后前辈有去找过么?” “听说那地方闹鬼,我才没心情去凑热闹。”罗素又闲闲地拿起一块点心来,“既是退隐江湖了,这些事情我也就不想管了。” 厉也城淡淡的自言自语道:“黑衣人一共是三人,现今有秘籍的也是三人。毋庸置疑,当年就是这三人合伙杀了人,盗了秘籍。” “咳咳咳……”罗素差点没噎住,好容易才缓过来,他拍着胸口顺了顺气,“小子,你也太武断了吧?十多年前这几个江湖毛孩子才几岁?莫说是三个,就是来十个八个也解决不了那四个武林高手哇!” 展昭点点头:“罗前辈说得有道理,厉兄……你……”他顿了顿,“展某深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何事也要讲究依据方可行事。” 罗素赞赏地笑着看着展昭:“果真是在开封府里头办事儿的,说话有板有眼,有官的架势!想必孟老头子现在看见你这般,也定当能含笑九泉了。” 展昭轻轻的动了动嘴角,却是半个笑扬不起来。只得默默低下头,兀自喝茶。 罗素倒没注意这些细节,他一面看着窗外碧蓝的松江,一面嚼着糕点。 阳光很灿烂,落在江水上,反射出一片波光粼粼。 他忽然漫不经心自语道:“那丫头说是去买糖了?……这也去得太久了些吧?” 展昭闻声也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出去,阳光毫无症兆地直射进他的眼里,刺目的疼痛。 * 莫愁漫步在开满蔷薇的小巷,手里拿着一油纸包着的糖果,轻轻的捡起一块含入口中,一步一步,踏着青石板往前行。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巷子,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甚至她能清楚的听到她每一步落下的脚步声。 夕阳的余晖泼洒下来,绚烂的金色把她整个人照得很鲜明。 她一直在想着方才那个算命先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忆。有时候会很茫然的皱眉,有时候又会十分欢喜的笑开。 她没有注意到头顶屋檐上落下的白色身影,也随着她的步伐悄悄临近。 “南侠展昭,你认识吗?” 她几乎是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自然认识啊。” 下一秒,头被某种重物撞击得生疼,她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第44章 【肃杀·原由】 夜色降临,茉花村渡口下的江水上,荡漾着岸旁莹红的灯火,微风过后,如琉璃瓦片的破碎一般,星星点点。 罗素站在茶铺的窗前,看着江水,忽然喃喃自语: “戌时了,这丫头……去得也太久了些罢?”他回过头面向展昭,半是疑惑半是猜测道: “莫不是……在三角巷子里走迷了路?” 茉花村虽是不大,但三角巷的拐角甚多,若外来人进了巷子,也不免会有迷失方向的。 听他这么一言,展昭剑眉深锁,亦是沉眼看一江的绿水,默然不语。忽而,他抬手提起巨阙,转身往门边走。 “我出去找找。” 厉也城靠在窗边,微抬了眼皮轻瞥了他一眼,面上不屑的表情尽显无遗,他是向来不怎么看好莫愁的,此刻只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事多。” 只因他脾气如此,展昭并未接他的话,径直走至茶铺东面的竹木门,才欲踏出门去,却见得店小二正从外低着头走进来,刚一仰头撞见他,便顿时停下了脚步,反而皱着眉打量了他半晌,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这位客官……可是展姓?” 展昭略感奇怪,侧身正视他:“是。” 小二挠挠头,忙不迭地把一支钗子从衣袖中掏出来,端端地送到展昭跟前: “适才外头来了个穿白衣服的俊公子,他叫小的把这个东西交给您,说您若是看见了自然懂得。明儿个去陷空岛英雄楼叙一叙,他会带上人,恭候您大驾。” 钗上还特意绑了一条发带,展昭一眼便认出,这是莫愁常带的。 他面沉如水,一手接过来,眼里蕴光暗闪,神情清冷,言语间不带半丝情感: “那人可还有说其他什么没有?” 小二垂头想了片刻,陪笑道:“这倒确实没有了。”因着近来江湖上的形势颇为紧张,小二见展昭不再言语,也亦不好多嘴,悄悄退下身去,继续备点茶水。 罗素从那方走了过来,瞅了瞅那支钗,漫不经心笑道:“看你这表情……这是那丫头的钗子?看来对方下手倒是挺快,恐你几个自进了这村子起就已被他们盯看上了。”他顿了顿,又复问道:“那人你可识得?” 展昭只不语,点了点头。 见他这副光景,罗素不给面子地又笑起来:“少年人果真有轻狂事!原是寻你的仇来了啊!” 若说是寻仇,倒也不见得如此,他与陷空岛几人的恩怨早便化解,却不知此事到底是何意图,现在暂不明岛上的情况,生死安危,无法定夺。 左右思虑下,展昭拧了拧眉,不再多想,只将钗子一握在手,向罗素抱拳道: “罗前辈,情况紧急,恕晚辈失礼,现下要先行一步,日后若得了空闲再上门拜访。” 罗素听了,眯着眼看他:“你如今就要去陷空岛? “正是。“ 见他动身就要走,罗素忙拉住他,道:“你先别急着去!那人既与你说了是明日,你现下去如何寻得到人?且不说人家是否设有埋伏,就说那陷空岛如此之大,寻一个人大活人谈何容易” 展昭垂目略作思索,仍旧未改变主意:“无妨,我与陷空岛五鼠相识已久,虽不知是因何故起事,但若当面详谈,他们定是不会拿我怎样的。” 罗素无奈地摇摇头:“话虽如此,可从这形势来看,对方来意不善啊!” 展昭有意岔开话题:“人不宜多,我了解五鼠的性子,对岛上的环境也相较熟悉,此行只我一人就好。” “你……” 未再听罗素的劝阻,展昭已提剑走出茶铺,往渡口方向去。 外面,渔火微明,摇曳满地。 * 渡船在身后悠悠荡远,夹杂着湿气的风扑面而来,展昭站在陷空岛岸边,凝神注意着周遭的环境,岛上荒凉,寂寂无人。 一丝不安忽然从心头滑过,他紧了紧剑,神经骤然紧绷。行不上半里多路,英雄楼一望可见,楼前不知几时立上一根极粗的木柱,柱身长过楼头,迎着海风,隐约可见自柱头而下倒吊有一人,正随风左右摆动。 展昭眼里极好,一眼便认出那定是莫愁无疑。 他心下不由得一紧—— 秋风萧瑟,却也不知她在这柱上呆了多久,可有哪处受了伤,身子到底状况如何。 四周的草丛安静异常,半点声响也听闻不见。此刻,夜风正急,窸窣之声剧烈难耐,莫愁口中被人塞上一大团布锻,睡得正有些迷糊,却被凉意惊得醒了。她稀松着将眼睁将开来,正好看见展昭已离得木柱不到二丈距离,她顿时一惊,慌忙想要喊出来,却又可耐口里的这一团布锻,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呜”个不停。 因为挣扎,木柱开始摇晃,也许随时可能断裂开来。 展昭面看去虽是波澜不惊,但看在眼里,却已为她心惊胆战。 莫愁费着力,用舌尖不住往外顶,至终,总算是将布锻推松动来,她一偏头,吐出口,几乎是同时,脱口喊道: “展大哥,有埋伏!” 话音刚落,脚下的土地徒然一陷,饶得展昭早有预料,足尖快速一点,翻空一跃,却不想头顶一道白光闪来,剑气直逼面门,他不作思虑,抬剑而挡。 “哐”一声,两剑交击,气流扩荡。一瞬,不知又从何处跳出一个手持双锤的壮汉,场面一转,顿时换作展昭一人抵三。 三人分攻他东、西、北三面,势如三角,坚固难破,加之展昭本就有伤在身,此一战颇为吃力。 莫愁在柱上看得焦急,可如今双手被人反绑又不得空闲,四下也寻不到甚暗器,一时慌得直咬下唇。 展昭一剑掷出,招招都只点到为止,他找得间歇出口问道: “三位这是何意?” 徐庆挥锤过去,骂咧道:“好你个展昭,倒还有脸来问?!” 展昭侧身避开,眉峰微蹙:“徐大侠一言,展昭委实不明。” “不明?”画影斜刺过来,白玉堂冷哼一声,“那就打到你明白为止!” 三人每招每式杀意尽现,相比,展昭出手仍留有分寸,百招下来,已是吃紧万分。正当画影剑再度袭他左肩要害之时,他已然避之不及。千钧一发,电光火石之间,却见身后一柄寒剑将现出来,随之替他挡下。 “展昭,老夫说过,这些鼠辈来意不善,如今你可信得了?” 展昭退至一处,微微偏头:“多谢厉兄出手相助。” 厉也成淡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 罗素一面用掌拍开徐庆的双锤,一面抽空道来:“少来这些客客套套的东西!这里我跟厉小子先撑着,你先去救那丫头要紧!” 展昭点头,脚上一点正欲飞身而上,不料白玉堂半路杀了来,挡了他个正着。 他穷追不舍,剑尖直指:“展昭,你休要逃!” 展昭暗自叹气,几次脱身不开,只好硬着停下来接招。 一时间,六人各自有战,英雄楼前刀剑翻飞,人影闪现,恍然看去,黑夜下如鬼似魅。 另一边,莫愁正努力地用手肋超柱后摩擦着,她匆匆地瞥了展昭一眼,可就这一眼,却一下怔住。 蓝衫上深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左肩的伤口裂开了。 莫愁一咬牙,更加用力,“唰——”左袖撕破开,她偏头,用嘴叼住其中一根丝线,往人群中看去,虚了虚眼睛,暗暗认准目标,而后猛地一扯。 一记毒镖以飞快的速度应声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韩彰的背脊。 正在这个当儿,从岛的南端几步行来一人,看去,身形极为矫健。 “住手——” * 卢方站在中央,周围人已是闻声停下活动。韩彰背上中镖,咬着牙,踉跄地走到卢方面前,隐忍有怒: “大哥!这展昭如此这般的奸邪小人行为,还跟他有什么话可讲?不如擒了来千刀万剐才好!” 卢方厉声喝道:“胡闹!我才离家几日?你等就出这席乱子,若不是我今日早回,只怕还酿成大错!” 白玉堂不以为然地上前一步:“大哥!有何大错?怕他作甚!我们五兄弟一起,还恐斗不过他?” 卢方看了看莫愁的方向,沉声问道,“这人可是你掳来的?” 白玉堂怔了怔,犹犹豫豫正欲开口,徐庆见他这模样,踌躇之下挺身而出。 “大哥,人……人是我劫来的。” 卢方瞅了他一眼,言语尽是不信:“当真是你劫来的?” “是我……” “不,大哥……人是我掳来的。”白玉堂咬咬牙,视死如归的看着他。 “哎,你……”卢方长叹口气,“五弟,你这性子,我说过你多次,何时改得了!” “大哥,我没做错!一报还一报,天理如此!” “胡闹!你这是牵扯无辜之人进来!”卢方转头面向展昭,示意道,“展大侠,多有冒犯,且将人救下来吧。” 等他此话已久,展昭只字未言,翻身踏着柱身直上,才刚到莫愁身边,就听得她焦急地问道。 “展大哥,你伤怎样了?” 展昭微微一愣,不答反问:“你呢,你可有事?” 莫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倒没什么,就是冷了些。” 手触及她的腕,果真是冰凉冻人。展昭不敢再停顿,几下替她解了绳索,带着她顺着木柱而下。 脚尖刚一碰地,莫愁就觉得头一阵昏厥,差点没栽倒下去,好在展昭眼疾手快拉住她。 “怎么了?” 莫愁瘪瘪嘴皱了皱眉:“没什么,就是手脚都发麻了,站不稳。” 展昭看及她的手腕处,因为绳索的捆绑加之风吹过久,已是红肿一片,左袖又为了要放出暗器被她撕扯破烂。心中又是万般的愧疚:若自己当初未带她来,也不会让她吃得这许多苦,受得这许多伤。 展昭从后轻轻搂住莫愁,以免她再摔倒下去,也不时输些内力给她,恐她再染风寒。 看见莫愁已平安无事,罗素不客气地冷嘲道:“陷空岛真是鼠类云集之地,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亏得还在江湖上有些声誉,今日一见……实在是令人大失所望。” 卢方抱了抱拳,正准备开口说话,白玉堂一声打断。 “下三滥?这若叫下三滥的话,那南侠所作的,岂不是鬼神共愤之事了?这位老伯,护短也得有个度!你面前这位人人称赞的南侠,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展昭轻轻皱了皱眉,将这些话听在耳中,他早便有许些不解: “敢问白兄,展某几时有得罪过陷空岛?何以这般报复。” “哼。”白玉堂冷哼,僵笑道,“你还问原由?半月前的夜里你独闯上岛,火烧英雄楼,还将我大嫂绑在这柱上,好在就得及时,否则便是活活烧死!现下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怨抱怨,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展昭凝神垂目:“半月前?” “怎么?你莫不是还忘了?”白玉堂冷笑着从牙缝中挤出字句来,“我可是与你正面交过手的!你左肩上的那道伤可还在?那便是证据,你休想抵赖!” 莫愁虽冻得不轻,但听得他说这样诋毁展昭的话,心头也不禁有怒气。 “你少说胡话,展大哥半月前好生生在开封府的,这伤口也是近日才有的。哪里有空闲跑到你这个前不着边儿后不着地儿的荒岛上放火?又不是岛上有金子。” “你!你跟他是一伙儿的,自然要替他说话!”白玉堂狠瞪她。 展昭神情未变,平静解释道:“实不相瞒,半月之前展某自在开封查案,期间也只去过江陵一次。此外并未到过陷空岛,白兄若是不信,大可去京城一趟,一问便知。” “谁会中你这诡计?”白玉堂双手环胸,斜眼瞥他,嘴角轻轻一动:“你定是早就与人串好了口供,我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官场上的人一向狡猾,五爷我才不会落你的圈套!” 莫愁无奈地耸耸肩:“你这人什么逻辑?就算与人串通,也不可能将整个京城的人都串通好吧?你倒真以为展大哥闲得无聊会做这样多余的事情么?你脑子如何转不过弯来呢……” “什么?你说谁脑子转不过弯来?” “五弟,住嘴!”卢方沉声喝住他,“展大侠所言非虚,半月前他确在开封查案。” 白玉堂急道:“大哥,你莫要信他!” “这是你四哥亲眼目睹的,你四哥的话,你也不信么?” “我……” 白玉堂张了张嘴,一时觉得理亏,只好闭口不言,却见得莫愁在对面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看着他,那神色……真真让他快气出内伤。 第45章 【疑点·深夜】 展昭一甩剑,剑花轻挽收入鞘中,朝卢方抱拳回礼道:“此事纠结甚大,给卢岛主带来不少麻烦。但实不相瞒,展某此次前来是查武林秘籍一事。” “秘籍?”卢方沉下脸来,朝余下几人眼神相交,良久却不说话。 厉也城看不得他吞吞吐吐,径直走到卢方面前冷声问道: “卢岛主,现如今江湖上人人得知,你陷空岛上藏有遗失的部分武林秘籍,此事关系重大,但我等前来就是想问个明白,对秘籍毫无兴趣。” “毫无兴趣?”徐庆冷笑,“没兴趣你来这里作何?假惺惺。” 似乎寻到了话题,白玉堂也挑眉道:“呵,现在开封府还管起江湖上的事情来了?倒是少见。”他转头对向徐庆,煞有其事说:“三哥,你说,这是不是人家所谓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徐庆当然知他意,眉飞色舞地点点头:“正是。” “哦,不对了。”白玉堂故作随意地看了展昭一眼,“人家本就是猫,怎会又多管闲事呢?这应该算是‘养虎为患’,‘引狼入室’才对吧?三哥,你说呢。” 这句“养虎为患”,“引狼入室”自是说给展昭听的,无非是喻他本是江湖出生,现却投身官场,反来对付江湖中人。 意义浅显,讥讽之味呼之欲出,展昭自然明白,他无话可说,从入公门那日起,这类言论就再未少过。 听之,也只能任之。 这就好比他手里的巨阙,出世千年来,只能配得这一柄剑鞘,别的就再无合适的。人生就仿若流水,只管逝去的,如何也琢磨不到将来。 别人如何说,如何想,他也早看之淡矣。虽然说,一张嘴,一句话,伤如刀割,切肤之痛。 展昭沉默未语,莫愁看在眼里,也为他感到丝丝怅然。想他平日里本就奔波劳累,满身带伤,没人理解暂且不提,现在还被人这样侮辱,思及如此,心头更加气愤,她皱起眉头怒瞪着白玉堂。 “真是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成日里只懂得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哪里知道平民百姓生活的苦?展大哥一心退出江湖,就是为了能让官场上的恶习奢作少一些,让百姓能过得好一点,你到底是日子过得好了,自然不会去关心人家的死活。这也就罢了,现在有人出来替人家着想了,你倒还在这里说三道四,恶语伤人的。 我是该认为你妒忌他呢,还是该认为你同旁的人一样,自私自利,脑残眼瞎呢?” 展昭轻轻侧过头看她,淡淡的烛火照在她脸上,眉梢向上蹙起,表情自自然然,不做虚假。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反将她的手握住,静静放在手心。 “你……!”白玉堂早便知道他说这席话展昭是绝不会回口,却没料到这丫头一股脑儿说了这许多话,一时找不到话回答。 “我们这事……又没有伤及百姓的性命,算不得你说的那般。” 莫愁挑挑眉看着他:“现在没有伤不代表以后就伤不了,难道你今天睡觉之前还能预料得到明早会发生的事情么?” 白玉堂捏了捏眉心:“……若是伤了,我们自行会处理。绝不会有半点推脱。” 莫愁耸耸肩,无奈地摇摇头:“这算什么话?要是人都被你给杀了死了,你怎么处理?再说了,就算你不管,人家告到官府上去一样会有官差来管,那些人哪里有展大哥好?到时候以你这性格免不得跟人家大吵一架,最好再拆了府衙,然后闹得满城风雨,让皇帝不得不下令封了你们陷空岛才好。” “怎会有你说得这样严重!”白玉堂气得咬牙。 反倒是卢方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这确实是他的作风…… 不想再听这两人斗嘴,卢方背着两手踱至厉也城面前,上下打量了他许久,忽而问道:“这位少侠十分面熟,不知……可有在哪里见过?” 厉也城冷冷看了他一眼,目不斜视:“未曾见过。” “哦……”卢方仰头又想了想,“恕我多言,少侠对秘籍并不感兴趣,却又来问,这是何意?” 厉也城忽然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直到连卢方都以为他是反感这个话题的时候,忽而又听他沉沉说道。 “厉萧然。他,是我生父。” 一句话登时让卢方愣了下来,他怔怔指着厉也城:“当年的那四个高手中的……厉萧然,厉大侠,是你父亲?!” “是。” 卢方深深皱了眉看他:“你叫什么?” “厉也城。” * 明白了厉也城等人的来意,卢方面色铁青,左右考虑了很久,这才慢慢道来。 “说来也许你们不会信。” 他面看着展昭,眼里却有一丝放心的情感。 “其实,我们五兄弟手上并没有那所谓的秘籍。” “没有?”莫愁率先问了出来。 “是。”卢方点点头,“没有。” “怎会没有呢?这个消息不是灵通子放出来的么?莫非是他传了假信?”莫愁接着追问道。 “此事说来也奇怪,我等与灵通子并不熟识,甚至连面也未有见过,当然,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就在一月前,四弟飞鸽传来纸信,这才知道江湖上掀起了这等传言。我也曾几次出去打听过,却并不知道传信者是何人,后来消息越传越广,陷空岛几乎每日都有人闯进来。不得已,只好布下了阵,这才平静了几日。” “没有秘籍?”展昭轻吟出声,“不知道任游海那边,是否是一样的光景。” “哦!我此番前去,本是要去寻灵通子的,哪想在路上碰见了任大侠,与他交谈一番后,发现他手上也并无秘籍。适才我先行作辞回了岛上,他现下便在茉花村的客栈中住着,明日就可到。”卢方解释道。 “卢岛主去找了灵通子?”展昭立即问道,“他可有解释什么?” “谈何解释。”卢方垂下头叹气一声,“我到哀牢山青竹林时,直直找了大半日,却连一个人影也未见得!” “……会不会,是他有事情出去了?”莫愁歪头问道。 “不可能。”卢方坚决地摇头,“传言灵通子精懂鸟语,长居哀牢山,一月只下山一次,他的所有消息都来自家养的鸟兽。就算下山,家中也会留下童子看守,怎会一个人也寻不见。” 消息是灵通子传出来的,这一点确可以肯定无疑。可按照灵通子本人的性子,发出消息之后常常是待在哀牢山中,以防外来人打扰。这一次,倒不知是何缘由…… 展昭正低头沉思,却忽的听到一声闷响,只见到韩彰狠狠拔出后背的毒镖,又惊又怒: “大哥!这镖上有毒!” 众人听了,无不讶然,徐庆当下快步走到他身后,撕开伤口处的衣服,只见那毒镖所伤之处已是出现了一个红肿的包块。他顿时粗声道:“这镖是谁射的!” 四周安静了片刻,莫愁小心翼翼地往展昭身后躲,声音细细地: “……是我。” 这不说还好,白玉堂因着方才之事本就对莫愁怀恨在心,现一见是她就不禁恼意横生。 “你这丫头心也未免太险了,居然还下毒?!” 莫愁一点也不觉理亏,回口道:“我怎么知道,当时你们打得这样厉害,也没见对展大哥手下留情啊,我一时心急……” “废话休说,解药拿出来!” 白玉堂几步走过来就要拉她,未料展昭倾身往前一挡,剑横在他面前。 “白兄,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白玉堂咬牙切齿,“中毒的不是你,你自然不急!我二哥要是有了什么差池,我才懒得管你什么开封府不开封府,一样得死在我剑下!” 白玉堂这脾气性子倒是与莫愁相差无几,展昭偏头问向她:“小西,解药。” 莫愁呆了呆,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杏仁加上枸杞,用鸡血煮上半个时辰,再加一条九节菖蒲就好了。” 卢方听罢,急忙回身朝徐庆道:“快先扶你二哥回房间,东西我去准备。”他吩咐完毕,又看了看展昭,向他歉然地点点头: “天色已晚,展大侠,你们几位若不嫌弃,今日就在岛上住一宿吧。有些事情,也需要从长计议。” 展昭也未推辞,抱拳回礼:“如此,就多谢卢岛主了。” * 笺纸上的墨迹还很新,展昭在末尾收了笔,轻轻搁下,又用信封装好。头蓦然有些疼痛,他抬起手来摁了摁眉心。 折腾了这大半夜,子时都已经过了。外面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他略略舒展身体,起身正准备灭灯。 忽然,门外穿来轻快的脚步声,他停滞下来,不消片刻就听见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展大哥,你睡了么?” 是那丫头的声音。这次倒是听话了,不会那么莽撞的开门…… 展昭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淡淡一笑:“没有,你进来吧,门未锁。” “哦。” 莫愁乖巧地应着,推门进屋,又回身将门掩好。她换了一身衣服,清清爽爽地走到展昭跟前,挨着他坐下。 展昭把信收好,给她倒了一杯茶,因问道: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莫愁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着摇摇头:“睡饱了,现在精神好得很。” 她口中的睡,自是在被绑在木柱上的那段时候,莫愁虽是说话无心,但展昭听来也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小西……” “嗯?”莫愁犹自喝着茶歪头看他。 展昭静静偏过头来,对上她的眼睛,星眸暗闪。 “抱歉,此事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不计后果带你出来。” “没有!”莫愁闻言放下杯子,怕他多心,忙忙地摇头,“是我自己功夫不好,怨不得你。展大哥,真的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 他欲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但见她脸边的碎发零零散散,伸手就想替她勾到耳后。然而手才抬至她眼前时便停了下来,随后轻轻握成了拳,最终又放了下去。 莫愁的手臂上有些新的疤痕,都是绳索捆绑所致,红肿一片。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终是心中郁郁难安。 “小西,展大哥没能护好你,让你受了伤……” “伤?”莫愁不以为然地举起手腕来在眼前看了看,笑道,“你是说这个么?” “没什么的,这算是小伤了,我以前什么伤没受过?展大哥,你太看不起我了。”最后这一句话只是说笑,展昭虽知道,却也仍旧放心不下来。 “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成日里遍身是伤的,总归不好。” “姑娘家又怎么了?出来闯荡江湖,生死不由命,展大哥。你也受过伤,我也受过伤,我们,这就算是扯平了。”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展昭不由失笑:“越说越离谱了,莫非受伤也比得?” “说起受伤来……”莫愁忽然转头,谨慎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的伤怎样了?我今天看你似乎是伤口又裂开了。” “无碍,我已处理好了。” “嗯,这就好。”莫愁安心地笑笑,似乎是有些心满意足,捧着茶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展昭也不催她离开,垂下眼睑,看着她细细品茶。却也不知道这茶是不是当真有那么好喝。 一杯茶见底,莫愁抿了抿嘴正了正色看他:“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方才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看见那个……厉大侠,他在亭子里祭拜他爹。” “祭拜?” “嗯。我看见石桌上摆着一个人的牌位,不过天色太暗也看不太清楚,我猜想,应当是他爹的吧。” 展昭略微有些不解:“这又如何?” 莫愁把手托在桌上,撑着头:“我原本以为幕后主使是他,现在看起来不是了。”古代不比现代,看得这人既是如此在意他父亲的牌位,替父报仇这样的事,不是做不出来。 “充其量,我倒认为他是在泄愤。”莫愁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凶手无从查起,他才想要在与他爹有关系的人身上找到报复,算是替他爹陪葬。可有找不到充分杀人的理由,这才求你,或是官府出面。” 展昭想了想,点头道:“你分析得,不无道理。” “所以说,现在有嫌疑的人,是不是可以定为那个叫灵通子的?”莫愁好奇地看着他。 展昭不答,只微笑地端起茶杯来轻抿了一口:“你说吧,我听着呢。” “嗯!”听他这么一许,莫愁兴致勃勃随手拿起毛笔来,取了纸开始写写画画。 “第一个人,灵通子。 虽然面上看,他这个人离整个案子有些远,但从卢方岛主口中来说,我倒觉得他也许就是整个案子的主使。先发出消息,引起动乱,搞得江湖上的人自相残杀,自己在最后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因得卢岛主说他去哀牢山上没寻到他,可能正是找了另外一个地方躲着的,等待时机。 第二个人,卢岛主。 毕竟都传言他手里有秘籍,要么他的话是真的,要么灵通子的话是真的。现在二人都未找得到,又没有证据,仅凭他一人之词根本不能洗脱嫌疑。没准儿就是他们五兄弟藏起来了,哄骗我们也说不定。又或者只是他一人,瞒着其他四个人。 第三个人,一笑堂主。 卢岛主说过,那个什么鬼手的也是被人陷害,手里并无秘籍。也就是说,唯一一个可能有秘籍的人,就是这传言里同样有部分秘籍的一笑堂主。既是堂主,手下人自然很多,卢岛主岛上人口稀少不说,那个什么鬼手更只是孤身一人,自保尚且困难,他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护好自己,同时又可以引起江湖动乱。 还有第四个人,可能他至今还未出现过,但很有可能是他逼迫灵通子发起传言,又将他囚禁起来,等着江湖大乱之际再出来。或许,在他的手上才真正握有全本的秘籍,也或许,这个人就是当年杀害那四个高手的神秘黑衣人……” 一张纸上写得满满的,莫愁一口气说完,倒是没喘半个气儿。她皱着眉,盯着纸上的几个名字看了半晌,发现展昭没有说话,这才犹犹豫豫地扯扯他: “我这说的,有理么?” 展昭莞尔一笑,不想打击她,只好侧面回答:“你还漏了一点。” “有漏掉么?”莫愁挠挠耳根,实在想不出来,“漏了什么?” 展昭她手里的杯子摆正,倒满了茶水。 “你仔细想想,卢岛主说半月前,有人易容成我的模样来岛上。” “唔……”莫愁绞尽脑汁,倒是认认真真想了起来,却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不忍看她这般痛苦的样子,展昭淡淡笑了笑:“可能,那个人,也会易容成灵通子,散布谣言。” “哦!”莫愁恍然大悟,“还真是这样。可照你这么说来,岂不是更加没有法子了?” 莫愁哀叹一口气:“我是真不喜欢岛上的五只老鼠……特别是第五的那一只。” 第五的那只?……白玉堂? 思及白玉堂被她已经气出内伤,展昭也不好得再多说些什么,轻笑着不语。 一阵夜风透窗而过,灯火无预兆的晃动起来,闪得人眼睛有些花。 莫愁写满字的纸也随着风飞翻起一个角,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展昭咳嗽了一声,慢慢道。 “小西。” “嗯?” 他皱着眉头拿起那张纸来,有些啼笑皆非:“你这字……” 莫愁悚然一惊,“唰”一下夺过来,迅速揉成团往外丢去。而后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不擅长用毛笔写字。” 展昭好奇地扬眉:“哦?那你擅长用什么写?” 莫愁搓了搓衣角:“用……用树枝?” “你这是在问我?” “……” 莫愁哀怨地垂头盯着桌上的那支毛笔。这完全不能怪她,若是换作钢笔,铅笔,签字笔,圆珠笔,她肯定写着顺手。小时候祖父就叮嘱她多练习用毛笔,每每到头来她都是偷懒混过去的。 现在,这算是报应么? 她这样想。 展昭忽然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敲了敲她的头,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把笔拿好,我来教你写。” 莫愁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我能不写么?” “你说呢?” “……” 她认命地提起笔来,手竟有些发颤,一滴墨滑落下来,在纸上晕染开来。展昭实在看不下去,走到她身后,俯身而下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书写。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香,很自然,很清新。莫愁不自觉地往他身后靠了靠,展昭的胸膛很宽阔,有一种无名的安全感。 就像……就像家一样。 “小西,你手不要抖。” 莫愁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欢喜道:“展大哥,你的字真好看!” 展昭无可奈何地又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专心些。” “哦……” 他握着她的手,写了满满一篇的字。 展昭直身起来,拍了拍她的肩:“我字拙劣,现下没有什么可以让你照着练的,你就先用着。过几天回了开封,我找公孙先生讨几张来你按着写。” “不会啊。”莫愁乐呵呵地拿起那一张笺纸,赞不绝口,“大哥,你的字比起我祖父来不差分毫。” “是么?”难得听她赞扬起一个人来,展昭不知是该喜还是如何。 莫愁趴在桌上,提起笔来一面看着展昭的字,一面专心的写起来,头大半是搁在桌上的。 展昭无奈地又摇了摇头,不再去打扰她。自己又拿了张纸来,继续写。 包大人远在开封,对这里的事情并不太了解,他详细的将经过都写在纸上,其中也包括莫愁被劫的事情。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他放下笔来,有些疲倦地饮了口水。 窗外,月渐渐沉下,已是四更天了。 展昭脱口而出: “小西,太晚了,你回去歇息吧。” 许久却无人应答。展昭偏过头一看,莫愁趴在桌上,头靠着手臂睡得很熟。 夜里凉意透骨,他预备唤她,因见她在睡梦中笑得欢喜,又恐饶了她好梦,考虑后只得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踏上,除了鞋袜,拉上被衾将她盖得严实。 莫愁似乎觉得很舒服,把头埋在被窝里,反没有被惊醒。 看得她呼吸均匀,展昭也放下心来。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许久,也闭上眼,浅眠起来。 桌上,在那张纸上,展昭写的是一首李义山的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第46章 【奇毒·寻药】 天还没亮完,展昭就听见门外急匆匆的一阵敲门声,有人气急败坏地在外头喊着: “展昭!展昭!” “……” “作死的,人不在么?” 展昭离了床沿站起来,因得是和衣而睡,所以也方便着不用披衣。他低头看了看莫愁,后者仍睡得很香甜,似乎半点也未被这大力的响声吵醒。不欲扰她,展昭径直走去开了门。 敲门声急促连响不断,“吱呀”一声,他拉开门。 白玉堂立在门口,手正敲了个空,险些打到展昭身上,只见他身子轻轻一偏,避了开去。 昨晚卢方已是说过今日在厅堂处有要事相商,但现在这个时刻也未免太早,却看白玉堂一脸盛怒的模样,若说是寻他来,不如说是寻仇。 “白兄,早。” “早?你到底是清闲得很呢!” 大清早就是这般火气,展昭不明所以:“白兄此话何意?” “你倒问起我来了。”白玉堂冷笑,忽然举起剑来就抵上他的咽喉,怒气横生,“说,那丫头哪里去了?” 问及莫愁,展昭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皱了一下,他波澜不惊,问道:“白兄找她作甚么?” “你问这样多又作甚么?只管说她人哪里去了!” 展昭提了提剑,也不动手,也不恼,只淡道:“白兄就这样用剑逼问展某,既不说原由,也不说来意,白兄以为,展某会这般容易说出来吗?” “你这话是甚意思?”白玉堂眯了眯眼睛瞅着他,“展昭,我一直敬你是南侠,又念在你为不少人断案伸冤,昨日一战才未使出全力。” “哦?这样。那当真多谢白兄手下留情。” 最看不得就是他这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白玉堂恨得只咬牙,刚想将剑抽出鞘中,却见得从屋中走出一个人来。 “……怎么了?走水了么?”莫愁揉着眼睛,步子略有蹒跚。 一见是她,白玉堂先是大怒,而后反应过来,又是大惊不已。 莫愁困得睁不开眼,衣衫还有些凌乱,头发也松松散散,仔细看时,嘴角或许还会有点点痕迹。 白玉堂愣愣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展昭,瞪大了眼睛,几乎口不成言。 “你……她……你跟她……你们……你们两个?!” 听得白玉堂这番话,展昭垂目看了莫愁一眼,头疼得直想有去撞墙的冲动,正欲出言解释,莫愁无所谓地擦了擦嘴角,待看清来人是白玉堂时,脸上也不由得有不爽的神色。 “你来干什么?”她皱着眉头盯着白玉堂用剑抵着展昭的手,接着说道,“大清早的,你家死人了不成?好端端的要来寻仇不是?” 白玉堂本还沉浸在无限意淫与幻想之中,莫愁这番话却顿时让他想起来意,脸上表情一转,收了剑,伸手就一把揪住她的衣襟。 “丫头,亏得你提醒了我。今天你不做个解释,就别想活着出陷空岛。” 莫愁几乎快被他提起来,饶是难受,更多的是一头雾水。 “……你什么意思?我几时得罪你了不成?” 展昭已是出手摁住了白玉堂的手腕,虽知晓莫愁平日里惹事甚多,但昨日安排好房间时就过了子时,且莫愁一直与他待在一起,更莫说有空闲出去。 “白兄,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白玉堂咬着牙瞪着莫愁,那模样几乎是有了想要把她剥皮削骨的欲望。“你到底给我二哥吃的是什么?” “你二哥?……谁知道你二哥是谁?我什么时候给人吃过东西了。” 白玉堂把她又往上提了提,怒道:“就是昨日被你用暗器刺伤的那一个!” “我不是给了解药么!” “你那算什么解药?我二哥就是吃了你这解药,从昨夜到现在就昏迷不醒,浑身浮肿!” * 韩彰房中,白须青衫的老者从他头上将针一根一根取下来。然而仍旧毫无起色。 卢方站在一旁看得焦急:“廖大侠,这……舍弟的病如何了?可有得治?” 廖孟凡用布巾擦了擦手,眉头深锁,把一排针放好了,这才缓缓道来: “这种毒药是制药人自己研制而出的新药,确实不好解,除几件解百毒的宝贝外,那就只能是制药人能解了。” 任游海环胸靠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莫愁:“这药不是小姑娘自己做的么?要解药有何难事。” 莫愁听来,把头垂得更低,用脚尖戳了戳地。 “我,我好像记错了解药的方子了……” 时隔太久,里面的几个处方记得不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做药的时候一心只顾着防身用,也没想着解药的事情,哪知道现在倒成了麻烦。 白玉堂气得几乎想要一剑结果了她,又念及展昭与卢方在此,却也不敢动手,只隐忍怒意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记得起方子?” “……现在记起来也没用了。”莫愁小声地解释道,“因为如果中毒过了三个时辰,解药就失去了药效。” 卢方大惊,道:“那……那他还能撑多久?” 莫愁小心翼翼地往展昭身后躲去:“若是身体好的话,大约还能活个两三日。” “你!” 徐庆正想上前把她拎出来,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去。 “师父!” 莫愁转头往门边一看,厉也城扶着柱,眼里少见的带着惊喜。她忙得扫视周围,厉也城的师父,她倒是十分感兴趣。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人答应。 只见厉也城踏进门来,快步走至廖孟凡的身前,撩袍就要跪下。廖孟凡微微一怔,连忙拉住他,笑道:“徒弟,许久没见了。” 这个看似医术高超的老者原就是厉也城的师父,相较这两人的性格,莫愁很难想象如此和蔼慈善的人会教出一个面瘫冷血的徒弟。 突然,莫愁的视线里蹦出一个红色的生物,它匍匐在门角,尾巴一扫一扫,一晃一晃。 这一下,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不理会厉也城与他师父是如何叙旧,只欣喜地朝白玉堂笑道: “有的治,你二哥有的治!” 白玉堂愣了愣,极为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你方才不是说,解药已经无效了么?” 莫愁笑嘻嘻地拎起那只刁月狸,欢喜道:“解药是没用,可是这个有用!” 展昭皱了皱眉,看向她:“刁月狸?” 白玉堂本是不解,却见得卢方同样是一脸喜色:“刁月狸?这只便是刁月狸?如此一来,二弟果真有救了!” 白玉堂仔细想了想,这才有些了然:“刁月狸?是那个据说能解百毒的异兽?” 莫愁乐呵呵地点点头:“你这下可算是能放心,不会找我偿命了吧?” 白玉堂松了口气,从她手里接过那只细细打量,正还欲说些怀疑这东西的话,却觉得手里倏地一空,再一看时,厉也城已然揪了来擒在手里。 这手法与轻功快到让他眼花,白玉堂低头问着莫愁:“这人这是干什么?” 莫愁也呆了半晌,听他这么一问,才闷声解释道:“我忘了说,这只刁月狸是他的。”白玉堂瞥了她一眼,对她这般视旁人的东西为己物,还如此理所当然的行为颇为鄙夷。 莫愁几步走到厉也城跟前,朝他讨好地笑道:“厉大侠,适才你也听到了,那人救不活,这只刁月狸,就送给他们救救人好不好?” 厉也城冷冷地轻哼了一声,面无表情:“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徐庆当即就喝出来:“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好在,莫愁一路上也受了他这脾气,继续好心好意劝着。 “不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现在就咱们三个人,要破解你爹的案子也不容易啊,多五个人就多五个朋友……到底好办事些。” “而且,你这只狸也养了这么久了,不就是用来解毒的么?现在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厉也城的嘴角冷冷地勾起一个清寒的笑意:“救人一命?你用我的东西,来救你毒害的人,你确定会有人感激你?” 莫愁忍气吞声,脱口而出:“那我买总成了?你开个价吧!” 厉也城淡淡道:“你认为你买得起?” 卢方此时走出来,朝他抱拳礼道:“厉大侠尽管开口便是,舍弟之命危在旦夕,若能出手相助卢某感激不尽。” 莫愁立刻附和着他的话,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卢岛主定买得起!” 厉也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廖孟凡,与他对视了一眼,他忽然偏头盯着莫愁,脸上的冷淡丝毫不减,只是多了一分奇怪的神采。 “刁月狸,送你倒无妨。但我另有一求。” 莫愁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着:“好,好,你有几求都没关系!” 厉也城放心地缓和了脸色,接着道:“只要你用石莲藤来与我换。” 一听到这三个字,莫愁的徒然变了神色,她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要用这个来作甚?” 厉也城冷冷道:“不必过问太多,你只管找来,见不着石莲藤,他就只能等死。” 莫愁咬咬牙,一跺脚:“你倒以为这是随处可见的东西么?你一开口说了就能找到!” “有个地方,兴许有。”廖孟凡捋捋胡须笑着朝她点点头,“一笑堂的总坛,千穴山。” * 行在路上,莫愁兴致勃勃地用布巾擦拭着手里的青荷,比起剑来,她果真还是比较适合用棍子。 千穴山离茉花村很近,出了陷空岛,行了一个时辰的水路就到了。 从山底到山腰的路都比较平缓,直到顶端就有些陡峭了。 千穴山,顾名思义,有千处洞穴。这自然是夸张了,但放眼望去,山崖峡谷深处幽暗的洞口遍布排开,乍一看时,正如蜜蜂的巢穴。 根据《异巳录》中的记载,石莲藤喜阴,生长在山顶或者洞穴之中。因得展昭说千穴山的洞穴里面各种蛇虫猛兽皆有毒性,所以不得不转而往山上而行。 此时,正要入山顶,展昭看了一眼还在把玩青荷的莫愁,不由得微叹了口气。本想着此行危险,不欲叫她前往,哪想走了半路还是被她跟踪来了。这一路倒是安稳,也不知以后…… 莫愁倒是没注意展昭的表情,自顾自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没想到,那个什么……任游海居然是使铁爪的,我一开始还当他跟床上那只老鼠一样,是挖地道的。” “其实我觉得我记的方子真是没有错,怎会解不了毒呢……” “适才厉大侠的师父给了我一些草药,说是治跌打伤的,我看着很新鲜,应该会很有效果……展大哥,你身上有伤么?要不要我给你擦一擦?” 展昭闻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有上过药。” “哦!”莫愁嫣然一笑,也没想太多,仍是轻轻松松地走着,看上去信心满满。这倒让展昭略感疑惑。 “小西,两日之内,当真找得到石莲藤?” “这个,不太好说,也许找得到,也许找不到。”莫愁无所谓地回答道。 展昭吃了一惊:“若是找不到,那韩彰他……” “展大哥,你别急!”莫愁嘻嘻一笑,得意地耍着青荷,碧绿的棒子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 “我跟白老鼠商量好了,要是我后日还未赶到,他就联合着另外几只把厉也城绑了来,强了他的刁月狸,到时候吃进了肚子里面,他就是不给也由不得他。” “……”虽是觉得这种方式实在不可取,但人命关天,展昭也只好默许。 忽然想起她听到“石莲藤”三个字的异样表情,展昭出口问道:“小西,石莲藤……你可知它是用来作甚么的?” 莫愁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他:“我只是听祖父说的……他说,石莲藤是阴间的草木,人若是吃了就会犯疯犯傻,这个时候一定要喝一碗雄黄酒才行。所以,很久以前,一般的道士都是用它来……招鬼。” 她话音刚落,只见右边一道光亮闪来,划破空气,直逼她咽喉! 第47章 【杀机·山崖】 “砰”的一声响,莫愁手里的青荷猛的抬起,一支袖箭应声而落,她定睛一看。箭上上淬有毒,且样式极为熟悉,她当即就脱口而出: “展大哥,是鬼坊!” 说话之间,又有数支袖箭飞速射来,她顾之不及,展昭急忙闪身过来,替她尽数接下。 “小西,你护好自己!” “嗯!”莫愁点点头。 几场箭雨过后,树林中飞出数十个黑衣人来,皆是身披玄色披风,面蒙黑巾,手中各类武器细数不尽,比起上次在茶铺外所遇上黑衣人的数量更多了几个。 若说上一次的刺杀仅是为了铲尽想要夺宝的过客,那么此次又是为何?千穴山明明是一笑堂的总坛,并非鬼坊的势力范围,以江湖上的规矩,此举必定会引起不少纠纷与骚乱。 为了他二人的性命,鬼坊这样一个名号响亮的杀手团犯得着费这样大的力气么? 情形已容不得莫愁多想,数十个黑衣人几乎连半点停留也没有,直接动手拿人,招招毒辣致命,显然是不留活口,目的很明确——要他两人葬身于此! 二对十,展昭早已吃紧万分,剑下虽已解决数人,但由着这车轮战术继续下去,他迟早会有破绽露出。 莫愁这边更不消说,不仅对付两人很是分心,还时时需展昭替她挡下几招来,棍棒的杀伤力又实为有限,刀剑她也不会使,往往打及人身上不痛不痒,几场下来额上大汗不止。 “叮”的一声撞击,展昭抬起剑来接下一招,忙不迭地把莫愁往后猛地一推,急道: “小西,我引开他们,你先下山去!” 莫愁被他推了个趔趄,倒退几步稳住身形,她愕然地看着眼前正抽不开身,一人应付着数人的展昭,迟疑道:“你一个人……” 展昭扩开剑圈,见她还不走,慌乱中只得出言喝道: “下山去!你在这里只会碍着我!” 虽是语气再如何严厉,莫愁也顾不得,焦急地问他:“可你,你真的没问题?” “快走!” 展昭又再次喝道,挥剑替她隔开一个黑衣人,见她尚还在犹豫,又补上一句: “我会脱开身,你去山下那个小亭子里面等我,半时辰之后我自会来。” 听他这么一说,莫愁方才有些安心,往山下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展昭一眼,见他招式利落干净,身形迅捷,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也只好继续行路。心中只暗暗祈祷他能应付过那几个黑衣人。 却说展昭这一边,黑衣人数量只余有一半,若按平日的他,饶是吃力些也总对付得过来,但偏生体内的毒又在这一刻复发出来,他隐忍着疼痛,出招与步伐早已慢下许多来。 他已然护不住莫愁,不过好在现如今她下山去,倒也省了他不少心。至于适才自己所说的半时辰赶到山下,也只是看她踯躅不前说来让她宽心的罢了,到底能不能脱开身还是个未知数。若他当真死在此山上,也希望她不要辗转回来找他,黑衣人随时将候在山上,恐那时会有性命之忧…… 背后忽然传来锥心刺骨的巨痛,他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被刺中了脊骨上部。 展昭剑一弯转,趁此空当直袭身后的人,只听一声惨叫,那人随即倒地而死。 此刻形式虽有好转,可他实在是筋疲力尽,眼中星光一片,头昏昏欲坠。黑衣人现伤亡大半,心中定然抱着必死决心,若不除他恐难交差。 生死一刻,剩下的几名黑衣人举起兵器直逼他来,展昭用剑费力地撑着沉重的身子,已然腾不出气力抵抗。 他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千穴山上青黛的树影浑浊成一片浓郁的颜色,宛如泼墨山水,灿烂的阳光挥洒在他脸上,竟出奇的温暖舒服。 如梦如幻,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他忽然如此臆想着。 突地那一霎,青绿的颜色混合成了一个人的背影,她挡在他身前,一手持剑,一手持杖生生把几柄袭来的利器横抵在胸前。 刺目的光线一闪而过,他瞬间看清了眼前的人——莫愁! 他又是惊又是喜,艰难地想要说话,却被莫愁打断。 “展大哥,你还好吧?撑得住么?” 他微微启唇:“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下山么?” 莫愁咬咬牙,气愤道:“你还说!我若现在下山去了,只怕你现在就……” 黑衣人的手上力道徒然加大,莫愁接挡不住,加之又没有内力,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哗”地呕出一口血来,踉跄地往后又退了几步。 展昭稳住她的身子,神志也略有清醒,他不敢多加滞留,一把搂住莫愁直往山顶上行去。莫愁认准形势,从怀里摸出几枚毒镖来,斜斜射出去。 镖并没中,她的本意也非用此伤及敌人,只不过能借这个当儿与他们拉出些距离来。 展昭胸口虽是痛疼万分,但轻功仍好过身后几个黑衣人。不一会已将人拖开很长一段距离。 千穴山的山顶很荒芜,只有几棵零零散散的树,巨石遍地,山顶的对面是另一座山,背光看来,比千穴山更加高耸。 前面已无去路,身后的黑衣人随时能追赶上来,莫愁扶着展昭,眉头紧蹙地看着对面陡峭的悬崖。四周又没有草丛树林,根本无法藏躲人,在后,她已听到了些许脚步的声响,展昭耳力好过她定然也是听到了的。 她袖中还剩下四枚镖,莫愁暗自忖度,若她引着黑衣人,让展昭躲在暗处伺机发出镖来,镖上的毒很厉害,只要能中就必死无疑。但要有一枚虚发,她只怕就…… 现在顾不得这许多了! 莫愁抖出袖中的镖来,正准备说与展昭,却见他忽然松开了眉头,往前行了几步路,瞅着大雾弥漫的山崖寻思了良久。 莫愁急急回头一瞧,黑衣人已经离他们不远了,她忙得把镖塞进展昭手中,说道:“展大哥……他们追来了,我去引开,你在暗处看准人穴位扔镖……” 展昭没有接过她手里的镖,只是走到悬崖边上,莫愁心中一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展大哥,你……你要做什么?” 展昭轻轻抓住她的手,回过头看她,深邃的眼里印着的全是莫愁面容,山顶上的风柔柔碎碎的,将他的青丝吹扫在她的脸颊边。 温软如绵。 “小西……你可信我?” 莫愁却不知他此话的意图,呆呆地看着他,没有答复。 展昭伸出两手握住她的肩,向她走得更近了一步,低下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高高大大的身影把她整个人覆盖尽了。 他又复问道。 “小西,你可信展大哥?” 展昭的眼神很温柔,里面有她看不懂的东西。这一瞬,莫愁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转头望了望没有尽头的山崖,又回转来看他,不加思索的点点头。 “大哥,我不怕死,而且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死的。” 展昭微微一笑,一手揽过她的腰,轻轻地把她扣在胸前,用手紧紧护着她的头,而后右足在身边的山石上一点,纵身跃入山崖,云雾很快将他的身子淹没了。 *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在无枫山上的那个时刻。一切都变得很清晰。 他们骑着马,扬起尘土赶到山上。四个人不停的过招,竹叶密如雨下,罗素说了一些话,少顷,狂风骤起,他在风中嗅到了血的味道。 风很快就停了,四个人横斜倒在路中央,师父与罗素追逐黑衣人离去……黑衣人?他怎么知道是黑衣人呢? 路上躺着的那几个人,他凑过去仔细看,因为刚死不久,身体还有温度,甚至脸都还有血色。其中一人的耳垂上有青黑的一点……青黑? 正在这个时候,立在竹尖上的黑衣人出现了。 他管不住身子,朝那人追了过去。 风在耳边掠过,周身的竹飞快往身后倒退。他追到了悬崖边,跳了下去,刹那间,所有的回忆就此定格—— 毒发渐渐过去了,身上仍是灼热难当,水分被消耗殆尽,口干舌燥,难受不已。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跳进水里才好。嘴里很想喊出话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忽然,唇上覆来一丝柔软,一股清凉的液体灌入嘴中,流过喉,缓缓淌进胃里,暂时缓解了他干渴。接着,又是一股……带着软软的触感,淡淡的丁香花气息…… 展昭下意识地惊醒过来。 四周光线有些暗淡,只有面前腾腾地燃烧着一堆火,莫愁就坐在火堆旁,正专心致志地烤着一只野兔,浓浓香气散发出来,萦绕着整个山洞。 这个洞穴不大,展昭努力的回想,却也只记得他带着莫愁跳下山崖,因得他看见崖壁左右都有石洞,而且树木丛生,想是定能找到一处下脚安稳脱身的。 他试着撑起身子来,刚一动,却牵扯起后背的伤口,他眉头一皱,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莫愁一个激灵,转头一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扶起他。 “展大哥,你伤口很深,先别乱动!” 任由她扶着躺下,展昭这才发现他身下铺着厚厚的一层白绒草与灯芯草,又温暖又舒适,却见得莫愁的指尖伤痕遍布,也知道这两样东西寻得不易,心下一片感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由于是后背受伤,所以展昭不便平躺,只得侧卧着。莫愁转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伤口,这才放心地笑道:“还好伤口没有裂开,我不会处理,生怕弄不好,它又出血了。” 展昭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这才慢慢朝她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莫愁替他拉好外衫,在他跟前坐下,笑嘻嘻地摇摇头:“都是些皮外伤,擦擦药就好了。好在我找那个老伯讨了些药来,不然你这一身的伤,我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身上的伤大多都是在背部和腹部之上,若都是莫愁替他上的药,那…… 想到这里,他咳嗽得愈加剧烈。莫愁只道是他伤得严重,忙替他拍着胸顺气。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内伤啊?” 咳过一阵,展昭摆了摆手:“只是呛住而已,没什么事。”顿了顿,他又问道:“那些人可有再追来?” 莫愁摇了摇头:“这是山底,前面有一棵老树挡着,隐秘得很,适才我也出去看过,外面的木草又茂又密,走出去都很困难,我料他们也寻不到这里来。” 展昭略一思量,半晌才道:“但愿如此。”却又忽然想到这里竟是山底,那千穴山如此之高,从山顶坠入山底,寻常人早已是粉身碎骨了。 他转首问道:“小西,你是如何进到这里面来的?” 莫愁抬手替他把鬓间的一根稻草取下来,指了指洞外的那棵只能看清树干的庞然大物:“瞧见那棵老树了没有?跳下来的时候,本来有好几次都发现周围有可以落脚的树杈,但冲力太大,支撑不了两个人,都断了开,这这也好,多了些阻力,落在这株树上的时候才没摔得很疼。” 她抱着膝,将头搁在膝上偏过脸看着展昭,缓缓道:“当时真把我怕极了,怎么唤你你都不说话。后来我们两个都从树上摔下来了……树下杂草很多,还好没有什么石头,我就探你的呼吸,当时我就怕……”她摇了摇头,“好在我多心了,扛着你进来的时候洞里面还有很多挂鼠,我把火一点燃,它们就都飞了出去……其实我一直以为它们会飞下来吃掉你的……” 莫愁忽然嘿嘿一笑:“看来我当真是吓傻了。” 听她说得这席话展昭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静静看着她。 “小西,我当时不是有叫你下山去么?你怎得半路又返回来了?” 莫愁直起身来,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是打算下山的,可越走越觉得不对,你一个人怎敌得过那么多?而且我当时发现你有些不对劲。” “哦?哪里不对?”展昭也有些好奇,他明明掩盖得很好,莫愁也不太会武功,纵使他气息再乱也分不清。 莫愁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你平日里使剑,左手总放得很开,这样整个人的步伐身姿都能平衡,也会轻快很多。但我回头看你的时候发现你左手是握成拳状,我猜想,若非你是疼得厉害,决计不会有这样的动作。” 饶是他做得再仔细也终被她看了出来,展昭涩然一笑。 “小西,你当真不该跟着一起来……” “不会!”莫愁的眉眼弯成了一个月牙,漆黑如墨的眼亮晶晶地瞅着他,“我还真庆幸我跟着来了,要不然,我要后悔一辈子的。” 第48章 【兔肉·内鬼】 外面的天色暗黑暗黑的,火堆散发出来的光芒温馨冉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随着风的吹动,熠熠闪耀。 莫愁的脸颊上有一道疤痕,很新,看得出是被树枝划伤的,从耳根一直到嘴角,长长的一道…… 展昭的手紧紧的握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她怎的都不抱怨他一句,即便是一句话,一个字也好,倒让他心中好过一些,怎的又会这么傻,生死关头,已走到了半山腰还折返回来。 展昭的心里蓦地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感,说不清,亦道不明。他缓缓抬起手来,触及莫愁的脸,在她的疤痕上轻轻掠过。 莫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在这时,火堆发出“啪”一声响,两人皆是一惊。 莫愁偏头一看,这才回神过来,急忙走到火堆旁将兔肉取了下来。她撕下一片来尝了尝,随即喜滋滋地朝展昭笑道:“烤了这么久,总算是好了。” 展昭微微一笑:“你从哪里弄来的?” 莫愁走到他跟前,从肉上将兔脚撕下来,递给他:“刚进洞里的时候里面就窝着两三只,我手上正好有几支镖还没来得及淬毒,随手便打下一只来了——你试试,看好吃不好吃。” 展昭撑起身子来,接过她递来的兔肉,轻轻地咬了一口。 火候正好,山野里的兔子本就比家养的要好吃很多,虽然没有任何的味道,但吃起来却香嫩无比,清爽的感觉随之萦绕在齿间,久久不散。 莫愁小心翼翼地观察展昭的表情,问道:“怎么样?没有料,会不会很难下口?” “不会。”展昭笑道,“很好吃。” “当真?”莫愁的表情腾地一下变得欢喜起来,展昭点点头,肯定道:“当真。”现在能有吃的已是不错,何必在意到底好吃还是不好吃。不过既然她问来,展昭也不愿让她失望,更何况在他心中本就如是所想。 莫愁听了自是喜笑颜开,她立马把剩下的兔肉塞到展昭手里:“那就好,我还怕你说不好吃。这兔子不算大,肉没多少,恐不够你吃,我出去再摘些果子来。” 展昭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手里的这还发着香气的兔肉,连忙拉住她: “小西,你不吃?” 莫愁笑着摇摇头:“我吃过了,而且不饿。你身上有伤,要好好补补,不用管我。” “不行。”展昭不用猜也知道她根本没有吃,顺手就要分下一半来给她,莫愁按住他的手。 “展大哥,你自己身体要紧,你现若分了给我,我也不会吃。” “小西……” “我出去了。”莫愁笑嘻嘻地打断他,却是半点让他说话的机会也没有,起身拍了拍灰,就蹦蹦跳跳地往洞口走去。 展昭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垂下头来勾唇笑了笑。 * 一笑堂的堂主一直以来是江湖上响当当人物,但据说没人清楚他的本来面目。 此次这番打斗,离一笑堂虽远,但不至于没有一个堂众现出身来。如此一说,他只能想到一点。 一笑堂主与鬼坊坊主皆是同一个人,或者二者相互勾结。 一笑堂与鬼坊皆是十多年前兴起来的帮派,与十年前的秘籍之争时间刚好吻合,那么就此他能大胆的断定,这两个人,或是一个人,就是十年前刺杀四大高手的真凶。 可他至今却不明白,四人当初比武之时,身上都携有秘籍,为的是胜负分出之后直接交出秘籍来。人既是被凶手杀死,秘籍也应当在四个人身上搜到了,又为何十年之后会多此一举传出秘籍再现江湖的假消息来? 还有一个疑点。现在秘籍到底又是在何处?任游海与卢方皆说自己身上没有秘籍,那么仅有可能秘籍是在一笑堂堂主手中,但并不能排除掉任游海与卢方其中一人或是两人所言为假。 第二个问题,他十年前在四高手的身上看见的那个青黑的斑块又是什么?为何师父与罗素所追的黑衣人半路会不见?鬼坊又是怎么知道他二人的行踪的?莫非,从一开始就已经盯上他们了?可是……目的又何在? 思绪越理越乱,忽而听得洞外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展昭抬眼看时,莫愁抱着一堆果子走了进来。 她踏过洞口的一些碎石,走到他跟前,这才把用大芭蕉叶包好的果子放下。 “本来在河边看见一棵橘树的,但是太高,我又爬不上去,就只好从旁的几棵矮的上面摘了一些来,可能会很酸。” 看得她从方才一直忙到现在,展昭不由得说道:“没关系,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等一会。”莫愁又往火堆里面添了一些木块,匆匆出去了。不多时,手里捧着一个裹成筒状的芭蕉叶,定睛看时,展昭才发现里面装的都是水。 莫愁笑吟吟地把水送到他手里:“方才就没发现,原来河边有好大一株芭蕉树,现在喝水总方便了。” 展昭正准备接过来,却听得她后半句话,猛的一惊,手不禁抖了一下险些将水打翻。 梦中一些残存的记忆在脑中浮现出来,他喝了一口水,心思却不在水上,只拿眼睛瞅着莫愁,良久才出言问她。 “小西,适才……适才你有给我喝水么?” 莫愁正在替展昭剥着橘子,因他这般问来倒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随意回道:“有啊,你浑身烫得厉害,嘴里又不停地喊着要水,四下里又没有干净的水,我急得不得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出去找水了啊,好在没走几步路就发现一条小河。”莫愁笑着把剥好了的橘子扳开来,塞在展昭手里,自己又复拿了一个,继续剥。 橘子拿在手中,展昭并没有要吃的意思,只接着问她:“那,再然后呢?” “再然后……”莫愁剥橘子的手瞬间顿住了,她僵了僵,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扭头朝他笑笑,“再然后我就用手捧着水,一路跑回来给你喝啊。”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莫愁答得既干脆又流利。 展昭不再说话,轻轻应了一声,便低下头自顾摆弄着那颗橘子。莫愁也闷头剥着继续手头的橘子,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展昭的脸上并无什么异样,她稍稍松了口气。 * 夜幕渐渐降临,山洞里阴暗潮湿,气温还有点冷,莫愁缩在火堆旁,两手边搓着边在火上烤。展昭正闭着眼睛侧躺在草堆上,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四周只听得见木柴烧得崩裂开发出的“哔哔”声响。 莫愁又朝手上呵了口气,转头看着展昭,轻声问道:“……展大哥,你睡了么?” 展昭本在浅眠,听她一问,缓缓睁开眼来。 “……还没有。” 莫愁挪动他跟前,抱着膝缩成一团:“你睡不着?” 展昭不答反问:“你睡不着?” “……我,有点冷。你冷么?” “不冷。”他把手伸到她跟前,柔声道,“手给我。” “哦。” 莫愁乖乖地伸过手去,不一会儿便感觉到有暖暖的气流注入体内,一下子舒服了许多。她僵硬的身子这才松弛下来,笑道: “展大哥,你好厉害,改日也教教我可好?” 展昭淡淡笑了笑:“你先把我教你的那几招剑法学好再说。” “哦。”莫愁垂下头,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都是我武功不好,要是我能像厉大侠那么厉害,你或许就不会受伤了。” “不怪你。”展昭安慰她。 “可是你现在伤成这样,别说是找石莲藤了,就是出千穴山都是个问题。”莫愁蔫头耷脑地用木棍掏了掏火堆,火星立刻冒了出来。 展昭眉峰微蹙,沉思片刻,说道:“明日,明日我们就回去。” “回去?”莫愁讶然地扭头看他,“你不找石莲藤了?” 展昭摇了摇头:“能找到自然是好的,可是现在……时间已不多。” 莫愁皱了皱眉,放下木棍就站起来:“我现在就出去找找。” 展昭止住她:“现在这么晚了,你眼睛也不好,一个人出去会有危险。再说,也寻不到什么。” 莫愁哀怨地跺了跺脚:“难不成就真的不找了?”虽说他已跟白玉堂商量好了对策,可那毕竟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勿要采用。厉也城还有一个师父在那儿,武功底子尚且不清不楚,若是几个人打起来,胜负分不了或是擒不了厉也城,那岂不是多的麻烦也来了? 知道她一向性子急,展昭拉她坐下,慢慢道:“你先别慌,等天亮了再出去找也好。” 莫愁抬眼扫了扫洞外的天色,思虑之下也只好作罢。反转现在她也睡不着觉,莫愁便问起白天自己顾忌的一些事情来。 “对了,展大哥,你觉不觉得这些黑衣人来得有些蹊跷?” 展昭挑眉看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怀疑谁?” 莫愁凑近他,眯了眯眼睛:“……我觉得,陷空岛里面,有内鬼。” “五鼠?” “不全是。”莫愁扳起指头来算,“我们今天才一出陷空岛,鬼坊的人就跟着来了。可在陷空岛里面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杀进来?说明他们的目的仅仅只是我们。而陷空岛里面的高手如此多,不可能察觉不到有外人进入,所以,我猜想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展昭想了想:“你的意思是,现如今在陷空岛内的人,都有嫌疑?” 莫愁认真地点点头:“对!而且,我更加倾向于今日才来的任游海,他一来就碰上韩彰中毒无解,继而厉也城又叫我们来千穴山寻石莲藤,再然后就遇上鬼坊的人。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么?” 莫愁话刚说完,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拍脑门儿,叫道:“对啊!我那解药的方子根本就没有错!定是有人偷偷换了药!” 展昭眉头微皱:“也就是说,那人是故意引我们上山?” “可是,他杀我们的动机是什么呢?”莫愁托着腮细细地思索,“秘籍既然在他的手上,我们对他来说完全够不得威胁……” 莫愁微微一怔,她望向展昭,有些怀疑似地问道:“展大哥,你说,他是不是识得你,所以才要杀你?” “何出此言?” “你想想看,除了罗素,你就是当年目睹那一切的人,况且你还亲自接触过四人的尸首。凶手故意在事后把尸体移开,肯定是不想让人发现尸体上的秘密,而你又恰好细看过,他怕你发觉他的秘密,所以要杀人灭口。”莫愁自觉分析得有理,连忙追问他,“大哥,你到底在尸体上看到了什么啊?” 展昭沉吟半晌,方才道:“除了在一具尸首的耳垂上发现了一点青黑,其余,真没什么特别的。” “青黑?”莫愁喃喃地念叨着,转念一想,脱口而出,“会不会是,中了毒?” 展昭刚要说话,耳边却听到一阵不和谐的声调,他警惕地低声道:“有人在外面!” 第49章 【白猫·因果】 莫愁下意识的一手抓起青荷,一手提起剑,低声回道:“我去看看。” “你……”展昭本欲习惯性地说他去,可又想起自己伤势甚重,只好将话咽回,不放心地看着她,“你要小心!” “嗯!” 莫愁点点头,而后轻巧地移到洞口,绕过一簇草丛,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莫愁还未回来,展昭看着洞口,心中的担心愈加强烈。思虑之下,他终是耐不住,索性握起巨阙,挣扎着准备起身。 刚翻身而起,却见得莫愁摇摇晃晃地从洞外走了进来,仔细看时,发现她手里还抱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只是隔得太远,也是看得不真切。 展昭已盘膝坐了起来,莫愁本还在摆弄着怀里的东西,抬头一见他,立马欢欢喜喜地蹦到他跟前。 “展大哥,你看这个!我方才在洞外瞧见的。” 展昭略有奇怪,待定睛看时,才明了,这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猫。 “你在外面,可有发现别的人?” 莫愁一边逗着猫一边答他:“没有了,我还围着山底走了一圈,都没寻到人影,大约这声音是它发出来的吧。” 展昭并不做声,只轻轻点点头,似在沉思。 莫愁将猫放在腿上,仔细地查看它的腿。小东西好像受了伤,但并不安分,莫愁刚把它放下,它就挣扎着一瘸一拐地往展昭身上爬去,可身子又太小,怎么够都够不着他的膝,只好在他腿弯用猫爪子挠来挠去。 猫的毛发雪白异常,映着火光甚至发出银银的色彩,眼珠漆黑如墨,灵动乖巧。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展昭低下头,猫也停下步子来仰起脑袋看他,四目相对,一时皆无话语,这情景竟是如此的怪异。 莫愁瞅了瞅展昭又瞅了瞅猫,忽然嘻嘻一笑,毫无顾忌地乐呵道:“展大哥,我发觉你们长得真真挺像!” 展昭:“……” “砰噔”一声响,莫愁的头上被狠狠挨了一记,展昭毫不客气地又接着敲了她两下。莫愁直喊疼,抱着头闪到一边,连连道: “大哥,我错了,再不说了!” 展昭面上虽有怒,但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 “你倒是开起我的玩笑来了?” 莫愁忙得摆摆手:“再不了,再不了。我不过说着玩玩儿而已!” 展昭自然也知道她是玩笑,无奈地摇头看她:“这般时候,也只你有这心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胸口处的疼痛猛然间袭来!生生将他下半句话截住,展昭顿时感觉体内有两股寒热交替的气流不住往上涌来,既燥热,又寒气逼人,他越用内力压制身体就越发难受。 不愿让莫愁担忧,他只得强隐忍住,勉强让面上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一些。 胸口早已刺痛难忍,但展昭心中却明亮澄澈:毒发的频率已经越来越密集,且一次比一次难受,自江陵回来到厉也城上开封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会最近突然…… 这一刻,他忽的想起公孙策曾经说过的话: ——这毒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发作了,但若用内力过度却会引发出来。 ——若是发现这指甲盖颜色愈黑,或是听东西不太清楚了,定要提早告诉我。 展昭暗暗咬牙,抬起手来看时,两手的指甲盖已有一半是黑色的。 猫又叫了起来,兴许是饿了,莫愁并未注意到展昭的表情,一面走到火堆旁一面接着他的话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遇上了麻烦,我若不笑,莫非还哭不成?再说本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了,没想到如今还活着,更重要的是……你也没事。这不就很好了么?干嘛没有心思?展大哥,你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啊,比起君子逸来不差分毫,人家都传他俊美不凡,依我看啊,展大哥你才当得起,他那个小心眼的人如何算得了……” 猫的叫声很急躁,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 莫愁叽叽喳喳的说了半晌,许久却并未听到展昭的回话,纳闷的回头一看时,只见他眉头紧锁,嘴唇发紫,额间冷汗不止。莫愁略觉得有些奇怪,忙走过来俯下身看他:“展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展昭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的表情,让莫愁很是不放心,她追问道:“是不是动着伤口了?让我瞧瞧。” “没事……” 他很努力才挤出这两个字,才刚说完,就觉得周身像是被人啃噬一般,禁不住用手扣在地上,手指深深陷进坚硬的泥土中,发出骇人的声响,鲜血顺着指尖慢慢浸入土中,瞬间便染红了一片。 “你……”莫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触及便是冰冷凉湿的汗珠,她吓了一跳,“好烫!”又转过身去查看他的背,发现伤口早已是裂了开来。她只道是展昭因得伤口感染加上气候阴冷引起的风寒,却不知展昭实则是毒发。 莫愁急得不行,忙扶他躺好,匆匆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找点药来!” “不必……” 展昭原是想等着这场毒发过去就好,但话还没说出口,莫愁已经冲了出去。 洞外星云密布,萤火闪闪。 莫愁踏着一地的野草,踩乱了沉睡在地底的昆虫。 要说找药,这荒山野岭哪里寻得到药?即便是有,她也识不出啊! 她一路跑到河边,排排徊徊的沿着河岸走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此刻才当真体会到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 古代不比现代,若是不及时医治,一个小风寒也是会死人的!莫愁咬了咬下唇,脑中把《异巳录》里面所能记住的内容前前后后想了个遍,怎么也找不出半点有用的资料来,祖父从未教过她治病医人的法子,况且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莫愁慌得直想从这河里跳下去。 现下也不知展昭现下情况怎么样了,莫愁左思右想,最后只得往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衣襟来,到河中拧了水,又匆匆跑回山洞。 展昭仍是皱着眉头侧卧在草堆上,比起方才,毒发虽还未过去,但已是好了很多,勉强能撑得住。 额上忽然冰冰凉凉的,他睁开眼睛,正对上莫愁一双关切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小西……” 怕掉下来,莫愁将浸湿的布巾在他额间摆好,用手摁住,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嗯。” 莫愁伸出手,把他的手牵握住,道:“你若是不舒服,就掐我的手吧,地上太硬了。” 莫愁的手早已经冻僵了,不少部位磨烂了口子,此刻却是紧紧的将他的手握住,展昭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温暖,只由着她握着,把手放在心口处。 像是有一种默契,两人都回归于沉寂,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夜色苍茫,月光透过洞口洒落满地,银银如雪,外面的风声依旧大,但洞内却有着淡淡的暖意。 展昭闭上眼睛,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莫愁刚才那一连贯的动作。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到这么一个词。 关心则乱。 * 猫蹲坐在地上,歪着头瞧着他们两个人,摇了摇尾巴,试着叫了几声,但无人搭理它。它也落得没趣,无聊地伸展了一下四肢,趴在火堆旁打盹儿。微微抬起眯着的眼睛,瞅着那边正倦意浓浓的莫愁。 她的头往下一点一点的,似乎是睡着了,突然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她立马抬头警惕地四下望了望——没有旁人。这才安下心来,用手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 展昭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没事了,你困了就去睡吧。” 莫愁擦去眼角的困泪,朝他笑道:“我不想睡。对了,我这里还有些药,先帮你换药吧。”折腾了这么久,想来他身上的伤口定是又裂开了。 莫愁直径走到展昭背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开始解他的衣衫。展昭顿时愣住,慌忙起身想要止住她。 “小西!我自己来就好!” 莫愁不明所以地探头看他:“伤在后背,你自己怎么来?”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未停,三两下就除掉了他的深衣。展昭只觉得面上灼热,好在背对着她,倒什么也看不见。 饶是这般赤诚相见,莫愁却也没似展昭这般想太多。在她想来:这深山老林她总不能去找一个大男人来给他上药吧?况且也无旁的人看见,只脱了上衣,又没怎么的。 廖孟凡给的外伤药带着一股清凉,是厉也城身上常有的薄荷味道。莫愁细细地处理好展昭伤口边沿的血渍,抹好药,小心地缠上布条,生怕弄疼了他。 “不知道陷空岛那边怎么样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 “……不知道。”展昭自也是心不在焉。 “会不会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应该不会,还没过两日。” “哦……” 地上还有些残余的食物剩渣,白猫眯起眼睛,凑过去吃了几口,然后“喵喵”的朝莫愁的方向叫。 莫愁转头去看它,猫的眼珠闪闪亮亮的,似乎透过它可以看见另外一个世界。她问道: “展大哥,你喜欢猫吗?” 这句话让展昭觉得有些无从开口。 “……还好吧。” 莫愁又缠上一圈布条,接着笑道:“我好喜欢这一只猫,总感觉它很像我以前养过的那只,很亲切。” 展昭微微一笑,莫愁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不?以前在吉州,我跟还你讲过的。” “嗯,记得。” 固定好了布条,莫愁盯着那只白猫傻傻的笑:“大哥,我可不可以把它抱回去养着?” “你喜欢就带走吧。” “嗯!”莫愁兴冲冲地点点头,趁着这个空当,展昭迅速拉上外衫穿好,却见得她走到那只猫跟前,拿起一瓣橘子喂它,脸上笑意满满,喜乐无穷。 这一刻,展昭微微宽了心,也不知是何缘由,每每看得她这样的笑,他总会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她快乐起来,即便是在生死关头,即便是现在这般身处危难,所有要恼、要烦的事情,仿佛都可以抛之于外,说不出的感觉。 不过,这只猫好像不太喜欢吃橘子,无论莫愁怎样逗它,它却是撇过脸去,连看也不想看那橘子一眼。莫愁不由得撅嘴不爽道:“有吃的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都快送到嘴边了,还像个木头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展昭听罢,勾唇笑道:“它不喜欢的东西,自然是一点反应也没……”他忽然不说话了,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场景,零零碎碎的线索纷纷摆在眼前,仿佛就差一点,仅一点就可以拼接完好。 本在等展昭下文的莫愁,发现他忽然没了声儿,好奇地扭头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 展昭皱眉,闭眼想了又想,才道:“那人出现的时候,你可是有发现他很不对劲?” “那人?哪一个人?”莫愁仍在不解,下意识的,将展昭那一句“一点反应也没有”结合起来仔细想,脑海中猛的蹦出一个人来! 她惊道:“……你的意思是?” 展昭点点头:“证据不足,现在我还不太好下定论。”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 “什么事情?” “我记得,你有说过,黑衣人的手上没有武器?”莫愁问道。 “对,又如何?” “还有,四个人的尸首上,有一具,在耳垂处有淡红色?” “是青黑。”展昭纠正她。 “都一样。”莫愁摆摆手,随即认真地说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四个高手在比武之前就已经中了毒,那一场狂风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算好毒发的时机,在起风的时候给四个人致命的一击,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我不明白,那人为何要搬走这四个人的尸体呢?”莫愁托着腮看着火堆,“难不成,高手的尸体还能炼成仙丹么?” 展昭忽然松开了眉头,有意引导她:“你好好想想,那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发出这样的假消息来又是什么,他引我们来千穴山之前还做了什么事情。” 莫愁抱着膝,一手摸着低下那只猫的毛,一面细细回想。 厉也城下山的目的是为他父亲报仇,而原因是听到江湖上有关于秘籍的传言。他之所以选择要去官府报案,是因为南侠供职于开封府,而他又正好目睹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展昭与陷空岛五鼠关系甚好,所以那之后,他们三人便出发往茉花村赶来。 其间,遇上了罗素,继而她就被白玉堂劫走,因在半月前,也就是秘籍消息传出不久,有人曾易容成展昭的模样,到陷空岛上生事。 这么一来,此人定是料定了展昭会去陷空岛,与五鼠起纠葛。卢方解释说他身上并无秘籍,任游海身上也没有。而后韩彰的毒解不了,他们才要来千穴山…… …… 不对啊,韩彰中毒一事纯属意外,那人又怎会算计得到,就算被他误打误撞了,又怎么能引得他们去千穴山呢?等等……有一个人。 莫愁豁然开朗,抬头看着展昭,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说……厉大侠?” 展昭微微一笑,点点头。 “哦!”她拍着手欢喜道,“照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真很有理!” 展昭淡道:“有理是有理,不过并没有很充分的证据。” 莫愁的眼珠滴溜溜一转,顿时脸上露出大片笑纹:“我倒想到一点,定能作为证据。” “展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在茶铺的时候,遇上的那个茶小二么?” 第50章 【易容·真相】 干柴渐渐烧尽,时候已近丑时,二人相谈甚久,直至莫愁困意涌上,如何也熬不住,方才睡下。一宿无话。 * 第二日天明,东方刚才破晓,展昭就被伤口处地疼痛惊醒了。原倒不是因这处新伤,只是过去在后背也曾受过伤,山洞内阴暗潮湿,难免会引发旧疾。他试着动了一下身子,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不由得咬牙停下动作。 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展昭用着内力轻轻压住疼痛。 没有毒发的时候,这些旧疾倒也不算什么,顶多不过是一阵痛,忍忍也就过去了,若是体内的毒性发作,他便是连走动半步都是艰难无比。 毒。 是啊,……他的毒,也是时候该解了。 展昭睁开眼,莫愁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缩成一团,头埋得低低的,身上裹着他的袍子——这是他昨夜见她咳得厉害褪下给她披上的。 地下阴冷,他身下的绒草垫得很厚,饶是如此也仍旧会感觉到那股寒气。如今莫愁却只盖了一件轻薄的衫子,居然不管不顾地躺在湿硬的泥土上,侧卧的那半边衣裙已然湿尽了…… 莫愁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似乎是睡得很不好。 展昭心有不忍,直想唤她起来,却又念起她昨夜忙了一宿,疲惫不堪,好容易睡下,自己不欲去打扰她,可她这般继续睡下去定是要生出病来的。 正在他犹豫万分之时,莫愁拽了拽袍子,轻轻咳了几声,随之醒了过来。她一抬眼,正对上展昭垂下的眸子,静静地在看她。 这一刻,心头微微愣了愣,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该说些甚么话,只好也呆呆地回望着展昭。 洞外的鸟语低低而鸣,清新自然,微蓝的光爬进洞内,慢慢的,慢慢的,扩散出一片如梦如幻的色彩来。 良久,莫愁才回过神来,鼻尖一痒,清脆的打了个喷嚏。 展昭眉峰蹙起,忙问道:“小西,你冷么?” 莫愁抽了抽鼻子,缓了几口气,却并未答他的话,只道:“展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多睡一会儿吧,伤口会愈合得快些,我替你去洞口守着。”说着正要起来,展昭立即出言止住她,轻声道。 “你多睡一会儿吧,我还不困。” 莫愁打了个呵欠,刚抬起手准备揉眼睛,就发觉自己身上罩着的蓝色外衫,她定了定神,认出这是展昭的。 “大哥,这洞里这般冷,你怎脱了衣服给我?你还有伤在身,若是感染了伤口怎么办!”莫愁皱着眉头从地上爬起来。 “我不冷,你先……” 还未等展昭反应过来,莫愁已不由分说地把衣衫披在他身上,又伸手去替他系带子。 “小西,我自己来……” 他暗叹了口气,只好将外衫穿上。莫愁站起身来,左右顾盼,在干木堆里把那只已经冻得发抖的白猫抱起来,猫在莫愁怀里蹭了蹭,调整了一个姿势,困困地闭上眼睡起来。 展昭看了看洞外的天色,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他拿起手边的剑,朝莫愁道: “小西,收拾一下,我们回去吧。” 莫愁本正在替猫清理身上的草屑,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有些吃惊:“这么快?” 展昭点点头:“事不宜迟,陷空岛只怕已经出事了。” 莫愁想了想,认真地赞同道:“说的是。” 她几步走到那堆残木前,用脚将断木支开,又放了些稻草掩盖好,将吃剩的果子与骨头纷纷扔进草丛里,觉得不放心,在洞璧的枯藤面前停留了一会儿,伸手扯下一段来。反正厉也城也不知道石莲藤到底长得甚么模样,先用这段枯树藤做做样子,蒙混过去也好。 做完这些事情后,莫愁方才走到展昭跟前。 他的身体比之昨日是要好些了,廖孟凡的药非常有效,但行动起来还略有不便。莫愁思虑半天,围绕着展昭上下打量,倒看得他满身不自在。 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地,莫愁把猫往地上一放,背对着展昭,微微曲身。 这个举动让他着实有些愕然,展昭看着莫愁单薄的背脊,不解道:“小西,你这是要?” 莫愁回头对他挑挑眉,不以为然地随意道:“背你。” “……” 一个半吊子功夫的小丫头,此刻义正言辞的说要背他,展昭哭笑不得,自然是不会真让她来背。 “小西,我自己走得动,不用你背。” 莫愁倒是未理解到他这句话的意思,自以为展昭是瞧不起她,抽抽鼻子,略微有些不满:“展大哥,我虽是面上看着瘦弱,力气可不小,背你还是背得动的……你若是不信,我去把门口那块石头抱起来给你看看!” 见着她说着就要出去,展昭忙的拉住她,无奈道:“你别去,我不是不信你。” 莫愁歪头看他:“你既是信我,那适才怎说不让我背。” 展昭好笑道:“我是真走得动。不过只是小伤,犯不着这般。” “小伤?”莫愁很是不信地看了他一眼,想起昨天他如此难受的表情,也知道展昭多年习武,若非极难忍受的伤痛决计不会有那样的神色。联系起来,她断定展昭仍旧是在唬她。 莫愁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展昭便是不用猜也看得出来,只好接着解释:“伤在后背,我行动尚还自如。况且……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今后传出去,恐怕对你……不太好。” “这又如何?深山老林,半个人也看不见,谁会管什么男女授不授、亲不亲的;再说,就算是传出去了,我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人说闲话不成?”莫愁向来不介意这些,闲言闲语,她又没少听过,古代的通讯哪里现今那样发达,大不了一个地方混不下去了,她搬去另外一个,改头换面接着活。人生还是依旧美好的。 展昭语塞,莫愁说话从来都是样样都有理,又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睁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 展昭一个字刚吐出口来,耳中却捕捉到空气里的那丝异样声调,他一手拉过莫愁护在身后,随即沉下声来。 “有人!” 莫愁同是一怔,轻抓着他的胳膊,低声问道:“谁?”她又下意识的补充了一句:“会不会又是猫?” * 挡在洞口的几簇杂草丛倏地被人掀了开来,白色华美的剑鞘率先现在眼前。白玉堂一手拨开洞顶垂下来的草藤,一脚迈了进来,嘴里还不住咒骂着。 “呸呸呸,什么破地方,外头的苔藓那么厚,差点没法下脚!” 一听了这个声音,莫愁顿时放下心来,松了紧拽着展昭的手,笑吟吟地朝白玉堂招招手: “白五爷!” 白玉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展昭,慢吞吞说道:“还好意思叫‘五爷’?五爷在岛上等了你们大半天了,慢成这样!” 莫愁挠挠耳根,忙问道:“你二哥情况怎样了?你们该不会是已经……” 白玉堂向前走了几步,摇了摇头:“那姓厉倒也爽快,说是时间隔太久药效会不好……现下二哥已经吃了药,在床上躺着的,姓厉的说睡个一日就好了。” 莫愁安下心来:“这就好。” 白玉堂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们到底是如何了?怎的躲在这里,叫我好找!山底里的那几个黑衣人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莫愁愣了愣,立即问道,“你遇上他们了?” 白玉堂摆摆手,得意道:“是他们先偷袭的,我五爷怎会那般好欺负,一个未剩,全丧在我剑下。” 莫愁眼睛一亮,忙地欢喜道:“这么说来,已经没有危险了?白五爷,你当真厉害!” “那是自然。”白玉堂想是从来没被莫愁夸赞过,此时的神采格外飞扬。 他抬头四顾着山洞,而后面向莫愁,语气有些低沉:“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出去为好!” 莫愁早有此意,点点头:“好!” 她顺势扶着展昭就准备随着白玉堂出去,却听得展昭肃然喝道:“慢着!” 莫愁停下步子来,偏头看他,微微有些不解。 “展大哥,怎么了?” 展昭从始至终皆是深皱着眉头,他抬眼直对上那边的白玉堂,伸手将莫愁拽紧。 “他,不是白玉堂。” “不是?!”莫愁吃了一惊,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他是谁?” 对面的人,也饶有趣味地扬眉看着展昭,目光深邃复杂,笑意不减:“我不是白玉堂,又会是是谁?展昭,你莫不是伤糊涂了吧?” “莫愁和白玉堂曾暗商量过对策,适才她的话,实则是在问你有没有对厉也城采取手段,可你却答非所问,或是说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 那人勾唇笑了笑,并不作答。 展昭凝神看他,暗暗运气在剑上。 “千穴山如此之大,山中洞穴不下百个,试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我二人不过昨日才进山,即便是在我出发后不久,韩彰就服下了解药,那白玉堂前来也是要寻找多时的。按照常理,他自会是从山上寻起,又怎会从山底入手?由此可见,我二人坠入山崖,你定然知道。” 莫愁略一沉吟,猛地抬头看他:“你是那群黑衣人中的一个?” “不,他不是。”展昭断然否决,“剑上沾有血,潜在谷底的黑衣人是他所杀,从他适才的话来看,他对陷空岛上的事情了如指掌。若我没猜错…… 鬼坊首席、一笑堂主——楼然诺,可是你?” 四周安静了片刻,只听那人仰天朗笑,伸出手来响亮的拍了两声。 “不愧是南侠,果真聪明!” 展昭暗自将莫愁又往身后掩了掩,身子挺得笔直,目光毫无惧意。 那人撕下面皮来,莫愁清楚见得这张陌生的脸,年龄大约已近五十。他把手里的面皮随手往地上一扔,找了一块光滑的大石,在上头坐下,转头看着展昭,神情自如,就像是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 “展昭,你是几时开始怀疑我的?” 展昭淡然看着他,不卑不亢回道:“自你以厉也城的师父的身份出现在陷空岛,我就发现有一丝不对劲。” “哦?哪里不对?” “你当时的反应——”展昭补充道,“厉也城唤你师父之时,你却并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徒弟,所以,你当时并无任何反应,直等他走到你跟前来,你才知晓他便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那人有些意外:“你怎知道我在寻他?” 展昭没有正面回答他,却是说到:“十年前的那场腥杀,其实,是你与罗素一手操办的。 在四个人比武之前,你在他们的饭菜中下有毒,你是制毒高手,将毒做到无形无色无味,不被人察觉自然是轻而易举。 估摸好毒发的时候,你用内力催动风起,在风中轻松将四个人杀尽。之后,你便一直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罗素与你早有预谋,你引得我师父朝山下追去,其实途中你并未下山。因为罗素跑在我师父之前,只要他不停下来,无人知晓前面是否真有那黑衣人。于此,你就有了充裕的时间回来寻那几本秘籍。 但你没料到的是,我师父居然派我守在那里。若是与我交战,只怕时间一久罗素那方支持不住,你只好故技重施,再度将我引开。 不过,超出你预料之外的是……四具尸体居然消失不见了。” 莫愁微微一愣,打断他:“尸体,不是他搬走的么?” 展昭摇摇头:“不是。 第一,他们没有搬走尸体的时间,第二,也没有搬走尸体的必要。所以我猜想,尸体并非他 们搬走,而是另有其人。” 展昭转向他,接着道: “时隔多年,你们一直在寻找秘籍的下落,可终是未果。许是在哪里听到了消息,你得知四人之一的厉萧然还有一个儿子存活在世,而且拜师于廖孟凡。你们想,大约在比武之前,厉萧然已把秘籍的秘密说给了他的儿子。 抱着这样的心态,你上山寻找厉也城,可让你失望的是,他早已出师,不在上山。你便另生一计,杀了廖孟凡,接着又赶去哀牢山青竹林杀了灵通子,易容成他的模样,很轻易的散发谣言。 当整个江湖上皆是流传着秘籍重现的消息之时,你料想一心想为父报仇的厉也城定当去这几个地方,所以你早安插有人在埋伏在附近。 不过,你不知道厉也城的长相,所以,在陷空岛的时候便引起了我的怀疑。” 莫愁皱了皱眉:“可他,到底是什么原因定要灭我们的口?” “你还记得你昨夜说过的那个茶水铺的小二么?” 莫愁点点头:“当时我只觉得他的身手特别快,而且五指间皆长有茧,想来是使用利爪一类的武器。” 展昭凝眉看向对面的人,缓缓道:“吉州郊外的半坡亭口,几月前我曾遇上几个黑衣人。那几人之中便有他,当初他就识得我便是十几年前守在尸体旁的人。我与他交过手,知晓他的身法,他亦是与任游海一样以利爪为武器。如果我将他认出来,他就不能再以廖孟凡的身份取得厉也城的信任,更加套不出秘籍的所在。 介于诸多原因,杀人灭口,这是最好之法。” 那人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敛了笑容,微微眯起眼睛:“展昭,你竟知道这么多。” 周遭的气氛徒然变得阴寒,十年之久,鬼坊坊主的功夫早已深不可测,以他现在,恐难以对付。 展昭神情沉静,波澜不惊地看他:“我确实知道很多,包括……那本秘籍的所在。” 那人的脸色瞬间一转,变得惊异万分,言语间有些发颤:“你……你居然……知道?!” 展昭淡淡一笑:“人各有心,心各有见。是与不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展昭不过是个人一言。” “呵呵,我明白!”那人负手哈哈一笑,甩了甩袍子冷眼看着展昭,“你不就是想要解药么?放心!我一向说一不二,一手解药,一手消息!” 这时,展昭的剑,早已充满了内力,此刻隐隐抖动,有着出鞘的趋势。 突然,他踏上一步,一扫腾腾的杀气,巨阙在这一瞬灵动飘逸,好像走笔游龙般勾勒着巨幅的泼墨写意,直逼那人的咽喉! “叮”的一声交击,锋利的铁爪挡在他面前,几乎是同时,那人咬牙出口。 “展昭,如此这般催动内力,你就不怕毒发吗?” 展昭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挥剑而上,染满内力的巨阙渐渐变得越来越快,快到连莫愁也看不清它的模样。就在这一刻,那人忽然间横出左掌来,展昭心下一愣,那掌间居然火星蔓延,原来他早在不经意间也运有气力! 毫不犹豫的,掌力拍向他的胸口。展昭提起一口气,本欲硬硬接挡下来。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眼前居然多了一个人影,他还未来得及看真切,下一秒,带着火焰的掌准确无误的陷入她的背脊。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呼声,又似乎很微弱,很微弱,就像从来没有发出过…… 无比温暖的血顺着那人的手掌缓缓流下,仿佛一条带着血的毒蛇,蜿蜿蜒蜒。 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静止在这一刻。 噗—— 鲜血飞溅而出,染落在他蓝色衣衫上,慢慢的,晕化开来。 风,渐起,拨动着他的发,那坠地的声响宛如一声重重的叹息,敲破了这无声的寂静。 满目都是腥红的颜色,迷醉了,他的双眼。 小西。 小西…… 小西!!!!!! 第51章 【这山·尾声】 朦朦胧胧,眼睑之外有昏昏暗暗的光亮。 莫愁觉得一切都很沉,浑身上下只充满了一种感觉——疼。 出奇的疼,是她这一辈子都未曾经受过的疼痛,疼得她好想就这样睡下去,再也不起来。 意识飘忽浮沉,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她恍惚回到了穿越之前,那个很陌生很熟悉的地方。自她到北宋以来,似乎从未梦见过现世,也不知为何,这一次居然清清楚楚的梦到以前的世界。 仍旧是炙热的太阳暴晒着窗外坚硬的建筑,汽车从平坦的泊油路上一驶而过,呼啸着留下身后一片污浊的尾气。她手里捧着还未吃完的红豆沙冰,冰冰凉凉的触感很是真实,手边却是摆放着一本书。 一本很古老的书。她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本书的。这封面上的纸张已经泛黄、变粉。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字迹。 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七侠五义。 徒然间,四周的景物顿时扭曲,在莫愁还未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然转化为另一个场景。 此刻她身处于一间厕所的门口,木门紧闭。 厕所孤立在院子的角落,不大不小,勉强能容下三个人。院落周遭的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常青藤,有一种,旧时欧洲建筑的气息。 莫愁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厕所的木门,木门很老旧了,碎屑不停地掉落下来。 门上胡乱的涂着鸦,她很清楚,这是她小时候留下的痕迹,一笔一划,清晰可辨。但她分明记得,这间厕所自祖父死后就彻底废弃,再也无人来过。她十岁左右的时候,这间厕所就随着老屋一起被拆掉了,另外,还有厕所背后的那个小坟包。 正在这时,从门内传出一声凄厉的猫叫,就像是什么人用刀片在铁板上刮过一样,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让人的耳膜生生作疼。莫愁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好奇地轻轻推开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 眼前所见令她目瞪口呆。 那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背对着她,弯着腰,他的脚下有一个生锈的铁筒,里面装满了粪便。看得清楚,他手里正握着的,是那只她熟悉的白猫。 猫的手已被人活活扳断,掉在外面,眼眶空空如也,鲜血四溢。 好像痛苦难当,它不停的挣扎,可那个男人却像发了疯似地,不住的往它嘴里塞粪便,不住的塞,塞得满满的,似乎它越是挣扎,他手上的动作就愈加疯狂,直到那只猫再也发不出声儿来,四肢痉挛。 此情此景,莫愁始料未及,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却砰地一下摔坐在地上。 听到声响,男人瞬间停住了动作。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阳光在这一秒准确无误的照射在他的脸上,刺目般的明亮! 莫愁几乎要叫出来,这张脸,这张脸…… 为何这样像她的祖父! 她猛的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 “都睡了三天三夜了,她为何还没醒?你开的方子,到底管用不管用!” “公子,您莫急,不是今日,那也就是明日了……若是明日再不醒来的话……” “再不醒来?再不醒来如何?!你话可别说这一半!” “公……公……公子,您先放手可好?老朽这,这没法子把脉啊……” “哎!醒了,醒了……公子,公子你看……你看!” 头上插满了银针,莫愁狐疑地看向身边这个白胡子的老者,她现在很怀疑自己其实是被吵醒的。 却见得这老者喜笑颜开地将针从她头上取下来。又朝着身边的白玉堂重复道:“公子,这个姑娘醒了!” “我知道,五爷我又不是没长得眼睛,还用得着你提醒不成?”白玉堂像是很不耐烦,一手拨开他,凑到莫愁跟前。 先是摸了摸她的头,而后又伸手按在她脉门上。 “怎么样?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身子可还疼?能动得了么?” 浑身除了有些轻飘飘的以外,就是脊背处有那么点火烧的感觉,不过倒也无碍。莫愁摇了摇头,转着眼珠左右看了看,这才稍稍安了心——房间很是熟悉,想来她人已是在陷空岛上了。 老者把桌上的一包草药递给莫愁,笑道:“姑娘可算是醒了,这昏睡了三日了,若再不醒,只怕命就保不住了。” 莫愁接过药来,正欲说话,却听得白玉堂略有疑惑瞅着她:“为何不说话了?往日见你话不是挺多的么?可是渴了?……莫不是伤了脑子,变傻了吧?” 老者轻咳一声,陪笑解释道:“公子,这位姑娘好歹才大病初愈,您就少与她说些话,让她好生休养一下……” “笑话,说个话莫非还要了她的命不成!”白玉堂懒得管他,转头在床沿上那么一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当真厉害!毒龙掌你也敢接!光是替你护住心脉起码就耗了展昭五层的功力。这下好了,端端地吃了我三瓶紫金玉露,若是不醒,别说展昭睡不着了,就是我彻夜想着也寝食难安……” 一听到展昭的名字,莫愁猛地睁大了眼睛,翻身就从床上坐起来,看得白玉堂与老者皆是一愣。只见她焦急地哑着嗓子问道:“展大哥呢?他人怎么样了?” 白玉堂怔怔地盯着她,好久才从惊异中醒来,道:“展昭他比你先醒,现在大约在房间里歇着,你还是……” 话还未说完,莫愁几步跳下床来,也没去管身上那一股子灼痛,穿好鞋子就往外头冲。哪知她刚一开门,直直地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嗳哟……” 才睡了几日,又挨了这么一下,莫愁只觉得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后栽去。好在来人眼疾手快拉住她。 “小西?……你醒了?” 莫愁眼冒金星,好容易才缓过神来,眼见着是展昭,立即又恢复了精神,拉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展大哥,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伤口裂开了么?之后你们是不是又动手了?那人有没有把你怎样?你这……咳咳咳……”一口气不歇的说话,才说到一半她就开始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体内受了损。 展昭忙用手顺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我没事。倒是你……” 他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明明本欲责怪她的,可话到嘴边,到底说不出口。 “你无端来挡这一掌作甚么!没有内力,这也是你挡得了的?你可知道你差点经脉尽断?简直是胡闹!” 莫愁咳完一阵,抬起头来看他,反很认真地解释:“可你当时本就有伤在身,要是再受上一掌,万一……万一撑不住怎么办?” “我的武功内力比及你来,挨上这一掌又算得了什么!”其实,他也不过是空口说说罢了。若当真硬接下来,只怕真如她所说……撑不住吧。 莫愁得意地朝他显摆着:“没关系啊!反正我也替你受了,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地么?这才真是大难不死!” “胡说!”展昭敲了敲她的头,又是无奈又是黯然,“若不是我用内力护住你心脉,你怎可能撑得到现在!” “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玉堂忽然从屋中闪出来,半是嘲讽地朝展昭道:“你这伤,不休息个十天半月恐怕难以好全。看来,这段日子里,你是别想再出去查那什么案子了。” “不查案子?”莫愁忽的想起什么来了,欣喜异常,转头拽着展昭的衣衫笑道,“这可好了,回去跟包大人告几天假,我带你去扬州玩玩儿,早就想带你去了。” 展昭轻笑着摇摇头:“开封府人手本就不够,若我告了假,只怕……” “可你有伤在身啊!总不能带着伤去办案子吧?包大人又不是这般不通情理……再说了,开封府不是还有张校尉他们么?哪里会不够了。” “这伤没什么,调理几天就好。” “白五爷不是说了你伤很重,若非大半年好不了么?”莫愁歪头看他,“带伤兼职,若再受伤只怕就不是大半年,是一年、两年、十年……半辈子……” “……”展昭说不过她,只好嘴上让步:“……且听包大人如何吩咐吧。” “这好!”莫愁嘻嘻一笑,也没多想,心念着就算包大人不同意她应该也能想出法子来让得他同意。正在欢喜琢磨着,余光却看见白玉堂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目光让莫愁打了个哆嗦,挠挠耳根不解的望着他:“……我,我脸上有东西么?” 白玉堂抿了抿唇,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展昭,闷声道:“没什么。” 莫愁轻瞟着他,但想起他平日的作风来,也懒得多管。只转头面向展昭: “对了,我还忘了问,那个鬼坊的坊主,他人哪里去?” 展昭淡淡道:“死了。” “死了?你杀了他?” “……不全是。” “是五爷我一剑结果了他的!”白玉堂毫不客气地插了一嘴,抬了抬手里的画影,煞有其事的挽了几个剑花。 莫愁好奇地问道:“咦?你也看出他的阴谋来了?” “……这个,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白玉堂忽然暗下语调来,慢吞吞地靠着门应道。 展昭莞尔一笑,也不作犹豫,丝毫面子也不给直接说破他:“是厉大侠识破的。” “哦!”莫愁很能理解的点点头,笑道,“我也觉得是他。” “你还是差了那么点……展大哥,你说是不是?” 展昭淡淡笑着,也不作答,但从表情看很明显是默认了。 被这两人一人一句气得够呛,白玉堂咬着牙忍怒道:“若不是有我五爷提醒,他也想不出来!” “提醒?对了,那个罗素呢?他去哪儿了。” “让他给逃了。”白玉堂略有遗憾的摇摇头,“那老泥鳅滑得很,我跟那姓厉的才追进他屋子里,他就不见了人影。” 莫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她“啊”了一声,一拍脑门儿懊恼道:“遭了,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 展昭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何事?” “厉也城呢?厉也城厉大侠人现在哪里?”莫愁焦急地扯着展昭的衣衫追问道。 “他好像是说……去了无枫山。” “无枫山?什么时候去的!” “今日一早便去了。” “一早,嗯……好!我现在就去找他!” 展昭一愣,拉住她问道:“出了什么事?” 莫愁急得跺脚:“我给他的那个枯藤又不是石莲藤,要是乱用来招鬼的话,恐是会出事!” 展昭皱了皱眉,沉吟片刻,也应道:“好,我随你一同去。” 事不宜迟,两人未再多言,顾不得收拾,直往东大门处奔去,自然是连告辞的话都来不及落下。 “哎……” 白玉堂半句话也没插得上,怔怔地看着他二人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想透了一件事情,颇为纳罕地摸着下巴勾唇一笑: “想不到……猫儿对这丫头,还挺上心的。” * 无枫山消失的那四具尸体到底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或许可以证明。 当年,在鬼坊坊主移开展昭的时候,四个人之中有一人或是两人并没有死。他们从死尸中站起来,相视点点头。而后,搬起同伴的尸身,消失在无枫山茫茫的大雾中。 武林,或是江湖;庙堂,或是朝野。 每一个人都有他们不同的生存方式。 聪明的人懂得应时事而生活,糊涂的人只将自己掩埋在尘世里,任自己的想法去采取行动。哪怕是错,也不会回头。 一部书,是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至宝。他们可以为它放弃自己已有的一切。 帮派,教众,妻子,儿女,家…… 不疯魔不成活。 武功也罢,至尊也罢。到头来,是非成败不过只是一场梦,时光飞逝,转眼便是数年。哪怕是称霸群雄又能怎样?千金纵难求家和欢笑。 无枫山中,那条道的尽头,是一处悬崖峭壁。低头,看不见底,弥漫着茫茫的大雾。正是因为如此,不少误入的人会看不清路而失足摔下悬崖,所为迷失古道,不过如此。 纷乱的风卷起崖头的枯叶,洋洋洒洒,从厉也城的脸旁飘落。干枯的树叶边沿擦过他的耳鬓,生疼,就像一把刀,毫无症兆的划下去。 他手里的剑,这一刻,消散了往日的肃杀与凌厉。静静地,静静地躺在鞘中,就好似他平日一样。 一言不发。 原来一直以来支撑他信念的那股无形的力量,在不经意间轰然倒塌,这滋味,竟是这样的难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也甚至不愿再去想自己的过去。 他的人生仿佛很无趣,还是说,从来就未曾有趣过?十年以来,他幻想着手刃凶手的那一天,幻想鲜血染红剑柄的那一刻。 只是,幻想终归只能是幻想罢了。 他松了手,把手中的枯藤扔下山崖,只一眨眼,就再不见它的踪影。 一片落叶垂在他肩头,忽的,有人接了下来。他习惯性地收紧手里的剑,猛地转过头……却对上一张笑吟吟的脸。 莫愁歪头看他,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也没有爹。” 这句话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仍旧无言沉默,好在莫愁早也习惯了,便自顾自说起来。 “你还算幸运的,至少你爹小时候还教过你武功……我爹就没有。” “展大哥,好像也没有爹……”莫愁挠挠耳根,想了很久。 厉也城微微偏过头,展昭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蓝衣如蔚,神情沉静,眼角带着淡淡的笑。 莫愁腾地一下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到什么好事来,笑着拍拍厉也城的肩: “既然我们都没有爹,不如结拜成兄妹如何?” 厉也城挑挑眉,并未开口。 莫愁兴冲冲地自问自答:“对,这样好!若是以后遇上打不过的人,我也就可以说,有个武功很高强的亲戚了!”才刚说完,她又皱了皱眉,犹豫道:“可是,我已经有了一个哥哥了啊……” 莫愁转头热情洋溢地看着厉也城:“那这样好了,你就做我弟弟可好?”反正她料定厉也城是如何也不会开口说话的。 话音才刚落,一刀冰冷的目光直直杀尽她眼里,莫愁打了个寒战,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她连忙补充道:“啊……好像,你是要比我大一些哦?那……还是做我哥哥吧?怎么样?” 厉也城侧过身子,从她跟前擦肩而过,往山下走去。 莫愁撅嘴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却还是继续跟上去,不依不饶地问道: “你还没有回话啊!难不成做哥哥你也嫌弃?那你想做什么?做我爹?” “……” “啊,我什么也没说……那个,做我叔叔?舅舅?大伯?……不会是爷爷吧?” “你总得开口说句话啊!” 身后,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光华浅浅。 有时候,不回头,也是一世。 那日后,他这样问道。 “展昭,做官很好吗?” “……这得看你做的是什么官。” “都有些什么官?” “于正一品说起,皆有诸太师,太傅,太保,少师……从一品的有……” “哦,……我若说,是四品带刀护卫呢?” “……” 第四卷·此情可待 第52章 【雨夜·惊雷】 皇祐三年,九月初二。 是夜,开封城大雨倾盆,雨水如瀑落下,声音潇潇可闻,各处道路被冲刷得湿润光滑。不时,划过一闪电光,瞬地一下照亮客栈墙角的阴暗之处。 因得这雨势过大,城内的夜市也就早早的收了。潘楼街一路顿时变得漆黑寂静,只听得那雨点拍打在屋檐与地面上的重响,其余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从附近房舍中悬挂出来的纸灯随着骤雨狂风摇曳在空中,斑驳的光投射到水面上,波光粼粼。 忽然间,一双锦鞋踏水而过,重重地踩开那凹凼,渐起一片晶莹和缤纷。或许是因为暴雨,那人的步伐有些凌乱,但速度却是极快,不一会儿就跑尽了潘楼街。 大雨仍旧没有停息的下着,这情况大约不到明日是不会罢休的。 莫愁紧紧护着怀里的猫,没头没脑地往前跑着,雨点劈头盖脸砸在她脸上,脚下却不敢滞留半点。恍惚抬起头来,前面凄迷一片,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莫愁心里盘算着应该离着开封府已经不远了。 猫的腿好像是骨折了,所以她用了饭就赶忙跑到潘楼街的一处店铺里寻那个会医猫的大夫,如是这般折腾了一个时辰,等她刚出店门没多久,这场雨就毫无症兆的下了下来。 因为一早天气就很好,她也没料到这时会突然下起雨来,故而身上并未带有伞,现下就淋了个透湿,真真叫苦不迭。不过好在她一直把猫圈在自己怀中,又用外衫把它包裹得密不透风,想来应当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脚下很湿滑,莫愁心心念念,只想着快快跑回开封府,却也没在意路边的景物。正不巧,好似撞上了什么东西,她一个趔趄,先是往前一仰,而后稳下步子来,生生退了好几步这才站住身。 雨哗啦啦地下,水迷蒙了眼睛。莫愁抹了抹脸,几乎睁不开眼皮来,却隐约可见得在离她不远处横着一双人的脚! 她猛然一惊!脑中霎时浮现出两个字:死尸! 四周空无一人,雨声在这一刻变得诡异而恐怖,莫愁心里慌乱不堪,正在思虑如何是好之时,那具尸体居然动了动,缓缓弓起了腿…… 莫愁反射性地往后移了一步,却骤然发觉她的背后居然立了一个人! 由于出门太急,剑和青荷都放在屋中,此时若真遇上什么人她完全不知怎生应对。莫愁心下一凛,从袖中摸出一枚镖来,倏地一转身,那人剑眉星目映入眼中,却是展昭。 就像看到了救星,莫愁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费力地睁着眼睛看他:“展大哥,你怎么来了?” 展昭的手里执着伞,他微微将伞靠近莫愁,抬手替她擦拭脸上的雨水:“雨大了,我料你没有带伞,就过来看看。”她又不是那种会乖乖站在原处等雨停,或是等他来的人。 莫愁缓过气来,只顾点点头。 “这雨怪遭遭的,说下就下了,本就入秋了,怎么还这么惊乍乍的,说不个准呢!” 她刚打了个喷嚏,忽而想起她身后的死人,连忙拉着展昭,指了指那人的方向:“展大哥,你看那是什么?是不是有人在那里?” “嗯?” 展昭闻言,顺着她手所指的位置看去,目光落在客栈阴暗死角里的一个人。他已经坐了起来,蜷缩在两堵墙之间,看上去年纪已经很大了,浑身被雨淋湿,但依稀可见得,他身上套着的那件灰蓝相间的长衫以及腰间挂着的四个酒葫芦——他的手上也拿有一个。 发现此人并非什么尸体,莫愁怔了半晌,鼻尖却飘来一股酒味,夹杂着雨,不是十分清晰。 许是被人打量得有些不自在,那人把腿一伸,语气颇有不耐烦:“看什么看?唔……有何可看的!……小娃儿。” 说话间他又灌了一口酒,莫愁皱起眉头,扯了扯展昭的袖子,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道:“大哥,是个酒鬼。” 莫愁的声音本也不大,加上雨声极杂,若换作常人定然是听不真切的。可也不知那人功力有多深厚,莫愁刚一说完,他便冷笑着提高音量道: “酒鬼?你有见过哪一家的酒鬼出门喝酒还带着刀刃的!……蠢丫头!” 平白被人这般说来,莫愁不悦地回口道:“‘蠢丫头’这仨字,你是在说谁来着?” “小西。”展昭轻唤了她一声,但因着雨声,莫愁并未听到,只是将那人的话听了个明白。 “蠢丫头……就是个蠢丫头。大雨天的抱着个阴气这样重的猫儿到处乱窜,你也不怕遇上什么脏东西……唔?还有个男人?嗯……果真是个蠢丫头,这人都快病入膏肓了,就剩着一口吊命的气了,你还赖着他作何……唔,真是有够蠢的。” 展昭的眉峰不经意间蹙起,握着伞柄的手渐渐收紧。倒是莫愁有些云里雾里,只当这人是酒后说胡话。 “我看你这是在借酒浇愁吧?什么蠢丫头不蠢丫头的,你就是遭上了烦心事,自己心头郁郁难受消磨不掉,就拿人家说话撒气……我见多了你这般的人了。”莫愁无奈地耸耸肩,朝他接着道,“我祖父说过,与其借酒浇愁,不如把酒高歌,把不痛快的事情都说出来……也好受些。你这样算什么,反正都是伤心,你哭也是伤心,你笑也是伤心,若是我是你,就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好生笑一场,管他是非黑白、功过成败。” “唔?”那人抬起的手在空中暂停下来,他将到嘴边的酒壶移开,眯起眼睛,“哭也是伤心,笑也是伤心……” “哭也是伤心,笑也是伤心……” “哭也是,伤心……笑,也是,伤心……” 他暗下神色,低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像是在念某个咒语。莫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生怕他一会发了酒疯,忙小心翼翼地往展昭身后躲去。 那人念了一阵,方仰头笑了几声,转向莫愁,他的脸影在光照的死角,看不见面容。 “你这丫头似乎也不算太蠢嘛!唔……倒让我想起才去了的阿千,他也是个很会说话的孩子啊……又那么听话,那么孝顺,我给他什么药他就吃什么药,连句埋怨的话都没有……阿千,唔……呜……是个好孩子。” 长衫人又开始说起一些零零乱乱的话来,莫愁听得眉毛直打颤,想来这人要不是疯子也定是个半个疯子。她浑身都是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冰冰的,若再不换了来明日恐就要闹风寒了。 “展大哥,我们回去吧,我看这人神志有些不清。” 展昭偏头又看了角落里的人一眼,目光复杂,良久,他才缓缓点点头。 “好……” 莫愁正欲转身,却听得那人在背后唤她,声音不似先前那般怪异,倒像是很平静。 “蠢丫头,不知可有人说过你的体质很奇特。” 莫愁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只记得我祖父说过,我生来对带毒的东西都很敏感。” 听罢,那人“呵呵”一笑,再不坐着,反从地上爬起来,立得直直的。他的头发呈出灰白色,长须直垂到胸前,此时湿漉漉的,正在滴水。 “这便好,这便好……” 他一面念叨着,一面绕过莫愁与展昭朝前街行去,留下浑厚的一句话。 “汴河外的枫林,过了小桥有一处木屋。老夫会在那里等你。” 那人手里拖着一条长长的竹棍,沿着街道缓步而走,雨还在下,很快就把他的身影隐没住了。莫愁抱着猫,满是不解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细细回想适才的那些对话,更是一头雾水。她摇摇头问着展昭:“这人怎么了?他当真不是个疯子么?” 这话却未得到展昭的正面答复,他亦是面朝街北,心中踯躅万分,眼中蕴光微闪。 “小西,你是如何撞见他的?” “方才一路跑,没看着路,被他绊了一跤险些摔着。”莫愁老实地回答。 “……你以后,莫要与他往来。说话也不行。” 头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莫愁有些好奇,歪头追问道:“大哥,你识得他?” 展昭没有开口,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莫愁浅浅笑道:“你还真是厉害,什么人都认识。……那他是做什么的?” 展昭暗下神色,慢慢道:“他,最擅用毒,天下奇毒皆出自他之手,若非他亲自配药,无人能解。” “哦!难怪他问我体质呢!兴许他是想收我为徒么?”莫愁丝毫不脸红的笑着胡诌。 “不是。”展昭一口干脆的否决,“他……大约是想用你来试毒。” “长须道人,多年在江湖上寻找合适的试毒之人,一旦寻得,用之就是三年……” 活人试毒?莫愁骤然一惊,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如……如此说来,那我岂不是……” “无妨。他从不强抢,你若是不愿意,他自不会强迫你去。”展昭轻声安慰道。 “这便好。”莫愁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却又觉得好笑:“他若是不强迫,怎又会有人那么蠢,偏要把自己往那火坑里头送呢?” “有很多人……”展昭忽然静默了,微微垂下头。 “这世间,食不饱,穿不暖的人,太多了……” * 两人回到开封府时,已是亥时之末了,公孙先生与包大人还在八王府。莫愁换了一身衣裳,正准备看看窝在小篮子里的猫,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小西,你可在?” 是展昭的声音,莫愁心中略略一喜,连忙把猫又放回篮子里,跳下床去一蹦三跳奔到门边替他开了门。 展昭立在门口,他的发丝上还有星星点点的雨珠,蓝衣在风中翩翩然然,更衬得他一身的儒雅英俊之气。 “大哥,你找我有事么?” 见她并无大碍,展昭含笑道:“没什么事,只怕你受了凉,所以过来看看你。” 莫愁自觉得欢喜,笑吟吟地看着他:“淋个雨而已,待会儿沐浴一番去去寒气就好了。”似乎是想起什么事情来,莫愁突然关切地打量他。 “倒是你,展大哥,我记得一到阴雨天,你背就疼得厉害。现在如何了?是不是还疼着?” 难为她却还记得这个事,展昭微微感动,淡笑着摇头:“不过是老毛病了,疼也无法。你莫要担心我。” “那怎么行,我不是有与你说过么……若是病拖着不治,留着后患,没准你以后都不能使剑了!”莫愁顿了顿,偏头想了想,又道:“前几日我到药铺给阿猫拿药的时候正巧有个走江湖的老伯也在抓药,他跟你的状况差不多,我想着这药应该会有用,我兜里还剩了一点可以试出河水沾染痕迹的药粉,我就用它来换了一包。回来拿给公孙先生看的时候,他也说这药挺好的!” 展昭莞尔一笑,没有说话。想来是公孙先生被她缠得烦了,随意说来唬她的吧,这病若是治得了,他自也不会拖那么久了。 正抬头时,莫愁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盯着他看,展昭愣了愣,不禁暗道不好…… “展大哥,我泡给你喝好不好?你试试如何,或许有效呢!”莫愁期待地朝他笑着,热情洋溢说道。 “我……天色不早了,依我看……” “用不了多久时间的,就只是试一试!”他的话还未说完,莫愁已一手拉将他拉进了屋中,门,“砰”的一声关紧。 外间寒冷,莫愁的屋中燃有炭火,温暖异常。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丁香气息,展昭只觉得身子在渐渐回暖。 莫愁不由分说地把他摁在桌前的椅上,回头笑嘻嘻地吩咐道:“药就放在屋子里的,一会儿就能泡好!” 展昭解释无法,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莫愁犹自快快活活地从雕花柜中取出那包草药来,仔细地在小木桌上平摊开,摆好汤匙,白瓷碗,小砂壶。很快,药香就弥漫了整间屋子。 见得她忙碌得这般带劲,展昭也不愿拂她好意,一时间竟有些无话可说,只得安静地在桌前坐着,嗅着四周很熟悉很温馨的味道,脑中下意识的闪过在千穴山洞穴里的情景。 在睡梦中,有一引清泉,自他的舌尖流下,过了喉,过了颈,最后淌进身体里。亦是这般,清晰的丁花香的气味,柔软的触感,这好像不是梦,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一样,他……记忆深刻。 “喵。” 徒然间,耳畔传来一声猫叫,教他回过神来。 窝在竹篮子里的猫睡醒了,探出头来,朝着莫愁的背影唤个不停。 展昭起身走过去,刚才在床沿坐下,猫就顺势从窝里跳出来,直朝他膝上爬去。 听到声音,莫愁回头看了看,正好看见这一幕,她因笑道:“展大哥,阿猫好像很喜欢你啊!” 展昭无奈地笑笑,看着腿上的猫,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终是问道: “对了,它的病如何了?” “哦,不是什么大病。”莫愁把熬好的药倒进白瓷碗里,滋溜滋溜的水声清脆可闻,“大夫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左腿有点不太灵活了,配了点药,吃几天就会好的。” 莫愁走到他跟前,药碗中热气腾腾,怕药太烫,她轻吹了一番方才递给展昭。 药,从口中咽下,似乎比一般的药要苦上几倍。 一道闪电划开,雷声轰隆而至,清清楚楚在展昭的耳边劈过。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心中有莫名的苦涩,就像他刚饮下的药,苦味在舌根,久久不去。 第53章 【花开·堪折】 自那场雨一下,就真正入秋了。 从陷空岛回来以后,莫愁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腰背上的伤常常疼得她彻夜难眠,有时甚至还会咳出血来。自然,这事情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在她看来,说与不说并无差别,也不会因为她说了就不会痛了,所以在她的潜意识中,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别人不问,她自不会说,别人若是问了,她亦不一定会说。 至于展昭,莫愁虽不知他的毒还没解,但多多少少猜得出他现下的境况也十分堪忧。又怕他劳累过度,所以曾提出要带他去扬州玩一番。 但终是因为太多的事情,一推再推,一延再延,以至到如今,大家都淡忘了。 倒让她觉得有些不解的是,半月前厉也城居然又来了开封,不过这次却不像是要为他父亲复仇,更像是要在这里长住似地。 包拯安排了间屋子给他,他在开封府中也待了几日,但没过多久居然就被圣上召见了去,混了个一官半职,反跟随着八王爷替他办起事来。这般,他来开封的目的,显而易见了。 莫愁听展昭说了这事情后,嘴巴张开着都快忘了合上,颇为纳罕地感叹了一句: “这年头,连杀手都能当官了!” 却看她,还是一介平头百姓,寄人篱下,充其量也算一个居无定所吧。 其实,她的目标也不是很高。每日吃得饱,穿得暖,有地方住,不必担忧生计的事情,这就已经很好了。只是……她毕竟只是暂居在开封府,她的一辈子,总不会就在地里度过。即便她愿意,人家……人家也不一定会肯。 人家……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一时却又琢磨不出自己遗憾的缘由。 秋日的太阳没有孟秋时节那般毒辣,淡淡的暖意透过光芒爬上树梢,继而又落回在人身上,舒服得紧。 莫愁舒展了一下四肢,搬出椅子来坐在小后院的石桌前,顺带也把猫与篮子一并抱了出来,让它也晒晒太阳。 闲来无事,她将前日里换来那几包草药取来,在石桌上摊开。记得公孙先生说过,这副药若是在太阳下晾晒着,药效会更加好。 她把每一份药草都细细别开,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偶尔翻一翻,确保都能晒着。 正准备又打开一包,回廊处匆匆走过一个人,偏头看了她一眼,瞬间又止住了脚,往后退了几步,带着欢喜的声儿朝她唤道: “小西!原来你在这里!” 莫愁听得有人叫她,方收回手,转头去看。在扶栏旁站着一个茶色布裙的少女,她的臂弯间挎着一个装菜的竹篮,额上有些薄汗。此刻正往她这面看来。 这是王大嫂的远房表亲,年纪比之莫愁稍长几岁,尹姓。据说在她出生的前一日,娘亲曾做有一个梦,在梦中食下了一颗仙果,梦刚结束,就破了水,生下一个女婴,取名梦果。于是,旁的人,都唤她“尹姑娘”。 因得前些日子厨娘的儿子患了重病,便告假回了老家,开封府中本就缺人,实在忙不过,就叫她过来帮忙打下手。 莫愁本也没几个识得的人,更别说有闺房中的密友。与她又是一见如故,加之她性格向来开朗,两人便很快耍闹在一起。 听得她这般说,莫愁有些疑惑:“找我有事么?” 尹姑娘笑着向她招招手:“二舅母不在,我一个人抽不开身,你来帮帮我可好?” 莫愁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药草,又把桌上的草药收捡起来复用纸包好,拍了拍手,爽快道:“好啊,做什么去?” “洗菜、烧水、淘米……还有,把门边放着的那几筐菜分出来。暂时就这么多吧,离午时还有些时候,应该赶得上。”尹姑娘说着,同她往前走去。 莫愁略一思量,点点头。 二人刚才转过回廊,对面花厅却站在一个人,亦是挎着篮子背对着她们,正与一个捕快交谈……那身形,似乎是君小姐。 眼看那捕快的脸色很是为难,莫愁偏头朝那方向望了望,正巧捕快也看了过来,一见莫愁,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像是松了口气,忙说道:“莫姑娘来了!” 那人听罢莫愁的名字,微微一怔,轻步转身。只见一双水眸顾盼生辉,薄粉敷面,眉如墨画。 莫愁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还真是这君小姐…… 君舒颜自是识得莫愁的,一番话与这小捕快说不清楚,现下开封府又没几个人在,见了莫愁便觉得轻松,忙得迈开步子款款走来。 “莫姑娘,几日不见,可还好?”她礼貌性的欠了欠身子,笑问道。 这话客套得紧,不仅如此还带着生疏。莫愁也不好得多说什么,摸了摸鼻子,直截了当道: “君小姐此番前来是有甚么要紧之事么?” 君舒颜略带羞涩的垂下头,拉了拉胸前的青丝,眸中珠光暗闪,脸蛋微红如瑰。她轻轻开口道:“那个……展大哥,他人现可在?” 莫愁摇摇头:“不在。” 其实她早便问过了那个捕快,只是介于礼节就又多问了一遍,君舒颜含笑道: “是这样的,晚间八王爷府上有个小宴,包大人与公孙先生都回去,爹爹叫我来与展大哥说一声,教他忙完了公务早些去……他,他有要事相商。” 说到后半句,她的脸上竟然已经通红无比。 莫愁很难想象出到底要相商何事,会让她激动成这番。她很是同情地耸耸肩: “可展大哥他此次出去只怕要等后日才能回来,这宴会是去不上了。” “啊……这样啊。”君舒颜的脸明显转了色,她秀眉微蹙,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满目都是难尽的神伤。 许久,她才有些失落地缓缓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便要侧过身子,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停下脚步,将臂弯间的篮子取下来交给莫愁。 “对了,这是送给展大哥的,他既然不在就麻烦替我交给他,可好?” “哦……”莫愁有些愣愣地接过来,篮子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不等她答话,君舒颜微行了一礼,提起裙摆搓身回走。步伐盈盈,身后看去,就像漫步在云端一般,大家闺秀,想必就是如此。莫愁看得有些发痴。 “咦?这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君尚书家的二小姐吧?”尹姑娘在一旁犹自琢磨着,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这几日,三天两头的往开封府跑,我说呢……” 莫愁回过神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怎么?” “什么怎么?你没听她方才说的么?” “唔?她说了什么?”莫愁好似还有些发愣。 尹姑娘笑着敲敲她的头:“你呀!哪里都好,就是这些事情反应慢了些。按她方才的话,明显是对展大人有意思么?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 哦。 这倒是…… 莫愁恍惚想起君子逸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呵,舒颜她喜欢展昭,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两个人,倒也挺配的……”莫愁忽然喃喃道。 “配?”尹姑娘腾地一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呢?这样一个闺中女子,如何配得上展大人?” “配不上么?”莫愁没懂她的话,挠挠耳根想了半刻,“她长得很好看,又会做糕点,会绣花,缝补衣裳,唔,还有,她爹也很有权……” “噗……”还未等她说话,尹姑娘已经失笑,都快直不起腰来了,好久才喘过气来,对着一脸茫然的莫愁笑道: “……小西,你还真是……亏得我以为你跟着展大人查了那么多案子,多多少少会懂得些。没想到你比展大人都还钝。” “钝?”莫愁皱起眉头来,“我很钝么?” 尹姑娘笑完,把篮子里的瓜菜理了理,却见得莫愁还是一脸的不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方又觉得好笑起来。 “小西,你可知道,展大人他几时需要人来替他做糕点,替他绣花,替他补衣裳了?这些都不重要的。” “不重要么?”莫愁犹自不解,眉头仍皱得很紧,依她以前所听所闻,古代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厨艺绣花家世,这三样才是评判的标准,又怎会不重要。 “这些哪里重要了?展大人的为人,小西你该最清楚啊,他又怎会有那些世俗的观念呢?若当真是在乎了,只怕他就不是展大人了。”尹姑娘正从篮子里拣出一片烂黄的菜叶,忽然停下手来,好奇地看向莫愁。 “对了,小西,你不是喜欢展大人的么?如何说出这些话来。” 这话一出,莫愁更加有些发愣,她呆呆地望着尹姑娘,好久才有些结舌地开口: “我……我喜欢他么?” 尹姑娘噗嗤一笑,摸摸她的头发:“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你喜欢不喜欢他,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的么?” “可我……”莫愁有些语塞,言语哽咽在喉,“可我好像也不太明白……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她反问道。 “这还用得着看么?”尹姑娘像是不在意地笑道,“展大人对你那般在意,呵护有加,寻常的人我可不见得他会这样的。” 莫愁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你在意一个人,那你就是喜欢他?” “也不全是,你对你自家的哥哥或是父亲一样会在意,这又不同了。”她解释道。 莫愁大为疑惑:“我会把展大哥当爹?!……哥哥,大约还好说一些。可是,可是,我好像又不太愿意他做我哥哥……” “那你想他做你的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见得她神色之间纠结万分,尹姑娘也不知该如何说话,只好轻声安慰道: “感情这事情急不得的,或许你当真只把展大人当作兄长……” “可我为何一想起他要做我兄长,我心里头就觉得很不舒服,很难受呢?”莫愁万般郁结地看着她。 “……小西,你不会是病了吧?”尹姑娘抬手摸上她的额头。莫愁摇摇头避开:“我没事。” 尹姑娘无奈地笑笑:“算了,你也别太恼火这件事情了,不是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么?你喜欢不喜欢他,时候一久,你自己就晓得了。这男女情爱的事情,我也没经历过,要不,晚间我替你问一问二舅母?兴许她知道。” “嗯……”莫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用了晚饭,天色还尚早。因得八王爷宴请的缘故,开封府里的人去了一半,难得清静。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莫愁沿着回廊消食散步,长长的石板道上只听得见她的脚步声,寂寂清清的。不经意间仰起头,却见得满天稀稀落落的星斗,零散的选在上方,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兴致大起,就想要看得更近一些。 莫愁走到屋下,手脚麻利地爬上房顶。上面的瓦片却很湿滑,不过她并不在意,随便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落脚坐下。抱着膝,将头轻轻搁在臂弯间,仰望着头顶上并不太绚烂的星空。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天离得她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探到,一把抓下来,便是一手的繁星。甚至,她还能感觉到星星的温度。点点滴滴,温进心头…… 喜欢,或是不喜欢。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的么? 清楚?可她当真清楚么? 这样的疑惑感让她心中很是不舒服,郁郁难当,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口。想要说出来,却又觉无从开口。忽的,她伸出手来,向着空中一抓,轻声吟道: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远远地,就听得“噗嗤”一声笑,莫愁微微皱了眉,偏头往屋下看去。 那人披着一件软毛织锦披风,宝蓝色的发带顺着青丝垂下,悠悠荡荡。一双眉眼浅含笑意,此刻正也朝屋顶上看来。 “真是好一个‘危楼’,能危成这副模样。”君子逸丝毫不给面子的指了指屋墙,而后双手环胸轻挑着眉,“难得看你吟几句诗来,怎的就这样不伦不类的。” 一见是他,莫愁也懒得再看,转过头继续盯着天空,随口问道: “不是说八王爷那里有晚宴么?你没去?” “去是去了。”君子逸又往屋前走了几步,“不过也甚无聊,都是在议论这次秋闱的事情。我找了个借口先回了来……” 他忽然顿了顿,继而淡淡道:“回来看看你。” 此话若听入旁人耳中必然想入非非,但莫愁半点反应也没有,倒是托着腮自言自语:“想也是,展大哥也说不喜欢这样的排场,你定然不会喜欢。” 君子逸的脸色不自然地沉了下来,隔了一好阵才说:“展昭他也去了。” “去了?”莫愁略有惊讶,回头看他,“他不是去江南了么?” “晚间刚回来,我在八王府里有见着他。” “哦……”莫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定是这次的案子比较顺利,那个方大人没有难为他……” 君子逸咬咬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丫头,你能少提展昭几句么?” “嗯?”莫愁似才回过神来,反倒大为不解问他,“我一直在提他么?” “难道你一直提的还是我不成?……罢了。”君子逸轻叹了一口气,向她扬扬手里的盒子,“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听完,莫愁的眼前亮了亮。 “什么好东西。” 君子逸笑道:“你下来就知道。” “那好。”莫愁起身拍拍衣衫,小心翼翼地移到房檐。 见状,君子逸有些不放心地补充道: “你小心些……”他话音刚落,莫愁已是纵身一跃,平平稳稳的立在他面前,脚尖落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君子逸上前轻轻牵了牵她的手,果然,才刚一触及便是冰冷刺骨,他不由一惊:“这么凉?” 莫愁不经意地抽回手来,并没有说话,只听他有些微恼道:“秋日寒,你没事跑去屋顶上吹什么风?若是病了怎么办?” 莫愁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在赏月。” “赏月?”君子逸颇为不信地瞥了她一眼,“中秋都过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可赏的?” 他顺势解下披风来,仔细给她披上,莫愁本欲拒绝,但又因为吹了风,脑中倦倦的不想开口,也就这般罢了。 “对了,你带了什么给我?”等他系好了带子,莫愁才好奇地道。 听她问来,君子逸勾唇一笑,将手里的锦盒打开,月光静洒,盒子里躺着一支青色的玉钗,钗头雕有五瓣莲,看上去既是清雅又是小巧可爱。 莫愁轻轻接过来,有些发愣:“给我的?” “这玉不多见,京城一共才两块。买来不容易,一块打了一支镯子送给舒颜作嫁妆,一块……我念着你没什么好东西,就想也给你打一个。”他的话语风轻云淡,说来就如白水,并不见得有什么奇怪。 莫愁拾起这支钗子,翻来覆去地打量着,嘴中随意道:“君小姐要嫁人了么?那么快?你家中定是很欢喜……可我没多少值钱的东西,送不起她。” 君子逸又笑道:“你那点银子,自己留着花吧。舒颜她不缺这点。” “倒也是,能嫁给有钱郎何必在意我这般小人物送的礼呢……对了,她所嫁何人?是将军还是状元?” 君子逸有些奇怪:“你不知道么?” 莫愁抬起头看他,很是不解:“知道?知道什么?” “她要嫁的人自是展昭……她今日来没告诉你吗?” 第54章 【月上·梢头】 莫愁听得呆住,她是万万没想到君舒颜竟是要嫁给展昭,所想白日里的事,那些细琐的画面骤然跳于脑海,她顿时才明白过来。本握着青玉钗的手下意识的松开,钗子瞬间滑落而出。 君子逸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那钗子接住,好在并无大碍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丫头,你怎么了?失心疯了么?”他用手在莫愁眼前晃了一晃。 莫愁似乎没理他的话,攥紧拳头,咬了咬下唇:“你是说,君舒颜要嫁给展大哥?” 君子逸点点头:“是,前日父亲已与她商量妥了。” 莫愁仍旧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展大哥他……也同意了?” 君子逸迟疑了一下,方轻摇了头:“这倒尚还不知。我离开八王府时,父亲并未与展昭提起此事。” 听罢这话,莫愁稍稍放开心来,但眉尖还是皱得很紧,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 “这便好,这便好……” 君子逸倒被她这副模样弄得有些奇怪:“丫头,你不是说一直把展昭当兄长的么?他要成亲,怎的你反而不开心起来。” 莫愁猛的抬起头来看他,眨了眨眼睛:“我有说过我不开心么?” 君子逸微微一愣,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却还是犹豫道:“可你这神色……” “我的神色?我的神色如何了?”莫愁一脸不知情地看着他,面上却一改方才的沉郁。 君子逸正欲开口说话,莫愁已忙不迭地插了一句:“还有,我几时说过我把展昭当做兄长的?我有这样说过么?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自己怎得记不清?” 君子逸费力地挤出话来:“你素来不都唤他‘展大哥’么?既是‘大哥’又怎不会是兄长?” “你这么想?”莫愁不以为然地偏了偏头,定定的看着他,“那我从未叫你‘大哥’,岂不是就对你别有它意了?” “我……”君子逸忽然间语塞,竟不知到下面该说些什么好。这一刻,他莫名的有些期待……期待她的话中的话,虽然,他本知道这话并非他所想。 一时间,二人皆不再开口。明红的烛光透过窗罩满全身,就像隔了一层薄薄的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良久,良久,他才听见莫愁一声轻轻地叹息。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就被人塞了一个光滑冰冷的物体,带着深秋浓浓的凉意,透骨的清寒。 莫愁低低地埋下头,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不用斜目他便能看见静静埋在她发间的那支再也普通不过的朱钗,似乎根本就无需比较什么,青玉再好也终只是死物罢了。 “太贵重的东西,我怕弄坏。厨房里还煮着粥,若不再去看会烧干的,失陪了。”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苦笑着点点头——即便,她看不见。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秋风吹过院里的梧桐,红叶纷乱飞舞。君子逸抬起头来,满天零落的星斗好像压抑得快要一颗一颗坠下,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要吟一首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 故意绕了一个大圈子,莫愁并没有去厨房。其实她本就未煮什么粥,只不过是随口编了来想要到处走走罢了。因得方才那个场景,实在太过压抑,她也说不出缘由,似乎有些不寻常。但又思及君子逸适才所说的话,心中更加郁结难受。 君舒颜,若论及相貌、品行、举止、女红、家世,哪一样不是让其他闺中女子望尘莫及的?君子逸说得对,她自是把展昭看作兄长,既然能娶得如此佳人,她……她自然该是替他欣喜才是。可……可又为何会有那般的烦躁与不安?平心而论,她竟是这样,这样的不愿他嫁娶。 如此说来,莫愁又觉得有些内疚,她怎能这般自私,连祝福的话都不说一句。展昭一向待她很好的…… 小花廊里没有点灯,黑压压的看不清路。莫愁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恍惚之间,她忆起第一次与展昭见面的时候。 亦是在这般漆黑的夜晚,幽静的吉州郊外,潺潺的清溪,温暖的火焰,一切好似就在昨日,她突然吃惊的发现,原来她已来了这个世界快近一年了。莫愁只觉得心里倦倦的,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看着前面的回廊怔怔出神…… “小西?是你么?”听得背后有人在同她说话。 莫愁心不在焉地转过身,一抹大红映入眼帘,展昭就立在她的跟前,手中还持着巨阙,脸上带有温润的笑意。竟未料到是他,莫愁顿时愣住,一时结巴不出话来。 “展……展大哥?你……不是去八王府赴宴了么?” 展昭笑着点点头:“八王爷欲留包大人对弈,加之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要去巡街,就先回了来。” 莫愁有些不解:“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巡街么?” “不是,我才巡街回来。” “哦。”莫愁低下头,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找什么话来说,正觉得气氛有些僵,却听得展昭问她。 “这么黑,如何不提灯笼来?” 莫愁心中略有别扭,她也只是脱口胡乱说着:“……我忘了。” 展昭望了望前方依旧毫无灯光的回廊,想起莫愁眼睛有疾,夜里看不清楚,便伸手去牵她。 “那面是荒山,没什么可看的,既是未点灯,就先回去吧。” 莫愁自是还在想着君舒颜的事情,对展昭的话倒是似听非听,只随便应了一声,由着他领着自己出了小花廊。 刚一出花廊,四周就明亮起来,展昭一身的官服还未换下,黑夜将他衬得格外显眼。淡淡的酒香萦绕在莫愁的鼻尖,气息暖暖,她心下千回百转,踯躅了许久,却终是难以出口。 一路上少见的安静,展昭只觉得有些不适应,他偏过头瞅着莫愁,却见她一张脸上写满了“不悦”二字,只道是她又遇上了麻烦,便笑着打趣道: “今日又是何人惹了你了?难得见你这般寡言,平日里不都是喋喋不休,总有说不完的话么?” 莫愁停下步子来,像是挣扎了很久,她狠狠地咬了咬下唇。 “展大哥,我……有话问你。” 展昭亦是停下,微微侧身,嘴角仍留有笑意,似乎是在等她的下文。 “展大哥……君小姐她……她……”莫愁心烦意乱地扭过头看他,眼里竟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有答应?” 话虽是有些零散,展昭还是一听就明。他怔了怔,方才在八王府上君尚书所说的一字一句霎时浮在脑海,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涩然的笑。 莫愁见他不说话,不觉又怕上三分,两手狠拽着衣角,冷汗直冒。南侠说话做事向来稳重,若他答应了……那就是真的答应了,半点反悔也不成的。 展昭苦笑着摇摇头:“我……并未答应。” 莫愁腾地一下瞪大了眼睛,顿时欢喜道:“你未答应?当真未答应?” 展昭张了张嘴,本欲解释些什么,但见她一脸喜色却又不想令她伤心,思虑之下方淡淡笑着另说道: “我本就出生江湖,便是现下在朝廷任职但终究也只是一介莽夫,自是配不上君小姐。再者,若我真应下这门亲事,于己,于江湖,也说不过去。” 莫愁也没管太多,只拼命地点头称是。忽的,她记起上次展昭服下的药,看他如今面色尚好,想必那药定然有效果,莫愁忙转开话题。 “对了,展大哥,你既是巡街完自当补一补。我房间里的药还剩了很多,不如我又给你熬一碗,可好?” 展昭莞尔,却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适才在公孙先生那儿已服过药了。” 莫愁挠了挠耳根:“咦?公孙先生也有给你配药么?……那就不能再吃了,药吃多了伤身子。”莫愁犹自言语,点点头。 展昭自是不再提这件事,却说道:“三日后是王大嫂的生辰,刚在酒宴上,王朝曾对我说也叫你一起来。” “王大嫂的生辰?”莫愁傻了眼,苦恼地跺了跺脚,“怎不早说呢,我还没有备好贺礼……” 展昭复笑道:“王大嫂有吩咐过,教你别费太多银两,心意到了就好。”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你若是银子不够,自可找我借。” 莫愁听明白他的意思,嘻嘻一笑:“放心,我存有银子的。王大嫂平日待我极好,定要送她很好很金贵的东西!” 展昭无可奈何地解释道:“也不用太过名贵,实用些为好。” “嗯!我懂的。”莫愁笑了一番,忽又好奇道:“展大哥,你的生辰是多久呢?” “我么?” 莫愁猛点头,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展昭微微笑了笑:“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莫愁听完,顿时有些泄气。 “这样么……其实,我本想也陪你热闹一下的。” 见她有些哀丧,展昭略有不忍,柔声安慰道:“生辰,是哪一日又什么重要的。你若是真愿意,今日,明日,随意哪一天都好。” 莫愁觉得有理,闪了闪眼睛,抬起头来看他:“展大哥你这话说得对!那么就今日么?”刚一说完,她就自行否决:“……唔,不行不行,我还准备好要送你什么呢……明日?好像也不可以,明日我要去给王大嫂准备……那不如后一日,呃,后一日似乎……” 见她扳起手指慢慢在算,表情甚是纠结,展昭只觉得好笑。 “不急,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莫愁放下手来,笑盈盈地点点头:“这可是大事,我要回去好生考虑!” 展昭莞尔一笑,并不作答,却出言催她:“小西,天色已晚了,你早些休息,我就先回房了。” 莫愁脑中只还在想着生辰的事,也没多在意,转身与他道了别就往住处走去。 “初六好呢还是初七好呢?不如上元吧,凑个吉利……嗯,不太好,上元大家都乐去了,肯定没有人会记得展大哥……初一好了……可初一展大哥又很忙……” 远远地,展昭还听见莫愁一个人在小声的碎碎念,他依旧停留在原地,半点没有移动过。嘴边的笑渐渐的凝固,而后化作淡淡的涩然。 他终是放不下,过来见一见她,自己心中好歹也安心一些…… * 莫愁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转去了尹姑娘的小院。 “锵锵锵”三声轻叩一响完,门就“吱呀”打开了,尹姑娘的发髻已经松开,显然是正准备入睡,莫愁觉得有些进退两难,傻呆呆地站在门口。 尹姑娘又是“噗嗤”一笑,忙拉她进屋来:“傻丫头,杵在那里当烛台呢?进来说话吧。” 莫愁被她半推着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尹姑娘起身替她倒了杯茶水,莫愁接过来,捧在手里,并没有喝。 尹姑娘在她身旁坐下,兴致勃勃地颔首看她:“怎么了?这么晚,你找我有甚事?” 莫愁犹犹豫豫地两手搓着茶杯,有些不敢正视她。 “早间我不是有问过你么?就是……你若很在意一个人,是不是就是喜欢他。” “嗯?然后呢?”尹姑娘饶有趣味地等她接着说。 莫愁托着腮,颇为恼火地盯着眼前那支红烛:“可我发现,我不止很在意他,我还不想他娶别的人……且当我听到他说不娶别的人的时候,我反而还很高兴。” “什么‘他’?什么‘别的人’?” “你先回答我的话!”莫愁急道。 尹姑娘略一愣,随即轻轻笑出声:“你若在意他,说明你心里面有他;你若不愿意他娶了别的人,说明你不仅仅心里有他,你还喜欢他,你想嫁给他。” 莫愁当场骇然,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打翻。 “怎的……这么严重?” “噗……”尹姑娘哈哈一笑,摸摸她的头,“这哪里严重了,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啊!”她笑罢,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莫愁:“你那个‘他’,是指的谁?” “……展大哥。”莫愁抓了抓头发,万分苦恼,“怎么办,我好像,我好像当真是喜欢上他了。” “这有什么好怎么办的。展大人生的一副好相貌,脾气又那般好,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名气这样大,你喜欢他是人之常情。”尹姑娘笑着饮了一口茶。 “可你这话没说到点子上呀!”莫愁皱了皱眉,哀叹了口气,“光是我喜欢他有什么用?他又不喜欢我,到头来,还不如不喜欢。” “你这就不对了。”尹姑娘拍拍她的肩,“古人不是有句话叫‘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你不去问他,怎知道他到底喜欢不喜欢你呢?” “你叫我去问他?”莫愁连忙摆手,“不成不成,这我如何开得了口!” “你不去问他,以展大人的性子又怎会亲自对你说呢?就这么几天,你就难过成这样,长此以往,你受得了?”尹姑娘何等了解她,一语便中定莫愁的死穴。 这倒是事实,莫愁本就生性开朗,教她这丝情感却不说出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莫愁想了半晌,最后败下阵来。她凑近尹姑娘,眼巴巴地瞅着她: “那你说,我该怎么问他?什么时候去问他好呢?” 尹姑娘想了想,忽而笑道:“三日后不是二舅母的生辰么?那时候,趁着大家都高兴,你就把事情说了,皆大欢喜,双喜临门呢!” “……这样,真的好吗?” “你听我的,准没错!” * 寂寂的夜里,周遭的房间中皆是漆黑一片,独有一间屋中还亮着昏黄的光。 烛火在简单的室内缓慢燃烧,烛蜡顺着木桌淌出一弯浅水,很快,就变硬了。 床上,盘膝坐着的那个人眉头深锁,周身冒出不正常的白气,他面部与喉颈密密麻麻点着汗珠,皮肤已经惨白得有些透明。 忽然,他嘴角一动,“噗”的呕出一口鲜血来。 第55章 【奇毒·寿宴】 展昭一手撑在床沿上,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蔷薇一样殷红的液体在被衾上晕染开来,点点落落,煞是好看。 毒发早已不在他的控制之下,最初那几日好歹也能抑制住一些,可现如今即便是用了师父所传与他的那几十年的功力也是于事无补。再加上在千穴山救莫愁时曾耗去他五层内力,现下更是艰难万分。 回想当初,他本没料到莫愁的伤势会这般严重,却更未料到自己竟又会如此失控,一时连后果都未想就…… 不知是因叹还是因笑,一股腥甜从喉中涌出,他硬生生又咳了起来。 饶是如此,经那次历劫后,莫愁的身子也多少不比从前。俱荣俱损,他能做的,也就只如此罢了。 灯火微明,展昭歇息了好一阵才慢慢起身去整理,方才走到桌前,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那日莫愁在炭炉上替他熬药的情景。淡淡的药香至今似乎都还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展昭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一身的病,仅凭那副来路不明的药方又如何治得了。可自己却偏生狠不下心来,终是不忍让她难过,她那般的神情,就是半点真话他也说不出口…… 倘若真能骗,他也很想就这样一直骗下去,纵然他知道,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瞒不住。 如是想着,他刚弯下身子将要熄灯,门外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展护卫,你可歇下了?” 此声音儒雅清润,原是公孙策正立在外头叩门。展昭略一迟疑,匆匆将嘴角还残着的血迹抹去,走上前开了门。 他淡淡笑问道:“先生这么晚,可是有甚急事?” 公孙策手中携着一包捆好的草药,他轻捏了青须亦是朝他浅笑道:“倒也不算急事,我这些日翻看医书配了几个方子,兴许能将你身上的毒再缓一阵子……”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仰面盯着展昭,脸上一贯的温意笑容渐渐散去。 展昭略有不解,恍惚间又似明白了什么,只听得公孙策沉声问道: “展护卫……你,莫非又毒发了?” 展昭解释着摇摇头:“先生多虑了,展昭不过是有些疲倦,睡一觉便好。” 公孙策何等聪明,且看他脸色苍白不必多言便已猜出大概,又在空气中嗅到几丝血腥,便料他这毒定发展到了难测的地步。 “展护卫,你先进去,我替你把脉一看。” “公孙先生,这当真只是……” 公孙策自是清楚展昭的脾性,不由分说地将他在椅上摁坐好,一手扣上脉门。 展昭虽不精懂医术,但见得公孙策的脸色越加难看,也知道此事定然瞒不过他,索性也就不再多掩饰。 许久,公孙策才缓缓收回手,眉头深皱。 “展护卫,你这毒……到底是什么时候?” 展昭只是笑道:“大约从陷空岛回来后就时不时会犯病。” 公孙策感到奇怪:“这实在不该,我上次替你诊脉时,你的毒仅才在指上,怎的就过了这么几日已是蔓延至全身了呢?” “你可知眼下便是找来了那衔龙草恐也无用了!我曾嘱咐过你,莫要用内力过度!……不过再如何厉害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这究竟……” 展昭无法,只好实话说道:“先生,我将一半的功力给了小西。” 公孙策顿时停住了声,微微愕然,随即他又了然地叹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直没有出口。 他说:“哎,你……” 展昭未再说话,只眉眼中多了一分沉静。公孙策看在眼里,知他心里定然有千般情绪不能言,一时又有些感慨。 半晌,他拍拍展昭的肩,道:“无妨,我再回去将存的几本古籍翻来看看,或许里面会有记载这种毒的解法。”忽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略一沉思。 “既是如此,别无他路可走,那何不去寻那下毒之人?嗯,我这便去告诉大人……展护卫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 展昭微微摇头:“不必了,我此番去陷空岛已遇上了那人,只是还未问出解药,白玉堂就出了手将他毙命。” 见他依旧淡笑着,说得这般风轻云淡,公孙策却再想不出别的什么可行的办法。 毒入血脉,若再不治,少则十天,多不过一月……即便是他学医多年,也束手无策。 烛火慢慢将熄,二人皆不再出声,万籁此俱寂,独闻风音。 展昭突然轻轻地开了口,仍旧是淡淡的,听不出别的情感。 “先生,劳烦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 展眼就是三日以后,莫愁一大早就被叫到王朝家中去帮忙,此刻已近晚饭,却也正在灶台前忙个不停。 尹姑娘与王大嫂的手艺本就比莫愁好,自不用她下厨,只叫她在一旁打下手。 锅里炖着两只荷叶包鸡,香气四溢,扑鼻而来,莫愁一面细细地洗着荷叶,一面歪头盯着锅中,垂涎三尺。 尹姑娘撩起帘子一进来便见了这样一副场景,顿时笑起来。 “瞧你,这是在洗荷叶呢还是荷叶在洗你呢?这般馋样儿,小心给展大人看了笑话你!” 莫愁满不在乎地拎起洗好的荷叶来,笑吟吟地转头回她:“展大哥才不会笑话我呢!” “当真?你倒是有信心得很……要不,我现在就叫他进来看看,我看他会不会笑话你……”说着她就要掀帘子出去,莫愁没料到她说风就是雨,赶忙拉住她,口中却没忘着问: “你说展大哥他来了?” 尹姑娘笑得合不拢嘴,一手戳戳莫愁的头,调笑道:“是啊,刚才来的。想是夜巡完,官服都未换掉呢……”没等她说话,莫愁就解下围裙一蹦三跳地挑起布帘往外冲。 “我去看看他!” “哎!小西,你得把菜先端出去啊……” 没喊得住她,莫愁早就奔出老远,尹姑娘站在原地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最后只得自己回身去拿菜。 还没走进厅堂,就听见王朝高声笑道: “承蒙几位兄弟今日赏脸,这里带内子先谢过了!” 马汉毫不留情地杀他老底:“王兄,既是嫂子生辰,你私藏的那几坛子好酒也都一并取来喝了吧!好生庆祝庆祝啊!” 王朝满面含笑,连声应道:“好,好,好!我这便去拿酒!” 话音刚落,却又听得周遭几个人的笑声。 莫愁踏进前厅,一袭鲜艳的红色顿时进入眼中。相比之四周马汉等人说说笑笑,展昭只静静立在一旁,俊逸的脸上带着如春风般的笑容,看得莫愁险些没被绊脚摔上一跤。 正在这一刻,展昭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移了过来,四目相对,竟是让莫愁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这样真实的面对展昭时,她没由来的有些退却,顿时便停在了原地,半步也走不动。 展昭自不知她心中所想,因见是她,淡淡一抹笑意就一点点在嘴角漾开,他朝莫愁点点头,招手唤欲她过来。未想莫愁却有些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挨着墙角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垂下头再没看他。 这个反应倒展昭略微感觉奇怪,正预备起身,只见从门外信步走来一个人,脚越过门槛,月白色的长衫轻轻拂动,他的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王朝率先走上前去迎接,笑得满面红光:“这不是君公子么,许久不见了!” 君子逸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拱手祝贺道:“嫂夫人过生辰,我也没什么东西可送的。正巧得了个玉观音,因听说嫂夫人也信佛,这点小心意还望嫂夫人莫要嫌弃。” 王朝朗声笑道:“君公子太过客气了,还谈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今日可要吃好喝好,不醉不归啊!” 又说了些闲话,王朝方归了位,君子逸也径直走到莫愁身边坐下。 再又过了一会儿,菜皆上齐,众人纷纷动筷,觥筹交错,喜乐无穷。 桌正中摆有一只荷叶包鸡,用筷子夹开荷叶来,香气立刻袭进鼻中,带着荷叶的清香与鸡肉的味道,引得人食指大动。 不知为什么,莫愁在这之前明明感到饥饿非常,眼下却半点胃口也没有。只干巴巴地瞅着那只鸡发呆,反倒是君子逸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 独自斟上酒,莫愁也记得上次喝酒的后果,不敢多喝,便抿了一小口。君子逸见得她这般,不解道:“你吃坏了肚子么?怎的不吃菜?” 莫愁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期期艾艾地捧着酒杯闷闷道:“……不想吃。” 君子逸有些意外:“有肉,你也不想吃?” “不想吃。”莫愁回答得很干脆。 君子逸倒不那么快死心,他挟起一块鸡翅晃在莫愁眼前,引诱道:“你真不吃?这可是你忙了一天炖来的……味道可是世间少有啊。” 莫愁盯着那鸡翅看了半晌,咽了咽口水,终究没能忍住,很没骨气地接过来放在嘴里一咬……果真是肉质鲜美。 吃完,莫愁咂咂嘴,心满意足地叹道:“不愧是王大嫂,做的菜就是好吃,倘若我以后也能有这样的手艺就好了。” 君子逸凝神看着她,许久才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随意说道: “舒颜她……展昭没有应下,你可知道?” 莫愁愣了愣,点点头:“知道。” 君子逸不经意的“哦”了一声,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展昭告诉你的?” “没有……我自己去问他的。”莫愁老实地回答他。 “嗯……”君子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是很烦恼,连续斟了好几杯酒饮下。 莫愁见他喝得很急,不禁歪头问他:“你不开心么?” “不开心的不是我。”君子逸提起酒壶来,老高老高地往下倒酒。“是舒颜啊……” “她……很不开心?”莫愁挠挠耳根,问得有些没头没脑。 “被人拒绝得这样干脆,是个人都不会开心的。”君子逸鄙夷地瞧了瞧她,复而皮笑肉不笑地喝下一杯酒。 “你若被拒绝,想必也会很不开心的。” “大概会吧。”莫愁有些不确定地摆弄着手里的竹筷,“那她,她有哭么?” “舒颜她很少哭的。”君子逸摇摇头,“不过就是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罢了,也不出去见人,饭也吃得很少。” “整日都关在房里?那岂不是会被闷死么?”莫愁不以为然地笑道,“若我是她,就挑一匹好马来,找个没人的地方策马跑一场,把不痛快的都宣泄出来……” “她总好过你。”君子逸忽然打断她,带着一点醉意冷笑道,“她至少还有勇气说出来,丫头……你呢?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何曾与他说过?” 莫愁霎时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她咬咬下唇,辩解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君子逸哼道:“你撒谎。” 撒花,她确实是撒了谎。 莫愁心中忐忑地转头向展昭那一方看去。 王朝正在行酒令,一行人闹得欢乐,尹姑娘酒量大,豪气冲天地喝了一坛子,却也见得王大嫂在一边笑容满面,一个劲儿的在给众人斟酒。 可她的视线就只定格在一人身上,别的,似乎都成了灰色,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就只见得那一个人…… ——喜欢,或是不喜欢。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的么? ——你不去问他,以展大人的性子又怎会亲自对你说呢? ——三日后不是二舅母的生辰么?那时候,趁着大家都高兴,你就把事情说了,皆大欢喜,双喜临门呢! 莫愁尚还在自己的世界中神游,王朝早已喝得三分醉,余光看见莫愁呆呆地往这边瞧,一时便兴致大起,起身朗声取笑她道: “莫丫头,怎么一个人坐在那儿?平日里不是见你话挺多的么?今天怎么就不说话了呢?也来替你嫂子祝贺几句!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的话向来最多了……” 展昭也偏过头来含笑看她,莫愁此刻本就一心念着他,哪里经得起他这般笑容,一时间脑子混乱如浆糊,身子就受不住控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咬着唇问向王朝:“王大人当真要我说?” 王朝自没理会到她话中的含义,笑逐颜开地点头等她下文。 莫愁定定地看着展昭,忽然拿过碗来,满满地倒了大杯酒,不管不顾,硬是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举动看得马汉暗自咂舌,他不由喃喃道:“这小丫头今日是怎么了……怎得这表情不像是来贺寿的,倒像是去赴死的?” 尹姑娘掩嘴偷偷笑道:“哪里呢,小西这丫头是要‘折花’了。” “折花?”马汉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折什么花?这屋中哪里有花么?” 尹姑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算了,算了,女儿家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 借着酒劲,莫愁一步一步往展昭的方向走去。却不知她搞得是什么花样,王朝马汉等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君子逸则是盯着她的背影,一手捏着酒杯,醉眼朦胧。 莫愁走到展昭跟前,两颊因为饮酒变得通红异常,她只觉得浑身都很热,连手心都开始冒汗。但奇怪的是,她的意识格外的清醒。 展昭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想起上次她喝酒后的不适,担心她生出病,便放下竹筷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小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莫愁眨了眨眼睛,感觉有些酸涩,她抬起手将展昭的手拿了下来。认认真真地说道: “展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展昭略感不解:“什么话?” 莫愁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是酒后的胡话还是真言,只是那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展大哥,我喜欢你……” 第56章 【冷暖·自知】 这句话出口,四座皆是一惊,马汉手里的酒杯一个没拿稳,险些被打翻;王朝的酒意更是醒了大半,瞠目结舌,已然忘了自己方才那话的初衷;倒是尹姑娘一人乐得自在,捏着竹筷饶有趣味地看着莫愁的表情。 周遭的气氛越发僵硬起来,展昭却未说话,只定定地看着莫愁,眼里深深的映着她的神色。 莫愁并不在意旁的人作何看待,感情本就是两人的事,与别人何干,她目不斜视,死盯着展昭等他回答。想着,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也认了! 一时间心里涌上千种万种滋味,复杂难言,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又急促又沉重。 且说对面。被她这般执拗地看着,展昭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明她此刻到底是醉了酒还是清醒着,可话又说回来,人不常说酒后吐真言么…… 时间在缓缓流逝,好似天地都静止在了这一瞬。 展昭微微启唇,下一秒又犹豫着无法发出声来。 她在等他的答复,他自然知晓。可他又应怎样回答她? 是与不是,明明只是几个字的选择,如今却变得无比艰难。 外间,不是哪家的人点燃了烟火,满树的灿烂绽开鲜艳的色彩,像是春天刹那到来,珠光碎玉漫天飞舞。 展昭忽然站起身来,不由分说的牵起莫愁的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浅浅朝周围众人歉意一笑: “小西她喝醉了,天色不早,我先送她回去。” 王朝首先反应过来,自然也明白展昭的意思,忙笑着打圆场: “对对对,这夜里一个姑娘家总不安全……”他转头又朝身旁还在发愣的王大嫂说道:“不是白日里还准备了些白糖糕么?这丫头爱吃甜食,取几块来让她带回去解解馋。” 王大嫂也才回过神,连连点头:“好,稍等我片刻。” 不过些许时候,王大嫂便将油纸包好的糕点放在莫愁手中,却见得她心不在焉,眼睛分秒不离开展昭,模样甚是古怪,心下不禁有伤感之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丫头,路上小心。” 莫愁抓紧纸包,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展昭看在眼里,亦是说不出的难受,他移走视线,轻声道:“走吧。” 莫愁又是点点头,半句反驳的话也没有,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君子逸见得她这样子,蹙紧了眉,狠狠饮下一杯酒,复而扭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二人。 等着展昭携了莫愁出去,张龙才轻咳一声,扬起杯子来缓和这场尴尬。 “接着喝酒吧,喝酒,大嫂的手艺果真是好……瞧这糖醋鱼做得,刺儿跟肉一夹就分得开……” 院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隐隐的,还带着方才烟花燃尽后的星火。 * 街头巷口。 通往开封府的路一下子变得很长,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闪进一处较为寂静的小巷。 从身旁的矮墙内照射出几许暗光来,好歹能看清些路,这才没让莫愁因得眼有疾的缘故摔上一跤。展昭就走在她前面,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看得出是很小心的替她引路。 走了一些时候,莫愁终是耐不住性子,犹犹豫豫地开口唤他。 “展大哥……” 展昭静默片刻,仍旧没有回头,轻轻回道:“嗯?” 莫愁停下步子来,在原地立得稳稳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在夜黑中暗红的身影。 “我方才说的话,你还没有回应我。” 展昭也随之停下来,背对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是淡漠无波。 “小西,你喝醉了。” “我没有。”莫愁咬了咬下唇,举目盯着他的背脊。她,在等他转身。 “你喝醉了。”展昭难得这般重复说一句话。 “我没有!”莫愁固执地纠正他,“我没有醉……适才我说的话,每个字,每个词,我尚且记得清楚,展大哥……我当真是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你……可曾喜欢过我?” 哪怕他能说一个字也好,总好让她安下心,或是死心。 展昭仍旧静静地背对她,一时只觉得在脑中有千万情景浮现出来。曾几何时,他竟也变得如此踯躅,仿佛在心底里的某一处牵扯着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一碰,就会在瞬间碎掉,不留痕迹。 听见她说喜欢,他又何尝不欢喜,但他怎能像旁人一样,可以随意的说出“喜欢”二字…… 他的生死,早已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了,或许随时都会离开。可能在半月后,又可能是七日后,五日后,三日后,甚至……现在。 这一句“喜欢”,即便再容易,却教他如何说得出口。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她说过的那句话,现在看来,竟是这般的适用。 ——“死你一个到无所谓,可若是连累到什么人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的死,仅在那一瞬,只需闭上眼睛,一切就可抛在脑后;可他心头又如何放得下……放得下她一个人留在世上,放得下她或许多过今日千万倍的伤心难过,放得下她从今日往后再无人护着…… 他连最简单的,都给不了她,他如何担得起这一份“喜欢”。 展昭没有回头,轻声道: “小西……” “我要听你说实话!”莫愁咬咬牙,紧拽着展昭的手。 良久,良久,才听得他长长的一声叹息。 “小西,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子看待,我……” 虽是已在她预料之中,莫愁还是不由得觉得有些难受,她执拗地继续问道。 “那你,可曾有过一点……一点喜欢我?” 展昭闭上眼睛,暗自咬咬牙:“不喜欢。” 明明白白的三个字,她原本以为承受得住,现在看起来似乎并非那么简单。莫愁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块什么东西,咽不下,吐不出,就生生卡在哪里,隐隐发痛。 她微微红了眼圈,不依不饶地说道:“那你为何要多次帮我?为何要多次救我?又为何要待我这般好?尹姑娘她说,她说你从不待人这样的……我以为,我以为……” 展昭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鲜血顿时流满了整只手。只是,夜色朦胧,谁也看不见…… “你,脾气古怪,性子又不好,做事莽撞,也常爱惹是生非,得了罪不少人。我处在这其中早就两难许久,这般麻烦的人,我为何要喜欢?” 莫愁瞪大了眼睛,断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也断没料到他一直是如此看待自己,一时觉得又是气恼又是悲伤,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竟是让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你是这样想的?” 感觉到拽着他的那只手渐渐松开,他甚至感觉得到指尖冰冰凉凉的触感,不必回头,他也猜得出她此时此刻的表情,相比之下,他倒更希望自己猜不出…… 可他除了这样做,已然找不到别的方式来答复她,大概,快刀斩乱丝对于小西,对于他自己恐怕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吧…… “你说话!” 听得她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展昭心中微微有些不忍,他垂下头,松下言语来轻声道: “君公子他,人很好……或许,或许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耳畔就传来物体袭来的声音,以他的身手原可避开,却不知何为挪不动身子,一步,也挪不开。 “砰”的一声之后便沉沉的坠落在地。 那包糕点其实并不重,但砸他在背脊上竟是这样的疼,好像被人劈了一掌。从心脉扩散到全身,体无完肤。 莫愁恼怒地瞪了他半晌,肩膀一上一下抽搐着,泪水夺眶而出,不经意间已是满面。 她可以接受,她可以接受他不喜欢她,哪怕是从来没有过她也认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还是那个不受人喜欢的野丫头。 她总以为她已为他改变了许多,如今看来,一切都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突然间,嘴角有一股温暖的液体流了出来,腥浓的味道在口齿间蔓延看来,就像铁锈一样。她伸手一抹,指尖有一团黑红的血,继而又是一滴落在她手心上,接着,越来越多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滚落下来,邪异得宛如一条浑身带血的毒蛇。 这一刻,她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到很委屈,很想扑到一个人的身上,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才好。只是,她找不到的这样的一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找到。 在泪水缤纷的视野里,莫愁缓步往后退了几步,用力的擦尽唇边的血,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着无边的黑暗中跑去。很快,就吞没在人群中,再也不见踪影。 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展昭这才缓缓回过身,暗叹了口气。 到底,他还是让她伤心了。 希望她从此便恨上他才好,这样的话,有一天,她才不会因他落到比现在还要伤心的地步。她会学会慢慢忘记他,忘记一个叫展昭的人,忘记那些他一直舍不得遗忘的过去。 虽然,有那么一刻,他很想转过身看她,很想上前抹干她眼角的泪水。但他终究做不到。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他此生没有到过吉州,没有遇上鬼坊的人,没有受伤,没有昏倒在郊外……也宁愿,此生都没有遇见她。 或许这样,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只是,他当真愿意从未碰见过这个叫小西的女子么?当真能那般轻松的放下那些所谓的过去么? 大约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能这就是人们常在口中念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57章 【举杯·饮愁】 这几天的开封府就是有一些不对劲。似乎气氛总是压抑得紧,好像在每个人的头上都罩了一团厚厚的乌云,久久不散。 展昭刚从外城回来,向包拯交了书信又谈了一番江南赈灾粮的事情,这才从书房里出来。下了石阶,还未走几步路,就看见尹姑娘臂弯上挎着个篮子,低着头走往这个方向行着。嘴里不清不楚的还在念叨些什么。 展昭本欲侧身让她,哪想她刚一抬头见得他,立马就住了步子,喜笑颜开地打着招呼。 “展大人!江南的事情可是忙完了?” 展昭微微一笑:“忙完了。” 尹姑娘满是安心地点头:“这就好,展大人回来了开封府里头多少就热闹些了。” 方听此话,展昭略有不解地问道:“这几日出巡的人很多么?” 尹姑娘摇摇头:“与平时倒没什么两样,就是没了小西,总感觉开封府里冷冷清清的,少了个爱折腾的人……” “小西?”展昭心中猛地一沉,急问道,“小西她怎么了?” 尹姑娘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谁晓得呢,也不知道她是得了什么怪病,成天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头,饭也吃不了几口,就老那么睡啊睡的,一睡到夜里就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闹到第二日清早又回来睡……” 听她并无大碍,展昭这才稍松了神色,但思及她这般举动的原因,自己也猜了个大概。正是知晓自己与她见面定然会十分尴尬,他才特意向包大人要了去江南查赈灾粮的案子,只是他想不到莫愁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尹姑娘尚且还在自顾自絮絮叨叨着,也不管展昭听没听进去。 “虽说她这般倒是挺好的,替开封府节下不少口粮。展大人,你要知道,没了那丫头的嘴,至少能多供上三个人的饭食……咳咳咳,但好歹一直下去对身子也不好,她本来饭量就大,现在只吃那么一点恐怕迟早会病坏的……展大人,小西一向最听你话了,不如你去劝一劝?” “我?”展昭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苦笑着回绝,“我还是,不见她为好。” 他已说出那么重的话,想来定是伤她至深,她此刻,定然也不愿再见他了吧…… 但考虑到莫愁这脾性,或许当真绝食不吃喝也是做得到的,展昭眉头皱了许久,方才缓缓对尹姑娘道: “她喜爱吃些甜食,做点糕点给她,兴许会吃一些……晚间,我买些糖炒栗子回来,你……替我带给她吧。” 尹姑娘瘪了瘪嘴,有些犹豫:“展大人,我看你脸色也有些不太好呢,要不要去跟包大人说说,晚间就别去巡街了吧?” 展昭淡笑着摇头:“不妨事。我还有事,先失陪了。”说着便提了剑,往花厅方向走去。 才拐过回廊,隐在阴暗处的那人便现了出来,他静静地站在大红漆柱的旁边,担忧二字尽写在脸上,默然无话地看着展昭走过来,像是等了他很久。 公孙策斟酌了半晌,轻声问道: “听说,几日前,小西在王朝家中……” 未等他说话,展昭便艰难地笑着打断他:“……我没有答应。” 公孙策早已猜到,却听他亲口说后还是有些怅然,他不禁摇头叹息,他们两人,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 “展护卫,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的毒还是有的治的,天下既有施毒之术也定有解毒之法。” 展昭轻叹了口气:“公孙先生,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可你,当真是愿意?小西姑娘这几日,过的并不太好。” 展昭只觉得心上似有块重石压住一般,郁郁沉沉,他涩然笑道: “我就是不愿意,又能怎样呢……” * 亥时二刻,莫愁睡得昏昏沉沉的,她挠了挠头,从床上爬起来,脑袋疼得好像要裂开。 屋里很黑,她摸索着走到桌前,倒了茶水,就着隔夜茶喝下肚去,顺着喉咙一直凉到胃里,秋日之寒,明明冷得她发颤,却丝毫不在意。 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外面的灯早便熄了,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照往日,她定是不喜这般冷清的气氛的,可今日反倒觉得这样安静得也好,至少心里会舒坦许多,不会去想许多白日里老想着念着的事情。 开封府的墙头还是向平常一样好翻,几乎没费太大力气,莫愁就跃了出来,稳稳当当地站在外面的街道上。 前面微微透出几道亮光来,再过一些时候,夜市也会收了。这一阵子,除了妓馆与酒楼还热闹着,其余的也就没什么可理会的了。 没有走多久。 莫愁推开了酒肆的门,里面稀稀落落还坐着几个人。店小二老远便见着她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小跑着过来招呼她。 “姑娘,今儿又是一个人?” “还是老位置么?” “小店又新出了一味酒,姑娘要不要试试?” 莫愁没有回答这一串问话,只径直走到靠窗的角落坐下,放下一锭银子,哑着嗓子朝小二道: “我要喝酒。” 好在这小二也并未留意这些,点头哈腰地接了银子就匆匆退下去准备,不消片刻就提了三坛子酒上来。 莫愁随手就往跟前移了一坛来,抬手扯开顶上的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她好像,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索性抱着酒坛,大口大口喝了起来,酒水有好些都溢了出来,浸湿了衣领。 犹记得祖父小时候还曾告诫过她,不可饮酒。 ——“酒,乃世间怨气所化。亦可解愁,亦可增愁。你叫莫愁,莫愁就是没有愁。既没有愁,又何来‘举杯浇愁愁更愁’之说?” ——“除非你真真到了无法面对这红尘俗世的时候,否则断断不能多饮酒。” 莫愁,莫愁,莫愁。 她当真就没有愁了么?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已啊…… 祖父啊祖父,你只教莫愁不要饮酒,那我真真伤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好呢……你还没有教过我啊…… 这般想着,她又猛地灌下几口酒来,忽然感到腹中翻腾难受,竟是觉得反胃,禁不住咳了起来。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太白真真是仙人,这般情感领悟得如此透彻……”她赞叹地点点头。 恍惚间,觉得有个人在她对面站在,衣衫鲜红,温暖如火,像极了展昭。莫愁眯了眯眼睛,昨日的话顿时又冒了出来,心头就仿佛刀切一般…… “丫头,别喝了。” 君子逸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最后干脆夺过她手里的酒坛,酒水瞬间就洒满了木桌。 莫愁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慢慢道:“是你……这么晚还不睡么?” 君子逸略微有些恼怒地瞪着她,本想出言训斥她,但看着她这副模样,又不禁有些心疼。 “不会喝酒,还老来这里作甚么?” 莫愁豪爽地向他笑笑:“我祖父说过,喝酒这门子功夫是练出来的,现在不多喝喝,将来难免被人看笑话。” 这明显敷衍的话,君子逸自然听得明白,他咬咬牙,忍不住问道:“前些日子你不是才说,不会像舒颜那般把自己关在房中闷死么?你不是说,会寻个没人的地方策马跑一场,把不痛快的都宣泄出来么?那你现在这又算什么?借酒浇愁不成?” 莫愁没有吭声,悻悻地转过头,又把酒坛抱在怀里,闷着声音道: “我也以为我能像自己所想的那般洒脱,但当真是遇上了,我却又实在做不到……原来,伤心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情……有感情的人,真真很辛苦……” “你……”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没头没脑地看着她。 “展昭到底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莫愁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自暴自弃:“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只觉得他很好……喜欢,就是喜欢了,喜欢了就觉得他没什么不好……” 君子逸难受地撇过脸,轻声问她:“那……我呢?我有什么不好?” 莫愁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想也不想,脱口说道:“你很好么?你有什么好的?” “我……”他几乎气得有些内伤,双唇开合几次,却不吐半言,最后猛地把莫愁手里的酒坛抢过来。 “你不能喝了,跟我回去。” 莫愁不以为然地盯着他:“干嘛要跟你回去?” “你整日这样折磨自己,你好受么?你身子受得住么?” 莫愁复往桌上拿了一坛子尚未开启的酒来,醉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不会啊……我以前一直觉得酒不好喝,现在觉得其实它也没那么难喝,喝醉了就可以躺下去睡觉。一觉睡了,什么都不用去想了……记得上次在八王府里,还是展大哥替我挡的酒……” “别再提展昭了!”君子逸狠狠的拽住她的手,突然将她带入怀里,用尽了力气紧紧拥着她。有些话,哽在咽喉,到了嘴边,终还是说不出口。 “丫头,你难受就哭出来吧,别再喝酒了……” 莫愁在他怀里呆愣了许久,忽然觉得鼻尖很酸,她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君逸,我真没想到他会那么讨厌我……” “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是不是……” “你也讨厌我是不是?……” 莫愁抓着君子逸的衣袍,也不管周围的人用多异样的表情看她,哭得稀里哗啦。好像这个世界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再理会,空空荡荡就剩下她一个人,再伤心,再难过也只是一个人。 她闭上眼睛,眼前大片的灰黑色,就像燃尽的炭灰,没有生气。 哭了很久,她的声音才渐渐弱下来,似乎是累了,只不停的抽泣,轻轻的幽咽。 “君逸,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她想回去,想把这所有都忘记。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干干净净。 君子逸自然不知晓,只当她是想回开封府。他拍拍她的头,无比温柔地安慰道:“好,我送你回家。” 莫愁只闷闷应了一声,已然是又醉又累,不醒人事。君子逸小心翼翼地扶好她,将她负在背上,这才缓步步出酒肆。 身后,是一群人不明所以又震惊万分的目光。 就着月色,路上的石板反射出柔和的色彩来,清清幽幽,淡薄得就像一池绿水,波澜不惊。身后传来莫愁均匀的呼吸声,淡淡的酒香萦绕在她的身上。 君子逸忽然觉得很可笑,他或许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在子夜的樊楼街上,背着一个女子,这般毫无顾忌的走着。 可他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只在心头祈祷着,这一刻能留得长一点,或者,到永远。 “丫头,你还记得那首诗么?” 莫愁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句。 “……什……么……诗?” “危楼高百尺……” 他迈着不慢不快的步伐,一步又一步踏在夜深人静中的街上,不厌其烦地吟着一首极其简单易懂的诗句。 尽管,他知道,背上的人早已睡去。 只是,他愿意…… 酒肆外,已有些破旧的旗被风吹得飘飞起来,卷到空中,又再落下,如此复始,没有间歇。旗下,那个蓝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早已消失不见的两个人。 默默的,默默的在那里伫立着,直到北风呼啸,乌云满天,纷扬的树叶落在他的发上,衣上,没有一点声息。 也许,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个秋季是如何结束的。 其实,从她进酒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隐在暗处。即便她看不见。 他曾记得,她说她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远到无法用具体数据去估量的,天边。 他曾对她说,哪里快乐,就留在哪里。 那一声,她想回家,不必细说,他也明白。 只是…… 只是…… 世上的只是,太多太多了,他又如何掌控得了? 这就是结果。 命中注定。 提剑,转身,酒肆前的枯叶随之忽起,又慢慢沉下。 * 街边的一处小酒馆居然还亮着灯,似乎是时候太晚,现在已只有两人在对饮,甚是寥落。 余光瞥见身边走过的那个蓝衣之人,两人中,持剑的那个勾唇一笑,放下到嘴边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深更半夜的,怎的有这么大一只猫啊。” 那人已然走远,却未听见,倒是对坐的另一人犹自不解地四处张望,问: “猫?哪来的猫?五爷……为何我看不见?” 头上被狠狠挨了一记,那人“嘶”地一声叫。 “活生生的一只御猫走了过去,你瞎了不成?” 片刻,他忽然摸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笑道: “不过,我倒是从未见过猫儿这般表情……定然是那丫头……” 第58章 【情牵·提亲】 二更已过,人大多入睡了。君子逸行到开封府后门处,叫了好久才见得有人开门,兴许是吵了觉,把门的人脸色不甚好看,君子逸只好又向他道了几次谢,这才往莫愁住的地方走去。 想来也是因得这个,她才翻墙出去吧? 他这样想。 一路上的灯有好几盏都未亮,借着月色,好容易才走到小院。君子逸刚一推门进去,却发觉身后有轻微的响动,他警惕地转过身,将背上的莫愁托得紧了一些。 来人的衣衫在黑夜中格外显眼,煞白一片,仿佛冬日白雪,朔风吹起衣袂,飘飘如仙。 君子逸不免皱起眉来,正准备说话,那人就带着一脸令他实为不爽的笑走了过来。 “我说大半夜的,是哪个睡不着觉出来散步来着……原来,是君家二公子啊。” 白玉堂凑到君子逸跟前,不怀好意地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头,貌似十分惊讶: “咦——这不是,莫丫头么?怎么满身的酒气……” 眼见着白玉堂就要伸手去摸莫愁的脸,君子逸侧身一偏,往后退了一步。 “手,拿开。” 白玉堂“噗嗤”一下笑出来,靠着身后的树懒懒地瞅着他。 “你看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你俩孤男寡女的从街上回来……你还背着她,一个大男人往人家姑娘家房里跑,就算你不介意,这丫头的清白你也总是该顾一顾的吧?何况展昭他……” 未想,才听到这几个字,原本迷糊不清的莫愁竟猛地一下抬起头来。四周望了望,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复垂下头继续睡起来。 白玉堂看得她这举动愣了半晌,好久才吐出几个字来。 “这蠢丫头醉得不轻啊……失心疯了吧,这是?” 君子逸未理他,只偏头看着背上的莫愁,轻皱眉道:“我去给她弄碗醒酒汤来。” 白玉堂听罢直摇头:“不行,你得先替她把这身湿衣裳换下来,这大秋日凉的很,恐会得病。” 君子逸点点头,背着莫愁往屋里走。 白玉堂倒是毫不介意,收了扇子也信步跟上前去,嘴里尚不停问他道: “她面色怎么白得这么厉害?身子也瘦了一圈了……上次见她就不似这般模样……” “她这几日,心情有些不大好。”君子逸开了房门,白玉堂在他身后摸出火折子将灯点上。 “对了,怎么不见展昭?我记得,这丫头不是老喜欢跟着他的么?现在怎么换成你了?” 君子逸小心地把莫愁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冷冷清清地回复他。 “最好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现下是她的死穴。” “死穴?”白玉堂挑挑眉,搬了凳子坐下,“好像,我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君子逸眼中微微有些不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准备出门。 “你看好她,我出去叫个婆子来。” 路过白玉堂跟前之时,却见他“唰”一声展开扇子来,优哉游哉摇了一番,勾起嘴角来饶有深意地朝君子逸笑着。 “我发现……不止那猫儿,你对这丫头,也很不一般嘛?” 君子逸在门前停了一会步子,却没搭理他的话,径直走了出去。白玉堂也不在意,自顾欢乐地又耍了一回扇子,偏过头去看床上的莫愁。 “真没看出来,一个小丫头,长相普普通通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他委实想不通展昭怎会对这么个丫头上心了。复盯着莫愁又看了许久,才发觉她眼睛下陷得厉害,眼晕甚是浓重,忆起方才在街上所见所闻,就禁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这没心没肺的人,偶尔伤心起来倒真让人看不惯。” * 清早的阳光白得有些刺目,莫愁觉得她好像还没睡饱,但门外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止不休,她便是想睡也睡不了。 头上有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拱了过来,身子暖洋洋的凑到她脸上,低低沉沉地唤了她一声。 “阿猫啊?” 莫愁懒得睁眼,抬起手来在上面摸索了半天,碰到猫的后颈,两指一挟把它拎到一边去。 “你怎么跑上来了……那么爱掉毛,等下我又得起来理被子。” 离了莫愁温暖的被窝,猫感觉很不安逸,伸长脖子朝着她叫了一声,莫愁毫无反应,翻了个身继续睡。见得她这般,猫也心安理得,起身抖了抖毛,又复朝她被窝里钻去。 敲门声停歇了一会,再度猛烈的响了起来。 “小西!小西!你在里面么?小西!” “快别睡了!小西!” 尹姑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嘹亮,莫愁打了个呵欠,起来穿好鞋子,摇摇晃晃地去给她开门。 “小……” 尹姑娘一见她开了门,顿时满脸欢喜。 “原来你在啊!” 莫愁很是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不在还这么一直敲门?” 尹姑娘乐呵呵地捅捅她的肩:“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 她才细看莫愁的脸,就瞬间吓了一跳,嘴巴张得老大。 “小西,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听她这么一问,莫愁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眼睛,而后吞吞吐吐吐地解释着:“……给蚊子咬了吧。” 尹姑娘倒没去深究这句话,只是有些着急:“哎呀,包大人找你呢……你这样子怎么成?不行,我给你抹些胭脂,你过来。”说着就要牵她进屋。 “包大人找我?”莫愁愣了一下,自是没想到何事。 “嗯……也不全是吧,是白大侠托包大人来找你的。” 莫愁愈发觉得头疼了。 “那到底是包大人找我还是白五爷找我……” “哎呀,你管谁找你呢,先洗漱洗漱,换好衣服再说吧!” * 展昭巡街回来时,就见一个捕快踉踉跄跄的向他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展……展大人……” 展昭微微皱了眉:“出了何事?你慢些说。” 那捕快咽了口口水,喘过气来,拍着胸脯结巴道:“展大人,那个……白,白玉堂他又来了!” 介于以往白玉堂来开封府一向没好事,所以各捕快心中都有忌讳,看得他来了,不用想也定是来找展昭的。 展昭略一思量,问他:“他现在何处?” 捕快指了指身后,答道:“在大人的书房里头,还带了不少箱子来呢!” “箱子?” “展大人,您还是快些去看吧……属下怕他又搞出什么花样来……” 不必他多说,展昭也早有此意,提了剑不敢多加停滞,便快步往包拯书房行去。才刚拐过回廊,正对面就看见莫愁走来,两人皆是微微怔了一下,四目相对,又很有默契的撇开脸。 “展大人!”倒是尹姑娘先打了招呼,却见得展昭迟迟未有往前走一步,她也不再客气,推推搡搡地把莫愁往屋里拽。 进了书房,只见包拯与公孙策就立在案前,白玉堂摇着扇子,一副闲适的模样,四周摆放着几大口木箱,却也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尹姑娘朝包拯略施了一礼,笑道:“大人,莫姑娘来了。” 包拯点点头:“麻烦尹姑娘了。”看见展昭站在她二人身后,也朝他示意。 “劳展护卫费心,本府并无大碍。” 说罢,便又面对白玉堂,脸上看不出喜怒。 “白大侠方才所问之事,本府实在无法做主。莫姑娘并非开封府的人,所以,此事还得由她自己决定……” 言语间,马汉正从屋外进来,瞧得地上这堆木箱好生吃了一惊。 “白耗子,你这搞什么劳什子?莫不是又来闹事的吧!” “非也非也。”白玉堂忽然收了扇子,转向门外,不知是看着马汉还是看着展昭,似笑非笑道: “白某此次来,是来提亲的。” “提亲?”马汉更加不解,抓了抓头脑道,“尹姑娘可是王大嫂家的人,你要提亲也当去问问她才对。” 展昭并未说话,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谁告诉你,我是来向尹家姑娘提亲的?”白玉堂笑得一脸无害,双手环胸,声音颇为清朗。 “我此番来,是向莫丫头提亲的。” “你……你向她?”马汉自是没料到这般,却又想起几日前在王朝家中的那一幕,便不自觉地往展昭那方看去,但后者脸上并未有异样,平淡无波。 莫愁莫名其妙地歪头瞅了瞅白玉堂一眼,本能地说道:“你瞎了么?” “咳咳咳。”包拯略感不适,背过身去轻咳了几声,公孙策同情地看了看白玉堂,垂下头没有说话。 白玉堂暗自咬牙,隐忍了半晌,仍旧笑脸看着她:“那倒也是,我也就是瞎了才看得上你。” 莫愁满脸鄙夷:“那你现在眼睛瞎了?” 白玉堂想也不想:“五爷我眼神儿好得很,怎么会瞎……” 莫愁无奈的耸耸肩:“你都没瞎还来提亲做什么?” 白玉堂一句话说到半截被呛住,猛咳了起来,尹姑娘见状,忙不迭地倒了杯水给他,白玉堂一口气灌下,这才好了些。 一对星目略带怒火地瞪了莫愁许久,白玉堂终是泄下气来,无力道:“丫头,你的嘴可以再利一些……” “爽快些吧,嫁与不嫁,你一句话。” 莫愁忽然不吭声了,低下头似乎在沉思。 尹姑娘看她这样子有点担心,用手肋碰了碰她,轻声道:“小西,你不会真要嫁给他吧?” “我……”莫愁挠了挠耳根,抬起头往展昭的方向看去,展昭愣了愣,微垂下眼,转而不自在地调开目光。 不等她答话,白玉堂便在一旁循循善诱。 “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五爷我的身家你也是知道的……在江湖上,且不谈第一,护着你周全定然没有问题。你若是遇上麻烦,拿五爷我的名号一说,哪个人敢来碰你? 你再自个儿琢磨琢磨,开封府又不是你娘家,你老在人家这里吃喝住用的,总不是个办法。莫非你一辈子就待在这儿了不成?你也是要嫁人的不是?” 尹姑娘咬了咬下唇,又轻轻推了推她:“小西,你别听他胡扯!” 白玉堂不以为然地笑道:“五爷我可没有胡扯,我锦毛鼠说话一向算话,你若嫁给我,我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莫愁想了想,放下手,转过视线去看他,倒很赞同地点点头。 “白五爷这句话说得很是。” 尹姑娘狠揪了她一把,低声道:“傻丫头,你闹什么脾气呢!这话也是能乱应的?!” 莫愁伸手将她的手拿下来,却很平静:“我没闹脾气,我只觉得他说话很在理。确确实实是这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现下我逢了个好时机,如何不嫁?也总不能把老让开封府的人替我忙这忙那的……” 公孙策沉默了片刻,忽然出声劝慰她: “莫姑娘……其实,大家并未把你当作外人。” “我知道!”莫愁飞快打断他,笑得一脸灿烂,“我是自己想嫁人了。怨不得别人。” 明明听出她话里有话,公孙策一时语塞,微叹了口气。 “大人,若无别的事,展昭先行告退了。” 展昭静静朝包拯拱了拱手。 公孙策与尹姑娘皆是略有担忧地朝他看来。 于此,这句话仿佛有些不搭调,包拯却不知其中干系,只随意地点点头。 “有劳展护卫了。” 白玉堂自不理会他,含笑着朝莫愁招招手。 “丫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莫愁也不多话,几步走到他跟前。 白玉堂微抿唇,把她头上的白玉珠钗取了下来,转而替她插上了一支琉璃的,笑意暖暖透出。 “几日前定做的,你瞧合适不合适?” “哦,挺合适的。” …… 那笑容太过刺目,展昭快步行出,心中只觉得又酸又涩,象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走了许久,直到离了书房很远他才停下来。他仰头看了看顶上的天空,几丝微雨在耳边纷飞。 其实,她能看得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虽是有不舍,忍一忍,终能过去…… 白玉堂能给她,他给不了的幸福,他确实该在心底里替她祝福才对。 但不知为何,这份祝福,他实在太难出口。 他垂下头,看着从指尖蔓延到手心的墨黑色,渐渐握成了拳。 纵然千般愁绪,也化作一声叹息,随风而去。 他只愿她今后能开心的过下去,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这便就足够了。 * 尹姑娘看得白玉堂在那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心头就无名冒出火来,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她提起裙摆往外头去走,瞧见一个捕快走过就忙得叫住他,几乎要气得跳脚。 “君公子呢?他人哪里去了?平日这时候总在的,今日怎么不见他了!” 捕快被她那模样好生吓了一跳,好久才回忆起来。 “君……君少爷好像跟着尚书大人南下去了?下个月才会回来啊……” “南下了?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展大人又不管这事……真真急死人了!” 那捕快斟酌了好久,才说出口来: “……尹姑娘,我记得,这消息不是你告诉大家的么?怎么你倒还问起我来了。” “……” 第59章 【愁绪·冰释】 九月初九,很快就要到了。 街市上比起往日来更是热闹了好几番,卖菊花酒的,重阳糕的,山茱萸的,遍布了整条街道。甚至刚步出家门,就能嗅到满世界淡雅的清香。 人们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准备着即将到来的重阳。 重阳,九九,谐音为久久,天长地久的意思。 在西南街的某一处有个卖鱼的大娘,因得重阳的临近这几日也兼卖些菊花与茱萸,正午时,生意才稍稍淡了些,得了空闲就坐在一块大石上歇息。 眼睛四处瞟了瞟,正好瞧见街口处走来的那个人,心中有些欢喜。 “展大人!” 她这般唤他。 但那人似乎未有听到,只提着剑漠然往前面走着,一袭红衫随风飞舞,俊逸的容颜上却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展大人!”她又试着喊了一声,展昭这才听见,止住步子侧过身,寻了许久才发现她,淡淡一笑: “苏大娘。” 苏大娘连忙从鱼篓子旁边的一个小竹筐里取出一小包东西来,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展昭跟前,将那包东西递给他,笑意浓浓。 “展大人前些日子不是问我什么东西最补气血么?这枸杞是乡下带来的,比京城里的要好很多,每日冲杯茶来喝,保证你说那位姑娘气色定会变好的。” 展昭的身子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他接过那包枸杞,这一瞬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多谢大娘还记得。” 他习惯性的伸手摸出几个铜板来要付上,苏大娘老早便预料到他会这般做,忙摆摆手推掉。 “不成不成,哪能收你的钱?我苏三娘虽然家里钱财不多,但这些个乡下土产还是送得起的,展大人莫要如此见外!” 展昭也不多推辞,只浅笑着扯开话题:“既是如此,我便买些鱼回去吧。” 苏大娘听闻他要买鱼,心中也觉得欢喜,连忙笑应着弯下腰去替他挑选,展昭趁她不注意,轻轻将一枚碎银放进她围裙的夹层中。 不消片刻,苏大娘就替他挑好了一条鱼,笑眯眯地送到他跟前来。两人又谈了一些闲话,就听得苏大娘略有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展昭: “展大人,我看你最近气色也很是不佳啊,可是得了什么病没有?怎的面色这样惨白,眼中也有些充血啊……” 展昭略微有些尴尬地偏过脸,不自然地说道:“大约是……昨夜白露,未睡好吧。” 其实,他未睡好的,岂止这一夜…… “唔!那可得多补补,我这鱼新鲜着呢,炖汤定然补身子……对了,你那位姑娘肯定会下厨吧?让她替你在汤里放点红枣,黄芪什么的。哦,还有还有,这鱼的火候得把握准了,前用大火后换小火,你可得跟他说说……”潜意识里,苏大娘已然将莫愁代入到展昭心上人的行列之中了。 正当她滔滔不绝地对着展昭讲诉做鱼的技巧,对面的潘楼忽然走出来一个人,一见着他们就停下脚步,神色颇为挑衅。 “猫儿,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啊!” 这个声音…… 还不等展昭转过身,白玉堂早移了过来,抬手就是对他肩一阵拍。 展昭微微皱了眉,侧身避过他的手,白玉堂却似没看见一般,仍旧笑得一脸春光灿烂。 “白兄,有事?” “倒也没什么事儿……”听他这么一说,展昭轻轻一点头就准备走。 “哎哎哎……你别慌着走啊!”白玉堂摁住他的肩,竖起拇指来朝对面的潘楼指了指,正了正色看着他,“时候还早,你早巡已过了吧?要不,我请你喝一杯?正巧,有些事还要同你说。” 展昭没有回绝,转过身正视他。 “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 白玉堂出手向来阔绰,潘楼最贵的独间也被他包了下来,此刻就单单只有他与展昭二人。桌上摆有酒水以及各色菜肴,光从卖相上看就引人食指大动,但……两人都没有这般心思。 “过了重阳我就带她回陷空岛了。”白玉堂兀自倒了杯酒,开门见山地说道。 莫愁在开封并没有亲眷,成亲之事自也不会在开封,白玉堂此番说要回陷空岛也是情理之中。难怪这几日才见得他们常出来购些东西。莫愁的房间,倒是渐渐空荡了起来。 展昭闭了闭眼,迟疑了许久,才道: “你……要待她好。” “我自然会待她好。”白玉堂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仰头把手里的酒饮尽了。 “你既是娶了她,往后就莫要再去那些烟花之地了。” “那是当然。”白玉堂十分殷勤地也替他满上一杯,“我虽是素来风流,但若真心要待一个人,也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展昭冷眼看他,生生地透着凌厉的寒意。 “若让我知道,你有一丝待她不好,我定不会轻饶你。” “是是是,我洗好脖子在陷空岛等你。”白玉堂懒懒地靠着椅子,斜眼看他。 “你要说的就这些?” 展昭沉默了片刻,方又道。 “她夜里,眼睛不好,你莫要让她一个人出门。” “嗯。” “上次在千穴山,她后背已受过伤,现下还未好全,最好别让她与人动手。” “嗯。” “她不会喝酒,成亲时候的酒宴……你记得要替她挡下。” “嗯……” “她性子要强,恐会常与人起争执,你……” “展昭!”白玉堂强忍不住,猛地一下拍桌而起,画影瞬间出了鞘,剑锋直指他的咽喉,近在咫尺。他怒道:“你既是如此在意她,为何这些话不去对她说?” “枉我一直以为你是把他当做妹子看待,你本就对她有意,何必又要多此心伤了她!” 展昭默然不语,只用两指夹住冰凉的剑身,然后移开。 “白兄若没有别的事,展某就先告辞了。” “你站住!”白玉堂气冲冲地对着他的背,怒目切齿。 展昭并未理他,径直走到门边,抬手去开门。 “她……” “一直在院子里面等你。” 展昭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但很快便轻轻地握了握拳,推门下了楼。 白玉堂咬牙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眼见着他已出了潘楼,便再也气不过,狠狠将手里的剑往地上猛地一掷,剑气顿时将周边的椅子震得裂开! 歇息了一盏茶时候,他心中才舒坦了一些,又不禁暗自叹气。 “丫头啊丫头,都说打蛇打七寸,我都把这猫儿的七寸戳得鲜血淋漓了,可他就是不吭声啊……这下,想帮你也是难上加难啊……” 想到这里,白玉堂万分懊恼地蹲下身子来,捡了捡地上的断木,无比忧伤地自言着: “哎,白白毁了我的一桌子好菜……这可是上等的铁板甲鱼啊……” * 潘楼外的天,阴沉沉的。 展昭仰头看了许久,只觉得心头郁郁难受,像是要炸开一般,恨不得大喊大叫出来才好。 看了片刻,他才提起剑来,正欲往开封府走,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人站在他对面。那人右手同样握着一把清寒的剑,左手却提着一坛酒,此刻常年不见笑意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说不清的柔和的表情。 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子,朝展昭示意。 “喝酒,去么?” 一坛酒,或许并不多,但凭着个人的心情,醉便变得很容易。 厉也城倒上了满满一碗,仰头喝上一口,抬起衣袖来豪爽地抹尽嘴角的酒水。 “潘楼的酒,果真不错。” 展昭只静静饮着,并不答话。 自厉也城进了八王府之后,他们倒是很少遇上了,难得此次他能有空闲出来喝一场酒,倒真是怪事。 厉也城又喝了一碗,见得展昭仍是这般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说,你这又是何必。” 展昭略有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厉也城摇头无奈地说道:“你既是舍不得她,又何必说那样的话来给她听呢。” 却不知他是如何听说此事的,展昭苦笑着饮下酒。 “我没有舍不得她,她这样……很好。” “你真以为她现在很好吗?”厉也城反问他,言语中带着质问,“你仔细想想,在你记忆里,她何曾有这般伤心过?” 展昭静默片刻,淡淡道:“她如今伤心不过是暂时的,总好过我那时再伤她,再骗她。” “那,不一样。”厉也城深深看着他,“至少她知道,你心里有他,不若现在这般……” “你莫非,当真要看着她跟白玉堂走吗?” 展昭忽然涩然一笑,端起酒碗凑到嘴边。 “我难道,还能叫她留下来么?” 其实,厉也城说得很对,他只要对她说一句喜欢,现在这些事,这般愁绪也就都不会存在。 可是,他不能…… 厉也城皱了皱眉,放下酒碗来,凝神看他:“你如果跟她提,我料想她定不会走……她,一向很听你的话……” 展昭摇摇头:“她跟着白玉堂,会比跟着我要好很多,至少,白玉堂不会让她伤心……” 厉也城冷冷瞥了他一眼,道: “可你明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你心里的那个人,也是她。她是你心爱之人,你当真舍得把她推给别的男人吗?” “我……”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垂下目,盯着烛火出神。 窗外,细雨纷纷扬扬飘洒开来,朦朦胧胧的,像极了江南的烟水风情。 * 从厉也城那里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展昭觉得头有些昏沉,兴许是昨夜没有睡好,也兴许是醉了。只是,他很少醉过。 但又不知为何,他此刻了无睡意,脑中被酒充斥着,他反而很清晰。也不欲回房,便沿着开封府的回廊信步走着,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站在莫愁的小院门外。 天上的雨并没有停,绵绵密密的落下,沾在他的发上,衣上,甚至是睫毛上。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风卷起衣袂,飞起又落下,如此反反复复…… 也懒得去抹那些雨珠,索性就这般任由它倾洒倒也自在。渐渐地天黑都尽了,展昭才动了动略有些僵硬的身子,手冰凉到有些难以弯曲。 莫愁的屋中漆黑一片,听说她这几日都睡得很早,想必现在她也已经歇下。展昭不由得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好笑,大约要等她去了陷空岛自己便不会再这样念着她了吧? 他轻叹口气,迈开步子准备往回走,却听“吱呀”一声,院门在这一刻被人轻轻拉了开来。 展昭微微一怔,竟没料到这般,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转过身来,莫愁就靠着门站着,亦是没有打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有事?” “我……”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说? 说他不愿她走么?说他舍不下她么? “没什么事。”犹豫了很久,他才缓缓道。 莫愁眯了眯眼睛,追问道:“你既然没事,为何又要站在这里?” “路过。” “你路过了半个时辰么?” “……” 原来,她一直都在…… 展昭顿时语塞,静默片刻,偏头没去看她。 天空飘下来的雨点渐渐有些沉重了,雨势开始加大,但莫愁仍是只身淋在雨中,不依不饶执拗得很。眼睛瞪得大大地瞧着他,连眨都未眨,雨水慢慢从衣领开始浸湿。 白露已至,秋风乍寒,莫愁穿的并不多,眼见得双手冻得发红,身子也开始发颤了。因念起她伤势未好,展昭实在忍不住,方轻声道: “……你先回屋吧,外面雨大。” “我不!”莫愁咬咬下唇,倔强地瞪着他。 “会染上风寒的。” “我不!”她狠狠地盯着他,好似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了。 展昭暗自叹气,终是怕她这般折磨自己会出事,便上前解下披风来预备替她披上,莫愁却出手极快,倏地挡住他。 “你不是讨厌我么?你讨厌我还来管我的死活作甚?索性就让我在这雨里冻死才好!” 展昭有意避开话题不谈,轻扣住她的手,把披风系上。心里却想着:自己若再留下定然是把持不住。 思及如此,他愈不敢多加停留,转身决然地步出院门。 未想,才走出几步,耳畔却听见刀锋凌厉地声响,展昭顿时一惊,他自是听出端倪来,猛的回过头——莫愁手里的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光在微弱地烛光下异常明亮。这把剑,短小而锋利,削铁如泥,正是他送给她的那一把! 莫愁看了他一眼,半句话也没有说,却以最快的速度往左臂上一划,鲜血在那一刹那染红了满地的秋雨。 她咬着下唇,怔怔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都似乎刻进他心里。 “这一剑,是我还你那次在吉州救我。” 展昭本欲狠下心来一走了之,但却如何也迈不开步子,那红色的血这般鲜艳,生生刺痛了双目。 莫愁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挽了个剑花,无比轻松地又划了一剑,声音不咸不淡。 “这一剑,是我还你,在开封汴河旁救我。” “小西……” 他原想叫她住手,却见她又迅速地往臂上割了一剑,血珠混合着雨水,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一剑,是我还你……还你在千穴山的时候替我挡下那些鬼坊的杀手。” “还有,这一剑……” “小西,别还了!!” 他狠狠拽住她的手,温暖的血液淌进手心里,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尽了。风波动着他如绦的发丝。这一瞬,喉中哽咽到无法开口,就像被人下了哑药,想要说话却是艰难无比。 “我从未要过你还些什么,到这够了。” 莫愁摔开他的手,向后退了几步,满脸的,不知是泪还是雨,她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管我了么?我死我活与你何干……” “我没说过不管你……我只是……” 他解释无法,却又担心她手上的伤势,便伸手过去拉她。 “先去公孙先生那儿看看,淋了雨对伤口不好。” “我不要去!”莫愁推开他,毫不迟疑的提起剑来,“我干脆砍下这只手好了,只怕这样才还得清我欠你的!” 展昭急忙扣住她的手腕,又是不忍又是无奈:“我几时要你还过我什么?” “我说要还就是要还!”莫愁固执反驳他。 “我若不还……我若不还,你就会讨厌我……”莫愁忽然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双目被泪水洗过,清澈明亮。 展昭对着她这般透彻的眼睛,星眸中蕴光暗闪,看得她手臂上如蜈蚣一样可怖的伤口,已是心疼不已。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莫愁带进怀里,声音轻轻柔柔的,极像是在安慰她。 “……我没有讨厌你。” 莫愁揉了揉眼睛,把头埋在展昭的颈窝,哀怨地说道: “可你那日不是说,我性子不好,脾气不好,做事莽撞,还给你惹了很多麻烦。” 她倒是记得分毫不差。展昭不由得苦笑: “小西……抱歉,我……” “展大哥,你这样说话,真的很伤人!” 展昭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也只好点头。 “是。” “白玉堂说要娶我你也没反应,你是故意的!” “是。” “你不该这样骗我,展大哥,你不好!” “是。” “你不该躲着我,你不该……” “是……” 大雨从他的额头流下,滴落在莫愁的脸颊上,冰凉冰凉的,便是这般相拥着淋雨,却也不觉得寒冷,反倒觉得心底里有那么些暖意。说不清道不明。 莫愁沉默了良久,这才开口问他。 “展大哥,我现在问你,你可……你可喜欢我?” 展昭搂着她,亦是静默片刻。待雨水缓缓滑过发丝,流到心口处,他才顿然回过神,而后,才慢慢的,慢慢的,说: “喜欢。” 这两个字,或许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分量,太多太多的迟疑,太多太多的犹豫,太多太多的无奈。但当说出口的那一刻,展昭真正才觉得长松了一口气。 最先的那些顾虑与不安,竟都在莫愁的只言片语中轰然倒塌。他终究,终究还是没能忍下来,虽也不知这般做是对还是错,但其心中的喜悦到底还是多于忧虑。至少有一点让他多少能心安——她不会再往自己身上胡乱动刀了,这也是好事吧? 展昭如此安慰自己,方稍稍宽慰了一些。 莫愁靠在他肩上,忽然有些小心地低声道:“展大哥……其实,我也骗了你。” “嗯?” 莫愁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有些内疚地笑道:“其实,这把剑,不是你以前的那把……这是公孙先生给我的,他说不必真往人身上砍就会有血冒出来……” “……” 远处,灯火暗淡的某个角落里,公孙策捋着胡须看着那两个人,若有所思地微笑着点点头。 第60章 【久久·重阳】 初九这一日,汴梁城热闹非凡,走上街的人多不甚数,笙歌按乐,士人行歌。空闲的人大都携着亲友出游赏景,登山远眺;若无空闲的人便只得带上些花茶,糕点,寻得汴梁里头一处安静的凉亭,坐下养神。更多的,是为了图个喜庆,图个气氛,倒不必真去理会那些规定下来的活动。 掩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的开封府,今日也抹上了一层淡淡的,喜气洋洋的色彩。前日里被莫愁那一杆子事儿扰得乌烟瘴气的众人,到现下里才好了些。 公孙策与包拯早便被八王爷邀了去莲厢山踏青,其余人等也都各自有了一天闲暇时光,倒是十分难得。 莫愁刚一睡醒就兴冲冲地手脚并用跑到窗边去看——好在天色虽然有点阴沉,但决计不会下雨,如此一来她便安心许多。 昨日就说好要与展昭一起到绵千湖边走走,但这几日天气老阴晴不定,她总怕着会下起雨来,担忧了一夜。 匆匆洗漱完毕,换了衣裳,又替白猫准备了些吃食,莫愁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眼前却徒然花了一花。想是蹲下太久,略有贫血,她刚定下神来,就听见有人进了小院,轻叩房门。 “小西。” 是展大哥! 莫愁顾不得头还晕着,连忙跑到上去替他开门。 虽然明明闹了一场还没隔多久,但依着莫愁的性子睡上一觉万事皆可抛,醒来又是美满灿烂的人生,自然看见展昭便是欢喜得很。 “展大哥,你怎么又比我早!”莫愁亲亲热热地拉着他。 展昭还未开口,眉头就已先皱了起来:“小西,你气色怎么这样差?昨夜没睡好么?” “我……我气色很差么?”莫愁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脸,倒也摸不出个什么来,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大约是阿猫一直叫,我没睡安稳吧。” 展昭略有担心,虽知道不大可能还是问了一句:“不如今天就不去了吧?” “不成不成!”莫愁立马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乞巧节,中秋节,你都没有空,好不容易遇上了重阳,我就是爬也要爬着去!” 展昭有些哭笑不得:“有那么夸张么?”他确实是不记得上次休息是多久的时候了。 “是啊是啊,很夸张的!”莫愁朝他嘻嘻一笑,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所以这次一定要去!” 出了开封府,外面人声熙攘,街影重重,莫愁手里拿着菊花糕犹自吃着,她拿上一块,朝展昭晃了晃。 “柏店里头最好的师傅的做的,你尝尝?”展昭摇摇头,莫愁也不在意,仍放进自己嘴里。 还没走出这条街,路上打招呼的人已是满满载载。 “展大人,不巡街了么?正巧,过过重阳也好……” “展大人,今日休息了?要注意身体啊!” “展大人,家里才做的菊花糕,可要尝尝?” 展昭笑着摆摆手:“多谢,不必了。” 又有人问他:“这位姑娘倒是有些眼熟,莫非是展大人的妹子?” 另一个纠正他:“瞎扯,展大人的妹子我可见过,这位不是……” “不是么?那是……” 莫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展昭,他轻抿着唇,含笑不答话,直到走出了这条街莫愁才满心羡慕的说道: “展大哥,你看你多受欢迎啊。” “谈不上,不过是为民出力。” “那可不能这么说,这年头为百姓着想的人可不多。” 展昭好笑地瞧着她:“你又知道?” 莫愁也不谦虚,些许得意地仰头笑笑:“那当然了!我虽是没在朝廷上当过官,但多少也听人说了些。就说跟君子逸他爹同朝为官的那个礼部尚书的大公子叫做甄渐的,官拜四品大中大夫,这官阶倒是跟你一样,不过,他光是田地可都能抵上这汴梁城里所有百姓加起来的,恐都还多;潘楼街那个最大的青楼,好像都是他名下的,据说上次江南赈灾粮贪污一案也是他指示的,还有啊,当今圣上的那个什么妃,据说也……唔!!” 展昭着实被她这一席话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四下里看了看,才低声道: “小西,这话乱说不得!” 莫愁把他的手拿下来,闷闷道:“我没有乱说,而且……我声音那么小,别人也听不见。再说了,就算听见了大家也是心知肚明,我说不说都没什么……” “你啊……”展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伸手敲了敲她的头,“你这性子,何时改得了。”虽说,他倒是挺喜欢她这般的直白,但终归不好。 “我已经为了你改了很多了!”莫愁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微微叹气,“我以前从不这么小声说话,我祖父说,把声音憋着会血气不通的。” 展昭不由得一笑:“那你,还是不要改的为好。” “不行!”莫愁歪头瞅着他,眼珠漆黑如墨,“因为我喜欢你啊!”她说得信誓旦旦,外加声音又格外响亮,旁边已有不少人转过头来看他们,展昭顿觉得头疼,忙扯着她背过身就走。 似乎自他对莫愁表明了心意之后,她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的频率越来越高,就差未有昭告天下了…… 饶是这般,莫愁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由着展昭拉着她往绵千湖的方向走,脸上倒是神采奕奕的。 前面信步走来一个人,荆钗布裙,眉清目秀,手里拿着根茱萸,百无聊赖地随意晃来晃去,眉目间显出些颓唐的神色来。 莫愁眼尖,早就朝她挥手叫起来:“尹姑娘!” 尹姑娘被她这一声喊怔了一下,待寻到他俩的身影,脸上总算是有些笑意,几步走了过去。 “展大人,小西,你们两个……”她本想说“你们两个已经和好了?”但考虑到诸多因素,最后还是改了话。 “你们两个也出来玩啊?” “是啊!”莫愁点点头,笑嘻嘻道,“去绵千湖走走,展大哥说那里人少,安静些。”她朝展昭跟前凑了凑,带着几分娇憨地笑着。 展昭亦不说话,只含笑点头。 尹姑娘看得他们这样,心中也挺为莫愁高兴,但总开心不起来,只好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附合着:“那可真好,听说绵千湖的景色甚美,走到林子深处还能看见白鹿呢。”其实,她连绵千湖在哪儿都不知道。 “真的啊?”莫愁也没在意,听她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趣,扯了扯展昭的衣袖,“展大哥,那我们去捉一只回来吧?正好阿猫做个伴……” 尹姑娘完全没料到她听风就是雨,脚下小心地挪了挪预备撤退。正巧这时候对面突然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来,衣袂翻飞,在她看来实为碍眼。 还未走近,白玉堂就先开口自顾自说起来。 “猫儿,我说怎么在开封府寻不着你,原来你跟莫丫头跑出来……”好像是才发现尹姑娘一般,白玉堂愣了一愣,笑道,“小尹,你也在?真是好巧啊!” “谁跟你好巧!”尹姑娘咬咬牙,侧过身不去理他。 白玉堂也不恼,反是没脸没皮地贴上来:“谁惹你了?火气那么大?” 尹姑娘忙得往后退了一步,柳眉倒竖。 “你还说?既是要帮小西,自然该跟大家商量商量,你怎得自己这般乱做决定!” 原是在恼他提亲那会子事儿,白玉堂笑笑。 “若是商量了,恐到时候气氛就没那么真实了。也难免会出岔子,这只猫,可不那么容易摆平啊……”白玉堂颇为无奈地耸耸肩。 尹姑娘顿了一下,忽然语气奇怪地问他:“那要是……要是展大人还那么固执的话,你当真要娶小西?” 白玉堂挑挑眉,朝着莫愁笑道:“有何不可呢?娶个爱耍嘴皮子的丫头,成天倒也不那么烦闷。” “不过啊……” 他忽然拉长了尾音,目光深深地看着展昭。 “我想某只猫儿,怎么的都不会让我如愿的吧。” 展昭微窘,偏过脸去,隐隐看得见他耳边那抹淡淡的红色。 * 绵千湖离汴梁城有些远,临近正午几人才算是到了,一路上白玉堂百般哄着尹姑娘,只差没说要跳进湖里以死谢罪了,后者仍是对他不理不睬,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看得莫愁都快笑到直不起腰来。 绵千湖周遭的人果真不多,比及莲厢山已是少了很多,单单只他们几个人却也自在。 白玉堂与尹姑娘在前面走着,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 莫愁跟在展昭身旁,看着脚下渐渐泛黄的草,她忽然起了念头,转头笑眯眯地问展昭。 “展大哥,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展昭脚下滞了一滞,随即轻声回答她: “记得。” 莫愁笑了笑,扯扯他的衣袖:“那你那时候,都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展昭有些无从答起,想了片刻,只好老实地回道: “……眼睛很亮。” 莫愁挠了挠头,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除此之外呢?” “话……很多。” “还有呢……” “……” 静默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莫愁只觉得这一刻人生无比挫败,却听得展昭好容易挤出话来,她连忙打住他。 “算了算了。” 莫愁摇摇头,泄气地叹了口气:“果然,我今天还是该打扮打扮出来的。” 展昭好笑地看着她:“这有什么关联么?” “有啊!”莫愁慢慢吞吞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无比懊恼,“路上随便哪个姑娘都比我好看,连你对我的印象都能惨淡到这种地步,我果真是配不上你……”她第一次有些恼恨在娘胎里头没把自己长得稍微标致一点。 展昭握住她的手,不由得轻声道:“谁说的?我觉得就很好。” “很好?当真很好么?”莫愁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他顿了顿,正欲说话,却见得从莫愁左侧迅速飞来一只鞠球,他刚抬手准备替她挡下,未料莫愁出手快于他,横踢了一脚将那球踢还回去。 展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真,只听一人惨叫,声音凄厉直冲云霄。 莫愁愣了愣,像是没有预计到自己轻轻一踢竟会闹出这么大阵势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展昭。 被踢的那人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怒气冲冲向她走来,莫愁一见,却是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看相貌却是一般。 那人朝地上呸了一口血痰,指着莫愁问道:“是你这毛丫头踢的球?” 莫愁呆了一下,随即老实地点点头:“是我。” 那人更加气急败坏:“你无端踢我的球作甚?!” 莫愁觉得有些无奈:“可我若是不踢,它可就砸中我的头了啊……况且,我也没料到它那么不经踢……” “你!” “小西。”展昭轻皱了一下眉头,示意她,“向甄大人陪个不是。” “甄大人?”莫愁吃了一惊,莫非这就是她方才提到的那个……大中大夫,唤作甄渐的?倒是说什么来什么…… 莫愁无法,只好认命,乖乖地低头认了个错。 那甄渐眼皮也不抬一下,自然不会那么轻易了事。见莫愁的穿着极像个普通百姓,心中更生了些发泄的意思。 “这么就算了么?你可知这个鞠球有多贵重?只怕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莫愁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也没打算要把自己卖了来赔你的球啊。”她很是不解地摇了摇头,言语里有点听不太出的讽刺。 “再说了,谁会把一个鞠球做得这样金贵?本就是用来踢的肯定会踢坏,反正早坏晚坏都是坏,现在坏了也没差啊……” “你……”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莫愁,竟是半句话说不出来。 “总之……这是本大人的东西,既是你弄坏的,就一定要赔!” 莫愁无可奈何,只好撅着嘴问他:“那你要多少?” 似乎是问道甄渐心坎上去了,他得意地竖起一根指头。 莫愁歪头看他:“一两?” “一两?”甄渐冷冷一笑,“是一百两才对。” “一百两?!”莫愁险些没叫出来,“你怎么不去抢!” 不欲多与此人打交道,展昭拉住她,低声道:“算了小西。”他转而对着甄渐,拱手抱拳道:“甄大人,多有得罪了,这钱我替她出便是。” “展昭?” 甄渐倒是没料到这一出:“你……你替她出?她是你家妹子?” 莫愁已然被这话问得烦了,她咬咬牙,没好气道:“我不是!” 甄渐看了看莫愁,又转眼去看了一下展昭,心中尚有答案。却仍觉得不甘心,想起人素日说展昭功夫极好,便有了想要试一试他的念头。 他笑道:“既是展大人出面,我自不好得要什么赔金,不过,听闻展大人的轻功在世上鲜有人能比,不知道……” 他还没说完,莫愁便猜明来意,立马回绝他:“展大哥才不会跟你比什么!你要么要银子,要么就走,二选一!”在她看来,她能乖巧顺从的这般道歉已是不易,这人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生生把展昭扯了进来,实在气人。 甄渐却也懒得理她,只挑衅地看着展昭:“展大人比不比,我自然强求不得。但……这事情若是说到包大人那里,恐就不太好看了。我定然不会把这事到处宣扬,可总有小人不是?都说隔墙有耳,况且,这还没有墙呢。要说什么受贿伤人的,那就……哎,本也就是小事一桩,展大人何必劳我多舌呢?啊呀,我才想起来,似乎,今日跟着包大人出行的,除了八王爷……还有当今圣上吧……” 白玉堂听得这边声响,早便走了过来,拍了拍展昭的肩。 “猫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怕那皇帝老儿又对你家大人做出什么来,这大过节的……就当便宜了这厮。” 展昭在心中本就思量许久,却听得白玉堂这番说辞,也颇为赞同,只好点点头。 “不知甄大人要比什么?” “展大人果真爽快!”甄渐满脸喜色,抬掌击了三下,从他背后瞬间闪出一个穿鸦青色长袍的人,大半张脸被黑布蒙住,看不清长相。 甄渐指了指面前的湖水:“我等些时候在湖上放两根禾草,你与我这名侍卫踏水而上,若谁先从禾草上掉下来便是输了,展大人可明白?” 展昭微微颔首,也不说话,朝那黑面人看了一眼,两人方同时朝湖边走去。 路过莫愁跟前的时候,她轻轻拉住他,略带些担忧地看着他。 “展大哥,对不起……我是不是又惹事了?” 展昭握了握她的手,温颜笑了笑:“不关你事。” 甄渐的来意十分明确,便是没有遇上莫愁踢球的意外,想来也是会找出其他原因要与他比试一场。 虽是这般说,莫愁心中还是不甚忧虑,展昭本就不识水性,甄渐却又要在水上比试轻功,明显是要故意刁难她。莫愁本想自己出马,可偏偏不会轻功,顿时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头只念着展昭能安稳比过去…… 湖上漂浮着两根禾草,眼神儿若不好的人,连看也是看不清的。展昭与黑面人站在湖边,他颔首,抬手让道:“请。” 那人冷眼瞥着他,轻哼一声足下发力,脚尖点过岸边的杂草,在水上一掠而过溅起点点珠花,很快便临近湖中心的禾草,他右脚一转,在禾草上立着。稳稳当当。 展昭紧随其后,在他不远跟前的另一根禾草上站稳。 围在湖边的人越加多了起来,但却是大气不敢出,一片寂然,均是屏气凝神注视着湖中心的两个人。莫愁更是担心万分,双手不停的搅着,生怕出一点岔子。 展昭负手而立,相比那黑面人来,更觉轻松几番,气息悠长,静静闭着眼,并不紧张。 时间慢慢流逝,偶尔有蜻蜓点水而过,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风吹得很缓,到不至于让人乱了手脚。一晃便过了一个时辰有余,二人却都平稳地立在水上,不分上下。周围的人觉得乏了,散去不少,莫愁也不似先前那般焦急,反而觉得有些开心,倒是一旁的甄渐坐立不安。 再这样比下去恐怕几天几夜都分不出胜负来,他只料到展昭不会水,定然不比他的侍卫,想必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露出马脚,哪知他居然如此镇静,反倒是他那个侍卫略显疲色。 四下里听见不少人夸赞水上的那蓝衣人轻功了得,甄渐睁开眼扫了扫站在他身边的莫愁,见她已然是喜笑颜开,心头又不禁添了份堵。 他索性站起身来,佯装舒展一下四肢,实则朝左侧的一个侍卫使了一个颜色,那人顿时明了,点头着退下。 白玉堂与尹姑娘正吃着糕点,边瞧着湖上的境况边闲谈着,白玉堂忽然咬了一口糕点,纳闷道: “我常听人说,禾草在水里泡久了会变软,很容易散掉……这两根倒是好物,都快两个时辰了还没有动静,不知道这狗官哪里寻来的……” 莫愁听他这么一说奇怪地问道:“散掉?是真的么?”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噗通”一声响,展昭竟然毫无征兆的,落入水中。 甄渐却是第一个叫出声来,简直是要振臂高呼一般,他乐道:“不都说南侠展昭轻功了得么?我看不过如此……” 听了这话,莫愁气得当即就想一剑结果了他,白玉堂赶忙拉住她,提醒道: “丫头,别管这狗官了,猫儿他不会水!” 莫愁猛地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挣开白玉堂就往湖边跑,饶得他叫也叫不住。 “丫头,你等等,我……” 莫愁哪里等得了那么多,二话没说,跳入水中。 白玉堂的话霎时就被冰冷的湖水淹没了,水柔柔软软的漫过她的全身,湖里的光线十分不好,展昭又偏在湖中心,她游了好久都未看见他的人。已由担忧转化到心急如焚,她狠命地往前游着,拨开眼前的水,再往前游,再拨开。 黑色,除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忽然好恨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排不上用场。 展昭不会水,她从湖岸游到湖中已经花了不少时刻,他可还撑得住?她甚至不敢往下去想…… * 展昭在水中一起一伏,随着轻轻荡起的微波,感觉到身子正在一点点向下沉,不知为何他忽然对这番落水感到很庆幸,因为这般刺骨地水将他的意识徒然冲洗得无比清醒,他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看着眼前茫茫缤纷的水波,他觉得其实也挺好……最好叫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他就沉到湖底,等着被泥沙淹没掉。这样,便是最好的,离开的理由,不会被任何人怀疑,更不会被某个人怀疑…… 猛的,他觉得右手被人扣住,很紧,很用力,那个人费力地扯着他,往他身边游来。 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温度,还有…… 唇上的柔软紧紧的贴着,轻轻撬开他的齿,清凉的空气缓缓淌入。 这个感觉,很熟悉,他好像很久以前也感受过,在某个潮湿的山洞,在某个漆黑的夜晚…… 身体被她狠狠地推了一下,迅速地往水面浮去,“哗”一声冒出水面,这一刻,唇上的触感才消失,他睁开眼睛,有些不适的咳了起来。莫愁抹了抹一脸的水,焦急的问他:“大哥,你怎么样?” 咳了一阵,他才回道:“还好……”耳根却不自觉地有些泛红。 莫愁倒没发觉,她举目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游离方才的地方很远了。前面是湖的另一岸,至于对岸却根本看不清,连上面的人也是淡淡的黑影重重。她索性不再管,扶着展昭往岸边游去。 好容易上了岸,这才觉得松了口气,由于累得实在不行,莫愁便就地坐了下来,展昭也在她身旁坐下,两个人都在静静喘气。 天空开始泛蓝,差不多到晚饭时候了。 湖水冰凉,湿衣裳贴在身上,微风吹过,莫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觉得鼻子痒痒的,忙别开头清脆的打了个喷嚏,而后又连着打了几个,嘴上却没忘问他: “大哥,你还好吧?冷不冷。” 展昭摇摇头,不答反问:“你冷不冷?” “……一点点。” “既是冷,你还跳下来做什么?”他轻叹口气,伸手过去,莫愁很听话地把手给他,很快就感觉到温暖的气流蔓延到全身,顿觉舒服多了。 她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担心你才跳下来的啊。”说完又觉得气恼,“定是那个什么甄大人做了手脚,否则,以展大哥你的轻功怎会从水上落下来!” “算了……”展昭自然知晓,不过懒得计较这些,倒省了许多麻烦。清冷的月色下,他的脸色惨白得有些吓人,莫愁不禁抬手去摸他的脸。 “大哥,你是不是被水冻了?怎么脸白成这样……” “我没事。”展昭轻轻避开她的手,转开话题道,“你怎么不让白兄来?你身子本就未好全,万一又出了什么事……” “我身子好得很呢!”莫愁朝他嘻嘻一笑,“就是再跳一次水也没问题!” 怕她当真又跳下去,展昭急忙要去拉她,却听得莫愁笑道。 “放心,我才不会跳呢,这么冷,回去一定要让王大嫂煮碗姜汤,不然肯定明早儿就起不来了……你也要喝。” “嗯。”展昭轻轻点头。 远远地,有人引了绑在高树上的烟花。整片树林似乎都微微颤抖起来,焰火喷出的光华映照下来,莫愁的脸顿时变得生动起来,细碎的星火点点落下,象春天刹那到来。满树的花朵绽开出绚烂和缤纷,万蕊千芯,珠玉漫天交织。 看着那树璀璨,莫愁忽然轻飘飘地问他,就像浮尘一样的,恍恍惚惚。 “展大哥,我们成亲好不好?” 这句话,让展昭瞬间怔住了,千言万语如咽在喉,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似乎又看见那夜的雨中,她凄凄沥沥地哭着,问他。 ——你不是讨厌我么? ——索性就让我在这雨里冻死才好! ——我若不还……我若不还,你就会讨厌我…… ——展大哥,你可……你可喜欢我? 莫愁盈盈的笑颜在眼前这般清楚,所有推延与拒绝的话,他实在无法说出口来。 心中就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一样,滴血无数。 良久,良久。只听见他轻轻地回答道: “好。” 第61章 【难舍·相思】 绵千湖可算是方圆最大的湖泊,莫愁搀着展昭沿着湖岸走,一路上说说笑笑,嘴巴却是半分也没有停过。相比下,展昭只是含笑而不言,静静听她一人叽叽呱呱把那几日两人闹别扭时心头的感受全盘子说了出来,脸上倒是丝毫没有窘意。 “展大哥,我记得在西街三角巷我还有一处住宅,那里很好,虽是被烧掉了,但花几个银子重盖起来应该还不错。不如,不如以后我们就住在那里吧?好不好?” 静了一阵,却没听到展昭回话,莫愁有些奇怪,歪头去看他,只见他双目看着前方,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展大哥?”莫愁轻轻推了推他,展昭微微一怔,似才回过神,侧过脸来略为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 莫愁挠挠头,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道,展昭听罢,微笑着点点头。 “你喜欢就好。” 见他欣然同意,莫愁自是欢喜,但回想方才的情形,仍有些迟疑的问他: “展大哥,你适才都在想什么呢?” 展昭的脚步顿时滞了一下,不过仅在那瞬,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我只是在想……挑哪个日子成亲比较好。” 莫愁又挠了挠耳根,却仍觉得有些怪异,至于怪在哪里,她自己倒说不上来,便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想了一想,她凑到展昭跟前,如墨的眼珠如星辰闪闪。 “要不,就等房子建好了,我们就成亲,可好?” 展昭温颜笑道:“怎么,不挑日子么?”他记得她对这方面很是在意。 “不用。”莫愁回答得很干脆,笑盈盈道,“我祖父说了,成亲本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两个人真心相待,今日明日又有什么关系。那些看黄道吉日的才真真是傻子呢,要它这般看,若没选上好日子就当真成不了亲了么?这两者本就毫无关联。” 见她说得振振有词,展昭忍住笑。 “你祖父不是很擅长些奇门盾术么?怎么反倒对这个另有看法了呢?”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莫愁低头沉思了半晌,犹自不解,“祖父他连贴符咒的位置都要考虑再三,还老训我不能马虎,对这成亲的事情……他反而叫我别被世俗礼仪困住了。确实奇怪的紧……” 正说着话,前面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入了耳中甚是熟悉。 “猫儿!莫丫头!你们两个可还好?” 莫愁与展昭同时停下步子来,就看见白玉堂身影快速一闪,身法极快地跑到他俩跟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他看着莫愁,缓了口气儿说道:“你这丫头也真是,一句话也不听完就急急往水里跳,万一展昭没落水,你岂不是白白受冻了不成?” 莫愁也不恼他,自然而然说道:“这不能怪我急,人命关天的事儿,若是我晚跳一刻,展大哥他撑不住了怎么办?谁有那等子闲工夫还要等你把话说完啊。退一万步说,即便展大哥没落水,我也不过就喝了几口冷水,左右死不了人。”她说得一派轻松自在,脸上甚至还有笑意。 展昭知道这话是对他而说,心中也很生感动,垂下头,薄唇含笑。 听她这番话,白玉堂万分无力地哀叹了口气,锤了锤肩膀。 “我算是服了你们两个了,一个落水,一个跳水,看得我跟小尹子心惊胆战的。朝着水里瞧了半天又没见你们人出来,更是怕得要命,就分了头来寻你们两个,现在小尹大约还在那对岸找着。” 展昭朝他拱了一拱手,略有歉意。 “麻烦白兄了。” 白玉堂颇为无奈地摆摆手:“哪儿谈得上麻烦,这丫头不再像那几日那般要死要活的模样,我心里头就舒坦多了。” 莫愁低声纳闷了一句:“我那时的表情,很要死要活的么?” 不过无人答她。 白玉堂瞅了瞅他两人浑身湿透,也觉得不能耽搁,忙转身招呼道:“快些回去吧,小尹可还在着急呢。再说你们两个也得换身衣裳,这大寒天又落了水,伤风染病什么的极为容易……”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眼神奇怪地看向展昭。 “我说……猫儿,你这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展昭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偏过脸去,面沉如水。 “白兄多虑了。” 莫愁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忙拽过展昭仔细打量他。 “真的么?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展昭浅浅朝她一笑,柔声道:“我没事。”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拿下来,莫愁没注意,只盯着他的脸看。 不过,夜色浓郁,她的眼睛并不好,倒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 婚期定在下月初,气候虽是凉了些,但莫愁却乐滋滋地说要等着看雪。 展昭素来喜静,因而此事并未大肆宣扬,仅只开封府几个熟识的人相知,莫愁虽是跳脱之人,对成亲一事也自希望就只她与展昭二人,自自在在就好。 知晓这件事,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包拯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偏头皱着眉头看向公孙策,后者眼神有些飘忽,索性别开脸去盯着梁上的雕花出神。 尹姑娘与白玉堂心中有数,犹自为他二人乐一回,倒是王朝马汉等人颇为不解,一路上念念叨叨,反反复复说着“展兄怎么看上这丫头了”之类的话。 因得婚礼简单,所以要备的东西并不多,莫愁也不似其他姑娘出嫁那般繁忙,还有清闲喝茶的时候。只是最近些日子,展昭逼着她练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院中,剑光闪耀,人影交叠,清脆的刀剑交击之声频频响起,莫愁在接下展昭十五招之后实在累得不行,忙退了几步朝他摆手喊停。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喘了口气:“大哥,我实在没力气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要知道,要接下展昭的招式太不容易。 展昭见她这副摸样,轻叹口气:“你这般怎么成?学到一半就落下,以后与人过招又弄得满身是伤!” 莫愁哀怨地看着他:“可我以前都是用棍子的……现在突然叫我学剑,总也得慢慢来吧……” 她顿了顿,又笑嘻嘻地补充道:“再说了,等成亲之后你再教我,不是更好么?反正也不急。”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展昭亦是略有些恼意。 “小西,你学东西一向如此偷懒,半途而废,一拖再拖。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让我教你!”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莫愁没料到他翻脸这样快,连忙上去从背后搂着他。 “大哥,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学便是……你不要恼我,好不好?” 展昭握紧拳头,强自忍耐。偏过头看见莫愁练剑磨破了皮的手,念起她这几日确实辛苦,又不禁轻轻叹息。 “小西,我只想你能自保,以后遇上了险事,总也能脱身就好……” 他声音轻飘飘的,说得沧桑非常,听得莫愁一头雾水。 “……大哥,不是还有你么?”她眷恋地搂着展昭,满心欢喜,“大哥,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对不对?” 展昭的身子蓦然僵住了,莫愁问得那样自然,本是极其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回答瞬间变得万般艰难。 “小西……你得,你得学会适应没有我的日子。”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莫愁有些迷糊,皱皱眉歪头不解地看他:“大哥,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么?” “……” 静默了一会儿,展昭含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我成日公务繁忙,总不能时刻伴你左右,若你遇上危险,我只怕不能护着你。所以才这般催你练功……你可,明白?” 莫愁点点头,貌似十分懂的样子:“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的……” 定会好好的。 定会好好的…… 展昭只觉得这刻胸口有些犯堵,他转过身轻轻拥着她,深秋的早上雾气弥漫,远远看去,仿佛置身桃源,太不真实。 莫愁含笑着紧紧地抱着他,脸上几乎要开出花来,思量许久又很不合时机的冒出一句话。 “其实到时候我也可以去向包大人说一说,叫他也给我安排个捕快什么的,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办案子了……你也不会闷,我们又能天天在一起,展大哥,你说好不好?” “小西,你莫要胡来……”展昭略有吃惊,她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定是会向包大人提及此事,万一包大人许了,那…… “没有胡来啊!”莫愁信誓旦旦地看着他,“你瞧这些日包大人他鬓间的白发又增了些,想是成日里被那些公务烦扰,我看在眼里都觉得不忍……这也算是替他分忧不是?”一席话说完,她倒是丝毫不脸红。 展昭哭笑不得,实在不知该如何出言训她。包大人若能收下她这个捕快,只怕鬓发会白得更快…… 莫愁见他不说话,忽然抬起头来,“嘿嘿”一笑:“我说着玩儿呢,做捕快那么累,我才不去讨苦头吃。” 展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记:“时候还早,你既是累了,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回房去歇一歇。” “好!”莫愁乖巧地笑着点点头。 “那我……先去巡街了。” “好!”莫愁仍是听话地点头看他。 展昭轻轻松开她,提好剑转身,走到院门又再度回头……莫愁立在门口笑意浓浓地朝他挥挥手,在清晨纯净的阳光之下,那般灿烂的笑容,他当真是非常不舍…… 若能一般一直下去,就好了。 眼见着展昭走远了,莫愁才又拿起剑来忆着方才的招式勤加练习,没多久就满头大汗了。 尹姑娘左右瞅了瞅,方才从院外边儿走了进来,看着莫愁这样子百般同情。 “小西,展大人都走了,你还练什么啊?” 莫愁抹抹汗,无奈道:“没办法,得练好啊,否则他明早过来又得训我了。” “不是吧……”尹姑娘朝着展昭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拧得死紧,“展大人这哪像是要娶媳妇啊……这是在训练杀手呢,这是……” 莫愁苦着脸,不说话了,拿起剑来继续狠命地练着。 * 用了晚饭,展昭本欲回房,心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转了步子朝莫愁的小院走去。刚路过夫子院花厅就听见公孙策唤他,展昭略一迟疑,方才走了进去。 公孙策垂目看了他半晌,眉头微蹙,沉声道:“展护卫,你随我进来。” 展昭未多言,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中,公孙策抬手扣上他的脉门,脸色越加暗沉,展昭心知肚明,也不作解释。 “展护卫,你的手……” 公孙策一惊,拆开原绑在展昭手上的纱布,那下面竟是乌黑一片,整个手掌全染作了墨黑,夜里看去骇人无比。 公孙策好久才缓过神来,慢慢问他:“……你可还有别的症状?” 展昭眉峰轻皱,淡淡道:“耳力,似乎有些不大好了……” “此外可还有?” “毒发的时候,好像不那么疼了。” 公孙策没再问下去,毒已从指尖蔓延到手臂,扩展到耳部,毒发再无感觉,说明五脏早已受损,也许就快到心脉,这是迟早的事情了…… 他想起一个人来,便哽咽着问他:“你这些事情,莫姑娘她……知道不知道?” 展昭轻摇头:“我从未告诉过她。” “那你,不打算告诉她了?” 展昭默然不语,许久才又摇了摇头。 “可你、可你们不是就快成亲了么?”公孙策看得他这般,只觉得心里不忍,隐隐酸涩。 展昭狠狠闭上眼睛,紧握成拳的手,在关节处泛成白色,语气却仍是风轻云淡般的自然,只是听在人耳中,竟是这般的冰凉沁骨。 “我……只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记忆里,公孙策极少见到这个一向沉稳温颜素来被人称赞的南侠有过这样的神色。 “公孙先生。”他忽然开口问道。“我大约……还有多少时日。” 公孙策轻叹口气,忖度许久放缓缓道: “过不了十五。” 第62章 【俗世·别离】 十月一到,展昭就没日没夜地忙起来,莫愁除了清晨练剑那会子外,几乎是瞧不见他的人,只偶尔上街的时候会碰上他正在办事,可都只是远远地,看不真切。但到底她又是个待嫁的姑娘,对展昭的思念挡也挡不住,就念着盼着能见上他一面也好。加上莫愁本就生性直率,心头又装不下事情来,便常往尹姑娘房里跑,时间一长,人家也不待见她了。 天气转寒,外头洋洋洒洒飘下雪花,尹姑娘的房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莫愁抱着猫坐在毯子上,也不说话也不动,就歪头盯着窗外的雪看。 尹姑娘抱着一篓子的布匹掀开帘子进来,刚一抬头就瞅见莫愁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忍不住就是一阵叹气,偏生莫愁还是那副模样,听也未听见。 “小西,真不知道出嫁的姑娘是不是都是你这般样子的?成天那么笑,人家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开封府里头来了个傻子。” 莫愁也不恼她,欢欢喜喜地笑着给她腾了个位置。 “我就是开心才要笑的啊,你不让我笑,难不成我还得哭么?”又见她手里抱的那堆花花绿绿的布匹不禁有些奇怪。 “离过年还有些时候呢,你那么早就开始做衣裳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倒让尹姑娘觉得憋屈,白了她一眼。 “你也不看看这些都是给谁准备的。” 莫愁更加不解的看着她:“给谁?” 尹姑娘咬咬牙,抬起手来对准她脑门上就是一敲。 “还说呢,不是给你的还能给谁?你个丫头笨手笨脚的,又不会女红,总不能让你出嫁什么嫁妆也没有吧?好歹做几件新衣裳,打几个络子,绣些东西什么的,也不至于你太寒碜……” 莫愁捂着头,仍旧是没脸没皮地笑着:“是是是,多亏尹姐姐,小西是个武夫,舞刀弄枪还会些,这些绣活儿,真真看着就头疼。”她说罢十分殷勤地倒上一杯茶递给尹姑娘,后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傻丫头……武夫可不是用来形容姑娘家的。” 尹姑娘拿了针线,就着火光细细在锦缎上绣着,莫愁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猫在她怀里睡得很香。四周静悄悄的,尹姑娘绣了一针,忽然停下来,好奇地看着莫愁。 “小西,我有话问你。” “嗯?”莫愁拿着小铲捅了捅炉子。 尹姑娘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凑到她跟前:“你跟展大人……嗯……” 莫愁漫不经心问道:“我跟大哥怎么了?” 思及此话有些难以出口,尹姑娘换了个角度:“展大人他……他有没有抱过你啊?” 莫愁脸上带着笑意,乐滋滋地点点头:“有啊。” 尹姑娘禁不住又问道:“那什么感觉啊?” 莫愁挠挠耳根,想了想:“……可以听清楚他的心跳,很沉很沉的!还有,大哥的胸口很温暖,抱住了就不想放开。”说到此处,莫愁也略有些脸红,但还是觉得很开心。 尹姑娘微微红了脸,嘴上却止不住还问:“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你们还做过什么没有?” 莫愁忽然觉得脸上灼热得厉害,结巴道:“除此之外……是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尹姑娘听得有些急。 莫愁鼓起勇气,酝酿了一番:“还有一次,展大哥他病得很厉害,又渴得紧,偏生附近没有水源,我就跑到溪边,自己含了口水,然后……”正说到一半,却听见门外有人轻叩门扉,似乎在唤她。 尹姑娘不免有些失落,听到兴头上被人打扰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她嘴上闷闷道: “这么个大雪天的,会是谁?” 莫愁倒是满脸开心,一蹦从地上跳起来,把猫往她怀里一丢,喜道:“定是展大哥,我去瞧瞧。” “哎……”尹姑娘喊她不住,莫愁早便掀了帘子出门去了。 房外,雪花果真密集,落在衣上,瞬间化开成了一滩水。莫愁冲到门上,几下子开了,那人立在外头,带着斗笠穿着斗篷,雪漫素衣。 君子逸皱皱眉看她:“大雪天的,不打伞就出来,你也不怕冻着!”他说着就把头上的斗笠取下来,扣在莫愁顶上。 莫愁扶着门,轻轻叹了一声,泄了气:“怎么是你啊?” 这话听着极为刺耳,君子逸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怎么?我很碍眼么?”他刚从江南回来就听说她前几日落了水,连衣服都未换就急忙又赶了来,哪知道这人还是如此的不留情面。虽然,下一个消息,是有关她即将成亲的…… 莫愁也不加掩饰,耸了耸肩,颇为惆怅地叹道:“我以为是展大哥……” 君子逸本想出言笑她,却见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神伤,话到嘴边还是未出口,反而道: “怎么?展昭很久没来看你了?” 莫愁摇摇头,非常理解:“展大哥他很忙!” 君子逸笑了笑,勾唇的动作有些僵硬:“这还没成亲呢,就那么护着他。我可告诉你,展昭还有比这更忙的时候,你一个人过得了么……” 莫愁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那他肯定会很累的。” 见她点头,君子逸忙接口道:“当然了,他这可是提着脑袋办事儿的,随时都要与人动手。没准儿会惹上什么难缠的人来,没准儿还会带一身伤回来,没准儿还会……”死字没敢说出口。 莫愁更加坚定地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当真在理!” 君子逸又继续道:“所以说,展昭即便再好,说到底不也麻烦么?我看你还是……” 莫愁却未再理他,只是自言自语:“大哥每天东奔西跑的,一定吃的不好……看来我得向王大嫂学学厨艺,等大哥以后回家来,我也能做东西给他补补身子!” 一想到这里,莫愁越觉得不能耽搁,忙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递还给君子逸,匆匆道:“我现在就去找王大嫂!” “可你……” 还不等他说完,莫愁已经一溜烟跑了,白雪茫茫,转眼就再也不在视线中了。君子逸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斗笠,忽然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就像被人挖了一个巨大的坑,但,没有人替他埋上。 * 三角巷的房子比想象中完工得更快,再过五日便是婚期。 莫愁早早地就将屋子收拾好,里里外外看了个遍,顿觉得人生无比完美,这几日展昭难得空出时间来陪她,她就将前几日从王大嫂那儿学的菜一一烧给他吃。 正午的时候,窗外的雪才停了,展昭坐在窗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雪看,直到莫愁唤了他许久才回过神来。 莫愁把才做好的点心放在窗边的桌上,纳闷地探头往窗外看,嘀咕着:“大哥……全是雪啊,有什么好看的?” 展昭轻轻将她拉过来,道:“别看太久,会伤眼睛。” “哦。”她也没太在意,只兴冲冲地摆好竹筷在展昭跟前,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大哥,你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见她这副模样,展昭不禁微微一笑,夹了些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好吃吗?”莫愁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不欲让她失望,展昭展昭笑着点点头:“很好吃。” “当真?”莫愁欢喜地问道,眉梢眼角均是笑意盈然。 展昭复又轻声道:“当真。” “那我以后天天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他回答得很干脆。 白雪映衬下,展昭的脸色异常的白,一双黑眸也失了往日的神彩,沉静如水。他似乎,一夜间瘦了很多…… 莫愁觉得有些心疼,只道是他这几日劳累所致。她轻轻抬手抚上他的脸,秀眉微蹙:“大哥,我总觉得你这几日身子很不好。是不是上次在千穴山你把内力传给了我,所以才这么容易累的?要不,我再传回来给你?” 展昭忍住笑,反把她的手握住,合拢在手心里,温暖如春。 “我没事。” “要不,我去向包大人说说,让你在家里头多休息几日吧?万一累出病来怎么办?” “不碍事的,你莫要去烦大人,大人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包大人他公务繁忙,不要拿这些琐事去烦他,对不对?我都能背住了……” 莫愁无奈垂下头去摆弄桌上的茶碗。见莫愁脸上带着惆怅,展昭也觉得这几日愧于她,伸手替她将贴在脸上的碎发挽到耳边,言不由衷:“……等忙完了,我会抽出时间来陪你。” “还是别。”莫愁摇摇头,转而笑嘻嘻地看着他,“大哥,你还是忙公务我比较放心些。” 烛光映在她脸上,明媚的笑容让他觉得心中有淡淡的疼痛。 莫愁沉默了半晌,忽然幽幽开口:“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句话听在他耳边犹如炸雷一般,展昭强自镇定,静了片刻,朝她莞尔笑道:“没有。” “真没有?” “没有。” 他又补充道:“我何时骗过你。” “那倒是……”像是想通了一般,莫愁自顾自地点点头,而后又恢复那欢欢喜喜的神色。 展昭垂目看着她的表情,默然无语。 见展昭安静地吃着点心,莫愁托着腮,忽然情不自禁地笑道:“大哥,我们就这样,一直这样……快快活活的,你说好不好?” 展昭的手微微滞了一下,他笑道:“好。” 莫愁独自乐了一阵,便又想起什么事来,道: “听公孙先生说,有一种药草,叫做芦皇草的,熏在房里可以安神。你成日里那么累,我改天去弄一些来……” 她说着随手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展昭只不经意地缓缓开口: “是么?” “是啊……”莫愁刚嚼了一口,就猛地咳了起来,转身就把才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展昭吃了一惊,忙起身替她拍背,第一反应便是中了毒,正欲把她的脉,却听得莫愁苦着脸倒了杯茶。 “大哥,我似乎放成了醋……这味道,好奇怪……你没吃出来吗?”她灌了几口水便忿忿地把桌上的那盘点心端起来往里屋走,语气坚决: “我再重新做一次!” 恍惚听见她的脚步声远了,展昭这才转身回了位置,侧目去看窗外的雪,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倒了杯酒,凑到嘴边,轻饮了一口。 无味无觉。 * 夜里,莫愁在房间里睡得很安稳,展昭轻轻替她拉好被子,转身走出门。 冬日的汴梁,寒气刺骨。不多时候,他走到夫子院,敲响门。“吱呀”一声,公孙策见他站在门外,略微有些惊讶。 “公孙先生,展昭有事相求。” 公孙策微皱了一下眉,将他引进屋中,在桌上又添了盏灯。 “展护卫,所求何事?”不知为何,他总有不太好的预感。这几日配给展昭的药他了吃不少,不过倒也确实是毫无起色,不必他问,他便脱口而出。 “展护卫也莫太忧虑,我明日便去应天,在那里我识得一个朋友,他在解毒之法上颇有造诣,想必他……” “先生。”展昭轻轻打断他,“展昭此次,并非为了解毒。” 公孙策疑惑地看着他:“那你这是……” 展昭站在桌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已向包大人提请明日去江陵一趟。” “可你后一日……”便是毒性最烈之时。这句话,公孙策没有说出口。 展昭淡淡道:“正是如此,我才更加要去。” 猛然间,公孙策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厉声道:“展护卫,你!尚有最后一丝希望,你为何要放弃!” “先生……”他忽然轻叹了口气,“有没有希望,先生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应天离开封如此之远,即便是请来了人也躲不过毒发的那天,再者,若是早有此法他又何必等到现下才说出口。这般斟酌,他早便猜出其中大概。 公孙策听他这话,顿时找不出下一句来回答他,近日来,翻遍了多少书,试过了多少药,他也确实是回天乏术,束手无策了。 两人静默无话,许久听得公孙策长叹了一声,他问道: “你为何,一定要选在江陵?” 展昭脸色略有好转,他握了握手里那支他十分熟悉的白玉钗,浅浅笑道: “我不想……让她看着我死。” 公孙策哑口无言。 “你需对她说,我有公事要办便可。” “五日后,你们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 展昭涩然一笑:“我想,君公子或是白玉堂,定然能真心待她。” 他能无数次护着她,无数次救她,也能无数次伤她。他到底,给不了她幸福,甚至,看不见红烛盖头下,那个常对她笑意盈盈的脸;听不见,那些听来毫无逻辑却总能让他无端觉得欢喜的话语。 她困在他那些无法实现的誓言里,他只能这般来成全。 成全了一个人,总好过,两伤人俱损。 就当他骗她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大哥,我们就这样,一直这样……快快活活的,你说好不好?” 第63章 【归去·来兮】 第二日的清晨,天刚破晓,听得耳边朦胧的鸡鸣,展昭才略略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他已在莫愁房前站了一宿了,细细的雪花布满披风,轻轻一动,就簌簌落下。 他在脑中想象她就在对面,笑吟吟地向他招手…… 这般,心中似乎才感觉到丝丝满足。展昭拉拢披风,提剑,转身,上马。 他一扯缰绳,马儿扬起蹄来,鬓发在风中荡开,一声嘶鸣后,撒足狂奔。走过了他熟悉的街道,走过了他熟悉的小路,走出了他熟悉的城门,走在了青草微黄的城郊。 天边慢慢亮开,路上却只听得见沉重的马蹄声,一声一声踏在地上,仿佛很容易踏出裂痕来。 展昭看着树梢上挂着的残月,忽然茫茫的想:他这次是真的走了。 她的剑术依旧还是平平,或许遇上歹人仍无法全身而退;她落下的病还没有根除,一到夜里就咳嗽不停;她的眼睛不好,若是半夜出门,也不知会不会磕着碰着? 想到此处,他霎时觉得无比的怅然。 他本以为他已了无牵挂,如今才发现,这个人世还有着他那么多的眷恋。他现下去了,她以后会不会过的好?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惦记着他…… 刚微微倾身预备加鞭催马,胸口徒然猛地袭来他万分熟悉的剧痛! 四肢百骸瞬间僵硬无比,像是千针刺骨,逼得他不得不狠扯了缰绳。马儿却被他这一拉惊吓住了,想要停下反倒侧身扬起前蹄来,展昭的手早已没了知觉,生生从马背上翻滚而下,落到一旁的草丛中,再也动弹不得。 寒气入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脱缰的马远去,面前剩下一株青幽幽地小草,迎着北风,摇曳。 毒在十一这天便发作,竟比公孙先生所预料的还要早上几天。 展昭狠狠咬牙,强自忍耐。 没想到他到底还是去不了江陵,荒山野岭,只怕自己此生就要葬在这里了。 视线渐渐模糊,灰蒙蒙的一片笼罩过来,天地蓦然全失光彩,他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力道。 这一刻,他很想见一个人。 哪怕一面也好…… …… “展大哥——” 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好像是在梦里,恍如隔世。 * “他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他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公孙先生你说话啊!” “丫头……你冷静点。”这般狠揪着公孙策,白玉堂实在有些看不过,上前想把莫愁拉下来,但无奈这手拽得死紧,竟让他费了好些力气,险些被崩掉自己的几个指甲盖。 莫愁心心念念瞅着展昭,一刻也没移过视线,眼见得白玉堂把她拉到跟前,她好容易才缓过气来,劈头盖脸就向他问道: “大哥他伤得这么重,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的!你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 她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泪水满面。 白玉堂被骂得有些委屈,直朝尹姑娘使眼色,后者压根没理他。 “丫头,我也不知道展昭他中了这等厉害的毒,你成日都跟他在一块,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道?” “你胡说!你分明就知道!不然你为何那日要上门来提亲?你就是知道展大哥他有病在身,你故意的,你故意气他,他定是被你气的,不然怎么会突然这样的!”莫愁怒瞪着她,眼里含着泪水几乎是要喷出火来。 “丫头,丫头……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展昭他尚还昏迷着,你不可在此时乱了方寸,若是什么人故意害他,没准儿现下还在哪处看着呢!”白玉堂被她扯得差点断气。 莫愁听了他这番话,呆呆地松了手,转头看着展昭,眼泪竟是止不住的流。 “对……我不能乱,展大哥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公孙策抬眼看了看她,轻叹了口气,把脉的手收了回来,替她掩好被子。这才凝神注视着她,虽有不忍,却还是认真道: “莫姑娘,展护卫这病,他自己是知道的。此事错在我,不该替他瞒着你们。” 莫愁愣住了,抬起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抹尽,不解地问他:“大哥他知道?那他为何不告诉我们?” 公孙策长叹了一声,垂头轻捋着胡须:“因为,他这毒根本无药可解。” “怎么会!既是毒药那定然有解药,怎会没有?” “本来是有的。”公孙策摇摇头,“据展护卫所言,下毒之人是上次你等在千穴山所遇的那个一笑堂主,只可惜他还未问出解药来,就被白侠士灭了口……” “我?”白玉堂很是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莫愁恶狠狠看了他一眼。 “你还说不是你!” “可我……喂喂喂,丫头,你当初不是还夸我杀得好来着么?再说,再说我也不知道展昭当时中了毒啊……” 正说这话,房门却被一人猛地推开,力道之大,将门外的雪花也一并带了进来。 君子逸喘着气站在门边,朝展昭的方向看去,手里拿着几个锦盒:“重台草我取来了,快些给他服下,这里还有一朵雪莲,若是不够我再去家中取些来。” 莫愁眼前一亮,顿时欣喜道:“展大哥吃了这些,是不是就会好?是不是?” 公孙策轻轻按住她,皱眉道:“莫姑娘,展护卫的毒已入心脉,无药可解。这些不过只是暂缓毒性罢了,他……熬不过今晚。” 不只是莫愁,在场之人听闻此话无一不呆愣住。 毒入心脉!熬不过今晚! 她心中像是有千万虫蛇撕咬,百般痛楚。她扑倒展昭身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的眼泪,在这一年里特别的多……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 “我们还没有成亲,我们还没有成亲!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说好的,他明明说好的!他说过他不会骗我的……大哥,大哥,你起来啊……” “你起来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尹姑娘在旁边看着心中万分难受,侧过身靠在白玉堂肩上,轻轻抽泣。 “你不要这般,展昭他见了,就是去了,也不会好过的。” 不知何时,厉也城轻靠在门边,静静看着她。 莫愁强忍着哭泣,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水雾弥漫,她似乎神智都有些混乱了。 “厉大侠,你不是有刁月狸么?你们厉家不是世代都会养的么?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的……” 厉也城深深皱着眉,觉得很抱歉:“我只养过一只。” “……” 这一刻,她感到人生很挫败。 原来有那么多事情是她预料不到的。原本触手可及的幸福,她还来不及感受,就在一瞬间化为飞灰。 仿佛就是在最欢喜的时候被人狠扇了一巴掌。 刻骨铭心的疼痛。 展昭的食指轻轻动了一下,莫愁猛然一惊,她忙回转过身,见他缓缓睁开眼,对着她淡淡的笑。 展昭轻启唇,他本欲说“没事”却发觉半丝声响也发不出来。 到底,她还是知道了……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胸前,浸透衣衫,湿意冰凉。他看得见她嘴唇轻启,似在说着什么,却听不清声音。 小西,不要哭…… “大哥,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饿不饿?上次的梅花糕我已经会做了……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丫头!”君子逸哽咽出喉,“展昭他听不见。” “怎么会呢?大哥听得见的……他……他一向耳力最好了。”她含含糊糊地咕哝着,像是在呓语。 “莫姑娘……”公孙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叹口气,“展护卫他,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你还是,省些气力,好好陪着他吧。” 这句话犹如晴空霹雳,莫愁只觉得双膝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公孙策目不忍视,起身收拾好药箱,朝众人使了使眼色,道:“出去吧,让他俩独自待一会儿吧。” 白玉堂紧皱着眉,点点头,扶着尹姑娘随公孙策走出门去。 人散,且听见那声清脆的关门声,之后就只剩下空气中展昭微弱地喘息声,微弱得似乎随时可能消失。 莫愁两眼直直地看着他,展昭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甚至对她浅笑。 她忽然觉得很不能面对这样的神情,索性垂下头来静静地趴在展昭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被衾旁,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拽着他,就像捧着极易碎掉的瓶子,心惊胆战。 展昭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来,轻抚着她的发丝,一下一下,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一样,动作轻缓。 莫愁闭上眼睛,泪水如雨般倾泻。 静默了一阵,她轻轻道:“大哥,上元快到了,我们去扬州看花灯吧。” 没有人回话,她明知道他听不见,却仍固执的笑说道: “那次吉州一别后,我就一直住在扬州,那里花灯可好看了……” “上次都说要带你去,你老说脱不开身。” “我祖父说,成亲的时候,定要在家门外挂一盏花灯,若是第二天还亮着,那就会生女孩,若是灭了,就是男孩……” “大哥,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我祖父说,女孩像爹男孩像娘,我觉得还是女孩比较好。像你……” 察觉到放在她头上的手慢慢滑落下去,莫愁哽咽出声:“我还没见过你爹娘呢……” “我还没练好你教的剑呢……” “我还没……”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展昭溢出血丝的嘴角,浅浅带笑。 “大哥!!!” 夜,就像一个巨大而幽深无底洞,把所有所有都吞没进去。 屋外,大雪飞扬。 第64章 【此情·可待】 汴河外,萧瑟的松树林里,一座木屋的门被人猛地一下踢开,雪花顿时飞了进来,洒了一桌子的白渣儿。 长衫的人正在喝酒,身子很是颓废地瘫在几张长凳拼成的木床上,见着这场景,连眼皮都没有抬。 “你果真在这儿!”莫愁一身的雪花,抹了抹脸,看着他。 “丫头,你可算是来了。”老头把酒壶放在一边,朝她笑着招招手。“来来来,坐坐坐。你要是再不来,我只怕就等得没耐性了。” “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是渴了吧,来……喝口茶。”他起身准备给她倒杯茶水,刚提起茶壶来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觉得有些尴尬,忙笑着问道:“那个,不如以酒代茶?” 莫愁没心思跟他折腾,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你早就知道了?那日夜里你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对啊。”老头也不拐弯抹角,倒是回答得很爽快,“我当日不是还提醒了你,那人病入膏肓没得治了么?是你自个儿不听我这老匹夫劝告,死心塌地要跟着那小子的。” 莫愁眼里几乎要爆出火星来,很想伸手把他跟前这一堆瓶瓶罐罐全砸掉。 “你既是知道,你如何不早告诉我?你……见死不救!” “哎……奇了怪了。”老头掏了掏耳朵,瞅瞅她,“我当时那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很明白啊。你怎能怪我不告诉你呢?况且……就算是告诉你了,你也救不了他。” 莫愁咬咬牙,觉得确实是自己理亏,但转念一想又发现不对劲。 “那你当日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治得好他的,是不是?” “治得好治不好,这要看你了。” 莫愁心中有数,却还是带着一丝希望问道:“你,缺钱花么?” 老头很是挫败地瞪了她一眼,脸上写满了“孺子不可教也”六个字。低下头继续喝酒。 莫愁紧咬着下唇,不甘心:“我莫愁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为何一定要这般赶尽杀绝才可罢休!” 闻言,老头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里头叮当作响。 他忽然朝莫愁咧嘴一笑,这笑容很有深意。 “这个问题,你当去问问你的某位亲眷。” * 展昭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窗外的阳光灿烂刺目,雪花已然消融了不少。 记忆里他似乎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他动了动四肢,手掌上的黑色完全褪去,好像他从来没有中过这毒一样。 “你醒了?” 厉也城坐在桌前,静静看他,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面朝着他的脸阴影一片。 展昭撑起上半身,眉峰微蹙,开口时声音沙哑:“她去哪儿了?” 厉也城抱着剑薄唇紧抿,暗叹着侧过身,淡淡道:“她走了。” “在你昏睡的时候。” 展昭点点头,轻轻地掀开被衾,走下床去,声音竟是无比的平静: “我去找她。” “你站住。”厉也城叫住他,“她去了何处你都不知道,你如何去找她?!” 展昭只微微顿了一下,而后推门出去。 地上的雪反射着绚烂的阳光,瞬间刺痛了双眼。 侧门处,有个捕快正在与白玉堂交谈,余光瞥见他,白玉堂吃了一惊。 “猫儿!你大病初愈,还没好呢,跑出来作甚!” 展昭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转身往外走。 “展昭!”白玉堂拉住他,忽然正了颜色。“这是准备作甚么?” 展昭甩开他的手,面沉如水。 “找她回来。” “你以为我没找过吗?这三日,已派出不少人到附近的村落城镇寻她,却皆是半点音讯也无。”白玉堂忽然皱了皱眉,说道,“有人说,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跟着一个长须老道出了城门,一路南下。那老道身着灰蓝相间的长衫,腰间还挂了四个酒葫芦……这人,你我都熟悉。” 展昭垂目,默然不语。 “听说,前月里,他的药童才过世。我想……” 展昭狠狠握住拳,转身欲走。 “展昭!”白玉堂拽着他,怒道,“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她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是生,或是死。 * 朝阳洒满山头,露水尚稀,岭上的白雪浸透了眼眸。 光影流转,轻烟老树寒鸦。 灰蓝的长衫扫过地上的薄雪,留下一串漫漫长长的脚印,腰间的几个酒壶相互碰撞,乒乓作响。他随意挑起一个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酒水留过颈,浸湿了衣衫。 他很是舒畅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却瞅见身后那个身影还在慢吞吞地走着,时不时往回看。 他扯了扯手里的绳索,那身影踉跄地几步上前,险些摔了一跤。 道人带着酒意,打趣道:“丫头,别看了,都走出这么远了,你看能看出个什么来?” 莫愁红着眼睛,委屈地瞧着他:“我大哥他、他当真会没事么?” “药是你亲自喂下的,方才你也看见他好端端地走出来找你,难不成还会是我造的假?” “他……那他以后会不会复发啊?你根本保证不了!” “喂喂喂,蠢丫头,别那么不讲理好不好?好歹我老头子的名号在江湖上也算是够响亮,几时骗过人!” 她怔怔地低下头,低低道:“南侠的名号也是很响亮,不也一样骗人了么……” “好了丫头,别看了。走了,要按你这速度,只怕十天半月也到不了。”他又喝了口酒低头一看,却见莫愁还在依依不舍地回头瞧着,不由得叹口气。 “别再看了!你这模样,叫你男人看了他也会不好过的。” 雪地上,老道拽着这个人,自在潇洒地喝着酒。 她边走边回头,看着茫茫无际的身后。 山的那头,彤云出岫。 第五卷·庞家有女 第65章 【引子·偏城】 初冬,尚寒,薄雾弥漫。 暮色初降,世界湛蓝一片,清清冷冷。光秃的树枝挂在路边,说不出的萧条。 夜入偏城。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带着车辆颠簸的声响,由远及近。 一架不起眼的半旧蓝布马车渐渐进入视野之中,赶车人是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身着褐色的旧袄子,看上去像是个小厮。 马车赶到城门口时便被人拦住了,确切的说,这个时当城门早已关了。 守门的两个捕快看着赶车的人,言语里丝毫没有任何情面可给: “城门已经关了,若要进城,等明儿吧!” 那小厮也是早料到这般情景,倒是不以为意,反而露出笑来,声音清清脆脆的: “两位大哥,行个方便,我们有急事儿,赶着要去开封呢,这要是再耽搁一宿只怕我家老爷会怪罪的。” 捕快很不耐烦地向他摆摆手:“去去去,现下要进城的哪个不是说有急事儿的!再说了,开封里这里还有好一段路程,就是让你们进了城今夜也是到不了的!” 小厮连连点点哈腰地应着他:“大哥说的是,但我家小姐她身子弱,这天寒露重的,怕是受不了。你瞧这能不能行个方便啊……” 捕快听了也有些为难,低头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不行啊,没有上头的手令,我们不敢提前放人进城的。” 另外一个听说有女子在车上,也颇为担忧,提议道:“小哥,不如你倒回再走些路程,那里会有个屯牙寺,你去那儿借宿一宿吧!” 那小厮挠了挠耳根,想了半刻,嘀咕道:“不妥不妥,这寺庙里头全是和尚,万一有一个起了歹意,那我家小姐岂不就……” 声音虽是小,但两个捕快也都听得清楚,皆不由得汗颜了一番。 “阿青。” 马车里忽然传出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 小厮听了连忙回过身,小心翼翼拉开帘子,两捕快都情不自禁地往那里头看去,但由于天色太黑,车内也是漆黑一片,除了看出这人穿着件裙袄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清。 “小姐,你叫我?” 那女子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拿什么东西。 “你把这个给两位捕快大哥看看,他们看了自然会懂的。” “是,小姐。” 小厮规规矩矩接过来,拿在手里自个儿看了一翻后,这才下了马车把那青青绿绿的东西递给两个捕快。 “这是我家小姐叫我给你们看的。” 两个捕快对视一眼,狐疑地伸手接过来,就着淡淡的灯光,可见得这是枚玉质极好的玉佩,翻过背面来,却顿时将两人愣得立在当场。 那背面分分明明刻着一个字—— 庞。 * 至和初年,霜降,开封郊外。 穿着灰衣布袄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怀抱着一个包,在山道上一路狂奔,他足尖点地,身形轻巧,眼看便是个轻功不错的人。 他紧搂着怀里的包,却时不时往身后看去,表情很是焦虑。 在他后面不远处,亦有个红衣官服之人踏着地上断木行来,衣袂翩然,靴不沾地,身形挺拔如松,手中所提之剑更是在无形之中散发着戾气,这人的轻功明显高于小个子男人许多。 再行不久前方就是松树林,红衣青年似不欲再多做纠缠,脚尖轻扫起地面上的一粒石子,快速运气后飞击那人小腿。 只听“啊呀”一声惨呼,小个子男人应声倒地,不过他反应居然极快,刚一趴下就立马准备纵身跃起。可哪知,头才抬起,颈项间就感到一股透心凉的冰冷。 他颤巍巍偏过头——那把骇人听闻的巨阙就架在他的脖子上,离他的眼睛不过数寸,阳光反射,冷冷清寒,似乎还有血丝冒出来。 “展……展昭,你这下手也忒狠了些吧……”他声音发着颤,直拿哀怨的目光朝展昭看去。 展昭也不去看他的表情,只冷声问道:“东西呢?” 小个子男人哭丧着脸,抱紧了怀里的布包:“展昭,好歹大家都是混江湖的……我在开封城里头偷的东西,只要是被你拿住了,哪一次不是双手奉还的?虽说你是兵,我是贼,但这大伙儿都见过那么多次面了,也算是熟人了吧?你可怜可怜我,留我几锭银子?我好几天没吃过肉了啊我……” 展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里尽是刺骨的寒意:“我再问最后一遍,东西呢?” 察觉到脖子上的剑锋已近了一些,似乎割进了肉里,鲜血直流,小个子男人大号一声,连忙道:“嗳哟死人啦!我给,我给还不成么?我给我给啊!” 他赶紧把手里的布包往天上一掷,展昭伸过手,轻巧地接住。 小个子男人见他已得了包袱,不禁泪流满面。死盯着那包袱许久,终是垂头丧气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准备转身走人,衣领却给人狠狠拽住,一个没稳住差点摔下去。 他气急败坏地怒瞪着展昭,似有不服:“喂!展昭!你这太不够江湖义气了吧?我不是已经给了东西了么?你还想怎样啊你……” “跟我回去。”展昭抬手点了他的穴道,揪着他的衣领,如拎货物一般侧身往回走。 “回去?回哪儿去?喂,展昭……不带你这样的啊,喂……展昭……展昭!!!” 一路上且听这个男人杀猪般嚎叫,直到开封府大牢。 牢门一开,小个子男人被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而后就听见“嘎啦”的关门声以及上锁的声音,他揉着腰,朝门后那个面无表情的人狠呸了一口。 “展昭,你这个江湖的败类!你混蛋你……你这个银样镴枪头!有种的,你放你爷爷我出来,咱俩好生比试一场!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干脆脱下靴子,狠狠往门上一甩,“砰”一声响。只是,展昭早已走远。 小个子男人喘着粗气,目光直要把眼前这扇牢门烧掉,好让他几步跑出去跟展昭拼个你死我活。 正在这时,他背后忽然幽幽冒出几个声儿来,险些没把他吓个半死。 “华三哥……你也被抓进来了啊?” 这个名为华三的小个子男人缓缓转过头,只见他身后还黑压压地坐了七八个人,眼睛滴溜滴溜瞧着他看。 “李五?愣子?双刀?华二?钱四儿?怎么你们……” “哎,一言难尽啊……” 华三有些奇怪,挠了挠头,问道:“钱四儿,你不是在应天那边混的么?怎么被抓到开封来了?” “什么应天啊。”其中一人唉声叹气,“三哥,你是不知啊,最近这几年,也不知这只猫儿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从南到北,只要是他碰上的人,大大小小的无论什么罪都往开封府里头扔。这不……我本来三月个前才被抓了一次,前日里又给他碰上了!” 华三吃了一惊,如此说来,他的运气还算好的了? “也不知那展昭是吃错什么药了,看我那眼神儿好像我杀了他全家似地……哎哟,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全身发寒啊……愣子,你看看我额上冒汗了没有?” “冒了……你别说,我听你这么一提也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 * 步出大牢时,外面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天空变得暗沉起来,四周慢慢渲染成淡淡的黑色。 时候差不多该用晚饭了,大街两旁,隐在薄薄细雨背后的灯光昏黄而温馨,纸糊的灯笼上下摇曳。 原来那么快,就要入冬了。 他最近好像一直都很忙,很忙,很忙。以至于再无闲暇去想一些别的事情,不过他觉得这样很好,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一样。 至少,他这样认为。 两个用衣袖遮挡头的母子从他身边走过,儿子忽然扯住妇人的手,指着对面将收拾的一个小摊,嚷道:“娘,是绿豆糕……买给我吃好不好?” 那妇人直敲着儿子的头,叹道:“那么大的雨,快些回家去,这有什么好吃的!” “娘,买给我吧,我想吃,你不买我就不回家了!” 展昭举目看去,那担子里挑着的绿豆糕,恍恍惚惚看见某个人曾欢欢喜喜地摆了一盘糕点在他面前,眸子宛如星辰闪耀。 头顶上飘下来的雨忽然变少了,展昭轻转过身,背后有个人含笑的看着他,手里举着一把伞。 “展大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雨里?怎的都不打伞呢?” 君舒颜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挑着糕点小贩已然走远,那一方空空荡荡的。 “展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展昭轻轻摇头:“没什么。” 君舒颜也不好得再问,另找话题:“霜降了呢,也不知过几日会不会下雪。” “大概,会吧。” 霜降之后就要立冬了,接着是小雪大雪冬至,上元一到,这一年就这么结束了。 君舒颜偷偷打量着他的表情,然后小心地开口:“展大哥,你今日不巡街了吧?” 展昭漠然看她:“君小姐可是有事?” “没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犹犹豫豫地拽了拽手帕,方鼓起勇气说道:“展大哥,你若是得空的话,不如今晚到君府用饭吧。” 展昭暗叹了口气,婉言谢绝:“君小姐,展昭曾是个跑江湖的粗人,还是不去为好。” “展大哥你怎会是粗人呢!你应该是……”她微微红了脸,转开话题,“是我爹……我爹他在家里老念叨着你,说很久没看见你了,想见一见……” 展昭拱了拱手,推辞:“多谢君尚书抬爱,但展昭向来不喜去别人家中打扰,望君小姐见谅。” “可是……”君舒颜还欲劝他,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转头看去,竟是君子逸立在她背后,还带了几个家仆来。 “舒颜,都这个时候了为何还在外头?你可知爹在家中有多着急么?” 君舒颜轻咬下唇,道:“我在请展大哥去家中用饭。” “那展昭他愿意去了?” “他……” 君子逸微微皱了皱眉,面色不大好看:“人家既是不愿意去,你还在这里瞎磨蹭什么?还不回家去。” 君舒颜犹豫地看着展昭:“可展大哥他……” 君子逸沉声令道:“回去!” 她很是不服气地瞪了君子逸一眼,又只好作罢,跟着家仆往街口走。 见得她走远,君子逸才稍微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展昭:“又替你挡过去了,下一次,我可就不一定帮得了你了。” “多谢。”展昭朝他一抱拳,提了剑预备走。 “展昭!”他忽然叫住他。 “君公子也有事?”他头也不回。 君子逸在原地愣了半晌,却找不到一句话来说,他讪讪地撇开头去。 “……没什么。” “如此,展昭便告辞了。” 他的步伐稳稳当当的,似乎就像多年前还未认识那个人的时候一样,一袭红衣随风飞舞。 君子逸看了看周遭已经寥寥无人的街道,缓缓将举着的伞放下来。雨丝如所预料的一样落在脸上,冰冷,冰冷。 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第66章 【无面·尸首】 回到开封府时天已大黑,展昭习惯性地先拐去东偏房的小屋,推开门时,里面漆黑一片。鼻中没有嗅到那股熟悉的气味,展昭略有奇怪,他轻轻唤了一声: “阿猫?” 许久许久却未听到往常的应答声,展昭微皱了皱眉头,走进屋中取了火折子点上灯。 四周静悄悄的,竟是连一丝声响都没有,连被衾与矮凳都是他临走时的模样。照理说,依阿猫这爱折腾的性子断不会乖巧到这般程度,他四下寻了寻,却也未有瞧见踪迹。 莫非是跑出门了? 但他方才开门之时门锁完好,没人动过,窗户外面是小池塘,阿猫不会水,它向来是极怕窗边的。 难道是她回来了?!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他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有些难受,仿佛练功走火入魔一般。 门外依稀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步子很快,应该是跑,但仔细辨别时却又有不同。 是她吗?真是她吗? 她当真……回来了? 他似乎很久没有再触及这个问题,一潭死水的心,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展大人!”这一声把他彻底从失神之中敲醒。 尹姑娘站在门口看着展昭,脸上略微惊讶:“原来是你在这儿,我说怎么这屋子的灯亮起来了,方才我还以为是……”她下意识的住了嘴。 展昭平息了呼吸,气息慢慢缓过来,这才转了身去看她。 尹姑娘的手里抱着白猫,它身上有些湿,不知是被雪打湿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尹姑娘看见他的眼神,连忙笑着解释道:“我适才路过时,就听见阿猫在里头叫唤,问了一下几个捕快,都说你还有些时候才回来,我就抱了阿猫出来给它擦了一下身子,又煮了点东西给它。” 她说完又满是怨恼地朝白猫努努嘴:“不过这家伙的嘴挑得很,都不怎么吃,比起小西来可差得多了……”她赶紧打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展昭的表情,好在后者脸上并无异样。 “多谢白夫人。”展昭从她怀里将猫接过来,转身放回竹篮中,白猫朝着他叫了一声,似乎是困了,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打起盹儿来。 尹姑娘微微红了脸,解释道:“展大人,你没必要这般客气的,还是叫我小尹就好。” 展昭淡淡笑道:“如此说来,白兄也来了?” 尹姑娘锤了锤肩,点点头:“是啊,他昨儿就到了。说是去街上买点东西,我们这次只能待到上元就要回去,陷空岛还有些事情要忙。” 展昭含笑着点头。尹姑娘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他忽的想起适才听见她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便好心提醒:“白夫人还是注意些身子比较好,若无必要,这些小事就放着别做。” 尹姑娘无奈地耸耸肩:“我啊就是个劳碌命,成日里不找些事情做心里头总不舒服。多谢展大人关心,公孙先生才配了些药给我,况且不过也就三个月,做点事没什么大碍的。” 展昭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外面的雨渐渐变大,拍打在屋檐,声音断断续续,就好像有人拿了竹筷在敲碗,听在耳中,仿佛可以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展大人,展大人!” 远远地就听见有个人在大声唤他,展昭走出门去,那个捕快刚好从身边经过,一见他出来忙刹住脚,喘着气说道:“展大人,可算是找到您了。” “什么事,慌成这样?” 那捕快歇了一口气,道:“包大人叫您去书房一趟呢。属下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 进书房的时候,包拯、公孙策、王朝,三人皆在。 展昭上前施礼:“大人。” “展护卫不必多礼。”包拯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笺纸,“此番寻你来是有一件要紧的案子需你去青州跑一趟。” 包拯此话刚一说完,他的眼皮就猛的跳了一下。却也不知是何缘故。 “青州?”展昭略一皱眉,拱手问道,“可是那起连环纵火案?” “哦。不是。”包拯沉声道,“那起案子现暂被青州知州接手,事情突然本府也是才得知的消息,展护卫或许尚不知晓,在那青州十里坡发现了两名男尸。” “两名男尸?” 包拯缓缓点头,继续道:“由于刚下过一场雪,尸体已有些僵硬,故而死亡时间现下暂不明了。只说是被人用利器刺死的,但颇为奇怪的是,两具尸体的面部皮肤被人剥掉,只留下血肉模糊的骨肉,根本分不清生前的长相。” 王朝想了想,问道:“会不会是山里打猎的猎户,被猛兽吃了?” “应该不是。”展昭微微颦眉,“若是猛兽不会只吃人皮,而且凶手故意挑雪天杀人,想必是早有预谋的。” 包拯点点头:“而且据两人衣着来看,附近的村民都说未曾见过。我猜想,或许并非当地的百姓。展护卫若在十里坡寻不到什么线索不妨多去城中找找。” “是。” “要小心行事,本府总觉此事蹊跷万分……” “属下明白。” 包拯朝公孙策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将一封信笺递给展昭: “展护卫,此次你与君公子同行。还是与以往一般,线索找齐便立即回开封。” 展昭接过信笺,静静点头:“既是如此,属下明日便启程。” 包拯凝神注意着展昭的脸,忽然说道:“展护卫近日来似乎十分劳累,若是吃不消的话,不如换王校尉去吧。” 王朝一听,当即拍胸笑道:“大人说的是,展兄大可放心,我定不辜负大人期望!” 展昭只笑着摇摇头:“大人多虑了,展昭并无大碍,王朝另还有案子要忙,两头跑定然多有不便。” 包拯沉思半刻也觉得有理,只好松口:“那展护卫早些去休息,多加注意身体。” “谢大人关心。” 展昭起身施了一礼,告退出去。 等他走远,包拯才长长叹了口气,端起杯欲饮茶却又觉得心中郁郁。见他沉吟良久,公孙策不忍他伤神,出言问道:“大人可是在担心展护卫?” 包拯低低叹道:“你我都清楚……” “自从莫姑娘走了之后,展护卫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 “变了一个人?”王朝在一旁听得有些迷糊,挠挠头,不解道:“展大人不还如以前一样么?办公事时来得比谁都精神。” 公孙策摇头叹息:“王校尉有所不知……” 他就是这样正常,才显得非常不正常。 * 青州比及开封似乎更冷一些,赶到县衙的时候天空还在飘雪。天地间,苍苍茫茫的,路上的行人也是稀稀落落。 因得天气严寒,尸体不用放置冰窖也不容易腐掉。 接待他二人的是青州的知县,年纪大约已有四十,此刻披着大氅,好像还是很冷一样,拼命的搓着手。 “展大人、君公子……要不要先喝杯热茶?”他说这话声音都冷得在发抖。 君子逸早便冷得手脚冰凉,听他这么一说刚露出点笑意,想要点头应下,还没开口就听见展昭拒绝道: “不必了,先看尸首要紧。” 当下没让他呛住,也不好得直言,君子逸只好笑道:“展昭,这才刚下马呢,好歹休息一下再看也不迟啊。” 他倒是一身武功自不怕冷,要知道这一路上大雪漫天的,不停不休的跑了这么些天,正常人早冻出病来了。 青州知县也笑劝道:“是啊,不如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我马上叫人下去准备。” 展昭皱眉想了半晌,点点头:“如此也好。” 君子逸顿时松了口气,正准备往椅上坐,就听见他下半句话。 “那君公子在此处饮酒便是,展某先行看尸首,等你饮完了再过来一起验尸。” “……” 端得展昭心中倒是别无他意,但旁人听了定然无语。君子逸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只好随他道:“也罢也罢,先看尸首吧,看尸首。” 青州知县有些为难地瞅瞅他:“那君公子,这酒……” 君子逸恼人地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带路去停尸房。” “是是是。” * 因得前日里的纵火案,停尸房里的尸首很多,满屋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尸味道。好在君子逸与展昭早便看惯了这般情景,也不觉得难受,倒是那位青州知县面容很是纠结,几次都要呕出来。 他用袖子遮住口鼻,指了指前面摆放着的两具尸首,道:“展大人、君公子,这便是所提的那两具男尸。” 展昭点点头,轻轻掀开尸体面上所盖的白布,白布之下赫然出现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耳边的皮肤翻卷起来,肌肉映衬着白骨,血淋淋的画面让人头皮发麻。没有了眼皮,眼珠生生暴露在空气中,虽是没有生气,但就好像在专注的盯着一个人看。 一动不动。 那青州知县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又碍于展昭在眼前,便极力保持着冷静。见展昭看尸体看得认真,便随意问道: “展……展大人,可是看出什么来没有?” “尸体脸部的皮肤是被人用斧子削去的。” “斧……斧子?展大人是如何看出的?” 展昭指给他看:“尸体脸部残存的皮肤边沿十分平整,故而并非是用刀刃慢慢割下来的。加上尸体的口鼻也有被削的痕迹,其他面部肌肉表层都非常整齐,可见得是一气呵成。” 君子逸略微不解:“为何是斧子而不是其他利器?” 展昭指了指其中一具尸首:“这具尸体的死因是胸口被人用利器划破,碎骨而死,凶手力气很大几乎是一斧毙命,从伤口切合处可以看出是斧子。而另一具却是被剑刺死。说明杀人者共有两名,而且凶手很匆忙,杀了人之后随意用斧子削去两人的面皮。” 君子逸摸着下巴,喃喃道:“手法又快又狠,这人的功夫相当不错。” 展昭微微点头,沉思许久,问那知县道:“这两具尸首至今还是无人认领么?” 知县忙应道:“是啊,告示已经贴出去了,都过了好几天了还是没有人来。” 展昭伸手摸了摸尸体所穿的衣料,顿觉得质感有些熟悉。 知县自顾自在旁边唠叨着,也不知展昭是否听进去了。 “我琢磨着兴许是住在山里头的哪家的汉子,出来招惹了些江湖人士,路上话没说得好就给人灭了口。这也不是没道理的事儿啊,是不?” “况且啊,本来自那件纵火案发生以后,这城里头就乱了许多,偷偷抢抢的事情时有发生……也都是那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所干的,我看这件事儿啊,八成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听得这知县左一口“江湖人士”右一口“江湖人士”,展昭虽是没在意,但君子逸眉头直打结,闷声打断他: “知县大人这话不对吧。” 青州知县微微一愣,却听得君子逸一手撑着下巴,指着那尸体解释道: “若按知县大人所说,这两名死者是住在山里的汉子,那又如何穿得起这等上好的衣料?也就是说,这两人并非是城外人,反而是大户人家里头家丁倒有些可能。 若以这个推断,知县大人方才所说的江湖人士的偷偷抢抢便又有些说不通了。据我方才所看,这个身子较矮的死者腰间的玉绦腰带可是上等货,居然没被那杀他之人拿走,岂非可笑?” 听他这般说,知县顿时有些结巴:“他……他或许是忘了也说不定啊。这两人的钱袋不是已经被拿走了么?可能那两个人觉得够了,就没再拿了……” “一个要钱的人还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知县大人真是成日里锦衣玉食惯了,自然不懂贫苦百姓的事情,穷人只会嫌少,哪里会有嫌钱多的道理。 依我看,如此这般,结论只有一个,这两个人明显是故意制造劫财杀人的假象,毁了死者面容为的是不想让人认出来,所以,依我看来……” “君公子。” 君子逸正谈得兴致盎然,就听见展昭沉声岔开他:“你过来看看,这人的衣着是否有些眼熟?” “衣着?” 君子逸凑近那具尸首,仔细瞧起他身上穿的衣裳来。这人身上所穿看似仅是普通的好缎,但用手细细摸来,除了不寻常的光滑之外还有些别的细腻的触感。 君子逸当下脱口而出:“这是‘紫梧缎’!” “紫梧缎?”知县纳闷地挠挠头,“这不是只有开封才有的么?” 展昭未接他的话,只指着衣衫上的一处细小的针脚叫他看:“你不觉得这个是在哪里见过么?” 君子逸虚了虚眼,刚朝那看去,顿时了然:“你是说……庞太师?” 知县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掌,道:“听您二位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君子逸挑眉问道:“什么事?” “前些日子听几个捕快说,城里头来了几个人,拿着一张画像到处寻人。” “寻人?那画像上的人长得是甚模样?”展昭沉声问他。 “我也没见着那画儿,听说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后来应该是找到了,还在街口摆了个摊子招什么……什么丫鬟婆子的。当时还有人闹事,我记的清楚。” 展昭微微皱眉:“你还记得是何人摆的摊子么?” “……好像是几个家丁打扮的人。不过听捕快们说那位姑娘长相倒是很一般,就是旁边几个家丁出手十分阔绰,不少人看着那银子都想去得不得了呢!” 君子逸闻言,与展昭对视一眼。 这人,会是谁……呢? 第67章 【街口·重逢】 在青州没有待太久,第三日清早展昭与君子逸就牵着马准备出城。 雪还在下,不过已经小了许多,只纷纷地落一些雪沫儿,撒在脸上有股清清凉凉的感觉…… 酒店里头忽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展昭本不欲理会,但眼见一只包袱从里面横飞而出,接着就听见几声吵吵嚷嚷地叫骂。 一个穿着铅灰旧袄的人抱着头被店中伙计用扫帚给赶了出来。 几个人就挡了整条街,他就是不想理会也难了。 为首的那伙计狠狠朝那人背后啐了一口,骂道:“臭酒鬼,没钱还吃什么饭,喝什么酒,叫了你几声‘客官’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那汉子一抹脸上的雪花,嚷道:“小子,你太抠门了吧!前几日老子吃饭的时候不还打赏了你那么些碎银子嘛!今天不过就少了点儿钱,你就这样对待大爷我!你还有没有义气啊!简直是……没心没肺!” “嘿,我这奇了怪了。”伙计冷着眼笑笑,“你那几个赏钱能顶多少饭钱?赏钱是赏钱,饭钱是饭钱,赏钱那是你高兴打赏给我的,饭钱那是吃饭要付账!你拿赏钱当饭钱,你笑不笑死人啊你!” 汉子满脸通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冻的:“大爷我告诉你,我有的是钱!你这点小钱,大爷我根本不放在心上!还那么小家子气,我呸!” 汉子说完,转身就准备走,从他一拐一拐的行路看来,明显是脚被打瘸了。 伙计朝着汉子走的方向骂咧道:“这都什么人,吃饭不给钱还那么嚣张。也不就看着上次那个什么小姐招家丁,过去混了几天,得了几个臭钱么?得意什么呀,真是。” 伙计收了手里的扫帚,摇摇头正准备转身回店里,展昭连忙叫住他:“小哥,且慢!” 那人停了脚步,偏头看他,有些纳闷地小跑过去:“这位客官可是要吃酒的?” “哦,不是。”展昭从袖中摸出几粒碎银给他,问道:“小哥,我想打听些事。” 伙计接了钱,自然欢喜,赶紧点头,笑道:“客官只管问便是,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展昭点点头,指了指前面正走着那个汉子,问道:“我方才听你说那人是曾被一位小姐招去作家丁?” 伙计连点头:“是啊!当时咱城里有好几个壮汉都去了,还有几家卖女儿的也卖了给那小姐。那小姐开价可高了,多少人抢着去呢!” 展昭若有所思。 君子逸心有疑惑,想也不想就问:“你可看清那小姐长得甚模样?” “当然看清了!她那摊子就在咱酒店外头不远,我还出去凑过热闹的。” 展昭不由问道:“她长相如何?” “长相啊……”伙计挠挠头,笑道,“不瞒您说,那小姐长得倒很是一般,整个人是清秀水灵,但外貌说不上漂亮,也算就还过得去吧……不过她眼睛却是极为好看的。哦,对了,她头上还戴了支白玉簪子……我就奇了怪了,那么有钱的小姐,怎么就只戴这么一个首饰呢……客官,你说奇怪不奇怪。” 展昭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他略有些急躁,继续问他:“她可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伙计点点头:“是啊!” 展昭抬手与他一比:“那她,身高可是这般。” 伙计有些不解,继续点头:“好像差不多。” 展昭极力压抑情绪,追问:“她是不是口齿伶俐,很是飞扬跳脱,会些拳脚功夫?” 伙计低头细细一想,却无比坚定地摇摇头:“这小姐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有些江南口音,应该不算飞扬跳脱,也更加谈不上口齿伶俐。至于拳脚功夫……我倒是没看见她使上,不知道她到底会是不会。” 听到这里,他闭目轻叹了口气,好久,才慢慢道:“如此,多谢了。” 君子逸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轻轻皱眉,叹道:“展昭,你也别想太多了……这般打扮的姑娘家到处都见得着,也不一定就是她啊……”无论是何时何地,南侠都能保持一贯沉稳的风度,但只要是一沾上那丫头的事……他总会出现意外。 想到这里,君子逸有些自嘲地笑笑。 那伙计仔细观察着展昭的表情,琢磨了一会儿,方小心道:“客官,小的这里还有些暗消息,这些可是官府不知道的。” “哦?”君子逸挑挑眉,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暗消息。”他悄悄又递了一些银两给那伙计,伙计会意,低声道: “五日前的一个夜里,那小姐正好招了几个丫鬟,住在咱店里头。晚上我出来小解,就听见楼上叮叮当当的怪响。我当时又睡得迷糊,也没多想,等从茅厕里头出来,二位客官,您猜我看见了啥——” 他咽了咽口水,表情有些恐怖,似乎是被吓的。 “是两个穿黑衣的杀手啊,客官!哎哟,可把我给吓死了。他手里的兵器上都还沾着血呢!” 君子逸觉得奇怪:“他们被你撞见了,却没有杀你灭口么?” “没有!小的运气好,正好躲在门后面,他们一心只往外头跑,就没发现小的…… 后来啊,我听到院子里头有马叫声,然后我趴在窗户边上一看。那小姐的马车给人赶走了,两个黑衣人也骑了马追上去。我再回她屋里看,一个人都没有……我估计是那小姐遇上追杀的仇家了。” 听到此处,展昭微微皱眉:“此事为何不报告官府?” “嗨……报了官府他们也不会受理的。那小姐本是外乡来的人,又不常住,给咱店里也付了足够的银子,咱们也没那必要再去找麻烦啊。从另个地儿想,现下她走了,我便是报了官官府也不知道从何查起啊,您说是不?所以,咱这些小老百姓还是别去掺和了,免得被官老爷罚了板子,说你乱报案什么的……” 君子逸沉吟半晌,问道:“还有别的什么奇怪的事儿没有?” “别的……”伙计挠挠头,慢吞吞回忆,“也不是啥大事儿吧。就在五日前正午时候,有个头带斗笠,面蒙黑布的怪人来店里吃饭,也是没钱付银子,我跟几个伙计本来想照例打他几下轰他出去,哪知这小子还会点功夫,最后留了一包旧衣服,让他给逃了。” 刚一说完,就听见酒店中有人高声唤他,伙计连忙应着,笑着跟展昭与君子逸赔礼道: “二位官爷还有要问的吗?小的还有活儿要干呢。” 展昭颔首,淡淡道:“没有了,你忙你的去吧。” “哎,多谢这位官爷!” 伙计弯身鞠了个躬,又小跑着进了酒店。 * 赶马行了两日,回到开封时正值街市繁闹的时段,骑马不便,展昭只好下马来牵着马缓慢前行。 进了开封府,君子逸便先行离开去夫子院寻公孙策,展昭将马递给前来牵马的捕快,刚预备去房中更衣,却瞥见尹姑娘挎着一个菜篮子跟白玉堂以及几个小衙役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尹姑娘余光一瞧见他,神色立马变得古怪异常,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朝着白玉堂挤眉弄眼了一番,后者似乎非常明白其意,猛点头不止。几个人站得规规矩矩的,背脊挺得极为笔直,目光却四处扫视,飘忽不定。 展昭心下觉得奇怪,便几步上前询问:“白兄,白夫人,你们几位这是在……” “我们在看风景!”不等他说话,白玉堂赶忙插话,煞有介事地在四周指了指,对他笑笑,“对,你看,你们开封府风景多美啊……” “看风景?”展昭微微皱眉,拱手问道:“可是在展某不在的这几日出了什么大事么?” “大事?哪儿有什么大事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白玉堂一面笑意浓浓地打着哈哈,一面伸手碰了碰尹姑娘,“对吧小尹,你说开封府能出什么大事儿啊?” “啊?呃……哦!是!是……现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哦!又有您御前四品护卫大人在此,什么大事儿都成了小事儿了……小事儿……是吧,那个,小路!” 被问到的名为小路的衙役虎躯一震,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尹姑娘,而后恍然大悟一般,拼命应和着:“当然,当然!当然没什么大事儿了,展大人请放心,属下等定尽忠职守,绝无二心,誓死为包大人效命!” 说完,他又连忙朝身后的几个衙役招呼道:“你们说……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 那几个衙役亦不敢马虎,连连点头齐声道。 展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几人一眼,心中虽还有疑惑却也懒得再去过问,便抱了抱拳道:“如此,展某就先告辞了。” 白玉堂与尹姑娘都大松了口气,一张脸笑得像是要开出花来:“那就不送了啊,展大人慢走!” 展昭点点头,随后唤那衙役道:“小路,你去带个信给张校尉,就说下午我替他巡街,现下叫他马上赶去城东郊协助王校尉查青衣贼的案子。” 他一语才罢,四下里几人瞠目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 展昭见此情景,眉峰微蹙,不解道:“你们……这般看着展某作甚?有何不妥么?” 白玉堂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道:“没没没,什么事儿都没有……”他笑脸上前几步,拉着展昭道:“我说猫儿,我才来开封不久,咱俩也刚碰上面,不如……不如去醉仙楼吃酒怎么样?我请客!” “吃酒?”展昭更加觉得莫名,“现在么?” 尹姑娘在一旁敲边鼓:“对对对,你们都大半年没见过面了,是该好好叙一叙。那个……巡街也不急这一时嘛,是不?” 展昭摇头推辞:“白兄若是想吃酒,等展某巡完街,办完公事定亲自登门来请白兄。现下公务繁忙,脱身不开。” 展昭撇开白玉堂的手,又抱了抱拳,朝他身边的衙役吩咐道:“趁时候还早,你赶紧去,别在路上耽搁。” “啊?我……这……”衙役伸着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往尹姑娘与白玉堂的方向看去。 展昭自不等他答话,早已转身往住处走去。 尹姑娘呆呆看着展昭的背影,愣了许久才扯了扯白玉堂的衣袖: “喂,他适才说他要巡街去了。” 白玉堂怔怔地点头:“是啊,我听得清楚。” “……” “要不要,告诉公孙先生去?” “这事儿有啥好跟先生说的,他又做不了主。难不成还能绑了展昭,不让他上街去啊?” “倒也是……” 尹姑娘长叹一声:“自求多福吧。” * 东京汴梁,大宋京师,此为极其繁荣的一个城市。城郊外良田无数,街道平坦,骑马赶驴前往城中买卖之人络绎不绝。都城四周皆有水环绕,此地此形易守难攻,正可谓得天独厚。 正值赶集顶峰之时,汴梁城内车水马龙,道旁店铺林立,街上来往行人不可计数,黑压一片,且听吆喝声此起彼伏,人群喧闹,繁荣之景不言而喻。 有道是: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 东街道上摆卖有各种小玩意,布匹珍玩,首饰胭脂,花灯纸画,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花灯摊上,一个身着云纹裙的女子轻捡起一个,眼含笑意,问那小贩道:“老板,这白蝶戏水盏怎么卖?” 小贩见她要买,顿时喜笑颜开:“姑娘真是好眼力,这盏花灯可是云锦坊所制,仅只三盏,小的好容易才弄来这么一盏,别说是富家小姐了,就是宫里的娘娘公主也不一定买得到!”他小歇了一口气,笑道:“看姑娘您很生面熟,小的就给您少点价,五两银子,您看如何?” “五两……”女子轻轻低吟了一声,暗自想了一会,居然抬起头来嫣然一笑,丝毫不多言,直接给了那小贩一锭银子。 “你看这可够了?” 小贩眼睛瞪大如铜铃,赶紧接了过来,点头哈腰道:“够了够了!姑娘真是好人!来,您的花灯!” 女子浅笑着伸手提上灯,抬得高高的细细打量,似乎很是满意。她转过身,边看边往对面街走。 右侧街口忽然吵吵嚷嚷起来,人群骚动,不知发生了何事,耳边传来一声高呼:“马惊了!快跑啊!” 一时间街上路人乱作一团,惊叫之声四处响起,街边摊位翻倒无数,只见一匹棕色骏马扬蹄跑来,直朝城门方向奔去。 那女子吃了一惊,正想侧身往后躲,哪想忽然从背后冒出一个人来慌慌张张地躲闪,冷不丁地推了她一把,这一下让她一个趔趄,摔倒在路中。 四周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马还未有停下,来势汹汹,更加快速地往这里跑来。这一刻人群慌乱,竟没有一人上前扶起她,眼见着马疾驶过来,那蹄子若是砸在人的身上定然会大伤!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一抹大红从眼前划过,一手揪住缰绳一手摁住马头,仅在眨眼间马儿便飞扬起蹄来,再落下时已然停住了步伐,只来回在地上踱着。 红衣人身影颀长,挺直如松,手中一把乌鞘宝剑,黄色坠穗随风而起,隐隐的有一股侠气内蕴其身。 前方气喘吁吁跑来一个赭色袄衫的男子,他颇为难堪地朝这人道歉道:“展大人,实在抱歉得很,这马儿是才买来的,野性难驯。我方才准备给他喂些草,谁知道他居然冲开栅栏跑了出来。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 展昭将缰绳递给他,吩咐道:“既是这般,就另换一个马厩单独驯养。下次要小心,此番还好,并无人有伤,若是有人因此受伤那便是大过了!” “是是是,展大人,小的回去定好好驯它!” 一场虚惊,众人长松了口气,整理摊子的整理摊子,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很快便又恢复到之前的喧闹。 展昭转过身,只见那位女子仍还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右臂,似乎是受了惊吓,身子不住发抖。 他走过去,微微倾身,向她伸出手去,温颜道:“姑娘,你可还好?” 女子怔了一怔,将手递过去,慢慢抬起头来,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许些江南口音: “多谢这位大人关心,小女子一切无恙。” ——那瞬,展昭僵在原地,半响不能动弹。 第68章 【疑似·故人】 熟悉的眉目近在咫尺,他整个人仿佛五雷轰顶一般,三年来四处奔波寻找的那些种种在脑中如雾气瞬间扩散。 就好像是在走一条圈状的路,不经意间又回到了起点。 地上的女子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试着站起身来,轻拍了一下身上的浮灰,好在除了胳膊还有些酸疼以外其他别无大碍。 眼前的这个人一身大红官袍,手中的剑上垂有杏黄剑穗,身姿挺拔,玉容俊逸,剑眉斜飞,朗目若星,想必定是有身份地位的官家。 她暗自点点头,便朝他施了一礼,谢道:“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救,若非大人及时赶到,想必小女子此刻定然身上落伤,寸步难行。此恩此德必涌泉相报,动问大人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 这四个字宛如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刃,轻轻在展昭的胸口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看似无痛无觉,但实则早已深入骨髓。 展昭深深看着她,眼中的复杂千言万语难以说清。 莫愁的眼睛里空白一片,几乎看不出有任何的波澜。多年办案的直觉告诉他,她并未有说谎。 她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的路人。 她当真已经不认得他了吗? 世间毒药千万种,她服下的又是哪一种?又是为了什么要服? 还是,这是她心甘情愿要忘记的? 为什么? 是因他骗了她,所以她就这般来报复? 他甚至不敢再往下去想…… 三年中他曾无数次想过与她重逢的场面,却没有哪一次有如今这样……像如今这样令他如此的无法接受。 “大……大人?”被人死盯着看,还是用如此怨念的目光看,不由得让她全身发毛。 展昭却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旧紧皱着眉头,薄唇轻抿。 女子亦不好再开口,垂下头来有些不安,她只得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人,偏生此人又生的英俊非凡,不知不觉间,脸上慢慢的泛满潮红。 “小姐!” 她一愣,似乎是有人在唤她。 还没有等她回过头,就听见身后乒乒乓乓的一阵怪响,极像是很多东西被打翻的感觉,这个预感十分不好,她颤巍巍地转过身——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一身绿沉色袄子的丫头低头慌慌乱乱地收拾着几乎洒满一地的东西。 胭脂、首饰、古玩、珠宝、小吃简直要把一条街堵塞完了。方才被马撞,现下又……哎,说不丢脸都难了。 不过那丫头手脚倒也快,几下子就将地上的东西全部收拾齐全,捆在一个大包袱里,轻轻松松地扛在肩上,这才朝这女子走来。 女子看着她直叹气,抬手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她脑门轻戳了一下,嗔道:“阿青,你怎么又闹岔子了?还好是跟着我出来,要是让爹看见了,指不定你又要被他骂。” 这个唤作阿青的丫头却含含糊糊地敷衍道:“小姐,这不能怪我的。我看见了可怕的东西,一不小心就吓到了……” 女子低声又训了她几句,方无奈地笑笑,指着展昭道:“对了,适才你不在的时候,我险些被马伤到,好在这位大人及时赶来,否则,我只怕就没命了。” 那丫头不敢那眼看展昭,只唯唯诺诺地点点头:“……谢……谢展大人。” 展昭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答话。 女子也不见怪,反而相当的热情:“这位大人,小女子刚来开封不久,又常待在闺阁之中,对外面这些世事不太了解。不知大人的姓名可否告知?小女子过几日好登门拜访……”似乎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她欣喜道:“不如这样吧,大人来我家中作客如何?也好聊表我的谢意。” 她身后的丫头狠扯了她袖子一把,声音压制最低,表情很是痛苦: “小姐,我看还是别请他到咱家了吧……会天下大乱的……” “咦?天下大乱?为何?”女子犹自不解,转头看她,眼睛水汪汪的,等着她答复。 那丫头此刻极有想去撞墙的冲动。 “小姐啊……咱家……咱家姓庞啊!” “我知道啊!” “……可、可人家姓包……咳,名下的展!”丫头狠咬下唇。 “包名下的展?这人姓氏怎的如此长……” “……” 展昭握剑的手忽然紧了一紧,然后又松开。他抬起手来,抱拳施礼,语气平平: “如此小事,姑娘不必挂心。展某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告辞。”他说完便转身,丝毫没有留情地径直往前走。 风起平地,映日之下,展昭大红官袍翻飞若云,背影笔直如松,但不知为何,看上去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哎——” 女子唤他不成,纳闷地垂下手来,用帕子轻点了点下巴上的薄汗: “这人好生奇怪……他向来便是如此么?” 此话原本是在问她跟前的丫头,却许久许久没有听见人答应。她伸手推了推她: “阿青?阿青?” “啊?小姐,你叫我?” 小丫头讷讷地抬头去看她,这一眼,倒让那小姐吓了一跳,她吃惊道: “阿青,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哭了?我有哭吗……”小丫头有些莫名地抬起手去抹眼泪,只是那泪水却越滚越多。 那小姐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不忍,拿起帕子来给她拭泪,柳眉微蹙:“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可是谁欺负你了?说与我听听。” “没……没有什么。”她迅速把眼泪抹干,极力控制着情绪,露出往日嘻嘻笑笑的脸皮:“是那大人实在生得太过俊朗了,我一看,就激动得哭了……” 小姐一听完,顿时笑了起来,叹气道:“你这丫头,说话怎的都不知羞!不过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有看得人生的俊俏就激动得哭了的……”说完又掩着嘴笑了一回,刚笑罢忽见地上那盏残破的花灯,忙得一愣,赶紧走过去捧起来。心疼道: “可惜我这好好的花灯!难得见着这么漂亮的。” 那丫头一见了她手上的灯,脸色微微一变,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小姐……这灯……是你自己买的?” 她还在心疼地着手里的花灯,不以为然地点头回答:“是啊,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丫头咽了咽口水,做好了心理准备:“……花了多少银两?” 听她问来,这小姐觉得颇为欣慰,眼含笑意:“五两。那老板说这盏花灯可是云锦坊所制,仅只三盏,连宫里的娘娘公主也不一定买得到。他还说看着我面生,给我少了些价的,这老板人真好……咦?阿青,你这是什么表情?” 被唤作阿青的丫头抱头狠跺了跺脚,只差没哭天抢地。 “小姐啊……我不是说过叫你买东西之前要先问问我的么?五两……五两……五两啊!!!你可知五两银子够买多少盏这种破灯了?还说什么少了价,什么娘娘公主也买不到,这种市井广告只怕除了小姐你世间没几个会信了啊……” 她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连忙问道:“小姐,你那花灯在哪儿买的?摊子呢?” 见她这个向来疯癫的丫头此刻这般懊恼,发髻也微微有些凌乱,这位纤弱地小姐怯怯地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信誓旦旦道:“就在茶水铺前面呢,你看……” 她回头,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去。 茶水铺前空荡荡一片。一阵寒风吹来,卷起几根枯草,随风飘,凄凉无限…… * 夜幕已至,汴梁城中灯光点点,昏黄温馨,道上残雪映照白光。街道两旁的行市、酒楼、茶坊、食店、瓦子等连成一片,热闹非凡,腾腾的雾气自下而上缓缓升到空中,慢慢的与无边的夜色相切合。 一座颇为奢华的屋宅上,窗户大大敞开,蓝衫人站在窗边,双臂抱剑,垂目静静看着街上来往人群,沉静的眉目中看不出半点异样,似乎是想什么事情入了迷。 屋中暖意正浓,小炉子上的火烧得正旺,旁边是一壶烫好了的酒,酒香弥漫,醉人心怀。白衣男子自顾自倒了一杯,饮下喉,又拿着那杯子玩耍了一番,纳闷道: “你说……那丫头是不是故意不认咱们的?” “怎么会!小西不是那样的人。”尹姑娘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轻声反驳他。 “若不是,难道……是被那老头子下了什么毒药?”想到这里,白玉堂只觉得气氛,拍桌而起,“果真不该信他!什么江湖圣人,长须尊者,我看就是草菅人命,棒打鸳鸯的糟老头子!不行,我得去替丫头讨个公道!” “你慢着!”君子逸拉住他,微微皱了眉:“你先别急着下定论,这事儿,我总觉得来得蹊跷。” “蹊跷?有甚蹊跷的?这明摆着的么?你是没遇上那丫头自然这样说,你可知我白日兴冲冲地唤她,哪知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个侧身就不吭不响地走了!”白玉堂越说越气,满以为自己现下已有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没想到别说发挥出来,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此气不出,难消他心头之恨! 君子逸小啄了一口酒,抬眼看他:“我比你们在场所有人都要先遇上她。 七日前,庞太师忽然派人来邀我爹与我去他家中吃酒,据说还大办了一场酒宴。我爹与庞太师交情不浅,自是要去的,此次所请之人不少,朝中许多大臣都应邀而来。我也是入了席才知道,这场酒宴其实是替庞太师他女儿接风洗尘的。” “庞……庞太师?”白玉堂觉得眉毛跳了一跳,朝展昭那方向看去,后者文丝不动,站如松柏。 他方松了口气,又问道:“她怎么成了庞太师的女儿了?庞太师不是只有三女么?” “不知道。”君子逸慢慢喝着酒,“听人说,是十几年前在一次庙会上走丢的,庞太师寻了许久却没寻到,女大十八变,此次也是因得见了她身上的那个贴身的饰物才认出来。本来唤作单清,后来认祖归宗了,庞太师就依原名唤她柊儿。” “庞柊儿?” 尹姑娘咬断手里的绣线,锤了锤肩膀:“还是没有小西的名字好听。” “这个不是重点,你一边儿绣花去。”白玉堂坐下凳子,颇为不解地看着君子逸。 “这么说来,她这是攀上高枝,就索性对咱们来个不闻不问,视而不见了么?” 君子逸摇摇头:“我看不太像。” 尹姑娘赞同地走到桌前,也倒了杯酒捂着暖手:“君公子这话我同意。小西一向不图那些金银珠宝,若是她稀罕,以她的身手功夫老早就混得风生水起了。我想……她既是这般做,就定然有她的道理。 “而且……我总觉得庞小姐奇奇怪怪的,她的口音,似乎是江南人士。” “废话。”白玉堂不屑地看她一眼,“要装就要装得像样,说话做事样样都得像个大家闺秀才是,江南口音本就软软绵绵的,不足为奇。” “可……你觉得小西那性子,她能装得这般规矩?你瞧她那一身的打扮,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真真太不可思议了。”尹姑娘歪头臆想着。 “听你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如此比较,果然还是那老道使了诈!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现下最主要的是替丫头寻解药,认不得我们不要紧,可猫儿他……” 听他这话危险异常,尹姑娘一惊,连忙狠咳了几声,白玉堂霎时刹住口,转而低头猛灌酒水。 气氛僵硬起来,四下里没有一人说话,周遭安静得出奇,唯听见炭火燃烧的吱吱作响。 白玉堂把埋下的头微微抬起,朝君子逸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眉头一皱,转而看向尹姑娘,一桌上三人眉来眼去,眉飞色舞。 “咳咳。”白玉堂轻咳一声,倒好一杯酒放在桌上,看似不经意地朝展昭喊道:“猫儿,要不要喝杯酒暖暖身子?再不喝,这酒可就凉了……” 展昭轻偏过身,眼中却依旧还是深思之色,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端起酒杯。 见他喝下,白玉堂才略一挑眉,问道:“猫儿,等等要不要随我去一趟青城?我记得那里有个解毒的高手,或许治得了丫头的病。” 尹姑娘拍他一下:“去青城做什么,开封府里不是还有公孙先生么?” 白玉堂愣了一愣,喜道:“对啊,我怎的忘了他!猫儿,不然先让你家先生瞧一瞧?” “不必了。”展昭放下酒杯,脸色不变,淡淡道:“我觉得……这人另有古怪。” “什么古怪不古怪……你们开封府的人说话就是这样藏头藏尾的,也不怕人听不听得懂。”白玉堂很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君子逸用扇柄敲了敲桌角,沉思一番,忽然松开眉头:“这样。不如你去庞府一趟,套一套她的话。大庭广众自是不好说出口,但私下里她定然对你没有掩饰,有什么话也好去问问。若她不是小西,亦或是中了什么毒,那时你就再找些借口告辞不就成了?” 白玉堂一听,顿时一喜:“这主意倒是不错!” 尹姑娘不客气地揪了他一把:“不错什么不错?开封府跟庞家那是千年万年的死对头,你要进庞府没有充分的理由谁会让你进去,即便是进去了,开口说寻庞家四小姐,谁听了不会生疑啊?” 展昭听言,眉峰微蹙,沉默不语。 “无妨,这个自是无需担忧。”君子逸从怀中摸出两份请帖,递给展昭:“适才倒是忘了告诉你,七日之后,凌云台上的天星坠我爹可是有邀请你去的。” 白玉堂险些没被呛着:“‘天星坠’?你爹已经把凌云台给买下来了?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君子逸狠瞪他一眼:“你怎么说话的?凌云台几年前就是我家的了。” “天星坠?天星坠是什么?我好像模模糊糊听人提及过。”尹姑娘歪头想了半刻,推了推白玉堂。 白玉堂只好慢吞吞答她:“据说是十年才有机会看见一次,与流星有些相似,但又很有不同。传言见过‘天星坠’的人会得到天神的庇佑,也不知是真是假。唐朝时有位僧人曾在丛迁山这个地方发现有‘天星坠’这般奇景出现,就花银子在山上修了一个凌云台,夜观天象。后来又被一位富商买下,时隔百年,想不到竟给这小子的爹霸占下来了。” 君子逸冷冷笑了笑,自不去理他转头又面向展昭:“你把这个帖子给给庞太师带去,就说是替我爹送请帖的,他定不会为难你。” 展昭接过来,拿着请帖看了一番:“有多少人会去?” “朝中不少与我爹有些关系的都会去。”君子逸懒懒地倒上一杯酒,瞥他一眼:“我劝你最好还是去一趟,青州那两具尸首毕竟关系到庞家。面容既然被毁,说明凶手不想让人知道面目。我猜测……你说会不会有人扮作那两人的模样混进庞家? 若真是如此,到时候牵连的恐怕就不止庞太师一人了。” 展昭将请帖收好,白玉堂正好替他满上了一杯酒。 热酒穿肠过,寒风冷刺骨。 第69章 【刀刃·相见】 汴梁城内最为热闹的潘楼大街之东南,有一座府邸,从外看去便是华贵奢丽,富丽堂皇,雕栏玉砌,飞阁流丹。正所谓:高轩临碧渚,飞檐迥架空。 除了当朝庞太师,怕是鲜少有人能将家宅修建得如此豪华了。 那府中的奢华自然不必细说,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定不会少,就是一口井,也是砌得有模有样,世间少有。 莫愁有些费力地打起一桶水来,颤巍巍地放在地上,喘了口气,又准备接着打下一桶,正动手放绳索就听见背后有人唤她。 “阿青!阿青!” 莫愁锤了锤肩膀,打个呵欠应道:“庞叔,我在这儿呢。” 远处那个人一听见她回答,四处张望了一番,立马往这边跑来。走近看时,却是个年过半百,头鬓斑白的老伯。 “阿青,花园子里头的花木长得有些凌乱了,你带把剪子去修一修。”他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大剪子来,不由分说地往莫愁怀里塞。 莫愁愣愣地捂着剪子,摇头道:“我还得给小姐打水呢,她说她院子里小池塘的水干了不少。” 庞泰不以为然地继续吩咐着:“叫你去就是,这水我另换人来打。” 莫愁挠挠头,皱眉看他:“可是庞叔,咱家花园子那么大……就我一个人干,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庞泰冷着眼瞥了瞥她,皮笑肉不笑:“干个活儿还那么罗里吧嗦的,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儿,我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莫愁咬咬牙,憋下气来,低声念道:“难怪人家都说倚老卖老……我不过就是上次偷吃了你一个饽饽么?至于这样报复我么?” 饶得那庞泰耳力极好,居然一字不差听了进去,顿时更加恼怒,一脸涨得通红:“阿青丫头!我不治你你真当我怕了你了不成?要不是看在四小姐的面子上,老爷老早就撵你出去了!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莫愁讨好地笑笑,扯扯他的衣袖:“既是这样,那你就再看在四小姐的面子上,多派几个人帮帮我呗?” “去去!找打是不是!”庞泰一把甩开她的手,扬起掌来就要打,莫愁吓了一跳,急忙抱着剪子往前跑,庞泰怒目切齿,竟在身后穷追不舍。 看来今天挨板子是难免的了。 莫愁一面想着,一面还侥幸地往前跑,时不时扭过头朝后面看看与庞泰的距离,却没留心前面的路,刚拐过一个回廊就硬生生撞到一个人来。 莫愁心思本就在躲庞泰上,这一撞可不得了,直接仰后就要往下摔去…… 那人眼疾手快,忙伸手拉住她,带着薄茧的手扣住她的手腕,温暖的触感让她顿时一惊。 莫愁几乎不敢抬起眼睛,熟悉的素蓝色就在她的眼前,这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期盼的颜色。竟在这一瞬,那么突然的出现…… 展昭的声音,如往昔般温润,轻轻飘在她头顶。 “没事吧?” 莫愁怔怔站着不动,亦没有回他的话,她是怕她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展昭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吓到了,反觉得好笑: “怎么了?莫不是伤到了?” 他伸出手来想要给她把脉,莫愁猛然回过神来,抱着剪子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来狠狠摇了摇。 “……没、没事。”她缓之又缓,慢之又慢地抬起双目去看他。 她日思夜想的面容近在咫尺。一弯眉,一片唇,俊逸当年,丝毫未变。 展昭垂目看她,薄唇含笑,温颜道:“剪子不可随意拿出来使,你这般会伤着别人的。” 莫愁注视着他,抱着剪子的手紧了又紧,深深陷进肉中。 见她仍是不开口,展昭料想是刚进府的丫头,难免怕生一些,便不在意,只问道:“我记得你是庞小姐的丫鬟?” 莫愁点点头。 “你家小姐她人现在何处,可能否通报一声?” “我……” 莫愁正欲开口说话,身后的庞泰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刚想将她狠训一顿,这骂人之话尚在口中一见了展昭便霎时呛进了肚里。 “展……展大人?” 展昭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庞管家来得正好。” 庞泰脑中猜测无数,却怎么也想不出展昭此来有何目的,但又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好歹展昭也是当朝四品,思虑之下忙行了个礼。 “展大人此番来不知有何事?” 展昭将手里的请帖递给他:“这是君尚书托我给庞太师带来的请帖,请庞管家务必送到你家老爷手中。” 庞泰哆哆嗦嗦地接了过来,还没仔细看,就听见展昭问:“这里还有一封君公子要我亲自带给庞四小姐的信,不知……” 庞泰想了想,忙道:“回展大人,小姐现下正在园子里赏梅……”正巧一个端着糕点的丫头从此处经过,庞泰叫住她:“冬沙,你带展大人去寻四小姐。” 那丫头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只好应下来:“展大人这边请。” 展昭颔首点头,转过身时又不经意看了莫愁一眼,眉头皱了一皱。 北风卷地,满地雪渣扬扬而起,莫愁木讷讷地看着展昭走远,手里还抱着那把剪子。 他果真是没有认出她来…… 莫愁只觉得鼻中发酸,强忍住没有哭出来,心头安慰道: 她易了容,展大哥自是认不出来的,换做是他恐怕也一样。 “嘿,这展大人,没事儿往太师府跑什么……真是怪事一桩。”庞泰犹自不解地挠着头,侧目一看,发现莫愁还呆呆立在原地,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来目的来,便毫不客气地抬手往她头上一敲。莫愁轻呼出声。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花园里干活儿!” 莫愁捂着头,苦着脸“哦”了一声,忽然又好奇地问庞泰:“庞叔,你说……你说展大人他找咱家小姐做什么啊?” “这我哪儿知道!开封府里头的人说话做事向来没谱,谁知道安没安好心呢。”庞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才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嘶——难不成,还是看上了四小姐?” “哐当”一声脆响,莫愁手里的剪子重重地摔落在地。 * 天星坠的传说妇孺皆知,能被邀请去看这一场十年一次的华美之景实属难得。庞太师的几个女儿皆已出嫁,此番前去自是只能带上四小姐同路。庞柊儿在府里熟识的人不多,理所当然莫愁也能跟着去。能有如此幸运让府中不少下人羡慕不已。 玉器破碎的响声从房屋中传来,地上的白色瓷瓦零零散散的遍布着。 “哎呀,这是爹昨天才送来的白釉烛台啊!阿青,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庞柊儿心疼地俯下身子帮着莫愁拾碎片。 “对不起……小姐,你别捡了我自己来就好。” 庞柊儿担忧地看着她,关心道:“阿青,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东西都打烂了好几个了。我记得你以前做事向来都很谨慎的啊。” 莫愁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没睡好。” 庞柊儿微微一笑:“你啊,定是想着要去凌云台看天星坠,太高兴了吧?” 莫愁喃喃道:“是啊……” 见她已经收拾好了,庞柊儿站起身来,舒展一下四肢。窗外天色渐暗,昨日下的雪积在树叶上,现下沉甸甸地坠下来,那声音簌簌的,很是好听。 她忽然脸上泛起一丝潮红,茫茫然地开口:“不知道那位蓝衣的展大人是不是也会去呢?” 莫愁的手顿时滞了一滞,她默默将残渣倒掉,立在庞柊儿的背后。 “小姐……” “嗯?”庞柊儿转过头看她。 莫愁盯着那张她熟悉非常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天,展大人是不是来找过小姐啊?”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来找过,你怎么知道的?庞管家告诉你的么?”庞柊儿走在桌边倒了一杯茶,小喝了口。 莫愁脸色更加难看,她咬咬牙,继续问道:“那他……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嗯……”庞柊儿看着窗外想了想,轻笑道:“说倒是说了很多,不过我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很奇怪的一些话。” 莫愁拽紧手,手上还残留的碎瓦粒埋进了肉里,疼得她龇牙咧嘴。 * 冬季很少能见得这样明亮的月亮,莫愁呆呆地盯着那月亮看了很久,终是了无睡意。 遇上庞柊儿的时候她也是吃了一惊,各种后果都有想过,这是最糟糕的。 又联系那次在街上碰见大哥,几天前他又直接找来庞府,想必定是把庞柊儿当做她了。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是什么话呢? 莫愁翻了个身,背对月光。 她好不容易才从山上下来,自最南面的雷州一直走到开封,现在既是回来了,那她要不要对大哥摊牌…… 可他会信么? 其实莫愁心里还是有底的,若她不变声,展昭自是听得出她的声音。但是庞柊儿的事情她还没有查清楚,现下似乎时机还不到。 而且…… 从潜意识中,她仍旧对展昭当年骗她的事情耿耿于怀。在她看来,凡事得讲个因果报应,要扯平,她才安得了心。 可是话说回来,庞府中危机重重。不知为何,自她进了府里总觉得有人在监视她,可她不记得与庞府的人有结过仇怨啊…… 想起青州刺杀之事,莫愁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 她的功夫虽是不好,但勉强还能自保,可庞柊儿太过柔弱,要保护她还要费些力气。 她的剑法不好,马马虎虎能应下几招来,但要真真刀真枪硬拼起来,只怕很是困难。要是有棍子在就好了……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她脑中。 青荷! * 夜深时分,开封府内一片寂静,唯独一间屋子尚还亮着灯。 白玉堂看了一眼窗外刚走过的巡夜差役,转头问向展昭: “猫儿,你的意思是,那庞小姐不是咱家丫头了?” 展昭靠着窗,轻轻点头。 “我就说不是,小西哪会像她这样的啊。”尹姑娘笑吟吟地说罢,又低头绣了一针。 “可她长得如此之像……莫非,是有人易容成她的模样?那她目的何为?难道……是与你所查的青州的那个案子有关?” 展昭微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垂下目来:“我不知道,现下许多事还弄不明白,不要妄自定论。” “哎……”白玉堂撑着脸,捏着酒杯,忽然脑中胡想了一通,“也不知道丫头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三年了……都说跟着那老头的药童没一个三年之后还能回家的。你说……她会不会现在已经……” “啪”的一声响,白玉堂始料未及,差点连杯子都没拿稳。他侧目去看展昭,只见他面沉如水,脸色极为难看,手拿着剑抱在胸前,剑鞘上裂痕蜿蜒,握剑之手青筋突起……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展昭身形一凝,飞快朝窗外望去,却见对面屋门口有个黑衣人鬼鬼祟祟。他未多想,提剑点足,轻掠而出。 * 莫愁掏出簪子来,轻手轻脚地撬开门锁,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 屋中黑压压一片,她眼睛看不清,但又不敢点灯,只好凭着记忆在里面摸索着。 手上有尖尖的触感,似乎是桌角。她记得一直把青荷立在床头,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在那里。 她顺着桌子一路摸,软软的,绒绒的,暖暖的,还带着毛…… 吓! 是阿猫! 莫愁生怕它叫出声来,急忙换了音轻声唤它: “阿猫不许叫!” “喵”的前音刚刚出来,因听得这句话又慢慢弱了下去。 莫愁松了口气,这才继续摸索,已经找到床头了,她往下一探,冰冰凉凉的…… 莫愁心中一喜,抬手轻抚着杖身,很干净,没有一丝的灰尘。定是有人天天在擦拭。 想到此处她只觉得满心的欢喜,便拿出灰布来将它裹好,刚拴上细绳,门忽的一下被人打开,一道亮光闪过,莫愁忙抬手去遮眼。 一瞥之中恍惚看见剑锋直指过来,莫愁暗道不好,慌忙抽出剑来抵挡,顺手一拉,把裹好的长杖背在身后。 来人红衣翻飞,面容冷峻,星目含怒,手中之剑更是寒光电闪。 是展大哥! 莫愁一下乱了方寸,也不知此时到底该如何是好,只好使劲力气挡着他劈来的剑,不停闪躲着。 展昭剑法了得,她自然知晓,若长久打下去她肯定不是对手! 莫愁左右为难,差一点就想直接喊出他名字来……但又生生咽了回去。 刀刃如雪,展昭下手似乎没有留情的余地,出剑之余一手正找准机会想要扯下她脸上的面巾。莫愁急得不行,索性连他教的那些剑法一并使了出来,不过招式中又胡乱加了些她临场编的剑势,兴许能乱真假。 脚下微迟了一瞬,巨阙如虹,光一般扫至她的咽喉,莫愁只想着不能让展昭见了他的面目,连剑也顾不得拿,快速捂住面巾,巨阙离着不过半寸便停了下来。 展昭眉头微皱,厉声问道:“阁下何人?擅闯开封府所欲何为?” 莫愁自不能答他,微微侧目,看见窗口大开,她忽的想起窗的外面似乎是一口小池塘,脑中一个片段忽闪而过,她记得有次在这池里摸鱼的时候曾发现过一个水道…… 莫愁快速地从袖中滑出一粒暗镖,直朝白猫掷去,展昭怔了一怔,反手接住那支镖,只是这短瞬间,莫愁隔开他的剑,飞身跳出窗。 且听见“砰”的入水声,展昭紧随跃出,落至池塘岸边。 “猫儿,怎么了?” 白玉堂向他走过来,四下环顾了一番,不解道:“那贼呢?你让他溜了?” 展昭淡淡道:“他跳进水了,叫几个捕快来去池塘中找找。” “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 “有。” “什么东西丢了?”白玉堂心中一紧。 “小西的那把青荷。” “青荷?!那可是极为珍贵的碎荷石打制的啊!这贼人定是听说了此物,竟跑来盗宝,真是可恶至极!” 听闻声响的几个捕快早已赶过来,展昭略说前后,他们便纷纷跳入池中开始搜寻。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几人冒出水来禀告道: “展大人,不知为何,这池塘里的一块大石背后居然有条暗道。想必是开凿之人弄的,那贼人早已顺着暗道出去了!” 展昭沉吟半晌,点头道:“知道了,你们上来吧。” 第70章 【空中·楼阁】 临行这日很快便到了,因得丛迁山离汴京不算太远,所以几路人马便在城外汇合。密密集集的,险些将城门堵塞住。来的却仅只君尚书一行,庞太师一行,余下的便是开封府。说是另还有几位高官大臣先行了一步,也不知那里还会有多少人。 庞太师何等人物,今日自然是锦衣华服一身,贵不可言,身后随从众多。莫愁跟着庞柊儿,伺候她左右。 君尚书年纪要稍长庞太师一些,与君子逸站在一同,两人都是湛蓝衣袍打扮,这外人一看去就知二人是父子,倒是非常和谐。 相比之下,开封府却只展昭一人单立其中,蓝衫如蔚,儒雅俊朗,巨阙宝剑紧握在手,透出与一群人的格格不入之气。 莫愁从一开始视线就不曾从他身上移开半分,心里纠结万分,正在与无数个问题纠缠不清。 几日前闯入开封府与他交手一番,也不知他到底是看出自己的身手来没有……若是看出了,他又猜出来是她了么?猜出了,又知道不知道她现在就在这里呢? 对面,展昭只低头朝他身边一个捕快轻声吩咐着,似乎递了一个什么给他。 “路捕快,你把这封信交给包大人,他看了自会懂。” 那捕快应了一声,转身理了理帽子往回跑去。 展昭目送他行了一段路程,正收回目光却见得对面有人直勾勾往这里看来,他略微皱眉,刚欲细打量此人之时耳边就传来一阵极为不善的笑声。 “老夫几日未归,开封府怎得变成如此萧条模样?真是令人汗颜啊!” 莫愁眉角跳了一跳,这般酸得入骨讽人又千篇一律的,除了她的现任老爷庞太师,还能有何人? 庞太师生得自然比较富态,眼上两道银须斜插入鬓,两眼微虚,竟染阴邪,说是狼眼鼠眉定不为过。 展昭平静地看着他,抱拳施礼,言语不卑不亢:“展昭见过庞太师。” 庞太师冷眼盯着他,上上下下审视了许久,莫愁看在眼里直打颤。开封府与太师府水火不相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此次又单单只展昭一人前行,想必这庞太师必要用尽法子来治他!他一人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莫愁心里暗自着急:这老包当真不够意思,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那么多人,派一个跟着来又不会少他一块肉。 果然,庞太师勾起嘴角来,三分似笑七分似讽:“展护卫今日当真是一人独行了!这开封府没人了么?怎么单让你一人来?是包大人对展护卫不够上心,体恤不到呢……还是开封府人手紧缺,腾不出来呢?依我看来这包大人还真是给君尚书面子啊!” 展昭面色微沉,抱拳答道:“多谢太师牵挂,包大人公务在身自不能来,属下一介武夫也不需人护佑,一人便可。” “一人便可?”庞太师冷笑,“我看你们开封府是没把君尚书与老夫放在眼里吧?君尚书盛情相邀,你等却如此怠慢,区区你一人,也不怕有损开封府的脸面!” “莫非……”庞太师忽然阴阴扫过他,展昭敛目不语,“莫非,你是展昭在向君尚书示威不成?” 展昭身形不由一颤,握剑之手关节处隐隐泛白。 莫愁知他素来不喜与人争论,庞太师这般恶语相击,他若是回了,自会被他说成是损他当朝太师之名,可若是不回,如此这般被人羞辱,想必他心中定然不会好受。 莫愁挠挠头,沉思半晌,忽的瞥见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个太师府熟识的家丁,她顿时有了计策,几步靠近那人,不声不响在他背后站定,低低咳了几声,换了个音。 庞太师见展昭低头默然,心中不由觉得大快,阴狠笑道:“展护卫怎得不说话了?莫不是让老夫给言中了?” 忽然底下一个颇为响亮的声音传了上来: “太师此言差矣,展大人此番只他一人说明他功夫了得不必多要人手护着。他本为当朝四品护卫,圣上亲封的‘御猫’,若他还带什么人来,岂不是有损圣上颜面?庞太师莫非很想让百姓以为展大人名不副实,我朝圣上看人走眼了不成?” “谁人这般放肆!”庞太师顺着声音寻来,目光直射那名家丁,猛然间发现那竟是自家仆人,不禁咬牙切齿,浑身的衣衫不停颤抖。 却说庞家那家丁看见自家老爷用着无比阴冷地眼神看向自己,宛如开封府的铡刀一般锋利。他慌忙左右看了看,不明所以地摆摆手:“老爷,不是……不是我……我没说话呀!” 庞太师当然没有听到他的话,碍于身份问题,他只好忍怒道: “老夫自是未说要损圣上颜面,只是他开封府如此众人,竟派展昭一人前来,此不太过潦草!” 这老螃蟹那么快就泄气了,莫愁暗暗笑了笑。 “那依太师所言要何人来才适合?” 庞太师冷哼一声:“自然是要包拯亲自前来才何礼仪!” 莫愁得意地挑挑眉:“包大人是在帮圣上办事儿的,所处理之事乃国家大事,不容怠慢。太师硬要包大人放下国事不管来游山玩水,是不是至江山社稷于不顾,黎明百姓于水火呢?太师……这般大大的不妥啊!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只怕话不甚好听了……” “你……” 那家丁顿时欲哭无泪,只差没上前抱着他的脚喊冤了,偏生又被人点了哑穴,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想必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四周不少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指着庞太师又指着那家丁,指指点点,暗笑不断。 隐隐约约可听见几句“庞太师自己家的仆人都这样说自己”“这脸可丢尽了”“可笑之极……” 君尚书眼看目前情形很是不对,只好出来温颜调和道: “太师莫要动怒,包大人被圣上招去查一件重要的案子,自然是无法脱身。开封府素来事务繁多,展护卫能抽空出来已是不易……” 庞太师喘着气,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君尚书瞥了一眼君子逸,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方道:“时候也不早了,便就动身吧。” 莫愁松了口气,解开了那家丁的穴道,悄无声息地又闪回庞柊儿身边。刚一抬头,就看见展昭皱着眉头目光四处搜寻,她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 * 几辆豪华的马车在官道行驶着,莫愁唉声叹气地跟在马车后面,看着展昭的背影,一时觉得有些落寞。 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好呢…… 哎,她果真还是沉不住气,也不知方才那会儿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只盼着不要被他看出来才好。 …… 莫愁定定地望着前方,那抹蓝衣笔直,步履稳健,虽是只能瞧着他的背面但莫愁已经想得出他的脸庞来。三年不变,清晰如昨。 展大哥,似乎消瘦了不少…… “阿青,你在看什么呢?”庞柊儿掀开帘子来好奇地问她,而后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我说你这一路怎么安静成这样呢,原来是看见展大人了。” 莫愁连忙摆手:“没有的事,我只是看着快到了,在瞅那边的亭子呢!真没有!” “瞧你,紧张成那样……”庞柊儿掩嘴笑她,“这有什么可羞的。你若是当真喜欢他,我就唤他过来,告诉他不就得了?” 莫愁一惊,猛地摇摇头:“别别别,小姐,你可别乱来!” “怎么?你嫌你身份不好,怕被他笑话?”庞柊儿倒是来了兴致,“你别怕,到时候我叫爹做主,收你为义女,这样不就配得上他了么?” 莫愁哭笑不得:“小姐啊,你饶了我吧……” “我这话可没开玩笑。听人说这位展大人现尚还未娶妻,他未娶,你未嫁,岂不正好?” 莫愁垂头不语。 庞柊儿看着她这般表情,又觉得好笑,伸出头便朝展昭唤道:“展大人……唔!” 莫愁吓出一身汗来,也顾不得什么赶紧把她的嘴捂住,急道:“小姐,算我求你了成不?你可别真叫他过来啊!” 展昭的耳力自是极好,莫愁眼见着他已朝这边看来更是心乱如麻,正想着如何对策,前方便有人高声道: “丛迁山到了!” * 对面的山,高耸入云,冬季寒意未消,但见两侧是大片的高大的墨绿色的老松树林,只是略微有些衰黄。抬头之时,模模糊糊看见那山顶处有亭台楼阁若隐若现,云层飘渺,在其中忽明忽暗。 可谓是“空中之楼”了。 莫愁如是所想。 几位大人由各辆马车上下来,随从紧跟其后,半步不离。再往前行了几步,便可看见丛迁山山脚的一座山庄,山庄占地很大,庄内仆人众多,庄中此刻竟还盛开有花,如春临至,建筑古朴简洁又不失高雅。且看山庄之外正有几辆马车停在那里,几队人马密集于此,交谈甚欢。 莫愁定睛看去,有几个很是面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待走近之时几人面孔现于眼前,霎时令她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之小。 汪呈是最先迎上来的,脸上笑容灿烂如花,双手抱拳,朝着正对面的庞太师深深作揖。 “孩儿见过义父!” 庞太师捋了捋下巴的长须,摇着略微庞大的身子弯身扶起他,眯着眼睛很是慈祥地笑道:“呈儿不必多礼,多日不见呈儿可还好?” 汪呈感激涕零地点点头,那表情生动异常,好似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般庆幸:“多谢义父关心,孩儿一切都好,不知义父如何?饭食合不合口味?身子可否安康?” 庞太师大笑着点头:“你看老夫如此精神,莫非身子还有恙不成?” “是是是,义父之福如东海般广阔无边,义父之寿如终南山长久不衰!” 两人相视点头,皆是畅怀对笑。 莫愁在一旁听得胃中翻滚不止。几年未见,这汪公子溜须拍马的功夫大有长进,实在令人佩服不已。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对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莫愁实在不待见这二人,索性撇开脸来,山庄门口,展昭、君子逸正抱拳与一位青衣男子谈笑。莫愁轻轻勾起嘴角,展大哥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虽是隔得这么远她仍能感觉得到那份温意。她情不自禁看得入迷,目光稍稍一偏,落在他面前的那个青衣男子身上,忽然觉得这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却见一旁走来一个体态微胖,身着暗绣缎长袍,脚蹬软鹿皮靴,腰间一条玉黄腰带,脸上有两片胡须,他朝那青衣男子躬身施了一礼: “秦大人,下官这厢有礼了。” 秦大人! 莫愁猛地回忆起来,这不是吉州的知州秦怀民么?这许多年未见,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既是有他在的地方,不知郭姐姐有没有跟着来呢…… 莫愁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番,果真在不远处瞅见一个被两丫头扶着的纤弱身影。郭戎沁依旧如四年前那样美丽,身上的白狐裘把她整个人都衬得格外灵秀,只是人削瘦了不少,面色也有些苍白,眼里满是落寞伤感。 郭戎沁虽是性格温婉,沉静少言,但眼中决计不会有如此重的哀伤。莫愁紧皱了眉头,恍惚意识到这几年来或许发生了一些不那么太平的事情。 山庄外细数大约有四五位朝中官员,加上君子逸汪呈等一共是七位左右。 几人谈笑风生,说了一阵子闲话,便听君尚书笑着朗声道:“诸位大人,时候也差不多了,若再不动身去凌云台,只怕晚了路上下雪就不好走了。” 一人出声问道:“君大人,山路崎岖,那这些马匹和车辆如何安排?” 君尚书温颜笑道:“马和车都能无碍通行,只是这众多的随从就不必一同跟着来了。且在山下的山庄中等候便是。” 庞太师听言,略有不满:“这如何能成?若是遇上危险时无人保护该怎生是好?” “庞太师多虑了,凌云台上我还有一座小山庄,那里各种皆是齐全,也有十几武功卓越的高手护卫着,太师就不必担心了。” 秦怀民轻笑出声:“这出门外在,游山玩水为重,带如此多的随从,太师也不怕闷着?” 一言方罢,周遭也有几人隐隐偷笑。庞太师面上暗沉,虽是百般不悦但还是得如是照办只自己还加带了几名家仆。 收拾了约摸小半时辰,各官员上了马车,前头一声吆喝,马车们便依次序排了队开始缓缓前行。 绕过了山庄,速度就开始加快了,前面的路慢慢变得狭窄,七拐八拐行了一回马车就渐渐停下来。 莫愁抬眼望去,只见那云雾缭绕之中的对面山顶有一座精致的山庄巍然而立,一块朱红牌匾立在陡崖顶处,写作:天涯路。 扶着庞柊儿下了马车,一行人走至山前,不由的都倒吸了口凉气。 一道天堑将丛迁山分为两半,两山中间宛如隔了万丈深渊,那对面的山庄就仿佛置身在空中,漂浮不定。眼前仅有一座木桥相连两端,木桥之下便是无底悬崖,云层微动,好似能听见波涛涌进的声音,大约这下面便是滔滔江水。 见了此景不少人脸上已经有些煞白,好几个还周身颤抖,不敢往那下面瞧。 庞太师自是第一个发话的。 “君大人,你这不是开玩笑的吧?” 君尚书倒是好脾气,撸着胡子笑道:“这怎能是开玩笑呢?凌云台顾名思义便是凌驾于浮云之上,这冬季白雪皑皑就更加瑰丽,看那天星坠是再好不过了!” 庞太师不确信地指了指那桥,问道:“若万一这桥走到半路断了……那可是不好说的啊,君大人。” “哎……庞太师此言差矣!” 方才那两片胡须的官员笑着走上前来,拍拍那木桥的扶手,转头看向庞太师: “这凌云台十几年前我年轻的时候也来过,当时也是走这座桥,也是同庞太师这般顾虑。现下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这桥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却从未出过事,看来那天神庇佑之话也不一定虚假啊。” 庞太师更加怀疑地皱了皱眉:“照你如此说,这桥都上百年了,恐是年久失修容易出事。” “太师,出门在外莫要太过讲究了。”秦怀民信步走到他跟前,脸上的笑容很是不屑,“太师若真担忧,那就自行回山庄去吧。我等还要观赏天星坠,就不多奉陪了。”他略略拱手,一甩袍子走上那木桥。 “你!”庞太师指着他的后背,却又不知说什么。 展昭与君子逸自是不在意这些,也跟着他的步伐走了上去。 在队伍后面的几个官员低头商议了一番,终是觉得宁愿被人耻笑也不愿冒这个险,纷纷向君尚书作揖辞行。 除此之外剩下的人都陆陆续续颤巍巍地往桥上走。 庞柊儿看在眼里左右有些为难,只好上前推了推庞太师,轻声央道:“爹,好不容易来了,就去吧,你看展大人他们都没事儿啊……” 庞太师垂头想了半晌,咬牙道:“走吧。” 庞太师身姿比较魁梧,一走上桥便感觉周遭摇摇晃晃的,莫愁扶着庞柊儿走在他身后,看着庞太师那张牙舞爪的姿势差点没笑出声儿来,强忍憋着。 这桥虽是木质,但明显可见木头的选材非常好,虽是无法仔细瞧出是哪种木材,但能撑百年定然好物。 庞太师两旁跟着几个家仆,相比出来那会已经是少了许多。 几人正走到桥中央,莫愁余光瞥到左边的扶栏上似乎写了什么字,只是因得时代久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她扶着庞柊儿也抽不开身,刚准备凑过去细瞧,就听见扶着庞太师的几个家仆尖叫出声来。 “扶栏裂开了!!!” 第71章 【隐秘·山庄】 这一声听在莫愁耳中宛如轰雷般震惊。 悬崖峭壁,万丈之高,渊底又是淙淙的河水,这要掉下去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那可是粉身碎骨,只怕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庞太师在前面早已是乱了阵脚,两边的家仆胆战心惊的扶着他,扯着嗓子就喊:“救命啊!”而后便拽着庞太师就往对岸跑。 莫愁看得又是急又是气,这裂痕尚还不算太深,他们这样的跑法明显加重了桥的负担,那裂痕蔓延的速度便更加快了,简直是自取灭亡不用脑子! 好在,庞太师虽然刻薄,但紧要关头还保持清醒,立刻呵斥左右勿乱心神。 且听君尚书在对面高声道:“太师,你等就在原地,不要擅自走动!” 那裂痕延伸至桥中央便停了下来。莫愁等人自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静站在远处,这一刻,她感觉冷汗湿透了衣衫。 没过多久,就见得桥对面跑来了三四个身着白袄青氅的剑客。也不知君尚书吩咐了些什么,几人点点头,便纷纷踏足于地,轻跃在桥上,直朝这边赶来。有两人落至庞太师跟前,分别拖着他的左右手往对岸飞去,脚尖连碰也没碰上地,可见这几人轻功不弱。 莫愁顿时心下明了,扶栏上的裂痕也未有再延长的趋势,不由小小松了口气。 随着前来的剑客,白青衣衫中的那一抹深蓝却是走在最前,墨色的发丝飘在脑后,青色的发带宛如月华白晕,温润如玉的面容仿佛多年以前,无数次这般旋身而出替她解围。 莫愁一怔,痴痴地将他看进眼里,看得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认出了自己,是吗? 无论她是甚模样,是甚声音,他其实都认得出来的,对不对? 因为他是,展大哥啊…… “庞小姐,得罪了。” 莫愁呆愣愣地立在当下,再偏头时身侧已是空空荡荡的。感觉心口的某一处似乎也如方才那般,空空荡荡的,被人挖去。 到底,他还是没认出她来。 三年,会不会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呢? 这是一个她不愿再深究下去的问题。 被人安全地放在地上,莫愁这才感觉脚踏踏实实有了着落。庞柊儿小跑着走到她跟前扳着她的肩膀左右打量。 “阿青,你怎么样?还好吧?没被吓到吧?” 莫愁不由失笑:“小姐,我没事。倒是你,你没被吓到吧?” 庞柊儿顿时苦笑道:“说没被吓到那才是假的……”那一刻,命悬一线,现在心都还跳个不停。 “君尚书,老夫早便说这桥已年久失修不要这般大意,你偏偏不听老夫之言!这下可好!险些要了老夫的命!这桥如今也不能走了,你叫我等怎么回去?”庞太师刚从阎王殿中走了一遭回来,现下回想起来当然怒气冲天,只怨这君尚书不听他所劝,虽无大碍,但受惊一场也难辞其咎。 君尚书自然也是没料到有这么一出,赶紧向他作揖赔礼道:“是下官准备不周,让太师受惊了。所幸我已吩咐山庄之人三日之后派马车来接送,到时再搭一座桥便是,太师不必过忧。”他又转身稳住在场人的情绪: “我这凌云山庄食物充足,其他都很齐全,大家也不用顾虑太多,就安安心心在山庄游玩几日便是。” 其他官员听罢说完全不担忧也是不可能,但碍于君尚书的面子也不好多话,好在不过三日,心里头也就没什么大的怨言。 庞太师甩了甩衣袖,冷哼了一声。 这时只见一个老仆快步跑来,在君尚书跟前立着垂首恭敬道:“老爷,房间已备好了。” 君尚书笑着点点头:“如此,大家便先随我一同进庄子里歇息吧。” 众人纷纷应着,尾随其后。 莫愁走到木桥面前,看着对面云层叠叠的山峰,忽然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恐惧感,她看了半天正准备转过身,目光却落在木桥的扶栏上。她越看越觉得奇怪,索性蹲下身来仔细观察。 这种木材质地虽然好,但纹路太过流畅,若有一处裂了口子,那便会一路崩裂开来,一直裂到尾。她恍惚记起这裂缝直到桥中央就停了,桥中央的扶栏…… 似乎是刻有字的那个地方,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去看。 莫愁仰头又看了看桥中央,这桥古朴精致,鲜有花纹,桥身干净整洁,怎会容人在扶栏上刻刻画画? 她盯着桥看了许久,咬咬牙暗叹口气。 不行,好不容易从桥上下来,若再叫她去一趟万一把性命搭上了怎生是好? 况且即便弄清楚那写的是什么字对她又没有什么好处。 思及如此,莫愁只好宽慰自己放弃。 她忽然看见了什么,伸手去摸扶栏的裂口之处,裂口的源头就在这端的木柱上,开口很深,而且很平整,指尖触感光滑,还有一片木块翻卷起来。 莫愁猛的一惊,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 这明显不是自然开裂,这是有人用利器对准纹路割的! 莫愁心中狂跳不止,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上次在青州刺杀庞柊儿的人呢?这个人他的目的又到底何在?他已经混到今天的这堆人中了吗?那他是想杀谁?庞太师还是庞柊儿?还是……她? 亦或者根本不是他们几人,而是在场的某位高官,只是碰巧他过桥的时候这裂口没开? 是这样吗? 她很生拿不准,但唯一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在这群队伍中混了一个很危险,很危险的人物进来。 难道这个人也是易容的吗?他又易容成了谁呢…… “这位姑娘在看什么?” 莫愁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急忙从地上爬上起来,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顿时更加让她言不成语。 展昭微微颦眉看她,这个庞柊儿身旁的丫头,他最近这几日似乎经常遇上,而且每一次她的行为举止都很奇怪。 特别是…… 好像很怕他? “回……回、回展大人,我没看什么。”莫愁不敢看他,只好垂下头,目光闪躲。 展昭凝神看她了半晌,忽而移开视线落在她背后的木柱上,淡淡道: “扶栏的裂口是被你砍开的?” 莫愁吃了一惊,心想这下误会大了去了!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的,展大人怎能这样想呢!我当时跟我家老爷小姐都在桥上的啊,这不是明显自寻死路么?况且扶栏在这边,我又怎么可能在没过来之时先砍出裂缝来啊!” 展昭抱着剑,微微一笑:“原来你会说话,还说得这般流利。” 莫愁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这是因为展大人误会了,所以……所以我才……” “阿青——” 远远的,庞柊儿一声轻唤,莫愁顿时像有了救星,赶紧匆匆朝展昭施礼:“展大人,我家小姐叫我了,我先行一步!”她脚不停歇地往前头跑去,心中却暗暗神伤。 大哥,你到底几时才认得出我呢…… 展昭仍旧还站在木桥边,望着前面离去的那个背影默默出神,连君子逸走到他跟前都不知晓。 君子逸很是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野里是一个很单薄的背影。 “喂?你看什么呢看得这般出神?” 展昭轻皱了眉头,喃喃道:“那丫头,我总觉得很奇怪。” “哪个丫头?哦……你说庞四小姐跟前的那个?” “嗯。我适才听她说话,感觉很熟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君子逸挑起扇子在指尖转了一把,想了片刻:“听说她好像是跟着庞小姐一起进府的,在府里很不安分,几次庞太师都想要撵她好在那个四小姐替她求情才留了下来。” “很不安分?”展昭对这个词明显很不能理解。 君子逸笑了笑:“据说是经常在府里闯祸,还跟庞太师过斗嘴,吵得庞府上上下下人尽皆知。只是每次庞太师都说不过她,偏偏她又很在理,常气得他摔杯子……哎,如此壮观的场面,我也很想去瞧一瞧。倒是想见一见庞太师那时的表情,一定好看非常……对了,今早替你解围的那个家丁,是你什么人?” 展昭摇摇头:“我不认识。” “不认识还替你解围……看来你南侠的名号是越传越广了,连庞太师家的人都要帮着你。” “不对,你不觉得这其中很不对劲吗?” 君子逸展开扇子:“不对劲?哪儿有不对劲?要真说不对劲……”他忽然敛容,正色道:“展昭,你该不会……你该不会真对那个四小姐动了心吧?” 展昭面上一沉,冷声道:“君公子多虑了。” “多虑了?真是我多虑了吗?”君子逸眯起眼睛,略带怒意地看着他,“刚才在场每一个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若不是对她动心了,你怎会这般着急去救她?” 展昭淡淡道:“人命关天,我自是要出手。” “什么人命关天!与你同去的一共有三位高手,除了庞家小姐以外还有她的丫头跟几个家仆,你为何不先救他们,反而绕到后面救那个小姐?”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自从你那日在街上碰见她之后,你没一日正常过!展昭……你!你莫非,把她当做小西的替身了么?” 君子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展昭,我告诉你,你若敢有做对不起小西的事,我便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君公子!”展昭狠狠甩开他的手,怒道,“这是展某自己的事,容不得他人来管!” 她一日不回来,他就等她一日;她一年不回来,他就等她一年;她一生不回来,他就等她一生。不论她还在不在人世,这个世间只有一个莫愁,也只能有一个莫愁。 纷乱的风卷起他素蓝的衣袂,枯叶飞舞中,眉间轻愁几许。 * 凌云山庄坐北朝南,四周有一道大理石砌成的围墙,此刻又正值冬季,远望近看都是纯白一片,仿若水晶冰雕一样美的不能言表。 山庄内部一共有厢房数间,分布于周围一圈,将正中大厅包围住,其余还有些亭台楼阁,假山池水等。 山庄内外都有青白衣衫的剑客巡逻守卫,可见这安全措施做得极好。 进了大厅,便有丫鬟上来奉茶,此番前来的官员大多都是第一次见得如此建筑,四处欣赏,赞叹不已。 待众人都在位置上坐定了,君尚书才温颜笑道: “承蒙诸位大人公子们赏脸来我山庄中作客,君某十分感激。我山庄的客房早已备好,等会午宴过了自会有小厮领着各位大人去客房中休息,若有甚需要都说与他们,不要太过拘束。这山庄大得很,庄外也有风景可看,实不相瞒,此番邀请也是圣上的意思。”他双手一拱高高举起。 “圣上体恤各位大人,念着诸位平日为国为民而操劳,正巧这天星坠日子也快到了,就提议叫君某带着大家来山庄中一观。也可谓是缓解一些素日的紧张,轻松轻松。故而大家此次就别再谈国事,且谈些世间趣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啊!” 听到这里,莫愁不禁有些感慨这些古代官员的工作,虽说换到现代也是一样辛苦,但像她这般从来都轻松惯了的人要真叫她成天对着一堆公文案件写个不停看个不停,肯定是会被闷死的。 想想还是展大哥那工作好,成日都往外面跑,还有案子可查,多有意思! 在座的那两片胡子的官员第一个发言出来,扬手一拱对着高处叹道: “圣上真是圣明,总惦记着咱们这些人。要我说,做那些事情也都是为了圣上为了百姓着想,便是累死又有何故!” 秦怀民笑着应和他:“邱大人所言极是,咱们做臣子的定然要为圣上分忧,为百姓出力才是。” 一时,位子上的官员纷纷交谈点头称是。 莫愁瞅了瞅展昭那方,果然他是很不喜欢这般场合的,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不过想想倒也是,在场的都是文官,与他相交甚少,他以前从来不会掺和的,怎么这次偏偏来了呢…… 莫愁轻轻推了推庞柊儿,小声问道:“小姐,那个两片小胡子的大人是哪位大人啊?他说他以前来过,岂不是很有地位了?” 庞柊儿笑笑,耐心给她解释:“那是邱中邱大人,听爹说是朝中的老大臣了,十多年前凌云山庄还没被君大人买下来的时候是前朝老臣顾大人的家产,当时也请了他来的。” 莫愁暗自记下,继续问她:“那那边那位高高瘦瘦的大人是谁啊?看起来倒是凶神恶煞的。” 庞柊儿摇摇头:“那位卓晨飞卓大人也是前朝的老臣了,在朝里威望很大,连爹都要敬他三分呢!据说他跟包大人为了江南赈灾粮的事情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所以圣上这次才把他叫来,两个人歇歇火。” 莫愁叹服:“君尚书果然人缘好,两位元老都被他请来了。” “何止是两位,那里还有一位呢。”庞柊儿悄悄指了指,莫愁定睛望去,坐在展昭身边,君子逸对面的正是一个脸色蜡黄,胡须微白,神色暗沉的男人,这般看上去年纪似乎是快过半百了。 “那是汤生汤大人,汴京里最有钱的就是他了!家中子女在朝堂上都是有地位的人,特别是他那个女婿,还是个战功显赫的车骑大将军呢。” 三位元老? 怎么会一来就是三个呢? 这君子逸他爹是不是太有脸面了一些?请来的可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午宴莫愁自然是不能上席的,只得陪在庞柊儿身边,倒茶倒酒,这般只能看不能吃的生活没让她饿死已经让她憋死了。 席间莫愁也没有闲着,偷瞄着把前来的几位官员都仔细打量了一番,联系方才庞柊儿的话,这来的官员除了展昭、君子逸、庞太师、君尚书、秦怀民、汪呈六人是她熟悉的以外便是那三位元老,剩下的还有三位,一位是当朝驸马的老爹,御史大夫朱祥;一位是刑部侍郎辛承海;还有一位是太府寺少卿万飞。 一共是九个人,那么,这九个人中到底哪一个是易容的呢? 除开这个不谈,还有令她特别奇怪的便是那个秦怀民秦大人。听庞柊儿说他已从吉州知州升官为礼部尚书,虽然飞跃挺大,但他给她的感觉实在是非常微妙。 他的笑容中总带着刀刃的阴毒,言语间字字清寒危险,谈话作风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官场如战场,莫非早已把他磨得面目全非了吗? 她依稀记得几年前那个病怏怏的美公子,几句话就能让他不知所措,如今怎得变得如此模样…… 难不成易容的那个,就是他?! 还没等莫愁想出个头绪来宴席便散了。庞柊儿一向有午睡的习惯,莫愁只好陪着她先回房去。待安顿好了庞柊儿这才有了空闲,好歹这凌云山庄也是个观光的好地方,不走走看看岂不可惜? 出了客房再往前走就是大花园,白色的草枫是园里的主要植物,铺天盖地的纯白叶子就像刚下过一场雪,真真是:妆点万家清景,普绽琼花鲜丽。 这般美景,若是再配上一位绝色佳人定是幅难遇的宝画。莫愁正痴痴想着,耳边却飘来悠扬的笛声。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无以下體?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 曲风苍凉,通透非常,隐隐的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荡漾在头顶的上空,莫愁听在耳中,感觉浑身冰冷刺骨,如同在这般时节洗了个冷水澡。 草枫树后的亭子里有三人。两个丫头中间站着一个身穿白狐裘的女子,她的妇人髻高高梳起,梅花簪子轻坠而下。 郭戎沁背对着莫愁,吹的是一支古老的曲子,她的面容非常的憔悴,好像生了一场重病,原本就很纤弱的身子看上去更加不堪。 应征了一个词:弱柳扶风。 午宴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秦怀民居然没有陪在她身边? 莫愁眉头微皱,对此人越加感到疑惑。 一曲吹罢,郭戎沁抚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亭中的两个小丫头赶紧替她拍背,倒上茶水来。“夫人,这外面凉得紧,不如回房间休息去吧?” 郭戎沁浅浅地勾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不用了,我还不累。” 那丫头咬咬下唇,心疼地看着她:“夫人,这曲子以后就别吹了吧,听在耳中就觉得心口像放了块大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另一个也跟着道:“是啊,夫人。你以前不是喜欢吹那首《欢喜乐》吗?那首曲子多好听啊,常常连鸟儿都跟着叫呢……就别吹这首了。” 郭戎沁喝了口茶,这才停住咳嗽。她虚弱地坐在石凳上,茫茫然地看着两个丫鬟,微微一笑: “煞尽心头,滴血流……你们是不会懂的。” 莫愁微微一愣。 煞尽心头?这话说得好重!倒不知她经历了何事,又受到了怎样的委屈才说得出这般话来。 莫愁本想上前安慰安慰郭戎沁,但碍于身份与自己的这张脸,琢磨之下还是只能作罢,但看得她这般毕竟心中难受,顿时逛园子的兴致丧失全无,她甩甩头,准备打道回府,大约再过一阵庞柊儿也该醒了。 莫愁微叹口气,心不在焉地顺着石板路走,刚拐到一个花坛后面准备小小伸个懒腰,却听到几个声音细细低低的。 “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说下月是儿子大喜,要好生筹办的么?” “既是君尚书请了,我自然不得不来。” “哼,你少胡扯。现下四处都无外人,遮遮掩掩作甚,但说无妨。” 莫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草丛缝隙中勉强看得出对面一共有三人,定睛看时,却正是那三位元老大臣。 两片小胡的邱大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与他二人看。 “实不相瞒,我七日前曾收到了这样一封密信。送信之人说是一个神秘的黑衣蒙面人要他送来的,信上说今年天星坠时便能寻到宝藏!还说等我到了凌云台他自会来联系我,告诉我藏宝图的地方。”他顿了顿,将信纸收回袖中,淡淡道:“想必两位大人也都有收到吧?” 汤大人与卓大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正如邱大人所想,我等却有收到同样的信。只是,这内容可不可信还是个未知数。” 邱中冷哼一声:“我看不是吧……你我心中都清楚,知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此人既是如此说定然来头不小……不然,两位大人怎会应邀前来呢?我说的对么?” 宝藏!藏宝图! 莫愁吃了一惊,原来这个山庄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这三位大人又是从何得知的呢?那宝藏究竟又是什么?那个神秘人又是谁?君尚书又知道不知道呢?展大哥他知道不知道呢? 断桥一事,难道是他们三个人干的?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她脑中,莫愁闷着头想了半晌,理着思绪,那三人却仍在窃窃私语。 “卓大人,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件事发生,离现在已有十五年了吧?” 卓晨飞冷眼看着邱中:“邱大人,你没事提那件事情做什么?” 邱中捋着胡须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若真找到了宝藏我们三人可要平分,卓大人可别想着私吞了……” “哼,老夫是这样的人么!” 邱中眼里的笑意顿时消散全无:“卓大人此言差矣,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似乎是你亲自筹划的吧?我不过是有些害怕这‘故技重施’在我身上,可就有些痛苦了。” 卓晨飞怒目切齿地瞪着他,眼球布满血丝:“邱中,你此话是甚意思!” “卓大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 “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声儿些!怕别人听不见不成?!” 莫愁听着心头打鼓,从这个三个老匹夫的话中她多少听出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这三人又定不是什么善类,若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左想右想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还是早些撤退为妙。 “什么人在那里!?” 莫愁愣了一下,迈出一步的脚瞬间停滞,没想到这动作已经很轻了还是会闹出声响来,霎时急出一身冷汗来,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汤生阴沉着脸慢慢往这边移过来,她左右观望居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的。 躲进草丛里? 不妥不妥,即便钻到草木中恐也会闹出更大的声音来,只怕到时候更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她如今只想捶胸顿足。 老天爷啊,怎么所有倒霉的事情在今天让她给遇上了! 先是好生生的桥给人劈段,又差点被大哥误认为是凶手,现在又偷听到这么性命攸关的话,这还罢了,居然被人发现了!她真想立马晕过去了事。 莫愁脑中飞速运转,盘算着要不要来个自首,然后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们她甘心情愿为他三位大人卖命,只求寻到宝贝时分她那么一点点…… 别人肯信吗? 信不信都有一定的机会,那…… 要不要赌一把? 汤生渐渐逼近了,莫愁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正准备冲出去“以表忠心”,猛地一张手捂住了她的嘴! 而后她听见一个让她无比安心的声音,温润如玉。 “嘘,别出声。” 第72章 【星坠·天河】 莫愁一愣,一口气半路岔掉哽在喉里直想咳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展昭已经扯着她旋身闪到对面的假山石后,以他的功夫做到这般又不留任何声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汤生绕道方才的花坛背后,地上除了一点枯枝残叶别无其他,这人十分小心,左右环顾了一番,目光盯准了他们藏身的这块假山,他那眼神太过恐怖,莫愁看在眼里是心惊肉跳。 她明显感觉到展昭捂着她嘴的手也在微微发汗。 “汤大人,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可看见有什么人没有?”邱中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似很不耐。“庞太师那边请人来寻我们过去吃酒,这个事儿下次再找个时候好生商议吧。” 汤生的眼睛阴森森地扫过假山,最后才转过身,淡淡回应他:“知道了,就走吧。” 见他三人又低头说了几句话,但隔得太远听不真切。等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这几人才终于走远,莫愁长舒了口气,冷汗浸透了衣衫,她甚至还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频率极快。 头顶上飘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展昭松开她,莫愁顿时像刚从水里浮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空气,看着那三个人离去的方向庆幸道:“还好还好,差点就被他们发现了。” 听闻此话,展昭不禁偏头看她,眉头紧皱,一双星眸幽若潭水,深不见底。 “姑娘在此地作甚么?” 莫愁心头“咯噔”一下,她倒是忘了要如何过展昭这一关了,若是胡诌瞎编他定然一听就知,若是说实话只怕他又不信。 “我、我在给我家小姐找草药……她似乎受了点风寒。” 展昭面无表情地垂目看她:“你适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莫愁赶紧摇头:“我什么也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展昭暗自思量。这丫头是庞府的人,不必想也猜测得出她事后定会把所听闻之事只字不漏的告诉庞太师。不过,只怕这样她自己的生命也会有危险,按庞太师以往的作风,恐是会杀人灭口。 但如果强行将她扣留住,庞太师又会找上门来,到时的局面就更加难以控制。 展昭心下有了对策,面上佯装无事,轻声问她:“你适才说你家小姐病了?” 莫愁有些不解他此话的意思,还是仍旧点了头:“是。” 展昭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盒递给她,微笑道:“我这里正巧有治风寒的药,是开封府公孙先生配置的,你拿去给她服下她定然很快就会好。” 莫愁心中冰凉透顶,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盒子不敢去接。 “怎么了?”展昭见她迟迟不动,不由问道。 “没、没什么……”她颤着手,轻轻接过来。 “你很冷么?手怎么抖成这样?” “……没、没有。”莫愁只觉得呼吸异常困难,似乎每吸一进口气都痛苦无比。 展昭虽是有些不明她这般奇怪的举动,但毕竟与庞府的人呆太久会引人生疑,便告辞道: “姑娘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展某就先行一步了。” 莫愁没听进去他说了些什么,脑袋凭着本能点了点,仿佛在神游太虚。 展昭只看了她一眼,便也不多再理会,提了剑转身往园子外走去。臂膀轻擦过她的肩头,莫愁有些脚步不稳地往左迈了几步,左侧就是假山石壁,她重重地触在石块坚硬的顶端,身子缓缓往下滑。 手里的药盒精致小巧,盒上的花纹被她捏得几乎变了形。她干脆直接将它丢进水池里。 “咕咚”的闷响,溅起晶莹水珠,花开朵朵。 时光果然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可以把很多东西都冲淡掉。莫愁心里酸澈难受,看着水里那个陌生的倒影,泪水潸然落下。 他真的把她忘记了,他真的不记得她了,他真的认不出她了,可即便是因得她易了容,他不认得也就罢了,现在又为什么跟庞柊儿纠缠不清呢。 只因为庞柊儿长得像她吗?可她们的性格完全不同啊…… 她记得以前他说过,他从不在意女子的外貌的,莫非他已经不愿等她了吗?他不要她了吗? 那她还回来作甚么啊……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阿青,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这声音,是庞柊儿的。莫愁木讷转过头去看她,眼中白雾蒙蒙,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庞柊儿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阿青,你怎么哭了?” 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莫愁只觉得万般委屈,索性抱住庞柊儿,埋头在她颈窝里,“哇”的一声哭起来。声音凄厉: “小姐,他喜欢上别人了……” “什么喜欢上别人了?谁啊?” 莫愁止不住的抽泣,闷声道:“小姐,我可能要走了,我要回青州去。” “要走?为什么要走?”庞柊儿捧着她的脸,轻轻给她擦干泪水,“你不是说要来开封寻人的么?你不找了?” 莫愁摇摇头:“我已经找到了,可是他不认识我了。” 庞柊儿很是好奇:“你找的那个人,是谁啊?” 莫愁吸着鼻子,红着眼睛看着她:“我是来开封找我夫家的。” 庞柊儿脸色一暗,自行猜测:“定是他嫌弃你,抛弃你了,是不是?” 莫愁狠狠地点点头。 “阿青,你别怕,告诉小姐。小姐替你做主,你知道你家老爷势力大的,到时候只需带几个家仆,轻轻松松就能治他,也算还你个公道。” “算了小姐。”莫愁好容易止住哭,抹了抹脸,叹道:“天下能治他的人还没几个呢。” 展昭刚走进大厅感觉鼻中一酸,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君子逸正在研究扇面,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奇怪:“你病了?” 展昭摇了摇头:“没有。” “倒也是,很少看见你生病。”他收了折扇,长长叹了口气,疲倦道:“休息休息吧,再过一会儿就能看那什么天星坠了。” 展昭默然不语,只是抱着剑静静而立,大门外吹来寒风阵阵,不知为什么,倒真有些冷了。 * 晚饭之后,天黑得很快,众人都在大厅中小憩。莫愁眼睛红得厉害本想回去休息,但又由于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丫头要陪着庞柊儿,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时刻用手去摸摸眼睛,生怕给人看出来。但后来转念一想发现也没什么,反正也没人看,脸皮也不是自己的,弄得再好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空欢喜一场。 厅内坐了七八个高官,所谈之事无非是些国事战事以及一些家中散事,她听在耳中也很是无聊。 邱中饮罢一口茶,将杯子放在桌上,朝着秦怀民抱拳笑道:“秦大人真是有福,秦夫人生得这般清丽动人,想必夫妻两定是恩爱无疑吧?” 这御史大夫朱祥早已打量郭戎沁许久,听得邱中这一说也随声附和:“邱大人所言极是,秦夫人温婉端庄,举止文雅,气质非凡,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与秦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秦怀民含笑着抱拳回礼:“诸位大人见笑了,内子生性寡言,体弱多病,谈不上各位大人所形容的那样好。” “哎,秦大人你这就太谦虚了。秦夫人这是美如西子,便是体弱多病也是别有风情啊。” 底下一群人纷纷赞扬不停,莫愁抬眼望去,郭戎沁虽从始至终只是浅浅微笑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但那笑容给她的感觉太苍凉了,让她不由得又去想下午她口中反复吟诵的那句话: 煞尽心头,滴血流。 君子逸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些人,轻抿了口茶,低低朝展昭道: “秦怀民现在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比你家包大人还有地位,这群人想借此机会趁机拉拢他。” 展昭淡淡地点点头,自顾自饮茶,目光却时刻注意着庞柊儿身边的莫愁,眉头深皱。 君子逸见他这般很是不解:“我说,你老盯着那丫头看做什么?” 展昭放下茶杯:“她很奇怪。” “又奇怪?你今日可说了两遍了。” “不是。”展昭沉吟片刻,“我在湖边看见他偷听汤大人说话,怕她将此事泄露给庞太师,到时候查案子恐麻烦甚多,就将公孙先生所制的迷香散混在药膏中给了她。先生说此物效果极大,就是嗅到味道都会昏睡好几天,可她现在……” 君子逸听言也颇为意外:“难道,她还是个高手?” 这厢一番好话说尽,邱中一张脸几乎笑烂了,他举目看了看,视线落在展昭身上,便又说笑道: “听闻展大人的功夫天下第一,无人能比,今日一见,且就看展大人的风度便可知展大人的身手定然不凡啊。” 展昭暗叹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邱大人过奖了。” “这哪能算过奖啊?展大人可是圣上亲封的‘御猫’,一等一的护卫,我大宋江山还得靠展大人来保护啊!” 君子逸忍不住想笑,小声打趣他:“战火转移了,现在烧到你身上来了。” 太府寺少卿万飞眯着眼睛瞧着展昭,那表情似乎是越看越喜欢。 朱祥好像是想起什么来,笑问道:“展大人今年可是二十有七了?如何还未成家呢?” 万飞一听此言略有惊讶:“展大人还未娶妻?” 展昭垂下目来,神情沉静:“展某现下暂无成家的打算。” 听到这里,莫愁不禁抬头去看他,展昭神色正常,说话时没有半分的迟疑,这一刻,她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异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万飞倒是毫不在意:“展大人此言差矣,家事国事两者都重要,岂能为了国事而放弃家事呢?再说了,早早成了家心里头也安稳,以后办起公务来不就更加顺手了么?好歹家中有人照顾着,每日回家还能吃上一杯热茶。展大人常年在外忙事情,定是不懂这些,若日后成了家自然也就知道这里面的好处了……” 朱祥愈听愈觉得奇怪:“我说万大人,您这话到底所欲何为啊?” 邱中一眼看出:“朱大人有所不知,这万大人家中的千金尚还待字闺中,想必这是想跟展大人攀个亲戚了!” 万飞笑着摇摇头:“邱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下官真是惭愧。” 展昭微微皱了眉,拱手相让:“多谢万大人好意,只是展某之职众大人都心知肚明,生死不由己,恐不能被人托付一生。所以……” 万飞明显很不耐:“展大人的意思,莫非要终生不娶?” 展昭淡淡回他:“这是展某的私事,万大人还是莫要过问的好。” “你……” “这终生大事自然重要,展护卫谨慎也是可以理解的,大家切莫为了这个伤了和气。”君尚书笑着出来打圆场,“时候快到了,不如先去凌云台逛一番,等看天星坠如何?” 汪呈忙站起身来抱拳道:“君尚书说得是啊,这天星坠如此难得一见之景定不能错过,大家在外等着还能欣赏夜晚美景,岂不大好?” 一直在旁边饮茶庞太师忽然开口赞同道:“汪呈所言甚是,与其在这里吵吵闹闹不如在外面透透气,听说夜风能消火。” 此话自是说给万飞听的,他面上百般不满,但终是忍气吞声不再多言。 步出大厅,邱中忽然回身问道:“汤大人哪里去了?怎么都没见着他人呢?”众人四处看了看,还真是未见着他的人影。 卓晨飞答道:“汤大人下午喝了些酒,说是头疼,就没来赴宴。饭菜我已叫人送到他房里去了,这会子大约该醒了吧,想必到时候他回来凌云台寻我们的。” 邱中点点头也没再多问,一群人散步似地慢慢往凌云台的方向走去。 凌云台修建在山峰突出的一块巨岩之上,比起这座孤峰更像是凌驾在空中一般,梦幻而飘渺。由于山峰极高,顶上的空气略微稀少,看着天空也格外干净,颜色如一,深蓝清澈。 庞太师摸着白须难得笑道:“君尚书果然是好眼光,这般风景就是不看天星坠也是世间少有啊。” 君尚书拱手谦让道:“太师谬赞了,太师的府邸定是比这好上百般的,如此小景不过仅供消遣消遣的罢了。” “哎,君尚书太过谦了。” 一番话说下来却听见有人道:“星星落下来了!” 莫愁仰头看去,只见素蓝的天幕上白光一闪,好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在远处的天际微微印出光芒。而后又是一颗顺着轨道闪下,接着便是无数的星星如雨而下,每一颗都在消失的那一瞬又徒然放出光彩来,整个天空被映照得仿佛白昼。 虽说与流星雨有一些区别,但莫愁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惊喜程度完全不亚于在场的其他人,众人仰头看着天空指指点点,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汪呈垂下头叹气道:“能见此美景就是死,也值了。” 君尚书大笑:“汪贤侄切莫如此说,都传言看过天星坠的人会受到天神庇佑,你又怎会那般容易死呢?” 眼前又有一道极闪亮的流星划过,莫愁的眸中星光灿烂,若是天神真的能庇佑的话,她只希望展昭未来能过得平平安安的,不要再有受伤,也不要再中什么毒了,这就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看展昭,满天坠星之下,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哀伤,就像这飞快离世的繁星,捉摸不透。 一场天星坠的时间并不长,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天上的星星就愈见少了,莫愁刚准备低下有些发僵的头,就听见远处传来惊恐至极地大喊: “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第73章 【经年·尘土】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同时回头朝背后看去,从黑暗的尽头踉踉跄跄跑来一个人,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惊的,他一路上总共摔了七次。 那是负责领众人去各自房间的小厮,直到他跑到了众人面前才清楚的看见他被吓得惨白无人色的脸。 君尚书乃是东道主,自然不能先乱心神,他上前一步,皱着眉头问道:“四儿,你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死人了,到底是谁死了?” 那人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指着身后惊恐道:“是、是、是汤大人啊!他死在了花园的池子里面,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啊……”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如遭雷亟一般都有些站不稳,面上的表情更是千奇百怪。 “汤大人死了?汤大人怎么会死呢?” 邱中当即厉声问道:“可是你亲眼所见?你莫不是看错人了?” 卓晨飞急得直跺脚:“我说邱大人啊,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亲不亲眼,看不看错啊!快些去池塘那里看看,万一……万一还有的救呢!” “是是是,赶紧去,赶紧去!” 一时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再顾不得这什么流星雨,左推右攘地往花园里头赶。莫愁也不敢怠慢,跟在庞柊儿的身后,半步不离。 花园里白茫茫的草枫树叶迷遮双眼,白天看着如冰雪玉砌,但在夜里就好似死人送葬的白花白绸,阴森恐怖,不言而喻。 加之这天气也还寒冷,众人走在里面都不由得抱紧双臂搓着,池塘边已经站了几个拿着灯笼的白青衣衫的剑客,那正中躺着的却是一个身着灰色大氅的人,再走近了定睛一看,真是那位汤大人! 由于被水泡过身上的皮肉微微有些肿胀,本身这汤大人生的就是一副阴冷模样,又不善言辞,与人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爱答不答,此刻他本来瘦骨如柴的脸孔上,一对眸子鼓鼓地睁着,直望着天空,好像他也在看流星雨一样。 莫愁倒吸了口凉气,这么骇人的死相,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庞柊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她转过身狠狠抱住莫愁半分也不松开,简直就要哭出声来了。 “阿青,那个人,好像在看我……” 被她这么一说,莫愁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想笑又笑不出来道:“小小、小姐,你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啊,他……他已经死了啊,怎么会……看着你呢……”这句话好容易才连成一串,莫愁说完自己心里也很是没底。 庞太师首先第一个站出来发言,这语气自然是指责,而且是朝着君尚书:“君大人,你到底是在搞什么?我等应邀前来是为了放松休息的,你现在先是木桥差点断裂,后又是这汤大人离奇死亡。你说,你如何向老夫和各位大人交代?!” 君尚书显然也是吃惊万分,但不得不说自己责任重大,这里在场的都是朝中地位不低的官员,无论哪一个出事都会引起朝中大乱。 “太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件事情下官也是弄不太明白啊……这……” 庞太师冷哼一声,却是丝毫不给颜面:“君大人,莫非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故意邀我等来此地,又故意弄坏木桥,现下是不是准备将这里的人一个一个的都除掉?如此这般,朝中就再也无人敢与你抗衡了,是不是?” “太师,你!” “庞太师!”君子逸上前一步,冷声道,“案子尚未开始查,汤大人之死怎能怪在我爹身上?太师若无证据,就不要妄加断言,侮我爹声誉。” “笑话!你父亲都未开口,哪里轮到你说话的份儿?”庞太师阴冷笑道,“只怕,是你俩狼狈为奸,一同商议的吧?” “庞太师此话是否太咄咄逼人了些?”卓晨飞打断他,“这汤大人刚死,太师的反应怎得就如此激烈?难不成,太师也参与了?况且,既是君尚书有嫌疑,那在场之人也都有嫌疑,包括太师你啊。” “你!休要胡说,老夫怎会杀人!老夫与这汤大人素来无冤无仇。” “太师怕是武断了些吧?”君子逸拱手不卑不亢,“照太师所言,我爹难道就与汤大人有冤有仇了?无凭无据就胡乱猜测未免太过霸道了!太师要知道,这庄子里现下只有我爹的护卫,太师要发威也得看看场合,你等的随从都在山下,远水可是解不了近火的……” “你!你这后生,这是在威胁老夫吗?” “不敢不敢,晚辈只是想提醒一下大家,这个庄子好歹我爹是主人,再怎么的也莫要太过分。”君子逸直起腰来,朗声道:“诸位大人,开封府的展大人此番也来了,汤大人的死晚辈会与他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请各位大人不要担心。今日起,我会在每位大人的房外加派人手保护,定能护着各位大人的周全,等三日之后桥搭好便一切尘埃落定了。” 邱中想了一想,问他:“那照你说,我们岂不是就只能呆在自己房间里了?” 君子逸扬眉看他:“邱大人若是想出来游山玩水也可以,不过得事先派人通知我,晚辈会多派数人保护邱大人的安全。” “……”邱中无奈地甩甩袖子,“罢了罢了,这还不如待在屋子里呢。” 众人底下又相视议论了一回,但迫于无奈也只好作罢。 形势稍稍稳定住了,君子逸暗暗松了口气,转头时正看见展昭单膝跪在尸体旁,他几步走过去。 “你看出什么没有?” 展昭点点头:“死亡时间大约是申时到亥时。” 万飞愣道:“申时到亥时?这个时间段也太长了些吧,这如何推测啊。” 展昭掀开尸体衣衫的一角,随口答他:“汤大人的尸身被水泡得太久,不太好辨别准确的死亡时间。” 卓晨飞道:“哦,这个不难,我在戌时的时候曾去他屋中唤他,但他说头疼就不去了。” 君子逸摸了摸下巴:“那就是说,汤大人是在戌时到亥时这段时间里被人杀害的?” 朱祥低头沉吟片刻:“戌时到亥时我们都在大厅用饭,饭后又都待在大厅中,之后就去看天星坠了,无人有机会下手啊。” 汪呈挠挠头,很没脑子的问道:“难不成,是君尚书你这些护卫干的?” 君子逸狠狠白他一眼:“汪公子,若真是我爹派的护卫,他们又怎会杀了人之后抛在池子里让人知道呢?这地方是我爹的,想藏一个人还不容易?何必多此一举。” “……那,照你这么一说,只有可能是我等之中的某一人杀了他?” 这一句话,引来了长久的默然。 君尚书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展护卫可知汤大人是怎么死的。” 展昭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站起身来:“溺死的。” “溺死的?” “是,溺死的。他的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血液里也没有带毒,只有可能是溺死的。”展昭举目扫视了在场的众人,心中略一思量。 “君大人,不如先让各位大人回房中休息吧,现下时候也不早了。明日一早我会亲自询问各位大人,望各位大人配合。” 君尚书也觉得此刻人心惶惶,若待的太久只怕又生事端,方道:“如此,我就派人护送各位大人回房吧。” 莫愁虽是非常想留下来看一看,但考虑到人多眼杂只好乖乖跟着庞柊儿回房。 * 已差不多是子时了,庞柊儿由于受了惊吓,不久便沉沉睡去。 莫愁睡在她房间外的一个小偏房里,以便晚上唤她的时候听得见。 抖了抖被子,莫愁伸了个懒腰坐在床边,月光明晃晃的透窗洒过来,她忽然看着窗外默默出神。 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想必这个时候大家都入睡了吧? 莫愁眼前一亮,打定了主意,她利索地换了身衣服,起身将灯吹熄。 * 花园的池塘边,凉风习习。 莫愁扒开眼前的草丛暗暗观察,等着第一批巡逻的侍卫走过去了,她才轻脚轻手的冒出来。 池子边长满了极短小的野草,脚下踩着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莫愁小心翼翼地跪在池子旁边查看,适才放汤大人尸体的地方全是脚印,周围也被人破坏得惨不忍睹,如果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那肯定已经查不出什么了。但是尸体是侍卫捞上来的,也就是说这个位置不一定就是凶手杀人的位置。 莫愁爬起来,弯着身子绕着湖边走,低头留心看着杂草上的脚印。 忽然她在某一处蹲了下起来。这个池子走的人不多,一路看过来,除了刚才众人聚集的地方有脚印之外,只有这个地方还有脚印。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这里才是第一现场。 莫愁随即又眯了眯眼睛,用手摸摸那个凹陷处。这里一共有三个人的脚印。初步可以断定其中两个是凶手和汤大人的,可奇怪的是在他们两人的脚印之上又覆盖了一个人的脚印。 也就是说,有人在凶手杀了汤大人之后,也来这里看过? 这个人会是谁呢?他又为什么要跑到湖边来呢?如果他来了必定能看到汤大人的尸首,可他为什么不来通知大家呢? 莫愁脑中顿时问题连连,正欲起身去看看别的地方。 突然,有人狠狠揪住她的头,猛地将她往水里摁! 莫愁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住了,一时竟忘了闭气,呛了好几口水,那人手劲极大,她使出力气也挣脱不开,最后只觉得背后挨了一脚,重心不稳,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冬季的湖水冰凉刺骨,莫愁刚一入水就冷得几乎不能动弹,更别说伸手去划水了,她冻得牙齿直打抖,好容易才让身子浮在水面上没有沉下水。 饶得是这一刻她也没忘了往岸边看,却竟然没有一个人! 这时也没法顾忌那么多了,莫愁咬咬牙,费尽力气划到边缘,抬起一只手紧紧抠在岸上的草地里,身子硬邦邦得就像木头一般。她喘了口气,试着用脚踩着池壁地凹凸口往上爬。哪知,她刚刚一踏上池壁脚就由于僵硬而踩了个空,重心不稳仰后往池子里扎去。 这一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不成了。 忽有一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直接将她拽了上来,莫愁几乎是同时,瘫倒在地。 展昭垂目看她,手把在她脉门处。 莫愁抖着声音看着他,艰难启齿:“展……展、展……大……人……” 她的嘴唇因为发冷而变得毫无血色,展昭看在眼里,轻声问道: “很冷么?” 莫愁点点头,她甚至感觉到睫毛都开始结冰了。 展昭解下身上的披风紧紧裹着她,手掌轻落在她后颈向她体内输进真气,护住心脉。 “谢……谢、谢……” 莫愁感觉身体慢慢在回暖,但仍旧是奇冷无比,她静静地注视着展昭,后者无知无觉,一言不发。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冰凉透彻,却是半滴泪也没流出来。 许久才听他低低道:“有没有好一些?” 莫愁润了润嘴唇,口吃清晰了些:“好多了。” “嗯。”展昭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继续替她把脉。莫愁皱眉想了一会儿,不等他问,自己先行解释道:“展大人莫要误会,我只是夜里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我没别的什么企图,真的,我只是想……” “你这身湿衣裳要赶紧换掉,否则会落下大病的。”展昭打断她。 “哦……”见他对自己的行踪不闻不问,莫愁虽是疑惑也不好得再多嘴,偷偷瞟了一眼展昭,却只见他面色暗沉,蹙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她暗叹了口气,准备起身。 “展大人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房间去了……” 莫愁本欲抽回手,却发现展昭握得很紧,她再使了些力,仍是抽不出来。她不解地抬头去看他,展昭眼里写满复杂的情绪,一双星眸深不见底,就像天星划过的夜空。 莫愁不确定地又喊了他一声:“展大人?” 展昭深深看着她,千言万语在口中只化作轻轻的一句: “小西,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这几个字,宛如一场惊雷破空而过,莫愁呆呆地看着他,泪水倾泻而下,索性也不再掩盖声音,轻声唤道: “展大哥……” 这三个字,让他足足等了三年,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你总算是认出我了。” 她的气息微微弱弱,耗着仅剩的一丝气力在哭,展昭心疼不已,伸手抚上她的脸,心中百转千回。莫愁的眸子漆黑如墨,清澈似水,多年前一样的灿若星辰。他怪他迟钝,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是她…… 展昭迟缓出声:“小西,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回来都不告诉我?” 莫愁避开他的手,满是委屈:“我以为你认得出我,我以为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认得出我,我以为……我以为……” 她的泪水滴在他手上,灼热得几乎快烧伤了肌肤,展昭心中疼痛,轻柔替她擦去泪痕: “小西,对不起,我没料到你会易容……” 莫愁狠咬着下唇,哽咽道:“是不是我若不出现,你就会喜欢庞小姐了?” 展昭微微一惊,忙道:“不是,我并没有……” “没有?没有你怎会对她那么好,又是送药又是救人的。”回想起初见的那段日子里,他却是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伤透了心。 展昭忽然觉得有些百口莫辩,但听她言语里酸意很重,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只好耐心向她解释道: “小西,你误会了,那盒并非药膏,其实是公孙先生所制的迷药。我本以为你是庞家的丫头定会将所听闻之事告诉庞太师,所以想让你昏睡几日,哪知道……” 莫愁这才稍稍停歇,很不信任地瞅着他:“你,当真?” “当真,我何曾……”他原本想说“何曾骗过她”,但刚一出口就想起三年的那个雪夜,顿时戛然而止,哑口无言。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不再说话,往昔与回忆在脑中不停闪现。 沉默了良久,莫愁才幽幽道:“大哥,你那时不该骗我。” 展昭轻叹出声:“身不由己,我不愿将你扯进来,我只想你能过得好,即使守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大哥,你怎么还这么想!”莫愁咬咬牙,顿时眼圈一红,“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不能让我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不好吗?不好吗?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担着呢?若非如此,我也不用离开你三年了。大哥,你要知道,如果当时你真的死了,我绝对会跟着你的,天上,地下,人间,鬼道,只要是有你的地方,我都会跟着,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 回忆像狂风卷地,往事历历在目。 他依稀记得她在王朝家中喝酒壮胆,略带稚气的脸上满是真诚,那些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展大哥,我喜欢你……” ——“展大哥,我现在问你,你可……你可喜欢我?” ——“不行!因为我喜欢你啊!” 纵有再多言语却是一字也说不出来,他伸手将莫愁拥入怀中,泪水静静落下。 莫愁趴在他肩头抽泣道:“大哥,以后再都不要骗我了,再不要说那样的话了,好不好?” 展昭紧紧搂着她,艰难笑道:“好。” 听到他的承诺,莫愁才宽了心,抹干眼泪,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极其认真极其认真地说道: “大哥,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他涩然笑笑:“我也是。” 一直都很想,很想。 第74章 【不言·而喻】 两人静静相拥着,四周悄无声息,也不知就这般多久,展昭只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松开莫愁,微微颦眉。 “是巡夜的人来了。” 莫愁听他这句话也吃了一惊,赶忙四下环顾,悄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回去了。” 展昭很是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能行么?要不要我送你?” 莫愁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来,强笑道:“我能行,这点小伤……”她刚迈开一步,只觉得腰部以下完全无知无觉,麻木僵硬,直挺挺就往前面倒,饶的展昭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胳膊。见她这般模样也只能微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别回去了,动静太大会引人注意,先去我房里好了。” “哦。”莫愁也不反驳,乖乖应道。展昭轻轻扶起她,拦腰而抱,几个翻身,瞬间跃出了花园,竟是没留下一点声响。 * 在热汤中足足泡了一刻钟,莫愁才觉得四肢开始恢复知觉,手脚又能活动自如了,她心中欢喜无比,做梦都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屋里出来,展昭就独坐在桌前,桌上一壶清茶,一本册子,静静翻看。 “大哥……”莫愁轻轻唤他。 “怎么了?”展昭才翻过一页,因见她出来便停下手。 莫愁颇为为难地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挠挠头:“……你的衣服,我不太会穿,这样子会不会很怪啊?”因为掉进池子里,浑身几乎湿透了,衣裳自然也不能继续穿。现下守得严,若是跑回庞柊儿那里又是换衣裳又是沐浴只怕会惊动她,莫愁前后没有法子只好先换上展昭的衣服,等卯时的时候再偷偷潜回去。 展昭放下手里的书,朝她招招手:“你过来。”莫愁只得听话地走过去,在他跟前坐下。展昭伸出手替她系好带子,柔声问道:“好些了么?” 莫愁笑嘻嘻地点点头:“好多了。” “那就好。” 莫愁紧盯着他的容颜,好久才喃喃道:“大哥,我怎么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你掐掐我,我看疼不疼。” 展昭不由得失笑:“傻丫头。”他又何尝不觉得仿若身处梦中呢…… 莫愁自顾倒了杯热茶,小口喝了一下,便捧在手里捂着。她忽然好奇道:“对了。大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展昭随手拿起帕子替她擦干尚还在滴水的发丝,淡淡道:“起初我也只是猜疑。自从那次有人来你房中偷青荷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似乎那个人对开封府的情形很熟悉,而且也知道青荷所放的位置。” 莫愁歪头看他:“可也有可能是有人早就来打探过啊。” 展昭微微一笑:“是,但你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阿猫。” 莫愁愣了愣:“阿猫?阿猫怎么了?” 展昭颔首笑道:“因为阿猫没有叫。以往若是有生人进去它不是惊慌失措地叫就是躲在墙角,这次却好端端地呆在窝里,所以我想这个人定然是你。” 莫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有呢?我易容了的,你是如何知道就是我的呢?” “是,起初我并未认出来。”展昭略有惭愧道,“我只觉得这个庞府的丫头很奇怪,却没有联系到你身上。直到方才,我看见你鬼鬼祟祟从屋子出来,又想起白日里你没有中迷药的蹊跷,便潜入你房中查看,正巧……看见了青荷。” “原来是这样。”莫愁痴愣愣地叹道,忽然,她猛然又问,“那大哥,你有看见岸上的人吗?” 展昭不解地看着她:“人?什么人?” 莫愁怔了一下:“就是踢我下水的人啊。” “踢你下水?”展昭微微皱了眉头,“你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么?” 莫愁急得咬咬牙:“不是,我本来是在湖边查找汤大人被杀的线索,但是刚看到一些端倪就被人踢下水去了。” “照你所言,汤大人之死当真是人为的了。”展昭垂目思量片刻,“可我赶到池边的时候,你已落水了,岸上并没看见别的什么人。” 莫愁皱着眉缓缓点头:“这样……” “小西,你还未告诉我,你是如何来汴京的,又是如何遇上庞四小姐,又为何要易容进庞府?” “哎,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莫愁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想了想,坐在展昭床边,看着他。 “我从那老头的山里出来以后,就一路北上,期间没有停歇,只在江南由于过节停了几日。后来便到了青州,哪知我刚进城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挤进人群,一看。中间坐着的那个姑娘居然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我隐隐觉得此事有古怪,在山上的时候老头子教过我易容术和发声技巧,我就偷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易了容,再混进人群中去打听。 原来那个小姐是在招家丁、丫鬟和婆子。但其余的却不清楚了,我见那其中几个家丁的衣服质地很好,好像是汴京才有料子,我便猜测这个小姐来头不小。 当时运气又很不好,在店里头吃饭的时候没发现银子给人偷了,还跟那店里头的伙计大打出手,连包袱都让他们拿了。身无分文,我便想着干脆去试试,做人家的丫鬟至少还有饭吃,而且正好可以打探打探这个小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来汴京找你。” 展昭这才有些明了:“所以,你就混进了庞府?我听那客栈小二说,你们曾经遇上过刺客?真有此事?” “有啊!”莫愁连声应道,“当时可算是把我吓死了。那是我刚做上庞小姐的丫鬟不久,一天夜里,小姐她才睡下,我起身把灯灭了,准备推门出去,却听到楼梯间上有脚步声。我心下奇怪,想这么晚了怎会有人还没睡呢,便悄悄隐身在门后,透过门缝隐约看见白晃晃的刀子,我当下觉得来者不善,回身去拿剑。就在我拿剑的这些时候,隔壁传来几声闷哼,大约那几个家丁跟丫鬟都被他们灭了口。我感觉事情不妙,赶快把小姐叫起来,衣服才穿好那些人就闯了进来。” 展昭听得心惊胆战:“那你可有事?” 莫愁朝他笑吟吟地摇摇头:“你看我现在有没有事?”展昭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又倒杯茶递给她,莫愁也不喝,接过来捧在手里暖着。 “来的一共是两个人,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双面斧,一个人使剑。因为事先我在门边放了些面粉,他们一推门就吃了一口的灰,这样才稍占先机。跟他们打了几场,好容易才把小姐送出客栈,我就慌忙驾着马车,一路往开封府赶。” “一人拿斧,一人使剑……”展昭沉吟半晌,不多疑,这两个人就是在青州郊外杀死那两个无面男子的人。 很明显,他们是冲着庞柊儿来的,只是……这到底又有什么阴谋呢,跟汤大人的死是否又有关联。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莫愁轻轻推了推他,展昭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只是在想这个案子。” “你是说汤大人这个?” “嗯。我在他的身上只找到一根普通的绳索。” “绳索?” “嗯。是捆在他腰间的,十分牢固。他看起来很像是意外死亡,如果不是你也被人推下水,我可能真的不会怀疑到别人身上。但我有些不明白,为何凶手要杀你呢?你是不是看见了他什么秘密?” 莫愁摸了摸下巴:“没有啊,我北上这段日子里都是平平安安,风平浪静的,周围遇上的也只是很普通的人。除了客栈那一次刺杀之外,我没遇上其他什么怪事啊。” 她顿了顿:“但我一直觉得,这两个人很可能已经易了容,混进我们这群人里了。没准儿汤大人也是他杀的。” 展昭凝神深思:“现下还只能是推测,没有证据。”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她,悠悠道:“我只是,担心你……”既然此番凶手没有除掉她,往日定会再寻机会以绝后患。一想到这里,展昭只觉得后怕,不,甚至可以说是无边的恐惧。 他好不容易才与她重逢,他不能让她再出事,一点事都不能有。 “你别担心了!”见他表情很是难看,莫愁嘻嘻一笑,快活地走到他跟前,轻轻搂住他,耳鬓厮磨,“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往后再也不会有担惊受怕的日子,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定会护她周全。 心心相印,不言而喻。 “小西,时候不早了。你先睡一会儿吧,卯时还要起来。”展昭松开她,起身去又拿了一件袍子搭在被子上。 莫愁早就困得稀里糊涂的,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推辞,掀开被子和衣躺下,刚闭上眼睛,又睁了开来,侧过身看他。 “大哥,你不睡么?” 展昭摇摇头:“我再看一会儿书。” 莫愁好奇地伸头去瞅:“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 展昭淡淡地翻过一页:“是三年前凌云山庄的一些琐事记载,我找山庄的管事要的。听说汤大人三年前也来过,所以我想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莫愁“哦”了一声,裹紧了被子,倦倦的打了个呵欠:“夜里更深露重,很冷的,你上床看吧。” 展昭正在翻页的手瞬间停滞住了,呆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咳一声:“不用了,我不冷。” “你刚刚还在咳呢,怎么会不冷呢?”莫愁很固执,“我就是盖了被子都还觉得冷呢……” 虽是的确感觉到空气中微薄的寒气,但展昭佯装无恙的摇摇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自己睡吧。” “真没事吗?” 展昭猛然感到她温热的手覆在他手上,一股暖流顿时蔓延到全身。 莫愁吃了一惊:“哇,那么凉还说不冷!”她不由分说地把展昭拖起来:“不行不行,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小西……” 实在拗他不过,展昭只好和衣在她侧身靠着床躺下,手里仍旧拿着那本册子。被衾中,莫愁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一刻没有松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蜡烛渐渐燃尽了。展昭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放下手里的册子。耳畔,传来莫愁低低的声音: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啊……” 他偏过头,莫愁睡得很熟,只是呓语而已。 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了,他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年呢?他们相伴又能有几个三年呢? 展昭轻轻抚上莫愁的脸,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75章 【池中·之龟】 卯时刚到,展昭很准的就将她唤了起来,昨天折腾了一宿,还掉到冰水池里,好容易睡这么一会儿她是决计不想起来的,况且头都还有些发痛。莫愁翻了个身,接着睡。 展昭看得哭笑不得,只好又推了推她:“小西,起来了。” 莫愁背对着他竖起一根指头,含糊不清道:“再睡一刻钟……” “不行。”展昭柔声道,“再晚一些万一庞小姐醒了怎么办。你一夜没回去就能担保她晚上没有唤你?” “她夜里从来不唤我,早上都是辰时才起来的。”莫愁固执的拽着被子。 他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又拿她没有办法。 “小西,若是天亮了你再出去很容易被人发现。”毕竟她轻功马马虎虎,身上还套着他的外衫,很容易引人注意。 莫愁闷闷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磨磨蹭蹭半天才爬起来。打了些水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便匆匆往外走。 “你小心些。”临行时展昭还是放心不过。 “知道了。”莫愁脚刚迈到外面,又扭过头来对他傻笑,“大哥,我今天晚上还来你这里,好不好?” 展昭微微愣了一下,还没等回答莫愁就蹦蹦跳跳地出了门。他独自对着门发呆了良久,才好笑出声: “这个傻丫头。” * 回到房里的时候是卯时二刻,庞柊儿果真还未醒。莫愁窸窸窣窣把展昭的外衫换下来,拿在手里迟疑了一下,方叠好宝贝似地放在枕头下。之后便仰头往后一倒,躺在床上,双目直直的盯着房梁看,嘴角满是浓浓的笑意。 原来再见是一件这么美妙的事情,早知今日她也不用瞒那么久了。莫愁笑得满脸是花,翻过身子紧紧的抱住被衾,展昭的气息似乎都还那么清晰,这般感觉乐得她真想再跳一次水。 “阿青,阿青……” 听得庞柊儿在唤她,莫愁这才回过神来,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往里屋跑去。 * 辰时三刻,早饭刚用毕,大厅里的人便已到齐了,庞太师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用茶盖拨开水面上的茶叶,小小饮了一口,两弯邪眉森森翘起。 毕竟是发生了凶案,堂下的众人脸色皆是阴沉难看,坐立不安,环顾四周之后又都纷纷垂下头来,私底下暗自言语。 展昭从门外走进来,衣衫风尘仆仆,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水正欲饮。邻桌的邱中早便按耐不住了,他陪笑着朝展昭作揖道:“展大人……” 展昭扬眉看他:“邱大人有事?” 邱中把手放了下来,在袖中搓了搓,犹犹豫豫道:“其实……其实我就是想问一问这案情进展得怎样了。好歹我与汤大人也是几十年的好友,交情匪浅,此次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心里头……怎么的都有些不安。” “邱大人不安?”展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既是邱大人与汤大人同僚多年,我也不妨直说了。因得现下线索甚少,展某一点头绪都没有。” “哦……这样啊。”邱中像是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展昭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并不吭声,只淡淡问道:“汤大人既然是邱大人的好友,那想必他的一些事情邱大人也定然知道了,不知可否能回答展某几个问题?” 邱中道:“展大人只管问便是。” “汤大人的为人如何,在朝中可有与人结怨?” “哎,展大人这话问的……在朝廷之上哪里有不得罪人的官儿啊?展大人常在开封府恐是不了解,这个在朝野里头说话,不是得罪这一派就是得罪那一派,不论说的是什么,总会与一派结怨,这明争暗斗的,实在不好说啊。” “那有没有与他有深仇大恨之人?” “深仇大恨……”邱中皱着眉头想了一番,摇摇头,“汤大人这个人平时就不喜多言,也就与我跟卓大人在一起时会说几句话。他性格也很生古怪,这种事情不会说与我们听的。故而,要真问起什么跟他有深仇大恨之人,我确实不知道。” 展昭略一思量,方又问道:“听说汤大人十五年前也来过凌云台看天星坠,确有此事么?” “是。十五年前我、汤大人和卓大人,我们三人都来过。”邱中毫不含糊地回答道,“当时这个庄子是先皇在位时的老臣,兵部尚书顾崔,他邀我三人与其他几位大人一同来观天星坠。” “顾大人?” * 莫愁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来,正巧在花园的池边碰上了展昭与君子逸。 展昭看得她兴致勃勃地跑过来,不由得无奈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怕被庞小姐发现么?” 莫愁回头看了一眼,神气活现地朝他笑笑:“我跟小姐说我受了风寒,回房里躺一会儿,她应该不会发现的。” 现下人心惶惶,处处有守卫巡逻把守,大多数人是不会出来乱跑的,念及如此展昭只得作罢。 莫愁几步就跳到君子逸面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嬉笑道:“君逸,许久没见你了,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啊,都没怎么变。” 君子逸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还说我呢,你才是什么都没变,还那么爱折腾。折腾别人也就算了,这三年来,可算是把展昭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 莫愁抿着嘴不说话,转头去看展昭,他侧着身子双臂抱剑,阳光直射下,光影流转间他的眉目清淡如画。 君子逸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暗叹了一声,艰难地勾起笑来:“对了,还没问你,那老头子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没有受什么伤吧?” 听得他这般问展昭才想起漏了这一环,也是偏头去看她。 莫愁被他两人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不自在的挠挠头:“也没什么……就是成天叫我扫扫地,种种菜,浇浇花,吃吃药,做做饭,练练剑,学学……” “哎等等!”君子逸赶紧打住她,抓住了重点词,“吃药?吃什么药?” 莫愁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毒药了。” “毒药!”展昭与君子逸几乎是同时出声。 “什么毒药?” “什么毒药……有很多种啊,他说都是他自己配置的。吃了没几天就给我解药吃。”莫愁回想起那段日子确实是十分艰辛,“虽是每次都能及时的吃到解药,但毒发的时候还是很不舒服的。” 展昭默然不语,这种痛苦他早已身受过,不用她说他也能明白。只是……日日都受毒药的折磨,她年纪还小能撑过来已是不易。或许有那么一个万一,那么一个不测。 他暗恨着自己的无能,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见着展昭脸色越来越沉,君子逸静默无声,莫愁尴尬的摆手笑道:“你们两个,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即使很难受不过忍忍就过去了,那老头子对我还是很好的。教了我好多东西……” “不过……”莫愁遗憾地叹了口气,“吃了三年的毒药,我的鼻子已经都嗅不出毒药的味道了。大哥,以后你办案我恐怕都帮不了你了。” 很少见她沮丧到这种程度,展昭心中一软,轻声安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以后我多加小心便是了。” “嗯。”莫愁又复开心的笑开,继而问道,“对了,方才听到你们在谈什么‘顾大人’……这个‘顾大人’是谁啊?” “是前朝的兵部尚书,顾崔。”君子逸摇了摇扇子,解释道,“据说是一位颇有才干的能人,他少年时期曾经征战沙场,杀敌无数,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车骑大将军。晚年时候圣上才派他任兵部尚书一职。但据说在十五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死了?”莫愁纳闷地想了想,“怎么死的?” “听说是病死的,有人查出他贪污朝中贡品甚多,要被判抄家,满门抄斩,他一口气没提得上来就患了重病,不久就死了。” “这么惨啊……”莫愁听得不禁咋舌。 展昭沉声道:“但我总觉得方才邱大人的那番话还有他的那些举动很令人生疑。” “难道是他杀的?”莫愁好奇道。 “不一定,但也不是不可能。”展昭垂目看她,“你还记得那日在花坛后面偷听到的话吗?” 君子逸皱眉出声:“你是说那个什么‘宝藏’?” 莫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三个人,三年之前都来过这里,也都跟这个顾大人打过交道,现在又一起商谈什么‘宝藏’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文章!说不定是他们三人中的其中某一个发现了那个宝藏的秘密,就想着要把剩下两个一一除掉,好独吞。”她眼前忽然一亮,一个念头忽闪而过:“大哥,你还记得当时邱大人说过的一句话吗?” 展昭低声道:“一句话?” ——“卓大人此言差矣,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似乎是你亲自筹划的吧?我不过是有些害怕这‘故技重施’在我身上,可就有些痛苦了。” 莫愁撑着下巴低头思考:“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故技重施’又是什么意思呢?大哥,你说……这个汤大人是不是就是被‘故技重施’了呢?” 莫愁话音刚落,就听见池边传来一声悠悠荡荡宛如鬼魂的的声儿,吓得差点没真又掉下去。 “你们几个,还是不要查了,会死的。” 不知什么时候,从池塘边的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个灰布破衫的老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皮肤溃烂了许多,像是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疾病,眼神阴沉难看。 莫愁下意识地往展昭背后躲,只探出个头来小心翼翼地看这个人。展昭遂轻轻伸手握着她的也好让她安心。 君子逸出口问道:“这位老人家,不知方才所言到底是甚意思?” 那老头忽然轻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这些后生定然是不知道,这个池子里以前也死过人……” “也……也死了人?”莫愁一听到这句话,当即吓得拽紧了展昭的衣袖誓死不放手。饶得是背后寒风习习,更添了那丝阴森的气息。 君子逸自是淡然不惊,只抬眼问他:“哦?死的是何人?” 老头朝水里扔了一块大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是我家老爷,顾将军。” “顾将军?莫非是顾崔?”莫愁脱口而出,展昭忙转过头,微微皱眉,竖起食指来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她方才乖乖捂着嘴不再说话。 君子逸朝他抱了抱拳:“老人家是上一位庄主的仆人?” 那老头长长地向地上叹息,言语颇为伤感:“我只是给老爷看门的,十五年前,因得有人污蔑老爷贪污贡品,要满门抄斩啊……老爷终生清廉,未做过一件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国家的事情。他心中抑郁,便连夜逃到凌云山庄来,当夜子时,他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在池边喝酒。我担心他身子弱,禁不起风吹,就回房中准备替他拿件袍子,等我回来的时候,老爷他就已经……” 莫愁也觉得很是可惜:“看来又是一桩冤案啊。” “冤案?”老头忽然抬起头狰狞地仰天大笑,那模样似乎是有些癫狂了,“岂止是冤?那些人除了想找一个替死鬼,还惦记着老爷手里的金银财宝!我大宋有此官吏,只怕命不久矣,必定灭亡!” “哎,你!”君子逸正要上前跟这老头理论,展昭一手拦住他,摇了摇头,低声道: “他许是知道些什么。” 展昭复朝那老者抱拳问道:“老人家,请问你家老爷的宝藏到底是何物?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宝物?什么宝物?大宋命不久矣,大宋必定灭亡!” “我不知道什么宝物,你也别想问,我什么都不会说!除非我死了……”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狞笑着迈着踉跄的步伐往前面走去,口中却再无别的话,只除了这几个字,听在人耳中毛骨悚然。 大宋命不久矣,必定灭亡! 等他走得远了莫愁才颤巍巍地走出来,犹自不解地挠挠头。 “他说的那些话,到底可信不可信?” 展昭微微摇头:“半分真半分假,不能说不信,也不可全信。” “这可难了,那到底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呢……”莫愁头疼地咬咬下唇,展昭笑着揉揉她的发髻:“不是跟你说过我房里还有那本书么,我才只看了一些,等晚上再去细找。” 一想到晚上能再去展昭房中,莫愁不由得精神振奋起来,她信心满志地点头:“是是是,到时候我再陪你,咱俩一起找!” “你陪他?!”君子逸愣愣地看着她,“你……你们晚上都在一起的?” 莫愁有些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又怎么?我跟展大哥本来都是快成亲的人了,就是在一起又没人会说什么。” “小西……”没料到她竟然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展昭在一旁很是尴尬。 “是啊,我又没说错。” 见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展昭一时有些语塞,静静地也垂目去看她,再不言语。 将二人的情态映入眼帘,往日种种,似水无痕,君子逸只觉得胸闷难耐,正别开脸不欲再看,却看见池水上缓缓飘来一物,他抬起扇柄指着那东西道: “那是什么?” 闻言,两人皆偏过头朝池上看去,只见一个黑绿的物体随水荡了过来,那东西块头很大,但决计不是人。 待它飘近之时莫愁才看了清楚:“是乌龟!是乌龟,大哥!”她弯下腰想要捞它上来,可这乌龟沉得紧,竟是搬不动它半分。展昭轻轻拉开她:“我来。” 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这只龟盘上岸,展昭轻喘了口气。它的重量的确不少。 乌龟的四肢都是露在外面的,双目紧闭,显然已死,但未死多久。 莫愁纳闷地用手敲了敲龟壳:“这里怎么会有一只死龟呢?我记得上次逛花园的时候都没看见。而且这个季候里它不是应当在冬眠么?” 君子逸简单地查看了一下龟的其他部位,才得出结论:“它是被冻死的。死前还被人下过迷药。” “下迷药?”莫愁怔怔地看着他,很是不解,“谁杀一只龟还须得要迷药呢?” “不知道。”他摇摇头,“不过这事来得蹊跷,还是要仔细检查一下才好。” “啊!我想起来了。”莫愁一拍脑门。“上次郭姐姐曾经在池边的那个小亭子里待过,会不会是她……” “池边的小亭子?”展昭微微蹙眉,“她在那里作甚?” 莫愁挠头想了片刻,斟酌回忆上次的情景:“我也不清楚,她先是吹了一支曲子,然后就咳嗽,她好像病得很重。嘴里还说了奇奇怪怪的话。” 展昭立即追问道:“什么话?” “好像,好像是什么……‘煞尽心头,滴血流’。” 君子逸也随之问她:“那她吹的是哪首曲子,你可知道?” “知道,是《诗经》里的那首《谷风》。” 展昭与君子逸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有数。 “看来得去拜访一下,秦夫人了。” 第76章 【庞家·有女】 由于是大寒天,郭戎沁的屋子里燃着小火炉,暖暖的,药香味却是很浓。 莫愁微微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房子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两个小丫头领着三人走进屋,恭恭敬敬地泡上茶:“展大人,君公子,呃……”看见莫愁的时候愣是呆了好半天没想出一个称呼来。 莫愁笑吟吟地看着她,脱口而出:“是展夫人。” 展昭一口茶水刚入喉猛地被呛到,忙背过身去,连咳了好几声。莫愁见状很是关切地替他拍背。 “我……没事。” 这日子再过下去,只怕他才真是命不久矣了。 君子逸将手握成拳状,放在唇下干咳了一声,有些浑身不自在地问:“那个,秦夫人她……” 其中一个丫头忙笑道:“君公子稍等片刻,我家夫人她身子一直不好。” “哦,没关系,教她慢慢整理便是,我等不急。” 正说着,莫愁就看见帘帐被人掀开,郭戎沁便站在那里,一身大红色的锦绣裙,披着白狐披风,她脸色白得可怕。 “小柳……” 那丫头急忙放下手里的茶壶,跑过去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往厅中走,郭戎沁一路只是不断的咳嗽,面容憔悴,消瘦了不少。 莫愁咬咬牙,心中满是不忍,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在榻上坐定了,郭戎沁微微喘了口气,这才慢慢问道:“不知展大人与君公子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我等……”展昭话还没说完,莫愁已经哭着扑了上去,抱着郭戎沁的身子不撒手。 “小郭姐姐!” 她听到这熟悉的一声,几乎当场震惊,郭戎沁难以置信地捧起莫愁的脸来,声音沙哑到无法辨认: “你、你是?” “是我啊,我是小西啊!” 莫愁感觉到郭戎沁的脉搏极其微弱,她的腰身已经瘦到完全不能想的地步。 “小西……小西……”她轻念出声,瞳孔木然无色,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个初春的吉州,那个灵气的小丫头,那些不能忘记又无法忘记的惊心动魄却充满幸福的过去。 “小西,你怎么会是这般模样?”愣了许久,她才仔细打量起莫愁的脸来。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过来看看你。”莫愁心疼地看着她,眼里泪光闪闪,“小郭姐姐,你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郭戎沁艰难地挤出笑容来:“我身子本来就弱,生了病,也就更加受不起了。” “什么病?” “大夫也说不知道是什么病,大概也不严重吧。吃几副药就好了。” “不严重?”莫愁自然是不信她,“你脸色差成这样,怎会不严重呢!”身边的两个丫头已然泣不成声。 展昭四下看了看,沉声问道:“秦大人他不在?” 郭戎沁笑着摇摇头:“他说是陪朱大人下棋去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思去下棋?!”莫愁气得咬碎银牙,当即站起来就要往外冲。“我去把他给你揪回来!” “哎,小西……”郭戎沁急忙唤她可也唤不住。莫愁气势汹汹,只怕是要出事。 但还没等她走几步就被展昭拎了回来。 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小西,你先别冲动。” “大哥,他都对郭姐姐这样了,你说我能不冲动吗?” 展昭也是对她万分同情,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不过只负责查案,涉及太多也没有一个好的理由。 君子逸摇了摇扇子,拧了眉头看着郭戎沁:“请问,秦大人他一向这样么?” 郭戎沁摇摇头:“你们误会了,相公他待我很好,真的,他四处寻了许多名医和大夫来替我诊治。只是我命里注定要有此一劫,逃都逃不过。” “小郭姐姐……” 见着她脸上忧伤不散,神伤难解,莫愁虽是百般不忍,但也终归没有办法。 * 从郭戎沁的房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暗淡了,三个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沉默了许久也没有人说话。 莫愁心中最是难过,她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是郭戎沁不嫌弃她的身份与她交好,还在牢里送饭给她吃。一饭之恩,自然要报。她真真没想到,时过境迁,人心易变,再见面时大家都不一样了。 君子逸长叹了一口气,停住脚步看着他二人:“我还要去看汤大人的尸体,就先回去了,你们两个要小心。” 莫愁点点头:“知道了。” 眼前走过一队巡逻的侍卫,莫愁觉得脖子上冰冰凉凉的,她抬头一看,天空中竟飘下来团团的雪花,一触及皮肤,就瞬间化作水。 她以前家住在南方,极不容易看见雪花,这般鹅毛大雪更是少见,便不由得仰头痴痴地望着,一时入了神。 背后忽然有温暖的感觉,莫愁转过头,展昭正将身上的披风搭在她肩上,离得他那么近,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白雪落在睫毛上,随着他眨眼睛,一上一下的抖动。 “在看什么?”展昭含笑问道。 莫愁也不掩饰,老实回答他:“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全身都好看。” “……” 莫愁嘻嘻一笑,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膛,眷恋地深呼吸一口气:“大哥,能这样抱着你真好。” 展昭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含着笑,静静不说话。 他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往后,再不会夜里推门的时候家中还一片漆黑;再不会梦魇惊醒时四周却是他孤冷的一人;再不会看惯了生杀伐戮的血腥之后双手停不住的颤抖。 因为,他可以握着她的手,他可以一回家就能看见她,对他而言,这已是安慰。 她能和他在一起,这是再好,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阿阿、阿青?” 这一声将两人顿时骇住,莫愁不由得一颤,连忙放了手迅速的转过身。庞柊儿僵硬地直立在花园门口,嘴巴张得极大,那表情说有多惊骇就有多惊骇。这一刻,让莫愁觉得很有捉奸在床的感觉。 “小……小姐?” 庞柊儿尚还没从如此震撼的场面中还魂过来,她一手指着莫愁瞬间又移向展昭,语不成言:“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莫愁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半个可以来描述这个场面的词语,“我们这是在……”莫愁忽然想了起来,奇怪道:“哎?小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一直在陪老爷吗?” “爹说他不舒服要去休息一会儿。我找了你一天了,你整天都不见人影,到底跑哪儿去了?” 莫愁赶紧指了指展昭:“是展大人他叫我的,他找我帮他办事情。” “办事情?”庞柊儿双手抱臂,很怀疑地盯着莫愁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抱着他也算是办事情么?”这句话听在耳中很是引人非议,展昭只觉得谈话要再如此进行下去他的眉头都能打成结了。 “那是意外……”莫愁小声争辩道。 “意外?什么意外?”庞柊儿刨根问底的习惯仍旧不改。 “庞小姐。”展昭出声打断她们,抱拳朝庞柊儿施礼,面不改色,“不知庞小姐现下可有空闲?能否借一步说话?” 庞柊儿略微不解地看着他:“你要跟我说什么?”连莫愁也是一头雾水,她扯了扯展昭的衣袖,小声道:“大哥,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啊?” 展昭却不予理会,只低头看着她:“小西,你也跟着一块听。” “啊?” * 莫愁把两人的茶倒好,偷偷瞄了一眼展昭,却见他眉头深皱,薄唇紧抿,表情很像是在沉思。莫愁不禁感到纳闷,难道解释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需要这么复杂的方式吗?庞柊儿人很好,她倒不担心她会出去造什么谣,但看着展昭的脸色,好像事情又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庞柊儿正对展昭而坐,虽是不明他葫芦中所卖何药,可也不慌张也不焦急,反而很冷静。她端起茶杯放在唇边润了润,开门见山道: “展大人认识我家阿青么?” 不等他回答,莫愁已在那边点头如捣蒜:“认识认识。” 她心下顿时有些明朗:“那方才你们两个人……”想起那个场景,庞柊儿也不由红了脸,强装镇定:“你们两个人可是已经许诺终生了?” 莫愁立即笑靥如花:“许了许了!” “那好,展大人,我今天就把阿青交给你了。她毕竟是我的丫头,出身或许比不得那些富家小姐,但论及人品,功夫,她样样都是出类拔萃。你若在这方面觉得为难,我可以请家父收阿青为义女,那时候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莫愁恨不得拍手跳起来:“当真?” “小西!”展昭沉声唤她,目光一扫,眼里带着训斥。莫愁被他看得立马没了精神,蔫头耷脑地乖乖闭上嘴。 展昭又是无奈又是无语,轻轻拉她到身边:“你过来坐下。” “哦。”莫愁只好依言坐下,不再多话。 见她好歹是安分下来,展昭这才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实不相瞒,庞小姐,我要与你所谈的,并非此事。” “哦?那是何事?” 展昭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我想这个,庞小姐比展某更清楚吧?” 庞柊儿挑了挑眉:“展大人所言何事,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 展昭也不说破他,端起茶杯在手中自顾玩弄着。 “庞小姐还是莫要让展某替你说出来的好。本来这是你与庞家的事情,我不欲多管,但此事现在或许极有可能与汤大人被杀一案有关,而且涉及到我的……”展昭侧目看了莫愁一眼,后者无知无觉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茶壶,他暗叹口气,确实想不出现在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只好跳过这个话题。 “所以,不得已要请庞小姐说实话了。” 庞柊儿低下头,许久不说话只两手扯着衣带,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展大人,你会告诉别人吗?” 展昭漠然看她:“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展某不会多管闲事。” 莫愁在一旁实在听得糊涂,抬头左右瞅了瞅这个两个人:“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庞柊儿深吸了一口气:“我其实……我其实不是什么庞小姐。” “什么?”莫愁几乎是拍桌而起,“你不是?” 展昭无奈地喝道:“小西!坐下。” “……哦。”莫愁也没多在意,愣愣地坐回原位,眼睛直望着庞柊儿。 她的表情很尴尬,但碍于展昭在此也不得不说:“这件事情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本来家住在江南的洪州,父亲是当地还算富裕的一个米商,我从小就是千金小姐,足不出户,对外面的东西都不了解。直到有一天,家里失了火,烧光了所有的东西,连屯米的仓库也一同烧得干干净净。父亲背上了重债,家中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不久他就过世了。其他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不到一个月就只剩我一个了。” 莫愁很是同情地看着她:“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做上庞家的小姐的?” “是这样的。当时我身上的钱很少,想起父亲在登州还有一个熟识的朋友,就打算去投靠他,结果走到青州的时候钱就用光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在路边乞讨。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拿着一张画像走到我面前,对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手里的画,立马跪下来叫我小姐。我当时也是云里雾里,有个婆子告诉我说,我是庞家走失的四小姐,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一出生就在洪州的那个家里面,从来没有离开那个地方。 可是,我又实在饿得荒,我本来就做了十几年的小姐突然让我过这般饥不择食的日子简直是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难。所以……” “所以你就想将计就计,好歹还能过上小姐的生活,对吗?”莫愁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看她。 “是……”庞柊儿自己说起来也颇为庆幸,“好在庞太师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当即就认了我这个女儿。而且,他也待我很好,我就觉得……我知道这样做或许对他很不公平,但我实在是……” “你别自责了。”莫愁倒是丝毫没觉得什么,反而很开心,“庞太师这个老奸巨猾的人,就是该好好整整他,你吃他的用他的就当为展大哥他们报个仇,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说得十分心安理得,那模样似乎是叫她去做这个小姐她也会欣然接受……或许还会是欣喜若狂的接受。 展昭头疼地叹了口气。 好像她在身边的日子他叹气的频率总会比较高。 “适才你说他们是看了画像才认出你的,那副画真的是画的你的模样吗?”展昭问她。 “这个就是我觉得最最奇怪的事情了。”庞柊儿皱起眉头来沉声道,“那幅画画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小女孩,大约三四岁左右。” “哦,对了。庞太师说她的女儿是小时候出去逛街走失的。”莫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他们是怎么认定你就是庞四小姐的呢……” “我也不知道,因为太师当晚就认了我,半句其他的话也没说,所以我也就没多问他。” 展昭想了片刻,对她道:“这个问题很重要,你若是可以,找机会去问问他。” 庞柊儿点点头:“好。” 莫愁把茶水喝尽了,很是疑惑地看着她:“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一直待在庞府吗?” “不。”庞柊儿忽然笑着摇头,“等回了家我就跟他说带些人去天下逛一逛,看一看山水。我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而且……我也觉得成天面对他心中过意不去。” “你还真是好人……”莫愁喃喃出口。 * 晚饭之后,莫愁便跟着展昭在山庄里散步消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 “药草园子的后面有一座坟,老头子他想整我,结果被我用蚀尸虫吓了个半死!大哥你还记得蚀尸虫么?” 听她问来,展昭微微一笑:“记得,是在吉州坟场里面遇上的,是么?” 莫愁喜笑颜开地抱着他胳膊:“是是是,当时你还在问我是不是要用它来入药。大哥,你记性真好!” 展昭含笑:“你记性也很好。” “那是,只要是你的事,我统统都记得。” 他的手紧紧牵着她的,慢慢走在凌云山庄悠长的小道上,微风过处,笑语熙熙。 “大哥,我那么爱说话,你会不会嫌我烦?”莫愁忽而问他。 “不会。”展昭笑道,“若是真没你在我耳边念叨,我只怕还不习惯。” “我也是!”她瞬间快活地笑起来。 “啊,对了!反正小姐现在也不让我跟了,她说等出了山庄我就是自由人了。干脆我也不易容了吧?省的成天换来换去,那么麻烦。”莫愁说着就要去撕脸上的假皮。 展昭伸手止住她:“现下还不行,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莫愁丝毫不以为意,几下就将易容去了下来,笑道:“谁会发现啊?小姐她从来都不出门,而且我俩这长相都那么丑,又不会引人注目,谁能放在心上啊……” “谁说的。”展昭抬手抚着她的脸,眼里荡开暖暖的笑意,“我就觉得好看,很好看。而且,放在心里。” 他的面容在这浅浅的笑中印进她心里,俊朗的眉目让莫愁看得不禁呆住,好久才微笑起来:“大哥,你亲亲我,好不好?” 展昭愣了愣,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般话来,一时也不知是说好,还是说不好。莫愁的眼睛极其明亮地盯着他,一刻不离,他怔了半晌方才勾唇一笑,俯下身去覆住她的唇。 莫愁只觉得嘴唇上有酥麻的触感,慢慢的这感觉便变得很温暖,轻轻柔柔的,像是羽毛拂过。她伸手搂住展昭的脖颈,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连他的体温,呼吸,脉搏,都如此清晰。 展昭放开她的时候,莫愁仍还在一个很太虚的世界中游离,大脑宛如一堆浆糊。展昭看见她这表情,不禁微红了脸,轻声唤她:“小西?” “小西?” 莫愁猛地回过神来,抬起眼皮:“大哥,你……在叫我么?” “嗯……”他轻咳了一声,微微偏过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还要去细看那本册子。” “哦好。”莫愁糊里糊涂地应道,刚走出没几步却又猛然止住,“等等,还要去一个地方!” 第77章 【是耶·非耶】 冷月高挂,寒风四起,风吹树草,簌声窸窸。 莫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但仍是抵不住四周的寒气。展昭轻搂着她,看着对面黑森而不见轮廓的木桥,眉头皱了半晌。 “你方才说,在桥上看见有刻字?” 莫愁朝手上哈了口气,点点头:“应该是,就是在桥中央的。上次我跟庞太师他们一走到那里桥就开裂了。”她又顿了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你说,那东西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呢?” “有没有关系,要去看了才知道。”他的声音淡淡无波,说来竟是平常话一般。莫愁当即愣在原地,随后急忙拽住他:“大哥,你、你该不会是要去看吧?” 展昭轻颔首:“不过只是一半路程,不会有事的。” “不行!”莫愁干脆利落的否定他,“这桥本就不牢固了,万一断了那可怎么办?不能冒这个险!” “没事的。”展昭握起她的手,浅笑道,“上次那么多人去不也好端端的吗?” “可是毕竟又过了一天一夜啊!这桥若是禁不起风吹雪打更加不牢了呢?” 展昭知道她心中关切,只得轻声安慰她:“我虽是功夫一般,但自诩这轻功还是过得去的。你只管放心。” “大哥。”莫愁忽然抓住他的胳膊,眼神认真无比,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若是遭遇不测,我就随着你一起。这次,你不许抛下我一个人了。” 展昭呆了半刻,才温颜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他转过身,走到木桥边沿,即便心中有九成把握但还是略有紧张,他深吸了口气,这才轻点足尖飞身腾起,素蓝的衣袂飞扬而起。 莫愁虽是知晓展昭的轻功不弱,但好歹是个危桥,落足时稍有一丝偏差只怕就会…… 蓝影在桥中间平平稳稳地站定了步子。莫愁微松了口气,很快又紧绷起了神经。 展昭迈开一步,方蹲下身来,顺着裂痕仔细查看,果然这道裂痕的在桥中间便停止了,末尾处果真刻了什么东西。 风中夹杂着雪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衫,展昭顾不得如此多,伸手摸了摸刻痕。细看之时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字,仿佛是某种图腾,而且在刻字的地方好像还微微凸起,似乎在扶栏的里面镶嵌了某样硬物。 但若是用剑将它取出来想必这桥就会断裂,展昭左右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回去再作打算。 看着展昭平平安安落在她身旁,莫愁大舒了口气,紧抱着他不撒手。 “好了,小西……”展昭推开她,无奈笑道,“我身上湿透了,你别抱。” “那上面写的什么?”莫愁见他手脚冰冷,便伸手将他的左手捂在手心呵气替他暖着。 “那不是字,只是刻的一些图腾。”展昭解释道,却不抽开手。温暖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泛起笑意。 “就这样吗?”莫愁很是沮丧地摇摇头,“都是我不好,我还以为写了什么秘密,让你冒这么大的险,好在没事,真要有事我肯定……” “好了,别自责了。”展昭抚摸着她的头,笑道,“外面怪冷的,先回去吧,还有那本册子要看。我今天又找管事要了几本前朝顾大人的记事,等会你也帮我看看。” “嗯,好。” * 回到房里的时候已是亥时一刻了,展昭将那几册书放在桌上,回身取了几件衣衫:“小西,你先替我看着这一本,我沐浴之后再来陪你一起看。” 莫愁捧着那本书,眼神却奕奕非常,她笑眯眯地瞅着展昭:“大哥,你要沐浴啊?” “嗯。”展昭直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不知是不是衣衫浸湿的原因。 莫愁笑着拉了拉他的胳膊:“那我替你搓背好不好?” “……不、不必了。”他快速侧过身去,双颊开始很诡异的发烫起来。 莫愁很是执着:“怎么不必啊?我记得你腰上有旧伤,洗起来肯定很不方便的。我帮你吧。”莫愁一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我、我旧伤已好,怎会不便……”他一时略有些紧张, “那……那我就在里面看着,万一你有什么要拿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拿啊。” “不用了……我要拿的都拿了。” “那我等会替你拿衣裳总成了吧?” “小西!”展昭实在头疼,只好特令,“在我出来之前,你不可靠近这门,你们俩的距离必须有一丈!” “一……一丈?太远了吧?” “你还想要多近?” “好、好吧。一丈就一丈。”莫愁扁扁嘴,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瞧着他,“反正都要成亲了,看一看都不行?” 展昭含笑着敲敲她的头:“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一听这话,莫愁立即又恢复精神来:“那什么时候可以?” “……”展昭顿时感觉以后说话定要三思而后行,“到时候……再告诉你。” “哈?” 未等她反应过来展昭已“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莫愁对着那门愣了半晌,只好悻悻地坐回桌边拿起那本书来翻看。 约摸过了半柱香时间展昭便穿戴好走出门来,莫愁偏头看了看他,打了个呵欠:“大哥,你的衣服给我吧,我帮你洗。” “我自己来就行。” “没关系的。”莫愁几步上前拖过来,笑嘻嘻道,“你跟我还客气。” 听她此言,展昭微微一笑不再推辞。 “对了,看出什么来没有?” 莫愁揉了揉眼睛,摇摇头:“尽是些庄里的普通小事,没什么看头。” 这也是在他预料之中,展昭亦不灰心,伸手揽了揽她:“慢慢看会找到的,我陪你。” 莫愁喜笑颜开点头,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又点上了一支蜡烛,两个人埋头下在书中翻找,周遭只听见低低的碎念声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丑时三刻,已是凌晨时分了。莫愁倦倦地端起茶杯来喝水,呵欠一个接着一个,展昭见她实在困得紧了,方柔声道:“你熬不住就先去睡吧。” “唔,再看一会儿吧。”莫愁含着困泪翻了一页。 展昭见她眼下青黑一片,心中也是微微不忍,他遂站起身来,将柜子旁边的灯笼提上,朝门边走去。 “哎?大哥,你去哪儿啊?” 展昭披上大氅,推开门:“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来。” “哦,那你小心点。”莫愁说着又翻了一页,耷拉着眼皮正看了几排,然后猛地瞪大了双眼,急声唤着展昭: “大哥,大哥!你先别去,快过来看看!” 展昭刚走下楼梯,因听见她的声音连忙又赶了回来。 “怎么了?” “你快过来看!”莫愁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朝他招招手。 展昭眉头微蹙,脱下大氅抖了抖雪,走到她背后,轻俯下身。莫愁忙指了指书上的一排字,念道: “宝元乙亥年,我军大败敌寇,将军俘获敌军一守将,得青龙玉佩一对。据那人称,天山有龙窟,窟中乃藏有南唐金银无数,且凭此玉佩可开启龙窟大门。” 展昭面色一暗:“南唐留下的……” 莫愁歪头去看他:“大哥,这个可能就是汤大人邱大人他们口中的‘宝藏’了。” 展昭点点头,将那一页撕下来,放在怀中收好。 莫愁见他不说话,自顾自思索了一番,问他:“大哥,你打算怎么办?我感觉杀汤大人的人若不是邱大人那就定然是卓大人了,只有他们知道宝藏的秘密。”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证据。”展昭提醒她,“你别忘了,当时天星坠,也就是汤大人被杀的时候邱中和卓晨飞都与我们在一起,他们没有杀人的时间。” “可照你这么说,当时大家都在场,那岂不是都没有杀人的时间了吗?那会是谁杀的汤大人啊?” 展昭轻叹了口气:“我现下也不清楚。明日就去邱中和卓晨飞屋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问到什么。” “那我陪你一起。” “不可。”展昭当即回绝她,“郭戎沁是你熟识的人,我才放心让你跟着,但邱中与卓晨飞这两人本就心思缜密,你一个丫头跟着我必然会引起他们怀疑。” “我就这张脸不就成了?我扮成我家小姐,就说庞太师关心案子的进展,叫我来跟着你。” “可……” “明天早上我就去跟小姐说,叫她一天都不要出门。这总可以了吧?” “……好吧。”展昭说不过她,只好应下。“不过你不许乱说话。凡事要看我的眼色行事,知道么?” 莫愁笑着点头:“知道了。”她打了个呵欠,这下才是真的撑不住了。 “大哥,睡了吧。反正东西也找到了,你就不用再看了……” 莫愁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褪了鞋袜爬上去,待展昭上来时便从背后轻抱着他,暖暖地很舒服。 “小西,你这样子我没法睡。”展昭哭笑不得,只好翻过身来任她躺在他胸口,吐出的温热气息让他莫名地觉得心安。 莫愁很快就睡熟了,展昭低头看着她的睡颜,不知为何心中一下感动,他拉过被衾来将两人盖住,被衾中搂着她的纤腰,闭上眼,慢慢浅眠。 * 次日,西厢房。 邱中满脸怒容,拍桌嚷道:“展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你以为是我杀了汤大人不成?”卓晨飞在一旁拉住他的衣袖,皱眉道:“邱中!你冷静点!” 展昭波澜不惊,拱手道:“邱大人误会了,展某只是问问。” “问问?什么问问!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邱中抱臂朝着展昭冷笑道,“展昭,我告诉你,我当日是跟你们一起在凌云台上看天星,这期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朱祥朱大人,他当时一直与我待在一起。” 卓晨飞也淡淡道:“我的身边站的是庞太师,展大人也可去问问。” 展昭眼神扫过卓晨飞的脸又移到邱中,忽而问道:“卓大人与邱大人十五年前也曾来过凌云山庄,是吗?” 邱中没好气地哼了一句:“是又怎么样?当时来的还有好几位大人,不过现在都告老还乡了,有些也已经不在人世。展大人莫非就凭这一点认为我俩杀了他吗?这也太唐突了吧?” 展昭不卑不亢地抱拳朝他道:“展某并非此意,但二位大人确实有嫌疑。” “嫌疑?哼,好,你说我们有嫌疑,我不反对,但你必须拿出证据来,否则,不要诬陷我等!” 展昭躬身行礼:“这个邱大人大可放心。” 卓晨飞瞟了一眼莫愁,因念在她是庞太师之女的份儿上也不好得说什么。 “如此,展大人没什么要问的了吧?那就请自便。” * 展昭刚刚掩上门,莫愁早已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两个老不死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句话里头三句都跟你犯冲,你那么好言跟他们说,他们还这么对你。我看就是他们两个联合起来杀的准没错儿!” “嘘!小西!别乱说话。”展昭赶紧将她嘴捂住,沉声道,“他们两个还在里面,你小点声。” 莫愁翻了一个白眼,把他的手拿下来:“我这是实话。而且你叫我不在他们面前乱说话,又没叫我出来不许乱说。” “你……”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莫愁摆摆手认罪,又叹道,“刚才你跟他们说话肯定憋了不少气,只可惜我又不能出来帮你。” 展昭本还想训她,见她这模样心软下来,好言道:“算了,我看他们是早有预谋,也问不出什么来。去君子逸那儿看看吧,不知道他有什么发现。” “嗯,也好。” 两人顺着回廊走,刚拐出花园,就看见对面三个抬水的小厮迎面而来,嘴里说着闲话。 “我昨天是真看见鬼了,你还别不信。那鬼长得那叫一个可怕,浑身漆黑啊!‘嗖’一下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看你是亏心事儿做多了吧,我咋就没你那么好运,昨晚上就没碰见鬼。” “嘿,你不信自己去问问大毛,他也看见了。那鬼是黑色的,能在我面前瞬间消失,不是鬼是什么?你见过一个大活人能从你身边消失的?” “瞎扯,你!” “你才瞎扯呢!敢不敢今晚跟我一起去看看?” “看就看,谁怕谁啊!” 展昭停住了脚步,转身叫住他们:“你们三个等一下。” 三个小厮急忙放下肩上的担子,朝展昭跑来。 “展大人有何吩咐?” 展昭看了他们三人一眼,问道:“适才你们说夜里看见了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厮指了指旁边一人:“是他说他昨晚起来上茅房的时候看见的。我可不知道。” 那人连连点头:“回展大人的话,小的昨儿个真的有看见鬼!” “鬼?”莫愁挑挑眉,“你真的看见了?那鬼长得是甚模样?” “他、他他,他通身漆黑……” “我问的是他的脸,你刚刚不是说他长得很可怕吗?那他长得什么样子?” “我……我……”那小厮瞬间结巴,纠缠好一阵才道,“小姐,其实我也没看清,我只知道他全身都是黑的。” 莫愁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就被展昭拦住。 “算了,没你们的事了,继续忙吧。” “是是是。” 那三个小厮点头哈腰了一番方溜回去抬起水桶走近了花园。 莫愁踮着脚尖望了望,转头问展昭:“大哥,你说这个‘鬼’会不会就是上次把我踹进池子里的人呢?” “不无可能。”展昭微皱了眉头,“所以你现在必须时刻跟在我身边,一步不能离!” “知道了……哎,可我现在没有易容了,那人是不是就放过我了呢?” 展昭无奈地摇摇头:“你忘了在青州他们主要想刺杀的是谁了吗?” “……是小姐。”莫愁懊恼地低下头,谁叫她们俩长得这么像呢。 * 君子逸的房里燃着一种很独特的熏香,莫愁不禁想起在郭戎沁屋中嗅到的浓重的药味,一时心头有多出几分感慨来。 君子逸在桌前坐下,给她二人倒上了茶水,展开扇子调侃笑道:“你们两个怎么有空来看我了?才见面不久不去自己腻歪腻歪倒过来酸我了不是?” 莫愁嘴上倒是毫不含糊:“就是腻歪够了才来找你的啊。怎么,你羡慕了?” “我才没羡慕……” “说不羡慕的人往往最羡慕了。” “嘁,谁有那闲工夫羡慕你们。我君爷要是往汴梁城口那么一站,不说一千至少也有八百女子都会为我倾倒。” “噗——”莫愁喷了茶,笑得几近在地上打滚。“你啊,跟白耗子比一比恐怕还好些。” 她手肋撑在桌上,托腮忽然认真地看着他:“说真的,君逸,等回去了我帮你找个好媳妇吧。” 君子逸呆了片刻,笑容凝固的脸上,不过只是那一瞬的光阴,很快又恢复如常。 “谢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不劳展夫人操心。” “可我……” “小西。”展昭叹了口气,喝住她,“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谈。” “哦。”莫愁只好乖乖停下嘴来,低头喝茶。 君子逸闲闲地放下杯子:“你们来不就想问问汤大人的尸首有什么别的异常么?” 莫愁看着他,点点头。 “他是溺水而死,手成鸡爪状,说明他死前曾经有过很激烈的挣扎。而且我还在他的袖中找到了这张纸条。” 他将一张已被折皱的纸条放在桌上,那纸上清楚明白的写有“申时池边见”几个字。 “这纸条是放在竹筒里的,所以没有打湿。” 展昭盯着这张纸条看了半晌,喃喃念着:“奇怪……” “奇怪?很奇怪么?哪里奇怪了?”莫愁凑上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小西。你上次那个能验出沾未沾河水的药粉还有吗?” 莫愁愣了愣:“有啊。不过你要那个做什么?” “你别多问,给我就是。” “我放在小姐房里了……” 展昭微微皱了皱眉:“那等会拿去我房里,我先到其他几位大人那里去一下。”他说完就急步往外走去。留下莫愁跟君子逸面面相觑,很是不解。 * 为了避免把庞柊儿吓到,莫愁进去的时候还是好生易了容的。庞柊儿正坐在镜子面前,手里拿着一副画,边看边笑个不停。 莫愁从被衾旁边摸到了几个小包袱,打开来看时里面正是装着药粉的。她收拾好准备出门,却看着庞柊儿还在笑,不由觉得好奇,便走过去问她: “小姐,到底在看什么啊?那么好笑?” “呵呵,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还笑得那么欢?”莫愁很是不信。“给我看一看嘛,一起乐乐也好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庞柊儿见她这神情,便笑着把画递给她,“我适才到老爷房中去找他要了当时那几个人拿着来找我的画像,你看,原来我小时候就是这个模样……长得多逗啊。” 莫愁在心底里暗自白了她一眼,有人会自嘲自己小时候长得很逗的吗? 她瘪瘪嘴,接过画来粗略的看了一下,心中暗自对其评头论足,圆脸,杏眼,头发稀疏,果然是一个很逗的小丫头啊……胖成这样,估计再不减肥长大就跟庞太师有的一拼了。 莫愁正欲还给她,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东西,那一瞬,她只觉得脑中有千万个画面徒然飞闪而过,表情由目瞪口呆转为难以置信再转为惊恐万状。 庞柊儿自没留意她的神色,只一面笑着指那画:“怎么样?我说很逗吧。啊……原来人小的时候都那么逗啊,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真可爱。阿青你说是不是?” “阿青?阿青?” “你怎么了啊?阿青……” *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 莫愁推开门,抖了抖披风上的雪,展昭在屋里点着炭火,刚一进去,里面就暖洋洋的。 展昭正坐在桌前写案宗,见她进来,便含笑搁下笔:“回来了?” “嗯。”莫愁把披风挂在门后,从怀里取出药瓶给他,“大哥,你要的东西。” 他轻接过来,笑着替她拍掉肩头的薄雪:“麻烦你了。” 莫愁浅笑,摇摇头:“不麻烦。”她忽又问道:“你要拿来做什么?” “你看着。”展昭把竹筒放在桌上,小心地往上倒药粉,均匀撒开后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莫愁愣了愣:“这……莫非……” “果然是这样。”展昭沉吟道,“现在就差证据了。” 他的声音本是很轻,但不知为何,此时听来就像一柄清寒的剑,在她的心头划开。莫愁盯着桌上的竹筒,默然不语。 外面的雪渐渐停了,风声很大,吹动着花园里那些纷繁的草枫叶,沙沙作响。莫愁盯着漆黑的天空,出神。 多少个夜晚她也曾这么看着外面的天,把所有的星星都想象成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入睡。 展昭理好案宗,转过身来时才发现她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他不禁疑道: “小西,你怎么还不睡?” 莫愁闭了闭眼睛,摇摇头:“没有,我只是睡不着。” “可是灯光太亮了?我熄了便是。”他说着便俯身去灭灯。 “啊,等等,不是——”莫愁慌忙叫住他,随后又嬉笑道,“我不过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没睡着。” “都快寅时了,快些睡吧,再不睡天都亮了。”展昭将东西收捡好,这才在床边坐下。莫愁往后移了移,给他腾出位置来。 还未等展昭脱下外袍,她忽然凑到他跟前,怔怔地看着他。 “大哥……” “怎么了?”自她回来就不太正常,展昭有些奇怪。 莫愁看了他好久才慢慢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成亲了呢?” 他也没多想,只笑答道:“自然不算。” “不算?那要怎样才算?”莫愁撑起身子来,挠头想了想,问他,“是不是要洞房了才算呢?”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无从答起。 莫愁拉着他的胳膊,那笑容让他防不胜防,嘴里的话更是让他惊慌失措。 “大哥,我们洞房好不好?就今天,现在。” 见他没反应,莫愁自当他是默认了,凑得更近了些,在他唇上亲了亲,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让展昭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脑中的意识却阻止着没有去推开她。她的呼吸轻喷在他颊边,淡淡的体香萦绕在鼻尖,展昭只觉得心跳徒然加快,莫名的感觉一涌而上,顿时方寸大乱,竟不由自主地亲了回去。偏首在她耳畔,顺着耳垂一直亲到脖颈。 莫愁的大脑浑浊了一刻,伸手探到他胸前,又慢慢移至腰间攀住他。 风声越来越大,灯火摇曳之下,两人意乱情迷,且听见四周低低的呼吸声,有些急促有些慌乱。 展昭一手托着她的后背,轻轻将她压在身下,吻从脖颈蔓延到锁骨。他轻撩起莫愁的外衫,手渐渐探了进去,滑到腰身,肌肤的摩挲更加令他无法自持。莫愁只觉得全身好像瘫了一般,又酥又痒却没半点气力。 展昭轻呼了口气,右手在她颈项间解开肚兜的结,一吻而下…… “展昭!展昭!你睡了没有?展昭!” 楼梯间由远而近传来几声叫喊,尚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门被人一脚踹开来。那人扯着嗓子就是一阵喊: “展昭,你快起来,出大事了!展……” 这一刻,寒风吹来片片雪花,足以将人石化。 第78章 【前世·今生】 什么叫“捉奸在床”,比起之前来,这个的档次当真高了不知到多少倍。 三个人的动作似乎在一瞬间停滞下来,仿佛时间凝固,镜头暂停。君子逸张大了嘴巴,那大小接近能容下一枚鸡蛋。 饶得是展昭反应极快,在这半秒不到的静止后,迅速拉上被衾将莫愁牢牢裹住,转瞬间又侧过身子把她挡在身后。 君子逸极不识相地尚立在门边,他皱着眉峰,手指弯曲:“你们……你们两个莫非是在……”他忽然觉得此时用多余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的贴切,心头的无名火就像草原上刚燃起的火星,眨眼间就拓展到燎原之势。他紧拽着胸口的衣襟,生生将那股腥甜吞了回去,狠狠甩了袖子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却又返了回来,两手一拉把门死死关上。 “我在外面等你们。” 待听到“砰”这一颇为大力的关门声,展昭这才松了口气,禁不住又觉得头疼:莫愁这不爱锁门的性子若是再不改掉,只怕以后麻烦的事情会更多。 被被衾捂得险些背过气,莫愁闷声喊道:“大哥,你要再不放手,我就憋死了……” 展昭一愣,这才意识到他还抱着她,便连忙松开手。莫愁好容易才探出头来,一张脸不知是被憋得还是由于其他原因,红得很可疑。 展昭看见她的脸,不由得感到面上火烧般的灼热,忙一手扯过衣衫闪到屏风后面急急穿起来。 “对、对不起,小西,我方才……”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百口莫辩,虽是一向定力不弱却每每遇上她时总会难以把持自己的举动。展昭不禁慌乱不已,心跳的速度更是越来越快。 许久莫愁都没有说话,却忽然听见她长长的,长长的一声叹息。认识她这么久,展昭第一次听她有这般沉重的叹气声,她素来性格开朗,便是上次与他离别的时候也未见她有过如此怅然的神色。 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莫愁已然穿戴好,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沿,眼神飘渺不定,只看着前面的桌子发呆。 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不安,展昭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搂着她:“小西,怎么了?” 莫愁摇摇头,偏头去看他,然后埋头在他怀中,语气却是说不出的伤感: “大哥,怎么办?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很不好,很不好。我们别查这个案子了好吗?昨日白天听他们说,搭桥的人已经来了,想必明天我们就能回去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成亲,还可以去陷空岛看看白五爷他们……” 展昭柔声安慰她:“你相信我,在明日之前我定能查出凶手来。那个时候我们再回去,再成亲,再去陷空岛看白玉堂,可好?” “……”莫愁怔怔地呆了片刻,然后笑着点点头,“大哥,我相信你……” * 寅时五刻,走出门去的时候君子逸双手环胸看着楼下的花花草草,听见响声他才回过头来,两人皆是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他冷冷地扫过二人的脸上,声音很是平静:“快去花园池子那里,他们又发现了两具男尸。” “两具?”莫愁愣了愣。 君子逸点点头:“是,而且是无面的,他二人的面容皆被人毁掉。” * 赶到池边的时候那里已经占了不少人,除了庞柊儿、秦怀民跟朱祥三人以外其他人基本都来了。围着那两具尸体,指指点点,暗语不断。 “展大人,你来得正好。” 还未等展昭歇下脚,庞太师已经劈头盖脸地问了过来:“展护卫不是说在查案吗?这案子到底要查多久?我等的性命现下都在你的手上,你非但没查出凶手还又让庄子出了两条命案!等老夫回了京定要面圣参你一本,治你个玩忽职守之罪!” “太师稍安勿躁。” “什么稍安勿躁?这事情如此严重,怎能让我等安得了?展护卫,你莫非就是幕后的那个凶手,以查案之名探入我等内部,伺机将我等一一杀死!” “你……”莫愁气得直咬牙,刚准备说话就被展昭狠狠掐了一下虎口,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易容,只好乖乖立在一旁,一双眼睛怒瞪着庞太师。好在,闺女骂爹的场景没有出现。 君子逸“唰”一声收了扇子,向庞太师跟前走了几步:“太师,恕晚辈多嘴,以展昭的功夫想要杀你们还用不着这么麻烦。只需一剑,哦不,或许连剑也用不上,就能不留一丁点痕迹的杀了你们。他何必大费周章呢。” “逸儿!”君尚书轻声呵斥道,“不得无礼!” 君子逸暗恼着却又不敢说话,只好哼了一声,撩袍俯身随着展昭一起看尸体。 展昭也不起身,也不抬眼,边翻看着男尸的手边淡淡道: “太师,这两个人是你府上的。” “荒谬!”庞太师顿时怒容满面,喝道,“展昭,你莫要信口雌黄,这两人怎会是我庞家之人!” 展昭从男尸腰间摸出一块牌子举给他看:“若展某没记错,这是太师府中的腰牌。而且带了家丁进来的也就只有太师你一人了,这身衣裳不用展某多说太师也是熟悉的吧?” “这……”庞太师咬了咬牙,“就是老夫手下的人又怎样,老夫手下的人死了,你更要担责任!” “不对。”君子逸细看了看无面男尸的面部,道,“他的耳部还有一些残留的假皮,说明他生前易过容。虎口处有厚茧,显然是用斧子的,若我没猜错,青州那起无面男尸案就是这两人所为,目的估计是为了潜入太师府……刺杀庞太师!” “什……什么?”庞太师明显被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他们要杀老夫?” 君子逸点点头,又查看两具尸首的其他伤口:“他们生前被人下了迷药,之后才丢进池子里淹死的。” “手段与杀汤大人时极为相似,恐怕凶手是同一人。” 忽然一声极其刺耳的笑划破平静,不知何从冒出一个疯老头来,指着那两具尸体就狂吼道: “这是老爷的诅咒,你们一个都逃不了,都会死在这里的!” “哪里来的疯子!”庞太师冷眼瞅着君尚书,后者面有难色,不过好在很快就有几个护卫跑了上来,一人抓住那老头的一只胳膊,将他往后拖。 但那疯老头却不依不饶,嘴里喊个不停:“兔崽子,你们都别想活命!老爷死在这滩池子里,你们就都得死!都会替他陪葬!老爷不会饶过你们的!不会饶过你们的!” “他不会饶过你们的!” “不会饶过你们的……” 后面的话变得含糊不清了,想来是被人堵住了嘴,君尚书见那老头被拖进漆黑的树林中才抹了抹额上的汗,朝庞太师陪笑道: “实在抱歉,这是前任庄主留下的一个花农,平时也就这么疯疯癫癫的。我见他可怜,无家可归才收留了他,未想到会给太师带来如此麻烦,实在对不住……” “哼。君尚书果真是天下第一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自己家中扛。” 莫愁仔细瞧着庞太师的表情,那疯老头出现从开始到结束他竟然毫无波澜,似乎对整件事情并不知情。可见凶手不是他。 想来也是,谁会无聊到派人刺杀自己呢…… 她刚抬起头,却看见正对面的邱中脸色煞白,双目圆瞪,冷汗直冒,浑身颤抖不停,看着那一潭池水神情竟然是无比的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莫愁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皱着眉头小声喊着他:“邱大人?邱大人?” 哪想这句话才出口,邱中就尖叫一声,喘着粗气,嘴里念念有词,那模样好似方才被拖着疯老头。 卓晨飞离得他最近,见他此番情景也不由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推了推他。 “邱大人,你怎么了。” 辛承海在一旁看了半天,好心道:“邱大人是被吓到了吧?快些扶他下去,喝点安神药。” “对对对,换谁看了这东西都睡不着,等等我也得喝些。”万飞连声附和,跟着辛承海两人七手八脚地预备去扶他,哪知刚碰到他的胳膊,邱中就发了一疯样将他二人推开,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有鬼!有鬼!” 卓晨飞赶紧低声喝他:“邱中!你这是怎么了!清醒清醒,没有鬼!” “不!一定有鬼,肯定有鬼,是他、是他他……他找回来了……” “邱中,不要乱说话!” 辛承海虽是不明他口中所说何事,但尤见得他这神色十分吓人,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几步,只站得离他远远地,好言慰问道:“邱大人,这只是一件人为的杀人案件,莫要听信那些鬼神的胡说,反倒吓了自己。” 万飞也点头道:“是啊邱大人,你在朝为官那么多年,难道还怕这个不成?” “你们不懂!”他一手揪着衣袍,步履蹒跚,“肯定是他找回来了,他要把我们都杀掉,他要我们都给他陪葬……”他指着卓晨飞,语气发抖:“你!你肯定是下一个!不是你,那就定然是我……” “邱中!你累了我先扶你回房间休息。”卓晨飞上前拉住他,不料却被他一手推开。 “谁要回房间?他定在某一处看着我,看着我,等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把我给杀了……不行,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能呆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他说着便撒开步子跑出了花园。 “哎!邱中,你要去哪儿!” 展昭看了看莫愁,两人相视点点头,随着邱中而去。 卓晨飞见状,撩起袍子来,匆匆道:“快,我们也跟上去!”言罢几位大人纷纷疾步跟在展昭等人身后。 却见那邱中径直往来路跑,一路跑到木桥旁。 莫愁看得心下一惊,高声道:“邱大人,那桥还没搭好,不牢固,你别去……” 没等他说完,邱中已经毫不犹豫地往桥上走,身形摇摇摆摆,晃晃荡荡。展昭迟疑了片刻,也预备踏上木桥,莫愁眼疾手快拉住他。 “大哥,你不能去!那邱大人身形这般魁梧,这桥要是承载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怎么办?” “没事,我……” “不行!!”莫愁的语气很是坚决,几乎是用吼的,“他要是就让他去死吧,你不可以!” 展昭被她这有些失常的举措愣住了,只好软下声来:“好,我不去便是。” 话音刚落,就听见“轰隆”一声宛如擂鼓动天,连平地都为之一动。那座本就有些微微颤颤的桥,当邱中跑到正中央时轰然倒塌,从中间裂开。瞬时邱中凄厉的哀号冲破云霄,然后又随着身体的下落渐渐消失…… 众人皆是亲眼目睹了此情此景,表情说不上震惊恐也相差无几了。 * 停尸房中,莫愁看着满地的尸体,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这才真算是折腾了一宿了,好好的洞房变成与尸体相伴入眠,说不失落都有怪。她不禁叹了又叹,这两个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了这么一个好时辰去死,让她也很有冲动想去死…… “小西,你困的话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吧。”展昭见她一脸倦容,心中也很是愧疚。为了以防被人加害,他不得不时刻将她带在身边,停尸房中自然不会有睡觉的地方,而且阴冷清寒,处处弥漫尸臭,她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算了,我看我还是别睡了,万一待会儿又发生什么事情来,我可不想睡到一半被人吵醒。”莫愁揉了揉眼睛,索性站起身来在房中走来走去。 “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人,反倒是汤大人的死我还觉得符合常理一些。这后面的两具毁了面的男尸跟这邱大人坠桥的事件,是不是有点太离奇了啊?” 莫愁走了半天,在那只龟的身边蹲下来,左右看来只有它比较不那么骇人。 君子逸正在检查无面男尸的口腔,且听她这么一说,便随意道:“我倒觉得邱大人的死是一场意外。” “意外?”莫愁扭头去看他,“你真当那是意外么?” “难道不会是有人给他下了毒,让他吃了什么疯魔的药?” 展昭也摇摇头:“再怎样疯魔也不会算准了他会走木桥,更加无法猜准那个花农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莫愁似懂非懂地挠挠头:“那好吧,就当他是意外,那这两个人如何解释?他们既是来刺杀我跟小姐的,怎么又被人灭了口呢?而且还是同样削去脸皮这等残忍的手段。” 展昭静默片刻,也有些疑惑:“这个问题,我也在想。会不会是有人雇了他们两人来刺杀此番来凌云山庄的某个人,等事成之后又将他们除去以免泄露他的身份?” “可还是那个问题,当时看天星的时候除了汤大人所有人都在场,根本是没有时间的。就是连这两个家丁当时也是伴在庞太师左右的啊……难不成还是有人用绳子把他绑在身上藏起来的么?” “绳子?”展昭微微一愣,他恍惚记起在汤生的尸首上曾发现了一条绳子,绳子捆在他的腰间,非常紧。 猛地,脑中一个念头飞闪而过,他回头看了看那只已死的龟,几步走了过去。 “绳子怎么了?”君子逸见他说话讲了一半便不由问道,却见展昭在那龟旁蹲下,手敲了敲龟壳。 “大哥,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莫愁见他深思凝眉,小心开口问道。 展昭沉默不语,许久才点点头,眉宇间豁然开朗。 “我想我大约知道那人是怎样在杀汤大人的同时又一起看天星了。” “你知道了?那么快?”莫愁还是非常不明白地瞅着他,展昭微微一笑:“小西,你替我把他们都叫来,在大厅。我等你。” “好!”莫愁应道,飞快跑出门去。 * 时候是辰时三刻,庞太师仍旧是满脸怒意,手紧捏着茶杯,目光直直射向展昭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穿透了。 君尚书与君子逸皆立在一旁,堂下众人脸上表情千奇百怪,左右环顾,手指不停的搅着。 “展护卫叫我等前来,到底是意欲为何?”庞太师一夜未眠,自是没好气。 展昭微微拱手,恭敬道:“太师不想知道刺杀太师的凶手是谁么?” 君尚书倒是吃了一惊:“展护卫你已查出了来?” 朱祥听罢,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愧是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卫,皇上亲封的‘御猫’,办案能力如此娴熟,实在让朱某佩服。” 庞太师冷冷哼了一声:“那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些什么来。” “是。”展昭抱拳施了一礼,不紧不慢地四下扫了扫,而后视线停留在左后方的那个人,他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杀了汤大人的人,正是卓晨飞,卓大人。” “荒唐!简直是诬陷!”卓晨飞额角隐隐抽动,但气息却毫不紊乱,“展大人难道是办案糊涂了?我与汤大人一同在朝为官几十年,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我怎会下手杀了他?我杀他有什么好处?” 听罢,庞太师也是莫名其妙:“卓大人所言极是,多年以来谁不知道朝中汤邱卓三位大人乃是至交好友,他怎会出手杀了汤大人?本就没有杀人的动机啊!” “不。”展昭沉声道,“他有。” 朱祥很是疑惑,偏头想了想:“他何动机?” 君子逸悠悠踱步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笺纸,扬了扬:“动机就在这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 “哦?”庞太师微微探身出去,“容老夫一观。”他劈手拿下君子逸夹在两指间的笺纸,才看了没几排便不以为意地冷笑道:“老夫还以为是甚大事,不过就是就是几句有关顾将军生平的事情,这有何奇怪?” 君子逸瞥了一眼他:“太师就不奇怪这上面所说的青龙玉佩现在何处么?” “顾家因贪污案被抄家斩首,这玉佩自然是在国库之中,有何奇怪的?” “你错了太师。” 君子逸将笺纸收好,方慢慢道:“据我所知,那两枚玉佩在抄家之时并未在顾将军家中找到。因为在得知此事之前,顾将军早就听到风声,一路逃到凌云山庄来了。而当时,他身上就怀揣着这一对玉佩。” 庞太师不以为然:“就是如此,那又怎样?” “太师或许有所不知。”展昭走到卓晨飞身边,垂目看了他一眼,“十几年前与卓大人交好的不止是汤大人和邱大人,还有顾将军。” 君子逸补充道:“我曾从史官柳槐口中得知,这四位大人年轻时候还是拜把子的兄弟。卓大人……我所言是否属实?” 卓晨飞面不改色,背脊挺得直直的:“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能说就是我杀了汤大人。那两枚玉佩至今下落不明,我也是当年略有耳闻,难不成,展大人的意思是玉佩在汤大人手中,所以我要杀了他,方好拿走玉佩吗?” “卓大人的目的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展昭缓缓侧过身子,背对他,“展某猜测,卓大人与汤邱二位大人一样,都听到了有关玉佩的消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你三人就起了贪心,趁着君大人此番邀请便想来凌云山庄一探究竟,或许能寻到玉佩的下落。期间,大约是被你们找到了,原本说好得了宝藏三人平分,可你却不甘心,若想独特这笔财富就只能杀了他们两个……” “你胡说!”卓晨飞怒眼瞪他,嘴角的肌肉抖动,眼里尽是血丝,“我卓晨飞一生清廉,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朝廷的事情,怎会为了金钱杀害自己的好友!展大人,你这简直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当真如此吗?”君子逸冷笑出声,“记得在凌云山庄里的那个疯花农嘴里说了一些话,说顾将军是被人陷害的,说他替人顶罪。卓大人心里定然清楚,在顾将军一家被抄家之后,你,邱大人,汤大人竟在一夜之间官升数级,坐上了尚书、侍郎甚至当朝太傅。难道,你不觉得这其中很巧合吗?” “你!你是说老夫这是告的密?” “不,我是说,当日贪污的并非顾将军,而是你们三人……” “你……” “逸儿!”君尚书沉声喝道,“你没有证据就不要擅自枉下定论!” 卓晨飞一双眼睛却是未失光芒,仍旧若无其事一般:“哼,仅凭一个疯老头子的话怎可信得?” 展昭侧目看他:“好,即便贪污一事尚不能定夺,但你杀汤大人却是证据确凿!” 卓晨飞的嘴角扬起一个很大的弧度:“展大人莫非忘记了?汤大人被杀之时我可是与大家一同在凌云台观天星,怎会有机会去杀人呢?” “你有。”他淡淡说道,“你用了一种方法,便是利用池子里的那只老龟杀了汤大人。” 他话刚一出口,卓晨飞的脸色顿时化作惨白,再不言语。 “老龟?老龟怎会杀人呢?”万飞实为不解,“而且这个季候,那龟应当在冬眠,如何杀人?” 展昭转过身,一步一步靠近卓晨飞,后者目光闪躲,竟是不敢拿正眼去看他。 “那只龟,在被我等发现之时就已死了。万大人所言非虚,这个时节正是龟冬眠之时。汤大人你先将这只龟用办法唤醒,再灌上迷药,而后你去汤大人房中约他出来,说是有要事相商。在池边你可将他溺死,然后再用绳索绑在汤大人的腰间,另一端则压在此龟身下。因得这龟其重无比,所以绳索自不用担心会松掉。 办完这一切之后,你只需一直待在我们身边,等着龟苏醒的时候,它必定会游动,一偏离了原来地位置,汤大人的尸首就浮出水面。由于在池水中泡过甚久,判断死亡时间很是困难,你又诓骗我,说是申时曾与汤大人见过面,这死亡的时间一改动就对你非常有利。但实际上汤大人在申时之前就已经死了。 而那只龟由于池中之水极其冰冷,它冬眠期间被人唤醒自然御不了寒,所以这是为什么当我们发现它时它是被冻死的。” “可、可你不是说在汤生怀中发现一个竹筒,里面装有字条,约他申时去池边么?” “那是你事后趁人不注意放进他怀里的!因为汤大人在池中泡得那般久这竹筒上却没有碰过水地痕迹。” 卓晨飞明显失了方才的气势,但仍旧坚持道:“但……你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就说这是我做的?” “因为这个。”展昭掏出一块碎布片,在他眼前扬了扬。 “这是我在那龟口中找到的,想必是你搬动它时它从你衣摆下端撕下来的。当然,这件衣衫卓大人自然不会穿在身上,但只要搜一搜你的房间,定然会找到这件衣衫。” “……” 展昭继续道:“邱大人的死,我想是个意外,不过却正中你的下怀,你不必费力就可将他除掉。至于那两具男尸,大约也是你派来潜进太师府的,以好助你此番行动能顺利进行。” “不、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派他们进太师府!” 庞太师当即拍案而起,力道大得几乎将桌上的茶杯拍翻:“好你个卓晨飞!居然敢这般算计老夫!老夫定要回去参你一本,到时可就不是满门抄斩,而是株连九族了!” “君大人,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叫人将他拿住!” “太师所言极是。”君尚书拱了拱手,继而高声唤道:“来人!将卓大人拿下,暂且关在房中,派数人看守!待明日桥搭好便送他去开封府。” 言语间上来几个青白衣衫的侍卫,手脚麻利地将卓晨飞五花大绑,却听他口中还在哀号: “不是我!我只杀了汤生,我没有派人进太师府!不是我!” “哼,还敢狡辩。”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冤枉!” 随着这几声呼喊越来越远,展昭站在原地,微松了口气。 这一切,总算是要结束了…… * 晚饭是在房里用的,莫愁兴致勃勃地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壶酒。 “大哥,要不要尝尝?君逸说这可是他爹私藏的,我才烫好,你试试看,看好喝不好喝。” 她提起酒壶来替他满上了一杯,而后转为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展昭抿唇笑了笑,端起杯子来放在唇边,热酒入肠,从喉至脾胃,一路皆是温暖的感觉。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好喝了。”莫愁忙不迭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神采飞扬,“我也来尝尝。”半路却被展昭拦住。 他含笑道:“小西,你酒量不好,还是莫要喝。” 莫愁却也不在意,放下杯子来,笑吟吟看着他:“你是想起那日在八王府里替我挡酒的事儿了吧?” 展昭笑着点点头,回想当日,再看今朝,往事如烟,时光真是快得让人捉摸不透。 莫愁轻叹了口气:“要是我在那个时候就撞着胆子说喜欢你,那就好了。我们早就成亲了,早就在一起了,也不必有现在那么多伤心事……” 展昭拉着她手,拥她入怀,头轻轻抵着她的。心中百转千回,所有言语皆难以出口,只想就这般抱着她,一直抱着…… “大哥,我好想早日跟你成亲。”莫愁亲亲热热地抬起头来亲了亲他的脖颈,而后又闭上眼睛,舒服地窝在他怀中。 “我也是……”他喃喃出口。 两个人静静相拥,窗外一轮明月皎皎如华。 “大哥,我忘了说把你送我的那支钗子弄丢了……” “没关系,回头我再给你买一支便是。” “……”莫愁忽然低低叹了口气,她从展昭怀里探出头来,脸上又瞬间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大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展昭略感奇怪:“什么话?” “……这个,是很重要的话。不过要等我去一趟小姐的房间,回来再告诉你。”莫愁说着便起身准备走。 “你去那里做什么?”他唤住她。 莫愁转过头来朝他嘻嘻一笑:“你的衣服啊,上次我落水时我换上的那件,我放在枕头底下忘了拿回来。” 展昭听言,不禁微微红了脸,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那你早些回来。” “嗯,好!” 莫愁走了几步,却又转身在他脸上亲了亲,这才心满意足地蹦蹦跳跳出了门。 *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有人轻叩门扉,那手的力道似乎不像是莫愁的。展昭推开门时却见着君子逸站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壶酒,朝他掂了掂:“我爹私藏的,要不要喝一口?” 展昭笑着指了指桌上:“小西拿来的。” “……这丫头,我就说她平白无故找我要酒做什么。”君子逸好笑地叹了口气,因问他,“可方便让我坐下喝口酒?” “自然。” 他也不多推辞,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将酒坛放在脚边,四下看了看。 “对了,那丫头人去哪儿了?” “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哦。”倒了一杯酒,他先是在唇上润了润,方才喝下去。 展昭凝神看了他许久,忽而道:“你来得正好,我也预备去找你的。” “怎么了?”君子逸漫不经心地喝着酒,“难得你会来找我。” 展昭自没理他这句话,却是一脸严肃:“你不觉得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尚未解开么?” 听他这么一说,君子逸缓缓放下酒杯:“你是说,凶手不是卓晨飞?” “不。”展昭摇摇头,“杀汤大人的是他,这一点定然无疑。但你仔细想想,他杀汤大人为何又要派两个人百般复杂地潜进庞府,又千方百计要杀小西跟庞小姐呢?这两个人对他争抢宝物并没有任何的阻碍。” “而且,小西曾经说过,她在夜里查看汤生脚印之时,发现除了他和卓晨飞的以外,还有一个人。” 君子逸眉头一皱,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展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不得,当时顾家抄家的时候,有个被放走的家丁叫什么名字?” “被放走的家丁……”君子逸咬了咬下唇,想了许久,才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叫郭平善!” “哎?展大人,君公子,原来你们都在啊。”这声软软浓浓地江南口音在耳边响起。 展昭和君子逸皆朝门口看去,庞柊儿手里挎着一个篮子,正笑着看着他们两人。 展昭有些奇怪:“庞小姐,你为何会在这里?” 庞柊儿笑吟吟地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篮子:“我方才在厨房做了些点心,想给我爹送去,你不是有叫我问我爹当初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么?我问到了。” 展昭点点头:“是何原因?” “是一支钗子。”庞柊儿从篮子中将一支纯白的桂坊制朱钗,笑道,“说来真是巧,当时我在江南的时候曾经捡到过这样一支钗子,后来家徒四壁,身上也就只剩这个了。我想大约丢这钗的主人才是庞家真正的小姐吧,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希望她不要怨我才好……” 看见这钗的一瞬,脑中就像有一道惊雷劈过,顿时所有的线索都连在一起,展昭当即站了起来,他的手脚微微颤抖。 “你是说,你方才一直不在房中?” “是啊……”庞柊儿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怎、怎么了? 耳畔却听得疾风驶过,蓝影在眼前瞬间闪过,刹那消失,这般身形与步伐,看得君子逸目瞪口呆。 他今生都未见展昭有如此失控的时候,抬眼看去,这抹蓝影居然跌跌撞撞,还险些摔倒。他暗暗有不好的预感,随即也起身朝外跑去。 第79章 【一别·永年】 庞柊儿的房里一个人也没有,莫愁挠了挠头,却也没多想,几步蹭掉鞋子,爬上床去摸索了一番,这才找到展昭的衣衫。 记忆里展昭很少穿这件象牙白的外衫,但是衣衫里头依旧有他的气息,很浓很浓。莫愁抱着衣衫,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容。 至少他们现在总算是可以在一起了……今后不管多苦,多累,遇上多大的麻烦,都不会分开,再也不会了。 “砰”的一声,门从外面被人踹了开来,莫愁愣愣地直起身,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竹青色长袍的男子,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长剑,灯光映照在他脸上,没由来的让她觉得狰狞而恐怖。 “秦、秦大人?”莫愁跳下床去,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来找谁的?” 秦怀民一双眸子暗淡无光,阴冷的眼神让莫愁打了个冷战。 “秦……大人?” 看见他慢慢的向她这边靠过来,莫愁只得一步步往后退。 “秦大人,你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啊?”他来势汹汹,莫愁只觉得非常不妙。 “有何贵干?”他忽然笑了起来,那表情,莫愁分不清到底是笑还是哭,“我找了你这么久,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你找我?”莫愁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很不确定,“我是小西啊秦大人!我们在吉州城见过面的,你忘了吗?” “吉州?”秦怀民冷冷笑道,“若不是那日我的手下在吉州失了手,让你掉下马车,你现在早已不是活人了!” 掉下马车?! 莫愁恍惚记起来,她穿越来时只觉得腰间疼得紧,原来是摔在地上所至。大约庞小姐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 “没想到,你居然还赶跑回城里来,若非看着有展昭护着你,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莫愁只觉得脑中一个激灵:“你……你莫非……” “你猜得不错。”他勾起唇来,颔首看她,“我就是顾将军的儿子,顾秦。” “原来你是为了给你爹报仇?”莫愁愣愣地看着他,这一刻,她反倒不那么慌张了。 “可惜,不用我出手,他们就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享受,“原来你也不笨,跟着展昭许久,还是有些收获的。比起四年前在吉州抓住的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你果真成长不少。” 现在就算是听着这夸奖的话她也乐不起来,莫愁冷声问他:“害你爹的明明是那三个老匹夫,你为什么又要杀我呢?” “为什么?你以为以他们当年那个官职,就可当今面圣吗?他们三个人秘密把这个消息给了皇帝身边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这个人,我说到这里,你该懂了吧?” “庞太师?”莫愁心头一沉,又接着问他,“既是庞太师的污蔑的你爹,你怎不去找他偏偏来找我,我这不是太冤了么?” “哼,冤?你一点也不冤!” 秦怀民迈开几步,走到窗前抬头看着明月:“你以为庞太师真那么容易相信你就是他的女儿?他不过是看在那个钗子的份儿上收留你罢了。只要有那钗子在,女儿要与不要又没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实话告诉你,当年庞太师花了重金把我爹的其中一枚玉佩镶在你那白玉钗子上面。他是怕有人利用南唐的遗宝,危险如今皇帝的地位。只是,我已发了毒誓,谁要是戴了这支钗就必须会死!” 莫愁只觉得这个杀人的理由简直太变态了:“那小郭姐姐呢?你娶了她怎么不好好待她?” 秦怀民冷哼了一声:“一个女人,我怎样待是我的自由。我娶她不过是看在他爹当年救了我的份儿上,才勉为其难让她进顾家的门。现如今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有什么值得我去操心的。” “你!你简直就是禽兽,冷血,行尸!亏郭姐姐她那么真心地对你……”她瞬间觉得三年前在郭戎沁的婚礼上祝福她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随你怎么说,很快,你就说不出来了。”他忽然将剑抽出剑鞘,剑光清寒,刺痛了双目。 “你杀了我,展大哥一样会杀了你,到时候你也活不成!”莫愁咬牙看他,手暗暗的往身边的青荷探去。 “我此番来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他仰头嘲笑她无知,敞开手来得意道,“你可知,现在这山庄处处都已被我洒满了油,只要我随便点上其中的某个位置,瞬间,它就会变成一片火海。我要你们全部都死在这里,一个也不留!” “哼。”莫愁不以为然,“原来晚上所为的‘鬼’居然是你。不过像这般大雪湿润的天气,怎么可能那么快燃起来,你少开玩笑了。” “小丫头。”秦怀民笑了笑,眼里却是阴森森地寒冷,“行尸可并非只用来制盐的,他们还能制油,而且是极其难得的一种油。” 莫愁顿时瞪大了眼睛:“黄宝巳跟她妻子……原来也是你?” “现在发现,不觉得太迟了么?亏得你跟展昭还那么费尽心思的查案。丫头……”他神秘地朝莫愁看去,“我想你也看见地窖里的那具半死不活的活死人了吧?要不要也试一试人彘的味道?” 一道银光乍现,宛如流虹般向她刺来,莫愁早有准备,青荷与宝剑两者在手,将那剑挡在胸前。 “你还会功夫?”只在说话间,秦怀民收回剑转而一个前翻空,刺向她后背,莫愁急忙回身,剑势丝毫不乱,剑尖横挽了数圈直逼他咽喉。岂料,这刻秦怀民居然腾出手来,狠狠拍在她左肩上,莫愁接不住这一掌,往后退了几步,“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她只觉得气血翻腾,腹中像是被人撕开一般疼痛,竟连站也站不稳,单膝跪在地上。 秦怀民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抬手一剑刺入她胸口…… 剑尖埋入身体的那一刻,天地间好像都黑了,她视线变得那么模糊,可她分明看见那抹她熟悉的蓝色,似乎还带着他一贯的温柔笑容,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展昭大力踢开秦怀民手中的剑,那把剑禁不住他浑身散发的内力,顿时裂做数节。他的眼睛因充血而变得通红,剑眉上凝固着深深的杀意,他平时没有这般愤怒过,巨阙宝剑因得他用力的紧握而隐隐发抖,清寒的剑气冰冷刺骨。 他根本没有犹豫,一剑刺进了秦怀民的腹部,正在这时,却见他带着狠毒的笑,握着他的宝剑,言语里,一字一句都可见他杀的体无完肤:“那剑上,有、有毒……可惜,我、我……制毒时并没有制……解药。” 他的手僵硬住了,心口似乎被人划开了一个口子,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手上狠狠一施力,只听见“嘶”的一声,秦怀民的身子被劈成两半。 鲜血在他素蓝的衣衫上晕染开来,一点,一点,像极了初开的梅花。 他回身抱起莫愁,还未开口,就听见她在低低喃喃的唤他:“大哥……大哥……” 他的手不住的发抖,好像快要抱不稳她:“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剑没入了三寸,这三寸显然致命。 他哑然,那股酸涩哽咽在喉里,连呼吸都变得如此的疼痛。 “你会没事的,小西,乖……听话,别睡,把眼睛睁开,你看看我,别睡……” “展昭!”君子逸闻声赶来,却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再也无法动弹。 “她怎么了?” 见展昭没有说话,君子逸心急如焚,急忙走上前来扣住莫愁的脉门,眉头紧皱。 “她脉搏很微弱,脸色发青,她中毒了?” 他接着又问:“你在这人身上找到解药没有?” “没有,他说他没有炼制解药……” 展昭几乎是心乱如麻:“她怎么样?你治得了她吗?” “这里什么药都没有,也不知她中的是什么毒,我没有把握!”君子逸是焦急万分,他在原地走了几圈,忽然道:“对了,桥搭好了,你快些下山去!这里离吉州最近,你去吉州找余老伯,快去!他应该能治得好!” 事不宜迟,展昭立即点点头道:“好。” * 马儿在路上飞奔疾驶,溅起的泥土纷纷扬扬。 展昭拼命地拍着马,却只恨这马为何跑不快。莫愁在他怀里静默无声,那感觉……让他无端的感到害怕。 吉州。 吉州就快到了。 小西,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大……大哥。” 他忽然听见她微弱地声音,急忙应道:“小西,我在这儿。” 莫愁躺在他怀中,面色苍白如纸:“你……别……跑了,这样颠着……我、我好难受。” “你再忍忍,再忍忍,很快就到了。”他咬咬牙,却是半分平息不了心里的慌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大哥,不……不要骑了,放我、放我下来。” “小西,你要下来做什么?” “你、放我……放我下来吧。” “你现在伤得这么重,我如何能放你下来!” “我……我、我要下马!” 莫愁挣扎要起来,看见她的伤口不住往外渗血,展昭心疼不已,只好连声道:“好好好,你别动,别动,我放你下来就是。” 马,在官道旁停了下来,展昭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下马来。她的脸色依旧很是难看,但却强打着精神,扯了扯他的衣襟。 “大哥……往前面,走几步。” “好……” 前面有一棵老树,树边是潺潺的流水。莫愁毫无血色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微笑。 “大哥,抱我坐下来,好不好?” “好。” 他依言将她放在地上,莫愁的头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听着他的心跳,看着月光洒落在水上,波光粼粼,如水银流注。 “大哥,你还记得吗?这里……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我……记得。”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泪水无声落下。 莫愁像是在太虚之中神游一般,盈盈笑道:“你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一身都是血。还有你的剑……” 她在回忆,那些往昔竟像是指尖流过的水,稍纵即逝。 展昭含着泪,浅笑道:“是啊,当时你也把我吓了一跳。” “是吗……”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枯叶随风卷起。春天,很快就要到了。她记得,她穿越而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 那时,她坐在官道中间,茫然的看着周围…… 莫愁笑出了声,声音沙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大哥,你还、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记得,我记得。” ——“第一件事,不是查看自己身体而是去关心那把剑。你倒还真是个称职的剑客。” “我那时,是不是说话很冲,很……很讨人厌啊?” “没有,不会……很讨人喜欢。” 她呵呵一笑:“大哥,你在唬我吧。” 他的泪滴在她脸上,冰凉得让她觉得吃惊。 展昭哽咽出声:“小西,我们进城去看大夫,好不好?” “大哥……”她忽然茫茫然出声,“我好像……好像已经……撑不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有事,我们现在就去看大夫……” 见他要起身,莫愁不知哪儿来得力气,拉住他:“大哥,别、别去,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他看着她虚弱的身子,终是不忍,将她圈在怀里。莫愁眷恋地埋在他怀中,笑道: “大哥,有你在身边……真好。” 天空忽然坠下了点点繁星,在远处的天际微微印出光芒。 “是流星雨……”她看着天空,痴痴地笑着,“真的很好看,大哥,你说是不是?” “是……”他紧紧的搂着她,半句别的话也说不出口。慢慢的,她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软,越来越软,似乎他怎么用力都抱不住她,渐渐冰凉。 莫愁的嘴角还带着笑,浅浅的笑。一如既往。 大哥。 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第80章 【轻踏·红尘】 一月之后…… 开封府。 “展大人回来了!” 路捕快正弯着身子在清扫积雪,大年刚过,这大约是最后一场雪了。 展昭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在他身边站定:“大人他可在房中?” 路捕快直起腰来笑道:“大人一早就去八王爷那里了,他说你若是有事就等他回来再去书房相谈。” 展昭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准备出去。 路捕快低头想了想,忽而又喊他:“展大人可是要去找公孙先生?” 展昭回头,看了看手里的包裹:“这次去江陵我带了些药回来,不知道可否用得上。” 路捕快顿时喜笑颜开地走到他跟前:“展大人不用麻烦了,以后也都不用麻烦了。” 这句话让展昭听得有些糊涂:“什么不用麻烦?” 路捕快笑眯眯地盯着他:“莫姑娘她醒了。” 展昭的身形微微一怔,手里的包裹应声落下。 “她……她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路捕快挠挠头,思索片刻:“好像是你去江陵的那天晚上她就醒了。” “那她人呢?她人现在哪里?” “在绵千湖,她说要去那里走走……” 展昭愣了一下,随即拱手向他谢过。 出门,上马,扬鞭。 沿路的景物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不知行了多久,视野开阔起来。地上的草已吐露新芽,满满的都是春天的气息。 阳光正好,洒落在湖面上,晶莹如玉,闪耀不停。 湖边的那棵大树下正坐着一个人,她歪着头,手里捧着一本书。 展昭的嘴角不自觉的浮起笑意,他翻身下马,牵着马缓缓朝她走过去。 或许是听到了声响,那人回过头,灿烂的阳光映着她的笑容,她站起身来,朝着展昭挥了挥手: “展大哥!” * 今宵酒,栈外柳。 一梦醒,恍年头。 往事成休,如何回首? 人世纷乱,谁在这个世界驻足停留。 断桥残雪,轻掩伤口。 桃花刺青,染红青山衣袖。 只是一颗红豆,掩埋了温柔。 谁的宝剑惹了相思? 谁的青杖诉了愁? 红尘依旧,轻踏时光如水流。 沧海桑田,只见得那渡口悠悠。 是谁盈盈回头。 莫愁,湖边走。 第81章 【番外·告别】 绵千湖外高高的一座古亭里站着两个人,一人白须飘飘,身上一件灰蓝相间的长衫,腰间挂着四个酒葫芦。一人稍矮他一节,身材瘦小,穿着一件粗布袄子。 小个子瞅了瞅身边的老者,犹豫片刻后方才慢慢问他:“师父,你为何要救他们两人?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救人的。” 老者捏着胡须,哈哈一笑,却不正面答他。 “徒弟,为师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想听不想听。” 小个子一听有故事,精神振奋起来:“师父的故事,徒弟当然要听了!” “哈哈,那好。这件事情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说来你也许不信,师父以前是一只白猫。” “白猫?师父您说笑呢!” “哈哈,为师就知道你不信。” “师父,你接着说。” “有一天,师父被人捡到了,抱回去养着玩儿。哪知道那家里有个老头,凶巴巴的,还说为师妖气很重,居然把为师大卸八块,还往嘴里塞满了粪便!徒弟,你说可恶不可恶!” “嗯!确实很可恶,那后来呢?” “后来啊……” 两人一高一矮顺着山路慢慢往回走,清净的山上只听得见他们的谈话声,渐行渐远。 第82章 【番外·君逸】 开封城外,一匹棕色骏马正低头安静地吃草,微风拂过,地上的青草悠悠摆动,随着那松花色的衣袂慢慢卷起。 展昭跟莫愁看着对面那个微笑着抚摸马鬃的人,心中莫名的有些伤感。 君子逸侧过脸来,看得他二人这般表情不由得一笑:“你们两个这是作甚?搞得我好像是要去赴死似地。” 他看见莫愁背过身,用衣袖在眼睛上抹了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抹眼泪,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过了一会儿,莫愁才回转身来,走到他跟前,将手里的一个包袱递给他,脸上含笑,眼里却是深深的不舍: “这是我连夜做的一些糕点,你带着路上尝尝吧。” 君子逸笑着接过来,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哇,那么多?”他哭笑不得,“你身子才刚好,连夜做这些做什么?我在路上定是吃不完,到时候只怕是馊了。” 展昭轻叹口气,眉头一刻也未松开过,他亦是走到莫愁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既是她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君子逸无奈地笑道:“你也是,怎的都不劝劝她……”他忽然好笑地摇摇头:“你们两个才新婚不久,犯不着如此早出来送我,反倒让我觉得不自在了,像是扰了你们一样。” 莫愁咬着下唇,强忍着未哭出来:“君逸,你打算去哪儿?”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复杂,君子逸仰头看着天空,忽然扬眉一笑:“不知道,我有些想去泸州走走,那里离得大理近,没事儿我还可以去逛逛。” “泸州?这么远?”莫愁吃了一惊,“那你还打算回来吗?” “……”他默了默,面朝她涩然笑笑,“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去散散心,亦或许是长住。” “你记得……要多回来看我们。”莫愁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泪珠总是滑下脸来。 君子逸点头轻笑:“会的,一定会的。” 他看了看天色,天边,有一只燕子飞来,春天到了。 他怅然道:“我该走了……” 展昭朝他拱拱手,千言万语只在这一礼。 “展昭……”君子逸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忽然有些不知所言,“你们,要好好的。” “我知道。” 阳光中,他翻身上马,对那两人勾唇微笑,一扯缰绳,马儿扬蹄嘶鸣了一声,踏起一路的飞尘,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数月后,泸州。 街市上人群攘攘,叫卖喧闹声响成一片,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色。 一人手持折扇,负手走在桥上,双目瞧着周遭的市井,两旁的小贩见状热情地向他招呼着。 “公子公子,来瞧瞧我这些首饰吧?都是上好的!你瞅瞅这白玉钗子,那可是桂坊制的!这里难买得很呢!买支送给心上人吧?” 那人连忙收了扇子,摇摇头,笑道:“哦,不必了。” 另一边的小贩也立即殷勤凑过来:“那公子来看看这幅字画吧!这可是那位有名的张潜画师所画,包大人亲自题字的!” “哦?包大人题字?”那人似乎有了兴趣,走到摊子前面捡起那幅画来细瞧。 小贩见他表情甚是喜欢,连忙道:“怎么样?小的没说错吧?” 那人微微点头:“确实是好画。” “呵呵,公子真是识货,这画也不算贵,我看公子是外来人,咱也不跟您多要价,十两银子怎么样?” “十两?” “是啊!一看公子您就不是一般人家,值不值这个价您自己定是心里有数儿,是吧?” “嗯……” 那人低头犹豫了一番,正欲往怀中掏钱,却见一个人莽莽撞撞地一头扎进他怀中,他微微一愣,扶起这人来。 “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揉着头,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哎呦,痛死我了,你这人的腰板是铁做的啊?” 君子逸好笑道:“姑娘,在下的腰板若真是铁做的只怕你现在早就头破血流了。是不是铁做的,这一看便知。” 那女子扬起头来,却是个年纪十六七岁面容清秀的小姑娘,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眼睛十分灵动。 她上下打量着君子逸,撅嘴道:“你这人,嘴巴还挺厉害的嘛。” “过奖,在下不敢当。” “好吧,看你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本姑娘就不跟你计较了。我先走一步。”她倒是满脸轻松,说完便准备大摇大摆往前走,不料手猛地被人拽住,还拽得死紧。 她回过头,一见又是方才那人,不由得恼羞成怒:“喂!你这人做什么呀?本姑娘不是说了不跟你计较了么?你欠揍啊?”。 君子逸也不恼她,只笑道:“姑娘,在下的钱袋似乎是在姑娘身上的吧?” 那女子一听,脸唰的一下红了,饶得是嘴上硬:“什、什么钱袋?你的钱袋怎会我在身上?你脑子没病吧?” 君子逸扬眉看她:“哦?是吗?那姑娘另一只袖子能否给在下一观呢?” “你、你这登徒子!本姑娘的袖子怎能给你看!你简直……莫名其妙。”她咬咬牙,奋力地想要挣开君子逸的手,哪知力气着实不够,索性用另一只手去扳开他的手指,岂料只听“砰”一声响,一个湖蓝色钱袋从她袖中滑落而出。 顿时,万籁俱静…… “这、这钱袋是我自己的!”这女子反应极快,立即狡辩起来。 君子逸也不放开她,弯下身将钱袋拾起来,里面有一枚玉佩,上写着“君”一字。他垂目盯着这女子,淡淡道:“姑娘,这枚玉佩是在下家中之物,若拿去给知县大人看他定然知道。要不要我们去县衙对质一下?” 女子一听“知县”二字,脸上马上变了颜色,口中低语不止,君子逸恍惚听见什么“这……厮……居……认识……县……怎……好……” 她想了半刻,抬起头来,谄笑着:“这位大哥,那个……既然钱袋你已经拿走了,那可否能放小女子走了呢?小女子家中有急事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要养活,下有三岁孩子要哺育,这……小女子也是万不得已啊大哥……你就行行好吧?” “八十岁老母?你母亲六十几岁就生了你么?”君子逸冷眼看她,却是一点说话余地都不给,一把揪起她就往县衙里走。 “大哥,你不要这样吧?放我走吧,大哥!” “不行,你今日一定要去县衙说个明白!” “大哥,你行行好吧。我才从里面出来不久,再进去……再进去就要关一个月了呀!”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是关你一年也是值得的!” “不要啊——非礼啊——非!唔!” 泸州大街上,且看见一个松花色华贵衣衫的少年揪着一个月白色袄裙的姑娘往县衙处走去。 夕阳落下之处,余辉浅浅。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