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琼瑶)谈恋爱的正确方式 作者:淼淼_ 文案: 恋爱满一百天时,严景园被贺先生带去大上海庆祝。 那天的月色真美,贺先生的眼睛真美,大上海中昏昏沉沉的灯光真美,就连舞台上歌女的嗓音也甜美。 严景园只觉得自己熏熏然,晕陶陶地沉醉其中了。 只是一出门,街上的冷风吹来,门口巨大的广告牌上印着白玫瑰年轻美丽的脸。 严景园:......啊哦 零经验但行动力MAX白切黑×零经验故行动力MIN小腼腆 又名《奇葩恋爱观信不得》《孤军奋战恋爱史》 1)借用情深深雨蒙蒙背景,出场人物有之,但对原剧情改动不大 2)民国架空,胡编乱造,切莫考究,不喜点叉。 3)想了很久终于尝试的民国文,致敬男神张恨水。 求收藏,求留言,各种求~~~!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景园、贺成殷 ┃ 配角:情深深雨蒙蒙众人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星期四,圣约翰的英文系照例只有四堂课,第四堂是下午的公共世界史,听着先生在讲台上天南海北的扯上两个钟头,便可“逃出生天”了。 严景园却还要坐上几站公车,去徐家汇的沪上美专画三小时的画。她从中学起便在一位姓徐的老师家里学画,那徐姓老师在沪上的艺术界颇有一些名气,风评也好,平日里也只在家里教导几个学生,偏偏在今年年初时收到了沪上美专的聘书,诚意邀请他为广大爱好美术的学子讲学授课。 一旦当了教师,徐先生私下教习的时间便捉襟见肘了起来。索性余下的学生并不多,又是自己教导多年的“关门弟子”,他便免了学费,一起带去美专的画室,只说是自己亲眷的孩子来旁听,一并指导了。于是,严景园便开始了每逢周四、周五的“赶场子”。 偏偏那一日要画油画,严景园不但要背画板,还得提着颜料箱,随着一众学生的人流往公共教室走,觉得自己活像是大包小包、来沪上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可怜。 刚踏进公共教室的大门,便看见陈菲菲在前排座位上朝她招手,站起来帮忙接她手里的大箱子,调侃道:“密斯严辛苦啦,怪道你今日怎么姗姗来迟,原来是比平时双倍负重啊!”严景园尚来不及朝她露一个可怜又虚弱的笑来,便被身后一道女声打断了—— “呀!如萍,你买新手镯啦!可真好看!” 这一声显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教室里的女孩们便都往后排聚集了起来,欣赏评判起那手镯来。如同被倒进了一点子油花的热锅,瞬间炸了开来。 严景园瞧热闹似的往后座看了一眼,从两个女孩背影的间隙里正好看见那戴在腕子上的镯子。是一副许多个细镯并在一起的套镯,因镯子是细细的,闪着的光便也是细细的,几个圆环不时交错缠在一起,变化着位置,那闪光也更加璀璨起来。她低低地朝陈菲菲道:“还真是挺好看的。”却听陈菲菲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瞧也不瞧一眼。 “怎么了?”严景园看完了热闹,便也转过身子坐下来,那手肘碰了碰旁边生气的姑娘。 距离上课还有小十分钟,身后叽叽喳喳的赞美声不绝,有说这镯子真是称你,也有说镯子上还镶着碎钻,一定价值不菲。陈菲菲拿下巴指了指后座,道:“那位便是我们文学系的风云人物了。”严景园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是位密斯陆。” “是了,名叫陆如萍。”陈菲菲道,“倒是不知她家里从事什么行业,不过应是相当富裕的。今日炫耀这个镯子,明日炫耀那套衣衫,再过一日,便表演一段钢琴。只要遇着她的日子啊,总要摆出什么事物让人众星捧月一番才好。” 这时,便听后座传来一道甜甜的声线:“是啊,一共有七个银环,代表一星期有七天,七是美国人的幸运数字,刚好也是我的幸运数字。”密斯陆脸上挂着甜美笑容,摸着手腕上的银手镯,又加了一句,“好贵呢!要二十块!”不意外又跟着女孩们一连串的赞叹声艳羡声。 这边厢,陈菲菲不耐烦的白眼已翻了老大。却不知这句话戳中了严景园的笑点,她拿起沉甸甸的颜料箱子摆在腿上,抚摸着对陈菲菲道:“好贵呢!也要二十块!”陈菲菲瞧着她满脸爱怜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转怒为喜地扑哧笑出声来。上课铃声也在此时敲起了。 世界史的先生是位年纪六旬的小老头,讲起课来总把自己讲得如痴如醉,浑然不知讲台下的情状。故而学生们睡觉的有之,神游天外的有之,轻声聊天小打小闹的亦有之,双方姑且这般相安无事。唯独一点不好,便是喜欢拖堂。学生们吵着说先生,下课铃都打了两遍了,他还老神在在地踱着步:“不急不急,再讲十分钟。”将“逃出生天”的洞口啊,再封上小十分钟。 今日却是大大的难得,因有要事要办,非但没有拖堂,反而提早了十分钟下课。先生前脚刚一走,便有前排的女学生跑去后排邀请密斯陆参加这个那个的活动,严景园与陈菲菲道了个别,便提着它二十块钱的箱子“赶场”去了。 路上花了一刻钟,进了沪上美专的校门,大家都是背着画板提着大箱,再不济也是画板加身的“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可怜”,严景园才觉得,呀,我可算是个学美术的学生了。 严景园走进画室时,教室里只方瑜一个人在调整着画架,见到严景园,惊奇到:“你今天来得可真早!” “是呢,谢谢费先生不拖堂之恩。”费先生便是教世界史的先生了。 方瑜摆完了画架,问道:“你一般用哪几种颜色打底?我每次画完,颜色总也发灰。”两人就着油画的问题讨论了一阵子,教室里便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但方瑜今天却没来得及上色,因为她有一个朋友来看她了。 那女孩轻轻敲着玻璃窗时,严景园就注意到了。穿着蓝色的粗布旗袍,梳两条长长的辫子。最叫人惊艳的便是那一双鹿一样的大眼睛了,显得极为倔强灵动,可不知为何,却总带着一些低落与疲态。方瑜见着她,兴致冲冲地便出去了。 这节课画的只不过几个水果瓦罐,没什么难的,严景园画完了便有些神不附体,想着教学结束后的约会。方瑜却在这时回来教室,神色匆匆地开始募捐。严景园心想,莫不是与那位朋友有关?细细回想之前的女孩,才注意到她的手臂脸颊上都留着淡淡的伤痕,难怪看着消沉,也不知有着怎样可怜的遭遇。同情心一泛滥,便在同学们一声声我给两角,我这儿有一角的叫嚷中,把身上带着的五块钱全捐了出去。 加上她的五元,捐款一下便有了七块多。方瑜满眼感动地谢了多次,才拿手帕包着零钱出去了。严景园默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却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来自贺先生的那通电话。 “我明日在震旦大学有一个讲座,结束的时间与你下课差不多,我来美专门口接你,好不好?” 严景园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情况还是提前说清楚为好,便道:“我明日画油画呢,除了画板还有颜料,怪重的。还是不了吧。” 那边便低低地笑了:“不重不重,我可以全帮你拿,还可以多拿一个你。” 严景园心里有微微的甜,道:“那好吧,劳烦你这样辛苦,我明日请你喝茶。” 严景园平日没什么备钱的习惯,那五块钱,正是今日预备请客的茶钱。但是眼下,茶钱是一分也不剩了,今天也是要不讲信用、出尔反尔到底了,严景园有点微微的心虚。故而走出教室时格外地磨蹭,唯恐见到贺成殷,告诉他自己可不能请他喝茶时对方兴师问罪的模样。只是再磨蹭,总也有走到头的路。 美专校门口立着的那道身影,远远看去长身玉立,如松如柏。兴许是为了做讲座,他今日穿着极挺括的西装,如往常一样带着细金丝边眼镜,便如同她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仿佛温文儒雅、风度翩翩这般的褒美之词,都是为他量身定做。 严景园鼓着勇气怯生生地迈步,但尚不等她走近他,那男子便抬眼往这边看了过来。 视线正正落在严景园的身上,黑黢黢的一对眸子,像两道钩子似的,勾住她,将她拉近。 作者有话要说: 忐忐忑忑地又开了一篇(小甜文) 还是缓慢码字缓慢更新,建议养肥~嘻嘻~ 第2章 第 2 章 贺成殷的工作与美术并无交集,严景园也是机缘巧合才来美专学画,偏偏这样巧,两人在美专第一次遇见。 那是美专刚开学不久,课上要画人物写生。可提前请来的人体模特偏偏前一日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到浑身无力,得在医院躺上小一周。徐先生无法,只得匆匆忙忙拉来一位朋友顶缸。待这位儒雅的年轻男子一进画室,着实让女学生们激动惊喜了好一阵。 那激动惊喜的场面严景园是没看见的,因为那日费先生讲的是他最爱的国史,足足拖了十五分钟的堂,等她赶到画室时,所有同学都已准备就绪,连模特都坐下来。顶着满画室的目光,严景园无地自容地低头研究地板上沾上的颜料污渍。默默走到前排空着的画架上摆放画具。 那顶缸的男模特也不知是从怎样正式的场合过来的,身上穿着板正又考究的三件套式样的西装,架着两条腿,自顾自地拿出一本外文书,单手拿着看起来。倒是尽到了模特“一动不动”的本分了。 严景园不紧不慢地打着稿,却渐渐地被他拿着书的手吸引住了。 学画许多年,严景园见过也画过不少手,男人的手,大多粗糙宽厚,手指粗壮,甲床也短。即使是她爸爸那样常年拿着手术刀的医生,手指虽长,也不及眼前这一位的十指修长,骨节清晰。且他的指甲修剪齐整,仅仅是看手,便是一股子清贵气。 她打完了稿,不由自主地去画那双手,画完了,便又在边上空白的地方复又画起来。等到打了下课铃,纸上的模特只寥寥一个大概,脸上更是只定下了眼镜鼻梁与嘴唇的位置。反倒是一大页纸上,满满都是拿着书本的手,放松地搭在腿上的手,和极快画好的翻书页时的手。 台上的徐先生道:“好了下课了,不管完成没完成,都交上来吧,算作你们的随堂小测。”严景园惊得险些魂飞天外。 险险地将画叠在前一位学生的下边,走出教室时都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徐先生好戏上演般的笑声,“小贺,来看看自己的画像,觉得哪一幅好便送与你!” 画像没画完,反而魔障一般画了满纸的手,可算是生平最无地自容的事件之一了。实在尴尬,好在日后是不会再见的。 却不想相见的日子来的这样快。 下一个周一,便知道他是不久前留学英国归来的工程学副教授,也是圣约翰大学新聘任的客座讲师。又隔一天,便在学校图书馆内不期而遇,他正坐在她对面翻看着外文的资料,另一只手搁在桌上,食指不时地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的,就像敲在严景园的心上,他一定看了她的画。 这本是极令人窘迫的,但他又是这么文质彬彬、不紧不慢,让她忍不住要看他几眼。 这一次谁也没有说话,回家的时间到了,严景园先走了。 偏偏第二日,他又坐到了她的对面,只是这一次他先开口做了自我介绍,姓名年龄与任职。并且伸出了右手要与女孩握手。 严景园望着那修长好看的伸向自己的手,可说是有些战战兢兢了。但她还是伸手与他握了手,男人的手掌温度很高,好似烫着了她。仅仅相握了一下,便缩了回去。 贺成殷舒展着眉眼笑了:“请恕我冒昧,能请你喝咖啡吗?你还可以再画画我的手。” 他就这样轻轻地勾勾手指,就叫她鬼迷心窍糊里糊涂了。 严景园不由自主地走向他,而贺成殷就站在原地,微笑着觑着她。等她走到跟前,他的目光仍不移开,只微微弯下身子去接她手中的颜料箱子。 严景园不好意思地推让着把箱子藏到身后,那动作看着都带几分心虚。贺成殷挑着眉,微笑着问道:“怎么了?不是说好请我喝茶么?就是再有一个箱子我也很愿意效劳。” 严景园窘道:“正是如此我才过意不去。今天发生了些事故,将预备请客的钱财都散尽了。”遂将今日遇见一个女孩,有朋友为她筹集捐款的事说了一遍。言语间,贺成殷已经将箱子接到了自己手上,另一手牵起她。 与他牵手的感觉真是神奇,好像那手掌一握上来,自己便轻飘飘了起来。 严景园道:“我不是有意的,下回一定补请你的。”贺成殷本来并不将请不请客亦或谁来请客当做一回事,但听她这样说,便提要求:“这样也好,只是为了我要一波三折多等待几天,你得陪我久一些。”他说得顺畅,好似这计划已在他脑子里盘算了许久,“周日我们一同吃饭,下午逛公园,晚上再看一场电影。怎么样?” 严景园喜爱与他呆在一起,哪里会不乐意,高兴道:“就这样办。” 新梅路上有一间小咖啡馆,装潢雅致又安静,二人此前常去那里吃点心,算是一个固定的约会去处。只是今天已经傍晚,贺成殷便带着严景园往文山路吃晚饭。一家店面不大的饭馆,素菜做的尤其清爽,严景园一不留神便吃了许多。 吃完饭便是送她回家。严景园家在法租界。法租界里的欧式小别墅鳞次栉比,她家却相当好认。因为严太太喜爱园艺,总在小院子兼窗台上种植花卉,一年四季不间断总是一片柔柔的淡黄粉白,叫人猛一看,以为住着一位女艺术家。 贺成殷照例是送到楼房前的拐角处,分别时一瞬不瞬地看她。严景园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小声道:“你要上去坐坐吗?”贺成殷道:“今天太晚了,也已经吃过晚饭。下次吧,我提前准备。”又将她的手拉了好一会儿,才放她回家。 一进家门,便看见严先生在餐桌前吃饭,而严太太却在一边小柜子上摆弄一瓶小玫瑰。显然是从医院回得晚了,没赶上一起吃饭的时间。 严太太笑眯眯地问:“回来啦,晚饭吃了哇?”严景园才要点头,严先生就开口道:“肯定吃好了。这个钟点都不吃饭,姓贺的也太不靠谱。” 严太太兴致很好,又说道:“我今天去新新百货买东西,看到百货公司挂了胡蝶的新海报。身上穿的是一件粉色的连身裙,肩上带着大荷叶边,很好看的。你喜欢哇?妈妈明天去给你买。”说着把插好的玫瑰花瓶摆好,端着切好的果盘跟严景园坐到一起,“我们园园皮肤这样白,穿着肯定比胡蝶还好看。” 严景园吃不下果盘,随手拿着小叉子把玩,道:“不要买啦。我也不缺衣服,平时也想不到要穿。” 严太太还是觉得可惜:“现在很流行呢,年轻小姑娘要赶赶时髦。” 那边严先生又插嘴:“太太,这你可就说错啦。一件衣服流行起来,大家全都去穿了,走在街上看见的都是一个款式一个颜色,反而落了俗套。人要跟别人有点区别,要有自己的个性和审美才好。” 严太太本来也不是非买不可,不过被严先生一通抢白,有点不大高兴:“就你的道理最多。那我昨天还看上了一件毛线外套,也是正流行的式样。我是要买还是不买?” 严先生坐在饭桌前看着气呼呼的太太,连忙赔笑道:“当然买!我之前的道理只说了一半,时不时髦无所谓,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太太穿什么都适合都好看,当然应该买。”又问她,“你什么时候去买?我给你结账拎包。” 严先生一如既往地嘴甜,严太太立刻就不生气了。 只是临睡前,严景园却突然想起件事,拉着严太太问:“妈妈,您之前给我的那张鞋票,现在还在吗?” 严太太道:“你之前说不缺鞋子,叫我收起来,我就放起来了。怎么?要给贺先生买鞋呀?” 在刚与贺成殷谈恋爱的时候,贺成殷来见过严先生与严太太一次,准备得极为周到,言谈举止无一处可挑剔。严太太对这位贺先生是很满意的,故而聊天的时候总爱时不时提一提他。 严景园摇晃着严太太的手臂撒娇:“没有。没有。您总爱提他。”又解释道,“是我的一位朋友,家里有一些经济上的困难,恐怕还很严重,我很想帮一帮她。只是我与那位朋友并不熟,要是直接给一笔钱岂不是古怪?她是个女孩子,衣服穿旧的也罢了,鞋子坏了总得买新的。若是送一张鞋票,就说是家里并不缺鞋,即使换了也是白白放着,这样一来岂不是比直接送钱要好得多吗?”说到最后,颇有一丝自己考虑周全的得意劲儿。 严太太多了解女儿,顺势夸了夸她:“你这主意确实不坏。你等等我去拿给你。”末了又提到贺成殷,“不过你和贺先生刚交往不久,也不必着急送礼物。要送也不必立刻送这些贴身的物件,可以送些点心或是钢笔之类。” 他二人还处在初初恋爱的时刻,故而严太太每每提到贺成殷,严景园总也有些羞赧:“您想得可真远。不过我周末要请他吃饭呢。”得意洋洋的。 严太太哭笑不得,道:“不过就是吃顿饭,谈恋爱要是连饭都不吃几次,那还谈什么恋爱。”边从抽屉里拿了鞋票,递给她时忍不住拿手指戳她的额头,“看你读书的时候脑子是很好的,谈起恋爱来总像少一根筋。” 第3章 第 3 章 因为得了一张鞋票,第二日画完画后便与方瑜走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昨日的姑娘。 方瑜道:“那是我读中学时的一位朋友,身世实在可怜可叹。她爸爸妻妾甚多,儿女也甚多,竟狠心将她们母女两个赶出了家门。”叙述间又不由地叹气,“她上学时音乐学得很好,会弹钢琴爱唱歌,原本一心想着能考上音乐学院。可眼下拿不到生活费,别说上学,连生活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严景园家中自小温馨和睦,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父亲能狠心到弃自己的儿女于不顾,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同情,问道:“我看她脸上还有伤痕,是她爸爸打她吗?” 方瑜也不说话,皱着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严景园沉默。思忖道,我虽知道她是个可怜女孩,却不想令人如此感慨,若是我的父亲这样对我,我恐怕是要伤心死的。又拿出了那张鞋票,说明了一番原委,请方瑜代为转交给那女孩。 倒是方瑜拿到鞋票难掩意外:“怎能让你这么破费,昨日你已经给了许多,依萍也很感谢你。” 严景园对此格外上心,坚决要她收下:“为了以后生活考虑,哪怕去找一份工作,总要有鞋穿,不然总归叫人看轻,被人敷衍。” 方瑜道:“我一定交给依萍。你帮她这么多,改日我介绍你们认识,她一定也想当面谢谢你。” 严景园对那女孩印象很好,自然愿意认识,便一口答应。 只是听了一场可怜境遇,终归觉得憋闷难受,回到家后更觉得自己的父母可亲可爱,便转前转后地围在严先生与严太太的身边。这边刚给严先生削完水果,又去找严太太:“妈妈,我陪你插花。”拿着剪刀修剪起了花茎杂叶。 严太太指挥她剪这个拿那个,又问道:“明天贺先生约你出去玩,那还回来吃晚饭哇?” 严景园慢悠悠道:“明天我们看4点钟的电影,结束也还早,应该会回来吃。”说罢又似想到什么,乖巧道:“妈妈,我们明天去逛公园,回家路上正巧可以路过安琪花店,您不是说过那里的花养的不错么,我帮您带一些回来么?” 严太太哼了哼:“不要不要。我说的不错,也就是比起别家花店还算尚可。我自己的手艺,可不比花店更好吗,知道现在每个月有多少名媛小姐私下里来请我做捧花吗?” 严景园忙捧场道:“是是是,妈妈最厉害呢!”严太太方才开心满意,小声地哼起歌来。 周日那天天公也作美,竟是个暖洋洋的艳阳天。严景园穿一身西式的连身裙,浅色的底子,在袖口裙摆并腰带上绣着细巧的红色碎花,担心傍晚时候气候冷,又披了一件米白色的对襟开司米毛线衫。袅袅婷婷的漂亮女孩,又穿得这样清新,实在很有几分初春时的美感与生机。 贺成殷来接她时,倒是深深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没有戴眼镜,那墨黑的眼眸深邃的视线简直有些叫人受不了。随后便伸出温热的手掌来牵她了。 因为计划要去逛公园与看电影,午餐便在就近的一家番菜馆解决。贺先生很给面子,果然让严景园心满意足地会了账。 二人对坐在靠窗的一个座位。贺成殷与她讲起之前捉到的考试作弊的学生,各种作弊的方法层出不穷,虽说是错误的行为,但看在如他这样的老师眼里,又说不出的有趣味,让人忍俊不禁。严景园正还是个学生,更知道学生之间的小手段,不拘是考试,便是平日里上课,也有方法不叫人发现地偷看时下流行的爱情小说,或是扔纸团开小差等等。 聊天的氛围太过融洽,不知不觉间竟把一道大菜的牛排全部吃完了,这与她平时的食量相比已经是吃了不少。可等到西崽送来菜单请他们点选餐后甜点时,才看到除了惯常有的咖啡、霜淇淋外,还有栗子蛋糕与朱古力蛋糕。 按照她的本意,是很想吃朱古力蛋糕的,只是一客牛排不够,还要再吃蛋糕,这在贺成殷看来,未免不会觉得她食量太大?她倒是犹豫起来,好像一说出口,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就要大打折扣一般。想了想还是决定点一杯咖啡,尽管她是一向不太爱喝这种苦苦的东西的。 还没有说话,贺成殷却先她一步开口点菜了:“要一杯咖啡,给女士一块朱古力蛋糕。” 啊,真是善解人意。严景园偷偷地开心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有意地与他说明:“我其实也吃不下那一块蛋糕的。” 那样子看在贺成殷眼里真是可爱极了,他笑道:“不要紧,你要是吃不完,便给我吧。”又说道,“今天是你请的客,怎么好委屈了自己呢?况且等下去逛公园,即便多吃一些,多走几步路也就消化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严景园便也打定主意,适时分一半与他就是了。可不想那蛋糕味道很好,奶油一点也不腻味,便是觉得有些撑,还是控制不住地将整个都吃完了。二人离开番菜馆往公园走时,严景园无地自容,简直不敢看贺成殷那含笑的表情。 只是之后遇上了一些事,倒是顺利地转移了她的心思。 星期天的公园比以往都更加游人如织,到处都有追逐跑闹的小孩子与散步郊游的年轻男女。像她与贺成殷这样的漂亮青年,牵着手走在一处,总是很引人注意。只是现在提倡男女交友的自由,别人看过来的目光,便也多是带着对美好事物的欣赏,觉得这样的俊俏男女很是般配,并不以为怪。 初春的公园一扫冬日枯败的颓态,绿莹莹的一派生气,迎春花先一步开了满园,山茶与海棠也已冒出了花骨朵,更有微微含羞开放的几枝。 严太太学习园艺,从来是很喜欢花的,受到她长久的熏陶,严景园对于花朵也是颇为喜爱。她一路看着,突然却被不远处大树底下的几个年轻人吸引住了视线。 倒不是说她对于别人的事情怀着多么强烈的好奇心,亦或是那几位年轻人有多么出色。只见那几人中,一对男女相拥着躺在草坪上,姿势亲密已极,另有几个青年将他们围在中间,拿着相机拍照。在公共场合中进行这样摩登又大胆的举动,总是引人侧目的,不仅严景园,也有其他人望向那边,小声地指点交谈着。 严景园见那几个年轻人举止自如、不以为意,自己倒是好一阵尴尬。心想,不论现在如何得倡导西方文明,这样前卫的举动,自己是怎么都做不来的。与心爱的人静静地牵手散步,岂不愉快静美?这样地被路人围观,反而破坏了恋人之间甜美又秘密的气氛了,实在不好。 这时,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士走开一步,换了一个侧边的角度照相,恰恰将原本被遮挡住的女主角的脸显露出来。严景园觉得莫名眼熟,只是站得较远看不真切,下意识地就想上前一步看个仔细,却被身边的贺成殷一个用力拉了回来。 贺成殷看她走神,总盯着一处瞧,便问:“怎么了?”自己也往那处看去。 只看一眼,便皱起眉头,用没有与她相牵的那只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拨了过来。 “走了。”那语气里,不难听出一点嫌恶与不满。 严景园很乖顺地同他接着逛起来。只是贺成殷不比别人,对于贺成殷,严景园有着十足的在意与好奇心,便问他:“怎么了?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贺成殷轻轻哼了一声,道:“不凑巧得很,里头有好几位,我都认识。” 看他这样的神态,就知道是很不喜欢、且看不上对方了。严景园瞧他眉头仍是微微地皱着,有意活跃气氛,打趣道:“是你的朋友吗?没想到你有这样摩登新式的朋友呢。” 贺成殷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是有意。便故意放开她的手,改为亲密地搂住她的肩膀靠向自己,将她吓了一小跳。她在人前人后都很羞怯,故而在她下意识推拒时,贺成殷便又改为牵起她的手了。 贺成殷重展了微笑,道:“我可没有什么新式的朋友。只是我现在租赁的房屋,正巧与其中几位相距很近,知道有这几个人。”沉吟片刻又说,“另有一位,我父亲与他父亲很有来往,小时候倒是常见面,只是我们玩不在一起,算不上朋友。” 严景园听他说过的。贺成殷的父亲在南京的外交部工作,他也是学成归国后方才来到沪上任职,心下了然,道:“哦,原来是在南京时候的相熟。” 贺成殷嗯了一声,又感叹道:“我虽然很赞同个人有个人的不同,只是与我相邻的那户人家确实乌烟瘴气,我只略作耳闻与接触,便觉得敬而远之为好。” 严景园紧接着问道:“那你要另换房子吗?” 贺成殷轻笑起来:“那倒不至于,好在平日几乎也不碰见。” 严景园见他终于又是一派温和的模样,便将互相牵着的手摇晃了几下,微笑着道:“你现在没有不高兴了吧?你刚才好一阵皱眉。” 但凡有她在身边,贺成殷又怎会不高兴呢,当下愉快道:“没有不高兴,同你在一处,我总是高兴的。” 两人便相视一笑,沿着小湖边逛了一圈,往电影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停更了这么久,实在对不起大家了o(╥﹏╥)o 我以后一定避开年末更文,年末的加班实在可怕 周末还要连轴转,而且最近家里也有许多事 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东奔西跑咨询律师等等 (相关事宜还没有完,真的很奇葩也很心疼,或许我也会写出来吧) 结果就是,近一个月都没打开码字的文档 如果大家愿意继续追我的文,我会很感激!谢谢! 第4章 第 4 章 那天自电影院出来时,恰是傍晚六点钟的时刻,因为天黑的早,昏昏暗暗的街上已经亮起了电灯。 贺成殷照例将严景园送回家,只是站在法租界昏沉的道路上,不远处亮起的万家灯火将女子柔美恬静的脸颊映衬得莹莹如玉,她微微垂着眼帘,那眼瞳就像是浸在水中的黑曜石一般转着亮光。贺成殷受到那美丽景致的诱惑,便不由得心念一转,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了。 他抱得很是突然,这也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的拥抱,严景园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是骤然上涌的紧张羞涩。 拥抱与牵手实在有着大大的不同。她被他整个笼在怀里,鼻息间都是他衬衫上清爽的男士香水的气味。他身上暖得很,初春的夜晚尤带着凉意,但他怀里就像是火炉,严景园觉得自己就像要烧起来似的,手脚都不敢乱动。 下一刻,便有什么温热的事物落到额前的鬓发上,待她反应过来,更是热气上涌,羞红了耳脸。 严景园的心就快跳出嗓子眼,再不敢多呆,双手抵在他胸口处推开他,声如蚊讷般说了句“我回去了”,便匆匆地转身逃走了。甚至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一眼。 她一路走回家来,夜晚的凉风吹在脸颊上,仍旧吹不走脸上升起的滚烫温度。等走进了家里,也是匆匆就上了楼,不敢叫人看见脸上的红晕。 楼下严太太问了声:“吃饭吗?”严景园在楼上回道:“不吃啦,今天好累,我要先休息了!”楼下严太太便嘀咕着,不是说吃的吗怎么又不吃了,只是想到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很容易改变主意的,便也不以为意地走开了。 严景园一进卧室便将自己抛在床上,又卷在被子里,可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个滚烫的拥抱温柔的亲吻。那是她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贺成殷就像是握着她的手,带她拧开了门。她心慌意乱,蹬着腿在被褥间来回翻滚了几圈,又坐起来做了近十个深呼吸,这才勉强平静下来,进浴室洗澡去了。 另一边,贺成殷悠悠闲闲地往家里走去,那带着凉意的夜风,倒像是将他整个人都吹得轻盈松快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像是很舒适又惬意地悬荡在半空中,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那种无尽的激动与愉悦令他不住地迈步,好像只有费力地不停走路,才能消耗一点他充沛的精力,叫他稍稍平静一些。 走回家中已经七点钟,他也并不在意晚饭,只径自拿了西式黄铜架子上的一瓶威士忌,在放了冰块的杯子里倒出半杯来,坐在沙发上慢慢地饮。他没有酒瘾,只在极烦心与极愉快时喝几杯。 贺成殷不由地想起初见严景园时的情景,他原本是不耐烦做什么人物模特的,但真是感谢老徐那一次的邀请!她那一节课迟到了,文静漂亮的小姑娘殷红着脸慢慢磨蹭到画架后边,她全程看着地面,他却忍不住看着她。 她走进来时那样灵秀可爱,画起画来又那样安静专注,他的心就像被细细的丝线扎紧了。这可真奇怪,他以往对女性从不上心,别人谈论的上至电影明星,下至周围的女教师女学生,他都觉得无甚区别。可此刻一见到她,才发现自己竟能生出这样强烈的渴望——我要她,我要她只能是属于我的。 他虽然没有追求或交往过女友,可深深知道,英俊高大的外貌加之温和绅士的言谈,这样的男性,有哪位女子不爱呢?期间也不免有意地使用一些诱惑的小手段,好在万事都很顺利,他已经与她确定了亲密的关系。此后越与她相处,便越发觉出她身上的迷人与可爱来,外国小说中所写的那种爱情的醉人与甜蜜,他终于也能有所共鸣,感叹一声确实如此了。 这一夜月朗星稀,在这静谧的月色下,恋人们都怀着激动的心绪,将那爱情的美好,做了一次深深的体会。 第二天又是上学的日子,只是严景园一来到教室,便被系里负责文娱活动的聂羽拉住了说话。 她与严景园隔着两个班,此刻第一堂课尚没有开始,她便站在教室门外与她招手,示意她出来。待她走到长廊上,听一番说明,才知道原来是要请她为学校的毕业生欢送会作美工。 聂羽双手合十,比在胸前做一个拜托的手势,道:“据说这一届毕业生中有几位学长找到了很不错的职业,学校便要特特大办一场。我曾经见过密斯严的大作,对于你在艺术上的能力,是十分的信赖。其他系里,实在找不出这般人才,请一定要帮一个忙。”言辞之间恳切极了。 严景园便问了时间与待办的事宜。 聂羽答得也很详细:“我们现在提前筹备,时间并不紧迫。不拘是礼拜几,花三四个钟头,到礼堂画一个布景再写一下板报即可。若是密斯严可以做出一些装饰上的建议,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这不是什么难以办成的事,正巧这个礼拜徐先生画室的课程都要休假,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使用。严景园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恰逢上课铃打响,聂羽便急急匆匆地扭身往自己班级赶,还不忘回头对着她拱了拱手,再道了两声多谢。 既然答应了人家的委托,严景园是绝不怠慢的,中午吃完饭,便绕去了礼堂。午间时礼堂几乎是空荡荡没有人的,她仔细地看了看现下的布置与进度,等到回去了,便开始对那布景画构思起来。一晃到礼拜四,要画些什么内容,已经了然于胸。 礼拜四的公共课,一从后门走进教室,便又看见一群女学生聚集在靠后的一张课桌边上,将那课桌的主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发表议论。 有一人的声音格外突出:“相片里的这位先生与你这样亲密,是你的男朋友吧。如萍,真羡慕你有这样英俊的男朋友!” 风云人物密斯陆的声音便从人群中传来:“当时我们在逛公园,地上不平,我摔了一跤,真是吓坏我了。还好他扶住了我垫在我身下,这才没有摔一身青紫。”许是因为谈及男友,那语调又是雀跃又是甜蜜,“机缘巧合拍下这张相片,我们就取名叫做劫后余生。” 那群女孩们便又发出一阵艳羡的呼叫来,诸如浪漫、登对、完美之类好一阵夸赞。 严景园听到她说公园,便想起上个周末的约会,好奇地向人群里望了一眼。不望倒罢了,这一望,竟觉得那相片上二人的姿势格外眼熟起来,可不正是自己逛公园时撞上的那对摩登的年轻男女吗。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哦,原来密斯陆的男友是贺成殷年少时的朋友,但听贺成殷谈及他时候的口吻,她心忖那位叫女孩们啧啧称羡的密斯脱,未必真就是位十全十美的好先生。 望过一眼之后,便自顾自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邻座的陈菲菲端坐如钟,一双眼睛像黏在面前的课本上似的。等严景园一坐下,视线不动,只将身体靠向她,小声道:“你看见她脖子上挂的项链了吗?” 严景园回想了一下,道:“倒是没有注意。怎么了?” 陈菲菲叹出一口浊气,恹恹地道:“你不知道,她前不久过完生日,据说是男友送了一条十字架的银项链,从星期一开始显摆到星期三,我听着实在觉得厌烦。心想一条项链虽说不便宜,总不至于炫耀一个礼拜吧,你瞧今天便又带来新相片了。” 她将脸又凑得近了些,压低着声音道:“她为什么不炫耀一下成绩单?我们昨天的算术小考,她差一点点没能及格!” 陈菲菲也是富裕人家,因为爸爸做着大生意的缘故,性格也是豪气爽快,一向看不惯这位密斯陆的做派。可惜二人同系同班,可见每天被她烦的透了,一到星期四便要同严景园做一番“分享交流”,有时学着密斯陆的口吻,合着她的表情,实在很生动有趣。等到分享完了,两人都是笑嘻嘻的。 严景园浅笑着道:“这分数可不漂亮,当然要瞒得牢牢的,怎么会告诉别人呢。”心里默默算着日程,推测道,“你们昨天小考,我们明天正有一堂算术课,恐怕也是要考的。难吗?” 陈菲菲抿嘴想了想:“还行吧。我算术学得不错,每次小考都不感觉很难。这次代数很多,你的代数好吗?” 严景园对着她做了一个俏皮的眨眼,道:“虽不顶好,要想及格还是易如反掌的。虽说临时用工没什么用处,不过为着安心起见,今晚还是要看一看书。” 陈菲菲咯咯笑起来,逗她道:“我第一次见你,总觉得这样漂亮灵秀的密斯,一定是西式又时髦的。没想到认识你越久,才知道你其实是个温顺又可爱的保守派。你瞧,你总是习惯在考试前一天看一遍书,周末从来不出去跳舞,也不太爱交朋友。” 严景园并不觉得保守派有怎样的不好,何况我还是温顺又可爱呢。然转念一想,便又想到街灯下那个温暖的拥抱,脸上闪过一抹殷红,悄悄地念道,自己也并不是那样的保守哩。 作者有话要说: 严:啊!他抱我了,害羞~~ 贺:总算抱了一下! 大家元旦快乐!求留言求收藏~! 第5章 第 5 章 令严景园想不到的是,下课后,那位密斯陆竟然来找她说话了。 陈菲菲赶着去参加辩论社团的活动,严景园慢悠悠收拾着课本笔记,那位风云人物便带着甜美的笑容,施施然面向着她坐到了前排的座位上。 严景园虽然老是谈论这位密斯陆,两人却并不相识,此刻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下子倒不知她有何贵干,自己该如何反应。 陆如萍先打了招呼:“你是英文系的系花密斯严吧,我对你闻名已久,今天却是第一次说上话呢。” 严景园心忖,自己哪有什么值得人闻名已久的地方呢,忙摆着手谦逊道:“哪里哪里,我才是呢,总是听女同学们谈到密斯陆。” 陆如萍便很愉快似的,单手托着脸颊,微笑道:“我看密斯严刚才也在看我的相片,觉得你若是喜欢,我很愿意为你做一个推荐。” 严景园想不到自己只略略望了一眼,便被她注意到了,可总不能够将自己好奇的缘由告诉她,只得顺着她的话夸赞道:“相片洗得很清晰,照得也好。” 陆如萍笑得愈发甜美,介绍道:“那是在黛西照相馆洗的相片,就在新新百货的旁边,招牌很大很美丽的那一家。那里的照相师傅曾经为国外的照相馆工作过呢,店里还供应咖啡并点心,再周到不过。” 但凡平时会逛百货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家黛西照相馆的。开的时间不算长,却很西式摩登,从门面招牌到店里的摆设布置,都是按照西方的美学,简直就像杂志画报上刊登的那样美轮美奂。可想而知,那价格也是不菲了。严景园家一向是在法租界边上的一家老照相店洗相片,据说严先生和严太太的结婚照也是在那儿洗的,却也和朋友去过这家“上流体面”的照相馆,观摩朋友取回来的相片子,要说照相技术是如何的好,似乎也并不觉得。 她自觉自己说了不算,在新潮时髦方面,严太太才是最有发言权的。照相馆刚开时,严太太就去坐了坐,对它的评价却不置可否:“照相技术很一般,不过赚富裕人家一点讲究排场与欣赏装潢之美的钱,要是次次去那里洗相片,那实在是冲头(傻瓜)。”末了又补了句,“那里的蛋糕也不好吃,看着虽漂亮,口味远远比不上西饼店,价格却要卖人家的两倍。唉,上当上当,我可不会再去啦。” 可眼前这一位密斯陆显然对它推崇已极,热情道:“我们家总在那里洗相片,和老板很相熟呢。寻常人若是委托,不等上两个星期决拿不到相片的。密斯严下次若是去照相,只管报上我的名字,不出三天就能拿的到手。” 别人这样热情地介绍,严景园总不好泼她的冷水,只好微笑着道:“多谢多谢,有机会一定去看看。” 可陆如萍却并没有走开的打算,仍旧是坐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模样。严景园实在猜不透这位密斯陆的心思,问道:“密斯陆还有什么事吗?” 陆如萍便顺势而下,微笑着说:“确实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密斯严呢。学生会现在正在筹备欢送毕业生的联欢会,正愁没有一位好的美工,我们思来想去,觉得再没人比密斯严更适合的了。我今天就自告奋勇,做一次学生会的代表,请密斯严一定不吝帮忙。” 严景园心里倒是奇怪,先前聂羽已经拜托过一次,自己也欣然答应了,怎的又再来请一次呢?便回答道:“小事小事,先前已经答应了英文系聂同学的委托,本来就是要去的。麻烦你们这样多次的相请,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陆如萍一脸惊喜,露出脸颊边醉人的酒窝来:“你真是热心!我叫你景园好不好?你也可以叫我如萍。”又道,“英文系下午没有别的课了吧,我们搭个伴,一道去礼堂。” 这位密斯陆与人相熟的速度太快了,严景园实在适应不来,立时片刻也不可能这样亲密地喊人家,只得露出背包里的一本大部头,委婉解释道:“我今天预备先去图书馆还书呢,得绕好大一个圈子,不如密斯陆先去吧,我还完了书就去。” 陆如萍愣了愣,想不到她会拒绝一般,片刻后又甜甜地一笑:“那我就在礼堂门口,候你的大驾啦。”这才起身走出了教室。 严景园虽然觉得疑惑,但也没有去深想密斯陆如此友好与亲切背后的深意,优哉游哉地还书去了。却不想陆如萍说的在礼堂门口等她的话是认真的。她走在去往礼堂的路上,远远地就看见礼堂前的路口立着一位女学生。 那女学生看见她,高兴地与她挥手示意,正是密斯陆无疑了。严景园在心里叹着,何至于如此呢,那边密斯陆已经走上前来,亲密地挽过她的手臂,将她往大礼堂内引。 现下正是下学后的筹备期间,礼堂内满是写写画画,并扶着梯子做装饰的男女学生。陆如萍挽着她一走入,便对着门口的一群女学生微笑道:“你们瞧,我把谁请来了!” 那些女学生们见了她,都是满脸的惊叹:“天呐!如萍真有你的!真就把密斯严请来了!”又有人道:“这下欢送会的布景可不愁画不好了,多亏你了如萍!”接着又是,“多谢密斯严赏光帮忙,我就说呢,要请的动英文系的系花,非得文学系的系花出马不可呢。” 严景园在此一声彼一声的赞美声里,简直想像陈菲菲一样翻出一个白眼来。陆如萍却露着带一丝羞怯的微笑,谦逊地说着哪里哪里。严景园只觉得心里头疲倦极了,径自将被她挽着的胳膊抽了出来,四下张望一番,向着聂羽所在的角落走去。 聂羽正将极大的一块画布固定在薄木板上,方便作画。严景园站到一旁帮她撕扯胶布,问道:“密斯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难道不是你请来的吗?” 聂羽同她对望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的神情。聂羽深深叹了口气道:“唉,我要是早知道这位密斯陆这样积极地参与这次活动,我是决计不会掺和的。”严景园也是满心的郁闷,同她一道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布景画的进展很顺利,按照严景园的构想,画的是蔚蓝的天空并舒卷的云层,只是在那云层之间,透出日初出时浅淡却温暖的光线来。这也正寓意着新毕业的学子就如这初初升起的旭日,即将为社会发光发热。学生会的一众委员们没有不满意的,于是乎作为“邀请代表”的密斯陆更是备受感激与恭维了。 严景园没兴致跟他们凑趣,赶完了今天的进度,便收拾东西回家去。她可总算是体会了一把陈菲菲莫可奈何的心境了。与这位密斯陆相处实在是叫人心累又憋屈,她想着,我可再也不愿意与她一起办事了。 不过回到家里,严先生与严太太倒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严太太正在给穿了西装的严先生打领带,见严景园回来了,严先生理了理西装的前襟袖口,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严先生人高,也不像寻常中年人那样发福,穿着西装自然更显得挺拔气派。便夸道:“真好看!是新做的西装吗?怎么想到要穿西装了呢?” 严先生与太太相视一笑,严太太满脸掩饰不住地轻松愉悦:“你爸爸之前负责的那位病人恢复得很好,今天出院了。他能休半个月的长假哩,已经高兴了一天了。” 严先生也是一脸喜气洋洋:“我可累得够呛,非得好好休息休息不可!”他此前倒是说起过那位病人,官高位显,故而上面特意委托了医院里手术技术最佳的严先生负责,忙了好一阵子,时常错过家里的晚饭。如今知道那位痊愈出院,连严景园都跟着轻松高兴起来,学校里那些糟心事,根本不值得念叨了。 严景园道:“穿得这样正式,我们是要出去庆祝吗?” 严先生紧了紧严太太打好的领带,笑嘻嘻地道:“不错,我们这周末一起去万国餐厅吃饭。我可好久都没有吃过西菜了。”思忖一阵,又咳了一咳看向严景园,“这次把小贺一起叫来,你看好不好?” 严景园的心骤然一跳,缓了缓才微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给他挂个电话就是了。”便跑上楼去。 楼下,严太太笑吟吟地觑着严先生,调侃道:“看你平时左一句姓贺的,右一句姓贺的,对人家诸多不满意似的,现在我们办个家庭聚会还想着请人家来,其实心里也是很欢喜他的吧。” 严先生便哼了哼:“我也没说他人不好,他人是不错的,就是......” 严太太笑着拿指头戳了戳他,道:“就是年纪大一点。人家当上副教授,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可算是很年轻呢!何况人家很有担当,又妥帖稳重,要真是个二十岁出头毛毛躁躁的小青年,别说是你,我可都要担心死的。” 严先生实则对贺成殷没什么不满意的,不过是不高兴女儿突然之间谈恋爱,这才摆出一副刁难人的架势来罢了。便也笑道:“是是是,你说的很有道理。”与太太和乐融融地一道回房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严:你多大呀? 贺:......二十六。 严:哇哦! 贺:......(她什么意思?) 第6章 第 6 章 周五下学后还是去礼堂画布景,约莫今天就能全部画完。只不过这一天倒是发生了一桩小插曲。 一个戴圆眼镜的青年无头苍蝇一样在大路上左顾右盼,手里还提着一篮水果,见着严景园便过来询问去礼堂的路,严景园虽看不出他是什么身份来,却也给他指明了方向。等自己晃晃悠悠地走进礼堂时,正看见那青年凑在陆如萍身边同她说话,边上同是文学系的女学生很熟悉地叫着“杜飞、杜飞”。 对于这些闲谈八卦,严景园是很不敏感的,边画着画边与旁边的聂羽聊起天来:“那一位是谁呢?怎么大家都对他极为熟悉的样子。” 聂羽道:“是密斯陆的追求者,似乎是叫杜飞。他总来学校里找密斯陆的,连我都瞧见好几回,文学系的学生,那恐怕就是无人不知了。” 严景园惊讶道:“密斯陆不是有男友的吗?” 聂羽听了这话倒是一愣,与同在旁边洗画笔的女同学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聂羽偏过脸来对着严景园眨了一下眼睛,道:“所以我说了,是密斯陆的追求者呀。”特特将那“追求者”三个字,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想了想又道,“恐怕还只是追求者之一呢。” 严景园原来如此般点了点头,又问道:“密斯陆既然有了男友,为什么不明确地拒绝呢?这样也不会耽误人家寻求新的爱情。” 聂羽耸了耸肩膀,猜测到:“没准这位密斯陆就是喜爱这样子受人追捧呢,她平日里的做派就是如此。”倒是边上的另一位女同学接过话头,解释道:“这个我倒是知道。这位杜飞与密斯陆的男友是同一家报社的同事,彼此之间也算是朋友,总不好不相往来吧。不过密斯聂说的也有道理,但凡女子都是喜欢受人追捧,看男子为她神魂颠倒,互相竞争的样子呢。” 她们由着这个话题聊开了,倒是严景园默默地想着那一句“互相竞争”的话。自己虽然没有被“竞争”过,但不妨可以想一想,贺成殷是很绅士温柔的人,若是他处在一段需要竞争的关系中,会是怎样一种情状呢?是不是会像外国小说里的绅士那样,牺牲自己的爱情,无私地成全对方呢? 转念又觉得自己可真傻,何必做这些无谓的假设?她自顾自地为贺成殷可能放弃自己而伤心,可这些放弃也好退出也好,都不过是自己的想象罢了,伤心也是白白的伤心。这样一想,倒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边杜飞已经殷勤地帮起忙来,爬到高高的梯子上挂横幅。礼堂里乱糟糟的,绘画材料并木板工具散得满地都是。严景园无意间一瞥,便看见梯子不远处的地上扣着一块木板,上面敲着一排洋钉,那尖尖的钉子正向上竖着。 她心里一跳,看着在梯子上忙活的几个男同学和那位密斯脱杜,若是梯子不稳而跌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便径自走过去将那木板捡起来,将露出钉子尖的一面朝下,倒扣着放到桌子上。 那时不过随手一放罢了,实在没有要谁真的跌下来的居心。故而当杜飞真就从梯子上摔下来,摔到刚刚放着木板的地方时,明明人并没有大碍,严景园心里却真是惊魂未定。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不过多时,那位密斯脱杜便扶着摔痛了的腰,走到她所在的角落里,专程地来道谢。他道:“我刚才都看见了,是你拿走了地上带钉子的木板呢,实在实在是多谢你。说来真是惭愧,我这人总是莽莽撞撞的,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要被扎成仙人掌了!” 这比喻很有趣,把严景园逗笑了,摆摆手道:“不客气,礼堂里乱糟糟的,梯子也都是用了十几年的老古董,用起来得格外当心呢。” 杜飞又接连道了好几声谢,这才又走去了如萍那里。 一段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只是那一声谢,倒是让严景园愉快极了。虽说是无意间的一个举动,并不指望受到别人的感谢,可当别人真的感念于心时,总是很令人快乐的。 那份快乐一直持续到了星期六晚上的聚餐。 严先生一行三人到达万国餐厅的包厢时,贺成殷已经到了。他穿着一身很得体的西装,周到地先为严太太拉开椅子,严太太眉开眼笑地顺势就坐了。一边的严先生挑着眉头,想不到他这样会讨人欢喜似的,心想他若是也为我拉椅子,那多么怪异,便咳嗽一声,紧挨着严太太自行入了座。贺成殷便微笑着与他打了招呼,再去为严景园拉椅子。 事实上,当他与严先生招呼之后,他的眼睛,便紧盯着严景园不放了。那双眼睛里还带着那一夜的拥抱的温度,再次见面,仅仅一个对视便将二人笼罩在旖旎的气氛下。 他发现她穿了一身新洋装,杏黄色的薄法兰绒连身裙,小立领,胸前从领口到腰带的地方钉着三道竖条的蕾丝花边,中间粗两边细,又是一种端庄又正式的美丽。 包厢里是一个稍大一点的圆桌,严先生与严太太坐在圆桌的一侧,贺成殷与严景园则紧挨着坐在对面。他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坐下时,左手藏在桌布下轻轻地握了一握严景园的手。严景园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慌乱地先看了对面的严先生严太太一眼,见二人并没有注意这边,这才悄悄瞪了身边的人一眼。 可贺成殷并没有看任何人,自始至终的淡定自若,风度翩翩,只是那勾起的嘴角实在晃眼。严景园料定他是有意的。 席间自然是一派和乐,倒是贺成殷先提起来自己的父母,对着严先生很诚恳地道:“家父家母现在定居在美国,我的意思,是很希望他们与叔叔阿姨见一面。”他微笑着看了严景园一眼,接着道,“也见一见景园的。严叔叔怎么看呢?若是严叔叔同意,我也能着手安排,将他们接来上海住几日。” 严景园原本正拿着黄油刀,将一小块黄油抹到面包上,此刻听到要见贺成殷的父母,先就一个惊吓。脱手的小刀落在盘子里发出“叮”的一声响。 严先生也是吓了一跳,被一口汤呛得咳了好一阵。想着女儿不过与他谈了不多久的恋爱,怎么就说到双方长辈的会面了呢?家长会面后,那就可以等同于确定了一半的婚姻了,怎么想都觉得太快了些。 还是严太太最为淡定,一边帮严先生拍着背,一边微笑着看向贺成殷,问道:“你想得很清楚了吗?” 贺成殷垂眸微微一笑,承认道:“再没有比这更清楚的了。” 严太太便也看向了严先生。严先生顺过气来,见一桌子的人都看着自己,不情不愿道:“现在年轻人变数都是很大的,况且你和园园相处的时间也不久,不必这样着急。” 料想对面的年轻人也知道自己不会答应,闻言八风不动地说着“我尊重叔叔的决定”,只是那双眼睛里很明显地透出与以往的稳重不相符的失落来,倒像是自己有意为难一般。只得清了清嗓子,转圜道:“这件事,总得等园园毕业了再说。怎么?你觉得久吗?” 贺成殷便很愉快地回答:“绝不会。严叔叔愿意给出一个明确的期限,已经叫我感激不尽了。”说罢忍不住地去看身边坐着的小女子。严景园嚼着嘴里的牛排,羞于跟那样缱绻的目光对视,弱弱地将视线移开了。 好在之后聊医院、聊工程、聊最近的电影或饭店公园,再没有聊到她们二人的交往事宜上。一顿聚餐主宾尽欢。 饭后一起走出包厢时,严先生挽着严太太,有些尴尬地对严景园道:“我要带你妈妈去顶层看跳舞,园园,你自己先回家。”说到最后,那视线便望向严景园身边的贺成殷。 严景园无所谓地点着头,贺成殷却很认真地做担保:“我送景园回家,严叔叔放心吧。” 严先生只等他这一句话,当下便向他点了两点头,与严太太相携而去了。 二人一走,严景园便轻轻地推了贺成殷一下,哼哼唧唧地道:“你今天总是吓唬我。”看着严先生严太太脚步轻快的背影,又告诉贺成殷道,“我妈妈以前据说时常来看跳舞呢,今天定在万国餐厅吃饭,我就猜到他们一定会去看跳舞的。” 话语间,二人已经走出来了包厢的大门。严景园见贺成殷手上还提着东西,好奇道:“那是什么?” 贺成殷自吃完饭后,一直都是很愉悦的心情,将手上的纸袋子提给她看:“是给你爸爸的礼物,我来参加女友的家庭聚会,总不好空手而来。” 严景园看那纸袋子上的花样并大小,提醒他道:“我爸爸要做手术,平时是不喝酒的。” 贺成殷便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地摇晃,凑近了道:“我当然知道。所以特地挑选了很好的龙井茶叶。” 这一下,就连严景园也忍不住赞叹道:“你考虑得可真周到!” 他那金丝边的眼镜在餐厅亮堂堂的灯光下闪着漂亮的光泽,而他这个人,从头到尾,也像是发着光似的,吸引人,当然也吸引她。 贺成殷熟稔地牵起她的手来,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望着她,蛊惑道:“我这样好,你可得抓牢我了。” 此刻的气氛真是温馨恬静极了,却不想这好好的气氛,被一件飞来横祸所打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开的人好少呀,求留言和收藏~~嘤嘤~ 第7章 第 7 章 灯火辉煌的大厅堂里,到处都是穿着漂亮时装的男女,还有端着托盘挺直着背脊传菜的西崽。他们个个用发油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穿挺括的黑色燕尾服并漆黑锃亮的皮鞋,脖子上打着鲜红色的小领结。万国餐厅不愧为沪上最高档的饭店,单单看招待员们的打扮,便觉得光鲜亮丽。 只是总也有毛毛躁躁、尚不够水准的新手。尤其在大厅这样人流繁杂的地方,心里一慌脚下一乱,便容易撞上同样在行走间的客人。等回过神来,半杯红酒已经泼湿了昂贵西装的袖子。 贺成殷当即便皱起了眉头,那是他隐隐生气的表现。西崽早已经傻了,只管不住地道歉,他刚来餐厅不多久,却也见过形形色色的有钱人并华贵服饰,已经看出这身西装价格不菲,不是他可以赔付得起的。 严景园也是急匆匆的,从手袋里拿出一块细布的手绢,按到他袖子上擦拭。白色的手绢刚一碰上袖子,便被红酒汁染出了一块块粉红色。 贺成殷看着拉着他袖子低头忙活的女友,心情便不由得由阴转晴,弄脏了这一件特地穿来聚餐的好西装,似乎也并不算什么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起来,只是这样的情况到底不应当,只得抿了抿嘴唇,微蹙着眉头与那西崽沉沉地说:“算了,下次要当心点。” 那西崽简直如蒙大赦,一连鞠了好几个躬,这才风一般回后厨重拿红酒。 严景园擦完了衣袖上的红酒渍,将他的手臂抬起来细看,还是能看见一片颜色较深的痕迹,叹道:“可惜了,不过吃了一个多钟头的饭,倒白白糟蹋了一件好西装。” 贺成殷心里那点气早已经烟消云散,很不经意地收走了她捏在手里的那条脏手绢,道:“不要紧,回去洗一洗就是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严景园还是很惋惜的样子:“这样的西装可不能随便洗,非得送到专门的洗衣店不可。唉,难得请你一回就出这样的纰漏,我可真过意不去。” 贺成殷有意地逗她,道:“不过出一点洗衣店的钱,能换来你的过意不去,我可是赚得很了。”见那双漂亮的眼睛轻飘飘地向自己瞪过来,又很轻松地安慰她道,“好啦,我们出去吧。走在夜色里,即便衣服脏了,有谁看得出来呢?” 待他们走出餐厅大门,来到大街上,那昏昏暮色中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一下就将餐厅里的浑浊热气吹去了大半,叫人心旷神怡起来。 严景园便将两人相牵的手摇晃几下,道:“夜里的风真舒服,我们走回家去,好吗?” 贺成殷却已经招来了一辆停在餐厅门口专门载客人的人力车,道:“这里离你家可不近,你现在觉得夜里的风舒服,不等走一半路,就该觉得冷了。”说话间,已经将严景园扶上了车,自己再坐上去,“我们坐人力车回去,叫师傅蹬得慢一些,你也可以吹一吹风。” 他特意招来了唯一一辆脚蹬车,座位较普通的人力车宽敞一些,也能同时拉得动两个人。只是一男一女坐在一起,还是免不了紧紧地挨着。 贺成殷松开了手,给身边笑嘻嘻的严景园递了自己的皮革手套,带一点强制的口吻道:“戴上。”原本不过是随手放在西装口袋里,此刻却正用得上。严景园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好奇地将男友大一圈的黑色手套戴在自己手上,好玩似的,将手指的那部分戴到底,那手指尖上,自然是长出一截的。 严景园将那长出的一截折下来,笑着对贺成殷道:“你的手指好长。”又用另一只戴着大手套而显得有些笨拙怪异的手,去牵男友的手过来与自己比较,他的手指严丝合缝,与那手套修长的手指部分正是贴合。严景园发出很轻的羡慕的惊叹声。 自己的女友是多么喜欢好看的双手,贺成殷再知道不过,当初不也是因为临摹这双手的缘故,连哄带骗地第一次请她喝了咖啡吗? 此刻严景园的头顶紧挨在他肩膀之上嘴唇之下,只要稍稍一个低头,就可以闻到她头发上带一点甜味的发香。他们二人,就像靠在一起取暖的两只小鸟,这样亲密的依偎实在叫人心满意足,又心猿意马。忍不住冲动就想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到怀里。 好不容易回到了回家,贺成殷带着快满溢而出的好心情,给了车夫一张一块钱的钞票。寻常拉一趟车不过一两角钱,现下一下子得了一块,那车夫喜不自禁,忙不迭就要与他道谢。贺成殷却含着微笑,将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挥挥手请他离开了。 他转过身来,严景园已经走进家里去扭开了电灯,明亮的灯光从客厅里透出来。但她又折了回来,靠在铁门边上,探出半个身子来,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问:“你要进来坐一坐吗?” 严景园的家里,是三层楼的西式小别墅,屋子里的装潢与家具,也是很西式的。柔软的雕着花纹的沙发,窗台上带流苏绣花纹样的窗帘,无一不透露出身为女主人的严太太的审美爱好。贺成殷好整以暇地坐到沙发上,将沙发一边小茶几上摆着的相片拿起来看。 一张是三人合影的全家福,那里边的严景园还是小小的,只有严太太的腰身那么高,眉眼秀美,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另一张,是严太太和严景园的合影,她与严太太相互靠着,向着镜头微笑。同现在的模样并没有很大的差异,穿着带花边的衬衫与深色长裙,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他看着相片里的少女,又看向此刻正在茶柜前给他泡茶的活生生的少女,突然很亲密地叫她:“园园。” 这是严先生与严太太常常喊的小名,现在被男友喊着,倒叫人生出几分难为情来。严景园有些脸红,低下头嗫嚅着:“你不要这样叫我。”又忍不住偷偷地去看他。 贺成殷姿态轻松地坐在沙发上,两支手肘抵在膝盖上,长长的手指正搭在相框的边缘上。他到底比她大上六岁,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成熟男性的气魄,还是会让她觉得心慌与震慑。却听贺成殷慢悠悠地说:“我今天来,是带着一个目的的。” 那样的神态,再加上那样的语调,真像是一头伺机而动准备捕猎的野兽。严景园觉得自己像是瑟瑟发抖无力逃脱的兔子,一步一磨蹭地过去把茶杯递给他:“......什么目的?” 贺成殷微笑着道:“我想要你的两张相片,你给我吗?”等她距离近了,又觉得他是温文儒雅、体贴可亲的模样,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紧张,似乎只是一个幻觉。 严景园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还是疑惑道:“为什么要相片呢?还要两张?” 贺成殷就着茶杯喝了一口茶,回答道:“我上月写信对父母说,交了一位再漂亮不过又乖巧不过的女友。只是口说无凭,光光我自己说一句漂亮,并不叫人信服。我是非要叫他们见一见我的眼光不可的。”说罢,睇着单独坐去单人沙发上的严景园,等她一个答复。 严景园垂眸思索片刻,很有些腼腆地微笑道:“这没有问题,可为什么要两张呢?给你的父母一人各一张吗?” 贺成殷凝望着她,慢慢地道:“至于这第二张,自然是我自己随身携带的。” 严景园的脸颊便烧红起来,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羞怯:“我们总是见面,干嘛还要看相片呢?” 贺成殷便靠向沙发的一边,凑近了她,隔着茶杯将她看着:“难道我们是天天见面吗?即便以后变得天天都能见面了,也总有不在一处的时刻,这也很足够需要一张照片了。” 他看过来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她甚至来不及去思索他话里“以后天天见面”的含义,便站起来逃跑一般上楼了,一边说着:“好吧,我去找两张给你。” 贺成殷倒是一点也不心急地等在楼下,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等待,因为这终归有一个好的结果,是令人期待的。 等了近一刻钟,严景园才下楼来,递给他两张相片。她也很贴心地挑选了一张大一些的半身像,并一张小的人像。大一些的照得很清晰,可以和信件一起邮寄。小一些的,则正适合放在钱包的夹层里。 贺成殷满意道:“正是这样。”当下便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相片收进钱夹里。放完后又开口道:“此外,还要与你约定一件事。” 他这样一件一件地提要求,严景园倒觉得很有趣似的,笑嘻嘻地道:“你今天,真像是在交代工作一样。你说吧。” 贺成殷却反问她:“下个礼拜的周末,你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吗?” 严景园是个不特意计算日子的人,自然是记不得的,问道:“你要过生日吗?” 贺成殷便故意作势要捏她的鼻子,将她逗得连连退避,才道:“下个礼拜的周末,是我们交往整一百天,现在记住了吗?”严景园极力地憋着笑,胡乱地点着头,贺成殷这才停手,虚虚地环抱着她,接着道,“作为一个纪念,我想请你去跳舞。” 严景园将头抵在他胸口摇晃了几下:“我跳舞跳得不好呢,换一个吧。” 贺成殷愉快道:“不换,就要去跳舞。” 严景园便也笑着哼了声:“那你可要穿一双旧皮鞋,免得被我踩脏了,像今天一样,多么不值当。” 于此,这个约定,便算是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查了点资料,发现民国时期脚踏式的人力车很少,主要还是靠人拉的。 可是人拉的车车坐不了两个人呀嘤!大家忽略这一点吧,我就是想让男女主坐一起\(0^◇^0)/) 嘻嘻~躺平求收藏和留言~! 第8章 第 8 章 那天晚上,严先生与严太太直到深夜两点钟才回家来,第二天双双睡一个懒觉,又计划着去看花展。严景园却要雷打不动,苦哈哈地上学去。 毕业生欢送会的布景已经画完了,严景园早早便撤退,随他们或褒或贬,或是那位密斯陆如何再以此为由地出风头,她都一概不管。她心里头,是很不愿意再与密斯陆合作的,只是两人同是圣约翰的女学生,总免不了在学校里碰面。 恰如此刻,一位男同学与陆如萍一道立在去往教室的长廊上。严景园见他二人正在说话,自己很应当不上前打扰,便也不必特意打招呼,只悄悄走过去便是了。 只是却被对方脆生生地叫住,“景园!”不得已只得停住脚步,远远地向她露一个微笑,权作是同学间的简单寒暄。没成想,那位密斯陆竟直直地向她小跑着过来了,引得那同她说话的男同学也是一道走了过来。 陆如萍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礼盒,天蓝色闪着亮光的玻璃纸上绑着用彩带做的一簇花。她亲热地问候道:“我就说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平时都一定是躲在哪里用功的,连课间都难得才能见你一面呢!”又转过身来与那位男同学介绍,“这位是英文系的密斯严,我们这一次欢送会上的大作,正是出自她之手呢!如何?我选人的眼光,是不错的吧?”又对着严景园道,“这一位是学生会的委员,密斯脱夏志清,要比我们大上一届。” 那位夏学长是很端正英朗的长相,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框的眼镜,对着她微微地笑道:“早就听说过密斯严的大名,久仰久仰。” 严景园被他二人围着说话,只得站定了交谈,好在现在还是午休,并不赶时间,“哪里哪里,实在很不必。” 陆如萍甜甜地笑着,将眼睛往那学长身上一瞥,对着严景园道:“我们刚刚正说到你,你就自己走来了,你说巧不巧?”边上的夏学长,便也垂眼笑了一笑,默默地看向了严景园。因为他也戴着眼镜,严景园便不由地想到贺成殷,只是贺成殷虽温文儒雅,亲切爱笑,唯其抿着嘴角默不出声的时候,还是给人冷冰冰并不多话的感觉。两相比较之下,这一位夏学长就显得带一点青涩稚气了。 严景园微笑道:“说我什么呢?若是欢送会的事,那是很小一个忙,请不必放在心上。” 陆如萍道:“非也非也,学生会预备这周末出去踏青,你看,夏委员巴巴地来委托我,请我一定要邀请你同去。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说罢,向着夏志清眨了眨眼,好像表示着,自己已经完成了他的委托一般。 严景园面不改色,微笑着看着她,就是不接这一句问话。 这小片刻的沉默,反倒是那夏学长窘迫极了,很是不好意思地伸手抓了抓后脑勺,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片,赶忙解释着:“学生会为了这一次欢送会,大家都是忙活了好一阵,很应该组织一次活动放松一下。密斯严这一次帮了很大的忙,我们是一定要请到的。”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亮光,很是殷切的望着她。 严景园这才委婉道:“你们这样恭维我的画好,我这个画画的,就已经很高兴啦。只是这周末已经有约了,实在过意不去,请大家一定玩的开心。” 那夏志清的脸上,不免就流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倒是如萍对她这一句有约好奇万分,追根究底地问:“是什么约呢?没想到你周末也爱出去玩呢。是去看电影,还是看跳舞?若是看电影,最近有几部片子很不错,我们学生会也可以组织着一起去看。” 那边夏志清也是抿着唇,又忍不住地问:“密斯严这样文静的人,恐怕不爱看跳舞吧,是去参加读书社或是看花吗?” 陆如萍迅速地接着话茬,定定地看着严景园,笑着追问道:“是这样吗?” 这算是私人的约会,本来没有必要说。可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紧追不放,好似一定要她交代清楚、做出一个解释似的。严景园心里已是不痛快,不便发作出来罢了,只微微一笑道:“我也喜欢读书,也喜欢跳舞。这个周末,就是先去读书,再去跳舞,也未必不会看一场电影。” 她这样一说,二人倒是接不上话来,总不能干涉人家去不去跳舞,看不看电影。这原本就是很自由的事情。 严景园对着二人举了举手上很厚的英文词典,语带歉意地道:“下一堂课要做抽查,非得提前看一看不可呢。多谢你们的邀请,这一次不巧得很,以后有机会一定捧场的。”很客气地略点了点头,先走了。 夏志清叹着气,也怅怅地走开了。唯有陆如萍在那长廊上站了好一会儿,看着严景园的背影在视线里渐渐消失不见,很不甘心似的,将穿着新皮鞋的脚,重重地跺了一下。 好在之后几天与陆如萍都没怎么碰面,即便是星期四的公共课,也不过照旧是几个女同学围着那后排的座位,谈论密斯陆新收到的不知是哪位追求者奉上的礼物罢了。 严景园与陈菲菲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照例说到后座的密斯陆时,陈菲菲用英文说了一句,“the fourth time”。 严景园不明所以:“什么第四次?” 陈菲菲笑着道:“这礼拜第四次收礼物呀。她在这次学生会的活动里出了大风头,仰慕者自然与日俱增。” 严景园便想到了星期一在长廊上偶遇时,她手里拿的礼物。随口感叹道:“密斯陆既然已经有了男友,这要怎么办呢?唉,多么麻烦。” 陈菲菲便扑哧地笑出来:“也只有你是嫌麻烦的,那位密斯陆的心里,别提多么高兴得意了。不然,何故要在大家面前显摆呢?不像你,天天都是抱着字典,不是去图书馆就是回家,实在一副没可能谈恋爱的模样。若我是男子,即便心里再喜欢你,也难免不太敢同你搭讪。” 又将下巴托在手上,艳羡般地叹息道:“真是羡慕密斯脱贺,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友,又不必操有漂亮女友需要操的心。”陈菲菲是知道她有一位男友,并且姓贺的,只不过尚未见过,调侃她时便一律叫做“密斯脱贺”。 严景园便带一点羞恼地,要修理她一般拍打一下她的肩膀。 然而不知是不是春天总是令人想要恋爱的缘故,今天却是频繁地谈论到恋爱。 那时美术课已经下课,教室里的学生几乎都走了个干净,严景园在给素描做最后的收尾。边上的方瑜收拾着美术工具,突然道:“景园,我问你一个问题。” 严景园正拿美术橡皮在纸上擦出高光,便随意地把头点了几点。 方瑜便坐在严景园身后的一张桌子上,摇晃着腿娓娓道来:“有一位很时髦的先生对我示好呢。他自称是震旦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现在在报社工作。工作稳定,相貌不俗,家庭条件也很不错。”说完了,便问道,“你觉得如何呢?” 方瑜一开始说着男方的条件时,严景园便乐得笑了,此刻点着头道:“那真是很不错的一位先生了。” 方瑜却不满意,轻轻拉住了严景园的一缕长头发,作势要扯,“别笑话我啦,认真一点,说说你的意见吧。” 正好严景园画完了画放下画笔,便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好吧好吧,让我想一想。你是刚认识他呢?还是认识了有一段时间,对他的情况很清楚了呢?” 方瑜回答道:“只见过一次面,他向我搭话,之前的那些情况也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呢。” 严景园想了想,说道:“那么,我的意见是,你若是觉得不够了解他,可以去问一问他以前的同学或现在的同事,只挑关系很寻常的同学同事打听就行了。” 方瑜赞同一般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什么非得是寻常的关系呢?好朋友岂不是知道得更多?” 严景园道:“若是很要好的朋友,不论问他什么,自然都是千好万好,有什么意思呢?当然,若是与人品性格并不相关的琐碎事,倒是很可以问一问好朋友的。” 方瑜看着自己的脚尖愣了一阵神,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严景园像是体会到了这种给人出主意的乐趣一般,又接着道:“再有,很可以了解一下他的家人。你看他与家人的关系如何,如何对待兄弟姐妹,大约就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一次,方瑜却笑了起来,用很有趣又揶揄的眼光打量着她。 严景园怪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方瑜将头左右地摇着,打趣道:“真是看不出来,你对如何选择恋爱对象这件事,这样的在行。那么我猜,你对男友的情况也是很了解的吧,你也问了他的同事朋友吗?” 严景园一下便红了脸,羞恼地反击着:“胡说。胡说。我不过是提一个客观的意见罢了,也未必人人都是如此啊。” 心想,她所知道的贺成殷的种种,都是贺成殷自己和盘托出的,什么同事家人,她是一概都没有见过。家人的会面并不着急,总得等到毕业后再说。至于同事,学校里的教授们,实在是很不适合见的。贺成殷现在也在圣约翰讲课,若公开女友是圣约翰的学生,不说教授们如何地吃惊揶揄,她作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学生,自己也是很别扭。至于他工程院的同事,同样是没有见过。 交往至今,只觉得彼此之间的相处尚不足够,更遑论去见朋友了。 严景园兀自羞窘,甚至自己也带着一点困惑。方瑜却突然跳到了地上,将她的手握了一握,很认真地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多谢你的意见,我一定好好地考虑。” 将开始又未开始的恋爱,并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唯其是这样的存疑,没有负担,反而叫人怀揣一点憧憬。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请收藏,好咩~? 第9章 第 9 章 至于方瑜的恋情会是如何,严景园是无暇顾及了。约会将至,她特意提早一天挂了个电话,再次提醒贺成殷不要穿新鞋子。贺成殷在电话那一头沉沉地笑,她却觉得极有必要,非要这样办不可。 等到了星期六,刚过下午三点钟,严景园便怕赶不及似的提前准备。换好了衣服鞋子,又叫严太太给她卷了头发,时间自然还是早得很,无事消磨,便去阳台上浇花。 贺成殷在傍晚五点钟时来到严景园家门口,举目看去,正看见她在二楼的小露台上浇花,穿着一件园艺用的大罩衫,一手提着长柄洒水壶一手抚弄那些花朵枝叶。她低垂着眼帘,莹白的脸颊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很有几分□□似的贤惠温柔。便很愉悦地喊了她一声,“园园!” 严景园吓了一小跳,刚回过头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向着自己抛来,下意识地去接,正有一件事物落进自己怀里。 仔细一看,竟是自己上一次给贺成殷擦西装用的手帕,此刻已经洗的很干净,打成了一个小包裹的形状,打着结的两个角短短地竖着,活像是兔子的两个耳朵。她向楼下望去,只见贺成殷两手插在裤兜里,很悠闲地等在楼下的铁门外,微笑着抬头望着她。 她朝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甜甜地笑容来,站在阳台上拆她的手帕。 里头是几颗包在彩色玻璃纸里的糖果。 可真是幼稚,我又不是小孩子,严景园心想。却又忍不住从心里冒出来一丝丝甜味,好像她已经把这些糖果一口气全吃下了。当下也不再迟疑,解着身上的罩衫往楼下走去。 待贺成殷再次见她从家门口出来时,那件宽大的罩衫已经除去,里头穿的是浅绿色的塔夫绸连身裙,很新。更叫人意外的是,她还烫了头发,长长的头发梳在脑后,垂下的一缕缕被烫成了云丝纽一般。于是,她走一步,那卷发便在她肩头微微地晃动一下,垂坠的裙摆也随她的步伐摆动着。实在可见她打扮的这一份用心。 贺成殷简直有一些受宠若惊了。她刚一走出铁门,便上去轻轻地将她抱了一抱。 严景园嬉笑着退出来,先是看了一眼他的皮鞋,见果然是一双半新不旧的黑皮鞋,那一半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她轻轻摇晃着脑袋侧过脸去,叫他看她脑后高高束起来的卷头发,问:“好看吗?” 贺成殷的双手还是抚在她的腰身上,两手的指尖几乎相抵,真可以说是不盈一握。他低头吻了吻她盘发里插着的小珍珠,甫一凑近,鼻尖便盈满幽香。他叹谓般道:“好看。” 严景园便开心地转了一圈,转出了他的掌控,笑吟吟地:“我让妈妈帮我烫的,用的火钳呢!真热!” 贺成殷很是心满意足地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这一份用心,我感受到了。心里不知怎样的欣喜若狂。”行走间已经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严景园小声地“哼”了一下,摇晃着相牵的那只手,低着头道:“我也不都是为了你呢。我既然舞跳得不好,总不能连打扮都落于人后,那也太跌相了。” 贺成殷轻轻一笑,道:“哪里是落于人后,要我说一句实话,我简直不愿带你去,生怕别的男子多看你一眼。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虽说爱人的夸奖总是带着偏爱的成分,可谁不喜欢被心上人夸赞呢?二人便牵手依偎着,先去随意吃了些点心果腹,随后便由贺成殷带路,坐上了一辆电车。 到站下了车,倒是一处很繁华的路段,十字路口四通八达,四周又是人来人往,路边的楼房建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色灯,在这样黑黑的夜里亮起来,将这街道映衬得别有一番风情。 严景园不常在夜里出门,新奇极了,向四周打量着,问道:“我们去哪里呢?这里似乎并没有可以看跳舞的饭店。” 因着人流很大,贺成殷将她牢牢地牵在身边,此刻凑近她,眼睛看向前头不断有人出出进进的地方,示意道:“看,就是这里。” 严景园便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眼前的门庭最是热闹红火,入口正门上挂着“大上海”三个大字,各个都用不同色的彩灯围着,就连大门前的柱子都裹着金色的绸布,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亮眼。再看那进出的人群,大多穿着体面,女士更是华服加身,穿时髦洋装的有之,锦绣旗袍的亦有之,简直犹如翻开了一本外国杂志了。 严景园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惊讶地看着贺成殷道:“我们要去这里吗?天呐,你可是教书育人的教授呢!也不怕警察来抓你!” 贺成殷抿着笑,将她环地更牢了,调侃道:“若是警察来抓我,我们这样亲密,你也只有一起被抓的份了。有你陪着,我有什么好怕呢?” 严景园简直要被他耍无赖的模样气笑了,挣扎着就要脱开他的环抱,气道:“我才不认识你呢!要去警察局你自己去,我要回家!我也不去警察局看你!”说着说着,倒把自己给说笑了。 贺成殷又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严景园温顺地依偎过来,却真有些闷闷不乐一般,低低地问道:“你常常来这里吗?” 那话语里带着点委屈,说得贺成殷的心都要融化,他低着头,贴近她耳边说:“不常,偶尔会在角落里坐一会儿。里头闹哄哄的,可角落却叫人觉得很安静,像是呆在了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站起身来,用右手拨了一下头发。或许是因为要来舞厅,他今天并没有戴眼镜,此刻有一些零碎短发散在额前,更显出几分不羁,“里头的人挨挤在一起跳舞,可其实人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如何?我们也凑近这群人里,沉浸一下两个人的世界吧?” 严景园已经不惊也不气了,反过来想一想,他能开诚布公地带自己来这里小坐跳舞,总归比隐瞒掩藏要好得多。只是仍旧放心不下,低声问:“你们这样的教授先生,来这里真的不要紧吗?” 贺成殷已经再次将她揽在怀里,边轻松地调笑边将她带进了大上海的门厅:“走出了教室,哪一位教授不是普通人呢?有人欢喜看书,也会有人爱赶时髦。” 一入内,已有眼尖的服务生喊了一句“贺先生”,将他们带往角落的一个座位。想到贺成殷方才说过的话,恐怕这就是他平日里来时常坐的位置了。 一路上环顾四周,大厅正中央有宽敞的舞台,现下正有几个女郎穿着鲜艳大摆的裙子在上头跳舞。舞台下方是一大片空地,此刻也已经有不少男女搂抱着在那里跳起舞来。再往后,是一张张小圆桌子并座位,最外边一圈,才是像他们这样带绒沙发的卡座。又因为高出了两个台阶,在卡座上站起来,倒可以看清底下那一片的情状。 严景园被安置到暖融融的沙发里,到贺成殷自己坐下时,对面空荡荡的长沙发不坐,偏偏挤挨着坐在严景园的外侧,将她整个人困在狭小的角落里。 贺成殷招呼来服务生点了一杯威士忌一杯橙汁。严景园喝了一口果汁,便从他的臂弯桎梏里探出头去看跳舞场,看了一会儿又微笑着默默坐回来。 贺成殷依靠在沙发靠背上,微微眯着眼看她:“怎么样?” 严景园虽坐了回去,眼睛还是黏在远处一对对共舞的男女,一桌桌或吵闹或围观的顾客身上。她将下巴托在手心里,轻声道:“真奇妙。那一边那样嬉闹,有人唱歌跳舞有人大声嚷嚷,可坐在这里又很清静。不是说听不到他们吵闹,只是那里的吵闹似乎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似的。这两级台阶真像是一道隔离开的界线,神奇极了。” 贺成殷又低低地笑了。二人的视线刚刚在空中相遇,还来不及露一个笑容,舞厅内的灯光便顷刻间一齐昏暗下来,舞台上方的光球转动起来,投射下一道一道的彩色光线。 恰在同时,一位司仪拿着麦克风走到台上,略做了番介绍后,便拔高了音调道:“让我们热烈欢迎——白玫瑰小姐上场!” 这昏昏沉沉的氛围让严景园没由来地觉得放松又安心,扭头看去,见贺成殷还是看向自己,那双墨黑的眼睛像是闪着光。她嗤嗤笑着,将脸颊埋到了手心里。 台上的白玫瑰开始唱歌,那歌声很清亮,却又带着一点甜美。原先闹哄哄的场子一下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聆听。 难怪大上海夜夜宾客盈门,纸醉金迷的氛围真是叫人沉醉。严景园听着那歌声,整个人仿佛也是熏熏然,一手托着脸,一手拉着贺成殷的衣袖,道:“真好听。” 贺成殷捏住她的手,道:“能得你一句好听,我很应该谢谢她,让我们的纪念日能尽完尽善。” 他的双眼的一片暗沉中粘附着她,诱哄着问:“我们去跳舞吗?你放心,我听你的话,特意穿了旧皮鞋来。” 鬼使神差的,严景园隐约意动,只是看到跳舞场里的人不少,又摇头道:“我不愿跟别人挨挨擦擦呢。” 贺成殷闻言,已经单手将她从沙发上扶起,志在必得又不以为意地笑道:“那你更可以放心,你挨蹭我我尚嫌不够,又怎会叫你挨蹭到别人?”便携着她,缓缓向着那跳舞池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扔糖果的设计可爱吗~? 提前打个假条,宝宝下星期要去公司旅行啦~! 走之前应该会再更一章,然后请假一星期哈,嘻嘻! 啊,开心!最近几天工作都心不在焉了(#^.^#) 第10章 第 10 章 等进入跳舞池里时,严景园已整个人都在贺成殷的怀中了。他抱得比寻常交谊舞的姿势都要紧,整个手臂都横在她腰间,二人之间的间隙只一点点,贴得尤为近。他踩的脚步也很准,在熙熙攘攘地舞池里,一旦要与谁碰上了,即刻就换了方向。 成功了。贺成殷于幽暗中露出一个微笑。他牢牢地掌握着自己的节奏,知道如何一步步地接近她,融入她的家庭,这些都进展得顺利。现在,就轮到肢体上的接触,在拥抱过之后,他需要更亲密更贴近的触碰。而昏沉暧昧的环境,喧闹人群中属于两个人的寂静,都是再好不过的催化剂。看,他揽着她想,这不就做到了吗? 严景园少见地头脑空白,只是热热地窝在他的怀里,听着舞台上婉转的歌声,提线木偶一般追随他的步伐。如痴如醉。 他们似乎是跳了很久,严景园晕陶陶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踩到了他,只觉得原来跳舞也可以是这样有趣的。更何况舞到一半时,贺成殷还凑在她耳边说着:“不要羡慕严叔叔带阿姨跳舞,我也带你来。” 她才没有羡慕呢,严景园暗暗地想,嘴角却忍不住地上弯。 不知不觉间,歌声已经止歇。严景园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道:“我觉得有些闷。” 贺成殷勾着嘴角,在怀中将她转了个身,从身后半搂着她向前走,道:“我们去座位上拿外衣,然后就出去。” 严景园顺从地点头,随着他拿好了小披肩,一道走出大上海的大门。甫一出门,夜里微凉的风便迎面而来,顿时将呆在室内积蓄的闷热感吹散了大半。严景园立在原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直觉通体舒畅,五脏六腑都被洗涤干净了似的。 她挽着贺成殷的手臂往马路上走,走出一段路,又回过头去看那座灯火辉煌的不夜城。许是离得远了,更能将整个建筑收入眼底,才发现入场时光顾着看门庭上大上海的彩灯,没注意到大门边上挂着的极大的一幅画报。画报上写着“白玫瑰”三字,正是近来新登场的台柱子,上头印着的女郎也是年轻靓丽,只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曾相识。 在她思索的片刻里,贺成殷自然察觉到她停了脚步,挨过来问道:“怎么了?”视线也随着她看向那副画报。 严景园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啊,是那一天来看方瑜的姑娘! 她的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也不知那位姑娘,是真心喜爱这一份职业,还是迫于生活的无奈不得已才当了歌女呢?想起那一日她眼里的一抹倔强,总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不免又感叹起家庭所带来的不幸来。 只是个人有个人的境遇,又怎样说得清楚呢?也只能将这一份感叹暗暗藏在心里。 严景园收了收心神,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这位白玫瑰小姐真好看,歌也唱得好。”贺成殷对什么白玫瑰粉玫瑰很没有所谓,伸手抚了抚她垂在脑后的卷发,笑道:“好了,送你回家了。” 没想到回去的电车比起来时拥挤得多。贺成殷一路都将她圈在怀里,免得被别人挤到,严景园倒是略显低落,只是松松地环着他的腰沉默着。直到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议题。 贺成殷低头看着怀里人的小脑袋,突然道:“我想买辆车,你觉得如何呢?” 严景园听了,思绪便被他牵着走,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买车呢?” 贺成殷道:“之前是初初来沪上,以工作为优先,其余万事都还没有打理好。如今既然决定在沪上安顿,自然一件一件都要着手办理了。”又说,“买房产不是小事,还是要谨慎观望,先买一辆车倒是很有必要。一来我总是学校工程院几头跑,有一辆车的话更加便利。二来,往后同你约会,总不至于在电车里受挤。” 这样的打算很有道理,譬如她们家的那一辆车,也是严先生上下班时开得更多些。况且贺成殷主要在工程院做项目,薪水丰厚,也绝对不缺买车的钱。 严景园见他实则已经有了大致的规划与决定,自然也很赞成,道:“这样很好。” 贺成殷便单手托着她的后颈,将她对着他胸口的脸颊抬起一点,道:“那么,下一个周末陪我一道去看车,好不好呢?” 严景园笑着蹭着他宽大的手掌,点了点头。 只是到了星期四的绘画课,在美专再次见到方瑜,严景园又忍不住得想起大上海的那位白玫瑰来。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同方瑜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下课了,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走出画室,只剩方瑜和她两个人还留在画室里。两个人都是磨磨蹭蹭的,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对方说。 终于,还是方瑜先开了口,话语中带着一点踟躇:“嗯......景园,我与那位先生......” 严景园意识到是上一回她们说起过的很时髦的向方瑜示好的先生,倒勾起了她一些兴趣,问道:“哦,你们怎样了呢?” 方瑜这才带一点坚定地说道:“我拒绝他了。” 严景园有些诧异:“为什么?是他的品性并不好吗?” 方瑜道:“我也不知道要如何说,你还记得之前我帮忙募捐的我那位好朋友吗?原来那位先生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她将画板抱在怀里,下巴抵在画板上,幽幽地接着道,“我那位朋友家里的情况,很有些复杂特殊,这我知道。可是,再怎么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父亲毒打,生活难以为继,都可以袖手旁观毫不作为的,我恐怕,这样的人并不值得托付。唉,我也实在是看不起这样没有是非主见的男子。” 严景园尚来不及对这样的巧合表示惊异,只听她提到了上次那位募捐的姑娘,心里头便是一跳,试探着问道:“你那位朋友现在如何了呢?找到工作了吗?” 方瑜倒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帮过她很多忙,我很愿意告诉你,只是请你不要有偏见呢。她现在一家舞厅唱歌,这也是瞒着她家里人的。” 严景园见方瑜竟是一位知情人,悬着的心顿时也就放下了,感叹道:“说到底是为生活所迫,挣一分钱受一份累,我并不会为此存有偏见。只是舞厅终归鱼龙混杂,身为女子,还是要以保护自己为第一位。” 方瑜便很欣慰似的笑起来,道:“依萍这个人呀,主意很大,又倔强不过。吃软不吃硬,所以总和她爸爸硬碰硬,碰得头破血流的。我真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像你这样软和的人,又是这样为她考虑地规劝,她没有不听的。” 说罢,真的默默计算起日子来。片刻后,抬起头来惊喜道:“这个周末!这个周末,我们一道见个面,你看好不好?你瞧,我从前就答应要介绍你们认识的,竟拖到现在都没有办。” 严景园本就对那位小鹿一样的姑娘极富好感,又很同情她的家庭与境遇,此刻得知可以见面,自然千好万好,当即敲定了星期六作为约见的时间。 她此刻满心激动地答应下这个约会,于是就不得不推掉另一个,事后回过头来想,倒像是一个引发问题的最初始的□□。只是身处当时,那是浑然不察觉的。 当天晚上贺成殷打了电话来,说起买车的事。 贺成殷在那一头道:“我约了车行星期六去看车,我十点钟来接你,先吃了饭再去,好吗?” 严景园才意识到她的约会撞在了一起,而她只能赴其中之一。她想了想,与方瑜的约定是很早之前便说好的,若是推翻,恐怕要约下一次还得等上不少时日。可贺成殷却不然,二人是几乎每周都相约见面的,少这么一次,似乎并不构成大的问题。 便带着歉意道:“对不住,我忘记你也约了这一天,我已经答应了去见一位朋友,恐怕不能陪你去车行。” 那一头紧接着又问:“那么星期天呢?” 严景园道:“我要陪妈妈走亲戚呢。回家估计要有□□点钟了。” 那一头沉默了一阵,才有声音响起:“园园,你答应了的。”光听声音,实在听不出生没生气。 严景园大感抱歉,安抚他道:“对不起嘛,我那朋友很难约出来,要是改约,又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又摆出事实讲道理,“何况,我对汽车一窍不通,并不能给出什么好的意见呢。陪你过去,也实在没有助益,你自己挑选合意的,好不好?” 电话那头过了半晌才接话,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是你的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严景园知道他是有些松动了,忙笑着安抚道:“当然是女朋友了,你不要乱想。” 贺成殷这才挤出了一句:“好吧,我自己去。”严景园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这一次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至此,严景园自认事情已经圆满解决,搁下电话便准备洗漱就寝。 而那一头,贺成殷拿着盲音的话筒,嘴角不高兴地抿着。世事再是一帆风顺,总会有微小的波折,譬如今天她第一次推掉了两人的约会。他明知道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因为是她,还是忍不住地焦躁恼怒。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尓豪:......我,一个活在别人对话中的角色。 何书桓:......我,只拿到了一个镜头。 贺成殷:嘻嘻嘻。 我要去旅行一周啦,但还是求留言求收藏~!也祝大家过得开心~! 第11章 第 11 章 星期六,由方瑜牵线,约在徐家汇的一间小咖啡馆。 严景园特意穿了一件八成新的细布旗袍,通体的浅黄色,只有白色的线香滚边,很不打眼。等她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时,方瑜与那白玫瑰姑娘已经坐在了靠里的一张小圆桌上。那位姑娘还是初初见时的模样,又有那么一些变化。她脸上的伤痕消退了下去,又剪了短发,看着精神明丽了不少。 她二人也是穿的细布旗袍,一个靛蓝色一个带印花,再加上她,像是几位密友事先约定好了似的。 方瑜一看见她推门进来,便站起来微微笑着道:“你来啦。正是凑巧,我们前脚刚进来挑了个座位坐下,后脚你就进来了。” 那位姑娘看见方瑜同她打招呼,便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腼腆地笑容。 严景园也微笑着走过去。方瑜便一边拉着一个的手,道:“先由我这个中间人来做介绍吧。”说罢晃了晃拉着依萍的手,“这一位是陆依萍,是我中学时候的好友。”又扭头摇晃严景园的手,“这一位呢,是严景园,是我美专一起画画的朋友。” 一介绍完,陆依萍便看向严景园,语带感激地道:“我......我很久之前就想着要当面谢一谢你,说来真是惭愧,我领受了你这样多的帮助,竟现在才向你道谢。”她说着,情不自禁地便用空着的那只手去牵了严景园的另一只手。 她的话诚恳极了,严景园忍不住回握紧了她的手,道:“哪里哪里,我那天透过教室的窗户看见你了呢,我就想,这样好的姑娘遇到了困难,我一定得尽一份心力。” 此刻,三人彼此都是愉悦又感慨,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在那小巧的圆桌边上围作了一个圈。 还是方瑜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我们不要这样拉着手了,难道是要做游戏吗?”三人这才笑着松开了手,围着那小圆桌坐下了。 陆依萍笑着道:“今天这餐点心,一定得是我来请客。你们谁都不要与我争。” 严景园与方瑜含笑对视,知道她是有些要强又希望能够回报一二,便都欣然同意。二人分别点了咖啡和蔻蔻,陆依萍又给每人各点了一份蛋糕,这才罢休。 严景园早在听到她全名的时候,便在心里存了一份好奇,试探着问道:“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呢?可是所谓伊人的依,食野之苹的苹?” 陆依萍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未免没有带一点苦涩:“都不是。是依依不舍的依,生如浮萍的萍。” 严景园面上不显,心里却像是翻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陆依萍,陆如萍。 光是看着这两个名字,也能明白二人之间的关系了。只是一个是身穿旧衣旧鞋,如今还要在鱼龙混杂的大上海唱歌谋生的歌女;一个是锦衣玉食,在学校里炫耀着手镯项链,大出风头的女学生,谁能想到她们二人会是一对姐妹呢?有陆如萍作为比对,严景园心里也不由得感到一丝辛酸。 只是她迅速地收拾了情绪,有意地对着依萍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道:“都不对,应当说,是萍水相逢的萍呢。” 方瑜听着,甚至鼓了两下掌,难掩激动地道:“这个说法好极了!就像我们三个人,不也都是萍水相逢么?”这样一来,原本那似有若无的感伤氛围,也被驱散得一点不剩了。 三人很默契地不谈工作,边吃边闲聊着近来身边的趣事。方瑜正说着有一位同学上星期结了婚,便眨着眼向依萍问道:“你和那一位何先生如何了呢?你不要瞒我,我可是都知道的。” 依萍失笑道:“你知道什么呢?” 方瑜便道:“我上次去你家时,正巧碰上他站在你家门口要走,听见他同你说,今天下班也来接你回家呢。他每天都来接你回家吗?这样的亲密贴心。”说话时将双手捧在胸前,做出一副艳羡又憧憬的模样。 严景园与依萍都被她逗得发笑。依萍勾着嘴角,那笑容直觉有几分神秘,却又很大方地承认道:“好吧,我坦白了,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 方瑜捧着脸颊叹了口气:“真好,你们都有了男朋友,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啦。” 严景园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工作呢?”依萍一一作答,又答应有机会一定当面将他介绍给二人。 女孩们对着恋爱的事情,似乎天生就带着很大的好奇心,之后一个钟头的闲谈,大多竟都是围绕着那位何先生。又因为严景园也有男友,不免也要接受“拷问”,只得将那段窘迫极了的初遇经历和盘托出,可方瑜与依萍反倒认为这是很“有缘分”又“罗曼蒂克”的一次遇见。 可见,所有的恋爱,在旁人看来,总都是一件美妙又浪漫的好事哩。 那一边,贺成殷一个人在星期六明媚的中午出门前往车行。他对汽车器械有一些研究,很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配置,也不喜欢花哨的外观,很快就挑好了一辆素净的黑色洋车。 从抵达车行到办完了交易手续,连一个钟头都没有花去。他日常行事一向如此,很讲求效率,可今天却像是不顺心似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无,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若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和严景园两人一起来,恐怕你一言我一语,非得磨蹭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能办成。可他宁愿是这样。 贺成殷拿了车,一言不发地往家里开,他将车停在现住的房子楼下,刚开了车门出来,便看见一个穿艳色旗袍的太太往他这里走来。 他认出来,是住在隔壁别墅里陆姓人家的姨太太。 那位太太拿着很精致的珠子串的手包,没有往自家门前走,反而特地拐过弯来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贺先生买了新车啊,真是气派。” 贺成殷稍稍知道一点那家邻居的情况,心里不喜。故而偶然被对方碰见了,有意无意地上来搭讪攀谈,他也不耐烦应付,每每摆出一副冷淡面孔来应对。 今天也是如此,贺成殷冷冰冰地微微点了下头,像是冲她回了个招呼,又像是对她的问题做了肯定的回答。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自顾自地开门进屋。 王雪琴早年虽是戏子出身,可当了这么多年得宠的司令太太,自认是个识货的人。从前每一次遇见这位邻居,都是西装革履,打扮不凡。更有一次,看见他手上戴着的瑞士金表,她只看一眼,就觉得比洋行里卖的那些都要好。陆家实在算得上是富贵人家,却也没有财力花这许多钱在一块手表上。如今又看他轻易便买了新车,也是丝毫不比自家的差,可见这位先生的经济条件是非比寻常的。 她在楼下又站了一会儿,将那辆锃亮的新车打量了遍,像是想到什么高兴事似的,呵呵笑了两声,扭身走了。 可巧,贺成殷一进房间,电话就响起来。他接起来听,是同在工程院工作的同事严为行。 电话那头传来响亮又愉悦的声音:“呀!竟然接通了,我当你周末必定要去约会,恐怕得多打几次电话呢!” 这话正戳中了贺成殷的软肋,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耐烦道:“有什么话说?” 严为行听不出他口气里的微恼,仍是高兴地道:“贺组长!你猜怎么样?上次开会时说起的项目通过了!你之前带过类似的工程项目,又做得很出色,这一次,上头指明还要你来负责这次的项目呢!” 贺成殷倒像是并不吃惊,淡淡地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 严为行道:“再过两周吧,现在还在做前期的准备。” 贺成殷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比起上课讲座,工程院才算是他主要的工作,且院里的项目大多是政府筹办,是不可不接的。只是一想到严景园,他心里隐隐约约的焦躁便又冒出头来。 直到傍晚四点多钟,严景园才与方瑜她们在咖啡馆门口分别,各自回家去。即便是在回家路上,她的心也砰砰地跳着,像是窥破了一个只自己才发现了的秘密。 严景园坐上了往法租界去的电车,车上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人。她便也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出神。 方瑜曾经说过,依萍身世可怜,她的父亲受姨太太的挑拨,将她母女二人赶出了家门。那么,除却陆如萍与陆依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之外,还可知道,密斯陆对于这位生活艰难的姐妹,也是没有多少关心援助的。再有,方瑜拒绝了一位追求她的富家少爷,理由是知道了对方是好友依萍的哥哥,却对自己妹妹的遭遇袖手旁观。想必那位哥哥,应当是陆如萍的亲生哥哥了。 不不不,还有。 从前她与贺成殷逛公园的时候,在公园里看见的一对相拥照相的男女,贺成殷冷淡不喜的模样,只说是隔壁乌烟瘴气的邻居。她见过密斯陆的相片,知道那一日在公园里的男女正是陆如萍,那也就是说,贺成殷与密斯陆一家还是邻居呢! 严景园从没见识过这样复杂又巧合的关系,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天呐”。又因为与贺成殷有关,她也从未像此刻一般燃起如此热烈的好奇。她突然觉得有些兴奋起来,真想现在就能见到贺成殷,当面地,将这些巧合与人物都告诉他。他是否也会同她一样,听愣了神,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句“天呐”呢? 严景园默默地露出微笑,对于下一周能够见到贺成殷这件事,竟迫不及待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旁友们好,还记得我吗? 旅行回来紧接着上班,好不容易休个假迅速病倒了 昨晚体温飙到40度,简直惨 让大家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o(╥﹏╥)o 第12章 第 12 章 星期三,严景园下学回家,刚出了校门走出一条街,身边便有一辆洋车开过来。 她起初没有在意,只当是寻常汽车在路上开着。这是那车似乎总是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又贴得很近,她有些生气,便停下脚步,回头去往车窗里看。 那车窗的帘子恰是拉开的,可以看清驾驶座上体面英俊的先生,嘴角含着微笑,也正向她看来。 严景园又惊又喜道:“成殷!”突然意识到这便是他新买的汽车了,便退后半步,仔细地对这辆车打量起来。 贺成殷已经从驾驶座下了车,走到她身边来,牵着她的手与她站在一处看车,问道:“如何?” 严景园也不懂车,看汽车好不好,也不过看个外观罢了。见这车是一气的黑色,稳重又素净,竟与贺成殷给人的感觉出奇地相符,自然觉得千好万好。她笑着偏过头,对着贺成殷点头。 贺成殷便打开了副手座的车门,请她坐进去,自己再从另一侧上了驾驶座。 严景园已经坐在车里东摸西瞧了,她将固定在车窗里头的白纱帘子关上又拉开,羡慕道:“我平时和爸爸妈妈出去吃饭游玩,都只有坐后座的份呢。只偶尔爸爸来接我下学的时候,才能坐一坐这里。” 贺成殷已经踩下阀门,将车启动了起来,笑道:“我这辆车,只让你坐副手座,好不好?” 严景园开心地笑起来,侧过头去看他,正看见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缓缓地转动着,是很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不由得看失了神,就像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看他的手一样。她忍不住地轻声道:“你开车时候的样子真好看。” 贺成殷终于将视线从前方收了回来,微笑着侧头看了她一眼,又默不作声地接着看路开车。可只那一眼,那样的神色,足以看出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他,他此刻愉悦至极。 路边的景致轻快地从车窗外掠过,严景园看着拐角处一间小小的咖啡馆转眼间便被抛在身后,突然间就想起来自己有新鲜事急于报告。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白玫瑰,说自己阴差阳错下将请客的钱捐给的那位可怜姑娘,又说到逛公园时遇到的那对男女。说到贺成殷现在的邻居时,她忍不住地去看身边男友的神情。只是贺成殷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接她的话头,只是听到“你的邻居”时,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严景园说完了,家也到了。她不甘心似的,问:“你都不惊讶吗?” 贺成殷将车停好,才侧过头来看她:“嗯,确实巧合。”他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好了,我们不要说别人的不相干的事了,说一说我们的事吧。” 严景园也不急着下车,乖巧又安静地坐着,静待他的下文。 贺成殷道:“这个周日,我在震旦有一场讲座,你来听。”又接了一句,“上星期将我晾在一边,这一次,总得捧我的场吧。”这样一来,实在是让人不好拒绝。 严景园并不是不愿意去,只是有些疑惑:“工程学的讲座吗?我又听不懂。等你结束了,我来找你,不好吗?” 可贺成殷却对此很执拗似的,捏着她的下巴微微地左右摇了两下,拒绝道:“不行,就要你来。你只觉得我开车时候的样子是好看的吗?不想看一看我讲课时候的样子吗?” 当然不是。当然想。可偏偏要跟他拿乔,靠在副手座宽敞微软的座椅上,道:“那你快说请我。”那样的神情,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一次怎样可爱的撒娇。 贺成殷终于温柔地笑起来,顺着她道:“好,我请你赏光,好不好?” 严景园爽快地点头,边开门下车边对他摇着手,道:“那么,星期天再见啦!” 前一次与依萍方瑜小聚时,依萍曾许诺要将男友介绍给她们认识,严景园并不特意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无需等她介绍,自己倒是先看见这位神秘的何先生了。 就在去听贺成殷讲座的前一天周六,严太太支使严景园去食品公司买白脱和细砂糖,她捧着食品公司的纸袋子往家里走,刚要过一个拐角,便看见一个女子从小路的另一边直冲出来。那女子穿着浅色的衬衫,短头发大眼睛,是前阵子刚见过面的依萍无疑了。 严景园暗道真巧,便想上去与她打一个招呼。 只是电光火石间,又有一位先生从那条小路里追出来,直追到依萍的身边,将她拦了下来。此时不宜上前搭话,严景园只得又退回到拐角那处。索性拐角与小路距离极近,近到能轻易听到二人的对话,也能将二人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那一边,那位先生双手按住依萍的肩膀将她掰过一个角度,激动地同她说话。此刻,依萍正是背对着拐角的位置,也因此,严景园正可以看见与依萍对面而站的那位先生的容貌。 那面貌熟悉极了,略一思索,可不正是在密斯陆的相片上见到过的,陆如萍的男友吗? 还来不及惊讶,只听那一边依萍说道:“你何必再追来找我?” 那先生激动道:“你这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你是我的女友,我怎么能不追出来找你?” 依萍好似很失落,声音也是轻轻地,像是问了一句:“那么如萍呢?”又抬头很清晰地接着问道,“如果没有我,你会爱上如萍吗?” 严景园躲在拐角之后,将纸袋子抱在怀里,试图抑制自己砰砰的心跳。听到这里,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位何先生正是密斯陆所谓的“男朋友”,也是贺成殷不那么看得上的少年时的朋友了。 那何先生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注视着依萍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严景园在暗处挑了挑眉头。 又听他道:“我是喜欢如萍,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会跟她发展下去。”那声音愈发的激动了,“但是这个如果根部毫无意义,因为你出现了,你把所有发展的机会全消灭了,我的心里眼里只剩下你!①”依萍似乎并不买账,挥开他的手又往前走了几步,那位何先生再一次追上去,只是距离拉得远了,二人间的对话已经听不甚分明。 但这也足以让严景园目瞪口呆了。 他......他哪里应该叫什么何先生,分明就是位舌灿如莲先生啊! 严景园自懂事起所接受所怀抱的想法与观念,都快被他这一番话给击碎了。可他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情真意切,好似他真的满怀诚恳,有所苦衷,好似他在把自己的心剖给依萍看似的。严景园被吓得打了个寒颤,也不记挂着去打招呼,慌不择路地就往家里去。 那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反反复复地想着那位先生的话,这话说得太叫人惊奇也太新奇了。那么,那位先生是先喜欢密斯陆,又转而喜欢上了依萍吗?那对密斯陆的感情又怎么称得上是“喜欢”呢?还是爱着依萍,心里又记挂着密斯陆?那还说什么“爱”呢? 严景园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是说不通的。以至于第二天起床时,都觉得两眼酸涩,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更是一副精神头不好的模样。 工程学的讲座在下午一点半开始,贺成殷同她说过,这一次他得直接从工程院赶去震旦大学,故而不能来接她。他最近比之前些日子忙了许多。 严景园想着占一个好位置,特特的提早了半个小时,一点整便到了震旦大学的小礼堂。走进去却吓了一跳,小礼堂里几乎已经坐满了学生,课桌上放的都是专业书与笔记本。只零零星星落下几个空位,前排座位更是座无虚席,一个也不剩。 严景园来来去去查看了好一阵,才在靠后的一排座位中看见一个空位,正挨着过道,当即过去坐下了。眼看着还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走进来,才暗暗感叹起自己眼疾手快的好处来。 因为是工程学的讲座,虽不乏有理科优异或是慕名而来的女学生,总也是男学生居多。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子坐在教室里,实在很引人注目。便如坐在她身边的那一位男学生,自她坐下起,便总是时不时地看着她。 待严景园坐定了,他终于开口搭话道:“你好,你也是震旦大学工程系的学生吗?我似乎从没有见过你。” 那男同学剪了很短的头发,看着很精神,脸上却又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拘谨,他的面前也摆着专业书,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严景园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也不学工程学,是别人请我一定要来听一听呢。”又顺势问道,“我看讲座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来了这么多人,这位教授的课,想必讲得很精彩吧。” 那男同学见她很自然地与自己说起话来,很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抓了抓头发,笑道:“可不是!我第一次听他的课,便觉得他说得好,哪怕今天是周末,也一定要来听一听。”又示意她看这整个礼堂里的人山人海,道,“你瞧,这么多的人,也未必都是震旦大学的学生,许多外校的学生都来打听贺教授上课的时间。人最多的时候,就连教室外的走廊上都会站着人的!” 那话语里,是带着一点自豪的,好似震旦大学能有这样一位出色的教师,对于他这个震旦的学生而言,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贺成殷一定要她来听他的课了。因为,此刻她看着他在自己的学生中有着这样的威望,心底竟也油然而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电视剧台词 大家新年快乐呀! 新的一年大家也要多多收藏留言呀! 第13章 第 13 章 严景园看闲书打发了一会儿时间,突然间,因为人多而有些混乱喧闹的小礼堂肃静了下来。 旁边的男同学像是提醒她一般轻声说了一句:“教授来了!”严景园便下意识地看向礼堂的入口处。 是贺成殷进来了。他没有穿西装,只穿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白衬衫,袖子微微地挽起来,露出很有线条感的小臂。他的额发总是梳得很整齐的,此刻却有几缕散落下来,随着他快步走上讲台的步伐微微地颤动着,很有几分行色匆匆的样子。 他站到了讲台上,也不急着说话,而是将眼睛打量着台下落座的一排排学生,像在搜寻什么。 严景园当然知道他在找的是谁,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等他的视线经过时,再露出一个浅浅的心照不宣的微笑。她知道贺成殷一定是看见了,因为下一刻,他也勾着唇微微地笑了一笑,方才开始讲话。 讲的是桥梁相关的内容,严景园并不是很懂,只是听着一开始尚算是浅显的地方,觉得讲得很直白清晰。再听下去,便也云里雾里起来。贺成殷已经转过身去在黑板上画图了,他舒展了右臂,从后看去,那肩背很宽广结实。从美术的角度看来,是很具有男性的“力量之美”的。 严景园不由自主地从手包里拿出了纸笔,就着讲台上健美的背影,下笔画了起来。她画得很快,寥寥几笔便能勾出大概的轮廓。好在讲座时是不会有很大的动作的,待贺成殷转过身来接着讲解时,她又重新起稿,为他另画正面的小相。 她画得忘我,坐在她身边的男同学却从头到尾都分了一小半的注意力在她身上。看她一个门外汉笔下却不停地涂涂写写,便免不了好奇心地凑过去看一眼,很小声地询问着:“听不懂了吗?” 严景园不妨他突然靠近,吓得往过道那边微微偏过身去,右手一抬,恰好露出纸页上满纸的画像。 那男同学见了,忍不住更凑过来细看,小声地赞叹道:“哦,原来你是美术系的学生呢!” 恰是此时,前边响起一道很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间小礼堂中,“后排穿藏青色裙子的女同学!”严景园下意识地望向前方,那双黑黢黢的眼眸正直直地看向自己这一处,亮得吓人。她又低头看自己的衣衫,正是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哔叽绒连身裙,环顾四处,再没有与自己身着同一颜色的女学生了。 她只得默默站起来,看向立在礼堂最前方的,此刻显得阴沉沉的贺教授。 贺成殷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将左手的教棍在黑板上所画工程图的某一处敲了几下,话音和那黑板一样冷冰冰的:“你来回答一下。” 严景园当然是答不出的,可她也并不觉得尴尬。向来术业有专攻,自己学的又不是工程学,偏偏拿工程学的问题来考她,不也没意思得很吗?当下便将头摇了一摇,坦率大方极了。 贺成殷的嘴角抿得更紧,却又像是觉得自己可笑似的,叹了口气请她坐下。又道:“那么,旁边的同学来答一答吧。”那男同学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既是紧张又是窘迫,磕磕巴巴地说出一个答案来。 贺成殷也请他坐下,这才道:“我再来解释一遍,大家仔细听讲,不要再交头接耳的。”复又背过身去讲述起来,瞧着严肃冷酷得很。 严景园直觉他有些生气,可又有些不明所以,也没有了继续涂涂画画的心思,只捡他偶尔写在黑板上的英文单词一一辨认,都是很生僻的并不常用的词汇。倒是身边那位男同学,又时不时地往她这边看过好几次。 等到讲座一结束,即刻就有一波波的学生拿着课本笔记,涌到台前七嘴八舌地问问题,将贺成殷团团围在中间。严景园见他一时半刻是不能脱身的,也就不着急,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此刻已有近半数的学生离开了,除却讲台前的一群人潮,座位上只余下稀稀落落的少数。严景园是一定要等着贺成殷的,却不知旁边的男同学不知为何也是磨磨蹭蹭的模样,好不容易收拾完东西站起身来,这才吞吞吐吐地对着严景园道:“我是震旦大学工程系的徐莱,双人余的徐,蓬莱的莱。我......我看你似乎对工程系是有兴趣的样子,若你有什么疑问,我很愿意给你一些指教......”越说到后头,面颊两耳都渐渐涨红起来。 这样生涩又明显的示好,非但不叫人脸红心跳,反而无端端地,让严景园窘迫极了。好像讲台前的那双黑眼眸,已经透过层层围住他的人群,钉子似的望到她身上来了。 只得露出一个委婉的微笑,道:“不必不必,之所以来听工程学的讲座,是因为男友正是学的工程学。实在不必麻烦了。”那男同学原本带着亮光的眼睛,随即便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一般,讷讷地“哦”了一声,很失望地,又不甘心似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严景园也看着他,对他做出一个敬谢不敏的婉拒的微笑。他这才拿着一摞书,很灰心地往礼堂门口走去,离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扭头去看讲台前的情状。不想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贺成殷一个人双手撑在讲桌上,抬着眼睛向她看开,也不知看了多久。 不算小的礼堂里,空荡荡地只余下他们二人。 严景园笑嘻嘻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将双手背在身后,很轻快地往讲台前踱去。他站在讲台上,她踱到讲台下,隔着一个讲桌的距离和两级台阶的高度,严景园仰着头,抿着笑问:“贺先生干嘛问我问题?我又不知道。” 他们平日里做介绍时说的先生,一律是用“密斯脱”的,此刻叫他贺先生,实则是“贺老师”的意思。这话说得很俏皮,虽有埋怨,却不见恼怒。 严景园看着她,隔得近了,才发现他的神色是沉沉的,眼睛却很亮,像是燃着两团火。她只觉得耳边带过一阵风,肩颈上便被一只臂弯搂住了,腰腹贴上身前冷冰冰的讲桌。 贺成殷的脸一下子凑到她面前,实在是太近了,她吓得猛然间闭住了呼吸,连嘴角俏皮的笑容都收敛起来。沉默地窥看着眼前人不算晴朗的面色。 过来快半分钟,贺成殷才呼出沉沉的鼻息,单手仍是托着她的后颈,偏过头来,将嘴唇贴上了她太阳穴处的鬓发。他的唇热热地贴了很久,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发间,严景园只觉得两腿发软,却又僵着身子不敢动。 最后实在是过了好一会儿,心里又是害怕会有学生从礼堂外经过,只得伸手推推他另一只手臂,小声道:“好了好了,不要抱了。”很有些求饶的语气。 贺成殷这才松开手,再次相对时,面色也终于由阴转晴了。二人将讲桌上的讲稿收拾了,便一道往贺成殷停车的地方走去。好在周末的校园里零零星星的并没有什么人,严景园可真害怕会有学生突然间凑上来,喊一声“贺先生好”呢。 直到上了车,贺成殷对着副手座的严景园问道:“如何呢?”一边已将汽车发动起来。 严景园故意卖关子似的,偏头道:“我可不懂什么工程学,听得出你讲的是好是坏呢?”见他虽看着前面的路,却质疑一般挑高了右边的眉毛,这才接着道,“不过,我看底下的学生座无虚席,听得这样专注,又笔下不停的样子,也知道你讲得是很精彩的。”大大地恭维了他一番,这才叫他嘴角上扬起来。 他已经是很愉快的样子了,偏偏还不满意似的,追问道:“那么,和我开车时候的样子相比,我讲课时的样子又是如何呢?” 严景园扑哧地笑出声来,很捧场地道:“也好看也好看,你做什么事情都是好看的。”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地笑了一阵。 之后便很随意地闲聊起来,聊到兴起时,严景园很不经意地脱口而出道:“我问你一件事吧。” 贺成殷道:“什么事?你问。” 严景园很安适地整个人靠在座位里,透过车窗玻璃,看向前方人行匆匆的街道,问道:“你说,一个人,会不会情不自禁地同时喜欢上两个人?或是喜欢着一个人,却又对另一个动心呢?” 她原是兴之所至,很随意地发出这一句问话,可话音才刚落,车子便猛地拐弯刹车,靠在一条小路边上就停下了。 因着那转弯并刹车的惯性,严景园控制不住地往贺成殷那边晃去,刚刚觉得挨上他的身体,就被他接住了肩膀,手腕也被他的左手紧紧地握着,铁钳子一般。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去看他,只见他一双眸子深得像是两道深渊,现下正牢牢地钉着自己,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她从未见过贺成殷这样的生气,心里突突地跳起来,又慌又乱。她可是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大脑似乎顷刻间成了一片空白,看到他这样剧烈的反应,竟然由心里生出一阵心虚,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忘记我啦吗?(?_?) 求一点留言和收藏呀,嘤嘤嘤! 第14章 第 14 章 严景园摇晃着被他握住的手腕,当然是脱不开的,带着一丝惊慌道:“你干什么呀?你这样用力!”手腕上传来一阵阵痛感,她心里冒着害怕与慌张,此刻莫名地又冒出了委屈,片刻功夫,眼眶已经潮湿了。 贺成殷冷冰冰地沉默着,稍稍放松了手上的桎梏,却没放开她的人。还是盯着她,沉声问道:“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嘴角快抿成一道直线。 严景园委屈道:“我就是随便一问罢了!”遂抽抽噎噎地,将那日所见所闻的事情,对着他说了一遍。最后又控诉了一句,“你干嘛这样凶?” 在她开始解释第一句的时候,贺成殷便知道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一将她的手腕放开,眼前漂亮娇弱的女孩就往后退开,直贴到车门边上方才停。那双好看的眼睛上蒙着雾气,眼眶红红的,脸颊上还沾着几滴泪珠。那个样子,实在是委屈坏了。 贺成殷自己的心里也是大石落地。他自认是很能控制情绪的人,却只因为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慌神到如此地步。 严景园已经缩到了一边,别过脸去不看他,还在默默地掉着眼泪。贺成殷的手刚一挨近她,她便侧过身去一点。 贺成殷微微叹了口气,伸出的手越过她,将她身后的车窗帘子拉上了。他那一边的帘子本就是关上的,现下停靠的又是一条无人的小路,便犹如身处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一般。 他这才伸出手指,轻轻地将她脸颊上的眼泪拭走。等她表现得不那么抗拒了,方才缓缓地拉过她,依靠到自己的怀里,哄道:“好了,是我不对,是我吓到你了。园园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说这番话的语调实在温柔,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叫人如沐春风的贺成殷。严景园已经很温顺地靠向了他,可就是不说话,他的手还是轻轻地覆在她脸上,她便悄悄地将眼泪蹭到他的拇指尖。 贺成殷当然能感觉到这份软化,搂紧了她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一个项目马上就要开始筹办,到时候忙碌起来,恐怕都没有空闲与你见面。你不要生气了吧,不然,我怕是觉都睡不好了。” 严景园靠在他怀里抬起头来,虽极力做出一副不情不愿尚未消气的模样,话语间却流露出十二万分的关心来,问道:“你要忙多久呢?” 贺成殷接着用手指擦过她细滑的脸颊,道:“总得有一个月,或许再多一些。快原谅我吧,我可以安心工作。” 严景园吸了吸鼻子,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哼哼唧唧地问:“你那么生气,以为我说的是自己吗?” 贺成殷苦笑一声,承认道:“你看,你一句话,就够我提心吊胆的了。”怀里的人轻轻地哼了一声,很绵软的调子,是很明显的和解的信号了。 贺成殷这才又微笑起来,将她从怀里扶起,看着她掩在沾着泪滴的长睫毛下的眼睛,哄道:“所以,你要做点什么,来让我安心。”说罢,便缓缓地将脸颊凑过来。 严景园抬起眼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颊,和嘴角那似有似无的微笑,竟鬼迷心窍似的仰起头来,轻轻地在他的下巴上,印上了一个吻。 只是短短的一个轻触,便悄然退开了。 贺成殷照例地引诱,却也想不到真能获得这一个亲吻,就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心里的冲动不可抑制地叫嚣起来。他极力地喘息着克制自己,维持着脸颊贴近的距离良久,最终只是将唇吻贴在她湿漉漉的眼睛上。退开时,果然看见她耳尖都透出殷红。 他便在心里对自己道,不要急,再等一等。还得等一等。 严景园眨了眨眼,怪害羞地埋进他的胸膛,道:“你好好工作吧,我会很想你的。”后一句的声音明显地轻下去,却还是幽幽地,送到了贺成殷的耳中。 那一刻的心动与几乎满溢而出的喜爱,真是难以言喻。 他情难自禁地搂紧她,两人都是静默地相拥着,像是要把未来见不到面的那些时刻,都弥补回来一般。 项目周一就要开始,贺成殷极尽拖拉之能事地将严景园送回家,心想道,需要回家收拾几身衣衫,真到忙碌起来,在工程院住一宿也不是不可能。 他缓缓地将汽车开到家门边,刚拿了提包从车里出来,便看见远远地走来两道身穿旗袍的身影。贺成殷暗暗皱眉,只想当做没有看见,偏偏那人已经喊出声来:“贺先生回来啊!真巧,近来总是碰见您呢!” 那两道身影走近了,正是王雪琴挽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贺成殷被她喊住走不脱身,只得耐着性子听她攀扯,“贺先生真是大忙人,搬来这么久,统共就没有见过您几回。这次赶巧呢,才有机会做个介绍。”说着将那年轻女子向前推了几步,“这是我的女儿,名叫陆如萍,现在圣约翰学校上学呢!” 又转头对着陆如萍道:“这位是住在我们隔壁的贺先生,搬来好几个月了。你们都是年轻人,下次周末里出去游玩,很可以邀请人家一起。贺先生可一定要赏脸啊!”后一句,自然是笑嘻嘻地对着贺成殷说的。 陆如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但凡有什么新消息,都是最早知晓的。故而,虽不学什么工程学,对于这位年轻才俊的副教授,哪里不知道?虽然怵他此刻生人勿进的冷脸,还是甜甜地笑出两颊的酒窝,问候道:“贺教授好。” 这下,王雪琴倒是诧异万分,既而又惊又喜道:“怎么,你们竟然是认识的吗?真是好!真是好!”她一连道了两声“好”,却又不说好在哪里,只把一双眼睛在这一对男女之间来回地游移。不说贺成殷的脸色愈来愈黑,连陆如萍都觉出了一丝尴尬,制止道:“妈!这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平日里忙得很的,哪里有那许多空闲游玩。” 只是贺成殷一见了陆如萍,就想到她那不成气候的“暧昧对象”那些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害得他自己慌神之下把严景园惹哭一通,心里就来气。当下冷冰冰地道:“近来实在是很忙,一会儿还要赶去工作,恕不能闲聊了。” 王雪琴还待再说些什么,就被陆如萍拉住,向他点头微笑。贺成殷也不管她们之间如何拉拉扯扯,只自顾自地进门去,陆如萍那自认体贴懂事的一笑,便如抛给空气看了一般。 回家路上,王雪琴还是难掩兴奋,直拉扯着陆如萍打听贺成殷的情况:“真想不到,这贺先生竟然是你们学校的教授,那样的样貌才学,又有钱买车买房,偏偏还跟咱们是邻居!你身边有这样的青年才俊,又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何必再苦苦抓着那何书桓?” 陆如萍当然知道,比这位贺教授,书桓是处处比不过的。只是那么多女同学铩羽而归,可见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便道:“算了,你看他冷冰冰的态度,分明不爱搭理我们。” 王雪琴哼道:“人家有钱有势,当然有资格爱答不理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让他对你热络了!”这一番话,未免没有拿她待价而沽的意思,陆如萍当下甩开勾着她的手,羞恼道:“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原本何书桓的条件,王雪琴已经满意极了,可如今看到更好的,难免不想力争上游。只是一来自己女儿吊死在何书桓一棵树上,二来那何书桓也着实不差,只得哼了一声,道:“行,我不管你。只是你们有什么顽的事,非得给我请一请他。你不喜欢他,梦萍未必不喜欢,这么好的机会,我可是绝不会放过的!” 说话间已经进了自家的客厅,便踩着脚下的高跟皮鞋,得得地上楼去了。 星期一,严景园照常地上课。近来的算术小考出了成绩,非但考得不赖,还一跃进了班上的前三名,比起上一回来都进步不少。 严景园不由地又想到贺成殷。他们在初初交往的时候,时常一道去法租界的图书馆,那时候还不熟稔,比起现在来拘谨的多,往往是她写算术作业,他坐在对面看书。这些个算术问题实在是不够贺成殷看的,严景园将将念完题目,他就能很轻松地说出答案来,笔下连算也不算。 为此,她还请贺成殷教过她一段时间的算术。她虽学得不错,总也有被难住的时候,每每请他帮助,他笑得温温柔柔有求必应,只是那笑容里微微透露出的揶揄,真当她看不出来吗? 她把卷子收好,心想着,等贺成殷忙完这一阵,非得拿到他跟前,跟他好好显摆显摆不可。 可真是奇怪,贺成殷忙得不见人影,她反而更加频繁地想起他来。于是偷偷地跑去工程系打听,他是客座教授,每周固定要上一堂课的,如今也开始由另一位教授代讲一月。严景园暗暗咋舌,真是了不得!那么他所说的没有见面的空闲,恐怕也是真有其事了。 原本只是心疼他忙碌罢了,此刻想起周末分别前那一个亲吻,又是满怀羞涩,悄悄伸手将一对发烫的耳垂捂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哄完女朋友)贺成殷:什么牛鬼蛇神的破亲戚! (送走王雪琴)贺成殷:什么牛鬼蛇神的破邻居! 求多多的收藏和留言~~! 第15章 第 15 章 挨到了星期四,费先生前脚刚一走出教室,陆如萍便跑到前排来拉她说话。这一天的世界史又是拖堂,严景园紧赶慢赶着要去美专画画,也不觉得她找自己会有多么要紧的事,只推说着明日再谈,好不容易才将她摆脱了。 可是一坐进美专的绘画教室,却又浑身不得劲起来。教室前的男模特穿一身半新的中山装,两眼无神地靠在椅背上神游天外,她也像是魂不守舍一般,竟然在他鼻梁上画上了一副细丝边的眼镜!等她回过神来,眼看着徐先生就要往自己这一边走来,心里一急,连带着把那双眼睛也一道擦了个干净。满心都是险些被识破的惊慌。 她可没有忘记,徐先生和贺成殷是老相识呢。 方瑜的画架摆在她后边,一下课就跑来问她:“你今天怎么了?画几笔就停下好一会儿,总是发呆。” 严景园倒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吐的对象,幽幽地道:“唉,我好想他呀......” 方瑜大喊了两声“天呐”,恨不得上去掐她两下似的,受不了地道:“别刺激我啦,你这个讨厌鬼!”又幽幽地嘟囔着,“唉,近来真是谁都不顺心。” 严景园“嗯?”了一声,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方瑜叹道:“依萍的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之前拒绝了他,他却时不时地在路上堵我,以为我是因为依萍才不答应,蛮缠得很,一点道理说不通。现在想想,幸而没有答应他的追求呢。” 严景园担忧道:“那怎么办呢?你最近少出门吧。” 方瑜郁闷地点了点头,道:“非得如此不可了。唉,实在不行,报警我还不会吗?”将双臂抱在胸前,重重地哼了一声,很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严景园见她不过是被烦透了,心里未必没有应对的办法,便也不再说什么。 晚上回家后,原是想给贺成殷挂个电话的,可仔细一想,又担心吵了他。若是他正抽空小睡一觉呢?若是刚刚到家,疲倦已极准备洗澡休息呢?家里来了电话,他总不会不接的。这样一想,贺成殷那种满是疲倦、冒着青色胡渣的差脸色,像是已经映在她眼前了似的,将她心疼地即刻退开电话三步远。 算了,就让他好好工作吧。我有再多的事,等他清闲下来不能说吗? 这样打定了主意,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似的,从书架上取了严先生用过的一本厚厚的医学词典,翻开看了起来。 经过了一天,严景园实则早已将陆如萍找自己说话的事抛在了脑后,故而在上午大课间,在英文系教室外看见特意来找自己的密斯陆时,实在又是不解又是惊异。她这样锲而不舍的样子,好似真有什么要紧事一般。 人家巴巴地找来了,严景园总不能装看不见,便走出教室同她打了招呼。 陆如萍将她拉到教室前的长廊处,笑吟吟地嗔怪道:“要找你一回可真不容易。” 严景园问:“有什么事呢?” 陆如萍露出亲昵又甜美的微笑来,道:“在我说出来意之前,得先问你一句话。你上一次没能参加学生会的活动,说以后有机会一定捧场。这话,你还记得吗?” 严景园暗道,推脱得一次,恐怕推脱不得第二次。索性大方地点了点头。 陆如萍便笑得更盛了:“太好了!这个机会,现在就来了呢!” 严景园心知为了践约,非要去一次不可了,何况学生会那么许多的学生,届时也不必非要和密斯陆呆在一处,便是去一次也未尝不可。问道:“那么,预备定在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活动呢?” 陆依萍道:“就是这个星期六,一道去春行山郊游,不正合了现在春回大地的好时节吗?你看如何呢?” 春行山也算是沪上有名的踏青地,一到春天,入眼都是绿莹莹的树木草地,山上小溪凉亭具有,另有直开到山脚下的公车,实在是很便利。只是许多先生太太不愿受那爬台阶的辛苦,反倒觉得不如逛公园来的轻松又有趣味。惟其如此,却很受青春好动的学生们的喜欢,去那里踏青的不在少数。 这地方选得寻常,也实在说不出有哪里不妥。严景园道:“我看就很好,多谢你们的邀请,到时候怎么去呢?” 陆如萍见她答应,像是舒了口气似的,道:“这个星期六的下午一点钟,我们在学校门口集合,再一道坐车去春行山。不必特意带什么。”临分别前,又再三地叮嘱她,“可千万别忘了,一定要来呀!” 星期六的早上艳阳高照,因为是去爬山踏青,严景园特意翻找出了衬衣长裤,又害怕山上阴冷,另带了一件开司米的外套。在与贺成殷交往之前,她平时周末极少和什么人相约出门,这一次说要参加学生会的活动,倒是叫严先生严太太稀奇了半天。 她原本以为既然是学生会的活动,那么但凡参加学生会的,总得有一半人来,人数必不会少。谁知到了学校门口,只看见寥寥几个人。仅三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就连自己比较熟悉的聂羽也不在其中。 那一位女同学名叫刘学琴,在帮学生会画布景时曾说过话,已经算是其中最为熟悉的了。严景园先是同众人打了招呼,眼看就要接近约定的时刻,不免问一句:“还有多少人没有来呢?” 三人中的一个男同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到身后有一人道:“呀!你们竟全都到齐了!那我们这便出发吧!”回头看去,正是陆如萍与一个女同学并肩走过来。是以,一行七人便动身往公车站而去。 严景园总归心里疑惑,又知道那位女同学与聂羽关系很好,便与她走在一处,小声问:“聂羽没有一道来吗?” 刘学琴反而很是疑惑地看她一眼,道:“他们并没有请聂羽呢。我是近来爱上收集花花叶叶的制标本书签,想着春行山上花很多,也能采摘回去,实在想来一趟,可惜总约不到同行的人。说来惭愧,前次碰巧听到他们商量踏青的事,只好厚着脸皮,硬掺一脚来,搭一趟顺风车。”又很好奇地问,“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呢。是谁发出的邀请呢?据我所知,你似乎是和谁都不太熟悉的。” 此时陆如萍与那女同学走在最前,三位男同学走在最后,三组结伴的人之间都隔着一些距离。严景园微微皱着眉,道:“是密斯陆请我参加一次,说是学生会组织的活动。” 刘学琴立刻笑着将头摇起来:“哪里是什么学生会的活动呢,最多就算是自己私下组织来的小郊游罢了。只是我实在不明白,密斯陆何故要骗你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站台,三队人便都聚到了一起,她们二人也就不说话了。 车来的时候,恰巧停在距离严景园最远的位置,她便是最后一个上车。一上了车,只见三个男同学具是拉着扶杆站立着,其中一位见她上来,即刻便打着招呼,“严同学,快请坐!快请坐!”向她示意着自己身前唯一的空位。 那与陆如萍一道来的女同学便偏过身来打趣道:“难怪夏学长这样急匆匆地上车来,守着这一个座位,跟守着什么宝贝似的!” 边上的一个男同学也笑着揶揄他:“老夏!我也还站在呢,怎么不请我坐?” 那特意为她留出座位的,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夏志清,此刻竟被说得有几分难为情,对那男同学反驳道:“女士优先。同行的密斯还没落座,你就好意思先占了座位吗?” 趁着车没开,那男同学便俏皮地双手抱拳,向他拱了拱手,口称“佩服,佩服”。陆如萍与方才开口说话的女同学也就笑起来,眼睛向严景园看来。 严景园默默地做了一次沉沉的吐息,告诉自己道:最后一次,何必闹得大家都不好看,且忍一忍罢了。也就向那座位走去,向那位夏学长谢了一声。 夏志清就立在她的座位前,此刻问道:“严同学,你还记得我吗?”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是闪烁着很显而易见的期待的。 严景园牵了牵嘴角,回了一句“记得”,便垂着眼,静静坐着不再言语。他们是最后一批上车的,故而座位也都在一处,刘学琴正坐在严景园的身边,开车后便靠到她肩上悄悄地咬着耳朵:“我可算是知道密斯陆为什么要骗你来了。” 严景园对着她露出一丝苦笑,心道,我若到现在都看不出来,那也真是傻子了。 那道幽幽的视线似乎总是若有似无地停留在身上,实在叫人如坐针垫。好不容易等车开到了山脚下,只觉得坐着都是腰酸背痛,像是走了几里路一般。 开始爬台阶了。一行人便像是说好了似的自行结队。男士的脚程快,那两位男同学便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如萍与另一女同学慢悠悠地坠在最后,两边都隔开了些间距。留下严景园与刘学琴走在中间,夏志清也在中间,不知不觉间向她们靠拢来。 经过公车上那一段小插曲,夏志清的意图可谓司马昭之心。要说一方意欲追求的好感流露至此,实在是很不应该充当电灯泡的。只是刘学琴心里门清,这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呢,自己若是自发地走开,不知严景园有多尴尬,若是不走,又实在是碍了夏志清的眼,正是左右为难。想来想去,还是暂且挨在严景园的身边走着。 夏志清见她不走开,心里着急,最后实在无法,轻轻地咳了一声,直接轻声地对着刘学琴道:“刘同学,我和严同学单独有话说呢。”话已至此,再不走开,那实在是不像话了。刘学琴给了严景园一个爱莫能助的颜色,只得放慢了脚步落在后头。 此时的七人,便从原本的三队人,变作了四队人。刘学琴只为不想一个人上山而硬拉的队友,实则和谁也不熟,对着陆如萍更是敬谢不敏不往前凑的,便一人行走在中间。索性她时不时地去到路边折花摘叶,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 作者有话要说: 夏志清:什么!男主不在?抢戏!抢戏! 贺成殷:...... 不知道为什么如萍是除男女主外写得最顺的配角 白莲花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属性(#^.^#) 第16章 第 16 章 刘学琴走后,便只剩下严景园与夏志清两人。严景园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直想同他把话说清楚。只是怎么说呢?人家一没做出表白,二来行动举止也是彬彬有礼,实在毫无可以指摘之处。 夏志清将刘学琴支开后,像是花费完所有的勇气似的,又憋闷着不说话了。若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一对男女,即便静默着呆在一处,那氛围也是朦胧暧昧的。只是严景园对这一位夏学长,实在没有半点想法,此刻沉默地赶路,也只是徒增尴尬与不自在。 她心里坦荡万分,干脆主动搭起话来:“有什么话单独说呢?” 夏志清不妨她这样直白,又是一阵脸红,可见眼前的女子神色坦然,没半点如自己这般的慌乱爱慕,心里便拿捏不准。是她对自己全无好感,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用心呢?若是前者,他自认也是学校里品貌兼优的风云人物,对自己表露好感的女学生亦是不少,总不该没半点可取之处。故而他总偏向于是后者,也许自己在车上的举动,只是给了她一个“爱护女士”的印象,并不知道我就是针对她哩。 便也定了定心神,循序渐进地同她聊起天来:“我......此前在毕业生欢送会上看过严同学的画,实在是令我印象深刻。我的一位堂姐也学过几年画,不是我贬损她,委实画得不怎么样。可见严同学非几年之功了,是从小开始学的吗?” 既然是很随意的谈天,严景园便也回答道:“我也不过学了几年。只是要我说,画画若不是作为一种谋生的职业,最要紧的还是愉悦自己,至于画得好还是不好,各花入个眼,倒不必太过在意。” 夏志清很赞同地道:“你说的很对。”又试探地问,“严同学周末喜欢做些什么呢?上一回请你时,你说要去跳舞,那么我想,你的舞姿,也必定是很优美的。” 好机会!严景园在心里欢呼一声,面上却不露痕迹,道:“那你可就猜错了。我跳舞实在不好,好在男友跳得很好,是我请他教我呢。” 她说这话时笑吟吟的,走在一旁的夏志清却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又是震惊又是怀疑:“你的......男友?” 严景园便对他笑了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又有一点甜蜜。 夏志清浑浑噩噩地“哦,哦”了几声,他浑身散发出的失落气场已经很显而易见了,恹恹地走在一边,还是会时不时地偏头看她,却再没说什么话。 走了将近有一刻钟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雨来,原本亮堂堂的天空骤然之间就暗沉下来,还远远地响了几道闷雷。一行人都是毫无准备,只得将双手挡在头顶,由走改为跑,急急地往山顶上冲去。 刚跑起来时,夏志清下意识地抓住了严景园的胳膊,想要带她一起。严景园被他抓得脚下踉跄了下,只觉得抬起的右手臂上一阵微痛,整个人就被向前拽去了。 好在他们已经爬了大半台阶,冲上山顶的凉亭时,身上倒没有怎样被淋湿。外头的雨点虽未停,但前一刻昏沉沉的天色却在渐渐转亮。一位男同学道:“你们瞧,天已经有些放晴了,应当只是一阵急雨。我们索性在凉亭里休息片刻,等雨停了再游玩吧。” 几人安心地在凉亭里坐下了,反倒又有了玩笑闲谈的乐趣。 陆如萍正坐在严景园的对面,拿出一块手帕来擦拭淋湿的双手,两眼含笑地看向对面的严景园,问道:“景园,我看你同夏学长一路上都走在一处,聊得很是投机的模样呢。有什么有趣的话吗?” 问话一出,大家伙都是屏息沉默,只看她会如何说。夏志清是知道内情的,且这一场郊游的目的,也已经早早地宣告失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将这个话题揭过。严景园却比他更先开口。 若是按照陆如萍所想,她多少也应当面露一点羞涩,那么他们正可以跟着起哄,为这一场追求添一把柴火。岂料严景园却是直直地同自己对视,微笑道:“夏学长问了一些画画和跳舞的事,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又见她转而看向夏志清,道,“我的建议是,既然感兴趣,那就很应该尝试着学一学,不必犹豫着问上许多。” 那双黑葡萄似的漂亮眸子看过来时,陆如萍没由来地觉得一丝心虚,好似自己的小算盘小心思,都叫她发现了一般。可转念一想,即便发现了又如何?我帮助别人追求爱情,又是如此优秀的一位先生,实在是怀着一份好心。 倒是其余二位男同学,因都是夏志清的朋友,看他此刻的脸色,已经隐隐觉得此事不能够成功了。再谈下去,唯恐双方都是尴尬。 当下便有一人救场一般地开口道:“哎,程莉,我瞧你也是一路和陆同学走在一起的,你们聊些什么呢?”虽有些突兀,总算也把话题引开去了别处。 那与陆如萍一起来的女同学道:“新电影,时髦的小物件,但凡是女士,有什么不能聊的呢?”说罢却是嘻嘻一笑,接着道,“不过算你问得巧,这些我们都没聊,聊的是一本文学小说,还对那其中的情节做了一番议论。” 她说这话时,微微地挺直了背脊,像是要发表什么重要的观点。 那男同学立刻就捧场,道:“愿闻其详。不如说一说,让我们大家一起发表意见。” 陆如萍也坐在一边微笑,那叫程莉的女同学便继续说:“这原是一本法国小说中的情节,说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子与一位英俊富有的贵族先生相爱了,可惜的是那贵族已经娶了门当户对却并没什么感情的妻子。女子心里痛苦万分,可又抵挡不住爱情来势汹汹,正在挣扎犹豫着要不要去追求。我正是读到此处,来猜测之后的故事哩。”她扭头看了陆如萍一眼,“按照我和如萍的意思,都是赞成她勇敢追求的!” 刘学琴坐在边上整理她一袋子的花呀叶呀,忍不住插话道:“那么,那位贵族的妻子该怎么办呢?” 程莉不以为意道:“那位贵族并不爱他的妻子,这本就是不幸福的婚姻,分开了才是皆大欢喜。”说罢痴痴地叹了一声,“唉!我只是觉得面对爱情,不管有什么阻碍,我们都应该去奋起直追!”她见众人都不太说话,反问之前提问的男同学,“如若是你,要与一人在一起,是选自己喜欢的,还是随便凑合呢?” 那男同学道:“自然得是我喜欢的。”想了想又疑惑,“但若是有些困难不可逾越......” 这时,陆如萍的声音很坚定地响了起来:“如果是我所爱的人,那么不论多大的困难委屈,我都愿意承受。哪怕不能与他在一起,我也会将他放在心里,默默地等待他、爱护他。”她说得动情,眉间微微地蹙着,实在是一副情真意切、矢志不渝的模样。 严景园心里咯噔一下,直道依萍苦也。可程莉却感动得不行,情不自禁地握过如萍的手道:“天呐!如萍!你的男友是多么幸运,才能遇上你这样好的女孩啊!” 陆如萍听了,却流露出有些许伤感的神情,反而问严景园道:“景园,你觉得呢?你会如何待你爱的人呢?” 那当然是好好对待他啦。可是你们的议题可有着诸多前提呢,这样复杂的事情很难说清,如何是几句表决心的话能够囊括的呢? 严景园便弱弱地笑了笑:“我的男友,恐怕就没有陆同学的这样幸运了。凡事总要再三权衡的。” 这样也算是小小恭维了她一下吧。陆如萍又去问夏志清:“夏学长怎么看呢?” 夏志清还在失意之中走不出来呢,苦笑着道:“我......自然是我爱的人希望如何,我就希望如何了。”说罢,微微抬头看向严景园,那双眼睛掩在镜片之后,还是闪着苦涩又期盼的亮光。 程莉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怎么大家都是这样扭扭捏捏的不作为,一点儿新社会男女锐意进取的精神也无!” 还不等她接着说完,刘学琴便指着凉亭外的天空道:“快看!雨已经停了,彩虹架起来了!”那声音听着都兴奋意外极了。众人便都凑到凉亭的一边往外望着。 严景园也在望着。滴滴答答的雨滴还在从屋檐翘角上坠落,可屋檐之外,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一道五彩的环带隐隐绰绰地掩在云层天色之间,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今日这一次踏青,因着这道风景,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毫无意义了。 若有机会,真想请贺成殷一起来。不知他们会不会再有这样的际遇,遭逢一场急雨,再看一次这样美丽的景致呢? 而夏志清站在她身后,眼里没有那彩虹,满眼都是面前晶莹灵秀的女子。她细长的向上微卷的睫毛在光线里变作半透明的金黄色,嘴角微微的上扬着,露出一个内敛又甜蜜的微笑。实在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她的人,也是很好的。 他原先并不觉得谈一场恋爱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要一试罢了。虽说未必成功,若是被拒绝了,自己也能坦然放下。 可是就在刚才,听她说着“我的男友”,又看着此刻近在咫尺的秀美面容,他的心里又是遗憾又是不甘,总是意难平。那打算好坦然放下的决心,也始终都是落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夏志清:......我不甘心!还是想要挖墙脚!想挖想挖想挖!! 严景园:贺先生那么绅士,会不会默默退出?!嘤嘤嘤! 贺成殷:......我的女友对我有一点误解。= = 阅读愉快!可以给作者一点留言咩~?作者会特别开心滴!(对手指) 第17章 第 17 章 回程的时候正是下午五点钟左右的光景,放在平时,再过半小时便到了工程院下班的时间。 严景园事前就已经查过公车停留的站点,在春行山与圣约翰的中间,正有很靠近工程院的一站。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故而当公车快到那一站时,便收拾东西准备起身了。夏志清老早便注意着她,此刻忍不住疑惑地问道:“怎么这一站下车呢?”隔开两个座位的陆如萍也向这边望过来。 严景园自觉不必解释那么多,只道:“我正好去附近买些东西,这一站便直接下车吧。”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大路边上,她向众人道了个别,便快步走下车去。 工程院距离车站只需再走小十分钟,只是之前遇了一场急雨,虽说很快就有了避雨之处,难免还是被淋湿了衬衣。她此刻穿上了外套,内里的衬衣却没有干,潮潮地贴在身上,多少叫人觉得难受。可她想去见一见贺成殷,本就是临近下班的时刻,请大厅联络处的人找他出来,总归是不难的吧。这样一想,脚下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她沿着工程院的围栏往正门那处走,刚绕过一丛花坛,便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自工程院的大门走出来。他离得她远远的,甚至都看不清面貌五官,可那样的身量,行走间摆动手臂的姿态,提着公文包的握成拳的左手,除了贺成殷再不会有别人了!真是缘分和该如此! 严景园心里欢欣鼓舞,只想向着他而去。远处的身影原本已经步下了大门前的台阶,转眼间,身后便又追来了一个男子急急地就将他拉住了。严景园便也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立在台阶上讨论了一阵,又双双快步走回到工程院内。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似的,那道连眉眼都分辨不清的身影所散发出的疲惫气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传递到自己身上。 他这样辛苦,我怎么好再去占他的时间呢? 有风穿过树木从背后扫来,托着她向前迈了两步,半湿的衬衣整片都贴到了背上,严景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瞧,你已经见到他了,还不满足吗?她在心里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句,裹紧了身上的衣裳,也不敢在大风里逗留,招来一辆黄包车便往家里赶去。 这一场郊游,直叫人游得心力交瘁。第二天周日,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晚,直睡到十点多钟才睁开眼来。 严先生又临时去了医院,家里只剩严太太同严景园吃午饭。因为只有两个人,准备的也就很简单,一锅海鲜蛋花粥,另配上两盘炒时蔬。严太太从粥缸里舀出一碗来,随口问着:“昨天好玩吗?可惜天公不作美,叫你们碰上了一阵雨吧。我看你一回来也是累得很的样子。” 严景园默默地低头喝粥,嘟囔着:“一点儿也不好玩,实在推脱不了才去的。我以后再不敢提前打保票了。” 严太太看着她恹恹的可怜模样,轻轻地笑了一声,又奇怪似的问道:“你最近不跟小贺出去顽吗?以往一到周末,你们总是有约的,最近也不见你联系他。有这些去爬山的工夫,怎么不给他挂个电话呢?” 严景园已经心疼了贺成殷一个晚上,此刻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幽幽地道:“您怎么知道我不想打呢?他最近可忙了,我不吵他。” 严太太当然不知道她心里的相思病与挣扎之苦,也不好对女儿的恋爱多加干涉,只是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一句:“你们年轻人的相处方式我是不懂了,你可别让他觉得你不在乎他就行。” 严景园抿着嘴耸了耸肩,心道:我哪里是不在乎他呢,我简直为他担碎了心。 严太太则又是一派轻松的样子,将吃完的碗筷往边上一搁,道:“吃完了吗?你爸爸上医院去了,我下午要去一趟百货,带你一起吧。”那眼神又是安抚又是可怜,好像是同情她没有人约,自己看不过去,要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似的。 严景园正愿意陪她出门哩,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当下便殷切地对着严太太点头。严太太看着她那副幼猫幼犬似模样,又忍不住噗嗤一笑,伸出指头将她戳了几下。 这一次去新新百货,原是为了严先生,前几日收拾屋子时扔了一条旧领带,便要买一条新的补上。百货店的二楼有一家经常光顾的西式成衣店,除去男女式的西装西裤,连男士的领带皮带,女士的手套饰品都是一应俱全。 严太太在领带的柜台前精挑细选,严景园便也跟在一旁看着出主意,尽管与严太太的眼光相比,她的意见实在是没有什么价值。只是看见中意的,还是忍不住拉扯妈妈的臂弯,兴致勃勃又期待地请她品鉴:“这一条好不好呢?爸爸就很喜欢蓝颜色的领带呀。” 严太太只看了一眼,道:“他已经有两条蓝色领带了,一条暗纹一条亮纹,这一条又是暗纹,买许多一样的有什么意思呢?” 严景园便又拿过另一条,是很亮眼的颜色带着大花样,单单看去,确实叫人眼前一亮:“这一条呢?” 严太太端详着考虑了好一会儿,才下了结论:“你爸爸有哪些西装我都是一清二楚的,我想了一圈,竟没有一件是相配的。这也不好。”方才还是兴趣盎然的小姑娘一下便很失望似的,微微噘着嘴将领带挂了回去。 严太太捏了捏她的脸,手指下的触感柔软细腻,舍不得放手地再捏了几下,道:“我自己来挑,你在店里随处逛逛吧。” 严太太一声令下,严景园便成了“自由身”,在店里四处溜达起来。她没有什么想买的物件,故而看什么都是匆匆地一扫而过。只是逛过两排陈列架,终究还是被一件男士的西装背心勾住了视线。她停下脚步来细细地看。 那背心由墨黑色打底,上头靠近肩线和腰身的地方却用金丝线绣着欧式的纹样,颜色鲜亮美丽极了。又因为穿在立体的模特架子上,腰两侧的松紧扣抽得很紧,更显出那腰身劲瘦肩膀宽阔起来。与贺成殷的身形何其相似呀。 想到贺成殷,便又想起来,他平日里穿的衣裳竟都是很暗沉稳重的颜色,除去白衬衣,西装夹克呢子大衣皆是如此。若非他这个人格外出色,那真是毫无亮点,扔进人群里再也找不见的颜色了。 严景园自认这件背心穿在贺成殷身上定然好看,心道:我们交往这么久,我也不曾送过他什么贵重一些的礼物,若是他喜欢,我很愿意买给他。 转念又一想:不对,即便他不喜欢,我也可以买给他,让他只穿给我看。因为是我买的物件,假使下回去他家里做客或是他来我家里做客,我很可以说,就换上次我给你买的那一件背心,那样不是也很有趣吗? 真好像把他当成了小时候可以随意换装的洋娃娃了。 严景园心里直乐,当下便在店员那里问了存货与尺寸,又留下家里的电话,请店里为她预留一件。那边严太太想必已经买好了商品,远远地喊她“园园”。严景园笔下飞快地写了一串数字,在严太太看见她之前,首先若无其事地走去找她了。 贺成殷忙着工作的第二个星期开始了,严景园难得地在课上分了两次神,好不容易到了下午的大课间,忙不迭就去教室外的长廊上呼吸新鲜空气。 只是刚踏上长廊,远远的就看见了坐在一边石凳上的夏志清,像是在等什么人。严景园自认为事情已了,当然不会觉得他是在等自己,只是自己将将又走了几步,那位夏学长的视线便移了过来,人也跟着站起来。显而易见,等的人正是自己。 只是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严景园着实想不明白。那一脸疑惑的表情已经摆出,尚没有迈开脚步,夏志清便疾步而来,带着满脸焦灼并恳切的神色。 他甫一走进,就伸出双手捉住了严景园的肩头,把她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也不知自己竟有这样大的力气,双手使劲地向外推,将那两只大手搁开了。环顾四处,好在长廊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学生,也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所在的角落。 严景园仍然有些怒不可遏,皱眉喝到:“好好说话!” 那夏志清被推开了手,反倒又是一副很无措的模样,脸上却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决:“我......我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其实我早就想过,像严同学这样好的女子,怎会没有追求者呢?我考虑了很久,可我现下已经做了决定!”说罢,又情不自禁似的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严景园的手,表白道,“我还是要追求你!尽管你有男友,可怎知就一定是位称心如意的男子?我向你请求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严景园已是气急,用力地将自己的手往外拽,竟是挣脱不出。可紧接着下一秒,便觉得手腕上的桎梏消失无踪,反而自己被拉近了一个怀抱里。那人像是一路顶着凉风疾步而来,衣襟上俱是冷冷冰冰的,揽过她的手臂也冷硬如铜墙铁壁。 她抬头往上看,只能看见贺成殷利落干净的下骸骨。 他并没有看她,所有的注视都给了立在对面的夏志清,可从她仅能窥视到的一丁半点的脸色,说是能落下冰渣子来也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严景园:男朋友真不会打扮自己~ 贺成殷:以后穿什么都听你的(趁机搂搂抱抱) 夏志清:我挖我挖!! 贺成殷:呵呵。 啊,好饿呀,给我一点留言吃吧(?ω?) 第18章 第 18 章 夏志清早已经懵了,对着贺成殷那铁青的脸色,又是颤栗又带着疑惑,虚虚地伸出食指来指向他,口中欲言又止。严景园猜想,他恐怕是有些认出这一位客座教授了。 反倒是贺成殷,那样的神色,像是下一秒就要抡起拳头教训人一样,却迟迟地没有动作。只是睨着眼前半大不小的男学生那惶恐又惊异的表情,冷冷呵了一声。从头到尾地只是将严景园揽在臂弯之中,此刻一个施力,带着怀里的人便大步走开了。 一路走到教学楼后很隐蔽的一处角落,那里正贴着圣约翰学校的围墙,像是窄窄地夹着一条小巷子。楼房的外墙上攀着一丛丛爬山虎,冬日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此时却已经抽出了嫩嫩的绿叶。 严景园被那有力的大手一路攥着,近乎小跑步地跟在他身后,好不容易见他脚步微缓,刚要开口同他说话。贺成殷拉拽她再转身,已经将她抵到了墙上。 被困在男人与墙壁之间,她才意识到他有那么高,像是带来了一片乌云,遮天蔽日地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贺成殷的脸也隐没在阴影之后,脸上带着疲惫,眼下也透出一层青黑色,可唯独眼里与嘴角没有一点笑意。 此刻再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她突然有些害怕他了。 可贺成殷抬起她的下巴,径自吻了上来。 明明是第一次的吻,却全然不像是第一次。不是羞怯温馨的,反而带着三分的怒气十分的霸道,他滚烫的唇吻贴上来,长驱直入地同她勾扯,带着她纠缠。甚至他的双臂也已经环抱在她背后,一面以炽热的胸膛将她抵靠向墙面,一面是坚实的臂膀将她拥向自己。 严景园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球形的烙铁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快被蒸腾成了水汽,大脑也像是水汽一样变得虚空了。如同被人攥着脖颈,一下提到半空中。 迷迷糊糊之间,她突然就想起来曾经做过的怪无聊的假设,若是贺成殷面对着一个竞争的局面,是否会如外国小说中的绅士一般默默退让呢?当时不怪她要这样设想,因为他总都是彬彬有礼、温和体贴的。可现在再回过头来看,愈发觉得有另一个贺成殷时不时地撕扯着显露而出,很有些凶狠和霸道。 这个贺成殷叫她觉得心慌,怦然,又觉得陌生。 此时此刻,二话不说,又叫她觉得委屈。 在她觉出舌根刺痛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钳制,可还是阴沉着脸,攥着她不说话。他有些憔悴的脸色衬得那双眼睛亮极了,像燃着两簇火苗。严景园心里本来就是想念他,此时混着委屈汹涌而来,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你干嘛要这样?!” 贺成殷听了,倒像是更有些生气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你想我怎样?!你有多久没有联系我?是不是我今天不来,你就永远不会理睬我这个男友呢?!” 这实在太冤枉! 严景园一下就掉下眼泪来,抽抽噎噎地抬手擦自己微肿的嘴唇,气极了,索性一句也不想解释。心想:他要这样误会,就这样误会好了!自己为了他的清静费心费神,被扣下了这样的帽子,还要上赶着请人家听一句解释,怎能这样卑屈! 贺成殷见她抬臂擦着嘴唇,那双眼睛隔着眼眶里朦朦胧胧的水雾,只恨恨地盯着他衬衫前襟的某一处,明明有话说,却又僵持着不言不语。心里又是无力又是气闷,只恨不得再攥着她吻上去,将那秀气的嘴唇咬破才好。 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拉开了她软绵绵的手腕,沉沉地道:“说话。” 严景园眼里的水雾又重了一层,终于瞪向他了,吼着:“你是怎么了?!你以前不这样的......”话语中尤带着断断续续地泣音,听着委屈坏了。 贺成殷从来都是顺着她好说话的,这一次却是铁了心一般,反而问道:“我不是这样的,那么你说我应该是怎么样的?温柔成熟的教授?理智克制又不会生气的完美先生?”每问一句话,人便向她凑近一分,慢慢地贴到她面前来,呼出的气息也直直地打在脖子里。 严景园在他臂弯中如同一只瑟瑟发抖的雏鸟,可惜她越是瑟缩,越是激起贺成殷心底的燥郁,刚想张口或亲或咬,最后却还是停下了。 是上课铃响了,满校园都远远地回荡着咚咚的钟声。 严景园心里哪里还着急上课,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倒是贺成殷渐渐地冷静下来,退开一步,抿着唇去看手表。短暂的休息时间已过,想必又到了需要赶去工作的时候。 他抬着手,拿干燥的指腹去擦女孩子沾了眼泪的眼角面颊,严景园原本赌气一般地要躲开,又被他拨了回来。可他的脸色还是不好,根本不像是已经和解的样子,只能抽噎着又问了句:“你这就走了吗?” 贺成殷“嗯”了一声,很冷淡地道:“项目还没结束,我之后还是很忙。”看了她一眼后接着道,“既然你是不爱联系我的,那往后这段时间,你也别联系我好了。”简直是要气出内伤来的憋屈语气,再加上那个眼神里所透露出的讯息,实在可以断定是一句赌气话,甚至可以说是一句反话了。 可是,什么叫“不爱联系”呢?严景园心里的委屈又一阵一阵地翻涌而上,咬着下唇小声道:“我不要联系你。”秀气的眉头压着再次湿润的眼眶。 贺成殷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阴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冷笑道:“都随你。”刚刚吵完了架,没有拥抱也没有温存,径自便走了。 上课铃早已经响过一阵,即便马上回去教室也要被捉个现行,何况,哪里还有半点再去上课的心情呢。没有了那个人,心里便更加不是滋味,严景园看着眼前显露几分破败的砖头围墙,只觉得窒息得要命,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冲出去,冲到大街上透一透气。 正是上课的时间,校园里静悄悄地没什么人,走去学校大门的这一路上真是畅通无阻,可严景园的心里却惨淡得很。第一次和贺成殷吵架,又是第一次逃课,等走出了圣约翰的校门,眼泪又不争气地要往外流。对面五彩斑斓的一间间店铺,平日里看来多么美丽啊,现在却像是变成了黑白相片一样。 也不好在校门口停留,便抹着眼泪沿着路边走,总是免不了在街上看见牵着手相互依偎的恋人,触景生情,便又是一阵伤心眼热。这样哭一阵停一阵,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了,突然就被什么人从后边拍了拍肩膀。 回过头去看,是一位戴圆眼镜的先生,脖子上挂了台照相机,眼熟得很。 那先生看见她,倒是很高兴的样子,道:“我很远就看见你啦!越看越觉得像是严同学,又不确定,就想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真的是你!”见她还是直愣愣地对着自己看,便提醒道,“是我呀!杜飞!上次在大礼堂里,多谢救命之恩啊!”说着还很俏皮地朝她拱了拱手。 严景园立刻便想起来了,这一次看他,还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笑着道:“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一说话,哭腔毕露。 杜飞这才注意到她红彤彤的眼眶和没抹干的眼泪,吓了一跳似的:“你怎么啦?有人欺负你啊?”想了片刻,又举了举胸前的相机,笑道,“这样吧,正好我的素材也拍完了,我请你去吃点心,算是对上一次迟到的感谢,你不要哭啦。” 放在平时,严景园是绝不跟不熟的人去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的。可这一回,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这位杜先生身上无害的气息太强烈了些,居然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跟他去了。 和习惯挑选咖啡厅、西点屋的贺成殷不同,杜飞带着严景园进了一家茶铺,点了一壶热茶并三碟中式点心。桂花糕,糯米糍,咸味的酥饼。 她平时也是不太爱吃糕糕饼饼的,觉得吃多了腻嗓子,可现下又是吵架又是哭,体力早消耗的差不多了。喝一碗热茶,再吃几个点心下肚,反而觉得暖和起来,身上又有了力气。 杜飞看着对面吃个不停的漂亮姑娘,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不可思议道:“你说你男朋友跟你吵架了?”又将她打量了一阵,感慨道,“你男朋友疯了吧,跟你这么好看的姑娘谈恋爱,他还要跟你吵架?!”心想,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又问:“你男朋友为什么跟你吵架?我有个朋友,也总是莫名其妙的跟他女朋友吵架,我给你分析分析。”拍拍胸脯毛遂自荐着。 这怎么说得清呢,说因为自己不联系他,那听着自然是自己不好,可她也是为了他着想呀。严景园慢悠悠地啃着手上的桂花糕,为自己的美好恋爱打了个回护,道:“......也没什么,就,就谈恋爱,哪能不吵几次架呢?” 杜飞便又点头道:“那倒是。我那个朋友,就我知道的,分手都闹过两三次,现在不还是没分手吗。”严景园想到他只是密斯陆的一个追求者,定然是没有恋爱对象的,所以说起恋爱的话题来,总是他的朋友。 心里又替他感到不值得,毕竟在一桌上吃过点心,看待他就跟别个陌生人不大一样了。 但是跟他聊天倒是很轻松,她回道:“就是吵个架而已,我们才不会分手呢。”就好比贺成殷看见了夏志清握她的手,却没有质问她半句,从头到尾都只是把火气对准她不联系他而已。他们对彼此最基本的信任和默契,从来都是有的呀。 杜飞反而有些疑惑的样子,问道:“那我的朋友就跟你不一样,他们一吵架,真是惊天动地。我朋友一回家来,痛苦的像是要发疯,说起话来都是恨恨的。我看,还是因为你们吵得不够凶。” 严景园道:“这一次已经很凶了。他总归是喜欢我的,还要怎么凶地对我呢?”伸手去够杜飞手边的茶壶。 杜飞自己拿了,给她的茶碗添满,打了个比方似的问:“就比如,他要是不搭理你呢?不论你怎么讨好他,跟他搭话,他就是对你爱答不理的。这叫,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样够凶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留个言呗,想听听大家的读后感~~ 感谢一块瓜小西的地雷,比哈特! 第19章 第 19 章 对于这个问题,严景园半点苦恼的神情也不见,半盏茶下肚,舒舒服服地叹口气,道:“那就在沉默中灭亡吧,我也不会搭理他的。” 杜飞见她回答得这样爽快又随便,只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呢,提醒道:“怎么说灭亡就灭亡,诶,那不是你男朋友吗?刚刚还说你们不会分手呢。” 严景园已经吃饱了,几碗茶下去,也缓过了心神。便从怀里拿出一条花辫绸手绢来,细细地擦自己的手指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男友,是不会这样叫我伤心的,要是他真的怎样都不理睬我,对我这个人视而不见,那也不是我喜爱的那个人了,就是分手也不可惜。” 严景园私心里总是觉得,杜飞会这样问,多少有自己苦追密斯陆无果的经历为依据,有心想要劝一劝他。 便看着他接着开口,又像是说自己,也像是说别人:“我同他这样,大吵一架都有底气说我们不会分手,说到底都是因为我很清楚他欢喜我啊。哪怕我们刚才在吵架呢,他的表现都在告诉我他很在意我。我也不是傻子,他对我是好还是不好,我自己感受不到么?”她借着喝茶的动作思忖了一息工夫,“有些误会也不要紧,我们彼此相互欢喜,总有说开的一日。这种确信的感觉才最能让人踏实呢。” “没有确信的回应,一个人的热情能保持多久呢?要换做是我,讨好一个人久了,别说我要讨厌这样卑微的自己,那个原先我欢喜的,却让我变成这样子的人,我也要彻头彻尾的讨厌起来了。”严景园说着说着,眼睛竟都是亮晶晶的,“我自诩是个好人,还配不上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么?非要这样地贴着一个人?” 她自顾自地说得畅快,再看对面的杜飞,早已经听得出了神。愣愣地盯着桌面上看,眼神里却有亮光,像是在静静地深思。 严景园伸手在他眼前晃过几下,见那圆眼镜后的大眼睛忽闪几下向自己看来,很真心地对他微笑道:“你真是一个好人,也一定配得上一位真心对你好的人。” 杜飞像是从未被人这样的恭维祝福过似的,起先好一会儿都是不知所措的情态,好不容易算是消化了这一句话,这才笑出来。可笑了几声,眼眶又湿了,最后很轻地说着“借你吉言,借你吉言呢”。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下了一刻钟就停了。 严景园和杜飞吃完了点心还很早,分手后,干脆赶着下课的钟点跑回学校去取书包,连带着最后一节副课也一并不去了,直接回家去。反倒是陆如萍,放学时正赶上这一场大雨,一路打着黄包车回来,还是淋湿了头发和皮鞋。 进了家门,一连喊了几声“妈”,也不见王雪琴出来迎一迎,心里便颇有些不顺。佣人第一时间端来了姜汤,她喝一口,又嫌不够甜,刚想抱怨几句让拿去重做,就听见玄关那里传来说话声。 “真晦气!看准了日子在人家门口等,等了半天,人没等来,等来场大雨把老娘淋个透湿!真晦气!”是王雪琴在叫骂,还有“砰砰”两声高跟鞋蹬地的声响,“张妈!张妈!快放热水!” 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响起:“等人?等什么人?我说妈你怎么绕着那房子走了好几圈,那房子里住了什么人?”是梦萍。 陆如萍心里的火气更大了,心想,妈的动作可真够快的,已经预备带梦萍去“偶遇”贺教授了。只可惜,贺教授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梦萍的。 果不其然,那边王雪琴便道:“住了什么人,住了个钻石王老五,一个英俊又有钱的大学教授!要我看,比那何书桓都更胜一筹,可惜如萍那傻丫头不喜欢。”边往客厅里踱边拔高了音调,“你可不要学你姐姐,得把眼睛擦擦亮,这么好的对象可得把握住了!” 二人进了客厅,王雪琴看见了坐着的如萍,难得的哑了火。梦萍却是突如其来一阵被听了壁角的羞恼,冷笑道:“妈还是偏心!如萍不喜欢的,才想到我呢!”又剜了如萍一眼,愤愤地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王雪琴只觉得两个女儿没有一个省心,刚想开口数落几句,那边如萍已经抱怨开了:“妈!你明知道那是我们学校的教授,还做得这样明显,你让我在学校里多么尴尬!”在她看来,王雪琴想撮合贺教授和梦萍,根本是不能够成功的,那就是平白叫人笑话她们一家急吼吼的丑态。 王雪琴呵呵一笑,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好尴尬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呢,人家是教工程的教授,你是学工程的吗?” 陆如萍急道:“我不学工程,就没有学工程的朋友吗?学校里的谣言传起来多么快!” 王雪琴是不在乎什么名声的,只觉得如萍是一味在阻碍自己,说教道:“行了,你别管我。现在何书桓被陆依萍那个小贱人迷花了眼,你就管好你自己怎么把他哄回来吧!你要是没本事哄回来,也行,这礼拜我就带你去相亲!上海有钱的小开那么多,我王雪琴的女儿却傻乎乎地要吊着何书桓这一棵树,真是跌份!” 说罢,也是气呼呼得,将脚下的高跟皮鞋踩的脆响,嘟嘟囔囔地上楼去了。留下陆如萍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满心的火气没处发泄,直将桌上的那碗姜汤翻到地上去才罢休。 逃了半日的课,严景园第二日去上学时,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情绪。没想到下午的大课间,那位夏学长又等在长廊里,简直是阴魂不散。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何况被他知道了她与贺成殷的关系,总得听听他是如何说。他今日的神色颇为紧张兮兮,双手不停地相互揉搓着,像是为着什么事情踟蹰犹豫、举棋不定。 见了严景园,神色间也有些闪躲,嗫嚅着:“你......你和贺教授,你们是在......” 严景园大方地点了点头,又道:“你昨天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可为表郑重,我还是要拒绝一回。在我看来,很可以确认贺先生是称心如意的。” 夏志清自认当然是无法同贺成殷相比,只是严景园早早摆明了拒绝的姿态,只自己一味地歪缠,现在看来,指不定人家是如何地嘲笑自己自视甚高呢!总觉得无地自容得很,又有些恼羞成怒,迁怒道:“你和贺教授也算是师生,我要是说出去,影响终归是不好的......” 说到一半,又自觉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趣得很。如今提倡社交公开,即便多些闲言碎语,人家该如何交往还是照旧,反倒是自己这个谣言的撒播者,人品好歹足够招人诟病了。 果然,严景园凉凉地一笑,无所谓道:“请便吧,只是学长这样为我们做宣传,我们的结婚喜帖,也不会下你一份的。”她自己也想不到可以将“结婚”这种字眼这样随意地挂在嘴边,只觉得耳后一片烧烧的,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也不等那夏志清做出反应,自己便转身回教室去。原本就是出于客气而应付的同学,若是应付得自己都憋屈,她也不缺少朋友,当然不耐烦再搭理。 只是等到了休息日,贺成殷的电话还是不来。 严景园想到那一天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吻,吻过之后,又是那么冷淡地挥手而去,实在又是气又是委屈。为着赌气的心思,自己也绝不先打电话。这样僵持着,自然没什么好心情,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傍晚的时候,严太太在收拾自己的丝巾,有带小流苏的本白色的素色大披肩,有艳丽大花色的雪纺小方巾,还有镶着水钻的、掐出花边造型的,一条条铺在沙发靠背上,像拉了条万国旗。严太太闲闲地问:“你还不联系小贺吗?” 严景园像被点燃了的小炮仗,瞬间委屈道:“干嘛非要我联系他,他不能来联系我么?!” 严太太被她这么激动地口气吓了一跳,随后了然道:“哦,你们吵架啦?”她向来是不插手女儿的恋爱关系的,为人又很前卫,只是安慰道,“吵吵架也没什么不好嘛,如果真是有什么问题,现在不吵,以后也会吵的。等以后结了婚再吵出来,那多么麻烦?” 她一边手上叠着围巾,将这大的小的、薄的厚的分门别类,一边凑上去看严景园的神色。看见她一对湿漉漉的红眼眶,只觉得可怜又可爱,将手上叠好的方巾堆在一处,伸手去挠她的小下巴:“瞧我们园园!小可怜!” 又哄她:“我看厨房间只有面条了,留给你爸爸吃,我带你去下馆子,怎么样?你之前不是说想吃清蒸鲥鱼和海鲜煲吗?就去大都会,怎么样?”一双手不时地在严景园脖子里勾来挠去,像是逗弄小猫小狗。 严景园东躲西躲,笑嘻嘻地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服拉拉挺括,一副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的模样。 严太太道:“你不换件衣服吗?” 严景园怪道:“我们就是两个人出去吃个晚饭,不必这样讲究吧。” 严太太打量她的穿着,白色立领衬衫配墨绿色格子花纹的长裙,也很干净好看的,便也不要求她换。自己从沙发上选一块披肩围上,二人便双双向大都会饭店而去。 却说刚一进大都会饭店的大门,没走过几间包厢,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喊着“严太太,严太太”。回头去看,只见一位穿花色薄珊瑚绒旗袍的太太小跑着追上来,烫着时下很流行的卷发,手上戴着金镯子。严景园虽不认识,但也看得出是很富裕的做派。 那太太笑靥如花,对着严太太道:“你说巧不巧,我出来洗个手那么短的功夫,就让我遇上你了!我可得谢谢你!你给我们巧巧做的捧花,真是好看得不得了,那天来的女客人啊,没有一个不羡慕的!我就说,我一定得请你吃饭的!” 严景园这才想起来,前不久给一位小姐结婚,辗转拖了好几个人在严太太这里订做了一个新娘捧花。说是一位银行经理嫁小妹妹,这妹妹是父母的老来子,年岁小很多,很受哥哥嫂嫂的宠爱,故而连婚礼上的捧花都很费心,务必要求最好的。 严太太很客气地做介绍,称呼对方为石太太,又向她介绍严景园。 石太太握着严景园的手,简直都要转不开眼了,笑容更甚,一连夸了好几句:“你们景园像你呢,真漂亮!真漂亮!我都不愿意移开眼睛了!”将她的手握了一会儿,像是暗暗做好了一个决定,坚决道,“不行!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一定请你们吃饭!” 严太太见她的打扮,显然是有约的,推脱道:“很不必!很不必!请吃饭还不容易吗?你一个电话,我就到了!” 石太太人都走出去一步了,还舍不得松开拉着严景园的手呢,笑道:“要得!要得!下一次,可就碰不到这个漂亮的小宝贝了!”又道,“我今天虽约了人,可主要是为我儿子约的人家,我这就去说一声,让他陪客人。我来陪你们!” 说罢,亲亲热热地挽着严景园的胳膊,推开了某个包间的大门。这一进门,却把严景园吓得不轻。 在圆桌一角正襟危坐的,不正是许久不见的密斯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尓豪:妈哒!这姑娘一句话,我的女朋友没了! 陆如萍:妈哒!这姑娘一句话,我的万年备胎没了! 何书桓:......瑟瑟发抖。 密斯陆和银行小开石磊的相亲!大家记得吗?? 这一段太有意思了,决定开坑的时候就想一定要写一写这段~! 求收藏和留言~~!ヾ(@^▽^@)ノ 第20章 第 20 章 看着圆桌上坐着的几号人物,很可以看出是一场相亲宴。 现下可好,男主人公的妈妈亲热非常,要跟着自己另开一桌呢。严景园弱弱地站在边上,都能感觉到密斯陆的妈妈那针尖一般的目光直戳到自己身上。 石太太笑吟吟地解释着来龙去脉,先是同客人家告了罪,又嘱咐儿子好好招待,可谓安抚、安排得滴水不漏。反而是那石磊,听完微笑道:“本来就是朋友之间小聚,既然这样有缘,不如坐下一起聊聊天,怎么样呢?”又征求严太太的意见,“阿姨看好不好呢?” 见儿子突然插嘴,石太太倒是意外极了,可转念一想,又极高兴起来。对着严太太殷切道:“对啊!严太太,一起吧!请一定要赏脸啊!” 在座许多人,总不能当众让主人翁下不来台面,严太太只好大大方方同意了。瞬间,严景园只觉得那两道目光从针尖变作了长钉,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扎出两个窟窿来。 最后,糊里糊涂地也不知如何入的坐,严景园与严太太坐在一处,右手边坐着陆如萍,陆如萍的右手边坐着石公子。而严太太的左手边坐着石太太,倒是刚好方便二人说话。严景园自认自己是搅和了人家相亲,尴尬得很,只对着陆如萍微微一笑。见对方也没有与自己同学相认的意思,便乖顺地装沉默。 她悄悄打量了一圈桌上的人,大致猜到了每个人的身份。只看见坐在石磊与陆太太中间的那位男青年时,愣了愣神,随即猜想,这大约就是追求方瑜未果的依萍的哥哥了。有这一层关系在,总忍不住要多瞧两眼。偏偏对方也冲自己看过来,还很殷切地微笑致意。 严景园不妨被他看个正着,虽心里不喜,也只好微笑回礼,此后即刻把目光转开。 这时,正是陆陆续续上菜的时候,只是多了两位客人,总要再追加几道菜。石太太正拉着严太太谈天,石磊便微微探出身来询问严景园:“密斯严喜欢吃什么?今天一定得叫密斯严宾至如归才行!” 如果此刻问话的是贺成殷,严景园早就翻开菜单,研究起来了。偏偏是不相熟的人,还隔着一个陆如萍在对话,只能客气道:“请随意,请随意,我什么都吃的。” 石磊倒是不觉得隔着一个人说话有什么为难的,依旧微微地向前探着,偏头对她道:“密斯严真是客气。” 严景园说着“哪里哪里”,迅速地坐直了身体,看着眼前的餐巾,眼观鼻鼻观心。 宴席开了,陆太太首先恭维起了石公子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实在是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石太太便很谦逊地一一推让,“陆公子也是一表人才”,“陆小姐更是甜美温柔,听说还在圣约翰学堂念书”云云。 话锋一转,却听石太太道:“你们瞧!今天桌上的两个姑娘倒像是说好了似的,连衣服都穿的这样像!”此话一出,一桌的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了严景园与陆如萍,就连她们二人自己,都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对方。 果不其然,二人都是穿的白衬衫,只不过严景园是件小立领,而陆如萍则是两片圆领,中央用红丝带系着蝴蝶结。可偏偏二人的领边上都缀着奶油花边,坐在一处看,真像是一套姐妹款。 诸位都是兴致高涨的模样,只有坐在对面的王雪琴,虽陪着笑脸,内里早已咬牙切齿,大动肝火。她从来自诩自己的如萍是位美丽淑女,浓眉大眼,巧笑倩兮,启唇一笑,脸颊边便显出两个甜美的酒窝来,实在是个美人坯子。故而即便同别家小姐撞个衫,也从来没有输过。 可这一次,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横插一脚的严小姐更加精致动人。 如萍浓眉大眼,她也有小鹿一般的盈盈美目,那对杏子眼中像是盛了水,眼珠子转动一下,都是流光溢彩的。如萍巴掌小脸,唇红齿白,对方更是不逊色,最可恨的是肤色如雪,生生把她的如萍比成了个肤色黯淡的“黑美人”!更不说那小姐抿着嘴唇微微一笑时,那逼人的娇美秀气,连她都不能昧着良心说句不好看。 真是气煞人!好不容易给如萍安排了一场相亲,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有这样的珠玉在侧,两厢一比较,那石公子哪里还能瞧得上她的如萍?!这石太太也是拎不清,明明是约的自己女儿来相亲,竟然又找来一个小姑娘,可不是来跌我的相了吗! 只是扭头一看,尓豪也是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什么严小姐看,她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又像是很满意似的笑吟吟了起来。 那一边几个年轻人之间,正由石磊主导,谈论着一些经济与算术的话题。 稀奇得很,陆如萍本意是很勉强才来的,心里对相亲实则抱着些反感。只是此刻有一个“竞争对手”坐在一边,她像是不想被人比下去似的,对那石公子竟热络起来,频频接他的话头,更在对方侃侃而谈时,贡献崇拜又惊艳的目光。   陆如萍刚自嘲一般地说着学校里的算术难得很,叫人头疼,石磊便去问严景园:“密斯严觉得呢?我猜想,密斯严的算术该是不差吧?” 严景园正切着盘子里的鳕鱼排,她已经沉默了太久了,总不好一直装哑巴,便回答道:“我学的不是理工科,倒不觉得多么难。只是闲来无事时看过工科的算术教科书,真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可真是翻开书就叫人心跳加快!” 石磊很捧场地爽朗一笑,刚想顺着说下去,却是王雪琴横加插话,道:“严小姐说话真是幽默好听,不过这我可要向你推荐。我们尓豪读书的时候啊,就是震旦大学的高材生,别的本事没什么,读书可是一把好手呢。严小姐有什么觉得难的地方,我们尓豪倒很愿意认个小师妹,给你做做课后辅导呢!” 陆尓豪像是想不到自己的母亲这么上道似的,轻咳几声调整了坐姿,微笑着看向严景园,一派温文儒雅的姿态。 严景园突如其来地被这位年长的太太一噎,心想,我有一个贺成殷不用,要什么震旦大学的高材生呢?面上却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还是严太太帮忙解围,道:“陆太太别开她玩笑了,她这个孩子浮躁得很,自己的专业尚且还算学的认真,若让她再学什么旁的知识,那真是难办到了。” 见严太太说话,石太太便也凑趣,道:“可不是么!现在的年轻人么,性子都急躁得很!我们家石磊也是,之前说要学习围棋,刚看了两天书,就甩手不干了。”冲着对面笑道,“你说,我有没有冤枉你?” 那石磊便有意地哄道:“妈,你怎么好这么揭我的底呢?”完全没有生气的模样,反而将桌上的氛围更推高了一段。 王雪琴不甘落后,急于要一个表现的机会,又道:“年轻人嘛,总是有一点急躁的,不过我们家尓豪和如萍这一点倒是好,难得的好脾气,轻易不跟人争吵呢!”显而易见,说如萍好是说给石磊听的,说尓豪好是说给严景园听。 只是这样一说,听着倒好像别家孩子的脾气多么不好似的。一时之间竟没人接这个话茬,连她自己都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妙,又“瞧我!瞧我!”地一顿赔笑起来。 最后算是石磊卖她一个面子,又重新捡起话头,道:“这话也不尽然,我看密斯严,就实在是个一等一的好脾气呢。”说罢,那带笑的双眼又是投了过来。 严太太全程坐在边上,看着石公子那副热切的模样,好似寻常间数落女儿似的笑道:“还好脾气呢,谈了恋爱,也时不时地吵架。”轻描淡写地泼出去一盆凉水。闲闲地看着石公子脸上一瞬间的吃惊,和对面陆太太遮都遮不住的喜上眉梢。好像那石公子和她女儿已经成了一般。 严景园不料严太太突然说到自己的恋爱上,小小烧了脸颊,不好意思道:“正是恋爱关系,才容易有一些争吵呢。” 那石磊一个愣神后,倒是迅速地恢复过来,笑道:“这话很不错!恋爱关系,是最容易发生争吵的关系呢!若是时时争执,很可以看出两人性格并不适合,才能及时止损,分手后寻找更好的伴侣。”很是豁达的口吻。 坐在一边的陆如萍却是暗暗着急,实在是石磊总将话头抛给严景园,自己想方设法,也插不上几句话。只是她心里也是暗自吃惊,她从前撮合夏志清不成,知道是严景园拒绝了夏志清,可去问夏志清原因,他又是铁青着脸不愿意多谈的样子。想不到是严景园已经有了男友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比之夏志清更佳吗? 她暗自撇了撇嘴,偷偷瞧了眼身边的石磊。心想,总不会比银行经理家的公子更好吧? 严景园对于陆如萍九转十八弯的心思一概不知,觉得吃得差不多了,将刀叉顺在盘子一边,借口去洗手间,顺利地溜出包间来透气。 走廊里清静多了,她闲闲地顺着走廊散步,尽头处又是一处大堂,稀稀落落地摆着小圆桌,更有靠玻璃窗的位置可供挑选,也很清静的,又能看见窗外的景色。若不是石太太盛情邀请,她和妈妈指定是在这里用餐呢。 只是出于好奇往前走着,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尓豪:嗷嗷嗷!!我终于有了镜头!要好好表现!! 来闲聊吧!话说我自己在写的时候给男女主脑补的形象是 镇魂里的居老师(金丝边眼镜~)和金粉的白秀珠(仙女~) 跳舞那次写到的云丝纽卷发就是刘仙女在金粉里的经典发型呀~嘻嘻嘻(*?▽?*) 第21章 第 21 章 靠窗坐着的那一桌,正是贺成殷和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二人面前的桌上已经收拾干净,只摆着两杯咖啡。又见两人都是衣着得体,你来我往地交谈着,像是在谈论工作。 严景园刚在心里感叹一句“有缘”,随即又想起贺成殷吻过就跑的事,他还那样气自己。心里一别扭起来,一时之间竟站定了没有动。 贺成殷是多么敏锐的人,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她投去的目光的关系,竟扭头朝着自己看过来。严景园心里一跳,下意识地一个侧身,躲到了大厅入口的廊柱后头,缓了口气,也不敢再探出头来往回看一眼,贴着墙壁,疾步地走回了包间。 回去时,饭已吃得差不多,有西崽上来询问要什么餐后点心。 男士们自然都是咖啡,女士们就显得花样百出了,红茶、蛋糕、霜淇淋,竟没有一个重样。轮到严景园时,突然就想到了贺成殷桌上的那一杯咖啡,雪白的杯子垫着雪白的茶碟,碟子上另配了一把小银勺,瞧着很精致的模样。从来讨厌苦味的,竟鬼使神差地也点了咖啡。 等待的时候,陆如萍自入席以来头一次地转向严景园,亲切道:“之前听密斯严说与男友吵架,我虽然没有谈什么男友,但很愿意给你出一出主意呢。可否说一说呢?”音量控制得很好,将将能让两边的严与石听清。 石磊果然默默地将目光投注过来。 陆如萍又对着严景园道:“在我看来,恋人间若有什么误会,一定要尽快解开了才好。哪里能轻易分手呢?”语罢,不经意似的扭头,向石磊歉意道,“密斯脱石,我的看法与你不同,请不要见怪啊。我是很旧式的思想啦。”自嘲似的。 石磊很不在意地道:“见仁见智,很不要紧。不过,我也仍然坚持之前的观点。”勾着唇看了陆如萍一眼,便将注意力转移到新上的咖啡上了。 严景园心想,密斯陆自己就和那个舌先生剪不断理还乱,还想教我如何谈恋爱吗?面上也不接话,反而装模作样地故作惊讶道:“当真没有男友吗?我看密斯陆的十字架项链真是好看,起先还以为是男友送的呢,看来是我想错了。”对着她满含深意地抿了抿唇,示意,别再装着与我搭话啦,我对你可算是知道得底朝天呢。 见她提到十字架项链,果然,陆如萍僵硬地笑了笑,暗暗后悔自己从前那样高调地炫耀什么项链什么相片,弄得人尽皆知。生怕她把何书桓并那许多追求者抖落出来似的,只呢喃着“哪里哪里,当真没有”,便闭嘴了。 正好咖啡也上桌了,严景园没心思搭理她。上热饮的西崽在放下咖啡后,又弯着腰小声地对她说了一句“请用咖啡”,像是有意提醒她似的。她下意识就去看那咖啡杯,才发现银勺子边上放着一张小纸条。 严景园顿时心如擂鼓,做贼一般,借着拿勺子的动作,将那纸条捏到手心里。 好一会儿,见所有人都没有看向自己,才在桌布下悄悄地将纸条展开来看。上头的黑色钢笔字力透纸背。 ——拐角处洗手间。出来。 他果然还是看到我了。严景园一看完,便将纸条揪成了一团握在手里,心里头莫名紧张,随手就拿起眼前的茶杯来润口。喝完了,才后知后觉被苦得皱眉。 只是她才刚借口从洗手间回来,总不好马上又出去,多么奇怪。 无法,只得坐在椅子上又耗了小十分钟,一杯咖啡都下去了一半,才故作自然地离开座位。行走间,才缓过来的心脏又砰砰地跳动起来,好像自己要去完成一件秘密任务一般。 拐角的洗手间建得略微狭小,两个洗手台都设在公共区域。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严景园进来时没有看见人,也不确定贺成殷是否还在,便先就着洗手台洗起手来。 动作间,便觉得身边走来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就着边上另一个洗手台洗手。严景园像是被一点风吹草动就惊动了的兔子,条件反射地透过面前的镜子往边上看。 真的是贺成殷。他此刻垂着眼,就站在她边上静默地洗着手。 只一眼,她便浑身发热。即那一吻之后的第一次再会,她只觉得一靠近那个身躯,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万分地想要试探着靠近,又万分地胆怯,勇气永远没有体温上升得快,像是害了热病。 这是她从前与他相处时,从未有过的感受。好似那一吻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才是翻天覆地地变化。而现在的贺成殷,与初见之时,也是不一样了。 他不说话,严景园便也不说。她自认自己是个“受害者”,又是被叫出来的那一方,除了一肚子委屈,有什么可说的呢?可她也不想就这样走,怯怯地收回了镜子里的目光,随手在边上拿了条卷好的毛巾擦起手来。 她不看他,就只能靠着声音来辨认。边上的水声也停下了,一道声音响起来,凉得像是方才浸过手背的水流:“你在和谁吃饭?” 严景园只觉得他投来的那两道目光也是凉凉的,比起陆太太钉子似的目光更叫人感到压力,不自觉地绷直了背脊,小声道:“没有跟谁一起吃饭。”要不是难却石太太的盛情,今天也不过是和严太太两个人吃饭罢了。 那边贺成殷却将擦完的毛巾掷回了竹筐子里,做了个极重的喘息,控制不住火气似的,伸手攥住了严景园的胳膊,沉声道:“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有兴致出来吃饭吗?!”分明姿态强硬,可话语间却透着一丝委屈,好似质问她怎能半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还沉溺玩乐一般。 严景园一下便红了眼眶。 那陆如萍多么讨人厌呀,可多少次话里有话,有意设计,她都混不放在心上,转身就可以忘记。唯独是贺成殷,话里有一分的责备,她都像是受到十分的痛苦,半点没有往日里云淡风轻的心态。 此刻就是如此,分明是因为心情苦闷才出来散一散心,分明也是为他所苦,可话到嘴边,只是说:“我不想同你说话。”还要兀自强忍,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哭腔来。 严景园吸了吸鼻子,转身想走,那手臂上的桎梏却执拗地不肯松开。他拽着她的力道很轻柔了,却也使着巧劲,让她不能摆脱自己。 严景园试着甩手,贺成殷便开口,沉沉地喊她:“园园!” 听在严景园耳中,像是一句警告。 门外,又有别的客人进来了。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客,烫着卷发,柳叶眉高高的挑着。一走进,便看见一对漂亮登对的男女彼此之间拉拉扯扯地僵持着,那好奇心恨不得写在脸上,一面拖着极慢的脚步往女士用的洗手间走,一面将那一双探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们二人。实在是盯得不像话了,才不情不愿地走入洗手间。 在公共场所有这样的大动作,被人看见了总归是无地自容。严景园被那女客肆无忌惮的打量逼出了两滴眼泪,真的着了急一般,用另一只手去拽贺成殷的手腕。她情急之下使了些力气,可女孩子的力气能有几何?不想那钳子一般的手掌真的松开了。 外头又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严景园赶紧拿袖口拭干了脸上几滴泪珠,低着头,慌不择路地往外跑。也顾不上看贺成殷的脸色。 实则在她掉眼泪的瞬间,贺成殷便慌了神。他匆匆追着她而来,见她进了一间包间,包间门开合的一瞬间,便看见里头坐着许多年轻男女,正是一派和乐融融的好气氛。要说她来与别人相亲,自己是不相信的。只是在座的太太中有严太太一份,他便不免有些惴惴。 严太太是很通透爽利的精明人,他与严景园这样连续一个星期的“冷战”,必然躲不过她的眼睛。那么,她会持怎样的态度?园园是很乖巧听话的性格,她的想法、主意、决定无疑都会受家人影响。严太太带她出来聚餐,是否是有意地让她多多接触其他人呢? 贺成殷不能确定,更不能控制自己的想法不去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一想到这里,心里那从来就为数不多的慌张又固执地冒出头来。 他摘下眼镜放在一边,又拧开了洗手台的笼头。这一次,伸手鞠了一捧凉水,想要把那慌张的火苗浇灭似的,泼到自己脸上。 严景园一路跑到了包间门口,停下脚步来缓一口气,又拿袖口仔细地再拭了一遍眼角。只敢轻轻按压着吸走眼泪,不敢用力擦,怕擦得眼睛更加红肿。一切就绪,这才洋装无事地推门走进包间里,静悄悄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严太太本来在和石太太小声说话的,见严景园回来,便回过头来招呼一声“回来啦”,看了一眼却狐疑起来。她将身体倾靠过来,瞅着她微红的眼睛问:“眼睛怎么这样红?” 严景园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在洗手间飞进了灰尘,我揉了好久。”本想做出一个微笑来,可一扯嘴角,才发现脸颊僵硬了似的,那笑容想必也古怪丑陋得很。她突然灰心丧气起来,满心的沮丧又要卷土重来,马上道,“妈妈,我们回去吧。” 声音又细小,又颤抖。 严太太像是了然了似的,安抚地一笑,道:“先喝点水吧。”自己又很自然地回头与石太太聊天,只续谈了五分钟,便笑吟吟地说是家里有事,向石太太提出了离开的意思,又多谢了她今天请客。 石太太与她关系好,当然不怪,满心欢喜地与她约下一次聚会,又要叫石磊送她们。至于王雪琴,本就希望这对母女赶紧地走,哪里会留呢? 饭店外,两人一坐上黄包车,严景园便往严太太的怀里钻,像是在大猫身上找寻安全感的小猫崽。严太太半搂着她哄:“我的园园怎么了?”见她依偎着不说话,又问:“怎么?在饭店里见到小贺了?” 严景园即刻抬起头来,瞪着眼看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严太太笑道:“最近能让你这么委屈的,除了小贺,还能有什么?”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妈妈这点都看不出来么?” 严景园一想到方才贺成殷凶巴巴的样子,呜咽一声,复又靠回严太太的怀里,诉苦道:“......我不想跟他分手。” 严太太心道,谈恋爱虽然免不了许多争争吵吵、磕磕绊绊,可真要分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呢?不免觉得她天真得可爱,仍旧是小孩子一般的性子,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道:“好好好,不分手。”又很轻松地道,“即便分手了也不要紧。我们园园这样好,还配不起一位好先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贺成殷:我们吵得这么凶,你还出来相亲?! 严景园:嘤嘤嘤,心里苦。 贺成殷:......心里苦。 第22章 第 22 章 周末一过,严景园又开始上课,面上看还是没事人一样,可内里的愁苦实在是比山高比海深。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和贺成殷“冷战”了一个多星期,自然是想早早见面,把话说清楚的好。可是一想到见面,便又想到那个恶狠狠的亲吻,想到那一次一靠近就叫人脸红心跳的窒息感,她心慌又胆怯,像是把头埋进土里逃避危险的鸵鸟,本能地抗拒着与他见面。 心里有事,便总是发呆,神游天外。 几天来,她漫天漫地地想了许许多多。先是想着,自己曾经还天真地以为贺成殷会是个默默成全对方的骑士,不想却是个初见端倪,就跑来气呼呼地讨要说法的暴君,很是说一不二。而她呢?她非但没有厌恶,反而很新奇,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不对,她实则还有一丝害怕。褪去了文质彬彬的外壳,他如今稍有动作,她的心便跟着一跳,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举动来。 她又想到那次郊游时,那个和密斯陆一道来的女同学说的,面对爱情,不管有什么障碍,都应该去奋起直追。 可她实在不是那样的人。 她就像是个拿着竹杖过河的盲人。非得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把跟前的石头都敲一遍,鼓足了勇气,这才敢手心捏汗地踩出一步。爱情是多么可贵的东西啊,像薄瓷,像玻璃,她怎么敢莽莽撞撞地横冲直撞? 如果贺成殷也希望她做一个奋起直追的勇士,丢了手里的竹杖义无反顾地朝他奔跑,她应该怎么办呢?她曾经那么坚定地对杜飞说着“要在沉默中灭亡”,她当真可以做到吗?她真的会做得自在吗? 一段让人不自在的爱情,她还能视它作“爱情”吗? 想到这里,严景园又忍不住灰心起来,沉沉地叹气。 陈菲菲此刻就坐在她身旁,听着那不知第几声的叹息,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叹一口气。从周一一开始,她就发觉出严景园一副灰心丧气、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了是因为与贺先生吵架,那真是万万也想不通。对着陆如萍都能心平气和的人,对自己的男友反而吵得起架来么? 颇有些看不下去似的,拿笔戳了戳严景园的手臂,问道:“瞧瞧费先生,都说到第四段啦。” 将将回过神来的严景园茫然地看着她,又望了眼讲台,才发现一个晃神,黑板上又多出了好大一段板书。她小声惊呼,立刻手下不停地动笔记录起来。好在马上就到了小课间,她有时间能够多抄一会儿笔记,写完了,时间才过一小半,便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已经过了刚下课最拥挤的时段,洗手间里此刻倒是空荡荡的。严景园进来时没看见其他人,身处隔间之中,却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想必是原先在隔间里的人现下出来了。 一人道:“你知道英文系的系花密斯严吗?我同你说一件事。”那声音细润甜美,几天前还在同一张餐桌上笑言自己是旧思想。 严景园听陆如萍说到自己,那原本要推开隔间门的动作,也就停住了,只待听她如何说。 另一个女生问:“什么事?” 陆如萍的声音反而犹犹豫豫起来,踟躇道:“这......这说来也很是奇怪呢,”那声音明显地放低了,可严景园的隔间因相距不远,还是能听得清楚,“近来下学时候,我常常在校门口看见密斯严,有洋车来接她的。” 另一个声音轻笑道:“兴许是人家自己家里的洋车呢?也不足为怪。”话语间,有水流的声音传来,想必是在洗手。 陆如萍道:“有洋车接送那自然没有什么,只是我却看见过好几辆不同的洋车呢。且有一辆车总停在略远些的地方,或是对面街上或是拐角,躲躲藏藏的模样,恍惚那开车的人也都不相同。” 那流水声霎时便停住了,另一人惊道:“真的?你真看见了?” 陆如萍的声音又有些无措起来,好似在为自己辩解:“是吧......那开车的人身形看着也不一样。唉,不过其中一人每每将洋车停得很远,我也看不真切,只是觉得若是光明正大,何必这样行事,实在有些遮遮掩掩。”说到最后,话语中竟带着点惋惜的意思。 另一人没有即刻搭话,好一会儿才感叹着:“......天呐。” 严景园不想听下去,静静地推开木门,就往两人所在的洗手台而去。陆如萍正面朝着那女同学谈话,正是背对着自己的位置,对于自己也在场这件事,还半分都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不过,那开车的人倒是不论哪一个,都西装革履,打扮不凡呢。唉,密斯严是不是一时犯了糊涂呢?” 另一个女同学虽被陆如萍遮挡一些视线,好歹也是正对着严景园的站位,此刻看见严景园已经来到陆如萍身后的洗手池,闲言碎语被当事人捉个正着,自然尴尬万分。刚想示意如萍别再说话,严景园已经先一步拧开了洗手池的龙头。 流水声一响起,陆如萍吓了一跳似的,就去看洗手台前的镜子,想看看身后是谁。 这一看,正对上镜子里同时也看向自己的一对眼睛,更是心虚得厉害,嗫嚅着嘴唇竟不知如何开口。 严景园在镜子里对她勾了勾嘴角,一扫近来的颓态,颇有几分凌厉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笑道:“我的家人朋友,都是穿西装多于长衫的。密斯陆若见到的是年长一些的,那是我父亲,若是年轻一些的,那是我男友。”说完更是一笑,揶揄着,“密斯陆这么好奇,怎么不来问一问我呢?” 说话间,陆如萍的脸早已经通红,满脸都是被撞破的窘态。又因为是自己搬弄是非,只得赔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神情真是说不出的惭愧柔弱,“好在......好在是我误会了。我实在担心你啊,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严景园径自洗手,欣赏她唱作俱佳的说辞,又在镜子里对着她笑了一笑。 期间,二人都是透过镜子进行眼神的交流,此刻严景园的眼神笔直锐利,明晃晃地写着“我不相信”,像是小针,竟也把陆如萍扎得一阵心惊肉跳,那故作亲厚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 陆如萍实在羞窘,见严景园虽不似往日亲和,但也没有当众追根究底的意思,拉了身边的女同学就想走。刚迈了几步,便听身后人道:“等一等。”心里大呼失策,怎么偏偏要在今天说她的闲话,真是倒霉。 却听严景园风马牛不相及地道:“之前你们谈到的那篇外国的小说,之后怎样了?女主人公追求她的爱情了吗?”她的视线还是看向镜子里,像是愣愣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陆如萍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思索了好一阵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小说来,干笑道:“是呢,女主人公表白了心意,同男主人公在一起了。可惜最后还是分手了,是一出悲剧。” 严景园便对着镜子,呆呆地“哦”了一声,不再作答复。 陆如萍心下大大松了口气,忙与同伴一道离开了。 下半节课倒是上得顺利,脑袋清爽,也没有走神。坐到了美专的绘画教室里,方瑜甚至同她分享了一个好消息,说那位烦人的大少爷终于不再出现,她也不必心惊胆战了。严景园笑着恭喜她,面上言笑晏晏,实则兴致终究不是很高。 今天的素描画得不佳,或许是心里苦闷,那画纸上也是乌压压的一片一片,整个画面都是黑沉沉的,看着压抑。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堂课,不想下课时,徐先生竟单独过来找她谈话。那时严景园正在收拾东西,刚摘下了画纸卷了一小半,徐先生便站到了身边,往那画面上瞅一眼,竟像是有所了悟一般,道:“你和小贺,还没和好吗?” 严景园大惊,万万没想到徐先生竟然知道自己和贺成殷的关系,画纸也不卷了,错愕地看向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先生。 徐先生伸出手指在她的画上点了点,嫌弃道:“怎么这么暗?明与暗的对比呢?调子呢?”先生不愧是先生,直将她画上不可取之处都挑拣出来,数落了个遍。嫌弃完了,教室里的学生也走得差不多了,他咳了几声,又道,“好啦,我看小贺对你就是关心则乱,你不要同他计较啦。” 竟是来说和的。 严景园不妨还会被美术老师关心自己的恋爱问题,怪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先生,我和贺......您都知道呀?” 徐先生嘻嘻一笑,揶揄道:“可不是?当初来做了一趟人体模特,回头巴巴地就来跟我打听你呢。我可从没见过他小子这个样子。”又道,“还有这一次,他想必有些忙碌,连夜给我挂了电话,说惹得你不高兴,托我做一回和事佬呢!” 严景园讷讷地“哦”了一声,抿嘴微笑,心里不是不惊异。 徐先生道:“好了,话我已经带到了。你瞧,小贺都想方设法地给我下委托了,可见他着急你。”又故作神秘地放低了声音,“我同你说,小贺从没处过对象哩,粗心犯傻起来,你可不能动真气呀。他怕你同他怄气不答应,要我同你说,他周末两点钟约你在常去的咖啡馆见。” 严景园看着眼前这个贺成殷搬来的救兵,不知为何,心里的灰心竟消去了大半似的,甚至觉得有些可乐。忍俊不禁地小声应道:“我知道啦。会去的。” 徐先生便也笑着点了点头,走前还不忘对着她的画发作一通:“这一幅画得不好!不像话!”这才晃晃悠悠地踱出教室去。 她原本只静待着周末到来,不想才过一日,周五那天,就又收到了来自陈菲菲的周六的聚会邀请。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一点留言和收藏,嘤嘤! 第23章 第 23 章 没有公共课,陈菲菲是在午休时特地来找她,请她一同吃午饭。 她们二人拿着餐盘,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刚一坐下,陈菲菲便嘻嘻一笑,瞅着严景园道:“知道我为什么今天特特来找你么?我要来解救你哩!” 经过昨天一番,严景园的心情实则已经舒缓许多,微笑着问:“怎么个解救法?” 陈菲菲故弄玄虚般清了清嗓子,道:“我爸爸近来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可了不得!是政府方面的呢!又恰逢他要过个小生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嘛,预备这礼拜六办一个宴会。适时,一定张灯结彩、美酒佳肴、戏班子和外国戏法样样都有。而且,他那些商场上生意上的朋友也一定都来拜谒,到时再带上家里的大公子小公子,就连青年才俊、优秀儿郎都不缺呢!” 洋洋洒洒、慷慨陈词般介绍着,在她说到一半时,严景园就有些乐不可支了,问道:“真是盛大,你要请我一个吗?可怎么就算解救我呢?” 陈菲菲道:“你听我接着说,我就要说到这儿啦。”她更来劲了,眼睛里都闪着趣味与热切,“那些青年才俊的大公子、二公子们端着香槟,在人群中游走照面。而园园也衣着一新,跟着菲菲参加宴会,清隽的公子与优雅美丽的小姐,衣香鬓影之间蓦然回首——” 那双大眼睛朝严景园看过来,陈菲菲故作陶醉般将双手拢在胸口,“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呀!” 又迅速地收敛了神情,很热情地劝说邀请道:“我请你一个呢,来不来?说真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贺先生?不妨扩大一下交际圈,说不定眨眼间就能遇见更好的、还不会同你吵架的柳先生温先生陈先生呢?” 听到此处,严景园已经由乐不可支,变成哭笑不得了。心道:哪有这么容易就碰上喜欢的人呀,她是女孩儿心性,不识愁滋味哩。便道:“好啦,不要胡说,我们又没有分手。倒是你,空有这样多罗曼蒂克的想法,你想想,要是真的这样容易,怎么不见你有一个赵先生罗先生呢?” 陈菲菲因她为情所苦,就想以爱情作为注意力上的转移,奈何自己也不熟,只得天马行空地胡侃。此刻见这些都构不成诱惑,竟是话锋一转,颇赞同地感叹道:“就是,青年才俊有什么有趣?整日里都对着一个人,还不如看一出外国戏法有意思。你真的不来吗?我家里这一次请了鸣鹤楼的厨子,做的一手江南菜是沪上数一数二的。还请了两位玫瑰西点房的师傅专做西点。还有我家院子里那两株玉兰花,你以前来我家里玩时就说好看,今年也已经开花了呢!” 这些才是在陈菲菲看来真正有意思的、值得热爱的东西,说起时眼里闪烁着晶亮,即使从未唱过见过,都觉得能够感受到那不言而喻的魅力。严景园平时对吃喝不大上心的,都意动极了。 二人本就关系甚好的,她这样热忱地邀请,哪里还有不去的道理。当下就要答应。 对面陈菲菲又出奇招,眯起眼睛状似不满地翻起了旧账,道:“你瞧,上一回我们约来玩耍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自从你有了贺先生,就不愿意搭理我呢......”装作低头伤心的样子,其间又忍不住抬起眼睛窥看严景园的表情,有趣极了。 严景园被她闹得直乐,伸手握着陈菲菲的手臂摇晃着,哄道:“我来!我来!你请我,我是怎么都要来呢!” 陈菲菲这才满意地展了笑颜,又来回叮嘱了场面盛大,一定要好好打扮。适时她们二人要漂漂亮亮地吃点心、看戏法。 严景园回家后便开衣柜翻找,她记得今年新定做过一身旗袍,是严太太亲自选的,在成衣店里一看到便当即拍板决定买下,价格亦不便宜。只是那旗袍,也真是美丽,颜色是浅的近乎白色的粉,浑身都遍布着做成花叶纹样的疏密有致的厚蕾丝,又在间或的花朵叶子上坠了珍珠、亮片、银丝线,或是在灯光亮堂的大厅里,那真是闪烁极了。 不怪严太太这样中意,严景园也觉得好看,在与贺成殷交往后,总想找机会在他眼前穿几回。只是这样隆重的花样,非得是舞会宴会等大场面才能匹配,若是平日里约会时穿上,却是有些夸张刻意。严景园从衣柜下的抽屉里找出来时,还好好的装在成衣店的礼盒里,竟是一次都未曾穿过。 周六原本是晚上的宴会,为了陈菲菲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打扮,严景园从下午便开始捯饬不停,又请了严太太为她烫发。严太太烫起发来已经得心应手,照例替她将烫好的一缕缕云丝纽束在脑后,让那卷发晃晃悠悠地坠在耳畔肩膀上。 严太太是知道她去陈菲菲家聚会的,只是看见她穿了新衣裳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是忍不住满眼惊艳地叹道:“怎么想到要穿这一身?啊呀,真是好看!真是好看!”说罢,情不自禁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停在严景园身边拉着她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地看,嘴里不住地赞着,“这一身好!样子真嗲!自从买了就不见你穿,我心里别提多可惜!” 看了一阵,又重新把她拉回了房间的梳妆台前,挑挑拣拣地找出几支珍珠的发针,插到发间。严太太托着她站起来细看,那发间的珍珠头饰与身上的旗袍相得益彰,更显得优雅秀气,这才满意一笑,宣布大功告成。 既然严景园晚上不在家吃,严太太与严先生便也打算出去吃个小馆子。临到四点半,便由严先生开车,将严景园送到陈菲菲家,他再开走,与严太太两人出去顽。 陈菲菲的爸爸生意做得极大,说是大富大贵也不夸张,不怪她总是不耐烦陆如萍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玩意儿吹嘘炫耀。严景园此刻就站在她家的大门外,宽大的雕花铁艺门与围墙将整片区域圈起,里头立着栋四层楼的大洋房,别的花坛草坪不算,另有前后两块大空地,后头的场地正方便在举办宴会时搭戏台子。 今日就是如此,前头的花园已经布置一新,左右两侧都摆满了花盆,四周的草坪上也搭好了架子,架子上挂着一串串彩灯,等天黑了一通电,那实在是很有罗曼蒂克的氛围。而在那架子下,又都放着一个很大的陶瓷缸。严景园来顽过,知道陈太太是很喜欢鱼的,那缸里,想必养着颜色亮丽的鲤鱼,供客人们来观赏。 严景园一路地往里走,就看见陈菲菲从洋房大门里窜了出来,果然也是盛装打扮。只见她穿了件绿色的乔其纱连身裙,外罩一件白色的半袖小西装,只那裙子上的细纱颜色由浅到深,越靠近裙摆,越是浓浓的墨绿色,跑动间那纱裙轻轻地飘起,灵动极了。 陈菲菲踩着脚下的高跟小皮鞋,哒哒哒地向严景园跑来,等不及跑到她身边来,已经满眼惊艳地惊叫出声:“天呐!天呐!今天最好看的姑娘是来捧我的场的!” 一边伸长了双手来握她的手,甫一停下,就拉着她左转右转地不停打量,叹道:“你这样一打扮,真的,电影明星都未必比得过你!我们系那系花名不副实,你这英文系的系花才是实至名归!”那双眼睛就像舍不得移开似的,直盯着看了好久。 严景园笑着在她面前转了个圈,道:“好了,从头到尾都看过了罢。”陈菲菲远远看见大门外又有洋车开过来,料想是熟客提早前来,这才将严景园往屋里拉,道:“走,先去我房间顽吧,晚会六点才开始呢。” 步入洋房内,只见宽敞的大客厅也已经装饰一新,天顶上悬着彩带花球,两边各摆着长长的餐桌,并不设座椅。桌上已经摆好了银烛台,一摞摞干净的空碟子并刀叉餐具,宾客将至,此刻佣人们最是忙个不停,正将一份份漂亮的西式蛋糕点心摆到桌上。另一边的桌子上,大盘的凉菜也已经上桌了。 陈菲菲随手拦了一个女佣人,吩咐道:“小玉,给我房间送一壶红茶并一份点心,点心我之前已经挑好了,你问张妈,她知道。”言罢,径自拽着严景园往她三楼的卧室而去。 途经二楼,与一楼一样,二楼也是彩带环绕,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四处也设了小桌摆放点心饮料。陈菲菲在楼梯边上瞅一眼,对严景园道:“二楼作跳舞厅用,请客时是一家一请,太太小姐很多,一定是要跳舞的。” 二人一路上到三楼,绕过客厅,又沿着长走廊走了一段,才是陈菲菲的卧室。一进去不多久,就有女佣人敲门送来了红茶点心。严景园本以为真是“一份点心”,不想看到了,竟是装了个三层的点心架子,每一层都摆着两到三种精致细巧的蛋糕西点。 严景园惊道:“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呢?” 陈菲菲将托盘摆到沙发前的小桌子上,嘻嘻笑道:“玫瑰西点房的师傅从中午开始,做了有近二十种点心,还不包括其他中式的糕点,我还拿的少了呢!”又道,“等宴会开始了,一楼还会上热菜大菜,为这个,我午饭都没吃多少。”在严景园倒茶的间隙,已经一口一个地吃了一片曲奇和一块切成小块的朱古力蛋糕。 二人便躲在房间里聊天玩耍,玫瑰西点房的师傅手艺不凡,连严景园都安耐不住地吃了不少。自觉顽了许久,严景园下意识地瞥一眼墙上的时钟,指针正是指在六点整点上。 严景园问:“六点钟了,我们不下去吗?” 陈菲菲还在摆弄着她的跳舞小人的八音盒,懒懒道:“不用,宴会开始了,我爸爸这个主人翁总要做些演讲,答谢来宾的。我们又不是他生意上的伙伴,去了也是没意思,等晚些时候再出去,正可以赶上开餐。”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大加班,周五直接去亲戚家,周六周日参加婚礼。so......完全没有码字的时间o(╥﹏╥)o。 宝宝现在手上的存稿拼拼凑凑,再肝一肝,看看周六能不能发出一章来吧。 然后就又是从“零”开始了。 唉,太惨了,宝宝啥也不想说(苦逼脸)。 第24章 第 24 章 严景园乐得清闲,有意玩笑,拉着陈菲菲的胳膊摇晃着娇嗔:“你答应我的玉兰花呢?” 陈菲菲简直是难受美人恩,连八音盒都推到一边不管了,打着保票道:“有!有!”当即便站起身来,将她带到阳台上。 三楼卧室的阳台,正对着那几株玉兰树,此刻天色渐昏,那雪白的玉兰花,便在这昏昏沉沉的暮色之间,亭亭玉立在蜿蜒而出的枝头上。陈菲菲指着阳台外左边的地方,道:“戏台子就搭在那里,离得远,故而这里很安静的。但也挂了彩灯,等天色全都黑了,灯亮了之后你再来看花,一定好看极了。” 严景园连连答应。说话间,只听得突然间传来了华尔兹的音乐声,想必是二楼跳舞厅的留声机已经打开了。 陈菲菲挽着她往外走,道:“外面差不多已经开始了,我们出去瞧瞧。” 严景园来的时候还早,尚不到宾客盈门的时间,现在跟着陈菲菲才下到二楼,看见屋子里一众男客女客拿着饮料交际寒暄,跳舞毯上也已经有三对男女翩翩起舞。这样多的人,实在是有些惊讶。等适应了,便也和陈菲菲一道四处溜达,若是遇上陈菲菲认识的长辈,便停下略打招呼,做一个介绍。其间有两位太太倒对已经有颇感兴趣似的,知道她是陈菲菲在圣约翰的同学后,又问了她名字、在读什么专业。因为是陈菲菲家的宴会,严景园也很客气,都如实回答。 另有一位年轻的先生在看见陈菲菲后上前攀谈,请她为自己介绍身边的密斯。陈菲菲似与他比较熟悉,说起话来也不客气,直道:“不要想啦,我这位朋友是有男友的。再者,你和姚二小姐不是又和好了么?这又是要做什么呢?” 那先生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嬉皮笑脸道:“什么都不做,这样讨人喜欢的密斯,我很想交个朋友罢了。”又笑嘻嘻地哄了陈菲菲几句,求她不要做他爸妈的耳报神,这才走了。 待他一走,陈菲菲便道:“这是我的表哥,平日里油嘴滑舌的,很会哄女孩子开心呢。”又感叹,“唉!就是女友谈了好几位,就是没个安定,我叔叔婶婶可都要急死了。” 从二楼逛到一楼,又吃了地道的江南菜。陈菲菲对此期待已久,拿了满满的一盘,又觉得这样不好看,便与严景园两个人躲在一楼偏厅的角落里吃。吃过了冷菜大菜,陈菲菲又去装了一盘点心,这才心满意足地抚着肚子,道:“好了,外国戏法快开始了,我要去看戏法了。”问严景园,“你同我一道去吗?” 严景园透过落地窗远远地看屋外的戏台子,底下设的座椅,已经被坐了一半,大多是女客,也有一些陪着女客一起来的先生。便道:“怪闹腾的,我就不去了。我只惦记着你说的彩灯和玉兰花,要去看花呢!” 陈菲菲道一句“好吧”,二人便分开了。 严景园径自上了二楼,路过欢声笑语的跳舞厅,沿着陈菲菲卧室的方向走。长长的走廊,越往里走,越是清静。所到之处是一个小客厅,外头正延伸出一个露天的阳台,严景园便往那阳台上走。 眼前的景色,实在也是怡人美丽的。外头的彩灯已经亮起,在漆黑的夜色里五颜六色地闪烁着,将那玉兰花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地照出来,雪白的花瓣映上那缤纷的色彩,很有趣味。夜里的风清清凉凉地吹在脸上,歌舞声便渐渐远去,又隐隐约约地在耳边飘着,惬意万分。严景园情不自禁地,将胳膊靠在那阳台的栏杆上,支着下巴,看得入了神。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梦里一般,而梦里有个声音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 “园园。” 严景园吓得站直了身体,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贺成殷。 他穿着得体的三件式西装站在小客厅的拐角处,双手悠悠闲闲地插在西裤口袋里。他一定是刮了脸的,她想,至少他的脸看起来干净又俊朗,没有一点疲惫邋遢的样子,就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风流倜傥。 是了,陈菲菲的父亲此次是同政府合作了一笔生意,那么牵扯上同样与政府有项目往来的工程院,也是很有可能了。 只是有徐先生说和,原本已经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此刻见面的时刻骤然而至,反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贺成殷不说话,也不动,隔着这样的距离,像是要凭着眼睛,把倚窗而立的姑娘印到心上去似的。 严景园讷讷无言,好一会儿才涩涩地发问:“你忙完了么?” 这句话像是一道指令、一个信号,贺成殷当即抬步而来,走到她眼前了也不停下,伸出长长的双臂,极温和地将她搂进怀里,像是搂着一朵云。他走得那么近,严景园才发现,他的眼睛里还是浮着一些红血丝。 她一心疼,就乖顺地任其施为,听着贺成殷在她耳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沮丧极了,和他今天这一派清风朗月的样子很不相称,“我为自己所有惹你生气的言语举动道歉,请你不要同我计较。园园,别不理睬我。” 严景园像是小鸟一样被锁在他的怀抱里,回想起“冷战”的这一周多的种种,许久不曾冒头的委屈又漫了过来,她终于说出了解释:“我......我是不想吵你,这才不联系你的。你为什么这样凶呢?你希望我怎么样呢?”说到后头,又开始不争气地吸鼻子,“你希望我紧追你不放吗?可是我很胆小,不是一个勇士。” 贺成殷便抬起一只手,环绕着她一下下地抚摸她的鬓边耳朵,给出答案:“我当然希望,我喜爱你,你也喜爱我。这都不要紧,由我来做你的勇士。”停顿了片刻,像是思忖着要不要摊开最后的底牌,最终道,“是我太心急了,我还希望......再快一些。” 严景园不明所以,像是从未考虑过快慢的问题,甚至从未将它当作过问题似的,问道:“什么快一些?多快?” 贺成殷自嘲一般笑了笑,“嗯......”地拖了个长长的音,吊足了她的胃口,才压低了声音道:“第一个月就接吻?”这句话软软地飘在严景园的耳朵边,像是带着一股能躁动人心的妖力。严景园不妨他说得这样直白,吓得往后缩了一步,脱出他的怀抱。 相比之前的互相依偎,此刻两人虽分开了,却正是隔着最近的距离看见对方的脸。 气氛正好,贺成殷缓缓地俯下身来,将自己的脸凑近了她的脸。他像是试探过才前进的绅士,严景园下意识往后缩,他便也停下不动,待严景园怯怯地望着他不后退了,他又往那片粉色的唇靠近过去。 四唇相贴。 是吻。 可严景园却想起了上一个吻,很冲动很狼狈,带着埋怨和气恼的情绪,哪里都不好。不像这一次,很温馨很缓慢,彼此默认,心甘情愿。她的眼眶又不可控制地湿了起来。 贺成殷的舌头慢慢地探进来,试探着与她勾缠,湿漉漉的一下,严景园就像触电麻痹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合上了唇吻。贺成殷也不着急,只吮吻她柔软的嘴唇,结束之前,又在嘴角啄吻许久,哪里都是妥帖。 分开了,贺成殷捧着她的脸颊,用拇指拭掉她眼角小珍珠一样的眼泪,低声道:“园园,不要把我想成是个绅士。或许我从前还算是,可如今只想与你更加亲密,绅士不起来了。”那声音又轻又软,“但我愿意为你慢一点,愿意等你,愿意教你。” 严景园像是没有回过神来,睁着湿润的眼睛看他,竟是风马牛不相及地轻声说道:“......这才算是第一次。”说罢,又急急地将视线撇开。 贺成殷看着她这样羞怯的模样,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沉沉地低声笑起来,答应道:“好,这才是第一次。你喜欢吗?” 严景园抿着嘴微笑,不好意思看他,只微微地将头点了几下。 贺成殷便诱哄着:“那么,我要求一个奖励。”从跳舞厅飘来的音乐又变了,是悠悠扬扬的华尔兹,在这个安静的小客厅里轻轻地漂浮着,像是被窗外的风吹来的。他道,“来和我跳一支舞。” 他像是料到了严景园下一刻的动作,抬着她小巧的下巴不让她低头,颇有些不满地道:“不许看鞋子,踩脏了皮鞋比和我跳舞更要紧吗?能和你跳舞,便是踩坏十双百双,我也乐意。我不要你跟我这样的客气。” 他们便跳起舞来,也不大跨步也不转圈,很缓慢地相互依偎着踱步,在这间小小的客厅里来来回回。流动的空气都像是被按下了放慢键,又像有甜甜的糖粉浮在里头。 严景园安静又顺从地靠在贺成殷的胸口,像是跳了有一阵子,贺成殷于静默中发问:“你在想什么?”话音如夜色般平缓,让人心安。 严景园依旧枕着他,也是轻声地回答:“我在想,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像是天上的月亮。” 贺成殷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褒美,笑了起来,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现在我不在天上了,我在你手心里。” 严景园也笑了,退开一点轻轻捶他的肩膀,道:“你居然承认自己是月亮呢,这样厚脸皮!”却给了他可乘之机,握着她的拳头,落下一记亲吻。 严景园任由他握着手,又问:“那你呢?你怎样看我?” 贺成殷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边,双眼热热地将她盯得生起了两抹殷红,道:“你才是月亮。为了你,我要夜夜在窗前放一缸水,让你变成我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很肝了,看在我这样拼命的份上,给点留言和收藏嘛 第25章 第 25 章 静静地跳了两支舞,分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却又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比任何欢声笑语的时候都要贴近。两人谁也舍不得开口,最后还是严景园打破沉默。她小小地哆嗦一下,道:“我有些冷了。” 小客厅连接的阳台没有门,大大地敞开着,夜里的凉风无遮无挡地浸过来。贺成殷摸了摸她裸露在外的小臂,果然是凉凉的触感。想必是之前全部的心神都在对方身上,此刻心定神闲了,这才意识到寒冷。 贺成殷半拥着她转过一个角度,将自己的后被对着透风的阳台,慢悠悠地带着她往屋内暖和的长廊走,问:“你想要回家吗?我开车送你。”他将自己暖和的手心贴在严景园的小臂上,那片肌肤被他温暖着,也没有那么凉了。 严景园被他引导着往前走,解释道:“主人家的小姐是我的同学,这一次是受她邀请来顽的。走之前,应当与她道个别。” 贺成殷便道:“好,我也要同几位同僚并合作方打声招呼,到时就在一楼大厅碰头吧。”又问,“你的同学现在哪里呢?我再同你一道走一段。” 严景园笑道:“她在后院的戏台子看外国戏法,现在还没有结束,一准能找到她。”一路上便由她带路,两人下到一楼,一起往后院那一条路而去。 严景园率先拐进一道走廊,回头看一眼贺成殷,有意地等一等他。刚回过身来,就看见陈菲菲从通往室外的玻璃门里进了屋,脸上挂着笑容,脚步又轻快,显然是极尽兴的样子。 陈菲菲显然也看见了她,也看见了走在她身后的颀长儒雅的男子,那双眼睛瞬间亮起热切的精光,不必开口,严景园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你当真找了一位柳先生温先生陈先生呀?!” 只是下一刻,似乎是看清了贺成殷的正脸,那满面的调笑迅速褪去了七分,活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脚下猛的一个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线又推门走出了屋子,在夜色里溜了个没踪没影。 严景园看傻了眼,呆呆地愣在原地。 只有贺成殷不明所以。他是不认识陈菲菲的,只是奇怪于女友突然间停下的脚步,问道:“怎么了?” 严景园茫然地摇一摇头,干脆道:“你去找你的朋友吧,我刚才好像看见她了,自己去找她。”贺成殷点头,又拿手掌抚过她细滑的脸颊,这才依依不舍地原路折返。 严景园推开门跑到屋外去,只是天色黑了,戏台子上虽然有照明,四周也都挂着彩灯,只是宾客齐聚,自然也比别处更为混乱。前后找了一圈,竟找不见陈菲菲的身影。心想:莫不是认出了贺成殷是圣约翰的客座教授,惊得躲起来了? 回想她方才那慌不择路的样子,愈发觉得确是如此,那么自己也不必急着四处找她,只等着她下一周的“审问”就是了。心里又觉得有趣,可不是吗,陈菲菲知道自己的男友是位贺先生,哪里想得到就是那一位贺先生呢? 就如同刚才进屋的陈菲菲一样,严景园也忍不住挂了满脸的笑容,复又进了屋,先往约定碰面的一楼而去。 一楼大厅里觥筹交错不减,客人也多,好在她等在靠近拐角的走道上,也并不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隐约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往自己走近,便满心以为是贺成殷找来了,笑意盈盈地转过身去,一句“你来了”还未说完,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来人已经走到了眼前,不是如约而来的贺成殷,却是被她掺和了一场相亲饭局的石公子。 严景园虽认错了人,为表礼貌,还是先问了声好。 那石磊今天也是一身西装,体面极了,听到她主动问好,倒很惊喜似的,道:“密斯严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之至。今天是同令尊令堂一起来的吗?你瞧,这样都能叫我们碰上,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严景园心想,是啊,自己与贺成殷,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心情明朗,便也有耐性与他寒暄几句,道:“我是受朋友邀请过来顽一顽罢了,如今正准备回家去。我知道这家的主人翁做着很大的生意,想必密斯脱石今天是同令尊一起来的吧。” 石磊应道:“正是正是。”又挽留一般地开口,“密斯严这就要走了吗?现在并没有很晚,据说八点整会在后院放花爆,错过了实在可惜。不如等一等,看完了再回去,家父与我开了车来,很便利,可以直接将你送到家去。” 严景园刚婉拒道:“多谢多谢,只是已经与人约好了一道结伴回去,只能拂你的好意了。” 石磊笑笑,也不强留,又问:“恕我冒昧,你同你那位男友和好了吗?上回听令堂无意间提起的,我总记挂在心上。” 严景园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刚想回一句“是”,那边却传来了贺成殷低沉的嗓音——“园园”。 那声音在石磊身后,严景园便越过他探出头去,正看见贺成殷迈着大步子往这边而来。她嘴角的笑意紧接着便蔓延到了眼里,甜甜地道了一声“你来啦”,二人之间流转着甜蜜又亲昵的氛围,像是自动将石磊给隔离开了似的。 贺成殷径自走到了严景园的身边,身边的姑娘便下意识地挨过去,这一个亲密的举动,已经无声地对石磊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反观石磊见了贺成殷,倒像是很惊讶的模样,愣了半晌,最后还是笑着问候道:“原来是贺副主任,久仰久仰。”听这口气,倒像是认识的。 果然,贺成殷也称呼他为“石公子”,回了一句:“代我向石经理问好。” 石磊说着“一定一定”,兴致倒像是不如刚才那样高了,看看贺成殷,又看看严景园,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向贺成殷拱了拱手道:“唉,现在看来,还是密斯脱贺最有福气了。” 贺成殷对着他露了个很温和的笑容,算是默认了这一句话,又寒暄了几句,便牵着严景园出门去了。 坐进贺成殷的洋车,关上车门,一阻隔了夜里的那股子凉意,人也跟着暖和起来。贺成殷原本是双手把着方向盘的,严景园看着她流畅俊朗的侧脸线条,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也不回头,只嘴角上扬得厉害,靠近严景园那边的手便伸过来与她相牵了。 严景园握着他热热的手心,问道:“你托徐先生约我明天去咖啡馆的,现在还去吗?” 贺成殷握着她的手掌收紧了一下,道:“自然要去,这个工程已经收尾了,工程院批了我一段休假,除却讲课,我要天天来烦你。” 严景园笑了笑,另一只不与他相握的手则伸过来摸他突出的坚硬的指掌关节,小声道:“那么,下一次你忙工作,即便我好几天不联系你,你也不能一上来就这样凶地发脾气。” 贺成殷温柔地道歉:“是我不好,我保证不再这样。可下一次我忙工作,我想你联系我呢,我们只说两句话也好。你不来找我,我心里沮丧得很。” 严景园闻言,又忍不住委屈地抱怨:“我哪里没有找过你呢?我去你工程院找你呢,正看见你的同事将你拉回去,我哪里还敢来吵你?”情绪升级,又追加一句,“那天还下着雨呢。” 这一下,贺成殷倒是惊讶了,随即又是满脸的喜色,开着车都顾不上地回头看了她好几眼。终于扭头去看路了,又沉沉地笑起来,声音里都听得出喜悦。 严景园羞窘极了,嗔道:“不要笑了,你在笑话我吗?” 贺成殷这才止住笑声,诚恳道:“哪里哪里,我是高兴得得意忘形了。只是这一次,都是我大大的不是,为表郑重,我要再同你道一次歉。”看得出他此刻愉快至极,说话间都透露着笑意,又道,“不过我们以后大可不必为此烦恼。你想,我们结婚以后自然是住在一起的,即便我忙得昏天黑地,不也能天天见面吗?” 严景园一听到他说“结婚”,便忍不住脸颊发烫,总不能这么草率地就答应,又实在不想拒绝,最后只小声地哼道:“那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你想的也太长远了。” 贺成殷回头深深看她一眼,道:“长远一些也无妨,但我知道总有那样一天的。” 一路上就这样牵着手说话,等汽车开到了严景园家楼下,两人下了车,又不想就这么道别。夜幕沉沉,几米开外亮着的路灯朦朦胧胧地将他们罩着。很久以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在这样的夜色里,这样的灯光下第一次拥抱的。而现在,拥抱早已经驾轻就熟,紧紧地贴靠在一起,还舍不得分开呢。 只是虽是夜里,未必没有过路的住户,总是这样抱着也不像话。贺成殷拿出了十成的意志力,这才松开了桎梏,吻了吻严景园微微香的鬓角,道:“园园,明天见。” 此时此刻,和好如初,严景园满心都是眼前的贺成殷呢。对方虽已松开了手,她却仍搂着他的腰身,在他怀里腻歪了好一会儿,这才退出几步来,依依不舍地同他挥手。 当然,她也注意不到二楼的阳台上,严太太恰巧看完了一整出“送别记”,笑眯眯地回去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喝喜酒一回来就为你们码字~! 话说我去亲戚家喝了两天喜酒,真的觉得自己胖了三斤...... 第26章 第 26 章 这个晚上,严景园睡得格外香甜,早晨起床时松快极了,像是所有的郁气都烟消云散。 久违的约会,当然不能像先前去大都会那样随意应付,千挑万选,选了一件真丝的米白色衬衣。颜色虽然素得很,却带着很大的领子,上头是粗蕾丝织出的花样。下半身穿一条亮红色的收腰及膝长裙子,一浅一艳,正是相得益彰。 这样一整件的亮色衣裳放在从前,严景园总忍不住要犹豫三分,倒是自从与贺成殷交往以来,时不时想穿些新颜色新式样来给他看。上回在大都会的相亲宴上看密斯陆也穿着红裙子,心想这颜色单看这样浓艳,穿上却不差,就有心想买类似的。偶然间收拾衣物,竟真给找出这一条红色裙子来,当下便洗好了备用。 再有昨天的烫发经过一个晚上,已经松散开了,却还留着卷曲的印子,弯弯长长地披在身后。为防凌乱,又带上了一个发箍。这样一来,真是青春又亮丽的一位佳人。 推门走进新梅路咖啡馆时,贺成殷已经坐在了靠里的一组沙发座椅上。那是一组圆弧造型的沙发,正围着中间的小圆桌子,又自然地与旁边的座位相隔开,位置很安静隐蔽。 贺成殷在她推开门的时候便看了过来,双手交握着搁在桌子上,透过金色的细边眼镜与她相视一笑。许是天气暖和起来了,他今天并没穿西装外套,简单的白衬衫外扣着一件皮质的背心,将那腰背的线条勾勒出来。严景园忽的就想到了那件成衣店里下了订单的钩花背心。 她走过来的一路上不见他站起来迎,待她走到了沙发边上一坐下,贺成殷却很自然地伸手来握,将她安置得极靠近自己,彼此的左手臂紧挨着右手臂。 他微笑着打量她一阵,道:“你直发、烫发和卷发的样子,真是很不相同。” 以往为数不多烫发的第二天,严景园不是呆在家里就是去学校上课,今天这样的发型,确实是他没有见过的。便问道:“哪里不同呢?” 贺成殷修长的手指正穿梭在她的长发之间,眉眼含笑道:“我也说不上来。就像今天,你穿着红裙子,又是这样的卷发,真像是外国橱窗里的洋娃娃,精致极了。” 严景园已经摸清了套路,这是贺成殷式的很温和表达倾慕的“甜言蜜语”,追问道:“那你觉得,哪一种是最好的呢?” 贺成殷挑了挑眉头,看着她,想都不想地道:“你这个人都是我的,哪一种又有什么区分呢?哪一种我都很中意。” 严景园心里欢喜,嘴角安耐不住地上扬,又羞于他这样直白的话语,忍不住贴靠到他手臂上,将脸颊藏起来。 恰好是服务生过来点单,贺成殷熟知她的喜好,替她决定点了蔻蔻和招牌的榛子蛋糕。服务生却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说现下正是草莓当季,店里有中午刚刚烤好裱花的草莓塔,问要不要尝试。严景园这才从贺成殷的胳膊后探出头来,一道看眼前的菜单。 心情飞扬,看那鲜红的草莓白色的奶油也更加诱人可爱。贺成殷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她的想法,当下将榛子蛋糕换成了草莓塔。 餐点上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话,混不注意咖啡店里又走进了什么人,直到听到一道男性的声音。那声音能听得这样清晰,应该就坐在他们仅隔着沙发靠背的隔壁—— “依萍,我想是我错了,我要向你道歉。” 啊!是许久不见的舌先生呢! 这声音一下就将严景园从甜蜜的恋爱氛围中拉出来,同时又勾起了心底好奇的火焰,她开始竖起耳朵听壁脚,甚至原本是与贺成殷挨在一起的,却转而侧过身子贴上了沙发靠背。在她忍不住想坐直一些,好听得更清楚之前,贺成殷伸手把她揽了回来。 这样明显的走神,他当然一下就能发现,只是虽然把人“抓”回来了,到底一句问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怀里的小姑娘伸手捂住了嘴。他挑了挑眉头表示疑问,偏偏此刻只露出一双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着一对深邃的眼眸,深情得醉人。 可惜他那一点有意诱惑进而加分的心思却没有奏效。严景园显然兴奋地顾不上他,只弯着亮晶晶的眼眸对他比划着,动着口型。像是怕被隔壁桌的客人听到似的,自己也不发出声音来。 捂嘴的手收回了,贺成殷看严景园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直自来水笔,又抽了一张餐桌上摆放的留言用的小纸片,写下“何先生”三个字,笑眯眯地递给自己。 贺成殷看清了纸片上的字,心中微微诧异。沙发那一头又响起了说话声,不过这一次,却是依萍的女声。 “这话怎么说?我们之前吵的不可收拾,你现在觉得自己是错误的吗?” 那一把男声道:“我真的好喜欢你,尽管有的时候我会因为控制不住你而烦躁,可反过头来想想,水和火又怎么能控制得住呢?①”还是一如既往的舌灿如莲。此话一出,隔壁听着壁角的严景园又是给听傻了,倒吸一口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无声地咧嘴笑倒在桌子上。 舌先生紧接着说:“依萍,原谅我吧,我对你的喜欢难道是一种错误吗?我只是太想了解你,可又不够了解你。” 依萍道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带着一点疲惫,又有意扬起语调,做出愉快的样子:“好了,我有些不想呆在这里。陪我去外白渡桥走走吧,我想去吹吹风。” 舌先生自然有求必应,温柔地答应。下一刻,便听见沙发靠背后有人起身时移动椅子的声响,接着,便有一男一女从严景园他们的桌前走过。显然他们是目不斜视的,并没有注意到一桌之隔就是各自的新朋友与老朋友。严景园却趁机抬头望了一眼,果然是依萍,穿着白色的西装裤与蓝色毛线开衫,而那位舌先生则一手揽在她的后背,带她一同出去。只看一眼,实在是对很亲昵的情侣。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咖啡馆大门外的时候,严景园才收回追随的视线,回过头来,贺成殷早已经一脸好整以暇地静静看她。 严景园回想起舌先生的情话,又忍不住笑了个场,边笑着,边拿手攥着贺成殷的衣袖,挤眉弄眼地复述着隔壁听来的台词:“仔细想一想,水和火又怎么能控制得住呢?”看着他嗤嗤地笑起来,像是在说,你的玩伴不仅摩登,也实在是了不得,竟说得出这样的词句来。 贺成殷自然看得懂她眼里的调侃,反倒抬高了一边的眉毛,做出很有些惊讶的样子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吗?” 严景园便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番从贺成殷的口中吐出这段话语的情状,别扭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地讨饶:“不要不要,你可不要这样。” 笑闹一阵,贺成殷才点着她适才写的那张纸片,问道:“怎么认识他的?” 严景园抬着小下巴,骄矜道:“我可不认识他,只是他那位女朋友,却是我的朋友哩。我同你说过的,你忘记了吗?” 贺成殷拧着眉头思索,像是在脑子里搜罗她曾经说过的话一般,片刻后道:“哦,是我邻居家被赶出家门的可怜妹妹。”竟真的都是严景园当时向他描述时所用到的词汇。 严景园笑吟吟地点头说是,问:“我的朋友曾向我说起过她的这位男友呢,只知道名叫何书桓,却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你同他是认识的,你告诉我吧。” 贺成殷微微一笑,拿起严景园搁在桌子上的自来水笔,在那张写着“何先生”的纸片下方,力透纸背地写了“何书桓”三个字。 严景园凑在一边看,亲昵地请求道:“他这个人,你也同我说一说吧。我的朋友身世可怜,人又是这样真诚率直,若是那何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为了及时止损,我是一定要提醒她的。” 这一下,却是贺成殷“骄矜”起来,架起了腿道:“我虽然与他玩不到一起,不甚相熟,可也轻易不在背后说别人的不是。”那双墨黑色的眼睛自上而下地,带着三分有趣地觑着她。 严景园急地摇晃他的胳膊,道:“你只告诉我一个人罢,这也不算是轻易了。成殷,成殷,这实在是做了一件好事呀。” 她的两声“成殷”一出口,贺成殷已经在心里投降了,将她握着他胳膊的双手捉到手心里,道:“好吧,好吧。就我看来,何书桓这人没有什么,相反有一些侠义心,很能说会道,我记得他中学时期参加过学校的辩论社与演讲社。” 他抿了口咖啡,接着道,“只有一点,优柔寡断又冲动。这就很容易被周围人影响诱惑。你不会忘了,你从前在他那里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问过我什么问题吧?” 当然记得,害得他误会之后好一顿发作,害得她哭的可怜兮兮。这个小仇,他可牢牢地记到了现在。不过这也恰好提醒了严景园,何先生的身边可是有密斯陆这样一颗“炸弹”呢,遂叹气道:“不必我去提醒了。光光这一点,就是最大的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电视剧台词 你们不爱我了吗?快看我渴望留言和收藏的小眼神~~~(???) 第27章 第 27 章 周一的午休,又是陈菲菲风一般地找来了严景园的教室,拽着她往食堂的方向去,脸上挂着的笑容既殷勤又神秘。 两人端着餐盘一坐下,陈菲菲饭也顾不上吃,将双手叠在桌子上,满眼殷切地望向她,表情与姿态无一不写着请她对周六的男伴事件做一个解释。 严景园默默忍着笑,抿着秀气的嘴角,道:“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就问吧。” 陈菲菲老不客气地开口:“此贺先生与彼贺先生......”口气委婉,却直击要害。念到“此”与“彼”时,一左一右各伸出一根指头,意思很不言而喻了。 严景园笑着点了点头,接道:“是一个贺先生。” 陈菲菲当即倒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对她尖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园园,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贺教授这样的高岭之花,多少女学生都是铩羽而归啊!”她停了片刻,像是开始回想严景园曾经说过的关于男友的所有情况,又激动道,“还是贺教授来追求的你吧?!” 严景园小口地嚼着饭菜,颇为不满意似的,小声哼道:“我不好么?你以前还说你羡慕密斯脱贺呢。” 陈菲菲那一阵激动还未褪去,道:“好好好,你当然好,只是我实在是吓了一跳呀!”随后又乐道,“那末,你们是在宴会上和好了?那我岂非是在无意之间做了一回牵线搭桥的喜鹊?哈哈!若你们结婚,帖子可万万别忘了下我一份!” 严景园连连说好,两人这才一道吃起饭来。 日子又是平平静静的了。感情顺利,课业也顺利,没有一点儿劳神累心的事。可若一定要说出点什么来,就只有两件事。 一来是那位密斯陆,自从在洗手间当面“对质”过之后,她倒是莫名地低调起来,很久不曾在公共课上听到她显摆着显摆那的声音,也不总往严景园跟前凑了。 倒是严景园偶尔留意起她,见她神色之间竟是恹恹的,很低落的模样,听陈菲菲说,那位申报的杜飞先生已经很久没来学校找她了。 直到某一周的公共课,她竟是格外地古怪起来。整个人都是焦虑不安、静不下心的模样,可那焦虑之中,又是透露出一股喜色来,像是暗暗地高兴,满怀着期待,像是未来的一切都有了盼头一样。 严景园很难得地对此表露出一点好奇,问陈菲菲道:“她怎么了?马上就要期末测试,太过紧张了吗?可我又觉得她有点高兴,像是已经拿到答案了似的。” 陈菲菲从一大本文学名著里抬头,蔫蔫地道:“不知道。为了这一次的文学考试,我已经熬了不知多少个夜了。陆如萍要是真拿到了答案,我就去给校长写信!” 严景园也就甩开手,不再细究那一丝不同寻常之处,她现在满心只想着第二件事。 放假之后,贺成殷的生日就要到了。 之前在成衣店里看中的那件西装背心已经买下,那装背心的礼盒,正放在严景园的衣柜里。到时候要如何约他出来,如何庆生,再如何将礼物给他呢?这几乎成了严景园复习之余,脑子里装下的所有事了。 测试前的一周,所有学生都过得水深火热,即便如严景园这般日常用功的,也熬了两个晚上背书。严景园所在的英文系与陈菲菲的文学系要考的科目不大相同,文学系的琐碎科目似乎更多一些,等到开考的第三天,严景园的科目便考得差不多了,而陈菲菲却还有两门课未完。 她们约好了考完一道顽一顽,严景园结束得早,便跑去学校门口买了一包牛角尖纸包的炒花生米,又散着步走回文学系教学楼下的长廊里坐着吃,权当打发时间。 等她把一包花生米都吃完了,正打响了考试结束的下课铃,一窝蜂的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来。只是与往常不同,今天的学生像是各个都怀抱着一个隐秘的大消息,满脸急不可待要与人分享的兴奋神情。女学生尤是如此,一出了教室门,即刻便拉上同教室或别教室的朋友,三五人一群,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起来。 谁都在说话,走廊里瞬间便回响起嗡嗡嗡的言语声。 陈菲菲也出来了,她也是一样,神情很有些激动,像是要等着宣布一个大新闻。严景园一迎上去,便被她拽着,选了一条人流少些的路离开学校。 严景园笑吟吟地道:“我猜,你一定有什么大事件要告诉我的。今天的考试是尤其的难还是尤其的简单呢?何故大家都是这样的谈论纷纷?”可转念一想,又自己先否定了,“考试难或者简单,似乎都不足以引发这样广大的议论,我倒有些糊涂了。” 陈菲菲走在她身边,此刻侧过脸来,对她露出一个既狭促又神秘的笑,道:“我告诉你,你一定猜不到,我们的系花密斯陆今天缺考了。” 严景园真是吃惊了,要说陆如萍,虽也听说她的成绩并不是很好的,可看她这个人,似乎也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陈菲菲接着道:“还不是缺考一门,而是今天的两门课,她都没有来哩!”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玩笑似的道,“你之前对我说看她古怪,我还觉得她是拿到了□□,呵,倒是我错怪她了。”可不是错怪么,人家不仅不争那点分数,人家干脆连分数都不要了。 严景园又问:“这要怎样办呢?至少这两门功课,是非重修不可了。这些远的都不说,最主要的,她考试也不来,人又去了哪里呢?” 陈菲菲耸了耸肩,对此倒是很无所谓:“她这样大的一个人,何必要我们来替她操心呢?之前几天的考试她都现身,实在不像有什么意外的样子,又兴许是家里有什么急事。若是这样,说明情况后,是可以申请补考的。” 她拉着严景园蹦跳了几步,高兴道:“好了,我们不要说她了。九里弄那里有一条新的小吃街,我们系有几个同学已经去过了,都是交口称赞,说有趣极了!好不容易挨到考试结束,我们今天也去逛一逛!” 这一逛,自然尽兴至极,直逛到傍晚五六点钟才回,肚子里塞满了各色小吃,竟是连晚饭也吃不下了。严景园沿路买了严先生喜欢吃的椒盐酥饼和严太太喜欢的酥皮蛋挞,上缴完了“孝敬”,便急不可待地跑回房间里去挂电话。 那边一接通,便听见贺成殷带笑的声音:“我算你今天要考完试,等你的电话到现在呢,出去顽过了吗?” 严景园“嗯”了一声,甜甜地笑道:“我上完这星期的课就开始放假了,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贺成殷低低的笑声透过电话听筒传过来,一下一下,像打在耳膜上似的:“你要约我吗?真是难得。只是这周末我已经有约了,抽不出空来呢。” 他拒绝她的邀约,这才是大大的难得。严景园不妨他不答应,闷闷地“哦”了一声,可又忍不住,只装作不经意地盘问道:“你周末还要工作吗?还是去见别的什么人呢?” 这一下,贺成殷的笑声就更明显了,那声音听起来极其的愉悦,又偏偏要跟她卖关子:“我不去见什么人,不过,我现在确实在办一件秘密的事。” 严景园下意识就追问:“什么事呢?”又回想到刚才他说的“秘密”二字,别别扭扭地道,“我也不能说吗?这样的神秘。”这个电话,贺成殷从头至尾都是心情甚好的样子,甚至让严景园觉得是他有意在作弄她哩,好像自己越紧张他,他就越是要欲擒故纵,吊着自己似的。 那一头的声音温温柔柔地道:“保密,不过到时候办成了,我自然要告诉你的。” 看来无论如何都是撬不开他的嘴了,严景园觉得没趣,哼哼唧唧地“哦”了一句。 贺成殷这才哄她:“有什么关系呢?你放了假之后想必是很有空闲的,我近来的工作也不很忙,还怕不能约在一处顽吗?”又絮絮叨叨地聊了许久,这才将电话挂断。 第二天,是期末测试放榜的日子。圣约翰历来如此,将卷子发给学生之余,每个专业的教学楼前都会贴上大榜。故而这一次,简直不用陈菲菲来传递消息,严景园就已经接收到了学校里风一般扩散开的流言。 不,并非是流言,而是切切实实的消息——英文系的陆如萍除却缺考的两门功课,剩下五门,仅象征性做张卷子走过场的世界史排在中游,英文勉强挂在及格线,余下三门,竟都是鲜红色的不合格。 也是她往日里爱出风头,在圣约翰的名声很响亮的缘故,成绩一出,大半个学校都哗然。剩下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太知道她的学生,好奇之下向周围人一打听,对于这位密斯陆是何许人也,也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陈菲菲看着大榜,啧啧称奇:“据我所知,陆如萍在读书上还是下功夫的,至少不能叫成绩这样难看,故而往日里中等或中上总能办到。”将双手一摊,惋惜道,“这下糟糕了,不说重修,就是留一级,也是很有可能哩。” 严景园想想陆如萍的为人,颇有些一言难尽:“她这样看重形象的人,这一次,简直是当着全校学生的面丢了大丑,怕是比留级更叫她难受。”心里则想,陆如萍的缺考,显然不是因为什么家里有急事,她在考前这样的焦虑,不难猜到是在做一个两难的抉择。可到底是什么样的要紧事,可以让她连平日最看重的面子都抛下呢? 既然成绩已出了,再过一日,就正式的开始放假。不想这一日的报纸,竟将陆如萍事件推到了一个更大的高潮。 也是严景园突发奇想地翻看,在第二版社会新闻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下班就码字加更呢~! 贺先生在做什么事,大家都能猜到吧,很早的某一章里提了一嘴,嘻嘻。 第28章 第 28 章 放假的第一天虽约不到贺成殷,严景园也不是那样闲的发慌。她向来是会帮报社翻译一些外国社论的,平时上学时没有那么多闲暇,译得便少一些,如今放假了,自然可以译得多一些。因她用词很平和优美,意思也准确到位,笔试过的报社都很爱用她,早先刚入大学时是大公报,现在又有申报,时常能够接到委托。 这并不是随便说说的。正如现下,昨天刚刚开始的假期,今天一早,申报负责社会版面的组长便打来电话,特特约她为报纸翻译几篇外国的评论文章,酬劳照旧给,都是短短的社论,仅有一篇是很长的。 往日里,严先生与严太太并不特意给零花钱,严景园又自己做着这样一份“外快”,手上总是很有盈余的。只是前不久为着贺成殷的生日,刚花了大价钱买了件西装,正是金钱上有些窘迫的时候,此时受到这样一份委托,不啻于瞌睡来了有人给递枕头哩。 严景园爽快答应,心血来潮,当下便出门买来一份申报,好看看文章尽快熟悉起来。 她直接便从社会版块看起,每一篇都细细得看,尤其是翻译外国的评论文章。虽看不到英文的原文,可仅看中文,别人翻得精彩之处或文字别扭扭捏的词句,多少也能体会得出。这样一篇篇地看下来,自然就看到了报纸角落里的寻人启事。 那则寻人启事有寻常的两倍大,可见刊登者那迫切的要找到人的渴望。她只看一眼,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只见上头写着:“现寻一名留书离家之女学生,身长约五尺,体态纤细,长发大眼,笑时有酒窝。自沪上往绥远而去,离家时身穿雪青色长袖旗袍,领口绣粉白色牡丹花纹。请有消息人士速联系以下号码,如消息切实,定当重金酬谢。”底下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并没有登出相片,想必是朋友多些的大户人家,不想叫人家知道自己家丢了女儿。 严景园也说不上为什么,直觉这就是陆如萍。复又看一遍,身长五尺,又有大眼酒窝,再联系到陆如萍的缺考,并缺考前的种种不寻常之处,实在觉得定是她无疑了。 只是她好端端的,何必离家出走呢?心里头好奇得抓心挠肺,这个时候,真想拉上贺成殷好好问一问,他就住在那陆家的隔壁,想必是很知道一些风吹草动。 事实也确是如此,圣约翰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晚上,陆家的大宅便发动了一次。深夜里头,千家万户都是熄灯休息,只那一栋洋房将电灯都开的亮堂堂的,鸡飞狗跳不说,还请来了警察局的人。 贺成殷近来都在四处地看房产,白天里除了工作,往往还要一连跑好几个地方,回家后疲累,自然睡得更早些。只是身体上虽劳累,一想到将此事办成后,严景园会是怎样惊喜期待的神态,又觉得万分甜蜜,这样的辛苦竟都不值得一提了。 那一夜就是如此,原本睡得好好的,硬是被楼下砰砰砰的捶门声给吵醒了。 贺成殷头脑清醒过来,奈何眼睛疲劳酸涩着睁不开,心里就有火气。楼下的捶门声还在持续,无法,只得阴沉着脸穿上一件长睡袍下楼开门。心想:他倒要看看出了什么大事件,要这样的扰人睡眠。 一打开门,便有一道强光往脸上照过来,那种不适,更是往他心里的怒火上浇了一把油,贺成殷简直想直接摔门回去了。拿出十二万分的耐性,好在那光线也移开了,这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打手电筒的巡警,一个同样穿睡袍的先生,并一个哭得梨花带雨披散着头发的姑娘。 甫一开门,那姑娘就开着哭腔道:“先生,请您帮帮忙,您今天看见我姐姐了吗?” 陆梦萍是自己跟过来的。她们家家境富裕,几个孩子都有夜生活的,故而晚些回来不为奇怪。这一次,是直到了深夜也不见如萍回来,一大家子人慌了神,即刻便打去了警察局。警察局来了人,房间四处查看一番,才发现她是留书出走了。 陆如萍虽离家出走却也留了信,明明白白地写着要去绥远找何书桓,只是绥远远在千里之外,一路上艰难险阻,她又是一个小姑娘只身上路,怎样不叫人担心着急呢?王雪琴瘫坐在沙发上又是哭又是骂,显然已经急得没了主意,只管对着那几个巡警撒气,叫快把人找回来。 那几个巡警为着这是工作,硬是耐着脾气,却也都是锅底一般的黑脸色。 陆尓豪见他们面色难看,自己妈妈又实在没道理,赶忙打圆场,这才好好商量起如何解决的办法。最后决定第二天紧急刊登一张寻人启事,再沿路派人去找,如果幸运,兴许能在半路将陆如萍截下。 那么当下便什么都不做,只能等着天亮吗?王雪琴不满意,叫着:“都去附近找一找,挨家挨户问呀!兴许就有人今天见过如萍呢?如萍胆子小,兴许她又后悔了,在哪个宾馆住了一宿还没去绥远呢?”她急得把陆尓豪也往外推搡,道,“你们都去问!都去问!哪怕有一点如萍的消息也好啊!还要等吗!等到明天就晚了!” 陆尓豪并那三个巡警只得大半夜里,顶着被臭骂一顿的危险,分头去敲门。陆梦萍过了真着急的那一阵,此刻冷静下来,电光火石间想到王雪琴曾经提过的、却总也没见过的那户邻居。她装作着急关切的样子,说自己也去帮忙,跟着陆尓豪与另一个巡警一起,抢先选了往贺成殷住处去的那条路。 这样的三更半夜,任是谁都是在家里睡觉的,不信这样都见不着。 春末夏初的天气暖和,夜里也就是有些凉风。陆梦萍穿着睡裙也不换,外头套了件开衫,头发披散在肩上,脸上那一点一开始急出的泪痕也不擦。这样子想必是单薄又可怜,她知道,这正是她有意为之。 巡警敲了许久的门,楼上的房间终于亮起了一点灯光,不多久,大门便打开了。 开门的男子掩在一室昏暗之中,但仍可以看出白皮肤上深邃俊朗的五官,那双漆黑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说不出的吸引人。陆梦萍心里一跳,按捺住那十二分的激动新奇,唱作俱佳地发了第一句问。 贺成殷没有看她,只是拿视线在这三人之间来回地扫过,最后落回陆尓豪与陆梦萍身上。他更多地注意着陆尓豪,因为他突然想起来,那一次大都会饭店包间门口的匆匆一瞥,这位先生也位列其中。他阴沉着脸问:“你姐姐是谁?” 陆尓豪见着他的冷脸,直觉在气势上被碾压得惨败,有很不服气似的,不耐烦地暴躁道:“这位先生,事态严重,请您配合!再者,这一片的住户,哪一户不认识我陆家?!”那嗓音在夜深人静之中真能扩散出十好几米。 陆梦萍便拉着陆尓豪的手臂,含着眼泪弱弱地道:“哥,我们请人家帮忙,你怎么还这样说话呢?” 贺成殷抱着手臂冷笑道:“我住进这里少说也有半年,还真不知道什么陆家,不过会大半夜里扰人休息的,也就只有你们一家。” 陆尓豪经不起讽刺,恼羞成怒道:“你这样拒绝配合的态度,真是可疑!说不定我妹妹就是被你藏起来了!”那真是在胡说八道了,可陆尓豪煞有介事,大步走到了门前,伸长了脖子,往贺成殷背后那幽暗的空间里看去。 贺成殷冷笑一声,右手一抬,将门内的一排电灯开关都打开了。屋子的底楼本就是一间大客厅并厨房,此刻天顶上的灯一下子都亮起来,在黑魆魆的夜里刺眼极了,陆尓豪又是晃眼又是惊吓,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在门前台阶处踩了个空,差点摔一大跤,狼狈极了。 贺成殷也不理睬他们两兄妹,冷冷地问巡警道:“怎么,要进来搜一搜吗?” 陆尓豪刚要发作,那巡警便开口:“不用,入户搜查需要申请搜查证。要等早晨上班了才能办理,还要有合理正当的理由。”最后一句是对陆尓豪说的,他被这家人差遣折腾了一夜,也是憋着火气。 陆尓豪这才消停下来,悻悻地闭上了嘴。 贺成殷右手一放,整间屋子顷刻便像是被熄灭的火烛,又柔和地暗了下来。在灯光暗下的那一刻,他自己也摔上了门。 陆尓豪无法,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倒是陆梦萍,临走前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栋没有火光的、昏暗下去的洋楼。 陆尓豪就在申报工作,故而方便起见,寻人启事自然也是登载在申报,这才被严景园看了个正着。她下午出了一趟门,去报社拿需要翻译的文章,又约好了截止的日期及递交方式,这才回家去。却见家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个姑娘,穿黑底白条子的中袖旗袍,细碎的头发垂下来,垂着头打量自己握在一起的双手。 严景园想走近些好看看是谁,那姑娘正巧抬起头来,竟是很久不见的陆依萍。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贺先生买房啦! 这个礼拜码字时间稍微宽裕一些,所以拼拼凑凑更得快一点。下礼拜开始周末都是扫墓,可能还是原来的速度吧...... 第29章 第 29 章 自那一次三人在咖啡馆约见之后,她们也一道又约过几次,几乎都是加上方瑜在内的三人行,还一起去过方瑜家里。只是之后和贺成殷吵了架,没有心思出去玩,倒真是有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只见依萍站起来,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打扰你吗?我家里没有安电话机,没法打电话约你。是去问了方瑜,才知道你家里的住址的。”是以只能自己跑来门口等,这确实不太方便。 严景园这才反应过来,忙将装稿子的油纸袋子夹在胳膊下,一手掏钥匙开门,一手揽着依萍将她迎进家里:“请进,请进。你在方瑜家挂一个电话出来,我一定随叫随到的,让你在外头这样的等,我真是过意不去。” 严先生与严太太都不在家,严景园请陆依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去边上的茶柜泡茶,又取了些点心糖果。 陆依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是有一件事,很想问问你的意见,又不想叫方瑜知道呢。我太知道方瑜啦,她是很怀有一些浪漫情怀的,凡事总想得很美好、总觉得能有好的结果。可是......”她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因为之后要说的话太沮丧了,好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可是,有许多的问题,是这样的现实。景园,你说话,向来是很公允的。” 严景园对她这样沉重的开场白感到惊异,下意识地回过身去看她,才发现依萍的脸色并不很好。她像是被什么万分要紧的难题给困住了,眉间总是微微地蹙着,眼神低垂,没了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精神气。她的头发也长了一些,已经压到了肩膀,此刻披散在脸颊两侧,显得她更瘦了。 严景园的心里莫名就有一丝紧张,轻声询问:“怎么了?”她将茶水点心端到沙发前的小茶几上,自己则坐到她侧边的沙发上,好将她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陆依萍端起茶杯,抿着唇微微一笑,更凑近了一些,问道:“我听方瑜说起过,你是圣约翰的学生。你认识陆如萍吗?她应当是文学系的学生。” 严景园心里一惊,这正是她怀揣许久的“秘密”哩!只是眼前的依萍这样一幅即将剖心置腹的模样,严景园也不想隐瞒,率先坦言道:“是的。我非但知道陆如萍,还知道她很倾慕舌......何先生,与你似乎有恋爱上的对手关系。我很担心你。”严景园险些咬着舌头,怪自己不应该跟贺成殷聊天时,总是喊别人的绰号,临到正经谈话了都改不回来。 对于她知道得这样多,依萍倒流露出一丝吃惊的,只是这都无所谓,不过是多解释几句少解释几句罢了。她随后点了点头,自嘲地笑道:“你实在不必担心我。是我有意要与他交往的,来截陆如萍的胡。我气不过被那个家这样对待,我真恨!” 严景园屏息静听,她终于明白依萍在自己与方瑜面前宣布与何书桓交往时,她脸上古怪又神秘的神情是因为什么了。她问道:“然后呢?” 陆依萍道:“我......我把这件事写在日记里,日记被书桓看见了,我们大吵了一架,正在闹分手。”那口吻淡淡的,严景园猜想,是最激烈的情绪已经把她折腾得没有活力了的缘故。 可她突然有一个猜想,便问道:“那舌......呃,何先生,他现在在哪里呢?你们不谈一谈吗?” 陆依萍没注意到这个小口误,耸了耸肩,道:“他向报社申请去了绥远,那里发生了暴动,他去做半个月的一线记者。我想他是为了躲开我冷静冷静吧。” 严景园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她欲言又止,那张登着寻人启事的报纸就放在刚才泡茶的茶柜上。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突然意识到,有一个问题比这一切都重要的多:“那么,你是真心喜欢何先生吗?”可喜可贺,她终于习惯这个称呼了。 她想她问对了问题,因为直到这时,依萍的表情才像是被小针的针尖扎到了心里,流露出一些脆弱纠结来,道:“我起初因为他与如萍走得近,我想要报复才同意交往,可我不能否认喜欢他。他会为我挺身而出,会为我说公道话,从来没有人待我像他这样,我太想要一个“同盟”了,我在他身上不断地汲取底气。” “我真是矛盾呀,一边为欺骗了书桓而愧疚,一边又为着他总是摇摆不定而气愤。我觉得他是有错的,可一想到我自己,我也不是这样无辜的。” 严景园在边上提醒道:“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在你喜欢上何先生之后,你的所谓欺骗就不再成立了,因为你的感情都是真的呀。至于最开始那一点“报复”的想法,在我看来,要答应一位先生恋爱的请求,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那一刻的考量,并不算什么。那么,剩下的,就是何先生的摇摆不定了。你怎样看呢?”说罢,双手摊开,像是把这个结论摆出来给她看。 陆依萍不答反问道:“我应该再给他机会吗?应该继续坚持下去吗?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虽然每每我都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可真是累啊。他在我面前时,我总能被安抚,可他一走开,我又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严景园自认答案昭然若揭,反而微笑起来,道:“你看,你对自己的感受这样清楚,实在不必再问别人的意见啦。何先生如果永远都是“钟摆”,你真能一辈子都不安宁吗?你当初这样确认自己喜欢他,现在不也犹豫又苦恼么?这就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呀。” 这是很明显地在劝她分手了。可陆依萍看着她,却突然笑起来,道:“你瞧,向你寻求指教就很好。方瑜对爱情总是很天真乐观,她未必会说你这样的一番话。” 又叹了口气,“唉,一想到不能同他在一起,我还是很惋惜,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遇见其他好的人。可是你说得对,若是以后都是这样,我们总会完了的。” 陆依萍下了一个结论:“等书桓回来,我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严景园道:“既然你想好了,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她站起身来,从茶柜上拿来了那份申报,递到陆依萍的眼前,“你看看第二版上登的那份寻人启事,我想,你的姐姐密斯陆已经去绥远找何先生了。” 陆依萍静静地将那一小张启事看了一遍,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像是甩开了一个做决定的重大包袱,道:“太好了,那么这一次,就让书桓来做这个决定吧。或者他“报复”我一次,我再也不必为曾经欺骗过他而内疚了。” 送走了陆依萍,不知为何,严景园的心情也低落下来。从头到尾,她所知道的、接触过的身边人的恋情,起初朦胧美好,最终都像是阳光底下的泡沫一样破碎了。如萍、依萍、方瑜、杜飞,还有自己和贺成殷。他们像是漂浮在同一片大海上彼此可以看见的小舟,现在,都沉到了海底,只剩下自己的小舟,尚在风雨飘摇之中存活着。 她赶忙跑回房间拿出放在衣柜里的礼盒,将它抱在怀里。神奇的是,它像是一针镇定剂,严景园的心里又毛茸茸地冒出了一些期盼喜悦来。 她想,不要对恋爱这样沮丧。他们的恋爱不能成功,或许与恋爱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恋爱的对象是错误的罢了。那么此刻的不成功,从长久以往的角度来看,又实在是正确的,是在将偏离轨道的列车重新拽回到正轨上来。 而她和贺成殷,他们不也是吵过架吗?可即便是最伤心的时候,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分手的,这就很可以确定,他们是不太一样的。贺成殷对她而言是再正确不过的对象。他们的恋爱正确,对象彼此也正确,他们会顺顺利利地进展下去。 她也祝福她的朋友们,都能有正确的恋爱。想到这里,严景园的嘴角已经挂上了微笑,刚刚那一点点忧愁,真如天上时不时会飘过的一朵乌云,此刻已经消失无踪。 她开始忙活起来——整理了手上待翻译的稿件,从截止日期最近的开始排起,那一篇最长的文章并不十分着急,她便算着日子分了几个部分慢慢翻译。她工作的时候向来很投入的,这一做,便做到了傍晚五点多钟,连严太太回家来了都不曾注意到。 吃过晚饭,有电话挂进来,严景园在房间里接起来,正是她想了一天的贺成殷。 他在电话那头说话,是显而易见很愉悦的样子:“你今天做了什么呢?百丽电影院明天要上一部新的电影,我们去看,好不好?” 严景园原本想好的,见了贺成殷,就向他打听隔壁密斯陆离家出走的事情,可现在,这些都不要紧了。她满心满脑子想的,都只有电话对面的那个人。甚至来不及思考,就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成殷,你真好。” 贺成殷在那一头静了片刻,那低沉的满含欣喜的声音才浸透过来:“是。园园,我只会待你更好。” 第30章 第 30 章 约会并不顺利。 经过一晚上的“奋战”,别的都好说,唯独那一篇长文章,实在是难。严景园翻了一段,发现按照原先的进度,自己居然是要完不成的!是以,第二天虽赴了贺成殷的约会,却将稿子带在身上,又带了纸笔,预备赶一趟工。 百丽电影院新上的电影是一部慢悠悠的爱情片,严景园因昨晚睡得晚,看到中途,竟是昏昏欲睡起来。耐不住困倦,干脆将头一歪,靠在贺成殷的肩膀上,直把后半段的电影都睡了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还是贺成殷将她摇晃醒的。 眼前的幕布上已经没了投映,四周座椅上的人也走了半数。严景园这才觉得可惜似的,叹道:“我真是白出了一张电影票的钱了,连结局都没有看到。”扭头问贺成殷,“最后怎么样了呢?” 贺成殷自她睡去后,全副心神至少分了七成在她身上,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还有心思看电影呢?不过留意了个大概罢了。便随口一答:“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倒是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这样的困倦。” 严景园睡了一觉,自觉有了些精神,可一想到手袋里那一份艰难工作,不由自主地就感到了压力,无奈道:“唉,我现在算是知道工作糊口的不易了。好了,电影看完了,我得找一个地方坐下来继续卖力呢。我记得这附近就有一家咖啡馆的。”又颇不好意思的向贺成殷问道,“可你怎么办呢?” 那语气又是体贴又是抱歉,就差没将“不必管我,你回去吧”给说出口来,可那双眼睛里分明闪着期待,希望他能留下陪自己哩。 这模样看在贺成殷眼中,自然是明显又可爱极了,尚未开口,双手已经将她搂向自己,脚步朝着就近的咖啡馆走去。边走边笑:“我可不回去。你都在卖力地糊口了,我怎么好自己享清闲?自然是要陪你的。” 两人坐进咖啡馆内,贺成殷看着严景园从手袋里拿出了一摞稿件,又拿出纸笔,很有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心下有趣。却见她还不停手,紧接着又拿出一本外文封面的小说来,推到自己的面前来。 贺成殷失笑:“这是分配给我什么任务吗?” 严景园连连摇头,抿着嘴角讨好道:“怎么会?我不好意思叫你白白地等我,怕你无聊,带来给你解闷呢。”见贺成殷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盯着自己觑了好一会儿,自己准备地这样充分,实在像是有意设计他哩,心里不好意思极了,弱弱地道,“你不看么?我提了一路呢......”拿着书本的手已经往回缩了。 贺成殷的大手却握住了她意欲后退的手,视线仍是盯着她,手却是顺着她的手背慢慢地往下滑,最终捏住了书本。见他接过书本,翻开看了起来,严景园方才战栗不止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自己也拿起笔作业起来。 只是难的文章,无论多花多少时间,在翻译的当时,总是艰难。再者,今日为了外出的原因,不便将又厚又沉的字典带在身边,遇上不很知晓的单词,只能用笔划出标记,等回去再做查阅。但带着疑问往下读,对于往后文章的理解,有更添了一分难度。甚至译到中途,还拉来了一旁看书的贺成殷一起讨论。 这样一做就是两个钟头,终于对这一篇文章从头到尾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严景园放下笔往边上看,贺成殷也正拿手支着下巴看向她,那一本外文小说,已经被合上放在了旁边。 严景园料想他是已经看完了。不好意思道:“这一本书讲了什么呢?好看吗?” 这一本小说,严景园自己也不曾看过,但大概知道是一部很可以打发时间的爱情小说。贺成殷对爱情小说并不怎么感兴趣,起先也不过是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直到被她求着请教问题,那更是将小说甩到了一旁,一心都在打量她了。 此刻也是微笑着实话实说:“大约也是讲了一对男女经过重重误会,最终在一起的故事罢。只是要说好看,并比不上你好看。” 严景园被这突如其来的恭维先说出了三分羞涩,捂着脸笑。二人为了安静工作,特意挑选了角落里不受打扰的位置,贺成殷却还是半侧过身来,将她遮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拉开她捂脸的手,在唇角落了一个亲吻。 像是被贺成殷给的甜蜜激励了一般,严景园回家后又是一阵用功,思路竟很清爽似的,原先不甚明白的几处地方,都开了心窍一般串联起来。译完后又重新修改了几个用词断句,从头读来,真是一气呵成,顺畅极了,对于这一篇成果,实在是从未有过的满意。 第二天便送去了报社,等着隔天的刊印。心里颇有一丝自得,思忖道,这一篇文章,我自认已经翻译到了十成地步,便是随便叫其他英文好手来译,也未必能比得上我。 又过一日,一大早便兴冲冲地买来了当天的报纸,可从头到尾翻一遍,竟是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文章。心里自然又是疑问又是沮丧,心想,按照惯例,只有采用刊登的稿子方可拿到酬劳,他这样委托又不刊登,岂非是在诓我吗?酬劳倒是其次,只是我这多日的用功,岂不是都白白付之流水了吗?正巧今日要去送译稿,非得寻主编问个清楚不可! 当下便拿着报纸往报社去了。 到了报社,却被告知主编不在,被委托了哪个版面的文章,都可以去找那一版面的组长商量。严景园一路走到社会版面的办公室外,还未来得及敲门,便听见门里头传出来的争论声—— “尓豪,你真是不应该!我们这一次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排了版面,等主编回来了,不知要怎样的生气。你绝不能再有下一次!报社委托了别人翻译社论,最后却又不给刊登,这要怎么收场?!” 又有一个更响的声音振振有词道:“与其花钱请人翻译什么劳什子的国外社论,不如多多关注国内社会!我看这样就很好!” 原先的声音又是气愤又是无奈道:“每篇采访稿都有篇幅要求,你写得这样多,又坚决不让删减,这不是胡闹吗?何况这关系到报社的信誉,有这一个委托却不刊登的先例,谁还敢接我们的稿子,白白辛苦?” 那声音冷笑一声,道:“杜飞,自从你升了副组长,真是整个人都变了!整日里一口一个报社,一口一个我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官腔十足,我都要不认识你了!”紧接着就是一声拍桌子似的响声,“不就是二十块钱么?我来给!拿去给那个翻文章的,也不会有人说我们申报叫人白白辛苦!”说罢,便听见皮鞋重重地踏着地面的脚步声,正往门口靠近过来。 严景园心里大抵已经知道了是怎样一回事,见陆尓豪就要往门外来了,赶忙躲进门后的角落里。果然便有一男子气冲冲地拧开了门,出来了又将那门往身后一甩,自己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了,严景园才悄悄地走出来,往那未关上的门内望一眼。里头,杜飞气得涨红着脸,立在办公桌旁,对着桌上那二十块钱拧着眉头沉思。 严景园敲了敲门,杜飞这才回过神来往门口看来。见来人是她,实在一副很吃惊的模样,问道:“严同学,你怎么来我们报社?是要办什么事吗?那真是巧。” 严景园对着他难掩尴尬地一笑,将手里的文件袋子递给他,道:“是很巧,那一篇没有刊登的稿子,正是我译的。” 这一下,杜飞倒是手足无措起来,刚刚恢复的脸色又因为愧疚涨得通红,这这那那地好一阵结巴,最终一声叹气,歉意道:“这一次,全是我们不好,我......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可作为申报的一份子,我也给你道个歉!” 严景园本就不会怪罪他,此刻见他这样真诚的样子,反而微笑起来,对他恭贺道:“你升任了副组长吗?我应该恭喜你。你这样讲道理,报纸才办得好呢。” 杜飞见她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很亲和地祝贺自己,怪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眼角一瞥,又看见了桌上摆着的纸币,回过头来,见严景园也正皱眉看着它哩。杜飞心里苦恼,方才他和尓豪的对话,想必严景园也都听到了,那这一笔钱要如何处理,就很让人难以拿捏。 给人家,尓豪那侮辱人的话言犹在耳,岂非以为我是在用钱打发她?若是不给,那才真是叫人白干一场,何况现在明明有钱却不给,叫人家怎么想呢? 苦思许久,最后下定决心似的一跺脚,将那钱拿在手上,对严景园道:“尓豪这一次糊涂极了,身上又是富家公子的习气,以为用一点钱,就可以把人打发走。他说的话,我们是没有人认同的,请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又接着道:“只是我的意思,这个稿酬,你很应该收下。你想,一个人付出了劳动,就很应该拿到回报,怎么能因为别人的错误蒙受损失?再有,是尓豪犯了错,就势必要做出弥补,出钱或出力,都是很应当的。” 严景园看着那一张钞票皱眉头,她心里当然生气极了,可偏偏越是生气,越不想就这样妥协。她想了片刻,还是道:“这钱,我不拿。” 见杜飞很为难地又想要开口,严景园先一步抬手制止住他,道:“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一说。一来,你那朋友正是拿钱打发人呢,我若是收下来,岂不是告诉他,下次还有同样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钱摆平的吗?我想,这实在是个不好的先例。” 她又比了一个“二”的手势,道:“二来,请你放心,贵报社以后的稿子,我还是会接的。我知道你们的主编为人很公正,等他回来,知道我受了这样大的一个委屈,为着一点弥补的心思,试问我以后的文章,他还会不用吗?即便你的朋友再来一次,想必主编另想办法,也不会不登我的稿子。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呢?” 杜飞听她说到会继续接稿子,已经将悬着的心放下了,又见她说得这样头头是道,没有一点可反驳之处,最后结束的话语,又是很轻松俏皮的,当然满口答应道:“很对,很对。”原本棘手的事情,算是已经化解,心里对她更是感激、佩服起来。 第31章 第 31 章 严景园在报社里是义正言辞了一番,可一踏出报社的门,看了眼手上捏的报纸,心里那股火气并委屈,真是要冲上脑门子来。她虽不在乎那二十块钱,可自己花了这样大的精力,还洋洋自得地看作为一份“大作”,不想连问世的机会都没有,哪有不气的? 气极了,就要找人评理。 她坐了路上的黄包车,径自往贺成殷的工程院而去,马上就要到午休的时刻,正可以找他一同吃饭。 贺成殷是接到联络室的电话下来的,下来时手里还拿着公文包。看见等在联络室的严景园,很是吃惊了一阵,又欢喜道:“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真叫人受宠若惊。我今天下午是休假,本来就想着要去找你呢。” 率先牵了她的手,问道:“你吃过午饭了吗?我带你去附近一家番菜馆,那里的奶油蘑菇汤做得很好。”见了他温柔体贴又言笑晏晏的样子,严景园憋了一肚子的恼火呀,竟都像蒸发了一般,半点也不剩了。 等午饭都吃得差不多了,严景园才将那报纸往贺成殷眼前一摊,道:“你看,就是第二版中间这一篇很长的。” 贺成殷不知她闹哪一出,挑着眉头含笑地看了她一眼,便一手执了那份报纸,边呷着咖啡边看起来。 严景园将切片的面包沾在奶油蘑菇汤里搅来搅去,眼睛却时刻留意着贺成殷的神情,见他皱了眉头,就微笑起来。若是此刻有第人留心观察他们,一定很奇怪的,怎么先生的表情越是不好,小姐就显得越高兴似的。 严景园本想着等他看完,可不过多久,就见他是要放下报纸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已经看完了吗?觉得怎么样呢?” 贺成殷将手上的咖啡放下,颇有一丝疑惑地开口:“我只看了一点,没什么意思......怎么要我看这一篇呢?你想要养猫咪吗?” 听到他这样一说,严景园心里那点委屈立刻就汹涌起来,将事情的原委解释一遍,愤愤道:“......钱就算了,我也不缺这么点钱。可是我译了这么久的文章,还比不上老奶奶找猫咪吗?!” 说着说着,似乎更加委屈了,贺成殷看着对面的姑娘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老奶奶找猫咪也没什么,可找一个猫咪怎么能写这么长?半个版面还不够他写的吗?另外一半原本是我的呀。” 贺成殷皱着眉,把手里的报纸翻到第一页,问:“是申报吗?你以后不要投这一家了,约稿却不刊登,这是信誉问题。” 严景园吸了吸鼻子,将自己对杜飞说的那番言论复又说了一遍,哼道:“我偏要投呢!他现在把我的文章挤走了,以后总有我挤走他的一天!我跟陆......”她像是不太记得那个名字,又拉过报纸看了一眼,才接着发泄道,“我跟这个陆尓豪的名字绝不出现在同一个版面上!” 发泄完了,见对面的贺成殷竟是很有趣一样地打量自己,一双眼睛幽深又热切。她被这眼神看得发毛,问:“你笑什么呢?你觉得不应该吗?” 贺成殷伸手过来轻轻刮了她的鼻梁一下,笑道:“不,我就是觉得,你这样生起气来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又将那报纸叠好了放得远远的,朝她招手,“看我的园园这样委屈,不要生气了,你过来,我哄一哄你。” 这里毕竟是公共的餐厅,严景园不好意思真的坐去他身边,只能拿嗔怒掩饰羞怯,脚尖踢了一下贺成殷的皮鞋,道:“你看你的邻居,这样气人!” 贺成殷先是带一点疑惑,随后“啧”了一声,又冷笑道:“很快就不是我的邻居了,我也是忍耐得他们够久了。” 严景园听他这样说,已经将什么邻居什么陆尓豪丢在了一边,有些兴奋地问他:“你要搬家了吗?搬去哪里呢?” 贺成殷也不否认,笑着道:“并没有决定好地址,故而想要请你给一些指教。你觉得长生路上的房子好?还是六合路上的好呢?” 贺成殷开口求教,那真是难得,严景园自然鞠躬尽瘁要给他提建议。正巧那两个地方她都是知道的,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有些为难:“这两个地方都很好呢。六合路距离工程院更近一些,于上班而言就很方便,离百乐门大上海这样的繁华区域也近,你不是也会去的么?” “至于长生路嘛,比较靠近法租界,离我家也不远呢。我从前去过那里,环境很好的,走小十分钟就有一个公园,一到春天好看极了。”她搜肠刮肚一般,介绍得十分详细,贺成殷也仔细听着,时不时垂眸深思,一副在心里默默比对考量的模样。 只是严景园今天来,还默默地怀抱另一个目的哩。故而聊了一阵,便转开话题,问道:“这个月的25号,我总是能够约到你的吧?我们去哪里顽呢?” 贺成殷先还愣了楞,等反应过来,又露出了很好看的笑容,道:“今天真是惊喜连连,你这样将我的生日记挂在心上,我还有不回应的道理吗?那么,想必给我的礼物,你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这话时,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严景园在那样炽热的目光下,下意识便躲闪了眼神,又忍不住要调侃他:“你也有催人送礼物的时候吗?我以为,你对这些身外之物,向来是很不在意的。” 贺成殷微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我问一句礼物,并不是要求贵重的物品,相反,是料想你会准备别出心裁又很纪念的东西呢。以此来看你对我有什么样的用心,我是万分期待的。” 严景园便将下巴微微地一扬,哼笑着:“那你就等着瞧吧。” 又问:“还没有说呢,那我们约在哪里呢?要不要去郊游呢?好歹是一场生日,总不能还约在咖啡馆吧。” 贺成殷很神秘地道:“我已经想好了庆祝的地方,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我来你家接你,直接就可以带你过去。” 严景园自然道好,只是心里免不了地好奇:是什么地方呢?要这样地保密起来。最近是听说近郊的眉山上开了一家新的番菜馆,很是金碧辉煌,又能看到山间的自然风光,很受有钱人的欢迎,莫非是去哪里吗?胡乱地一顿猜测,倒是叫人愈发想要知道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也时常约出门来见面的,却再也没有提到过生日的事情。严景园抓心挠肺,想过许多种可能,还是觉得眉山饭店的可能性最高,毕竟能同时享受到美食与美景,实在没有别的场所可以优于它。 是以,到了25号那一天,严景园特意穿了赴陈菲菲家宴会时穿的那身旗袍,以应对之后可能要去的高级餐厅。 贺成殷来接她时,正看见穿着精致绣珠花旗袍的女孩站在家门口,手中抱着一个礼盒。盒子略大,又拿印花的玻璃纸仔细地包着,一时之间,还真猜不出是个什么物件。按照他原本的猜想,很以为严景园会准备钢笔之类小巧又可以携带的物品哩。 他停了车,从车里走出来替严景园开车门,忍不住对着纸盒打量了一阵,道:“这样大吗?” 严景园也不回答,仰着头对他微笑一下,将礼盒放进了汽车后座,自己坐进了副手座。 汽车又一次发动,只是开了一阵,隐隐有开往繁华路段的意思,根本不像是要出城往眉山而去。严景园料到自己是猜错了,可若是连眉山番菜馆都不对,还能是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思忖间,贺成殷将汽车停在了一条商店街的边上,道:“我在这里的蛋糕店定了一个蛋糕,去取一下,很快就回来。”他下了车,严景园便从车窗里打量着四周,他们停车的地方,刚好可以看见前头竖着的一块路牌,上头写着“长生路”三个大字。 一时间豁然开朗,心想,原来贺成殷的动作这样的快,已经悄悄地搬好了房子呢。又有一丝自得地想,他以为自己保守起来一个秘密,要让我吃惊的,却不想已经被我识破了。 等贺成殷回到车上,一下便察觉出了身边姑娘脸上的狡黠笑容,好笑道:“我走了几分钟,你就这样高兴起来了吗?” 严景园清了清嗓子,难掩得意地道:“你不必故弄玄虚啦,你的心思,我都看破了。”伸手指着慢慢驶近的路牌,“你瞧!你上回正问起过长生路呢,我猜想,你是已经租好了房子,要去那里过生日,是不是?” 贺成殷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眼里满满是神秘的笑意。 严景园自认已经猜到了十成十,不想他居然还是不松口,纳闷道:“我既然已经猜到了,何必还瞒得这样紧呢?” 说话间,贺成殷已经将汽车停在了一栋三层的小洋房下,他把后座上的礼盒与蛋糕盒子拿在手上,又替严景园开了车门,一路将她带到了洋房门口。 他单手拿出钥匙来开了门锁,却又不推门而入,反倒是转过身来对严景园微笑:“你说的,对,又不全对。现在地方已经到了,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全都知道了吗?”往边上退开一步,将那已经打开的大门,让到了严景园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严景园:坏蛋!无耻!这个版面原本应该是我哒! 贺成殷:(啊,不要养小猫了,她就像是只小猫呢,嘻嘻) 依旧求留言和收藏,谢谢大家~ 第32章 第 32 章 严景园愣愣地看着眼前白色的大门,听见贺成殷说“进去看看”,也就顺势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定然也是新居住不多久,里头四处都很干净整洁,连随手搁在椅背或沙发上的衣物都没有一件。只是越看,严景园越是觉察出一丝奇怪来。屋里的一应家具竟都是簇新的,就连客厅里那套欧式雕花靠背的绿绒沙发,那绒面的颜色也鲜亮极了,不见一点陈旧,百货或洋行里卖的新物件,也不过就是这样。 要说租赁的房屋里摆放全新家具的,那也不是没有,只是一来,租客一任接着一任,未必总都存着爱惜的心思,很快就会用旧。二来,毕竟不是东家自己居住的屋子,即便为了多收几个租金稍作装潢,到底不会花一笔大钱,格外细致用心地去做。 严景园看着这满室精心的陈设,脑海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心脏跟着砰砰跳动得厉害,竟一下子讷讷不能言起来:“这......” 那一边,贺成殷已经将手里的盒子都放到了客厅的小茶几上,笑着问:“怎么样?还没有看出一个结论来吗?”又是那种带着神秘意味的微笑。 这个笑容,实在是一个给予了肯定的讯号,严景园倒吸了一口气,眼里闪烁着震惊又雀跃的晶亮光芒,惊呼:“真是你买的房产吗?!” 贺成殷走过来握她的手,微笑道:“怎么?我挑得不好吗?” 严景园道:“我可没有这样说。”又打量起四周来,“我只是惊讶极了,没想到你办起事情来,这样的快。对于你的行动力,我一向是很佩服的。” 贺成殷听她说到最后一句,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那双眼睛意有所指地瞅着她,开口道:“我的行动力高吗?这话也不尽然。总也有失败的个例。”言下之意,在严景园身上,他向来自持的高效率是宣告失败的。 对于他这样火热的眼神,严景园总是下意识地羞怯,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里的家具装饰,都是你自己挑选的吗?这是好看。今天在你的家里,你这位东道主,不带我参观一下吗?” 那当然是乐意之至的。二人遂在一楼仔细查看起来。 一楼除了进门时的大客厅,另有餐厅,盥洗室,厨房,贺成殷画图纸并办公用的书房,还有一件杂物间。也许是尚未决定好派做什么用途,房间内不设家具,只三个大皮箱靠墙壁摆放着,严景园想,这极有可能是贺成殷归置到一半的行李哩。 另在客厅沙发旁有一个玻璃门的酒柜,里头用黄铜的架子斜斜地托着几瓶长颈的葡萄酒。边上还立着几瓶稍矮些的洋酒,都是透明的玻璃瓶子,看得见瓶内琥珀色的液体。 因为严先生的职业关系,是不喝酒的,家里自然也就不会买了酒来放着,故而严景园一见那一柜子的漂亮瓶子,便觉得新奇。回头笑吟吟地问陪在身边的贺先生:“能打开看看吗?” 贺成殷笑着点头。 她就打开了玻璃嵌的柜门,拿了一瓶捧在手上,看那瓶身上的欧式花纹,兴奋道:“这瓶子真好看。唉,我是从没有买过酒哩,要是早先叫我看到这样的瓶子,即便不喝,我也很愿意做一个酒瓶的收藏。” 贺成殷听了,低低地笑起来。因两人靠的近,那沉沉的笑声就拂在严景园的耳边,很撩动人心。 严景园回过头来轻哼着:“你笑什么呢?觉得我这个不懂酒的人,是在暴殄天物吗?” 贺成殷曲着手指划过她微微扬起的小下巴,好笑地道:“我并不是笑你暴殄天物,只是看不出来,你有这样大的志气。你来猜一猜,你手里这瓶酒要多少钱?” 严景园哪里知道呢?斟酌着报出一个番菜馆寻常葡萄酒的价格来,贺成殷笑着摇头,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了一个数字。严景园被那数字吓得退了小半步,小声惊呼,只觉得手上的酒沉得像块寿山石,自己都要拿不稳了。 连忙递还到他手里,调侃道:“还给你还给你,若是不小心碰碎了,翻二十篇稿子也赔不起你!”余光扫过柜子里头那许多高矮胖瘦的容器,直觉得咋舌。 贺成殷很无所谓似的将瓶子放回柜子里,安抚道:“吓到你了吗?其实并不是每一瓶都如此,你瞧,你一拿,就挑出了里头最贵的一瓶,可见你很有洋酒上的天赋呢。”又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我们吃蛋糕,好不好?” 他们是午饭后相约出来的,又在洋房的一楼前前后后地转悠了一遍,此刻已是三四点钟的光景,很可以吃一些点心。 贺成殷原本拿着餐刀就想切的,严景园偏偏要他取来洋火点蜡烛,又拉着他许愿。他倒是有求必应,真的配合着将眼睛闭上了两息,睁开时,严景园正蹲在他的对面,隔着蜡烛幽幽的火苗,看着他道:“成殷,生日快乐。” 贺成殷的心脏,就像是被一根丝线给勒紧了,直想拽过她来亲吻。到底忍住了,将她拉到自己边上,又吹了蜡烛,才边切着蛋糕边道:“我的礼物呢?” 严景园乐呵呵地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礼盒,示意他自己拆开。 拆开了。贺成殷看着礼盒里躺着的西装背心,倒是有一丝意外,可又觉得她能挑选这样贴身的衣物,很可以看出自己在她心中亲密的位置。想到什么似的,又扬着嘴角笑起来。 那边严景园吃着蛋糕,实则心思全在他的身上,见他拆了礼物,便抬着亮晶晶的眼睛建议道:“你快穿一穿。你今天穿了衬衫,正是很相配的。” 贺成殷见她这样兴致盎然的模样,好笑似的将背心穿在衬衫外面,抖开时,才看清了上头金丝线秀出的花样,风格与自己平日里的着装很有些不同。在他系着扣子的时候,严景园已经凑过来替他抽紧腰身上的松紧扣,让那背心贴合着他劲瘦的腰腹。 贺成殷心神震动,这感受很奇妙,好像自己喜爱的姑娘已经完全参与到了他的生活中,在替他打理着穿戴衣着,打理着他们的小家庭。他陷入在这样恬静美好的氛围中,真是再不愿醒来。 可穿一件背心是多么快的事情,严景园已经收回了双手,特意往远处坐了一些端详起来,赞叹不已地道:“真好看,真好看!你穿这种亮眼的颜色,真是出色极了!” 也因为严景园坐的远了,贺成殷也能从远远的视角来看她。他心里暖融融的一片,看什么都是万分的称心如意,笑道:“所以你今天也是特意穿这一身的吗?你瞧,你旗袍上的花样是用银丝线绣的,正与你送我的礼物相配。” 严景园像是才注意到这一点,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真是很有一些“金童玉女、两相呼应”的意思。可她实在是无心的,被他这一说,倒像是自己有意为之,顿时羞窘道:“胡说,我......我可没有你想的这样多。” 贺成殷也不穷追不舍,他对这样“金童玉女”的呼应满意极了,半点不见要脱下的意思,道:“这件礼物实在合我的心意,我便穿着它过完生日,那才圆圆满满。” 严景园见他这次轻松放过,那一点窘迫也就消失无踪了,笑道:“这也不算圆满呢。我们中国人过生日,向来讲究要吃一碗长寿面,你今天也吃过了吗?” 贺成殷回答道:“这正是在我的考虑之内。等再过一个钟点,就是吃晚饭的时间,前一阵子上报宣传的沈记面馆距离这里只有两条街,我们正可以去那里吃面,吃完后顺路送你回家,你看这样安排,如何呢?” 严景园还能如何呢?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两人便在一处吃蛋糕说话,大约过了半个钟点,天空突然就暗下来。严景园起先是未察觉到的,只当是天晚了的缘故,只是当第一道闷雷打下来,紧接着就是猛烈又密集的雨点声,远远的还能听见路上行人的惊呼声,才惊觉下起大雨来。 这雨一下便不见收,一直下到原定的晚饭时间也不停,更有愈下愈大的架势。这样一脚踏上马路就要湿鞋的大雨,实在不适合出门去。 严景园站在窗户前往外望,那雨点子一阵一阵地扑到玻璃窗上,都瞧不清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对着沙发上的贺成殷打趣道:“这天真是不给面子,偏偏你的生日下这样大的雨来。不要说寿面,晚饭也是没有着落的,你的厨房里有吃的吗?” 贺成殷轻松地道:“怎么吃不到呢?以防平日里回来的晚没有东西吃,我是备着面条的。” 严景园便道:“请坐请坐,我来煮面给你吃吧。你今天是大寿星,可不能劳驾你。”翩翩然就要往厨房去。 贺成殷却立马站起来拉住她,严景园道:“你这时候,倒要同我客气吗?” 贺成殷笑道:“我不同你客气,只是你要穿这样好的一身衣服煮面吗?我是很舍不得的。你等一等,我拿一件旧衬衫来替你遮一遮。” 严景园向来知道他是很周到细腻的人,可每一次体会着这一份周到时,都是控制不住地心动。尽管天公不甚作美,可这一天的生日,还是愉快圆满极了。二人吃了面,还很惬意放松地聊天,直到时钟指向了八点,严景园的心渐渐沉重起来。 外头的雨还在下,透过玻璃窗已经看不出景物了,只是光听那声响,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又重又密,敲得人隐隐地心烦意乱。 贺成殷也侧着头,敛眉看着那模糊一片的雨幕,难得地沉默起来。客厅里没了人声,顷刻间安静极了,只有那雨声,又乱,又无规律地,响个不停。 贺成殷看向严景园,才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这一片静谧之中,便无由地,透露出丝丝缕缕的暧昧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严景园:啊!下雨了!你真倒霉,生日遇上大雨天,嘻嘻嘻。 贺成殷:...... 严景园:雨怎么还不停呀,再玩会儿吧。 贺成殷:...... 严景园:......嘤! 贺成殷:嘻嘻嘻。 ———————— 清明节了,所有我们怀念的人,一定也会永远保佑我们。 第33章 第 33 章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应当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只不过对于怀揣着心事的两人而言,都像是过得极为漫长。 到底还是严景园先开口。她躲闪着贺成殷深邃的眼眸,道:“我给家里挂一个电话吧......让爸爸来接一接我。”可是心里极不赞成,这样大的雨,一阵一阵地扑在挡风玻璃上,哪里还看得清前面的路?下雨天,一向是很容易发生开车事故的。 她一想到这里,又兀自低低地否定着:“不好不好,不要让他来......” 贺成殷倒是没有听见她的低语,思索片刻后,也是否定:“雨下的太大了,开车很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回去,我对自己开车的技术,总还是很有把握的。”说罢,就要起身准备。 严景园慌乱地拉住他:“你一下说开车危险,一下又要自己开车,请不要打这样的保票,我实在是害怕。”干脆一跺脚,道,“倒不如我自己打伞跑回家去,洗一把热水澡也就是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是一道闪光,跟着响起轰隆隆的闷雷声。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 贺成殷的嘴角抿作一条直线,像是很为难的样子,最终舒了一口气,很坚决地道:“今天不要回去了。你在我这里住一夜,明天我送你回家。”除却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他的动作也是果断霸道,揽着严景园的肩膀,将她带到一楼的电话机旁。 他的掌心仍旧握在她纤薄的肩头,这一次,很温柔和软地下指令:“园园,给家里挂一个电话。” 严景园像是被那悦耳的声音给蛊惑了,伸手拿起了话筒。肩膀上传来的温度让她的思考变得很缓慢,只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至少贺成殷的品格,她是很可以相信的。 电话通了,是严先生接的。严景园刚刚喊了一声爸爸,那一头的声音便又是焦急又是生气,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抛过来:“你现在在哪里?还能不能回家呢?贺成殷在不在你身边?要不要我来接你?”严先生想必是急坏了,问话的声音又急又响,站在一边的贺成殷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严景园觉得肩上的手掌安抚似的拍了两下,便也镇定下来,状似轻松地一一回答:“我在还成殷家里,外头的雨太大了,那么危险,你不要出来接我了。我......”她暗暗地拿眼角瞥了身边的贺成殷一眼,弱弱地道,“我今天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电话那头好一阵的沉默,片刻后,竟是换了严太太来听电话。 她的声音就轻柔缓和许多,问道:“小贺现在在你身边吗?” 严景园答了一句“在”,严太太又道:“你让他走开,我同你说几句话。” 严景园不疑有他,抬头对贺成殷道:“你跟妈妈说话呢,你走开一点。”贺成殷闻言,挑了挑眉,勾唇做一个微笑,跨步走开了。 他一走,严景园便对着话筒道:“好了,爸爸呢?刚刚还是他说话呢。” 那一头严太太笑叹道:“你爸爸可被你吓得不轻。也是今天遇上这样的天气,我们都担心坏了,只等你来一通电话。” 严景园内疚道:“对不起,我们起先还想着等雨停了再回家呢,不想这样的不顺利。您别担心啦,成殷搬了新家,难道还会缺一个房间吗?总有我睡觉的地方的。” 严太太便笑了一声,道:“你不要这样稀里糊涂。即便是你的男友,你也要有分寸,知道吗?”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严景园多少品味出了一些来,不由地便两颊殷红,讷讷道:“......这总是不会的。” 严太太的声音又传来:“会还是不会,我怎样知道呢?但是我的意思,这样并不好。” 严景园不妨严太太这样直白,只觉得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她当然也是很有顾虑的,不然,何必在回不回家这件事情上这样苦恼呢?便小声地给了确定的答复:“我知道啦,我总归是不会的。” 等她挂了电话,走回到客厅里时,贺成殷正架着腿坐在沙发上,面色瞧着并不放松,垂着眼眸若有所思的模样。 严景园狐疑,迫在眉睫的问题已经解决,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呢?随即走上前去晃了晃他的衣袖,活跃气氛似的打趣道:“东道主,我今晚要睡哪里呢?有劳你安排啦。还要问你借用一身旧衣裳。”用以睡觉时穿着。 贺成殷转过脸来看她,那双眼睛漆黑幽深,里头闪着火苗一样的亮光。严景园被他瞧一眼,便像被施了定身咒,心脏跟着漏跳一拍。可下一秒,他又很温和地笑起来,站起身拉过严景园,牵着她往二楼走。 她们下午参观新房时,并没有上到二楼,故而对于二楼有些什么房间,严景园是一概不知的,只能由贺成殷拉着引路。 贺成殷扭开了一间房门,带她走进去。严景园环顾着四处,也是很干净细致的装潢,正中是雪白的西式雕花大床,又有梳妆台、带镜子的大衣柜,双人成对的沙发椅等一应配套的家具。地上铺着暗红深色的地毯,实在是一间舒适美丽的卧房,再看房间这样宽敞,很可以看出是主人使用的主卧房。 严景园心道:成殷是要将主卧房让给我睡哩。 思及此,便扭头去找他。见贺成殷正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礼盒来,递给自己,又指了指卧室内的一扇门,道:“里头是浴室,这是给你换洗用的衣服。”便走出了房间。 严景园见他走了,便下手拆开礼盒,心想,我不过问他要一件旧衣服,他倒是特意给我一件新的吗?自己倒并不是这样在意哩。只拆开后倒是愣了半晌,哪里是贺成殷的衣服,竟是一件女士穿的丝绸睡衣呢。 严景园装着一肚子的问题,只等着洗完了澡去找贺成殷问上一问的,不想她从浴室走出来,正看见贺成殷穿了一身黑色的丝绸睡衣,赤脚踩在拖鞋里,坐在卧室内的沙发椅子上看书。他的头发瞧着湿漉漉的,应当也是刚刚洗过了澡。 严景园正要他来解疑呢,遂往他面前站好,抬着手臂问:“你家里怎么还有女士睡衣吗?原本预备送给谁呢?” 贺成殷从她扭开浴室的门,便将视线投注到她身上来。那件睡衣是他买的,他当然很知道是什么式样,白颜色的长袖裙子,平直的一字领口,胸口却坠着精致的蕾丝,就跟她一样的,很简洁又有丝丝缕缕的可爱。 此刻,浑身氤氲着水汽,肌肤泛出粉红色的漂亮女孩就站在他跟前。睡衣穿在她身上,正露出纤细的小腿和精致的两弯锁骨,贺成殷情难自禁似的,很快将视线移到了别处,笑着答道:“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新学期礼物,今天就算是提前送出了。不好看吗?” 严景园便收回了手臂,笑着道:“好看。”墙上的挂钟显示了时间九点半,严景园在床沿上坐下,见贺成殷还是老神在在地翻着书看,垂眼讷讷了一阵,委婉道,“......到我睡觉的钟点了呢。你不睡吗?” 贺成殷的视线未离开书本,口中喊了一声“园园”,可又迟迟地不说出下文。他的手臂搭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扣着,终于合上了书本,道:“现在还不算太晚,我带你看一看二楼吧。” 严景园不疑有他,心道看一圈二楼的陈设也并不费什么时间,便欣然跟在了贺成殷的身后。 二楼也有一个小客厅,另有四间房间,很快就可以走完。只是这一次,贺成殷全程都不开口,只沉默地拧开一扇一扇的房门。严景园每看过一间,就跟着僵硬一分。原因无他,余下的三间房间,两间都是空荡荡的尚未布置,最后一间,虽摆放了家具,却都用白布罩着,一看就是不能即刻使用的样子。 严景园心里打鼓,轻轻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拿眼睛去瞅着贺成殷。那模样,像是懵懵懂懂跳进了圈套的小白兔。 贺成殷让她了解了实情后,事已至此,神情反而轻松了下来,握着她的肩膀将她往主卧室里推:“好了,快要十点钟了,确实是可以睡觉的钟点了。” 严景园尚未从这惊吓中回复过来,难得地结巴着:“你......那你......” 贺成殷在她身后关上了主卧的房门,微笑道:“一个房间,一床被褥。当然,我也要睡了。” 屋外是急厉的雨声,雷声倒是停歇了。卧室里黑漆漆的,只有落地窗户的镂花窗帘透入几分月色,足够严景园看清楚身边躺着的颀长高大的身躯。二人都是直挺挺地仰面躺着,一左一右,互不干涉。 严景园哪里睡得着呢,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只消无声息地微微偏过头,去看身边睡着的贺成殷。他枕着枕头,头发碎碎地遮盖在额头上,眼睛闭合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她又将头转回来,盯着顶上的天花板发呆。她总觉得自己着了贺成殷的道,可好好回想,对于自己不得不留宿这件事,贺成殷起先也是很苦恼的样子。自己家里有几间屋子可以睡人,他当然是了如指掌的,恐怕正是以为如此,他才要为难哩。这样看来,又实在是一种形势所迫的结果。 可一想到身边人安静的睡颜,严景园心里又是乱撞又是生气。她在这里胡思乱想,夜不能寐,他倒是睡得很好呢。当下也不管动静不动静,便在床上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贺成殷,眼不见心不烦似的。 可下一秒,便听见黑暗里传来很轻的一声笑,身后覆上来一个滚烫的怀抱。 贺成殷从背后将她整个抱在怀里,双手于她的身前环绕着,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呼吸钻进耳朵:“你也睡不着吗?” 第34章 第 34 章 严景园的后背抵靠着结实的胸膛,紧张得僵直着身体。 身后的贺成殷便将她更加搂紧了一些,低低地笑着,拿他挺直的鼻梁磨蹭她裸露在外的肩颈。从那笑声中,不难听出一种极其愉快的心情。 起先严景园焦急踟躇的时候,他自然也是极尽所能地帮忙想法子,对于要不要留她住下,也有过为难犹豫的考量。然此刻尘埃落定,这个人,最终还是乖乖巧巧地躺在他怀里,于这样的夜深人静之中,难免忍不住流露出了内心最为真实的情绪。 又突然想起来她随口说过的话,说这场雨来的不巧,实在是天公不作美呢。 哪里是不作美?分明就是天公作美,送他这样大的一份厚礼哩。贺成殷在少女的颈间做一个呼吸,于一片昏暗中露出一个带着狡黠的微笑来。 他的快乐的情绪无疑是传达给了严景园,她侧身躺着不敢动弹半分,双手攥着睡衣的裙摆,无意识地轻轻扯着。 好半晌,狐疑一般憋出了一句问话:“你是不是故意的?”说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 贺成殷又沉沉地笑了,温热柔软的嘴唇在她细滑的后颈上印了一个吻,竟是很难得地说了一句英文:“Nonsence。”那挺直的鼻梁,也经由她的脖子耳后,渐渐地滑到了她的发间,“我还能控制天气吗?” 这样细细密密的亲吻与耳鬓厮磨,直把严景园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上像有成千上百只蚂蚁爬过,又是麻痒又是心慌,小声地骂道:“登......登徒子!” 那游走的鼻尖便不动了,她能够感觉到,贺成殷的唇吻正抵着她的后脑。只听他重重地哼笑一声:“哦?”紧接着,环抱她的双手也开始动作,徐徐地向上移动起来,握在了她的手臂上,阴恻恻地道,“我以为你应当叫我柳下惠呢,你要这样刺激我吗?” 严景园大惊,一个激灵地翻过身来,又借着翻身的动作,往远离贺成殷的床沿方向退了几许,认怂道:“我错了。” 此时此刻,二人之间隔开了约一个小臂的距离,严景园怂怂地抬眼睛去瞧他。卧室里昏昏暗暗的,当真是瞧不清楚什么来,只看见那一双眼睛,在一片晦暗之中闪着亮光,也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哩。 她虽很相信贺成殷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现下不过是有意同她开玩笑罢了,可心里还是悸动不止,又弱弱地重复一遍:“我......我说错话啦。” 那一边,贺成殷倒像是在考虑着要不要放她一马似的,停顿了几个呼吸之后,才颇为好说话地道:“那好吧,我不计较。你亲我一下,再到我怀里来,我们就算是两清了。” 如他们这般的情侣关系,只一个亲吻,那是很容易办到的。严景园见他这样便轻轻放过,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任凭自己陷在软绵绵的被褥之中,面对面地注视着他,模模糊糊地,似看见他微微上扬得嘴角。 黑暗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羞怯,严景园握着他结实的小臂以借力,一点点地挪过去。等贴近了他,才攀着他的肩膀,抬高身体吻上他的嘴角。 唇吻甫一贴上,便觉得贺成殷的手掌搂住了自己的后背腰身。他自己也是偏过头,温热濡湿的舌尖径直探入口中。 可又是浅尝辄止的,又缓慢又温存,像是舌尖与舌尖的追逐嬉戏,严景园甚至轻轻地笑出声来。在贺成殷退出之后,她迅速地缩下身体,抱着被褥靠进他怀里,还提醒他似的小声哼哼着:“君子要守信诺。” 贺成殷本来就不打算乘人之危,很乐意地笑纳了这一顶“君子”的高帽,以博取更多的信赖与好感。怀里的人很安静了,他便也半搂着她,轻吻一下散着清香的发顶,道了一句“晚安”。 索性严景园是不认床的,这一夜也睡得很熟。等她醒来了,屋子里亮亮堂堂的,身上的被褥却掀开一个角来,贺成殷早已经起了。 她此时不甚清醒,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隐隐约约听见哗哗作响的冲水声,正想着是什么声响,那水声便停下了,片刻后又是拧动门把的声音。朝着那响动的方向看去,正瞧见贺成殷穿着白色的浴袍,拿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 见严景园醒来了,又直勾勾地打量他,倒是露出几分窘迫来,像被她撞破了什么糗事一般。 严景园只当他是很爱干净,也不在意,迷迷糊糊地嘟囔着问:“几点钟了?” 贺成殷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还不到八点钟,你要起床吗?今天天气倒是很好,吃过早饭以后,就可以送你回家。”严景园点着头“嗯”了两声,见她本意是要掀开被子的,可又像是徒然意识到了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猛然将被子又盖了回去,瞪着大眼睛瞧着自己。 贺成殷又是一阵好笑,觉得这样潜意识下的举动,像是惹人怜爱的小动物一般。便微笑着,拿过自己要换的衣物,很绅士地退出了卧房。 更换停当,二人坐上汽车,预备顺路先吃一些点心,再去严景园家里。只是汽车刚开出五分钟,便听见严景园小声惊呼着“哎呀”,像是忽然之间想起什么遗漏的模样。 贺成殷问道:“怎么了?” 严景园懊恼道:“那一身睡衣,我原本叠好了放在床上的,临出门时却忘记了。” 贺成殷竟是笑了一下,轻松道:“这很没有什么。放在我这里不是很好?” 严景园狐疑地打量着他,有意与他抬杠,反问道:“不是送给我的吗?为什么要放在你那里呢?明明已经是我的东西呢,我却用不到。” 她鲜少有这样唱反调的时候呢,贺成殷原本专心开车的,都忍不住偏过头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为的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他又是目视前方了,接着说,“那好吧,我向你说明。你看,你以后若是再到我这里顽,即便是要留宿,有现成的衣服在,不是很方便吗?” 严景园恼羞成怒,压低了嗓音道:“你想得倒美!” 这一下,贺成殷笑得更乐了,肩膀微微地抖动着,那眼神飘过来,很揶揄的样子:“你在想什么呢?等那时候,客房也打理好了,被褥用品也都买齐全。你若是喜欢睡在主卧,我也很乐意让给你。”又问,“这样,你也不愿意来吗?” 严景园只觉得耳朵尖热乎乎地烧起来,轻轻地哼了一声,并不搭话。 早餐店到了,贺成殷停了车子,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道:“那好吧,我们就往后看着吧。”那语气里,总包含着八分的笃定哩。 回到家的时候,严先生和严太太俱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严景园开门的声音,二人齐齐地抬头看向门口。严景园甫一进家门,便与那两双眼睛相互对视起来。 严太太姿态优雅地端坐着,嘴角含着微笑,也不说话,只拿那一双美目上上下下地将女儿打量一遍。 严景园被那满含深意的目光打量地发憷,竟是忘记了要进门,只呆呆地站在门口。倒是她身后的贺成殷,因为不知道屋里的情况,很疑惑地小声发问:“怎么不进去?” 严太太这才站起身来,招呼着:“回来啦。小贺,实在是麻烦你这样子接接送送的,中午留下一道吃个饭吧。”又对还坐着的严先生眨了眨眼睛,像是一个暗示似的。上前拉了严景园的手,将她往楼上带,“你来,我正有事要与你说呢。” 严景园因瞧见了她对严先生发出“暗号”,便觉得他二人有什么秘密行事呢,对严太太问道:“是不是爸爸找他有事呀?怎么有意支开我呢?” 严太太已经将她带到了二楼放置电话机的小桌子旁,站定了便拿手指头戳她的脑袋,好笑似的道:“怎么变得这么多心眼?我哪里是要支开你,是确实有事同你说呢。” 说罢,从桌上的小簿子撕下一张纸来,指着上头的地址道:“今天早上,方瑜打电话来找你呢,约你三天后九点钟去这个地址聚一聚,说是要庆祝一件喜事。你那时不在,可方瑜发起的活动,你一向很愿意加入一个,我就先替你答应下了。” 严景园乖巧地点头,看着纸上的地址,思忖道:这个地址,看着像是私人的住宅呢,可却又不是方瑜家的地址,真是奇怪。 倒是严太太,很有趣地又左右瞧了她两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我们园园还是很听话的。”说罢,也不管严景园疑问奇怪的神色,施施然便走下楼去了。 中午,自然是和乐融融的一顿饭。也不知贺成殷是如何讨了严先生的喜欢,餐桌上,他对着贺成殷竟是十足十的和颜悦色,二人频繁做着愉快的谈论。倒是看得严景园一阵阵的咋舌。 贺成殷一直坐到下午三四点钟才走,严景园便去门口送他。他已经坐上了汽车的驾驶座,严景园靠在副手座侧边的车窗上,双手攀着打开的窗沿上,从外头看他。 贺成殷笑着伸手,他是长手长脚的人,修长的手臂穿过副手座,将她搭在窗子上的手握在手心里牵了牵,道:“好了,我要开车了,快把手松开吧。” 严景园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很腼腆地笑了笑,将两只手都缩了回去。瞧着他,很小声地道:“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你那里并不坏。若是你邀请我的话,我会再去的。”说罢,也不管车里的贺成殷是什么样的神情,她自己已是羞涩至极,只随意将手挥了一挥,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转身就跑回了家里。 自然就看不到,车子里的人,在愣了好一会儿后,露出了怎样喜悦至极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严景园:你早上还要再洗一次澡吗?真爱干净。 贺成殷:...... 第35章 第 35 章 三天后的约会,严景园顺着方瑜给出的地址一路寻去,最后找到了一处胡同里的民居。 虽是胡同,里头却丝毫不见嘈杂,看四周的环境,家家户户都把屋外收拾的美观干净,再看进出的妇女,穿着打扮虽不富贵,但又很整洁体面。算是很不坏的一个住处了。 严景园刚想上去敲门,那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了,一个短发的姑娘探出身来向外张望着。她瞧见了站在外头的严景园,立刻欢欢喜喜地走出来迎她。 倒是严景园,猛地懊恼起来:“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原来是你家呢!” 陆依萍已经上前挽了她的手,“请进、请进”地招呼着。看她的神情,实在是盈满了喜庆,严景园忍不住便问:“我看你这样高兴,一定是有什么好事了。” 兴许是听到了屋子外的动静,方瑜也跑了出来,笑呵呵地抢话道:“自然是有好事了!还是双喜临门呢!”她走过来,又将陆依萍的手臂一挽,三个人连成一排地往前走,“让我说!这第一喜,是依萍昨天新搬到这里住,今天我们聚在一起吃一顿,就当是庆祝这乔迁之喜了。” 严景园“啊呀”一声,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既然是乔迁新居,我这个客人却空手而来,实在是太失礼了!” 陆依萍笑道:“不要带不要带,我正希望你们俩空身而来,别同我见外呢。你要真是不好意思,一会儿我们自己做饭,便帮忙择菜吧。” 严景园知道她是很客气的,总不想收别人的礼物,也答应道:“这很简单,没有问题。”又问,“刚才还说是双喜临门,那另一喜是什么呢?” 这一次,却是陆依萍开口,笑吟吟地道:“我换工作了。原先上班的舞厅,那里的老板人倒是很好,知道我攒了点钱,有意要走的,非但没有拦我,还总为我打听介绍。现在签约了一家琴行,教小孩子弹琴唱歌呢,下个礼拜就开始上班。” 这个消息,才真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连严景园都不由得感同身受一般,替她高兴。当下,连走路都忘记了,握了依萍的手,叹道:“这真好!这真好!我......我真替你高兴!” 她有这样的真情流露,陆依萍心里说不出有多感动,诚恳道:“谢谢。”又重展了笑颜,携着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往家里走。 陆依萍的妈妈也在家,看她的模样,便知道是个极其温柔和气的人。几个人又是介绍又是道谢,陆母高兴极了,请她们坐下喝茶,又端来了点心,最后竟说要去市场上再买几个菜来,挎着篮子就要出门去。 她有这样的好兴致,几个女孩便都不拦她。陆母一走,三人便围着餐桌坐下,一人面前一袋蔬菜,择着菜聊起天来。 严景园见这屋子虽不很大,但窗明几净,又很方正亮堂,心忖依萍唱歌的薪资不低,但要买下这样一间屋子,也很吃力的。好奇地问道:“你们母女搬家的事,那里知道吗?” 陆依萍耸耸肩,道:“我跟爸爸说起过一次,也算是知道吧。不过我们现在也不怎么往来了。” 严景园问:“怎么说呢?据我所知,你的兄弟姐妹,都很蛮缠。” 陆依萍道:“他们要如何,我是不在意的,反正这是我跟爸爸说好的,他们也没法子。”又叹了一口气,感叹般地道,“也是奇怪。我原先在乎爸爸得要命,痛心疾首地倾诉、争吵,他没有一次给我好脸。我现在不在乎了,平平静静跟他谈了半天,他倒像是幡然醒悟似的,答应我们分开过,还给了我一笔钱。” 嗤嗤地一笑。 方瑜便在一旁安慰她:“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们终于可以清清静静的了,你和你爸爸,也不算是断绝关系。” 严景园在对面殷切地点头。 陆依萍便粲然一笑,高兴道:“这倒是。唉,现在就好,我又有了新的工作,可以开始新人生了!” 三人说笑之间,却听到外头有人敲门。严景园疑惑道:“依萍,是你妈妈回来了么?” 陆依萍也是疑惑:“不应该这样快呀,再说,回自己家里,何至于要敲门呢?”说罢,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外的人真叫人意料不到。只是严景园心里也有一些了然。当初申报上的寻人启事连续刊登了三天,等到第四天之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时候,她就猜测,是陆如萍已经被找到了。 而此刻站在门外的陆如萍,真是给人焕然新生之感。头上新烫了近来流行的卷发,穿了粉色的连身洋装并白色的高跟皮鞋,又挎着一个珍珠的手袋。像是拼了命地装点自己,要让自己瞧着富贵闪光似的。 陆如萍见是依萍开的门,原是很亲昵高兴地挽着她说话:“依萍,你搬了新家,都不告诉我。要不是我特意的去问爸爸,都办不成这一桩要紧事呢!”边说边径自地往屋里走,待看到了桌边的严景园,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起来。 这样明显的表情变化,要说不认识,那实在是把人当傻子看呢。好在陆如萍迅速便调整了笑容,打招呼道:“真是巧,密斯严。没想到你和我姐姐,还是朋友呢。” 严景园心道,我不但和你姐姐是朋友,同你们家的渊源,也是很深哩。只是当着面,也不便点破人家离家出走又上报的事,只挑学校的事说:“密斯陆,你最近在哪里呢?为着你考试的事,系里的教授们都很着急。我想,你很应该去学校里打一声招呼,看看后续要怎样。” 没想到陆如萍倒是微微一笑,像是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道:“我知道了。不过,请不要以为我草率任性,相反,这正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觉得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严景园心道,何必对我解释这许许多多,若不是我知道内情,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哩。还是很客气地道:“我向来不评价别人的决定。只是告诉你学校里的事罢了。” 另一边,陆依萍早已经重新坐回椅子上择起菜来,淡淡地问:“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的,说吧。” 闻言,陆如萍便露出一个微笑来,伸手从那珍珠手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来,摆放到桌子上。仔细看,却是三张大红色的帖子。她笑吟吟地道:“还好我今天多带了几份,不然,竟是要不够发呢。” 她又将桌上的请帖向着三人的方向推近了一些,对着依萍道:“依萍,我和书桓要订婚了。这是书桓的决定,你如果真心爱他,也一定会尊重他的决定的,是不是?” 她突然激动起来,一下握住了依萍还在择菜的手,恳切道:“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残忍,但是你是我最好的姐姐,我真心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订婚仪式。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可她偏偏笑得这样灿烂,带着一种豪赌之后胜利者的俯视姿态。 在她的想象中,恐怕依萍是要崩溃的,再不济,也要流露出伤心绝望的神情。可她一点儿也不内疚,这样才公平!她为了这一个结果,经历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要不是在第三天的时候被家里安排的警察找到了,她恐怕...... 可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她在前往绥远的路途上被找到,眼下确保了自己的安全,那绥远更是非去不可!便软磨硬泡着,让那几个警察护送自己到了绥远,到了书桓的身边。 她这样的牺牲,陆依萍势必也要!这样才公平! 可事实并不如她所料。陆依萍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既不哭泣也不质问,连喜帖都没翻开看一眼,道:“知道了。我会去的。今天要招待客人呢,就不留你了。” 陆如萍不甘心,可是她是知道陆依萍这个人的,表面总是倔强的要死,不信她背地里不懊悔发疯。走之前,更是言笑晏晏地再一次叮嘱:“依萍,你可一定要来啊。”又转头面向着严景园与方瑜,“二位是依萍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也请二位一定要赏光。” 严景园想将那帖子送还回去,一个“不必”刚刚说出口,便被陆如萍反手将请帖硬塞了回来,道:“我和书桓,都是很好客的人,欢迎所有祝福我们的朋友。” 这才施施然地离开。 她一走开,陆依萍择菜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她愣愣地瞧着那喜帖好一会儿,又翻开来慢慢地看着。她也没哭,就是出神,最终将那请帖丢到一边,叹了一声:“他总算也是做出了一个选择,也算是有些长进了。” 说罢,深深地吐息了一口气,又重新笑道:“今天不是双喜临门,可说是三喜临门了。我终于不再□□情的奴隶了,你们应当恭喜我。” 这其间,严景园与方瑜都默不出声,生怕刺激到她。如今看她自己看开了,才都放下心来。 方瑜拿起剩下的那份请帖,问严景园道:“她就这样把帖子丢在这里......你去吗?” 严景园便将那请帖推得远远的,道:“我不去。我既不是女方的朋友,又不是男方的朋友,去了多么古怪。” 方瑜也点了点头,赞同道:“是了。她们那一群人,我是一个都不认识的,去做什么呢?我也不去。” 陆依萍便将三份请帖都收了起来,道:“你们也不必为难,她这样热情地派发,也不过是为了显摆炫耀罢了。至于去或者不去,我想,只要我去了,其余的,她是不会在意的。” 那几张帖子被随意地放在柜子里,就好似这一段插曲,也被她们很随意地扔在一边了。除开她去,屋里的气氛又轻松欢愉起来,直到二人告辞离开,都可说是主宾俱欢。 只是那时候的严景园并想不到,她前脚刚信誓旦旦地说不去,后脚,便要面临着推翻誓言的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留言,不高兴,嘤嘤嘤!o(╥﹏╥)o 第36章 第 36 章 一个人对于自己去过的地方,总是有一种潜意识里的安全感。故而,自从去过一次贺成殷的住处之后,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严景园倒是时常过去玩耍,有时甚至舍了咖啡馆,带上稿子去贺成殷家赶工。只是次数虽多,再次留宿的情况,倒是一次也没有过。 这一次,又是去了贺成殷的家里,正巧又是周末,两人便一人捧着书册一个捧着杂志,安安静静地,窝在沙发上打发时间。 惬意慵懒的下午时光,也很适合闲闲说话的。只听贺成殷在边上问道:“下一周的周六,你有空吗?” 严景园的暑假还剩下小半,呵呵地笑着,挥手道:“我现在,每一天都有空呢。你有什么计划,就请说一说吧。” 贺成殷低声轻笑道:“我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临时硬被邀去的,想着一个人也无趣,想带你也一起去。” 要说起来,因为总有着一层师生的关系在,严景园对于他的朋友,至今都见之甚少的,顿时连手上的杂志都放下了,难掩惊讶地道:“哇!你要带我去见你的朋友吗?真是荣幸!你只管开口,我都乐意去呢。” 她的眼睛里盈着亮晶晶的期待,贺成殷情不自禁地微笑,伸手抚上她的长头发,温柔道:“帖子我搁在餐厅的桌子上,你去拿来看看吧。” 严景园便如同小鹿一般,从沙发上轻盈地蹿下去,朝着餐厅小跑而去。 餐厅桌子上果然躺着一张红色的请帖,只是离得越近,越觉得那请帖说不出的眼熟。等拿到了手上,心里头那些期待兴奋早惊得烟消云散了,翻开来一看,无疑就是那两个熟悉的名字。 若说她走时是欢欣的小鹿,回来时就如同霜打的茄子,静悄悄又怯怯地,一路磨蹭回来。连贺成殷都忍不住侧目。 严景园将那帖子乖乖地呈到贺成殷面前,讷讷着道:“这一次我不能去呢,你就自己去吧。下一次你的朋友或结婚或请客,我都陪你去。” 这一下,贺成殷是十足的好奇了,挑着眉梢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答应的很痛快吗?”又以为她是不明缘由地生气了,便伸手去牵她的手,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拉。 严景园没有生气,自然乖顺地给他牵手,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了他身侧,问道:“你都没有看新人的名字吗?”说话间,已经将他手里捏着的请帖翻了开,拿手指指在女方的名字上,说道,“真不巧,前一阵子去她姐姐家里顽,正遇上她趾高气扬地来送喜帖,我已经当面回绝她了。” 贺成殷皱着眉看那帖子上一对新人的名姓,竟真像是头一回知道,之前都未曾翻开看过似的。在看清楚了女方的名字后,敛着眉头“啧”了一声。 倒是严景园难掩好奇,追问道:“你不是同这个何先生并不熟悉吗?怎么就要去参加人家的订婚仪式了呢?” 贺成殷叹了口气,解释道:“先前巧得很,正在街上遇见他,被拉着坐下聊了一聊。这一次的订婚仪式,说是他的父母也会去参加的,既然知道了,他又发出了邀请,哪怕看在长辈的面子上,我总不好不去。何况又是星期六的日子,并不能拿工作做借口搪塞。” 他还是微微地皱着眉头,抚摩着手指,像是想到了做邻居时,陆家那蛮缠的姨太太,还有那一大家子他不想搭理的牛鬼蛇神,实在是不愿意去。如今既然非去不可,总得拉一个可心人作伴。 当下便做出了决定般,拉着严景园挨向自己,坚决道:“不行,这一次,你得跟我一道去!你方才已经答应了。” 严景园不想向来好说话的贺成殷这一次这样固执,只能软磨硬泡地求他:“我不去,我不去。你瞧,我已经拒绝人家了,最后倒又要去参加,这样出尔反尔,岂不是跌相吗?” 贺成殷心里被她软绵绵的模样挠得暗喜,面上却不动如山,安慰她道:“不必这样想,我们过去之后,祝福一下新人,”他思索了一下,改口道,“祝不祝福,这也很不要紧,只是何书桓的父母,也算是我的长辈了,我们见一见他们,这就行了。” 严景园不说话了,只还是可怜兮兮地摇头,拿湿漉漉的眼睛瞅他。 贺成殷便放软了声音,哄她道:“你看,我过去,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多么可怜。你就当帮一帮我,与我同甘共苦一次,好不好?” 怎么能只听一两句软话就顺从,这样的没有骨气!严景园像是竖起了尖刺的小刺猬,坚决道:“不!” 贺成殷不料她这样的大胆,竟是被她拒绝了一个愣神。回过神来,只挑着眉毛,从喉咙里低低地滚出一个单音节:“嗯?”很有一番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严景园那一点小胆量便被灭了个通透,知道这一次拗不过他,订婚宴会是非去不可的,只是不愿意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叫他如愿呢。遂抿了抿嘴唇,将小巧的下巴微微地抬着,轻哼道:“也......也不是不行。那你求一求我。” 贺成殷闻言,便很阴恻恻地勾起嘴角做一个笑容,口中“哦”了一声答应着。可下一秒,便将严景园整个压倒在沙发上,双手握在她的腰侧,咯吱起来。 严景园只觉得一阵晃人的天旋地转,人已经陷进了沙发里头。她是很怕痒的,是以那双大手握上来咯吱的时候,整个人便如同受冻的小猫一样蜷了起来。哭不似哭笑不似笑,乱挥着手脚去捶打悬在上方的很结实的胸膛,眼角都沁出了一点眼泪。 她叫道:“快停手!哈哈!救命!” 贺成殷倒是很好说话地停下了动作,给她松一口气的时间,很愉悦地道:“哦,你求一求我。” 严景园又是气又觉得好笑,出于一点不服输的倔强,咬紧了牙关不说话。这一桩交易,便是达不成了。贺成殷便又将那双大手伸了过来。 严景园见状,整个人下意识地抱着肚子就往边上滚,动作太大,竟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所幸地板上铺着寸厚的地毯,跌下去也不疼,只是很狼狈地坐在地上,眼睛湿漉漉地求饶道:“求求你。” 贺成殷刚才反应不及,赶紧伸长了手臂,将她从地上捞回了沙发,裹在自己怀里。又径自地拿自己很修长的小指头,勾上了严景园软软的小指,晃了几下,温柔道:“那么,我们就是说好了。” 严景园被他一顿咯吱,已经使不上力气,软绵绵地在他怀里匀着气。好一会儿,才控诉道:“你真坏!你从前对我就很客气呢!” 贺成殷沉沉地笑起来,贴在严景园耳边的胸口微微地震动着。他搂着她的手又握到了腰间,这一次,倒是轻重适宜又很温柔地来回抚摩着,道:“我以为,我们早已经过了需要客气的关系呢。” 严景园又很轻地拿鼻子哼了几声。 她实则也不生气。她想到,他们俩还是头一回这样你追我打地“很疯”地玩耍,真像是从前见过的,两只感情很好又时不时扭打一下的小猫。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贺成殷伸了伸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道:“现在三点钟,时间正好,我带你去买一身衣服。”说罢,便要将严景园从沙发里抱出来。 她在行动上倒是很顺从的,被他拉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嘴上却发出疑问:“还要买衣服吗?我衣服很多呢,也有很多宴会穿的连身裙。你放心好了,我既然都答应去了,总不会给你丢人的。” 贺成殷将她衣裳上因为方才的打闹而起的褶皱拉扯挺括,道:“不,这一次既然是陪我,那非得是我来挑选不可。” 严景园小声道:“你真可疑。”心想,原来男性之间处处想要争个长短的心思,也是半点不比女性少哩。只是贺成殷不是同那舌先生寡淡得很吗,依照他的个性,并不是同什么人都要竞争的样子呢。 贺成殷迎上严景园探究的眼神,好笑地道:“你在想什么呢?以为我要去砸新人的场子吗?”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来回打量着她精致漂亮的脸蛋,微笑道,“这没有什么难度,也没意思得很。你忘了吗?何书桓的父母和我父母可是常有联系,你相信不相信,订婚宴会一结束,他们就能拍一封越洋的电报到美国去。”贺成殷的父母正是居住在美国。 严景园“啊呀”一声,像是突然意识到了隐藏其间的关窍,笑嘻嘻地跟在贺成殷身后,将这一次间接见面时的全权准备,都委托给了他。 进到成衣店里,严景园只管拿着贺成殷挑选的衣裳任劳任怨地试穿,一连试了许多套。贺成殷倒像是很享受这个过程似的,对于“挑选”和“验收”这两个工作乐此不疲,颇有些收不住手的感觉。 他挑好了衣服,便闲闲地坐在成衣店的椅子上,看严景园一一试穿,每一件都微笑地夸赞好看。 约莫过了第六件,严景园有些累,又很狐疑,觉得贺成殷是有意这样,问道:“还没有满意的吗?叔叔阿姨的眼光这样高......”言语间,竟是倍感压力的口吻。 贺成殷这才收敛,歉意地笑道:“不是不是,是我看你穿哪一件都很好看,犹豫不决呢。”哄着她又试了一身,这才拍板决定。 最后选了一件浅湖绿色的乔其纱连身裙,那颜色很挑肤色,可穿在严景园身上,却是亮眼极了。又因为是夏季的衣衫,两条半袖都是纱织的面料,隐隐可以看见雪白的手臂,愈发显出少女的灵动与活泼来。与她平日里文静素净的打扮,倒真是有几分不同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最近忙着到处看房都没有什么码字的时间。但是接触了才知道中介真的很可怕,到处都是陷阱都是坑,现在陷入了要损失好几万的境地。 还是自己太天真太单纯,自认很真诚地交代了自己的底牌,人家指不定在背后露出怎么样的奸笑。真的,大家买房一定一定要慎重再慎重,不要冲动,不要被中介的话带跑。唉。 可以的话,也请大家给我一点意见,到底还要留心哪些方面?先谢谢大家。 第37章 第 37 章 三日后的订婚宴定在陆家举办。 严景园坐着贺成殷的汽车,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仿佛离得陆家越是近了,越是心神不定,只好拿手指把玩着卷曲的发梢来缓解情绪。 今天严太太大清早就出门去了,故而头发是严景园自己烫的,双手够不到,就只烫了长头发的下半段。又拿同是浅绿色的蝴蝶结卡子固定在脑后,长长的披下来。 贺成殷很稳地将车停在了一栋洋房外,那洋房的大门大开着,红地毯从屋子里延伸出来,门前又布置了各色花篮绸带,间或有一两个穿着鲜亮的男女走进去。想来就是陆如萍家里了。严景园猛然间便想到陆如萍的妈妈,那位姨太太,眼神像是扎人的尖钉,竟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深深地做了回吐息。 贺成殷已经下了车,过来这一侧帮她开车门了,好笑道:“怎么这样害怕?里头还是刀山火海吗?” 严景园顺势握了贺成殷来扶她的手,重重地抓了一下,哼道:“我是为了谁呢?” 贺成殷便碰上了车门,微笑地瞅着她,道:“自然是为了我。园园待我不离不弃,我是没齿难忘的。”二人便相携着,双双步入那洞开的大门内。 站在大门口迎客的是陆尓豪,很殷切地向走进门的客人指引并问好,那一份对于妹妹订婚的喜悦,倒是将脸上原本黯淡的神色遮掩了几分。由于来的客人实在不是那样的多,索性可以将所有人都看个仔细。那么,他自然也就不会忽略贺成殷与严景园这一对年轻漂亮的男女了。 最先注意到的是那身湖绿色的连身裙,那样怡人清新的色彩,又衬托出曼妙纤细的腰身,实在是很吸引人的。陆尓豪便暗自纳闷,心道家里何曾来往过这样一位青春美丽的女子,莫不是如萍的同学? 随即便将视线看向那女子的脸庞,一看之下更是惊喜,这位女子,和自己竟还是有过一面之缘哩!正是那一日如萍去相亲时,在包间里一道吃过饭的严小姐。只是不知道,是家里哪一位女性将她请了来,内心里便有一丝窃喜,不可抑制地攀上来,叫人后脑都是酥酥的。 只是当他的视线扫过一旁的男士时,那一丝窃喜,便像是被冻结了,又直直地坠下去。 那先生真是说不出地眼熟,他一时想不起来,可一看见他,便有恶狠狠的情绪直冲脑顶。他不由得僵直了身体和脸色,连最基本的问候都忘了。可那一对男女竟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径自地从他眼前走过,往大厅里走去。陆尓豪便更觉得有气,好似自己一番心潮澎湃,都是做给了瞎子看。 严景园倒不是有意,就是紧张,只顾攥着贺成殷的手臂一路往前迈步,贺成殷为着安抚她,又觉得她这样的情态是很真实可爱的,自然满腹心神都投注在她身上。这才双双忽略了门口那一尊“门神”呢。 进了门厅,已经有几对客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处聊天。大厅正中,王雪琴与陆振华正和另一对打扮很端庄正式的先生太太说话。又环顾四处,并不见一对新人的身影,想必是还在准备着。 王雪琴今日是难得的心情大好,她从前虽劝过如萍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可那时毕竟也是因为与何书桓发展的并不顺利的缘故。对于何书桓这个人和他的外交官家庭,她还是很满意的,至于原本住在隔壁的那位教授,她虽中意到了极点,可人家说搬走就搬走,不知去向,又有什么法子呢。要说起来,近来真尽都是倒霉事,先是被陆依萍那小贱人分去了一大笔钱,紧接着,尓豪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就被申报停职了。 好在,她的如萍到底还是要和何书桓订婚了。也算是一件可以冲冲霉运的大喜事。 是以在何书桓父母的面前,她更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殷切热情,势必要给未来的亲家留下好印象。她心里其实还是很得意的,难免受到这一份得意的影响,举止也不由得漂浮起来,那一对眼睛总是四处地乱晃。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颀长挺括的身影。 实在是眼熟! 王雪琴惊异连连,连说话都停下了,盯着那身影打量。等那人转过半边身子来,顿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喜,眼里冒着精光,那高声的招呼不加思考便冲出口来—— “哎哟!是贺教授来了!蓬荜生辉!蓬荜生辉!我说您怎么突然间就搬走了,没想到还记挂着我们这个邻居呢!” 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是只有贺成殷了,哪里还看得见贺成殷手腕上挂着的严景园?哚哚哚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拉着贺成殷便往何书桓的父母眼前带。对着亲家很自得地介绍着:“您瞧!这是我们家原来的邻居呢!这里的左邻右舍自来都跟我们家关系好的,这不是,贺教授先前刚搬走,还特意来祝贺我们家如萍的订婚之喜呢!” 在她看来,贺成殷的到来,实在算是今天最叫人惊讶又喜出望外的事。一来,可以显示出自己家人缘关系好,认识的又是很杰出的人才。二来,何书桓的父母是外交官,这样的知识分子家庭,可不正应该赏识学识渊博的教授吗?这样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怎能不在亲家面前显摆一下? 只是贺成殷先声夺人,不动声色地挣脱了王雪琴的钳制,竟是主动又熟悉地对着那何先生何太太打了招呼:“何叔叔,何阿姨,真是很长时间没有见了,两位身体都还好吗?” 那一边,何先生竟也是笑容满面地颔首。何太太更是难掩激动,回头看了何先生,又去看贺成殷,关切道:“老何你瞧!真是成殷呢!哎呀!书桓先前说也邀请了成殷来订婚宴,我还当他诓我呢!” 这一下,王雪琴就像吃了一记耳光似的,回想方才吹嘘的种种,竟像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闹剧,那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被扑没了。便站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何太太倒是不注意她,只顾拉着贺成殷的手,上下地打量起来,夸赞着:“可不是好久没见吗,自从你去英国读书之后,就再没见过呢!要我说,还是你有出息,年纪轻轻就当了教授!实在是不得了!”只是这样上下左右地一打量,自然就看见了贺成殷身边的小姑娘,俏生生又很柔顺地贴着他站着。 此前大家都是一阵激动,谁也不曾注意到她,现在一旦瞧见了她,吃惊之下,竟是谁都盯着她看。方才还很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贺成殷淡定极了,在何先生与何太太又是惊讶又是猜疑的热切目光里,拉了严景园的手,说道:“园园,来,这是何叔叔、何阿姨。” 严景园便略微往前站了一些,微笑着打招呼:“何叔叔、何阿姨。” 其实,几乎是在众人注意到她的同时,后背上那道戳人的目光便紧随而来了,陆姨太太真是一点没有变。或许也是因为那很敌视的视线,严景园神态虽落落大方,身体上却免不了有一丝僵硬。 可这在何太太看来,恰恰像是乖乖巧巧的姑娘家第一次见到长辈,温顺娴静,又免不了要紧张,真是可人疼到了极点。当下便放下了贺成殷的双手,改拉起了严景园的双手,兴奋又羡慕地道:“我之前还说呢,书桓突然之间要订婚,成殷那边怎么样。没想到你是早有情况了!” 话虽是对贺成殷说的,可那双眼睛就没有从严景园身上移开过,交口称赞着:“很不错!很不错!你爸爸妈妈要是见了,一准高兴极了!” 就连一向不多话的何先生,都对着贺成殷连连点了几下头,赞同道:“眼光不错。” 王雪琴到底心里是很不服气的。她第一次见严景园,就因她盖过了如萍的风头不甚喜欢她。如今,知道这小丫头竟是自己最中意的青年才俊的女朋友,心里就如同泛着酸水似的,费了十成功力,才将那恶狠狠的神情掩盖下去。 又有,今天分明是如萍的订婚宴,这对准亲家还没见到自己的准儿媳,倒先不要钱似的夸起了别家姑娘,她便觉得憋屈极了。说到底,她总是自认自家的儿女最为出色,见不得他们被别个比成尘埃哩。 只是所有人都是高兴欢喜的,她这边又是嫉妒又是愤愤,单单是难受了自己。 贺成殷最要紧的任务已经完成,带着严景园和何先生何太太闲聊了一阵,便打了声招呼,想和严景园去别处松快休息一下。刚拉着她想走,客厅里请来的乐队便吹奏起了音乐,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厅堂正中的楼梯上。 只见通往二楼的双侧的楼梯上,正一左一右地走下一对男女,男的穿着黑色的西服,配黑色的小领结,收拾的很体面端正。女的,则是一身正红色的镶边旗袍,肩上披着亮金色的披肩,兼之烫了满头精致的云丝纽,更显得明艳妩媚极了。女士的身后,又跟着一位穿洋装的少女,挎着花篮子,时不时往她身上撒一把粉白花瓣。 这样看来,确是今天的新人无疑了。 第38章 第 38 章 严景园见了陆如萍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还好今天是自己胡乱烫的头发,不然若是叫妈妈帮忙,唯恐就要撞发型了。相亲宴上撞过衫,订婚宴上还要撞头发,实在是尴尬。 而陆如萍站在扶梯之上,视野宽广,更可以将底下的宾客一眼望尽。严景园被贺成殷带着与何书桓的父母说话,那正是很靠前的位置,何况他二人又是这样亮眼的人物,自然一瞬眼就可以看到。 她甫一看见严景园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丝沾沾自喜。心道,你瞧,嘴上说着不来不来,结果不还是来了吗?不论平日在学校里如何的压我一头,今日一样要给我这个主角做陪衬的。 此时新人初初登场,大厅里便响起一片掌声来。陆如萍不由得抿着嘴角,笑出一个酒窝,只是志得意满尚不到片刻,视线一转,便看见严景园的身边还立着一位很高大体面的男士。 像这样庆典似的场面,就是陌生人,立得近一些也是常事。只是那男士伸了手,将严景园披在肩膀上的微乱的长发捋到了背后,严景园像是觉察到了,亦回过头去对他露一个微笑,那样的神态举止,哪里是陌生人,分明是亲密已极的爱侣关系。甚至那男士抬头的时候,她几乎控制不住往下沉的嘴角。 是贺成殷! 竟然是贺教授! 她从前是怎样说的?王雪琴想给梦萍牵线的时候,她就觉得那是痴心妄想。这样眼高于顶又拒人千里的人,多少女同学都铩羽而归,她甚至自己也想过的——“他瞧不上我们哩”。可是现在呢?他正是站在严景园的身边,真是金童玉女般一对璧人。 陆如萍没由来地恼羞成怒起来。就好像,当她知道夏志清对严景园有好感时,她乐意从中说和,她想象夏志清与严景园站在一起的情形,觉得心气顺畅极了。她是处处比不上人家,可到底书桓要胜过夏志清许多。 可一旦换成了贺成殷,换成贺成殷......陆如萍僵硬地翘着嘴角,硬是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一对男女身上撕扯下来,移到别处。心里那一股名为妒忌的酸意直冲到喉咙间,又是难堪又是不甘,竟将与心上人订婚的喜悦都冲去了大半。 为着心理上的平衡,她去看站在楼梯另一边的何书桓。他至少也是清俊的面目,高大的身形,因为订婚的缘故穿着很挺括的黑色西装,着实比往日里更加气派几分,她那颗摇摇欲坠的不安稳的心,才终于又在那高高在上的地方消停下来。 乐队开始演奏华尔兹。这第一首曲子,当然是由今天的一对新人来跳。站在客厅里的众人便都退到了四周,将中间一大片场地留给新人使用。 陆如萍挂着甜美的酒窝,挽着何书桓的手臂走下楼梯,又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在宽敞的大厅里舞动起来。她凑得他很近,整个人几乎都要靠进那宽广的怀抱中去,好似更能显出她小鸟依人,柔弱纤纤的可人模样来。目光又消无声息地四处游移,不由自主地去搜索那对在意至极的身影。 他们站在很不起眼的一处角落里,别人都是随着音乐轻轻鼓掌打着节拍,对宴会的主人家显出十二万分的追捧来。只有他们,两手交握着,很默契地望向彼此。又是片刻,像是贺成殷贴近着要去揽她,白皙漂亮的姑娘便很无措地,抬手轻轻锤了他一下。 陆如萍目眦欲裂,恨恨地咬牙。只是她太大意了,一半的心思因为得到了何书桓而膨胀自傲着,另一半则因为眼红严景园而愤愤不平着,实在是分不出半点心思给自己紧贴着的这个男人。也就觉察不出,他即使跳舞都微微退开的身躯,以及异于寻常的低沉神色。 华尔兹接近尾声的时候,原本关上的大门又给推开了,走进一个穿白色旗袍亮色披肩,又挽着头发的明丽女子。她一走进,新人中的男士首先就停下了步子,陆如萍来不及收势,很明显地踉跄了一下。此时,全场的宾客正是都围观着他们二人,众目睽睽下的一个变故,大家便都随着新人的视线,看向了立在门口的那位女子。 严景园也看了过去。是陆依萍神色淡然地站在大门口,舒展着眉眼,谁也不看,只遥遥地对着陆振华的方向点了点头,道:“来得晚了,对不住。”还不等边上的王雪琴跳起脚来,便径自走去了大厅的一边角落里。 众人见她是陆家的熟识,便也不再怀有什么窥探的兴致,何况舞曲也结束了,新人退场,陆续有一对对的男宾女客上去跳起下一支,各归各地谈笑起来。可严景园到底知道着一些内情,自陆依萍来后,便总分了一些心思在她身上。 大家各怀心思。 果不其然,新人一退场便不见了踪影,严景园四处搜索着依萍的身影,竟也是不知所踪的。想来也是,这三个人之间勾勾缠缠的关系,以依萍的个性,势必是要说个分明的。她直觉他们会在某个安静的地方做一场“谈判”。 早在严景园东张西望的时候,贺成殷便微微蹙起了眉头,消无声息地伸手环抱住了她。怀里的姑娘一往外走,便被两条臂膀桎梏了,又被收回了怀抱之中。贺成殷问:“要去哪里呢?” 严景园心里总归记挂着陆依萍,心想她虽心志果断坚定,但到底势单力薄,又在别人的地盘上,她若吃亏,我虽不能替她吵架,借口找她有事总可以顺利将她从“战场”带走的。这陆家自诩高门大户,还能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大吵大闹吗? 便对贺成殷道:“我有点事,去找一找我的朋友。” 不料贺成殷却不肯放手,谈条件似的,淡淡问道:“不是说好与我同甘共苦么?怎么又要丢下我一个人?” 严景园轻轻扯着他环住的臂膀,讨好般道:“并不是要丢下你一个人呀,我只走开一小会儿,马上就回来。请你在这里略等一等。” 贺成殷对她微微一笑,带着一点狡黠的意味,单手点了点手腕上的手表,道:“好吧,我计十分钟,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了。”说罢,很大方地松开了手臂。 严景园想再对他说句话的,便见他盯着手表上的指针,已经开始计算时间:“一、二、三......”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知道他是故意这样克扣着自己的时间,笑着捶了他一下,立刻便小步跑走了。 她快步在二楼四处跑了一圈,索性客人们都呆在一楼的客厅,主人家也大多在楼下惊喜招待,并没有人看见她这样古怪的举动。最终是在二楼一处靠近楼梯的敞亮偏厅里看见了今天的三位主角,依萍与舌先生对峙一般面对面地站着,而陆如萍,仍旧如藤蔓一样,亲密无间地依偎在舌先生的身边。 她便悄悄地隐在不远处的墙角之后,隐约可以听见那处的谈话,恰巧对面的墙上又挂着一幅大油画,即便被别人撞见了,也可以推说是在看画,是再好不过的藏身地。 那边的三位也是将将开始谈话。陆如萍还维持着她甜美幸福的样子,很愉悦地道:“姐姐,你能来,还愿意给我们祝福,我实在是高兴极了。”这句话若对着外人说,自然觉得她是个温柔可人的新婚女子,只是在场都是当事人,谁也不愿意听这样虚与委蛇的花枪。一时间竟没有人回她的话。 陆依萍像是被她的话腻味到了,也不绕弯子,直抒来意:“如萍,我想同何先生单独说几句话。”见陆如萍面色一变,又无所谓地耸一耸肩,一针见血道,“当然,你要是执意留下听,我也不介意。” 何书桓这一整天都是低沉沉的面色,只此刻听了一句“何先生”,蹙着眉头看向对面的女子,抿着嘴角,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陆如萍拉扯着嘴角做一个僵硬地微笑,弱弱地道:“不是我不相信姐姐呢,只是姐姐说到底这样欺骗过书桓......”她有意将这件三人心知肚明又避之不谈的“□□”戳穿,拿楚楚可怜的眼神望了何书桓一眼,对依萍道,“你不喜欢我,我没有话说,可是为了报复我而欺骗书桓,我真替他觉得委屈!” “如萍。”陆如萍一惊,没有想到会是何书桓叫停了她似的,那双叫她眷恋不已的眼睛此刻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竟是赞同支开她的——“你去客厅等一等我吧。” 陆如萍简直不可置信,她咬着牙,还想再为自己说话,这一招她试过多次的,几乎没有失败。可是今天的何书桓却像是铁了心,只是看着她,她不走开,就不再说下一句。 陆如萍没有办法,又得在书桓面前做出柔弱温顺的模样,只得悻悻转身离开。陆依萍与何书桓站在原处,都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待她走下了楼梯,才又重新看向了对方。 何书桓那双饱含着情感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依萍,像是从前无数次看她时一样。可这一次,她的心里头平静无波,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很真诚地回看进那双眼睛里,微笑道:“祝你订婚快乐。” 何书桓像是想不到她特意支开如萍,竟是要同自己说这样一句话,轻轻地嗤笑一声。 第39章 第 39 章 陆依萍听见了那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却丝毫不见生气的样子,很温和地说道:“你以为我在说反话吗?我是真心祝福你,并不是故作姿态。”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心平气和地道:“我对你付出过真心,可起初答应你的追求确实是动机不纯,这是我对不住你。”接着又看向了眼前站着的何书桓,“你虽被我蒙在鼓里,可对感情摇摆不定,你瞧,我们的事还没闹出一个结果来,你就不言不语地同如萍订婚了,这是你对不住我。你我现在也算是两清了。” 何书桓始终沉默着,此时却狠狠皱起眉头,像是有什么话说。 陆依萍却抬手制止了他,很痛快地道:“只是你含含糊糊,我却要当面同你说清楚。我们正式分手。”她到底心有所动,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感叹般谢道,“多谢你在我最困顿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我付出的这些感情,总算也是不冤枉的。” 何书桓直到此刻才真的懵了。他到底是心里有她的,两人又交往了许多时日,她是怎样热烈又坚毅的个性,他最是知道不过。他不怕她尖锐地竖起浑身蜇人的利刺,他们有过那么多次剧烈的争吵,最终不都是走向和解吗?可他的依萍此刻是波澜不惊的,心平气和的,他就知道,事已至此,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刺痛。 他听懂了她最真实的心声,她是欢喜他的,他的所有纠结、所有不甘心、他的远走和挣扎都迎刃而解。可同时,他也听懂了她放手的决心,她带着她热烈却可贵的爱情转身而去,他们不再有半点可能了。 直到此刻,何书桓才终于拨开了迷雾,看见了自己的真心似的,慌乱无措地开口挽留她:“依萍,等一等。我们......” 陆依萍已经侧过了身准备离开,回头对他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没有我们了。何先生,我祝你生活幸福。”说罢,沿着那微微旋转的扶梯,走了下去。 她当真没有说谎。就连那高跟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是不徐不疾,冷静轻细的,足以知道她真实的心境。 严景园贴着那面围墙,听得欢欣雀跃,情不自禁地击了一个不出声的掌。至于站在楼梯边怅然若失的舌先生,她是半点也不在意的,当下放轻了脚步离开。 走到二楼的大厅处,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一声“景园”,紧接着,便有一个馨香温热的身躯靠过来,很亲热地勾住了她的胳膊。 自从在学校的洗手间撞破她背后嚼自己的舌根,或许觉得太窘,密斯陆就不再对她如从前那样热切了。此刻一反常态,那自然是别有居心。 果不其然,陆如萍好姐妹一般亲密地挽上来,调侃道:“真看不出来,你同贺教授在谈恋爱呢。”那声音是很艳羡的,可仔细分辨,又有很意味深长地情绪暗藏其中,她笑着问道,“你是怎样追求他的呢?我一定要向你请教。” 严景园心想:何必讨教我,你追求舌先生的把戏,我是拍马也难追的。 肢体上则默默地将被挽住的手臂抽回,很客气地笑道:“实在不敢当一句请教,是他追求我的呢。”又学着她当初在相亲宴上的口吻,自嘲一般地道,“我实在是个很迟钝的人了。” 恢复了“自由之身”,也不管陆如萍是什么样的神情,径自地小跑着走了。被人提了一句贺成殷,她猛然想起那个十分钟之约,身上又没有带表,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只觉得听壁脚的时间真如流水一般快,为求保险起见,还是急忙忙地往回赶。 却不知道,这短短的十分钟,被“晾”在一边的贺成殷过的却是毫不无聊哩。 另一边,严景园将将走开,便有一个纤细的少女朝着贺成殷靠近过去。那时他正闲闲地靠在角落里,看着手表上一跳一跳的秒针消磨时间,浑然不在意身边有什么人。 陆梦萍原想叫他很自然地注意到自己,可眼见无望,只得甜甜地主动搭话:“何先生,您好,好久不见了。今天欢迎您的大驾。” 贺成殷这才微微地抬头看向她,只是微蹙着眉头,又是茫然又是怀疑,像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陆梦萍咬着牙,只得继续介绍着自己:“您是贵人多忘事,我们之前见过的,那时候我姐姐走失了,还去您家里叨扰过。真是对不住,那一次真是误会了您。” 贺成殷想起了这件事,那种半夜被吵醒的恶劣心情又微妙地冒出头来,只是他那时候满心烦躁,哪里注意得到夜色里堵在门口的人是圆是扁?他的小姑娘不在身边,到底是没意思极了,“哦”了一声,又百无聊赖地垂下头去。 陆梦萍嘴角的微笑显出几分僵硬来,可人已经站在他跟前,铺垫的话语已经说了一半,难道无功而返吗?达不到目的,她是不走的—— “我听说您是圣约翰的工程学教授,还在震旦做着讲座,真是了不起!想必您的算学,也一定好极了。我......我还在女高呢,就觉得算术吃力地不得了,故而很愿意向您拜个师,请您给我一些指教呢。” 末了,还不忘给他戴上一顶高帽子,恭维道:“我知道,像您这样的教授先生,总是诲人不倦的。”说罢,交握着双手,很是殷切期待地看向贺成殷。 贺成殷心里不耐烦,只是听她说到“拜师”,倒是挑高了眉梢,侧头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直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陆小姐把话说完了,他才状似考虑了片刻,开口报出一道代数题,问:“你说说,怎么算。给不出答案不要紧,说说解题过程也行。”那眼神就落在她身上,真像是个对求上进的学生满怀期待,渴望听到正确结果的教师哩。 陆梦萍在听到那一连串的题目时,就已经傻了眼。她虽是借请教之名,行勾搭之实,可她的算术不好,那真是不争的事实。别说现在没有计算用的纸笔,这样突如其来地被要求解题,在情绪上,就已经是应接不暇。 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处,原本甜蜜的笑容褪个一干二净,剩下一脸的瞠目结舌:“这......这......” 贺成殷像是期望落了空,很失望地叹气道:“我这道题,实在是不难,放到女高一年级的考卷里也不为过。” 沉默片刻,又状似劝导,“唉,你的基础虽说不好,不至于就没得补救,你找教一年级的先生从头学起。到我这里,”轻蔑寒凉的眼风一扫,“你不行。” 自然,这一段事故,严景园可不知情。等她跑回来的时候,贺成殷依旧是闲闲的姿态。她害怕已经过了十分钟,凑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很乖顺地问道:“我迟到了吗?” 贺成殷一看见她,便微微扬起了笑容,抬着手腕看一眼钟表,道:“过了三分钟。”随即又很亲密地环住了她的腰身,温柔又大度地道,“不过很不要紧,我还会真的罚你吗?” 严景园愈发觉出他此刻的柔情似水来,说是一朵解语花也不为过,轻松又欢喜地道:“成殷,你真好!” 二人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打算久留,便一路往大门口走,准备离开。途中也不知是路过哪一件房间哪一个角落,听见两个人的争执声。 一个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是已经铁了心了,并不打算再回去!” 另一个苦口婆心地劝道:“尓豪,你为什么这样极端。你做错了事情,挨了主编的批评,就要闹辞职吗?哪里就值得这样?” 第一个声音愈发的固执恼火:“杜飞,我不是在‘闹\'辞职,我是分明已经辞职了。你也无须来做什么说客,我一个震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还担心找不到赏识我的好工作吗?!” 那争吵的言语只是在路途中匆匆一过,杜飞此后又说了些什么,严景园也无暇去听。她此刻被贺成殷紧牵着手,往透出光线的大门口走去,就好像被他牵引着,要走向一个光明敞亮的未来,而那一个未来,令她万分的心驰神往。 她像是被依萍的爽快与洒脱所感染了,自己的心情亦是轻盈舒畅的,像是长出了一对翅膀。那翅膀轻轻地提起她来,贴近着走在身边的,她所倾慕的男子。她也很愿意相信,若是依萍此刻的心情也如她一般,那么她的翅膀,也一定会带她飞向真正正确的那个人。 严景园怀抱着这样明朗的心情,跟随着贺成殷的脚步向前迈进,像是要把陆如萍、陆尓豪、甚至整个陆家都甩在身后。陆如萍终于得偿所愿地与何书桓订了婚,陆尓豪为了面子赌气向报社辞职,亦或是陆姨太那针尖刀子似的视线,只要依萍抽身离去,这里的一切,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心里想得这样好。只是这一桩事情,却并没有到此结束呢。 第40章 第 40 章 严景园再一次跟着贺成殷拜访何先生何太太,又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他们买好了三天后回南京的火车票,贺成殷便带着她来道个别。 二人因是暂来沪上参加儿子的订婚典礼,故而也都住在何书桓租赁的房屋里。只是甫一进门,严景园便觉得那气氛是沉闷闷的,丝毫不见订婚后的那一种轻盈喜悦。只是自己算是小辈,又不是关系熟稔的亲戚,不好当面问人家不高兴的事,便拿眼神询问地看向贺成殷。 想必贺成殷也看得出来,但也只是很客气地问候,又坐在一道聊天。 订婚宴会上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严景园也看得出何太太是很健谈的个性,今天却很少言语。她坐在单人沙发上陪着客,极力做出轻松自在地模样,却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的失落神色,甚至很轻地叹了两回气。 贺成殷便询问道:“何阿姨,怎么了?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我能够帮忙的,绝对不会推脱。” 何太太便看了他一眼,又用一种艳羡的眼光看了严景园好一阵,这一下,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那天你们走得早,恐怕还不知道吧。书桓和那陆家的小姐又解除婚约了!唉,在办订婚的当天又立马接触订婚,这真是胡闹!” 说着说着,竟是红了眼眶,那种糟心的情绪,像要混着眼泪一起留下来似的:“这一次回南京,书桓决定跟我们一道回去,不留在上海了。” 这下,严景园倒是震惊了,下意识地与贺成殷对视了一眼,同样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奇怪。她小心翼翼地不去刺激何太太的情绪,只挑拣实际的情况开始询问:“那陆家怎么办呢?我看密斯陆,是很中意何先生的。” 何太太拿手绢拭了拭眼角,懊恼道:“可不是么?!那天送完了客人,书桓就当着两家人的面说要解除婚约,说都是他的不是,愿意登报道歉。那陆家的小姐当时就哭倒在地上,还说什么是不是因为依萍,依萍又是谁?那陆家的太太也是泼辣得很,唉,直闹到半夜一两点钟。” 何太太一吐苦水,倒像是缓和平静了些,接着道:“紧接着第二天又约着谈判,只是书桓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铁了心不要同那陆小姐在一起,说以后也不会呆在上海了,要与我们回南京去。现在的孩子是怎么了,既然不喜欢,当初还订什么婚呢?!” 这时,恰好何先生从楼梯上走下来,听到这一句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他就是糊涂!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考虑清楚!这一件事,就让他自己摆平,我是管不住他了!” 贺成殷坐在沙发上,从方才开始就是不为所动的模样,此刻闲闲地开口:“现在提倡社交公开,年轻男女订了婚又反悔的,也不在少数,只要两方能够谈妥,这没有什么。”他垂眼抚摩着手指尖,有些为难地开口,“只是我与那陆家,也算做过一段时间的令居,实在是一户嚣张蛮缠的人家,怕是不好办理。” 何太太的情绪又上来了,带着哭腔道:“可不是么!这都谈了这么多天了,就是吵吵闹闹没一个结果。既是书桓不好,他们若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尽力达成的!” 严景园心道:这多么简单,他们的要求,就是要舌先生娶了陆如萍,给他们当女婿呀。 何先生气道:“他们有什么要求,你不晓得吗?要我说,就登报道歉,订婚宴会的经费,也由我们一力承担,再有陆家请来那些亲戚朋友,让书桓一家家去致歉。方方面面,我们全部办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呢?!” 何太太点了点头,叹息着道:“我也问过书桓,他与那陆小姐虽是恋爱关系,可两个人清清白白的,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呀。” 正说着,门口突然有一阵开锁的响动,众人回头看去,原来是何书桓回家来了。严景园留意着他的面色,果真苍白憔悴,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已经消散了七八成。 他一进家门来,看见客厅里坐着许多人,也是愣了一阵,才挤出一个疲惫的笑来,对着贺成殷打招呼道:“劳烦你来探望我父母了。” 贺成殷也很客气地向他点头致意:“哪里。我听叔叔阿姨说你要回南京去,你想清楚了吗?” 何书桓便也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同他们在一处说话:“这段日子,真是我过得最清楚的日子了。我已经向申报提交了辞呈,请主编为我写了推荐信。”他沉默地坐在那儿,回想着来到上海的这些年,真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他获得了爱情,又失去了爱情,如今大梦初醒,只觉得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是变成一个新的自己。 何先生看见儿子还是来气,一个人回去了房间。余下几人又闲聊了一阵,贺成殷便拉着严景园起身告辞。何书桓便也站起来要送。将将站起身来走出几步,门口便又响起了敲门声,何书桓道:“我去开,兴许是我办辞职的材料下来了。”便快步走去门口开门。 贺成殷与严景园在客厅里略站了会儿,不想门一打开,便听见一道尖细的女声叫着“书桓”,又有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一路错乱地往客厅里靠近。 严景园一见来人,真是给吓了一跳。不过才一周不见,眼前的女子,哪里还有半点订婚典礼上巧笑倩兮的风姿,披散着头发,一双大眼睛肿的眯缝起来,苍白的嘴角向下沉着,不住地嚎哭着:“书桓!书桓!你别走,别不要我!” 看她的模样,就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兴许是由那刺激之下生出的蛮力,竟将何书桓这么个成年男子,一路的推搡到屋子里来。 何太太见了陆如萍,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惊得站起来,道:“陆小姐,这件事是我们书桓做的不妥,我们也极力地承担责任。你......你尚是大好的青春年华,这又是何苦呢?” 何书桓伸手握住陆如萍的手臂,不叫她哭软的身体往地板上坠,也说道:“如萍,我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了,并不是玩笑话。你只当是我配不上你吧。” 陆如萍用力地摇着头,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便也跟着左右乱飞,哭道:“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书桓!我那么爱你啊!”她稍稍抬起了浸满眼泪的脸,于朦胧泪眼中看见了站在客厅角落里的严景园与贺成殷,那对金童玉女并肩立在那里,往自己的方向瞧来,像是无声地嘲讽着自己此刻的狼狈不堪。 那种不甘心与妒忌,像是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她转着眼睛环顾着客厅四处,突然一个发力,将扶着自己的何书桓推开了好几步远,身子向前一扑,抓起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果盘边上的水果刀。 陆如萍把那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她握着那刀,像是握住了什么倚仗,叫道:“书桓,没了你,我是活不成了。你要是执意抛下我,我不如就死了算了!” 那边,何太太早就吓得软了身子,瘫倒在沙发上,急得哭着:“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天呐!” 何书桓不妨她这样极端,心里暗暗着急,却还是只身上前,想伺机夺下她手里的利器。只是他一靠近,陆如萍便将那刀在胸前胡乱比划,又将他逼退回去。这样大的动静,把楼上休息的何先生也闹了下来,他这样一个文人,生平头一次见着这样的场面,又是心慌又是气恼,只是碍于陆如萍手上有刀,一时之间,竟没有人能靠得近她。 事发突然,陆如萍一抓起那把水果刀,贺成殷便将严景园拽到了自己身后。他们本来是要走的,可长辈家里发生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实在不能就此甩袖而去,只得站在原处互相僵持着。 何书桓站在陆如萍匕首开外的地方极力地安抚她,可陆如萍只是不听,脚步虚虚地晃动。严景园站在贺成殷的后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一步一步,都是往自己所站的角落而来。 显然贺成殷也有所察觉,单手环着身后女孩的肩膀,意图退开一个位置,而靠近陆如萍的那一只手,随时准备着去握那只抓着水果刀的手腕。 只是一旦移动位置,总有暴露自己身体的片刻,就是刹那之间,陆如萍的眼光向这里晃来,紧随着那道眼光,手里的刀子也往这里划过来。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是何书桓悔婚,是何书桓不要她,和严景园有什么关系?可她一看见她,就想到当初佯作风光无限的自己,自己是学生会的大红人,是女同学们追捧的对象,自己还如同胜利者一般,洋洋自得地分派给她订婚请帖。 她原是一直站在金字塔的顶端的,所有人都是抬着头仰望她、憧憬她。只有严景园,她站在另一座金字塔的尖端,甚至是从俯视的角度,将自己蹩脚的伪装看得清清楚楚,可她又是很不在意自己的。 于是她就成了屈辱的记录者、见证者,一看到她,就能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从神坛上一跃而下,跌到了泥潭里。一看到她,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并不怎么样的事实,就怨恨。 陆如萍被这一阵强烈的怨恨支配着,不管不顾地将手里的刀子往严景园身上划去。这一下一定了不得,她使了很大的力气,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那刀尖割开空气时那阵凛凛的刀风。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近了,近了,她已经感觉到刀尖抵上了什么实体。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已经写到这里了,后面没有多少剧情了快结束啦 嘻嘻嘻,但还是要多多留言哦~ 第41章 第 41 章 严景园想不到那刀子会直冲着自己而来,心跳都漏了一拍,只觉得手脚冰凉,像是被冻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下一秒,就有一个力道将自己往后拽,那力道极大,她站得不稳,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到地上。她跌到了地上,才像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因为这一份劫后余生,心跳又猛然间剧烈起来。可才庆幸不多久,她的心又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直直地往下坠。 成殷!成殷! 严景园浑身发着抖,正是抬眼去看的时候,就听见陆如萍的痛叫声。只见贺成殷铁青着脸攥着陆如萍的手腕,那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随着那一声尖利的惊叫,水果刀“铛”的掉落在地上。 贺成殷将地上的刀子踢远了半间屋子,冲着傻在原地的何书桓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报警!”见他急急地往电话的方向去了,这才甩开了桎梏的手。 陆如萍没了武器,又是大闹过后,右手整条胳膊都痛得没了知觉,此刻被甩在地板上,毫无形象地哭嚎起来。 严景园也好不到哪儿去,历经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此刻危机解除,恐惧才后知后觉地翻涌而来。那恐惧叫她浑身发软,坐在地板上,都想不到要站起来。贺成殷一甩开陆如萍,便向她走过来,蹲下身要扶她,那暗沉的眼眸落在她被刀尖割开的,脖颈处的第一颗纽扣上,翻滚着叫人心惊的怒气。 严景园红着眼睛,傻愣愣地看着他靠近自己,等到近到跟前了,才控制不住似的,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客厅里的当事人都是心有余悸地沉默着,只有两道哭声一高一低地此起彼伏。 等警察署的人赶到的时候,陆如萍还是坐在地上哭,整张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但到底哭了许久,气力不济,那声音也低弱了许多。 严景园倒是平缓了不少,已经被贺成殷扶着站了起来。此刻,贺成殷搂抱着她缓慢地在客厅角落里踱着步,扶在她背后的手轻轻地拍着,像是在哄小孩子。 因何书桓在电话里吼得急切,警察署自然拨来了好几个人。进了门,被那哭声吸引,自然先去看那个哭个不停的,可又见客厅里那么多人,竟没一个去安慰搭理她。有一男一女互相依偎在角落里,又有一对中年男女坐在沙发上,过来开门的年轻人,回去后也是径自地蹲在沙发前低声同那对中年夫妻说话,心里也差不多对这一起事件知道了七八分。 当下,询问的询问,记录的记录,更有警察将在客厅角落里发现的水果刀装到了物证袋里。 既然有了凶器,那这件事就显得很是非同小可起来,在场的众人免不了都要挨个接受问询,便专门分出两位警员来负责问话。应贺成殷的要求,同时他又是直接与陆如萍发生肢体冲撞的人,自然由他先来叙述。 他向来是有说服力的,此刻更是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将整个事故再清楚不过地描述下来,又请警察看了严景园脖子上被割断的纽扣。一旁不停记录的警员听得直皱眉头,只觉得这一对小情侣实在是倒霉,莫名其妙被卷进这样的“大难”里。 在贺成殷之后,就是何先生何太太并何书桓。可怜陆如萍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也哭不动了,都没有人想到要扶她起来。她是警察需要重点问询的对象,当然得留在最后,只是当时头脑发热,现下冷静了一点,这才觉出十分的后悔与恐惧来。 她隐隐约约地听见贺教授说的什么“故意伤人”“杀人未遂”的字眼,像是掉到了冰窖里,忐忑地头皮发麻。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这可怎么办好?她想到让爸爸妈妈出面摆平,可是王雪琴尚且还好说,陆振华这样要脸面又自诩公正大义的人,会怎么看待她?她一直以来努力塑造的形象分崩离析不说,挨一顿鞭子都是轻的。还有依萍、梦萍,殊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不行!不行!不能打电话,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她那双眼睛心慌意乱地四处乱瞟着,就看到了靠在贺成殷身边的,坐在沙发上红着眼睛的严景园。是了,她可以去求她!她是为了爱情呀,同身为女子的严景园一定能够理解自己!何况她是唯一受到实质的伤害的人,只要她能松口,今天的事就算是揭过了,书桓一家马上会去南京,到时候谁又会知道呢? 大难临头,她原本依依不舍、耿耿于怀的书桓,此刻倒像是变成了一颗炸弹。他走了,她反而觉得松一口气。 思及此处,自觉再无其他办法可行,便怀抱着奋力一搏的决心,往沙发上的女子身上扑过去。 严景园经过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又是等待警察,又是接受问话,又有贺成殷时时刻刻地拉手环抱,陪伴在她身边,情绪总算是缓和了许多。她已经可以镇定地说出话来,现下枕靠在贺成殷的肩膀上,在与他商量什么时候回家。 可偏偏就是此刻,原本一动不动坐在地上的陆如萍猛然间一个纵身,就往她的方向扑过来。她是杯弓蛇影极了,当下便吓得尖叫着往沙发上缩,又有贺成殷在边上阻拦,可还是被陆如萍攥住了裙角,将她的裙子死死地往下撕扯。 严景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看着脚下蓬头垢面的陆如萍红着眼睛凄厉地哭诉:“景园!景园!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我......我不能没有书桓啊!我那么爱书桓,就像你和贺教授一样,你一定也能感同身受的对不对?”她攥着裙角的手指,更伸上来,企图要抓严景园的脚腕,“你原谅我吧!别告诉我家里去!” 只是她还来不及说出许多话,就被屋里的警察合力拉开了。那边接受问话的何先生何太太听见动静看过来,都是满脸的气恼与不赞成,连一向好脾气的何太太都忍不住尖声叫道:“陆小姐!我总觉得是书桓对不住你,可想不到你是这样疯狂的一个人,我不管书桓怎么想,我现在是绝不同意的!” 贺成殷的耐性已经见底,把严景园从沙发里抱出来,对着严太太道:“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我想先送园园回家去,等叔叔阿姨回南京那天,我再来送您们。” 他们二人好心好意地来做客道别,偏偏被卷进这样一场无妄之灾里,还险些受伤,这是有目共睹的。何太太愧疚至极,恨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教训何书桓一顿,现下贺成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好好好!快点回去吧,唉,都是书桓惹出来的事端!严小姐,实在对不住,唉......”都不知道要如何说情。 严景园对着何太太,总不好追究,只有摇头的份。反倒是贺成殷,又一板一眼地给办事的警察留了一个号码,交代道:“这件事我是绝不会轻轻放过的,若是后续有需要我到场的时候,请联系这个电话,我一定尽力配合。” 走之前又睨着陆如萍,冷冷地道:“我会给律师所发函,你最好也快些请好律师。”便带着严景园出了大门,留下陆如萍满脸冷汗地瘫坐在地上。 二人前脚一走,警察们便询问陆如萍的家庭电话。陆如萍唯恐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哪里会说?还在不断地求着何太太与何书桓,一时间客厅里又是尖利的哭嚎声,所有人都被她磨得不耐烦极了。 最后还是何书桓给出了号码,那警察也是没有好气:“你早就知道的,怎的现在才说?!”满满都是责备的意思。 电话接通了,合该是这样的背运,接电话的恰是陆振华本人。这一下可好,正如捅下了马蜂窝来,陆振华亲自带着鞭子要去何书桓家里,王雪琴偷听了半通电话,总也能猜出□□分来,只得哭着喊着地紧跟在他身后。 陆振华又是气又是窘,而那火气,多半也是因为跌了相的窘迫而生的。原先,因为何书桓的悔婚,他对着这姓何的,总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指责,合该他要向自己赔不是。可是现在的情况正是相反,自己反倒成了要赔不是的一方,实在是老脸都要丢尽。那羞臊至极之下的恼怒,自然都向着“始作俑者”陆如萍而去了。 尽管王雪琴左挡右拦,陆如萍还是免不了地挨了一顿鞭子,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没有不心疼的,当下边嚷嚷着陆何两家算是两清了。陆家三人又哭又闹地折腾了半天,何先生冷眼旁观,在边上阴恻恻地道:“你们也不必白费功夫,你女儿还伤了别家的姑娘,即便同我们两清,难保别家不会追究到底!” 陆如萍与王雪琴又是一阵抱头痛哭。回到陆家去,陆振华还要再发作,因是在自己家里,王雪琴更加不管不顾地哭闹起来。她的嗓门尖细,才喊了没几声,就引来了陆尓豪与陆梦萍。 陆尓豪自从辞了申报的工作,与料想不同,竟是连续一月都没能找到工作。愿意面试他的工作,他不是觉得钱少便是嫌弃没有档次,而他自己瞧得上眼的工作,需要的无不是真正有才干肯吃苦的才俊,哪里看得上他?是以日复一日,竟就这样荒废下来。 日日沉浸在失意与打击之中,可想而知是怎样郁闷烦躁的心情,也不看客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故,只冲着楼下大喊:“大白天的这样吵吵闹闹,能不能给人点清静?!”说罢,“砰”的一声巨响,又将自己关进了小世界里。 王雪琴摆出这样泼妇的模样来,陆振华便不愿意与她歪缠,将手里的马鞭往地上一掷,气冲冲地走了。陆梦萍倒是帮着王雪琴把陆如萍扶进了房间里,只是她的态度,多少总带着一些看好戏的悠哉凉薄。 眼瞅着王雪琴又要给陆如萍掖被角、拧汗巾,忍不住地酸道:“妈,您倒是宝贝这个女儿,可您瞧瞧现在,叫您宝贝得闯出这样大的祸来。” 王雪琴心里正是烦躁已极,碰上撞枪口上的陆梦萍,嘴上哪里还会留情,不过脑子地便冲口而出:“你也就会看你姐姐的笑话,有时间说这些风凉话,怎么没见你给我对付陆依萍那个小贱人?!怎么没见你给我找个小开金龟婿来?!你姐姐是行差踏错这一步,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陆梦萍只觉得委屈混着怒气直冲脑顶,手边抓过一个茶杯就往地上摔,吼道:“是啊!你的如萍就是最好的,我真是不自量力,偏偏这时候要往你眼前凑!”脚下不停,已经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她觉得在这陆家,她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可她还能够去哪里呢? 不,不。还有一个地方,她还有一个能够忘记烦恼、尽情潇洒的“乌托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做到了加更!!非常值得一条留言好吗!! 后面没有几章了,争取五一假期完结! 第42章 第 42 章 贺成殷带着严景园走出何书桓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泛出了薄薄的暗灰色。也是,这样大闹了一场,又来了警察前后地调查记录,想来也要费不少时间的。 严景园坐在汽车的副手座上,拿出一面随身带着的小镜子一味地照着。她脸色惨惨白,更衬出两只眼睛红肿的厉害,眼里也满是血丝。这样狼狈的样子,别说是严太太,就是严先生那里都不能过关,叫他们知道了,那是一定要闹得天翻地覆的。 严景园心里有些着急,又掏出细布的手帕盖在眼睛上,想想也是无用,干脆又拿下了。 贺成殷坐上了驾驶座,却也不马上开车,只看了她这样那样一通举动,就像是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似的,只很温柔地将她搂到了怀中,单手盖在她柔软的脸颊上,拇指抚摩着她泛红的眼角。他吻了吻她的头顶,道:“你若是不想叫家里人知道,今天不如就住到我那里去?” 实则严景园的心里,对这个主意已经接受了大半,可还是问道:“要怎么说呢?” 贺成殷听着她的声音,带着很重的沙哑与鼻音,沉吟了一阵道:“就说是主人家留我们吃了晚饭,何况这里离你家确实也是不近,就去我那里了,好不好?”又道,“电话我来打吧,你的声音都是哑的,要叫人听出来了。” 严景园很累了,昏昏沉沉地在他怀里点了头。只觉得额头前贴上温热的唇吻,自己又被轻手轻脚地安置回副手座上。 她像是立刻就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贺成殷将将把车停靠下来,而车窗外的夜色又重了一层。 严景园虽是睡醒了,可总归是蔫蔫哒哒,也不十分愿意说话,反观贺成殷,倒是体贴入微至极。他一回家便给严景园家里挂了电话,也不知是怎样一番说辞,那一边倒是很爽快地同意了,故而猜测十有八九是严太太接的电话。 人一回来,又去厨房煮了面条。二人都没有顾上吃晚饭,可谁都没有很好的胃口,贺成殷草草地吃了一碗,严景园只吃了几口就停。 随后各自洗漱,客房早已经装潢完毕,那末自然是要住在客房的。贺成殷像是摆弄一个布娃娃一样,给严景园擦干了头发,又塞进了被窝里,他掖紧了被角,对着很低落的小姑娘哄道:“园园不害怕,睡吧。” 吻了一吻,便关灯离开了。 黑暗里的心跳声总是格外清晰,她已经睡过一场,此刻清醒异常,像是所有思维的神经都探出了敏感的触角,捕捉给她一个个鲜明的画面与片段,叫她怎样都无法安睡。她一闭上眼,就是陆如萍涕泪横流的狼狈面孔,就是那把险险躲过的水果刀,是那双把她的裙角不断往下拽、拼命往下拽的手。 多么惊险可怖的场面呀,此刻躺在柔软温暖的棉被里,她才真正地觉得自己脱离了危险。可与此不同的,心底深处,又冒出另一种惊恐缠绕住她。 严景园翻了几趟身,都是心乱如麻,竟鬼使神差地坐了起来。她在满室寂静暗沉之中静坐了片刻,到底还是下了床,跻着拖鞋,很安静地立在了主卧室的门口。好像能够透过那一扇房门,汲取到在那门内的,贺成殷所带来的安全感。 然而下一秒,那扇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怎样能不说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贺成殷看着站在门外的严景园,也是愣了神,随后又很满足妥帖地翘起了嘴角。门里门外的二人对视了一阵,都似乎是被内心默契十足的渴望驱使着,默默地抱在了一起。严景园的个头堪堪才到贺成殷的肩膀,被他这样地抱在怀中,真像笼罩着天罗地网。 可她觉得安全暖和极了,甚至想说,成殷成殷,你陪一陪我吧。贺成殷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很轻缓地在头顶上回响起来:“园园,来陪陪我,好不好?” 贺成殷的被窝还是像之前一样涌着热气,暖洋洋的。严景园缩在男友的怀抱里,同他说话:“你说,陆如萍真是爱惨了何先生吗?” 贺成殷的手臂又将她收紧了几分,显然对她提及的两个人都没好气,很敷衍地沉着声道:“随便吧,反正一个要回南京,一个要进局子。” 严景园终于被逗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声笑,轻轻地锤了他一下,平静下来,又轻轻地问:“陆如萍对何先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何先生不要她,她这样的大哭大闹,甚至要自杀。我想,总不能说她用情不深吧。”她又往那温暖的怀抱里埋进些许,话语中却带着莫名的歉意与愧疚。她问。 “可我想了很久,我想如果我们分手了,我一定不会这样的,更不会自杀的。成殷,你会怪我么?” 贺成殷愣住了,他的心脏像是受到了什么重物的撞击,这沉重的一击令他在那个瞬间动弹不得,无法开口。 紧接着,胸口传来一片湿热,那是眼泪浸湿了睡衣的触感。那眼泪融进他心口的衣料里,同时也像是滴进了他的心里,带着浑然厚重的情意,他听见严景园哽咽着说:“可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此情此景才最触动人心。他爱她许多的地方,容貌,才华,性格,偶尔的迷糊或狡黠,更多时候的羞怯与温柔,可似乎都比不上此刻,更令他这样明确地、清晰地感觉出自己对她的爱意来。 他突然施力将她拥上来,于昏沉的夜色中看见她眼眶上晶莹的、宝石一般的眼泪,和泛着浅淡艳色的嘴唇。他侵袭而下。 严景园正哭得伤心,一个晃神便被他掠夺去呼吸。他吻得又深又重,吻到她浑身虚软,又稍稍退开,给她呼吸的空气。见她有所缓和,便又贴上去吮吻,他们的身躯也是紧紧相贴,严景园浑身发烫,甚至觉得自己要燃烧起来。 等到贺成殷终于放开她退到一边时,她已经沙子一般陷在被褥里,又有一滴眼泪顺着眼尾坠下来。 贺成殷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湿意,情难自禁般微微喘息着,叹谓道:“园园,不要去同别人作比较,也不要因为别人的行动横生烦恼,因为别人的恋爱未必是正确的。”他像是平缓了一些,喘息声已经不复听见了,他又靠上来搂抱,接着道,“退一百万步,如果果真这样,我一点不怪你,甚至要赞许你,这正是在我看来正确的方式。” 他单臂撑起身体来,悬在严景园的上方,俯视她委委屈屈的濡湿的大眼睛,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沉声道:“可我不退,一步也不退,不许总想着我们要分开,哪怕你哭一百遍我也不答应。” 严景园望着那双发亮的眼眸,抿成直线的嘴角,突然控制不住地要笑,伸手捂住眼睛翻了半圈身去擦拭着,闷闷地道:“我......我才不哭呢。” 她已经很好地被安抚了,擦了几下,便拉着贺成殷的手臂让他躺回到床上,自己则软软地贴靠过去。两人莫不静好地相拥了一会儿,严景园又问道:“你真的要同陆如萍打官司吗?” 贺成殷摸着她顺滑的长头发,“嗯”了一声。 严景园当然知道他是要为自己出口恶气,只是实在不愿这样纠缠,摇晃着他的胳膊求道:“算了吧,爸爸妈妈知道了,一定不好收场的。你不要觉得我是软柿子烂好人,只是我实在不愿意同她再有牵扯了,她们家,她那个哥哥那个陆姨太,哪一个不烦人?真要打起官司,即便他们理亏,可是那样不讲道理又蛮缠的人家,我们也哪里还有清静的日子?” 贺成殷像是很不甘愿的,久久的没有答话,直到严景园再去晃他,才哼道:“终归是你最受委屈,既然你都愿意不追究,又同我商量什么呢?” 严景园多么机灵,即刻顺杆子恭维他:“是你费心救了我呀,我不同你商量,怎样对得起你的倾力相救呢?”她蹭过去抱了抱贺成殷劲瘦的腰身,讨好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以身相许,好不好呢?” 她自认为是同他开一个俏皮的小玩笑,不料那温热宽阔的身躯直直地翻身压下来,严景园心头一吓,小声地惊呼,抬手想要拦住他。 贺成殷倒是挂着好整以暇的笑容,捏着她的手道:“以身相许并不着急,反正这是早晚的事,为什么要浪费在这一次的救命之恩上呢?” 严景园不想他竟然这样说,倒是被气得笑起来,踢着他结实的腿,问道:“以身相许是浪费,那怎样才是不浪费呢?请说一说你的企图吧。” 贺成殷道:“马上就要开学了,明年是你最后的一个学年。”他似乎情不自禁,偏头在她的手心印了一个吻,“我明年寒假预备去美国看看我的父母。他们见过你的相片的,都很欢喜,直说很想见一见你。你跟着我一起去,好不好呢?” 那双黑眼睛里闪烁着逼人的亮光,严景园下意识地羞怯,闪躲着视线嗫嚅道:“我......我要同爸爸妈妈商量呢。” 片刻后,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又转回来,很带着一些期待依赖的情愫,小声道:“......不过,我自己是很愿意的。” 贺成殷满意至极,临睡之前,又拥着她吻过多次。所有的事情均已谈妥,分明经过了一整日的风波,这一夜,竟是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酣沉。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小长假快乐!最后几章保持日更哈! 阅读愉快,勤奋留言~! 第43章 第 43 章 正如贺成殷所说,马上又是新的学年。而在开学之前,严景园与陆家的无论哪一位,都再也没有见过面,至少是过得很清静自在了。 开学的头一天便有公共课,严景园甫一走进教室,便看见陈菲菲坐在座位上同她招手,一个假期不见,她竟是瘦了不少,不过依然是活泼泼的。陈菲菲笑着道:“我跟着我爸爸学看账做生意呢,不瞒你说,从早到晚地忙活,真比读书还要辛苦。”嘴上说辛苦,可那模样分明是极其高兴的。 只是一节课下来,到底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古怪极了。 严景园提了一句,陈菲菲便眨着眼睛示意她看后排的座位。严景园往后一看,学生们各顾各地坐着或收拾课本,或小声聊天,方才惊觉是没有了从前那位“风云人物”的身影。 严景园奇道:“那位密斯陆呢?当真留级了吗?” 陈菲菲点了点头,言语间也有几分奇怪:“说到这儿我也是奇怪,按说凭陆如萍的身家财力,硬要学校给个通融,也并不是不能办到。”又微笑着击了击掌,嘻嘻笑道,“不想学校这一次这样的硬气,还真留了她的级!公平公正!大快人心!” 严景园忍俊不禁,倒也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午饭过后散步时,路过低年级的教学楼,隐隐约约地听见几个女学生之间的谈话,几个人无不都是激动又憧憬的语调—— “你们听说了吗?上个年级一位很有名气的学姐,密斯陆,今年似乎留级到了我们年级哩!” “我知道!我知道!她正是在我们班里呢!你们知道她为什么留级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原来是她的男友,那时候在绥远做生意,恰恰碰上暴动,就是之前还登过报纸的那次暴动,你们记得吗?她担心不过,冒着风险追去绥远只为和爱的人相见,这才缺了考试的!” “天呐!我要感动哭了,这样的罗曼蒂克,真像是爱情小说里才有的情节!” 由一人插嘴道,“我也知道,她在学校里很有名气呢,所以好多女同学去问她的,我那时也在场。她说,我那时只想着要再见他一面,知道他平平安安的,其余的都没有多想。还说,她一点都不后悔,再来一次,还是会这样选择呢。” 又是一道很艳羡的声音紧随其后,“呀!他们一定很相爱!要是有人能这样对我,我真是死了也值得呀!......” 严景园真真是听傻了眼,要不是切切实实地知道舌先生真的已经回了南京,当天贺成殷还去送了送行,不然还当真以为过去的那一个月是做了一场梦哩! 随后又是嗤嗤地一笑,心想,不管身在哪个年级,密斯陆仍旧是密斯陆,她的“影响力”,并没有比从前减弱半分啊。无奈似的摇了摇头,迈开脚步,且将那些言谈都轻抛向身后去了。 这一个学期除却比从前略忙碌一些,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贺成殷与严景园相互串门的频率更加频繁了起来,其中总也留宿过二三次。 自然也发生了一些其他印象深刻的事情。 一次双休日,严景园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杂志,严先生便坐到了她的身边,正襟危坐,又有意提醒她似的咳了两声。严景园抬头看他,可他又不说话了。如此反复几次,严景园心里都有些可乐了,将茶几上的果盘插上叉子,推到严先生面前,乖巧道:“爸爸吃水果。” 严先生瞅了瞅她,又看看眼前新鲜水灵的果盘,突然感慨又惋惜般地长叹了一口气。严景园绷不住地扑哧笑出来,问道:“爸爸,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呢?” 严先生垂着眉眼,颇有几分沉痛的意味,道:“前几天,我与医院妇婴科的刘医生一道吃饭,他跟我说了件事儿,我近来便总是想起,真是饭都吃不香。” 严景园并不以为意,叉着苹果咀嚼起来,安慰道:“妇婴科吗?孕妇和小婴儿总是很脆弱的,难免会有多一些的意外。” 严先生又是古怪地瞅了她一眼,道:“若是寻常生产,那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一次,可是一个女孩子来堕胎!”说罢,又是长叹一声,“那姑娘也就是个高中学生,竟然......唉!也不知道那户人家是怎样想的,看着也很宽裕,堕胎这样的大事,居然不上正规的大医院,跑去那种既不卫生又没水平的小医院!出了事,才想到来大医院补救,哪里还来得及呢?” 严景园吃完了一片苹果,像是听故事正到了关键之处,好奇道:“出了什么事呢?” 严先生痛心疾首:“据说是手术的时候大出血,术后的处理也不好,以后生育都成困难!现在巴巴地跑来大医院求医问诊,可手术都做完了,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呢?!” 严景园捏着银叉子把玩,默默地点着头。 严先生旁敲侧击的铺垫总算是结束了,这一下,牢牢地盯住了严景园,严肃道:“园园,你老实同爸爸说,你和小贺......你们有没有......”他像是一下子想不出含蓄又妥帖的用词,一味地“你们”个没完。 严景园终于听出他的意图了,只是被爸爸问这样的问题,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受窘,还带着一点从长辈那里得到关爱的欢喜,忙接口道:“没有没有!爸爸,你都想到哪里去了!”这样说着,自己倒先笑场了。 严先生还是半信半疑,很谨慎地再次确认:“......真的?” 严景园心道:成殷待我处处体贴周到,这一次的这个“大事件”,我总不好让他白白蒙受冤枉,很应该投桃报李呢。遂很坦诚地澄清道:“千真万确。爸爸,成殷很老派传统,不是这样胡来的人呢。再说了,退一万步讲,你也要相信我呀。我总也不是个荒唐的人吧。” 严先生又对着严景园打量了一阵,突然像是愉悦畅快极了,自顾自嘻嘻地笑了两声,又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后脑,背着手晃晃悠悠又神清气爽地踱步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严景园这一番说辞,于潜移默化中为贺成殷博取到了严先生极高的好感,原先他对着寒假让女儿去美国做客的事,总是含糊其辞不做明确表态的,这一回,竟是很爽快地同意了。这也可算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了。 又隔过一个星期,陈菲菲拉着严景园分享她最新的“小秘密”。 陈菲菲的眼睛里像是燃着两团小火焰,兴致勃勃地问:“现在满学校都在传的陆如萍的爱情故事,你知道吗?” 严景园谦虚道:“略有耳闻。”实则心想,你可是找对了人,我简直可说是一清二楚哩。 陈菲菲激动地拍着她的胳膊,小声道:“上周末我跟着爸爸去参加合作方的酒会,你猜怎么样?我见到了爱情故事里男主角的庐山真面目了!” 严景园吓得头皮发麻,心道,这不可能,男主角远在南京,哪里能够见到呢?可心里也是难掩好奇,事实上,自从知道了密斯陆有意散播出的这一版本,她就很狐疑了。爱情故事总得有一个结局,如今渲染得这样感天动地,总也有收场的时候,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呢? 陆如萍虽说很爱面子的,总不至于这样过火,反叫自己下不来台。 那边陈菲菲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是一位北边来的商人,三十好几了,靠做债券发的家,如今也算有一些家底。我亲眼瞧见他与密斯陆在酒会上手挽着手,旁若无人很是亲昵的模样。”紧接着又啧啧两声,三言两语间投下了另一颗“炸弹”—— “只是他们的名声不好哩。我也是听爸爸说的,那富商原本有妻有女,也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密斯陆,正是前不久,刚刚与原配的妻子办了离婚。如今但凡出席什么酒会宴席,都是堂而皇之地带着密斯陆,毫不避讳,高调极了。” 严景园被她这一条一条的情报砸昏了眼,只挑着关键点问道:“不是说密斯陆缺考是去绥远找他么?那富商当时人在绥远吗?” 陈菲菲倒是被问住了,含糊道:“这我倒是不清楚,只是商人嘛,平日里东奔西跑也是常有的事。兴许他那时就在绥远呢?” 严景园沉默下来,她想,她也许有些明白陆如萍的心思了。 她要自己还是众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密斯陆,要自己依然站回到金字塔的顶端,于是她在何先生身上遭遇的滑铁卢就注定要成为一个需要掩盖的“污点”。而她自己,也必须洋装无事,快速从身边有限的资源中物色出一位优质先生,为她的缺考圆一个优越又漂亮的故事。 至于她从前显摆过的那几张亲密照片,那实在是简单不过,一位美丽摩登的女郎,大可以有许多段恋情的。倒不如说,这样才更能体现出她的魅力来哩。 思及此处,严景园也不知道是应当同情舌先生,还是应当同情那位不知名的富商先生。又想起当初为了陆如萍的癫狂举动而胡思乱想,冲贺成殷掉眼泪的自己,那真是涉世未深,天真得叫人发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严景园:成殷!成殷!你看我这样的为你说好话! 贺成殷:......哦,难道不是我先做了好事么。 贺成殷(解扣子):......或者你也可以不说。 严景园:......瑟瑟发抖 倒数第二章,明天完结!依旧求留言! 第44章 第 44 章 学期过去一半时,贺成殷已经完全定好了去美国的行程,又对着严景园半是诱哄半是“威胁”,一定不准她爽约。 美国的行程一旦决定下来,贺成殷便像是定下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标尺,对未来一连串的事情都开始着手安排起来。譬如从美国归来之后就是最后一个学期,需要好好地筹备毕业,而毕业之后,则需要在同事朋友中请一回客,好叫他将严景园做一个正式的介绍。甚至有一回,他还略略问过严景园希望在哪间饭店办结婚仪式。 总而言之,即便他表面看起来仍然八风不动的模样,但行为举止之间的那种雀跃欢欣,实在是很显而易见了。 而另一方面,严景园避之唯恐不及的陆家也几乎从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只有一回,她在洋行里闲逛,想要给严太太买一个珍珠发夹当做生日礼物时,竟然误打误撞地见到了陆如萍。 不怪她要注意到她,陆如萍是陪着一位先生一同进来的,进门时颇有一番动静,引得店里大半的人都往门口瞧。那先生似乎是很不情愿的样子,起先并不愿意进这洋行的门,人都已经往外走开了好几步,密斯陆又追上去,推推搡搡,也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最终还是进来了店里。 可即便是进来了,他也是倨傲散漫的模样,对着密斯陆并不上心。陆如萍一走进店里,便直奔珠宝的柜面,对着那玻璃柜里璀璨发光的珠宝比划着,一连叫店员开锁拿出了三只戒指,一一地试戴起来。而那先生,竟自己走去了相距甚远的另一个柜面,与女店员谈笑风生。 实则在他们拉拉扯扯进门的时候,严景园便有所留意。那位先生身量不高,与陆如萍走在一处也并不比她高出多少,又因为人略宽胖,颇有些大腹便便的意思,便更加显得不甚修长挺拔了。她向来是很客气的性格,轻易不会给人下恶评,只是到底有舌先生这个“珠玉”在前,只看这位先生的外在,实在是相距甚远。且他与密斯陆一老一少地站在一处,也是很不相配的。 那边陆如萍似乎是挑选得称心了,便想招呼男伴过来结账。只是那先生闲闲地踱步过来,看了看戒指,又问了几句,竟是甩开手,不乐意的样子。陆如萍扑闪着那双大眼睛去看他,又伸手挽上了他的手臂,皱着眉头刚想开口说什么,不想那先生更是一脸不耐烦,硬是将手臂抽回来,往原先呆着的柜面走去。 陆如萍像是不敢再惹怒他,只得冲看着他们的其他客人讪讪地微笑,莫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那先生兴致勃勃地同柜面上的女店员高声调笑,已经叫她开了玻璃柜,取出一支金表来。陆如萍本是娇笑着要凑过去的,又被他给挥开了。至此,她也不乐意凑近,只靠在一旁冷眼旁观,百无聊赖地四处环顾着。严景园身处二楼,看不真切那双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是否带着浓重的嘲讽或愤愤。 只是下一秒,陆如萍的视线便扫向了二楼。 那视线似乎是投向了自己所站的这一处,只一刹那,便如同看见了什么怕人的事物一般,那惊慌恐惧的神情很明显地流露出来。甚至来不及与身边的男伴招呼一声,便躲闪着眼神低下了头,急匆匆地逃出了洋行大厅。 至于那位先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去的,甚至在她走后的十分钟,拍板买下了那支金表,并给那女店员留下了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片。 对于这一起事件,严景园倒是没多少可感慨的。只是对于陈菲菲所提供的信息,不得不相信了十成十。 只是说到陆家,实则还是有一位朋友的,久未见面的陆依萍也确实向她分享了一个好消息。那是一个星期天,陆依萍特意将严景园与方瑜约来了咖啡馆,她把头发略留长了一些,在鬓边夹了一个宝石蓝色的缀满珠子的发夹,显得又精神又娇美。 人一到齐,便神秘又郑重地宣布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交往了男友了。” 方瑜最先跳起来,惊喜又不可置信地问道:“是谁?是谁?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连严景园都难掩好奇,一双眼睛只管含笑地盯着今天的女主角。 陆依萍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清嗓子一般咳了几声,道:“是我工作的琴行家的公子,我同他原先并不认识的,他几个月前留洋回来,便先接手了家里的琴行学习打理。要说起来,也算是我的老板了。” 这真是大好事,两人自然是千千万万个祝福恭喜。只是到底纠葛颇深,谈着谈着,总不免要谈到“那边”来。 就连曾经被苛待的陆如萍都忍不住叹气:“人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那边的情况,现在真是比我和妈妈都差远了。”她淡淡叙述着,“我上个星期见了见我爸爸,他头发全都白了,我还看见他衣服上有缝补的针脚痕迹,他原先很讲体面,不穿这样的旧衣服的。” 方瑜怪道:“怎么会呢?你们家里,总还是很阔绰的。” 陆依萍拧着眉头,很是叹了口气:“我虽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如萍与何书桓解除婚约后,似乎是大闹了一场,竟然被警察上门扣押去了警察署,说是蓄意伤人。为了保释她出来,家里拿出了不少钱,之后梦萍做了一场手术,又是一笔开支,王雪琴又惯会花钱,现在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严景园听她说到“扣押”、“保释”,暗暗想着,到底成殷很不甘心的,还是整治了她一回。也难怪密斯陆在洋行里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般,如今我同成殷在她眼里,可不就是要迫害她的修罗恶鬼么? 可除却两位小姐,陆家难道没有每月的入账吗?便适时地插了一句:“据我所知,你的哥哥先前辞了申报的工作,现在怎么样呢?找好新工作了吗?只要有一份工作,要养活一家人,总不至于那样难。” 陆依萍闻言,嗤嗤地一笑,摇着头道:“我同爸爸见面时,他还在跟我说呢,请托我为陆尓豪留意,有没有适合他的工作。我有什么工作可介绍给他?让他来教小孩子弹琴吗?”之后,又像是很触动很感叹,“唉,我从来没见过爸爸这样呢......他走的时候,我偷偷在他口袋里塞了两百块钱......” 严景园则在心里对着陆尓豪撇嘴。他们虽有过抢版面的过结,只是想一想,陆尓豪好歹是震旦大学的毕业生,如今却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也是叫人闹不明白。反观杜飞,勤勤恳恳地工作,现在已经升任了组长,这样看来,还不如当初不要辞职的好。 因为一直与申报有约稿的关系,对于杜飞,严景园倒是经常有一些联系。升职的时候,特意给他寄过一张恭贺的卡片,甚至替他做过中间人,约过一次贺成殷的稿子。 好友间的聚会散场后,贺成殷特意来接她,两人顺路一起去中央书店选购专业书籍。那日,恰逢书店举办活动,公事会晤、邀请好友、甚至订婚结婚,各色的请帖琳琅满目地陈列在书店大厅的展台上,有不少年轻小姐和太太围着品评挑选。 买完了书,严景园倒是也拉着贺成殷一起去看了,只是她不过是随便瞧一瞧凑个热闹,丝毫没有要买的心思,故而看起来也是走马观花。反倒是贺成殷,久久地停留在订婚结婚的那一片请帖中,仔细地比对观摩着。 这场景怪有意思的,严景园忍不住就走过去调侃。贺成殷却觑她一眼,手里拿起两张成品,问道:“你觉得哪一个好?” 严景园心里好笑,又有三分羞涩,将那两张帖子接过了放回展台上,笑道:“我们连你的爸爸妈妈都没有见,同事朋友也认不全,你就要看请帖了吗?你也太过于着急了。”在她的感知里,那真的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啊。 可日子就是流水一样的快,自觉遥远的事,不多时就已经近在眼前了。直到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被严先生严太太送到码头的时候,严景园都觉得一阵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 三十分钟后,船就要出发。 严景园正抱着严太太同她道别,远远的,却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探头去看,正有一个穿紫色旗袍的少女往这里奔跑过来,那一头标志性的长头发,随着她的脚步,不住地在风里翻飞—— 是方瑜来送她了。 待她冒着汗跑到自己面前时,严景园奇道:“这么远的路,你怎么来了呢?” 方瑜将一袋水果交给她,喘着气笑道:“我是一定要来的!你猜怎样?我已经同家里商量好,等美专毕业之后,要留洋去学油画。等你这一次回来,我还要好好向你取一取经呢!” 她那兴奋的眼神,染着红晕的双颊,像是也给了严景园无限的活力,喜道:“当真吗?也是去美国吗?” 方瑜微笑道:“还没有决定哩,不过,不是去美国,也是去英国。” 身后,轮船发出浑厚的鸣笛声,所有的道别都要结束,上船的时刻到了。她与方瑜拥抱了一下,向着送行的三人挥了挥手,转身上了轮船的扶梯。 扶梯的尽头,是贺成殷长身玉立的身影。他两手分别提着自己与严景园的箱子,站在那里静候着,缱绻的目光却一路追随而来。 严景园看着他,只觉得欢跳的心脏,因为不安或是期待而颤栗的五脏六腑俱都归于原位。他就像是一座灯塔,一个风向标,又似乎任何事物都无法为他做一个定义或比拟。只要他在自己身边,所有一些便都是光明而可以期盼的。 那一天万里无云,一抬头就是碧蓝碧蓝的无垠的天空,而他们也正如同那日的天空一样—— 他们还那样年轻,未来的日子一望没有边际。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ヽ(°▽°)ノ?~~ 但还是渴望你们的留言哦!我会暗戳戳跑回来看的! 近来没有什么新文的灵感耶,那就还是那句话—— 山高水长,江湖再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