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卿本为贼 作者:竹绮 文案: *言冰云×沈婉儿。我流高冷男×洒脱女。 *不长,HE,影视向,这里是竹·为了搓圆cp无所不用其极·绮。 *非原著党。计谋都是瞎写。脑洞大开,颠覆向。 *我想写我心里的沈婉儿=我想写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言冰云=基于我价值观上的HE爱情。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冰云,沈婉儿 ┃ 配角:范闲,王启年,高达,陈萍萍 ┃ 其它:论小言公子的舍不得 ☆、醒来 “我好想死啊。” “这里都是黑的,我看不见光。” “兄长?兄长死了……呵,沈家没了,家都没了,我去哪呢……南庆,那是要灭我北齐的地方。” “言公子……言公子,那是南庆的言公子,不是我的,他不爱我,我能怎么办呢?” “我想死啊,可哥哥要我活着……” “我不知道……我没地方可去了。” “……不如,你替我活着好不好。” “求你。” “求你了。” 沈家的小姐醒了。 言冰云是从高达的嘴里听到的,在范闲刚刚下车的时候,高达过来掀了帘子。 来时,司理理是唯一的姑娘,走时,沈婉儿又成了唯一的女人。军里谁去都不合适,沈婉儿只跟这里的一个人有交集,范闲自然把目光投向了身后。 白衣的公子淡漠地瞧了范闲一眼,满脸都是不用言说的抗拒。 范闲心道,合着半天都是白说,看你们两个别扭到什么时候,随口就问了一句:“沈小姐情绪稳定吗?” 高达面上一梗,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她不稳定嘛,醒来没有大哭没有大闹,甚至连个伤心的表情都没有,说她稳定嘛…… 高达呲了呲牙。 言冰云眉头一跳,立马问道:“可是出事了?” “没,没有。”高达叹了口气,小小声地来了句,“保命要紧,不能说啊。” 范闲一听,好奇心蹭蹭上涨,提溜着高达的后领子把他拉出轿子外,悄咪咪地跟高达咬耳朵:“沈小姐说什么了?” 高达一脸的纠结:“啥也没——说我长得好看想嫁给我。” “?!” 想嫁给高达的沈婉儿此刻正处在后面。 北齐与南庆一交接,不可能只有礼节性的客套,纵使他范闲把北齐搞了一个天翻地覆,还把人家的大权臣搞死了,北齐照样送礼的送礼,送人的送人,车队后面除了庄墨韩的书籍,还有不少吃食,捞烤羊肉的沈婉儿跟捞西瓜的王启年撞了个正着。 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看看自己怀里的,再看看别人怀里的,都觉得自己捞亏了。 “哎哟,沈小姐……” “羊肉给你。”明眸皓齿的姑娘把啃了一口的羊肉扔进王启年怀里,拿了西瓜就跑,没跑两步又想起来西瓜跟羊肉不能一起吃,蹭蹭蹭跑回来,“羊肉给我。” 王启年一脸迷惑:“这姑娘咋了?” 沈婉儿偷羊肉的计划并不很顺利,因为她没跑两步就碰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因为担心沈婉儿而下车的言冰云。 公子站在远处皱着眉看她:“你在干什么?” 只继承了人物关系图而没有认脸的姑娘歪了歪头,心道这个世家公子哥长得也不错啊,为什么沈婉儿偏偏就在言冰云这个混蛋身上吊死。一边想着一边弯着眼睛:“你要吃吗,给你啃一口。” 她身前的男人长久而沉默地看着他。 沈婉儿撕了一小块羊肉往嘴里送:“不吃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吧,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你不是沈婉儿。” “……”姑娘的动作仅仅有一刹那的停滞,她依旧又是眉开眼笑的可爱模样,“这位公子话不可能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是言冰云。” “告辞。” “我真的是沈婉儿!” 被提到言冰云车里的沈婉儿抱着手里的羊肉不放,一脸的毫不畏惧:“你为何不信?” 言冰云并不废话:“婉儿不是这样的性格。”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沈婉儿就笑出声来,虽然脸上挂着笑容,眼角却是冷而凉的:“我并不觉得为了情报而接近我的言小公子,有资格评判我是什么性格的人。” 她这句话,真是一剑戳人心。 言冰云神色接着就变了。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努力装温良贤淑,不过是因为我曾经,特别喜欢一个云公子。”沈婉儿哎了一声,自嘲地哈哈一笑,“我帮过他,还为他挡了一剑,可我昏着的时候突然就想通了,你骨子里流的是南庆的血,但我有我北齐的傲骨,何必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轻贱此生。” “你说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沈婉儿往后一仰身子,并不看背脊笔直的公子哥,“我喜欢吃什么?我最爱什么花?我最喜欢读哪本书?我受过什么伤?” 言冰云愣了愣:“你还受过伤?” 沈婉儿才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之前,我最想问的是——言小公子,你何时叫过我婉儿?” 被沈婉儿一句话又一句话噎住的言冰云呆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竟然真的不知不觉叫了婉儿。 “我……你听错了。” 他心中对沈婉儿的怀疑并没消除,即使她用这种逼问的方式不动声色的透露一些能证实她身份的信息点。 但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从来没有在两个人相处时有这么窘迫的情绪。 沈婉儿也不争辩,她收了先前戏谑甚至带着轻嘲的表情,掀了言冰云的帘子,转过头来问:“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我不是沈婉儿?” 言冰云想了想,竟然想不出来沈婉儿有什么必要的身份特征。他不由得再沉思一会儿,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你应该恨我。” “为何恨你?” “你哥因我而死。” “是他自己谋反,与你无关。” “我跟他是对立面,即使他不谋反,我也会杀了你哥。” “同样的原因,他也把你打得遍体鳞伤,这不是理由。” “但你哥谋反,从根源来讲,是我引起的。” 沈婉儿垂了眼,面无表情地把帘子放下来。 “我哥,嚣张跋扈,功高震主,锦衣卫里戳他刀子的不少,纵使你们不在,他照样会被北齐政权之争拿来祭刀。”小姑娘蜷起身子,声音始终平静,“你们不过是个□□,我清楚。” 言冰云还震惊于眼前人本不该有的聪慧,却见原本神色郁郁的人忽而又换了一个表情,用一种好似什么都无所谓的洒脱语气:“你希望我恨你吗?” 言冰云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多很多遍,是每一遍都被否认,却清晰地知道她一定会恨的答案。注定的敌对关系让她必须远离冲突漩涡才能存活,但——拉她进这漩涡的恰恰是他自己。 这问句不该存在,他没有希望的资格。 他从来没有希望的资格…… 他从来…… 我不希望。 纷杂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飘而过,轻如云烟。公子正要张口,沈婉儿却把最后一块羊肉塞进了他嘴里。 姑娘伸了个懒腰:“不用说……反正都随便了。” 言冰云整个过程都没有跟上过姑娘的脑回路,此刻不及思考就要问话。 但沈婉儿已经掀了帘子要下车。 仿佛知道言冰云要问什么,姑娘回眸一笑。 “言小公子,你好像没明白。这个问句没有意义,你希不希望,并不能决定我恨不恨你。” “但比较幸运的是,我的确不恨。” ☆、记得 “不好意思,能顺个鸡腿吗?”沈婉儿扒着墙边,眯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最近吃的有点淡,想开点荤……你那是什么眼神,还在怀疑我?” 姑娘提着裙边把鸡腿叉在篝火上,眼角下垂,很无奈地瞥向面无表情的言冰云:“言小公子,你真的很烦。” 言冰云手里捏着一封信,信边沾了一点火星子,像是要烧毁:“你一开始并没认出我来。” 他少见的认知迟钝让她甚至都懒得回答:“我眼瞎。” 言冰云皱了眉头,有些不满地说:“你能不能态度好一点,何必要摆这种脸色与我看。” “我有吗?”沈婉儿专注鸡腿,“听说今日来了一名剑客,是来找你的?” 她口气随意像聊家常,虽与平时的沈婉儿大相径庭,却让言冰云心底生出了一点说不出来的舒服。他“嗯”了一声:“准确的说,是来找范闲的。” “长得如何?” “你问这作甚么。”言冰云很难招架她的跳脱,“尚可吧。” 沈婉儿看她一眼,眉眼带笑的:“能让眼光高的言小公子说句尚可,想来是还不错。”微顿,语气更加轻懒,“你知晓我是沈重的妹妹,虽则不沾政权,但因兄长在锦衣卫的关系,有些事还是能有涉猎的,这也是你当初接近我的原因,是吧?” 言冰云本能抗拒她提这些事情,沉默许久才应了一声。 沈婉儿看着他要把信往火上放:“你们二皇子跟长公主的事,我是知道的。” 言冰云动作停了。 “怪我好奇心重,其实早些时候我特别羡慕海棠姐姐那种能出入宫廷的本事,所以会偷偷听一些哥哥跟下属的话。”沈婉儿仿佛没感觉到四周因言冰云而骤降的寒意,掂了个木头往火里扔,“这样吧,我卖给你一个消息。” 她眼睛又弯成了月牙:“我想看看这封信。” 言冰云望着她,眼里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但沈婉儿仿佛看到他心里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沈婉儿。” 他叫了她的全名。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与我提起政权问题。”言冰云话中带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基于你无法解释性情大变,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 “你怎么又来……” “身份不简单。”言冰云始终瞧着她,将剩下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沈重的妹妹和关系线单纯是他当初决定接近她的两个最关键的原因,并且本身这个姑娘温柔又天真,是属于很好控制的性格,虽则中间有那么一点点的瞬间他怀疑过这个判断,但总归她没偏离过他的认知范围。 这样的人似乎一眼就能看透,是以言冰云一直自诩自己了解她。 现在,这个一哄就笑,一凶就哭的姑娘正用一种他完全陌生的性格和表情,告知他从没意料到的信息,就仿佛一位伪装了许久的戏子,终于向外展现出她背后从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脱控了。 他不喜欢脱控的感觉。 可他的潜意识又隐隐感觉,这位性情突变的姑娘好似契合了自己心里某一个刹那间的模样,使他纵使有天大的疑惑,也没有深究她身份的真假。 “……哦。”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词。 沈婉儿指着他手里的信:“然后呢?你给不给我?” “南庆要事,不可轻易……” 沈婉儿接着起身,从言冰云的手里把信抽走了。 范闲过来想说服言冰云的时候,觉得气氛十分奇怪。 他印象里温婉可人的姑娘正叉着只鸡腿,低头看信,这么机密的事情泄露,言冰云也没点反应,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在沈婉儿手快伸到火里的时候把她手拿开了。 沈婉儿察觉有人来,冲着范闲笑了笑。 这一笑就让范闲觉得沈婉儿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面前的姑娘沉思了一会儿,捏着下颌道:“你们南庆的这个皇子好凶。”她想了想,“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大皇子,一直在边关不曾回来?” 她问这句话让两个男人心中顿时一惊。 范闲眯了眼,面上却十分的镇定:“你如何知道的?” “那就对了。” 沈婉儿把信扔火里,把烤熟的鸡腿拿下来,问了句言冰云要不要吃,得到否定的答案才直起身子对范闲道:“兄长提到过,你们这位大皇子回京了,据说是被皇帝急召入京都,但没说是什么事情。” “我不关心你们男人的勾心斗角。”沈婉儿轻巧地转了个身,“两位大人请便。” “哦,对了,言小公子。”沈婉儿似乎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求你别再怀疑我,我真的一点复杂身份都没有,如果你真的怀疑,那也别再当面问我。” “你就在这里睡?” 言冰云正垂着眼想事情,背脊笔直,见到沈婉儿打着哈欠过来:“有事?” “没。” 姑娘揉了揉眼:“碰见了就随口一问。” 公子表情极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有件事,是范闲提醒我才发现的。” “消息不对?”沈婉儿第一念头就是这个。 “这个无法查证。”言冰云指节敲了敲剑鞘,很迟疑地问,“为什么要叫言小公子,而不是小言公子。” 这是范闲问的,虽然仅仅是换了两个字,叫出来的感觉却十分微妙。 沈婉儿此刻有些困,显得脸上表情更是疏懒散漫,一副懒得动脑子的样子:“叫什么都随便啊,又没区别,又不犯法。” 她好似很努力地想了想:“如果非要个答案,被抓那天你说你是南庆鉴查院四处职员,对我讲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小言公子感觉是承了你父辈的敬称,教人总想到你父亲位高权重,你也前程似锦,职位不可忽略,我听着心里别扭。言小公子更强调你本身,没那么客气,就这样。” 言冰云没想到还有这个讲究,一时没接话。 沈婉儿又打了个哈欠,掀着眼皮瞧他天塌也不裂的冷静表情:“还有要问的吗?” 公子哥敛着眉目,轻抿了唇。 “明天不要下车来,可能要出人命。” 沈婉儿一个激灵。 她脱口而出:“有人要杀你?” 说完她自己都有点愣,好似十分的懊恼又无可奈何。言冰云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微动,像软了一块:“不是,是我可能要杀人。” 沈婉儿歪着头,联想到那封信:“范闲?” 她聪慧得出人意料。 “王启年说外面有兵马,但你们守卫依旧松懈,不符合你的性格,所以应该是你们故意的。”怕言冰云多想,沈婉儿解释的很快,“金蝉脱壳,我猜的。” “金蝉脱壳是什么意思?” “啊,哈哈,没意思,是范大人书里写的一个典故。”沈婉儿大略阐述了一下故事,“觉得会是范大人的风格。” 她既然猜出大半,言冰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得了:“他会脱身,而我被押往京都定罪,你只需在入京后借故潜在我府上就可,到时事情完结我会处理你的事情。” 沈婉儿好像真的不喜欢这种阴谋诡计,言冰云一开口就耷拉下眼皮,低着头扣自己的指甲,根本没心思听。 “我知道了。”她打断了还要继续交代的言冰云,舒了口气,“只要我乖乖的不动就行,你不用嘱咐我。” “你身份特殊,到时候也别去探望我。” 他话音刚落,沈婉儿就轻轻嗤笑了一声。 她像是听了句笑话:“杀人偿命,你活该,我干嘛去看你。” 言冰云认识她以来,她从没说过这么狠的话,尤其对他。 任是冷静自持如言冰云也狠狠怔了一下,有什么地方被撕出了一个小血口,让他无所适从。但到底是言冰云,情绪波动非常短,过后依然是个冷眼观大局的世家公子。 沈婉儿却不愿同他再纠缠,摆了摆手道:“不用说了,我都记得。” “言小公子,一生为大庆,从未动过情。我都记着呢。” ☆、回礼 “我没学过医术,不会疗伤。” 沈婉儿抱着肩,挑了块树下的石头坐下,样子挺不耐烦:“你把我叫来做什么,我也帮不了你啊。” 范闲由着王启年给他包扎伤口。若不是穿着师兄们给的防护服,言冰云这直接刺穿的伤就算没有伤到要害也势必会让他丢掉大半条命,这也表明公子已经站了队,他计划的前提都准备无误了。 “我知道。”范闲把防身用的物品备齐,“只是你看穿我计划,不得不防。” 假死是范闲想了一夜想到甚至睡过头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他需要保护使团的安全,那么多人命都是无辜的,更何况言冰云必须要活着,二皇子的目标只是他,但其实老实说,即使他不威胁谢必安,谢必安也不会杀他。 二皇子不会蠢到得罪户部尚书和陈萍萍,他没这胆量。 但他必须要查内库走私的数量,还要制衡二皇子。 那么,让言冰云杀死自己,谢必安就没有杀光使团的必要了,他只需要押着言冰云入京定罪就可。 但北齐谍网开始运转,二皇子派谢必安威胁的事会以最快的速度传进陈萍萍的耳朵里,但凡能查到二皇子的一点蛛丝马迹,这位皇子未来日子就绝不会好过。那么当然,庆帝那几个老狐狸若是猜不到范闲是假死脱身,那这么多年的心计真是白瞎了。 所以这事明面上说言冰云杀了范闲,实际言小公子不过是为范闲争取时间,蒙阵子冤屈罢了,真正怎么回事,该清楚的人都清楚,二皇子逃不过,言冰云更不会被判死刑。 范闲呢,他只需要在刺杀消息传到南庆前转移滕梓荆的妻子,以防二皇子灭口。 然后,自然就是去明家查查账目数额的事了,言冰云在间谍上的判断力和敏锐力是范闲比不上的,他说能养一营兵马,只怕就真的能养出来。 他现在身份太扎眼了,他若有举动,长公主那边势必就能先磨灭痕迹,所以范闲只能暗中行动,只带一个擅长追踪与反追踪的王启年,最大程度的擦除自己现身的痕迹。 他这计划未必多缜密,但胜在出其不意,常人难以预料。 可是。 眼前这个姑娘。 眼前这个连南庆皇室有几个皇子都不知晓的姑娘,就只单单凭着言冰云“杀人”二字,就把范闲一夜的计划猜的差不多。这绝不是沈婉儿,起码是范闲认知里的沈婉儿能有的智商。 沈婉儿一脸的惊讶:“我不具备威胁性,你防我什么?” 这个问题范闲也回答不上来。 沈婉儿表现得太随性了,好像什么都不上心。她前后性格变化很大,但至少现在这个范闲能确认,如果她把沈重的仇算到他身上,只怕自己会被这个女人毁得够呛,这让他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这么聪慧的人范闲首先想着要收服,但这个姑娘已经家破人亡,若真要说还有牵挂,恐怕就只有她的小情郎了。 提起这个,范闲又有些不确定。 因为自从沈婉儿醒了的那天起,她对言冰云的执念好像就消失了,反而是那个从未言情的世家公子,目光所向,感情愈发外露了。 哎,难搞。 “你既无话可说,我就走了。”沈婉儿站起来。 “你走不了。” 范闲扫了一圈沈婉儿的周身,神情很自得的:“你袖口里藏了不少银子吧,指甲有毒,腿上有刀,能拿的都拿了,想必就是趁此逃走吧。我专门嘱托高达看着你,只要你不在,他会立马告诉谢必安,所以你逃不了。” 沈婉儿背脊僵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难得神情认真,甚至可以说是阴寒的:“你算计我。” 范闲立马摆摆手:“这可不是算计,我只是答应你哥,保你安全罢了。” 沈婉儿哼笑一声,显然不上范闲的当:“我只是想要个全新的人生,守着个小屋子过完余生,不招你不惹你,你何必要把我赶至绝路。” “我有?”范闲跟她插科打诨,“你这么心疼言冰云,我只是做个牵线的而已。” “他什么下场我不关心。” 范闲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发现她确实没有掩藏情绪的痕迹,心里存了试探,佯装调笑道:“也没什么下场,无非锦衣卫里受的刑罚,回去再受一遍就是了。你要是不关心,可以在旁看着。” 沈婉儿眼角垂了下去。 她刚刚神色就是冷的,但现在整个眉目都敛了起来,像山雨欲来前压城的黑云,阴沉沉的瞧不见晴天。 “关押可以。”沈婉儿说,“不能用刑。” 范闲耸了耸肩,一脸没办法:“又不是我说了算。” “锦衣卫的刑罚向来以狠辣著称,言冰云身上能断的骨头几乎都断过,他元气大伤,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养好的。”沈婉儿语气很笃定,“现在再用刑,真会要了他的命。” 她露出思索的表情:“所以你必须活着回来,而且必须尽快回来。” 范闲目的达到,只是听着,并不表态。 沈婉儿却突然笑了。 “范大人,我多日等待被你一计击破,礼尚往来,我总得回你点什么。” 范闲心里警铃大作,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沈婉儿却突然朝外走去。 她并不回头,只一边走一边提高了声音:“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小范大人,李白要是知道你剽窃了他的诗句,只怕棺材板就要压不住了。” 她并不顾忌身后有的反应,略顿了顿,声音蓦然收紧。 “多余的话我不会再说,你若有疑问,回京都救了言冰云再来问我。” 言冰云果然被关押了起来。 回京都的使团没准备铁笼子,他被押在自己的马车上不准下来,谢必安派人专门守着,也只有送饭的沈婉儿能近他的身。 言冰云道了谢,低声问道:“范闲走了?” “走了。”深冬风寒,沈婉儿揣着手盘着腿,一点深闺小姐的样子都没有,“活着呢,别担心。” 既如此,言冰云就没什么好说的。 沈婉儿天生畏寒,此刻被冻得脸颊微红,身子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也没有跟言冰云闲聊的心思。她等着收拾东西,半天忽而皱了眉,静了半晌,眼风一瞥,见他端了粥碗,乖巧地弯了眼睛:“我能尝口粥吗?” 她这几天无肉不欢,突然提这么素的要求,言冰云有点意外。但这段时间她给的意外实在太多,言冰云都已经习惯了,也没多想,舀了一勺就喂了过去。 沈婉儿把垂下来的散发都拨弄到身后,说好的一口,胡搅蛮缠到最后,竟然抢了他小半碗,言冰云倒是不介意,小姑娘却是咦了一声:“还疼。” “哪疼?” “小腹。可能是凉着了,小事情。”沈婉儿摆摆手,末了突然一愣,“等等,今儿是什么日子?” 言冰云不得不承认,虽然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是他的任务,但自被抓以来他都没怎么把间谍的本质捡起来,这让他有点闷。 但好在他心性沉稳,心思又敏捷,出来以后基本摸清了南庆目前分裂的各方势力,至于表面平静下那一股股汹涌的暗流,稍加思索,也都呈现在了他眼前。 他其实能察觉到范闲瞒着他一些事情,但起码在二皇子和长公主的事情上说的都是实话,至于北齐这边,沈重死了看似一了百了,实则只是搅混了北齐政权而已,小皇帝那一派跟太后愈发剑拔弩张,那么他手下那些力量,兴许能做些什么。 不过就算能,也要等到他出狱后再谈。 总之这段时间,他必须什么都不做。 身边的帘子被风吹起了一角,言冰云瞥了眼一直跟着的谢必安,隐约觉得之后的路也许走的并不安稳。 中午送饭来的是高达,言冰云抬了眼皮:“沈家小姐呢?” “她啊。”高达知晓两个人的关系,真是一点没避讳,“说来月事了,疼的没起来。” 女孩家的私密事就这么轻易地告知人,这行为实在太轻浮了。但言冰云此刻没注意这点,只是略皱了眉头:“这么严重?” “是啊,裹了两层棉被都喊冷呢,您不知道吗?” 白衣的公子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拿了筷子。 “不知。”略略一顿,“从来不知。” ☆、共情 沈婉儿是晚上来的。 初入冬,女孩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狐裘衣,据说是从北齐那群礼物堆里扒出来的唯一一件,本是要送给范闲他老婆的。姑娘连个手腕都不露,简直像钻进了毛绒绒的帐篷里。 沈婉儿进来先嘶了一声,哈了两口气才道:“聊聊。” 言冰云错觉能从看见她说话间的雾气。 “聊什么?” “随便。”女孩趴在旁边的坐榻上,连脚都缩了进去,“我是怕你闷死。” 公子瞥了一双细长而深邃的眼睛:“不会。” 他端端正正坐在旁边,腰板始终笔直,即使受了一阵的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也没把他清贵自矜的世家风骨给抹去,反而被他这本就极有资本的面目衬出了岁月旧尘。 但沈婉儿没什么兴趣注意这男人的高傲,扬了扬下巴:“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何意?” “无意。”沈婉儿微微一笑,“夸你呢,长得极俊。” “你觉得我信吗?” 言冰云又不是傻子,从她那语气里也能听出不是什么好话,但在她面前实在动不起怒气,是以就算他刻意压低了语音,也不起什么威慑作用。 沈婉儿打了个阿嚏,捂着鼻子道:“你这太冷了,我的天哪,你都感觉不到吗?”瞧见言冰云一脸难以分辨的茫然,不由得叹了口气,“唉,此生三恨,一恨此身非己身,二恨手无缚鸡力。” “早知道就该学个武功,弄不好我也是个九品的高手。” 言冰云看她又打了个寒战,想来还是畏冷,忍不住道:“我可以借你点真气。” 他说这话原是怜她,姑娘却睁大了眼睛。 “你神经病吧。”沈婉儿简直是震惊了,“早前还把我凶哭,说啥都是利用,现在又往我身边凑,你当我是什么,死的吗?你这不是混蛋吗?” 她这一通好骂竟让言冰云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任自己心里清楚接近她不过是为了情报,算不得始乱终弃的混蛋,但心里仍被她这凶悍的气势骂出了难以自抑的歉疚。 他很认真地辩解道:“原本是需要掌控你获得情报,之后……” “是利用。”沈婉儿打断他,声音好似很闷闷不乐,“我并不喜欢别人用掌控或者控制这个词去形容一个人,尤其是我。” “有区别?” “有。掌控是用来形容死物的。你用这个词来形容我,说明你没把我当成能平视的人来看。” 这是什么歪理,但言冰云明白她说的意思。 他心底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但他理不清。于是他只好暂时转移了话题:“既是三恨,还有一个是什么?” 沈婉儿十分哀怨地望着他:“你说呢,自然是此心所寄非良人啊。” …… 他真是闲的才转移话题。 沈婉儿揣着袖子嘶了口气:“唉,其实要不是范闲,我早就不知在哪逍遥呢。” “我知道。”言冰云何等人物,“你想逃,我看出来了。” “……”沈婉儿不可置信道,“是你告诉的范闲?” 公子对这个问句避而不谈:“我说过你不要乱走动,你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果然是你!” 沈婉儿火接着上来了,她连冷都不顾了,直起身来道:“言小公子,求求你想想自己的处境,就你这杀人罪,只怕到了边境就要被人扣下来,就算好一点,你说的那个什么院长,恐怕也早就在京都外等着你呢,你怎么处理我?关到你府里去,我还有点自由吗,就算有,你爹同意吗?院长同意吗?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过。”言冰云任她说一大堆,岿然不动,“这不用你担心。” “我可真是想不通。”沈婉儿皱着眉头,拢了拢裘衣道,“你这么聪慧的人,怎么上赶着接我这个烫手的山芋呢?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言冰云表情终于裂开一点,“这是我的事。” 沈婉儿嘁了一声:“闷葫芦。” 冷场了一会儿,沈婉儿低着头,试着缓和气氛:“你选了范闲,以后就只能跟着他走下去了,你不怕选错人?” “他是鉴查院的提司,是我的上级,这不存在站队问题……”沈婉儿见他嘴一张一合,脑子都不动地跟他一起说出来,“一切为了大庆。” 她懒散到不行的语调跟他的字正腔圆形成强烈对比,姑娘哼一声:“我就知道。” “你这种人真是太容易共情了。” 沈婉儿只是感慨,她注意力还集中在身上裘衣能不能更保暖的问题上,并不曾看见言冰云听见这句话,霍然抬首,眼睛里有难以言喻的华光,只是他情绪转瞬即逝,很难看清到底藏了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常:“共情?” “嗯,怎么说呢……”这个词很难解释,小姑娘皱着一张脸试图把这两个字解释的通俗易懂些,“你把它们两个分开看待……” ——你把它们分开,共就是共有,情就是情绪,共情就是你跟其他人在一起时,你能察觉到一个或者一群相似人心里不明显或者不为人知的情绪的一种能力。 言冰云眼底落了一朵桂花。 他仿佛置身山间,黄昏渐渐,天边卧着软绵绵的红云,肃然悠长的钟鸣在他身后响起,香火正盛的寺庙可见人海,他在下山的路上能看见庙前有一颗飘着无数红绸带的许愿树。 他身后背着一个崴了脚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水蓝的薄衫,像从他鼻尖飞过的那朵小小的桂花,在他的背上舒展了心绪,她抱着他的脖颈,小声又随意地给他解释一个生词的释义。 ——这位公子,你的共情能力可真差。 ——这么说你也不懂,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感同身受。 言冰云感觉到小姑娘的指节在没有节奏地敲在他的肩上,她睡不醒般的嗓音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目标,但,无比清晰地,他发现自己拒绝不了。 “感同身受,你总懂吧,就是你理解人家想的啥,就跟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一样。”沈婉儿的声音敲醒了言冰云短暂的失神,“就这个意思。” 言冰云没应声。 他以一种沈婉儿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望着眼前这个裹得成团的姑娘,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迷惑着什么。 半晌,他低声道:“沈婉儿。” 又是喊全名。 “伸手。” 沈婉儿莫名其妙:“我没惹你。” 他声音强硬的不容置疑:“我让你伸手。” 沈婉儿咬牙切齿道:“你冻死我算了。” 一边乖乖把手伸出去。 她所言不虚。伸出来的手冷的吓人。言冰云不理会她一副壮士赴死的悲壮表情,拉着她走进一点,将体内的真气输给她一点。 半天,女孩才发觉自己身体回暖,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怎么给他讲个词他就感激成这样了? 这几天都是阴天,晚上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南庆的人不习惯北齐的冷,一个个都早早睡下了,言冰云掀起帘子看的时候,只能看见没有熄灭的篝火还在暗夜里簇簇爆着小火星。 北齐的冬风确是寒冷,刮得人骨头疼。 言冰云伤势未愈,身边还有士兵守着,此刻见他往外看,一个个都警惕着握了刀柄,但小言公子显然无视了,只看了一眼就压上了帘布。 车里安静得很,那个教他心思涌动的小姑娘经不住小腹酸痛,已经卧在塌上睡着了,她睡着也下意识蜷着腿,显然还是觉得冷。 言冰云捡了自己一件衣服给她披上,半坐在她的旁边,握了她的手。 身边有个热源,她总算睡得踏实了些。 言冰云却睡不着,他目光在她恬静的睡颜上一遍遍地巡睃,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但心地却无比通明,这一刻他才算真正把眼前的人跟记忆最深处最怦然的那瞬间契合上。 是最先心动的源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姑娘情绪突变,他能接受的那么快,她甚至没有解释,但他已经不再怀疑了。 他找回了他的理所应当。 ☆、追杀 “胡闹!” 女人的直觉准的吓人,陈萍萍果然在在京都外截住了使团,上来第一句话就是痛斥。 “范闲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怒拍中空的轮椅把手,声音肃然心惊,“这么大胆的计划,你为什么不劝阻他?” 言冰云拱手行礼,并不畏惧:“他是提司。” 言下之意很明显,上司让你做事,你哪有拒绝的权利? 但陈萍萍心知言冰云已经站在了范闲身边,范闲又不是个老实的,生气之余也不免有点意料之中的欣慰。他舒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眼风撇向他身后的马车:“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心性沉稳,绝不会把北齐的人带回南庆。” 言冰云将事情简单说了,陈萍萍一副“果然是这样”的表情。 “圣上的意思是把你交由我们鉴查院处置。”陈萍萍压低声音,“你告诉范闲,二皇子的事我来处理,叫他放手去做。” 言冰云弯腰称是。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被关进了鉴查院地牢里,据说前一个有这等优待的还是北齐那个姿色无双的花魁姑娘。 言冰云没被用刑,毕竟大家心里门儿清,就不必做这表面功夫,地牢基本无人打扰,他可以想任何他可以想的事,只要能挨过无边无际的寂寞——但这实在比严刑逼供要难熬的多。 小言公子只是偶尔这么想。 毕竟孤独本就是一个间谍的必经之路。 他习以为常。 “范闲给的。” 穿着厚厚裘衣的娇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她看着有一点颓然,但气色不错,想来这些天没被其他人盯上。 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坐着轮椅的陈萍萍,在她身后,若有所思的。 言冰云很意外:“你怎么能进来?” 鉴查院地牢的大门什么时候随意开关了? “我当然进不来。”沈婉儿指指身后的老人,“我直接来找你们院长的,说范闲有东西给你。” 王启年跟着范闲,高达需要回范府,言冰云又被关着,范闲如果需要人配合计划或者另有变通,能让他跟京都联系的只剩下沈婉儿一个。 这一点言冰云早就知道,但他完全想不到女孩行事这么大胆。 眼见言冰云皱了眉头,心道这男人八成要训她,沈婉儿连忙开口:“你听我……” “不用解释。”言冰云声音很平静,拆了信道,“我理解。” 他明白沈婉儿为什么这么做,毕竟院长早已知晓,瞒着反而适得其反。言冰云心里想的不是这件事:“我爹没怎么样你吧?” “言老爷子?”沈婉儿语气轻松,“挺好相处的。” 言冰云从没想到这五个字能用来评价那比自己还会板着脸的爹爹,但他注意力很快被信里的内容转移,因此只得把自己谋划推翻重来,他正琢磨着如何施行,沈婉儿又来了一句:“院长同意放你出去了,这信他看过了。” 言冰云挑了眉头。 沈婉儿一脸“我能怎么办”的表情:“我觉得瞒不过去,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做。” 她性子有点像范闲,从不肯守着规矩来。 言冰云对着陈萍萍,拱手道:“官场上的这些情报,原本应是一处负责查探,委实轮不到我。” 陈萍萍微微一笑:“自朱格死后,一处主办一直空闲着,你以为是给谁留的?” 言冰云略略一惊,没想到自己能被这么看重,他素来不是只会说些自谦虚话的性格,因此没有推脱,只是再次行了一礼。 陈萍萍敲了敲把手,略一挥手:“放心去吧。” 范闲被刺闹得满城风雨,若非言冰云一直被关押在地牢,范闲也开始回京,只怕几个跟范闲交好的早就来寻仇了。 言冰云虽说是放出来了,但知道的人极少,他也小心隐藏着身份,不曾多走动,只去了二处把信阳那边同明家的宗卷调了出来。 果真查不到什么。 沈婉儿跟在言冰云的身后,恹恹地垂着眉目,她不太喜欢到这不见天日的阴暗地方来,也不稀罕掺和这档子事,遂一直不说话。身后跟着的鉴查院官员虽然很怀疑这个女人的来历,但看言冰云对她的信任态度,也不好多说什么。 出了鉴查院,才知道外面下雪了。 飞扬的雪花轻盈的打着旋儿,往公子的脸上扑,让他想起那朵小小的,不知道落脚何处的桂花。 言冰云低头问身边的女人:“冷吗?” 沈婉儿正哈着气,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我都穿这么厚了,你说我冷不冷。” 言冰云想了想,牵了她的手道:“走吧。” 沈婉儿张大了嘴,被言冰云这么温柔的举动惊呆了。但不得不说,虽然觉得不应该,他手心的热度还是暖到了她,让她生出一种类似依赖的错觉。 寒雪片片,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走上去软绵绵的没有声响,身如玉树的白衣公子牵着气质轻灵的娇小的姑娘,在飞雪如絮的京都,迈上一条洁净的,望不见尽头的路。 拐过转角,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蒙着眼睛的青年,堵在正中间,高马尾直直垂在身前,看装扮,像是个北齐人。 他原本侧对着两个人,此刻像是察觉到他们来了,慢慢的转过头来。他转头的动作很奇怪,一顿一顿,并不连贯,像个钝了的工具。 言冰云不知道对方是在等谁,但已经进入戒备状态。青年脸冲的却是沈婉儿的方向。 “失败品。”她听见他说,“接受指令:销毁。” 言冰云还没反应过来这奇怪的话,突然听见身旁的小姑娘冷冰冰的开了口:“我听说你们鉴查院三处是研究毒药的,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死去 言冰云实在不知道沈婉儿要毒药干什么,还是那种化人骨血毁尸灭迹的毒药,但沈婉儿这次态度非常软,甚至还想撒娇,饶是不对劲,言冰云自问自己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好在费介知道范闲未死,言冰云是个联手的,因此没有为难他。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沈婉儿抱着青年,贴着他的耳朵,不知道说些什么。 应该什么都没说。 因为言冰云震惊之余发现,她用来防身的匕首穿透了青年的心。 是真的穿透,虽然他没看到血。 全程面无表情的沈婉儿抽出了匕首,声音寒凉的:“毒药。” 她看都不看,直接把毒药往尸身上撒,皮肉被腐蚀的滋滋声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但她依然是木着脸,言冰云从来不知道在她脸上能出现这么绝情的让人心惊的表情。 “北齐来杀我的。”沈婉儿裹紧了裘衣,捂了言冰云的眼睛,“别看。” 她手很凉,而且在打颤。 她是怕的。 言冰云心头疑云许多,心里又自觉这种举动应该是他对她做的,因此挡开了她的手:“你怎么知道是来杀你的,又为何毁尸灭迹?” 沈婉儿脸上终于裂出一点点的后怕神情,连唇上都没有了血色。但她声音依旧镇定:“他自己说的,我不想成为有心人的目标,只能毁了尸体。” 她脚下终于洇开一团深稠的血迹,白里透红,触目惊心,他虽然疑惑死了的人出血量不会这么小,而且位置好像也不对,倒是血迹旁有一汪清澈的液体,但积雪覆盖,看不清楚,且事已至此,言冰云能想的只有处理后事。 沈婉儿拨弄了几下团雪,遮盖了所有的痕迹,这才拉着言冰云,淡淡的:“走吧。” 她声音听起来有力无气的:“怎么,觉得沈大小姐做不出这种事来?” 言冰云道:“你做的出乎意料的事情很多,但这一件是最出乎意料的,我着实不太相信会是……沈家小姐能做出来的事。” “我也不相信。”沈婉儿勉强笑了笑,手攥住裘衣,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实,“我刚刚看见他感觉自己心都停了,你看我嘴现在还是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人的缘故,我感觉更冷了。” 沈婉儿感叹了一声,很慢很慢地走着,纷扬的雪花落在她的眉毛上衬得她脸色惨白惨白。言冰云心里不忍:“你可以让我杀了他……” “言小公子。” 沈婉儿却突然停下了步子。 “你怕疼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言冰云意识到她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他转过身来正要不解,他身侧的女人却又笑了:“我怕。” 大把鲜红的液体,飞溅于雪色下。 沈婉儿吐了口血,颇有些早就知道自己撑到极限的无可奈何,这样她还能笑出声来,深稠的血色在她下巴集结,把她苍白的脸色映照得无比凄冷。 “很疼的。” 她这么说。 然后她倒了下去。 言冰云接住了她,像当初在北齐那样。 她身子很轻,轻的像团云,可小言公子好似承受不住般,随着她一并瘫在了地上,眼底的震惊像芒刺,不断在他心里扎出血来。 他这才发现,沈婉儿走过的那条路,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难怪她走那么慢。 她早就重伤。 他为什么没发现? 明明心里一堆疑惑,他为什么不问? 明明知道她脸色不对,他为什么不问? 言冰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声音甚至带了自己都没发现的颤腔:“你伤在了哪里?” 他要去扯她的裘衣,沈婉儿没力气阻止,瘫在他怀里微弱的喘气。 被她攥着的狐毛裘衣,内里柔软的毛色已经全部变红。 她像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一朵梨花,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透着将死的白。 沈婉儿瞧着他的脸色,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别一副心痛到要死的表情,咱俩没那么好的交情。” 飘落的雪花片片如刀,把他高高在上的自傲和自以为好的深情刮成细粉。言冰云几乎没办法呼吸,他把她的裘衣小心而温柔地塞好,把小姑娘抱起来:“我带你回家。” 沈婉儿咳出一点血沫,摇头笑道:“我没有家。” 临到头了,努力都白费,隐瞒的秘密都没了意义,沈婉儿看着天上细碎的雪花,声音温柔的不像她自己:“我不是沈婉儿。” “言冰云,我不是爱你的沈婉儿。” 言冰云抱着他,眼底已经泛了红:“我知道。” “知道?”沈婉儿声音渐低,“那你真傻。” “别说话了,我会救你的。” 言冰云说:“我不会让你死的,别怕。” 雪天,接近鉴查院的这条路一个人都没有,他上哪救去?女孩知道言冰云骨子里极固执,也不劝,只是笑出来,伸手去接飞雪:“这场雪很好看。” “我很久没看到过雪了。” “言冰云,其实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不觉得你活该。” “你有你的立场,我没资格这么说。那些伤人话,都是我故意气你的。”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长得那么好看。” “我刚刚还想,我刚醒不久,还没活着的目标,如果一定要陪你走一段路,我挺愿意的。” “我刚醒不久。” “……” “我不甘心。” 女孩长久沉默着,许久才重复一遍:“我不甘心。” 半死不活的游离了许久,她真的太不容易,才能重新回到这世间。 可她就要死了。 没人在乎一个女孩的死,她只是浮尘。 她这么微不足道。 公子的白衣染了红色,鲜活的,浓烈的,照亮他世界的红色。 给予他红色的小姑娘罕见的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半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言冰云抱着她,像是抱着他此生至死不渝的信仰。 细雪在他耳边碎裂。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吹得四散:“不甘心就好好活着。” “没家我给你家,你喜欢我我娶你,找不到活着目标我就陪你找,你陪我走多久的路都没关系,伤人的话你说就是了,我又不是听不得。”他顿了顿,缓慢的,温柔的,坚定的,“我不喜欢沈婉儿,我喜欢你。” “沈婉儿,我叫沈婉儿,但这名字太俗了。”趴在他背上的沈家小姐搂着他的脖子,声音轻快地说,“后来我就改了自己的小字,挽留的挽,你叫我挽儿吧。” “我喜欢你,挽儿。” 南庆这年的冬天,下了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的雪。 那个坚定的从不言情的白衣公子抱着他的姑娘,迈上了一条干净的,他想走一辈子的路。 ☆、星空 沈婉儿在下沉。 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没有可以依赖的东西,四周都是无尽的黑,她在极度的惊恐里见到亮到刺眼的极光。 无法控制的失重感的尽头,出现了一颗很大的缀满了红绸带的许愿树。 沈婉儿坐在树下,迷茫地看着陆续进出的香客,寺里的烧香味飘了很远,有的女子在门前写着求平安的签子,她试着动了动,脚下传来一阵疼痛,想来是崴脚了。 哦,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准确的说,第一次驾驭这幅躯体的时候。 数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觉这世间,突如其来的失真感扼住她的思绪,使她目光所及呈现出一种很不稳定的虚幻和缥缈。 树下的绸带在她眼前飘摇着,她恍惚了许久,忍不住去抓。 但抓住她手是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公子,他挡在她身前,俯身下来,柔声道:“别乱动,小心脚。” 沈婉儿怔怔瞧着他。 公子长身玉立,有着寻常文人雅士难有的清贵气韵和远超大部分世家公子的容貌,除此之外,他的举动和音调,跟其他的才子青年并无区别。 但沈婉儿察觉到了他的疏离,他眼里有锋芒般的冷,盛满了别人看不懂的心思。他的姿势让沈婉儿感觉他在俯视她,是发自内心的身份差距上的俯视。 有点意思。 沈婉儿想,他不喜欢她,甚至是有点厌烦她的。 沈婉儿拂开他的手,拿捏不准公子的身份,只仰了头瞧漫天飘扬的绸带:“你觉得,他们许的愿望,会成真吗?” 她出口的懒洋洋的语气让身前的公子愣了愣,他回答的倒是中规中矩:“心诚,自然就灵了。沈小姐若是有想要许的愿望,在下可以帮你。” 沈婉儿看着围在许愿树下的寻常百姓,只是淡笑一声:“不了,我没有愿望。” 沈婉儿对愿望签没兴趣,却对下山路旁的无名野花有兴趣的很。公子看着天色近黄昏,也该送她回家,自然而然就要背她。 堂堂沈家小姐出行连个随行都不带,沈婉儿已经觉出了猫腻。但毕竟还要回家,就没有拒绝,她身量轻,公子背得动,甚至还能回头笑:“沈小姐最近可要多吃些,掂着像似团云,真教人心疼。” 沈婉儿随意答应了一声,心道这公子真是长袖善舞,专挑女子喜欢的话听。 下山走的一条小路,沈婉儿捏着自己的下巴,挑些不太能露馅的话跟公子闲聊,她发觉眼前的人圆滑的了不得,深入的话题都能轻巧的避开,还能反着套她的话,可见心思不一般。 沈婉儿想不通,巴结沈婉儿的很多,怎么这个就叫她青睐有加。她正思索,冷不防听公子道:“听说北齐要同南庆开仗了。” “止戈为武,合久必分,很自然。” 她话说得随意,没料到公子脚下一顿:“小姐哪里听的典故,倒是有趣。” “一个故事。”她初临世间,难免欣喜,并没避嫌地说了,“南庆同北齐,总有那么一个坐在那位置的,惦记另一个坐在那位置上的。” 公子颇有深意的瞧她一眼,似乎很诧异她能说出这话来:“可瞧这战局,北齐这仗实在难以打赢。” 沈婉儿道:“你希望北齐赢?” “自然,谁不希望小皇帝打个赢仗,给北齐长长脸。” 沈婉儿伸着头看他侧脸,笑的很开心:“你是希望小皇帝赢,还是希望北齐赢?” 公子很奇怪:“不一样吗?” 沈婉儿心道他幼稚,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她目光艳羡地回头看世间熙攘的普通百姓:我真羡慕他们,人生在世,茶米油盐,有所图总是好的。不像我,给我签子我都不知道写什么。” 她语气里的自嘲语气又一次惊到了背她的公子,他显然觉得今天的沈婉儿有一点不一样:“你不希望沈家和兄长平安?” 那是沈婉儿的愿望。女孩想,那不是初来乍到,又莫名其妙能看到这红尘的她的愿望,她已经找不到活着的动力和目标了。 下山的路上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寺里的钟敲响了,嗡的一声长鸣,树上的桂花随风而落,飘扬着,孤单着,被风吹到了白衣公子的鼻尖。 细小的黄色花蕊,衬得公子眉目俊美无俦。 寺里的钟敲了第二下,火烧云在天边如火如荼地燃着,薄而烈的艳红色照暖了他脚下的泥土,他背着的女子拈了桂花,轻声道:“这才是我。” 她把它吹散。 “无依无靠又无根,随风而去,不明归向。”沈婉儿在他背上慢悠悠地道,“但它同样没有束缚,行止由心,还有沿途风景可瞧,有什么不好呢?” 她眼神在桂花上,没发现背着他的公子身板笔直地回头,瞧人声喧哗的寺庙,绸带飘扬的许愿树,和他背上这个托着下巴,目光舒扬的姑娘。 他有很多话想说。 但最后他只挑了一句他最不想说也最不该说的:“令兄重权在握,你不是无依无靠的人,沈小姐勿要妄自菲薄了。” 沈婉儿自然没希望他能听懂这句话。她没指望找到知音,她只是迫切的需要一个能听她说话来证明她存在过的人。否则她早就察觉到公子其实一直在北齐和沈重的身上绕弯子了。 沈婉儿没接他这句话,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喜欢星空吗?” 公子不太能招架身后姑娘思维的跳脱,但本能地顺话题:“自然。” “那你是喜欢星星,还是喜欢天空,还是你只是喜欢看月亮?” “有区别?” “有啊。”公子感觉身后女孩在他肩上有规律地敲动指节,像是在思考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说法,其实天上的星星位置是固定的,并且不会消失,我们白天看不到,是因为阳光太强的原因。” “……这好像是前朝一位大家提出来的假设,虽观点新颖,但并没有证实的办法,沈小姐怎么提起这个来了?” “好吧,就把这个当假设。”沈婉儿不关心这个,“我们头顶上的天空,他是亘古存在的,那些细小的星星呢,只存在我们看见看不见,但本身不会消失,只有月亮并不是每晚都会出来,出来的形状也都不一样。” 姑娘尽量把话说明白:“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天空可以是我们脚下踩得疆土,星星呢,是生活在疆土上的黎民,虽然很多时候被掩盖了光芒,但不可否认他们才是构成国家最主要的因素,其中有些大一点的亮一点的,你可以当成朝臣,独一无二的,自然就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位。” 她搂着白衣公子的脖子,向那个内心受到波动的,神色有些复杂的人输出自己的想法。 “你听懂我想说什么了吗——一个国家跟国家的帝王是有本质区别的。国家本身是件死物,但他囊括了黎民百姓,臣子皇帝,这些能给予它存在意义。而帝皇只是一个人,他可以有变化,有阴晴圆缺,有出现和不出现,它象征一个国家,但同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很多人都混淆了这个概念,他们只看到星空,看到只有一个的月亮,但臣子可以背叛皇帝,皇帝可以玩弄政权,他们不能代表国家。” 沈婉儿笑着歪了头:“回到最初的问题——你喜欢天空,星星,月亮,还是仅仅喜欢星空?” 你希望小皇帝赢,还是希望北齐赢? 你忠于陛下,忠于皇权,忠于鉴查院,还是忠于自己的国家? 公子停下脚步。 他脚下出现了几条分岔路,每条都是不同的终点,他只能选择一个,然后坚定不移地走到尽头。 身下的男人长久没说话,沈婉儿也不急,半晌他选择了下山的那条路,说出的话听不出一点情绪:“你脚还疼吗?” 沈婉儿知道他不想继续原来的话题,并不强求:“有一点吧。”她斟酌力道在公子脸上掐了一下,半打趣地飞扬了眉眼,“差不多是这种程度。” 她其实用的力道不小,毕竟下山颠簸,没点感觉是不可能的。但她掐的公子从小经历特殊,韧性极强,跟她感受实在不一样:“还算好。” 这算好? 沈婉儿简直怀疑这个男人没知觉,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又戳了戳身侧公子的脸,他瞥过来的神情淡然无波,这让沈婉儿忍不住吐槽:“这位公子,你的共情能力也太差了吧。” 公子挑了挑眉头:“共情?何意?” 唉,还得解释这个词的意思。沈婉儿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耷拉着眼皮开始动脑子:“不太好解释,你把它们分开看,共就是一起嘛,然后情就是情绪……” 她的动作过于亲昵了。 以前她温柔而羞怯,望他一会儿就要脸红,莫要说直接同他身体接触还能跟他侃侃而谈,只怕连自己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哪里会像现在随意地漫不经心地跟他解释一个新词汇。 ——她好像,不是沈婉儿。 这个念头隐秘地滑过心头,又因为那张他熟稔的面目而划去。 他背着的小姑娘歪着脑袋,说话的气息扫过他耳尖,密密麻麻的痒:“感同身受,这四个字你总懂吧。” 清贵的公子没有避让,他看见被风吹走的纷纷扬扬的桂花。 “懂的。”他缓声道,“我都懂的。” 沈府的随从在山下等着,等到星辰将落,才看见他们小姐心仪的云公子背着说这话的沈大小姐下山来。 男人咳了一声:“沈小姐,到地方了。” 沈婉儿“哦”了一声,她其实没有意识到眼前人是早就跟沈婉儿有交集的言冰云,她只晓得眼前公子肯定是沈婉儿喜欢的,但貌似又不喜欢沈婉儿,遂生了一点戏弄的心思:“你不用叫我沈小姐。” “沈婉儿,我叫沈婉儿。”她扯起谎来连眼皮都不眨,“不过这名字太俗气了,我后来把我小字偷偷改了,挽留的挽,你可以叫我挽儿。” 真是作死。 意识逐渐模糊的沈婉儿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跟言冰云这个心思缜密的间谍说这么多话简直是自寻死路,越说破绽越多,难怪他笃定自己不是沈婉儿。 不过…… 原来是他啊。 被遗忘在记忆里的,自己第一次来这世间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 缘分真是奇妙得很,兜兜转转,还是纠缠了这一生。 ☆、聊聊 “多处一级挫伤造成的大面积出血。”范闲抱着肩站在沈婉儿的床边,“我知道你能听懂,我回京都本想飞奔到鉴查院,没想到头一个见到的就是抱着你的言冰云,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范闲严肃了脸色,凑近沈婉儿,“以你的出血量,我晚到一分钟,你就没法活了,你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明白。”沈婉儿恹恹地坐在床上,“我就没想过能活。” 她看着范闲直视她的探究的表情:“我知道你救我是因为你心里有疑问,问吧。” “你是谁?”果不其然。 “跟你一样。”沈婉儿想了想,“说简单也简单,我是个实验失败品。” “在进行记忆传输实验前,禁忌之门的那些人其实进行过一次大规模意识传输实验,但发现实现不了,所以退而求其次,改为记忆传输。” “意识传输的步骤很繁复,而且进行的人很多,类似于一个大的主系统下连着很多单线的分系统,分系统直接管理实验者,我是其中一个。” 但她的失败原因跟别人不一样,程序没有错,分系统内部出了BUG,这导致目标传输人物沈婉儿的意识没有消除,但她实体已经死亡,她回不去,只能在沈婉儿的潜意识深处浮游着。 “我知道我活着,在一片很白很白的地方,因为只有一片白,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活在沈婉儿的意识里,只以为是被滞留在异时空了。”沈婉儿刚醒,身体还不是很好,因此语速很慢,“是后来沈婉儿的外界认知记忆断断续续传到了我意识里,我才知道我身处何地。” “嘁。”她低着头笑了一声,“说来挺惨,我没有可支配物,也没有生理需求,连睡觉都不需要,我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沈婉儿,她知道我的存在,以为自己有病,从不让我出来,我也无权剥夺她意识,唯一一次出来,大概是因为她碰到了言冰云心思波动——但我碰到了那个分系统。” “那时是在沈府。我才知道他因为出BUG被主系统遗弃,执行了销毁指令,我跟他一体,他能感知到我的出现,自然也要销毁我。仗着沈府人多拖了他一会儿,我就此潜回去,再没出来过。” 再后来,就是沈重身死。 沈婉儿以为言冰云不爱自己,家破人亡,她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却又要遵循兄长的意愿,只好央求着她,借着这个身体活下去。 “我只是个失败者,还是个抢别人身体的,没资格替她活着。”沈婉儿拍了拍手,长舒一口气,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我半死不活太久了,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我也有私心,所以我答应了。” 再然后,就是她醒来的故事了。 “那是挺惨的。” 范闲心情很复杂,沈婉儿的存在意味着来自异时空的认知感有人共鸣,他一个孤独太久了,突然出现了一个能理解他心情的同类,这对他是一种冲击。 “你杀的那个是分系统?” “嗯,要不是他被遗弃,自身也有BUG,我压根斗不过他。” “那你知道人类怎么灭亡的吗?禁忌之门是什么?大冰川期在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同类?你们为什么要进行这个实验?” 他有一群问题想问,他急迫需要答案。 沈婉儿好笑地看他一眼:“我跟你一个时代,那时人类还没灭绝,我怎么知道?”她顿了顿,轻轻叹息一声,“我意识滞留太久,有些记忆会被消磨和遗忘,你问的问题我也想知道,我只知道大约跟神庙有关。” “但其他的,我就没有印象了。” 范闲陷入了沉默,很明显线索又断了。沈婉儿一口气说了太多,精神不济,撑着额头休息:“没有想问的了?” “不管怎样,你也是我的同类。”范闲在屋子的踱步,沈婉儿的身份揭露让他对她的感情一下子变得特殊起来,“现在线索只剩下我娘的那个太平别院,但可能依旧会落脚在那个神秘的神庙里……” 他正理顺自己的线索,门外却规矩地敲了几下门:“她醒了吗?” 沈婉儿愣了愣,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言冰云怎么在?” “这是他家,他不在这谁在。”范闲用手捂着嘴,跟她咬耳朵,“救你用了一天一夜,你又睡了七天,这小子八天没合过眼了,要不是我刚刚强制他休息,可轮不着我在这照顾你。” “不过他醒得挺快。”范闲在这件事上挺有自知之明,“你跟他聊聊。” 见鬼,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沈婉儿简直尴尬死了。 伤成那个样子,她从没考虑过会有被救的可能性,她是死过两次的人,实在不想留下遗憾,所以那些话都是真心话,情绪也是真的情绪,虽然对言小公子不太公平,但她也是没办法。 现在倒好,两眼一睁,嘿,她又活了,再想想自己死前说的那些话,不说到不到时机,听着就有股子傻气,这叫她还怎么面对当事人。 头一次,沈婉儿想,死在那个大雪飞扬的白天里不好吗?多么应时应景! 眼见着范闲开了门,沈婉儿也心道躲不过,下意识坐好,半天觉得好似有点冷,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薄被上的锦绣花纹让她想起了鲤鱼跃龙门,想着想着,她又馋鱼肉吃了。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言冰云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他脸色有点憔悴,想来是这几天没睡的缘故。 沈婉儿呃了一下,觉得很抱歉:“要不,你再回去睡一会儿?” 言冰云担心她好半晌,听她这口气,立马就给气笑了:“沈婉儿,你心是有多大?” 沈婉儿觉得这是关心,跟她心大啥关系,但毕竟吓得公子不轻,心下愧疚,什么都依着他,于是十分乖巧地低头受训:“是我的错。”她想了想,往里挪了挪位置,讨好道,“要不你进来坐?” 见言冰云脸色一黑,沈婉儿立马转移话题:“那个……我的伤势,范闲有说什么吗?” 侍女在外敲了门,把女孩要喝的药拿进来,沈婉儿要接,言冰云却先用药匙搅了搅:“止了血就没有大碍了,但是还需要静养一月有余。” 温度合适他才喂到她嘴边:“闻着有点苦。” “没事,我不厌苦。”沈婉儿想接他的勺子,但看他动作很稳,只怕没可能,便听话地一口口喝了,这动作他也不是没做过,但又跟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沈婉儿觉得别扭,“范闲交代你的事你做完了吗?” 药匙跟瓷碗触碰的声音清清脆脆,显得言冰云的声音很低:“昨日已经整理了出来,送到了范闲手里。”他对沈婉儿戒心渐低,觉得多说两句也没关系,“二皇子的确跟长公主有账目的勾结,六部各处没少受他们的打点,之前郭家郭攸之就是其中一个。” 沈婉儿哪里认识什么郭攸之,她只是对言冰云这么坦诚感到诧异:“那鉴查院里呢?” “你也怀疑鉴查院?”即使大病未愈,女孩也有着惊人的敏锐,“此前一处主办朱格自杀了事,院长就陆陆续续对院里进行彻查,本来就死了一批,剩下的也都查出来了。” 女孩喝完最后一口,小心窥着他的脸色:“你真的不用休息吗?” “还撑得住。”这对言冰云来说不算什么,在锦衣卫里受重刑,常常是几天几夜不睡,睡也睡不了多长时间就疼醒了,他早就练就惊人的意志力了。但这些说出来也没意义,徒添她心忧,他就一字未提,“等下我还要去鉴查院掌控……接手四处的人员情况,你好好休息。” 他中间的停顿让女孩心一颤。沈婉儿抓了他的袖子,一脸不解:“听你们院长的意思,你不该接掌一处吗?” 她脸上求知欲很真实。但言冰云其实不打算让她涉猎过多的政权知识,他很欣赏姑娘的聪明和机敏,可他知道女孩不想听,很多次想跟她交涉这方面的想法都忍住了。 言冰云从小就在四处学习相关知识,情报和间谍是他一直要走的路,他余生都要跟这些档案打交道,如果除去这方面的内容,他跟沈婉儿其实无话可聊。毕竟她是熟读诗书的闺秀,但诗文什么的他不感兴趣。 现在姑娘愿意去了解,而且主动去了解,这让言冰云心底出现了一点很微妙的欢愉情绪。 “鉴查院直属陛下,是暗处的一把刀。”他解释了八大处主要的职责,“父亲想让我接替他的职位,所以主动请辞了,一处现在没有主办,是范闲领着提司的权力兼顾的。” “啊,我懂了。”沈婉儿恍然大悟,“言老爷子这是担心你们言家在鉴查院权占比太重了,会让院长不放心,这才请辞的,他倒是真为你着想。” “权占比是什么意思?”言冰云发现这丫头脑袋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怎么总想些别人听不懂的词汇?” “我会的可多呢,以后跟你解释。”沈婉儿十分自豪的扬了唇角,想到什么,又抿了唇小心地试探道,“其实有个问题,我还想问你。” “嗯?” “我说我不是沈婉儿……”这个问题显然她很难启齿,因为牵扯的问题很复杂,“你说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了?” 她紧张地攥了被角,虽然知道言冰云再聪明也不会猜到,但她还是紧张。 言冰云松开她的手,放柔了声音道:“那个人不是北齐人,至少不是北齐高层来杀你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上次出现在你家,是在我背你回去的那个晚上。” 这男人智商充值了吧! “我早怀疑,是因为,沈小姐不喜欢星空,也不知道共情。”言冰云直言不讳,但眼神没有攻击性,“我之前想过很多念头,双生子,冒充身份,面具,都被我否决了,我模糊觉得你就是你,你也是沈家小姐。” “这个问题,其实该我问你。” 沈婉儿见他看她,蜷起了腿道:“很麻烦,这是个需要很长时间解释的问题。” “我有时间。” 他的回答暗含了很多意思,偏偏沈婉儿听懂了。她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最后道:“再说吧。” ☆、河灯 沈婉儿养伤养了很长时间,言冰云忙着接手四处,姑娘在言府常常碰见言若海,他其实还年轻着,但平常不言苟笑,总让人心生敬畏。 女孩可没这个顾忌,起初言若海很不喜欢这个烫手山芋住在府上,还跟沈婉儿谈过一次,但这个姑娘看得很开,心思透彻,倒叫言若海另眼相待,对她态度好了些。 平素显不出来,只晓得刑部有个想给女儿提亲言冰云的,被言大人给瞪了回去。 沈婉儿依旧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但言冰云处理案子时她能听一些,这段时间庆国外面的动态,春闱发展,还有范闲成亲都一一过了流程。 沈婉儿当然没资格给小范大人贺喜,但林婉儿对她观感极好,范闲对她的感情也特殊,是以她出席了婚宴,跟在言冰云后面,还被人猜是哪家的贵族小姐。 不知不觉,在庆国过了一个冬天,又过了一个春天,院里种的一排柳树枝条婀娜,石子小路翻了新,池里的鱼儿长胖了一圈,沈婉儿的身子骨终于痊愈了。 本人被憋得难受,当天兴奋地要去逛夜市。 她自以为自己瞒得极好,把下人都支开了,不料还是在言府的正门撞见那个白衣栩栩的青年,身板笔直,侧脸精致,显然在等她。 “我没要逃!” 沈婉儿脱口而出。 “我知道,我刚回来。”言冰云已经很相信她了,“走吧,我也想去散心。” 京都的夜一向喧哗,没有夜禁,人声喧沸,犹比白昼。 原本暗黑的天幕被繁多的星子衬得十分明朗,垂星连月,月色如水挂疏桐,谁都没有掩去对方的光芒。 言冰云仰着头看意外和谐的星空,沈婉儿在一旁买了几串烤肉,考虑到言冰云没吃晚饭,小姑娘忍痛割肉让了他一串,她以为言冰云这种面瘫肯定意思意思就推脱了,岂料人家伸手就拿,十分坦然。 沈婉儿简直想哭。 她还没完全适合这类似古代的生活,不太会绑发髻,只是把头发拢在左侧扎了一条长麻花辫,她原本长相就分外灵动,惹着其他百姓看了好几眼,最后不得不买了条流苏挂在后面才算完。 整个过程她都十分自在,倒是言冰云,平时话少,现在话更少,一路都没怎么开口。 沈婉儿忍不住问:“鉴查院出了多大的事,要你这么忧心?” 言冰云看着她,迟疑道:“我要去江南了。” “……啊?”沈婉儿奇道,“现在去?你不是还要管四处吗?” “嗯,明天就动身,本来是不用去的,但院长指名,觉得我能帮范闲。” “的确,你权谋方面真的太厉害了,范闲没你有经验。”沈婉儿一边想一边说,“所以就是信阳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完,范闲不是接手内库了吗,你是要跟着他收拾长公主的烂摊子。” “你怎么知道是长公主的手段?” 两个人边走边聊,此刻已经走到了河边,河水缓缓流动,河边柳树随风起舞,有人趴在岸边放着何等,许下千秋太平的心愿。 “走私这事就算是烂摊子了吧。”沈婉儿跟言冰云并肩而行,初初入夏,晚上还很冷,她只穿了件外衫,不由得往言冰云身边凑了凑,“你说过,此刻把案子报上去不合适,所以案子被压了,内库是皇上的钱袋子,范闲管内库却拿不出钱来,六部肯定不愿意,所以一定是范闲要把油水挤出来。” 她笑了笑,随手晃了晃自己的辫子:“看来你要辛苦了,言小公子。” 言冰云偏头看她,女孩眼睛里的灵气都快要溢出来了,他也只能模糊地发了一个喉音。 她这么聪明,他想,其实是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吧。 …… 他想带她去江南。 沈婉儿走得有些累了,跟着买了一个河灯,但没有写愿望,只是随手就放进了河水里,看它流光妍丽地飘远,给河水添了一点明艳。 言冰云站在她身边,见她始终勃勃的精力,开口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沈婉儿惊了:“你说你会处理好我的事,现在却问我要怎么办?”她不可思议指了自己的鼻子,“如果你尊重我的选择,为什么一开始不让我逃走?” “你是北齐要犯,逃走也会被人追杀,而且我们做了保证,要把你带回庆国。”言冰云的确这么想,所以也这么说。 “现在为什么又问我?” 言冰云一梗:“觉得你,不该被锁着。” 现在想来,她将那朵桂花比喻自己简直是无比贴切,她爱自由,行止由心,这让她活得自在舒心,就像现在,她的笑是真实的。 “你这么问我,我肯定要走啊。我至今活着也没个目标,总得先要搞清楚为什么活着。” 即使猜到了这个答案,言冰云依旧心里一抽。 沈婉儿捡了个石子打水漂:“你去了江南,想来是打算放我了?” “我舍不得。” 立马,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的。 “你对我感情应该没那么深,但我舍不得。” 沈婉儿动作停了。 他这话不仅挑明了关系,而且一针见血。 这些天她一直躲着他,不是明着躲,他的心意十分明显,她不得不在他表露的时候含糊过去,原因也如他说,她并不确定她对他的感情深到足够支撑她在这世界扎根。 她活着还没动力,但动力不该是一个男人。 一方面,她跟沈婉儿共情部分很强烈,她的身体至今还存留着对言冰云的反应,比如关心他的安危,这让她很难分清自己多喜欢他。另一方面,她的思想是现代的,并不觉得仅仅靠喜欢就能把终身大事谈定,三观,性格,背景和未来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 她跟言冰云很处的来,但时间还是短。 沈婉儿叹了口气,心道怎么不偏不倚就是这个男人,转过身来对言冰云说:“但我真要走,你是拦不住的。” “……嗯。”极低声。 沈婉儿深刻地想了想,言冰云紧张她的选择,却见小姑娘背着手沉吟很久,突然来了一句:“当间谍是不是很苦?” “?” 他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问。 沈婉儿又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 她踮着脚吻他。 挑逗般的,一触即离。 却又不完全离开,离着几公分,轻轻咬下他的上嘴唇。 星星掉在她眼睛里,她眼里有他。 第三次触碰时,他终于克制不住,拉着她的腰,凶狠地寻过去。 他们在飘着河灯的岸边拥吻。 对面酒楼挂着的灯笼红,晕染在她唇上,他想把这红色揉碎。 月光如练,照进他眼睛里。 沈婉儿想,言小公子,原来也是渴光的。 他不清楚吻了她多久,但几乎每次都是稍稍分离就忍不住追过去。 最后还是沈婉儿推开了他,瞪他一眼:“快肿了。” 言小公子深知自己多失态,只得略尴尬地放开她,他喜怒不形于色,旁人见他仍是一张面瘫脸,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的多乱。 “回去吧。”沈婉儿先走一步,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对了。” 言冰云抬头看她。 逆着月光的女孩背着手,弯着眼睛:“明天带我下江南吧,我想去。” “好。” 长身玉立的公子温柔地被她牵着手,重复了一遍:“好。” ☆、番外 六月总是多雨。 京都下了一夜的雨,鉴查院前的青石板被洗得湿滑,石碑被浸成黑色,唯有匾上的三个大字依旧雄厚遒劲,字边流下来的雨水比血水更粘稠。 言冰云站在陈萍萍身边,听这老人下达鉴查院全体上下都不行动的指令。 清俊的公子皱了眉头,思虑再三:“陛下出行大东山,乃是他人生乱的绝好机会,鉴查院此前接到消息,东夷城四顾剑和北齐苦荷,近期都在庆国出现过。” 他话里担忧意味明显,很显然已经明白敌方的意图。 陈萍萍把膝盖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一副毫不担心的表情:“你既然知道,陛下能不知道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搭在膝盖上,侧脸朝向言冰云:“冰云,鉴查院年轻一代里只有你跟范闲能担大任,你比范闲冷静得多,该知道鉴查院对我们这些人有多深的意义。” 言冰云愣了愣,拱手称是。 “我把鉴查院交给你,不单单只是让你管理。”老人意味深长地一顿,目敛锋芒,“我是让你保住这个院子,哪怕我死了,哪怕范闲死了,哪怕你忍辱负重,这院子和院子下运转的暗网,你也要给我保存下来。” 老人把音调压得很重,言冰云只得再此俯首:“我一定尽全力保住鉴查院。” 陈萍萍舒展了手臂,这才稍稍放松了脸色:“你说,鉴查院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淅淅沥沥的小雨,混着老人悠长的声线传到言冰云耳边。 若是从前,那自然是为了陛下。 然而此刻,年轻的公子却想起了有一天红烧云燃得浓烈的黄昏,他背上的小姑娘跟他说,月亮和星星是不一样的,皇帝和庆国也是不一样的。 他用了很长时间去印证这个说法,现在他终于有一点点想通了。 言冰云站直身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道:“我之前看到了鉴查院前的石碑。” 许多年不曾褪色的传奇女子,某一天,把她的理想,写在了这个永不褪色的石碑上。很久很久以后,她的儿子看到了,现在他也看到了。 “我想鉴查院存在至今,很多人对它赋予了很多的意义。”言冰云微微侧身,看院外下得正欢的雨,“对我来说,它会让庆国在史书上存留的时间更长些,这就够了。” 这个回答让陈萍萍有点意外,他看了一眼言冰云,唇角微微地上扬:“你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 言冰云表情柔和下来:“惭愧,只是偶然间,听到别人说了个星空的故事而已。” 这么一说,他有点想言府的那个小丫头。 今晨走的时候,雨还下的大,池里的荷花被冲刷得收拢了荷叶,新种的桂树落了不少小叶子,廊前有积水,她做的那个新奇玩意,叫风铃的,正挂在窗边,被风吹的哗啦啦响。 沈婉儿贪觉,他起身时女孩还没醒,在他怀里睡颜恬静,像朵轻盈的花。书案上的宣纸被吹起了一角,写着她要横行京都商场的宏伟大计。 “赌场!”沈婉儿盘着腿,一本正经道,“灰色产业,内库管不着,鉴查院查不了,当然就是赌场了。来京都这么久,我总要做点事,走,陪我踩点去!” 当天晚上就拉着他去了京都最大的赌场,女孩自称个中高手,看人出千,气得不行,半个晚上快把人家半年的收入给抱走了,掌柜的看言冰云在旁给她镇场子,打不得欺不得,最后干脆下跪认输,求姑娘留口饭吃。 沈婉儿自觉豪伟,倒是鉴查院四处主办小言公子深夜陪娘子去赌场,经过王启年的不懈宣传,上了第二天报纸的头条。 他家娘子一战成名,隔天去范府跟范思辙打了一天的牌九,赚的盆满钵满,差点被爱惜人才的范闲挖了墙角。 总之其间欢乐,不胜枚举,件件叫人自在。 想到这些,性格冷肃如言冰云也软了心房。四处负责外围情报,每天的消息都多而杂,公子一条条整理过去,去调档案时,无意看见院长种的那些花开了。 沈婉儿极不喜欢鉴查院,她觉得院里死气沉沉,阴风不止,气氛压抑,即使是大晴天,走进去也看不见一点明朗,再好的心情都没了。 但她很喜欢陈萍萍种的花,每次不得不来的时候,都要去里面拨弄一会儿,上次来还翻了一遍土。 陈萍萍本觉得不用,但沈婉儿觉得“天命有的,人事也要做到,随命是花不是土,它既然能活,我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它死”,竟也说服了他。 这姑娘,真是从来都不肯顺着规矩。 言冰云看着盛开的花,微微收了下颌。 果然是想她了。 言冰云回府的时候,雨仍断断续续下着,还下得大了些,池塘的水都满了。 小言公子看了眼卧房,见女孩不在,略一思衬,去了后院的回廊处。 沈婉儿果然在,穿着一身水蓝的衫裙,趴在回廊的横栏处,前面单手托着下巴,后面翘着没有穿鞋的脚——裙摆都褪到了膝盖处——正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女孩看见言冰云,冲他摆摆手:“言小公子,过来——” 言冰云叹了口气,把从卧房拿的外衫披到女孩身上,她天生体寒畏冷,虽然费介帮她调理过,有所好转,但言冰云还是顾忌些。 真是奇怪,女孩性格明明这般懒散,可若真要与人打交道,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谁见了都喜欢。 他费解,费介更是费解,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就看上了整天板着脸的言小公子,这京都城是没人了么? 没人告诉他答案,费老只得扼腕叹息,觉得沈婉儿在言冰云这棵树上吊死,实在不值。 沈婉儿可想不到这些,她把棋盘推过去:“不会下了,你帮忙看看。” 言冰云瞟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局面,嘴角一抽:“看着挺聪明,怎么下棋烂成这样,你这样摆棋子,就是棋圣也救不回来。” 这么说沈婉儿就不乐意了,她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什么都一点就通吗,再说当初在北齐你不号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吗,现在连个棋局都解不出来。” 言冰云面无表情地:“我精通手谈,不精通收拾烂摊子。” “……”沈婉儿嘁了一声,开始漫不经心地收拾棋子,“我以为你会跟着范闲去大东山。” 这个问题言冰云昨天就跟姑娘提到过,而且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言冰云却道:“院长不让。” 他帮着姑娘收拾棋局,一边把院长同他讲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跟沈婉儿处久了,什么话题都没有顾忌,她虽然不擅权谋,但身在局外,有时能想到他想不到的可能性。 虽说女子不该涉政,但要他的姑娘只做温柔贤淑三从四德的良妻,莫说她不愿意,他也觉得跟自己有落差感。 他以前明明不这样想的。 沈婉儿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听你们院长的意思,这事庆帝早有准备,甚至是做局。” 她晃着两条雪白的小腿,看得言冰云喉头微动:“哎,有没有可能性,庆帝就是要引他们来杀,借此除掉大宗师的?” “太冒险了。”言冰云拿开棋盘,否认了她的猜想,“便是范闲跟洪公公在,也敌不过两个大宗师,更何况杀他们的可能不止两个大宗师。” 沈婉儿垂着头,突然坐起来凑近言冰云,眉眼灵动地跟他低声咬耳朵:“你们总说那一个大宗师在宫里,可在宫里的又不止洪公公一个,你们确定就是洪公公?” “不然呢?陛下此行带上洪公公不就是这个意思?” 沈婉儿四处瞥了瞥,再凑近他一点,呼吸间的热气贴在他脸颊上,女孩独有的温软在他身侧:“你们有谁……看见过陛下动武吗?” 言冰云一惊:“你是怀疑……” “嘘。”女孩在唇上竖起一指,避免隔墙有耳,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早前听了不少叶轻眉前辈的故事,似乎很多有实力的人跟她都有关系,你想想,庆帝可是她孩子的爹,若说在前辈身上毫无所得,我是不信的。” 言冰云惊诧于她大胆的猜想,可又觉得似乎有道理,况且这么一说,所有结点就都解释得通了,连院长的袖手旁观也有了理由。 言冰云心念电转,心思愈发通明,放在以前他绝不会这么怀疑庆帝,然这些年的成长让他对自己对国家有了更深的理解。 “……我有点担心范闲。” 范闲负责庆帝的安全,难免要正面碰上大宗师。 沈婉儿新奇道:“怎的对他这般亲近了?” “你说过,可以跟他有更好的关系。” 这事起源于沈婉儿跟着言冰云下江南整顿内库时,因为王启年跟高达都跟在范闲身边,导致五个人常常关起小屋不亦乐乎地算计人。 王启年跟高达都是乐呵的性子,只有言冰云,严肃办事习惯了,很看不上他们二人的做派,话题总是半途错开,教他跟不上他们的脑回路。 回去后沈婉儿问他有何感想,素来正经的小言公子头一次露出“治不了”的认命表情。 “让人头大。” 言小公子如此评价,让沈婉儿笑了好半天。 “但我觉得很好。”女孩围着言冰云转圈圈,身前的麻花辫一甩一甩的,“你成天板着脸,总让人家不敢接近你,现在有这么多可以发展成朋友的伙伴,想必未来的路一定走的不孤单。” “他是提司。”言冰云反驳她,“这是我应该做的。” “也可以是朋友。”沈婉儿认真道,“这两者没有冲突,你们可以有更好的关系,你可以一条路走到黑,没关系,但你也能走的畅快些。你看我,不也跟你好好的?” 言小公子心道要不是我留你,只怕你也不想跟我好好的。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谈,但之后诸多事态发展,他都试着改变自己对范闲的态度。 不知不觉,他好像真的把范闲当朋友了。 “他们应该还在路上,我会给王启年传信的。”言冰云把因她起身掉落的外衫捡起来,“愿你这次想多了。” “有备无患嘛。”沈婉儿跪在横栏上,扬起的面容轻灵干净,“晚饭吃什么,我最近有点想吃肉。” 她说其他的倒还好,一说吃肉,就让言冰云想起来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女孩就是用这借口把他勾到了床上,还气势十足的要求“我要在上面”——虽然最后还是被小言公子反攻且吃得极餍足。 他想到的事情,沈婉儿自然也能想到,她连忙起身解释:“我说的吃肉不是那个吃肉!” 一说完,她就咬了下自己的舌头,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咬舌头的疼不是一般的疼,小姑娘嘶嘶吸着凉气,言冰云没法子,把衣服搭在肩上,低了头道:“出血了吗?我瞧瞧。” 女孩伸了个小舌尖,可怜兮兮地瞧他。 但这种程度怎么会出血。言冰云再三被小姑娘撩拨,眼神早就暗了,此刻哪里忍得住,动作一停,作势要咬她,沈婉儿下意识把舌头收回去,正好被他吻上。 亲吻由唇变成缠吻,被他抱着腰的女孩子化成了一滩水,乌黑深秀的瞳仁热烈又放肆。 她唇这般清甜细腻,天生适合湿吻。 两个人果然又纠绕到床上,女孩搂着他的脖子,大概因为常常经历,已经不再扭捏,甚至还敢在他崩到极致的时候,拉断他名为理智的弦。 小言公子的自制力一向引以为傲,唯一例外,只在她身上。 窗外雨声正盛,淅淅沥沥,满室好似都是潮湿的雾气,凝在女孩的睫上,唇上,一线精致的锁骨上,被他细致地吻去。 一瞬间跌进了寸寸绵软的云丛,又或者是穿行云海的热风,一切都是湿的,滑的,炽热又香甜的。 言冰云的冷刻入骨血,即使这时也不会出声,只在喉间闷着粗喘,倒是小姑娘,没一会儿就溢出细密的饶。 她简直和他是反着生的。 公子成熟,内敛,沉寒,眉眼间都是克制和谨慎,可姑娘呢,她张扬,洒脱,骨子里还存着少年的不羁野性。 她这么不合适他。 他从没想过,将来睡在他枕边的女人,会是这样的姑娘,不够温柔,也不会洗衣烹汤。 可那日流着河灯的岸边,她朝他走过来时,他真不知道除了她,他还会对谁动心。 言冰云的索要限度高过沈婉儿,自然时常都做得狠了些,好几次都被姑娘控诉“你这是喜欢我吗,你这是馋我身子”,虽则他并不明白这话控诉的点在哪里,但他想,她说的没错。 他是真馋她。 虽然明白言小公子行事一向粗暴,但昨天实在是太粗暴了,直直到后半夜,沈婉儿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何,直到晌午来了月事,方知言冰云的阴险用心。 真是要气死。 沈婉儿昨天累的饭都没吃,今日又起得晚了些,整个精神都不好。也不知道那个混蛋小公子早上怎么起来的,真是毅力可嘉。 她多喝了一碗热粥暖肚子,就开始她的赌场计划,先在京都开一家,赚了钱再考虑分号。 她之前找过王启年选赌场的最佳位置,然而王启年讹了她二两银子,给她的图她还看不懂,言冰云说的对,果真让人头大。 只能暂且搁置了。 依靠男人生活让现代人的她始终不太|安心,发展事业也能让她找点事干,她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高贵身份,出名的机会都让叶轻眉和范闲做了,她乐得自在。 沈婉儿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半天,眼睛一亮。 言冰云还没来得及给王启年传信,范闲倒先给他写了封绝密的信。 信上详细地写了路上的不对劲,他还见到了北齐的上杉虎,以及他的种种猜想,让他护好陈萍萍和鉴查院,以免被人钻空子,他会随时跟他联系。 “切记,如遇危险,不要硬拼,保护好自己。” 信的最后一行这么写。 言冰云捏着信封,隐约想起来自己被范闲救下的那天,那个看起来有点不靠谱的男人被他的固执逼得哑口无言。 谁能想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成了能关心对方安危的……朋友呢。 公子目光停留在信上,许久,扬起了嘴角。 因为需要替范闲兼顾一处的情报,言冰云回府很晚,言府的灯熄了一大半。 今天一整天都是晴天。下人禀道,夫人下午陪着言大人钓鱼,自己一条没钓上来,倒是跟言大人相谈甚欢。 自己的媳妇跟自己爹关系越来越好,真叫他不知道说什么。 言冰云忖度着沈婉儿现在应该是睡下了,想先去书房整理下思绪,没想到书房的灯亮着,他的女孩趴在书案上睡得正香。 开门声惊醒了沈婉儿:“你回来了啊。” “怎么不回房?”言冰云走到她身边,看她手里一堆零散,“你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 “想做个发箍。”沈婉儿照在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样,固定头发的,我懒得扎头发。” 当然,顺便等等他。 言冰云看了眼半成品,见怪不怪道:“不就是发髻,我替你盘不就是了。” “你还有脸说!” 上次说好的替她扎发髻,结果扎着扎着滚到床上害她第二天没起来的,也不知道是谁! 言冰云脸不红心不慌,续了灯烛,又听得沈婉儿问:“你有烦心事?” “很明显?” “不然我还怎么问?”沈婉儿收拾桌上的东西,“总不能指望我有读心术吧,我可做不出贤妻良母的样子,看你烦心我也跟着烦心,一点帮不上忙,完了还不知道你在烦心啥。” “只是北齐出现在了大东山。”言冰云轻笑一声,揉揉沈婉儿的头,“我需要写几封信调动北齐的暗网,你要先睡吗,我抱你过去。” “不用,我来月事,喜热,没你睡不着。”沈婉儿恹恹趴在桌上拒绝,打着哈欠道。 “呵,这时候才想起我的好。” “平常我倒是想想起来,你让吗?” …… 言冰云一边写信,一边跟女孩闲谈,没过多久沈婉儿的头就垂了下去,整个书房除了墨笔摩擦和女孩轻微的呼吸声,就只有微风拂过窗前风铃,琳琅清脆的响声。 言冰云想起女孩造风铃的时候。 “它不好看吗?”沈婉儿踮着脚系风铃,“而且,我觉得风铃是能让我们看见风的媒介,风的方向和形状都可以根据它猜出大概……我不管,反正我要挂上去。” 她总有些古怪的言谈,也总有些古怪的思想。 言冰云瞥了一眼风铃,一串串垂下来的小铃铛,正随风飘荡着。 今晚星光浩瀚,月色极美,疏懒地倾泻下来,在他书桌前照出一片明晃晃的亮。 他的女孩,在这明朗的亮里,安静地睡着。 像月光。 此前他娶沈婉儿的时候,范闲比他还开心,抱着他的脖子跟他说:“你小子当真是有福的很,我还以为你轴成那样,以后就是个孤家寡人来着。” 孤家寡人。 进鉴查院第一天起,这就是他预想的下辈子。守着那个死气沉沉的院子,和堆积如山的情报,做守护大庆的无名人。 后来,他见到了很多鉴查院职员的妻子,温婉,贤良,百依百顺的,但他们几乎不幸福。他觉得大概,那也是他的一种结局。 不管枕边人是不是心上人,因为鉴查院高度的不稳定性和绝密性,他不能透露半点消息,大概透了她也不懂,他就只能风里来雨里去,跟他的妻子相对无言。 身为鉴查院中人,能像范闲那么圆满,大约就是沙滩里淘珍珠,可能性微乎其微。 偏偏他淘到了。 这个女孩。 她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死路,用她古怪的思想和言谈,促他成长,让他有了朋友,冲击他的固执和死板,一步步把他拉出去,拉到更光明的地界。 还让他这么在乎。 只有沈婉儿能做到。 昨天陈萍萍把鉴查院嘱托他时,曾特地提到了沈婉儿,他言词精湛,很少说废话,这次却意外温和地:“那个沈家小姐,我看着不错,看得通彻,活得洒脱,好好待她。” 老人陷入了深远的回忆。 “你运气很好,冰云。” 陈萍萍看人极准,看得透彻,活得洒脱简直无比精确地概括了沈婉儿的性格,她本可以像朵桂花恣意纷扬,但终归还是在他身边扎了根。 烛火被风吹熄了,女孩在朦胧月色里翻了个身,仍是睡着。 风铃哗哗作响。 言冰云放下毛笔,心道院长看人真是极准。 他当真有泼天的好运气。 ☆、后记 开一章,是关于我文里一些没办法在正文里明确写明的伏笔,考虑了一会儿还是集个帖子点点,毕竟这是我所有同人文里最表露我爱情观的故事。 ⑴题目:对双方有同等的意思,双向动心。 ⑵颠覆性:一方面是女主身份/性格上的转变,另一方面是从这段关系始终由男主把杆到双方商量着来(开始顾及女主感受)的转变。 我不喜欢在爱情上始终由一方紧紧攥着掌控权,这意味着另一方在双方关系的占比开始减少,那么TA势必开始卑微,除非说这类似情趣大家都愿意,不然一定出现矛盾。 ⑶言小公子对沈婉儿应该是“觉得自己已经动心但又感觉不出具体的情绪波动但又下意识想保护”这种复杂感情,毕竟他还不知道女主身份,在女主醒过来以后感情才趋向明朗。 ⑷沈婉儿每次醒来都会遇见言冰云,且每次都会说“这位公子”。所以“你不是沈婉儿”,言小公子说这句话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不需要沈婉儿辩驳,后面也不再怀疑。 ⑸“共情”:这里意义比较重,不仅仅是男女主羁绊,这里更偏重女主跟原女主共情很强烈,即使她可能还没怎么动心,但身体和心理都会下意识考虑男主安危,“有人要杀你”是这样,“可以关押不许用刑”也是这样。 ⑹虽然文挺短,但男女主明显已经开始为了对方做出一定程度的转变。比如,沈婉儿从“听阴谋就开始不耐烦”到后来“主动了解”,言冰云从“乖乖待在言府”到后面“她走我不拦她”,都是自愿的。 ⑺小言公子先动心,从她开始讲星空的时候,这个女孩的格局已经上升到高层次了,她的思想对小言公子差不多是“当头一棒”的感觉,身为间谍,我觉得言冰云必须要搞清楚家国/政权的区别,这是他一条很明朗的成长线。 ⑻搞清楚为什么活着是沈婉儿醒来唯一的目标,同范闲一样,她迫切需要“归根”的踏实感,最后她不是妥协,而是她吻他时就明白了言冰云是这归属感里的一部分,她无法割裂,相反,跟着他才是她扎根的最好选择。 ⑼前期沈婉儿对言冰云很凶的那些话都是她为了抗拒原女主残留的对言冰云的感情,刻意说出来的,然而她还是栽了,小言公子牛批。 ⑽“挽儿”:不是我的恶趣味。沈婉儿强调过“挽留的挽”,这里主要说男主,因为女主对言冰云的感情已经消失了,整个行文过程其实都是言冰云“挽留”的过程,他感情到后面愈发外露也是因为他需要表露他想留下沈婉儿的想法。 ⑾我是先想到飘落的桂花才塑造出沈婉儿。纷纷扬扬的雪天也是借喻女主,沈婉儿自己没意识到,但言冰云有很深的认知感。 ⑿我写文初衷与其说是想搓圆一对cp,不如说我想给言小公子一个更光明的未来,看过原著的舍友说小言公子最后成了鉴查院院长,跟陈萍萍一样是个“孤家寡人”,我想起了电视剧里的鉴查院,那个阴沉的,黑暗的,压抑的鉴查院,唯一的光只是照在了那些花花草草上。 我想,余生都要呆在这个冰冷冷的地方,小言公子该有多孤单啊。 我心疼这个孤家寡人,我想给他一个拥抱。 我想让他抓住一束光。 ⒀女主是贴合男主写出来的,但不是工具人,她有她的灵魂,不归我左右。 ⒁为什么女主是这个性格—— 一方面我相对比较熟悉“一冷一热”的互补组合,原作的小言公子很有魅力,但沈婉儿就单薄许多,我在文里说过,如果不牵扯小言公子的工作,他们无话可聊。我脑补不出来原cp的日常,一个在书房看书一个在闺房看书吗?这样就太没意思了。 恋爱这东西要跟有趣的人谈,范闲跟林婉儿在一起就有点无聊,柳如玉和范建的日常就明显有意思的多,这不是仅仅靠一个“爱”字就能支撑下来的,我真的不觉得爱情可以决定人生的一切,这世界有太多比“我爱你我们就能在一起”丰富的东西存在。现实点。 另一方面还是为了小言公子。为了给他阴沉的未来添加一点亮色,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多有吸引力,而且,沈婉儿的现代思想会冲击小言公子的古代思想,让他更有做范闲朋友的可能,这也是我在构思的时候就希望的一点。 沈婉儿不影响主线走向,却又聪明的猜出一些计谋,这让她跟言冰云的智商更相近,有话可聊,相互磨合和理解,相互没有割裂感,还能保持爱情的新鲜感,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这么写? 当然,也可以说我就是笔力不扎实,构思狭隘,写不出其他性格的女主,我的锅。 ⒂我简介上“他四周都是死路,她带着他走向了活”,大概是这篇文的总括。沈婉儿的性格和两个人的走向是我斟酌后觉得在我爱情观下最温暖明亮的一种可能。 ⒃我永远爱小言公子。 ⒄一开始我说过,我想写这样的沈婉儿,这样的小言公子,这样的爱情,我做到了。 ⒅我在这篇同人文倾注了很多心血和我自己的思想感情,这对我而言不是件好事,因为这会让我构思原创文的人设和大纲更容易重复,越写重复率越高,造成“江郎才尽”的结局。以后的同人文我只会在原cp的性格和思想内打转,不会再颠覆行文,所以对我来说,《卿本为贼》有很特殊的纪念意义。 希望大家喜欢这样的沈婉儿/小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