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家芥川君》作者: 岳九思 文案: 这个男人,生于蛮荒的文学时代,却已一己之力,将文学捧上王座之巅。 ——《我眼中的芥川龙之介》 对野口编辑和绫小路议员的评价,以下人员有话要说: Mafia首领:还我混黑的部下们啊! 武侦社长:横滨之光,仅凭笔墨就足以拯救横滨。 哒宰:至死都是老师的忠实粉丝。 …… 芥川龙之介:出乎意料。 内容标签: 历史衍生 业界精英 异想天开 文野 搜索关键字:主角:芥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东大英文系一年生芥川参上!! 第1章 名为芥川 我十岁之前的生活应当极其符合世俗意义上的幸福,起码是在物质上。 芥川家在轻井泽买了足足有二十余间的大房子,即便数遍整个东京圈也是凤毛麟角。 家人们生活富足,即使不用工作也有一大笔钱可花。他们视工作为钻营。 当我询问为什么的时候,表兄抖了抖他那冒着青烟的大烟斗,笑嘻嘻说,“龙之介啊,你不懂,我们可是贵族!贵族怎么能干那种事?” 我不懂,于是我就去问了家里最最具权威的外公。 然而我打开那扇几乎从未打开的房门时,却惹了祸。我打碎了一个古董。 当时,外公正在仔细侍弄着一副画。 以我粗浅的艺术鉴赏水平来看,那画线条凌乱,用色并不协调,阴影更是滑稽得可笑,画像里的人比起人,更像是披人皮的某种动物。 外祖之所以这么看重这副不像话的画像,恐怕不是因为其艺术价值,而是因为那个怪物便是缔造了所谓贵族气派的先祖。 对,就是那个传下古董的祖先。 所以,可想而知,打碎了先祖花瓶的我当时是多么害怕啊。 然而,外祖没有打我骂我,他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哼哼,新原的孽子。” 时至今日,我也记得他那吝啬而嫌恶的一瞥。 对此,开始我极失望极苦恼,然而到后来,我却庆幸起来。 某天开始,我那疯了的母亲被逼死,与我交好的使女跳河自杀……一件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这时候外祖、表兄居然还是原先那副子,该抽烟抽烟、该玩古董玩古董…… 我想,他们的心难不成是石头疙瘩做的!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书房里传来了外祖和表兄低低的交谈声。 “终于死了呢。” “小姨也很可怜,便好好葬了吧。” “贤文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啊。只剩下那家伙和小姑娘了。” …… 我想我已经知道外祖为何拥有那样古怪的的审美。因为他们便是那披着人皮的怪物,在他们眼里,那种四不像的生物恰恰是同类。 从那以后,或许是为了报复,我拜托罗生门将我送上书房外的那颗桐树上,倘若蹲到外祖和表兄都不在,我便借助罗生门延伸出的藤蔓荡秋千似的从窗户翻进书房——我不被许可进入的房间。 然后,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古往今来的书籍。 以我的识字水平,最初只能看连环画一类的东西,字迹很是不清晰,但我却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水浒传。 就这样,我读了不少书,每当我做这种事,便有一种自得——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越发喜爱文字,在我的涂鸦之作受到老师的赞美后,这份来之匆匆的喜爱越发诚挚。 某个晚上,我的妹妹银忽然抱着枕头慌里慌张跑到了我这个做兄长的房间里,拖鞋穿错了套、衣服歪歪扭扭、眼里还有着泪花…… 妹妹就这样说,“我听到自己要被杀死了。” “谁?” 虽这么问,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外祖说梦话了。” 这样的场景我曾经预料到过,因此我当时并不怎么惊讶,只是劝告银快点换衣服、拿上零花钱和一些干粮……叮嘱他的时候我自己也没放松。 银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我的吩咐,她一向乖巧。 正因为如此,我必须要保护好她。 “我们去哪里?” 看来银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但老实说,我没想好,妹妹也不生我这个哥哥的气,她歪了歪头,“干脆抓阄好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们就真抓起阄。 结果是横滨。 我连夜带着银乘坐电车去了横滨。 在横滨的生活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好。我们身上穷得响叮当,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衣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常有新款的、西式的、毛荣的……我只有一件黑色风衣,另外节省了一点钱给银买了一条嫩黄色的裙子,她穿上去很漂亮。 但银并不常穿,她总是一身黑。 当我问她,她总是说,“这样就和你一样了。” 我于是又高兴又难为情,不再好意思问。 物质上不再丰裕了,然而离开了那个家,我却感受到新鲜的、前所未有的气息。 我和银甚至交到了一些伙伴。 要说我们之间有多么深厚的情谊吧,倒也不是,而是一种深深羁绊着彼此的信任。 我们共享食物、共享衣物、共享药品——一人死亡其余人必定为其报仇,不死不休。 他们其实并不是多么上等(依旧不指名利),甚至有些卑劣,偷窃、甚至抢劫……杀人倒是没干过。 但他们也有善的一面,最初我和银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们接济了我们,在我最开始没开发出罗生门的战斗能力时,那些食物都是他们为我和银抢的。 而我需做的是什么呢? 我只需要给他们背诵一篇童话! 老实说,在贫民窟,食物和药品就是生命的延续品。在他们眼里,一篇童话能和生命等同,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童话是美,施舍是善。 我在富足平静的生活中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东西,却偏偏在最动乱不堪的地方找到了。 我不得不承认,和他们在一起很舒服,偶尔甚至想就此一辈子下去也不无不可。 然而。然而。凡事最怕一个然而。 依旧是银,她流着血、眼睛通红通红,忽然抱住我,“宗介他们都死了。” 那一瞬间,我居然想的是——果然啊。 我这种境地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好命? 我所渴望的永远苦苦追求,我所拥有的总会失去。 我的同伴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黑手党残忍地杀害,仅仅是因为他们目睹了黑手党的军火交易。 他们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我决定按照约定,为他们报仇。 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恸,平息我的憎恨。 近了。 我闻到了他们身上残虐的血腥气。 我躲在灌木丛里,荆棘扎得我生痛,但这些都比不过我内心的痛楚。敌人有六个人,他们很强,不是我一个小孩子能解决的。所以,我要示弱。 我抽出别在侧腰的刀,朝着荆棘扎出的伤口狠狠刺了进去,然后剜了几圈。 鲜血淋漓,我却露出畅快的笑。 更近了。 “救…救救我…”我发出微弱的哀嚎,像瑟瑟发抖又愚蠢至极的小动物一样祈求猎人的好心,“我和同伴不小心看到…港黑的交易现场,大家都被……杀掉了…我不想死。” 一切像安排好的剧本一样。 他们掉以轻心,上了当。我连着杀了四个人,只剩下最后两个了。其中一个还在晕厥。我打算先把他搁置一边。 还清醒的那个人杀红了眼,他的力气很大,还拿有枪,我卖了他一个破绽——代价是我的小腹中弹。 我忍着痛,摸着黑,凭感觉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一把将他固定在树上。一刀一刀一刀又一刀,我像不知疲倦的刽子手一样对犯人施予阿鼻地狱的极刑。 杀人者终究是要被杀的。子弹的破空声划过我的耳际,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但它迟迟没有到来,我睁开眼睛。 一个古怪的少年救了我。 “……你是谁?”我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我来邀请你入伙喔。我是港口黑手党干部太宰治。” “这个男人是送给你的礼物。来,随便你处置吧。” 我看到了太宰所说的“礼物”——一个濒死之人。 男人的脸上透出死线将近的安详。像地震时的瘸子、海上遇到风浪的水手,那种无能为力的宁静。 我残忍地杀害了一个手无寸铁、为朋友之死而报仇的人……听听这描述吧,他是多么眼熟? 是不是像极了我、像极了我的伙伴? 就在这一瞬间,另一种感情击中了我的心灵。 那是作为人最基本的同理心。 我正想说些什么,胸膛里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痒意,喉间争先恐后涌出来拼命的咳嗽声。 这当会儿功夫,太宰已经放开了我,我躺在地上剧烈喘息,他递给我一张手帕,还帮我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迹。 “好歹是我未来的部下,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他坐在我身边,双手撑着草坪,心情很好地哼着“两个人~~才能殉情”古怪的歌。 有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之间是沉默的。但这个自称太宰的男人并不着急,他已经笃定我必然会接过他伸出的橄榄枝吗? 又过了一会儿,我的咳嗽完全平复下来,这时候,太宰问,“芥川讨厌杀人?” 我摇摇头,“我讨厌的并不是杀戮这件事,而是为杀戮而杀戮,就像“完成任务”一样。” “啪、啪啪……”太宰治轻轻鼓掌,惊奇地凑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你说出了很是了不起的一番话。” 大概是因为太无聊,我居然和黑手党干部搭起话,“加入黑手党要干些什么?” “审问叛徒、杀死敌人……嗯,没了。” 和我料想的一样。然而和我对未来的规划却恰恰冲突了。 “其实啊,今天过后我是想写小说的,记载各种各样的东西、死亡啊、生存啊、同伴啊、约定啊,各种各样的事情。” 太宰的声音很轻,“所以?告诉我你的答案,芥川。” “看起来我不能加入港口黑手党了,你另寻高明吧。” 作者有话要说:芥川开头的情节有参考无心之犬和beast。改编了许多。 奔跑就是芥川出场的样子。示弱是beast出现的情节。这两点是我必须要用的,因为想从芥川和太宰相遇这里划出区分线。后面遇到太宰更是改的面目全非。 就酱。 设定:宰是得到原作记忆的宰——有剧本人设不能崩 芥川设定参考现实。 涉及动画和漫画:文野、无头骑士异闻录和实力至上主义者教室(不分先后) 已修。 再修。4.11 第2章 新生 我是用一种很放松的语气拒绝他的,就好像是和自己的朋友在交流“今天吃饭了吗”、“吃了”这样无关紧要的话题,然而背地里我却崩紧了肌肉,异能力也暗中发动。 我在警戒着,因为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少年可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 这么年轻、却又这么不可思议的身份! 太宰治给枪上了膛,即便我用罗生门使其方向偏转,可零星的子弹还是破空而出! 我就地一滚,冒着硝烟味的子弹、飞溅的石块渗血的树皮紧随我的身后! 很幸运地没有受伤。我甚至趁机从死者身上摸到一把枪。 可下一秒,我僵住了。 “芥川,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次机会。”身后太宰治的声音慢悠悠的,谁能想到他正抽出我腰间的刀抵在我命脉处呢? “做出正确的选择吧。芥川。” “我相信你,乖孩子。” 他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又宽容。 我却像吞了寒冰,浑身冰凉。 我握紧沉甸甸的枪,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倚仗了。心脏砰砰砰直跳,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发送着“危险、危险”的信号。 沉住气、沉住气、不要慌张,芥川。 我对自己说。又在心里呼唤罗生门——这是我的异能力。 【罗生门、罗生门……】 没有应答。虽然知道已经不理我几年的罗生门本就不大可能应我,然而我还是忍不住丧气。 “嘛,已经好久了喔,芥川。”太宰将刀更加逼近我的动脉。“还是说,你想比比是你的枪快还是我快?” 正常来说,本应是枪支更快,可我的枪还没上膛,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子弹。 我决定示弱,“……没办法了,我同意。” 太宰治轻笑一声,握着刀的手松了松,我低头貌似臣服,趁机抵开他手中的刀,一切顺—— 啪! 我被太宰治一个背摔狠狠砸到地上。 “唔……”好疼。 “嘛,芥川君是在和我开玩笑吗?”太宰笑嘻嘻地说,“我正想你说不定会做点什么,就故意松了松手——芥川君果真不会让我失望。”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太宰几次三番捉弄我,怒火早就积聚在胸膛了! “我骗你的。”我说。不想再就此纠缠,“你找别人吧。” 我本以为太宰治会立刻开枪动刀,再不济也要揍我一顿,没想到他却心平气和地说着赞叹不已的话。 “真不错,芥川,我赞赏你的勇敢。” 虽然本能察觉不太对劲,然而却不禁露出微有些挑衅的笑,“能出乎你的意料我真是——太开心了。” 太宰治拽起我,他鸢色的眼睛像恶兽一样,“可凭什么呢,芥川?” 这姿势太不舒服,喉咙止不住猛烈咳嗽几声。 “凭这时不时咳嗽的病弱身体?” 他拉起我的手腕——我才感觉到他的手居然这么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凭这一捏就断的手腕?” “还是凭这根本无法控制的异能力?” “……” “但这些都不要紧。勇气、勇气是第一重要的,即使这份勇气会让你重伤、带给伙伴麻烦、甚至会死亡……你是这样想的吧,芥川?” 我沉默了。这种像是被厌恶之人教导的感觉过于微妙了。我推开他的手,他并没有拦我。 “芥川,我待你不一样,与其让你抱着这种愚蠢的心态死在别人手上,不如我亲自杀了你。” “这就是……”太宰治敲了敲太阳,状似苦恼的卷了卷头发,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因而更加凌乱。 “那个啊,那个啊——芥川,你知道吗?”他左掌击右拳,笑眯眯地说出可怕的话,“爱你就要亲手杀了你吧?” 如他所言,太宰治给枪上了膛。 “我该怎么办哟,芥川,黑手党对待叛徒的规定可是很残酷的……” “我又没加入港黑。随便你好了。”我打断了太宰治的话,可心脏却扑通扑通直跳,他是认真的——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打不过他,也跑不了,更不能跑——我要是跑了万一黑手党将怒火引到银那里怎么办? 枪上膛的时候,我想了很多,遗憾自己早些时候浑浑噩噩、妹妹和同伴都没有照顾好,前者流离失所,后者早就天人永隔。 可那一声枪响却始终没有响起。我抬起头,太宰正神色莫辨地看着我,“就这么想死吗?连挣扎都不挣扎?” 话音未落,从他的口袋里便冒出了电话铃响。太宰接下电话,“喂,啊,森先生吗?有什么事大驾光临?” 太宰的语气十分活泼,“我正在教训不听话的中意弟子,异能力很强……一想到森先生又要错失一员干将,就心痛不已……森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我腹诽道,看你也不像能教好学生的人。谁把你当做老师真是瞎了眼。 这时候罗生门忽然咳嗽一声,颇为怪异。但我更多的心神都投向太宰那边了。 太宰继续回答。他对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是依赖。 “好吧……就听您的,我马上就过去。” 电话挂断后,这里又只剩下我的喘气声。 “啊,你运气真好啊。我决定和你打个赌——既然不当黑手党,那就做你想做的,如果成功了我说不定会放你一马。” “……倘若失败,就乖乖回到港黑当我的狗吧?” 我忍着火气,皮笑肉不笑说,“承你吉言。” “再见,下次再会喔。”太宰转身,挥了挥手,信步离去。 我的心从天上掉回地下,又从地上悬到半空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才一把躺到草地上,大口大口呼气,露出完全不符合我性格的笑。 “我是芥川,新生的芥川龙之介。” 刹那间,有股暖流从大脑流到四肢,又汹涌澎湃涌向心脏。恍惚中我听到一声梵乐。 /// 我就在那个草坪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我先回贫民窟找银,可银不在,我就留了便签。 【银,请务必注意安全,躲起来…如果活不下去的话,就回那个家吧,到时候就说是我非要带你走的就好了。】 我不能拖累她,眼下我既然惹上了麻烦,难不成还带着她东躲西藏? 不可以,银不该过那样的生活。必须等到能够解决困境时,再来找银。 我带着这样的念头最后看了一眼我们的家,然后离开了贫民街。 那么,我的藏身地在哪? 合适的藏身地方应满足两个条件:势力错综复杂、又没有多少利益牵涉。势力复杂,又没有油水,当然不值得让强龙犯险去压地头蛇。 我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锁定了镭钵街的方位。不久前一场巨大的爆炸吹飞了那儿原来的居民、同时也吹飞了现代社会应该有的秩序。 被遗弃的、犯了罪的、避难的……只要在那里居住过一次,就可以建造自己的房屋、基地。这里是文明遗弃之地。但却正合我意。 /// 这是我来到镭体街的第三个夜晚。我照旧蜷缩在集装箱和枯草做的小窝里。 外面逼仄的巷道里,漫着臭烘烘的气味,风呜呜吹,像沉闷的油在晃荡。 突然,小屋外咚一声砸了个响,里面的我被晃了个半死,我知道,客人又来讨食了。 我探出头,果然,一只体型健壮的三花猫蹲在旁边的下水道井盖上,绿色的眼睛发出诡异的光。 给三花撕了两小块面包,“吃吧。” 当着我的面,他把面包块吞得干干净净,很快又舔了舔爪子,喵呜一声朝我可怜兮兮地叫唤。 看来他又没吃饱——这几天这种戏码不知道发生了几次。甚至哪天要是不来才奇怪呢 我不得已又撕下两大块面包,鬼知道这家伙在没我之前被谁喂养得这么能吃。 如此往复两三次后,三花很终于塌成软软一团液体,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我打算看看镭钵街的样子。 握着纸和笔,踩着吱呀吱呀的雪,裤脚被突然扯了扯,我低头一看,是昨天那只猫,他琥珀般的眼睛很有特色。 见我看她,他冲我急急地叫了一声,又一个劲往街东张望,猫眼瞪得又大又圆,像在示意我往那里去。 我闲着无事,且熟悉未来所处的环境是必需技能,跟着猫闲逛也不无不可。 但这还是颇令我惊讶,猫引我到一座半废弃的实验基地。 精密的仪器应有尽有,书籍和资料摆了满满一排排书架、墙角更是有一摞摞文件从地板垒到天花板上。 我不禁放轻脚步,唯恐一点点动静破坏了平衡,以至于这书纸全部倒下来把我和三花压个半死。 三花倒是不怕,在前面敏捷地跳跃,在一个门前停下来,跳到我头上踩了踩,示意我去开门。 我看到一个少年,他以婴儿般的姿态蜷缩在床上。少年紧闭着眼睛,柑橘色的卷发在窗外的风吹下微微晃动,使人联想到阳光、鲜花和牛奶的味道。 童话般的梦幻色彩。 然而我很快意识这是一个诱饵。 即便真是童话,那家伙也一定会以巨龙的身份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线我打乱得很厉害(//?//) 芥川身世背景部分参考三次。 已修。 注:太宰才不会那么听森的话。而且为什么非要说芥川能力很强呢233还拉上广津先生。 只有重视组织利益的首领才会因为看重异能力、想着未来的可利用性才有可能放芥川一马。然后他太宰就只需要骑驴下坡放芥川一马啦。 第3章 被任命的羊之骑士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撞到我的胸膛,身体飞了出去,砸开了实验室的门,撞塌了一排排的书架,我狠狠地砸到地上,半截身体被埋在书、断裂的木头里。 “觊觎我们秘密基地的走狗吗?就这种程度都被吓瘫了吗?” “在下可不是那种偷鸡摸狗之人,更何况这种可笑的……咳咳、咳咳咳……” 狮子般的赭发少年被激怒了,用脚尖踢了踢我,露出残忍的笑,“那可说不定。” 他双手插着兜,轻嗤了一声。 “来这的人开始都说不是因为羊的秘密基地,临死之前一个个都哭哭唧唧说我是被利用的、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你是哪种?” “看在你还是个小鬼头的份上,给你个机会——选择吧,想说哪种遗言,我会仔细计算好时间让你好好说完的。” 我站了起来,吧嗒吧嗒甩甩胳膊,“有时候真是很困惑,人为什么总会被外表迷惑呢?还是说——我已经善良可欺到这种地步了?” 少年是、太宰治也是、还有那些被我杀掉的人也是——我是不打算当那个野兽了,可这我不代表我芥川龙之介就是随便任人宰割的人啊! 【罗生门!】 黑色的异兽朝着敌人发起进攻,然而他不退反进,像暴怒的狮子般朝我扑了来,他的速度极快,我只能看到一瞬的金色残影! 荒神的拳头狠狠朝我砸了过来,红色的异能力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着。我跳到空中躲过他的攻击,和他擦肩而过。 他变得兴奋起来了,“不错嘛,那就稍微认真点吧。” “你才是,就这种程度吗?” 我当然不甘示弱,顺带用罗生门将他绊倒在地,伤倒是没怎么伤着,因为他下一秒又以十倍的气势朝我冲过来。 少年的怒火便全数发泄在我身后可怜的墙上,后者顿时发出哀鸣,轰得一声化作飞沙走石。 这一拳下去,连特殊构造的金属材料都不堪一击,更遑论我这凡人之躯了! 我心下一凛,操控着罗生门试图封住少年的进攻路线,他身形矮小、灵活闪避,同时找准时机反击……不大的基地顿时被我们搞得乌七八糟。 于此同时,机械电子音的仪器拉响了长长一声警报,“实验室安全装置启动……现在开启自我保护机制。第一级:基地销毁,倒计时开始30、29、28……” 随着倒计时慢慢逼近0,我进来的大门滋滋滋一下关上,大量的烟雾从实验室的通风口那里冒了进来,鬼知道通风的地方为什么会冒进来烟雾。 我看向少年,试图得到一些信息。 他目瞪口呆地看向我,“你这个笨蛋干了什么啊!基地好好的怎么会爆炸。” 烟雾呛人得厉害,我不得不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说。 “我怎么知道,要不是你非要和我打架,怎么会这样?你的能力范围那么广,指不定就波及到了。还有,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咳咳、咳咳咳……”少年同样捂住口鼻,用拳头狠狠砸向墙壁,坚硬的墙壁应声而碎。 “只能这样了。这个装置一启动是不会停止的,唯一的出口是那个大门,其余地方会通向瓦斯室、生物病毒实验室、密室……全部都是死路一条。你先跟在我身后,我们的账出去再算。” 从刚才的战斗看,少年速度奇快,机动性很强,单体攻击极高,然而在多点攻击力方面,似乎并不及我。 因此,最优解是用我的异能力罗生门同时攻击多面墙体,这或许会增加我们逃生的几率。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眼前这个少年可信吗?全力爆发的罗生门并不受我的控制,而且在那之后自己也会陷入昏迷,谁能指望一个昏迷的人自己逃出生天? 少年却似乎误会了我的沉默。他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你不会是怕得动弹不了了吧。别担心,我对弱者很温柔的。刚才也只是吓吓你而已……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吓。” 既然这样,不妨信那么一次,“别小看我啊。之后就拜托你了。” 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竭尽全力释放异能,这是前所未有毫无负担的异能力使用体验。 【罗生门。我知道你能听见,这次就尽情破坏吧。】 【麻烦。】 罗生门的全力爆发果然非同凡响——他确实不愧是我的异能力,只除了不太听话。 最后看着到处破有窟窿的基地,我满意的笑笑,倒头一昏,耳边似乎传来少年模模糊糊的声音。 “……就这么信任我?” 我凭潜意识嘟囔着,“信错了该我倒霉。再说,不合作的话,到时候你也要死。” /// 再次醒来是在颇为柔软的床上,床边枕着一个柑橘色的脑袋,两鬓的头发比初见卷了许多——大概没怎么好好整理吧。 但这样却更符合他那种浓郁的童话色彩。 我正想着,他已经悠悠转醒,眼下的黑眼圈十分浓重,语调却极其兴奋,“终于醒了啊——我有话要问你。”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其一,药师佛体救盲女、其二、烟草与魔鬼、其三……” “别、别念了……” 这、这些不都是我当漂流瓶漂出去的日志吗?自从遇到太宰治后,我需要时时刻刻警醒、反思自己,就定下了坚持写随笔的习惯,统共才四五篇,怎么都到这家伙手里了?! 少年盯着我,钻蓝色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他突然坏笑道,“不,我就要——哈哈哈你现在这副样子也太好笑了!芥川你啊真该拿镜子照照。” 其实不用镜子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写作确实是令我极羞耻的一件事。虽然对我的思想很自信,可是文学又不是只想想没有积淀、没有技巧就可以凭空造出来的,再说我之前又是个武斗派,贸然说什么弃武从文确实有一股不踏实感。 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又会露馅一样,诸如这样那样的原因让我对于让别人看到我的作品这件事极难为情。 想让大家看到又害怕被看到,这种心情真是无法言说。 等心情平复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中原中也刚刚叫了我什么。 “你…叫我芥川?” “有问题吗?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对了,我是中原中也。” 我听说过中原中也的名字。镭钵街有个出名的少年自卫组织,名叫【羊】,而中原中也——重力使是他们的【羊之王】。 话虽这样说,但这也太突然了……而且,他怎么像变了个人? 我满头雾水,侧过脸看向他。 不知何时起,中原中也坐起来,两手插着兜,屈起右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特别理直气壮。 于是我莫名理屈,“是这样没错,可…” “哪有什么可是。”他顿了顿,整个人都慵懒地靠在墙壁上,用手挡住脸,“一共有几次?” “什么几次——”我更摸不着头脑,不过突然有了揣测,“奥,是日志啊……四五次?” “问这干嘛?”我追问道。 “没什么,就好奇好奇不行嘛。” 他撇撇嘴,转过头,像是不满我的追问。 过了一会儿,他别着脸,扭扭捏捏地叫我,“喂,芥川。” “嗯?”我哼了声轻微的鼻音,意识被倦意绑架。 “加入羊,当我伙伴吧。” 哪里还顾得上睡意,我惊得瞪大眼睛,心里的情感翻涌,一时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不能拖累他。他也没必要权衡和选择。 我垂下眼帘,盯着膝盖上洁白无瑕的纸张,随意转着手里的笔杆。 “不要。你也看到我的异能力了吧?暴力、暴力、而且还无法控制,连主人都会伤害,更何况别人呢……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就跟你说句心里话吧,为了你自己好,还是离——” 我的话并没有说完,坐在凳子上的中原中也晃悠着两条细腿,漫不精心的一副样子,“啊啊啊”打了几个哈欠,“说完啦?” “我拒绝你的拒绝。” 还能这样?笔砸到了地上。 中也却好像把那声音当成了我的同意,他清清嗓子。 “好!就这么决定了——芥川龙之介,羊之王中原中也今天任命你成为羊的骑士。”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比之大人的手掌差得很远,指节也十分纤细,只有一层薄茧,然而这双手却已经割取不少人的性命、染上了不知多少鲜血…… 这样的我,也能成为羊……的骑士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大家可能会有些困惑。甚至有人会觉得啊,中也怎么会这么快就改变啊……(不过也或许有人猜出来吧,感觉我写的还是蛮刻意的) 不管怎样,之后在本卷结束我会开转换视角的番外,到时候会代清楚。 最后,中也真的好天使!我在q版文野衍生作看到他还扶老奶奶过马路、帮推车什么的,他好与众不同,真真横滨的一股清流! 谢谢之前小可爱的营养液(不好意思我不会查、自动填充名字的那个也不管用了) 第4章 融入【羊】 那天,中原中也说,我可以。 即便过了好久,我依旧记得当时的他。 他朝我眨眨眼睛,钻蓝色的眼睛闪着星星。 “羊之骑士,白天见。” /// 就这样,我成了羊之骑士,那只三花成了我们的吉祥物。 而现在正是我在羊的基地的第四天。我已经改掉叠纸飞机的毛病,对将文稿展现于熟识之人面前还是颇为忐忑。 但可以确定,对于写作这件事,我始终抱着无法言喻的热情,仿佛这是上天赐予我的使命,每次在写我都觉得自己恍若在与一个荒谬可笑的世界对抗。 我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今天要写的便是其中几个。 【        飞 一、 开头本应是一以贯之的自报家门,但一来不愿俗事多扰,二来,如我这般经历之人想必也不少。便不以具体名字告之。 小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八田一个耻辱的姓。这不是因为这个姓多么耻辱,也不是这家人的血液多么下流,只是单纯配到我身上就十分不恰当了。 从血缘的角度来讲,我应该姓新原。然而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使女们用他们那不可抗拒的怀抱将我抱到了八田家。这家跟我沾亲带故——我那死了的母亲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也就是说,我到了母亲的家。本该是件不错的事,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仆佣们之间传起了流言——我的养父和母亲有一些不光彩的过去。 流言像疯长的藤蔓,很快就将这不大的宅院缠绕得严严实实,又向外探出枝桠,城镇里也有些风言风语了。 我对这些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有些难过,有时候就觉得没什么。我始终认为自己是养在八田家的新原子。 上了学后,我聪敏好学,在文采上先走了几步,我也因此得了几分盛誉。同窗们虽然年纪颇小,也个个露出成熟的大人样,对我颇有尊重。 只唯独一点——说起我的姓氏他们都十分同情。 女同学小心翼翼地安慰我说,“别要紧,我们都知道不是那样的。” 和我一起玩的男同学们撺掇我,“把他们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好了。” 这些同学们虽然也听了几分风言风语,但所幸他们还是极愿相信我,我越发不把姓氏当回事儿。 二、 本来就是这样。可是,人是极贪心的动物,得了文采上的称誉,便想要更加珍惜羽毛。有了同窗们的宽慰,便想要陌生人的宽慰……甚至更多。 这样想呀想,八田的姓氏成了我一块心病。 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怎么姓回新原,还我清清白白的名声,改变我人生里的唯一不幸。 有一天我的同学拿着一本书,神秘兮兮地找我给我指了指书中所说的妙计锦囊——诚和孝。 我寻了古代的典籍,找尽孝子贤孙之事,再三琢磨,反复实验。其中“艰辛屈辱”自不必提,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有一天,国文老师站在讲台上,隆重又喜悦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叫八田同学新原君了喔,大家可要牢牢记住。” 改回原姓的那几天,同窗们都是发自内心得开心。然而,不知道从何时起,喜悦变了质。 从城西特意转电车过来的乡邻先是恭喜道,“不错嘛,得偿所愿的新原君——话说回来,当初那事不是真的吧?” 语调是种奇妙的存在。同一句话话换个语调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口中的恶意明明白白裹藏在其中。 一个还好、两个也勉强、三个也不是不能坚持……可成百上千呢? 三、 即使这样,我还是有一个知心朋友,我们立志要创办《新文艺》。然而这个梦在一次杂志选刊结束后破灭了。 我那宽厚大度的朋友脸色发青,鼻头发红,满是憎恨地说,“为什么是你获选,为什么不是我?” 四、 从那开始,连我这样的愚人也忍不住对世界的本质、对人这种生物的本性产生好奇。 我受难的时候他们对我百般呵护,然而待我如他们所祝愿的早日脱离苦海,却只落了个讥讽。 恰好碰上国文老师的自白课(我的老师是个真真正正的圣人,倒不是他悲悯宽宏,而是他一天三次地对自己施以严厉的苛责),顺带一提,他的记性真好,连几十年前的话也仍旧记得。 “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好,然而正是作为朋友,我又极不希望你好——至少不能比我好。” 这还是朋友呢,要不是朋友呢? 人啊,这种生物,总是对他人有种不涉及己身利益的同情与怜爱。也大多只会这样有着这样斤斤计较的怜悯。 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        】 “芥川,你一天到晚都在写什么呢?让我看看嘛。” 中也总是对我的写作异常关心,这份超乎寻常被羊的其他成员注意得一清二楚,连带着他们也对我这个外来者……的写作分外在意。 没错,这里在座的数人中恐怕只有中也是真正地将我当伙伴,其他人呢,暗地里都对我诸多微辞,不过只是碍于中也的情面不说罢了。 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便是在对待“我究竟在写些什么”,他们都抱有一致的心情和态度——期待。 几双大大的眼睛一齐巴巴地看向我,“对啊!是什么啊,芥川?” “那我也要看!” …… 似乎是看出来我的为难,中原中也提出一个折衷的法子,“啧,莫非是字太丑了不想让大家看到吗?那就读给我们听吧。” 老实说,中也瞎猫还真逮住耗子了。我的字确实不大漂亮,比之三岁幼童还不如。说到底我之前都是个跟文字无缘的武斗派。而且读的话……笨蛋才会真的读我刚刚写的呢。 幸好这些日子以来勤耕不辍积累了不少素材,我暗暗庆幸道,答应了中也的建议,“好。那……” 我清了清嗓子,连同中也在内的大家都翘首以盼。 当我把最后一个字读完的时候,我看到有些孩子们偷偷吸起了鼻涕——真的是偷偷,只不过眼睛红红的,又刻意拨拉着头发挡住眼睛,这种掩饰性的行为谁没做过呢? 比起大人,孩子们到底是敢于哭了点,一个个都仁慈地露出自己的悲悯。 “新原君太可怜了……明明就跟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嘛。” “是啊。和使女的感情也很好,结果那姑娘却……唉。” “他还有妹妹的,妹妹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对吧?” …… 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子——我记得是叫真纪。她踟蹰着、睁着闪烁着星星的黑眼睛噔噔噔跑到我跟前,期期艾艾地问。 “新原君最后怎么样了呢?他到了贫民窟后有没有交到朋友?” 我看了看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中也,笑着点点头,“交到了。” 真纪顿时将眉眼笑成一镰弯月,“太好了,作家可要说话算话啊。” 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确定,这是根据我自己的经历改写的,芥川并不是我的本姓,那是我母亲那边的姓。我原来应是姓新原的。 他们围着我盘问了好一会儿,非要让我交代出后续的事情,我只好含糊其辞,语焉不详——连我自己都不大清楚要写什么呢。 得到了一番车轱辘话后,他们只好扫兴地走了。不过离开前对我也有好好的告别,言语之间也善意许多。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接下来几天,我和这群孩子们更加熟悉,慢慢发现他们的可爱之处。 真纪原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然而温柔耐心的她做得一手好饭,不过偶尔让人吃了却会拉肚子; 宗介是个聪明漂亮的小男孩,很会耍花招,不过对妹妹直子却没什么好招,总是缴械投降的那个; …… 在某天展露出我的异能力救了一个孩子之后,他们甚至开始尊敬我,依赖我。 我于是明白,他们当初的排斥其实只是害怕。害怕中也抛弃羊之王的职责不再保护他们,害怕同样拥有强大却不可控异能力的我会伤害他们……然而,现在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就这么亲近我? 是真的天真不记仇还是潜意识的天生功利者? 这群孩子们在我眼中又变得可怕了。 我因而生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种可怖的、隐隐不好的预兆…… 罗生门嗤笑着,说,【强大的命运不是被畏惧,就是被利用。】 我和中也,是哪一种呢? 我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中也主动来找我,询问当时有一篇《药师佛体救盲女》的日志。 刚来镭钵街那几天,外面实在太冷,本就蝌蚪爬的字更蝌蚪爬了,当中也来问我具体内容是什么的、顺带惊奇地说我字长得比较出乎意料的时候,我一边说着内容,一边暗下决心。 一定要好好练字啊。 至少要比中原中也好看。 这样的决心起初包含不少对中也评价的不服气。 但有一次,当我将前因后果坦白一清,也将冬日里手指冻僵导致字更丑的事说明后,中也忽然沉默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开玩笑说我字丑。 甚至第二天,他去商业街帮我买了双露指的手套和暖炉。 那点不服气和郁闷便烟消云散了。 但我还是要练字,这回是想要得到中也的认可。 作者有话要说:中原中也三次就是写诗的,他的诗作没啥就是美,总之是“高贵的诗心”持有者。 性格很粗犷(就很飒?),但长相又秀美,本人还是一米六战线上的前锋,写诗心思还很细腻。莫名怜爱 芥川龙之介三次本姓新原,几个月大的时候母亲(芥川是母亲的原姓)疯了,然后他就送到母亲那边的家族,被他一个亲戚收作样养子。 这两个人原作我都觉得挺惨的。 第5章 横滨良心 然而我并没有坚持几天,尽管练字的计划我安排得极其完美。 完美到什么地步呢? 我对时间做了精确到秒的切割,几点几分几秒做什么我都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脑子也十分清楚,可到了点,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 以至于中也戏谑说我,“我得了一种一旦练字就要瘫痪的病。” 总之,这事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计划,梦中的现实。 字没有练好,故事还是要和中也讲。在听了药师佛体救盲女之后,他又让我讲类似的故事,《夜莺与玫瑰》啦、《富士》诸如此类。 一连几天下去,中也的黑眼圈越来越重,我也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早知道我就不讲了——可是我拒绝不了啊。 中也认真又忧伤看着我的时候,真的拒绝不了啊。就跟我无法拒绝阿银的任何请求一样。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还躺在床上的中也(不要误会,我们并不睡一个床,只是房间无几,因而共用一个房间),“中也,你如何理解王呢?” 因为困倦不太精神的中也打打哈欠,理所当然说,“那不是很简单吗?王就是用来保护子民的阿。没有子民哪里来的王?” 我就知道中也会这样理解,他真的很像那种古代的贤王。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那种言即成真的东西,而我又恰巧知道,那我肯定会将中原中也是理想国国王的定论写进去。 那样的话,中也就可以做一个只知道保护的仁义之王了。 中也拧起眉弓,显然有些疑惑,“怎么?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情感上让我这样想,但理智上我知道不可能。” “什么嘛玄玄乎乎的……”中也嘟囔着,他似乎对我说的压根不感兴趣。 可要是真那样,又为什么握住拳头,还握的那么紧?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说具体些就有点挑拨离间的味道。我转移话题,“中也,之前那篇小说又写了几章,要看吗?我想让你给我提些建议。” 说来古怪,中原中也虽然是个名副其实的武斗派,但心思却意外地细腻。而且他对文字的美有种令人惊艳的独特感知,常常会给我的小说增色不少。 虽然我不崇尚典雅华美的文风,但能精巧点是一点,谁会不乐意更好呢? “…诶?今天的情节已经到贫民窟了吗?”中也提高了嗓音。 贫民窟……这一段本该是我最不忍回想的一段,然而现在写起来却意外得平静,只是有些担心中也的反应罢了。 我攥着笔,不敢看中原中也,可不看心里又像三花在挠——对,就是那只肥猫。 就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肩膀却传来一股力道。中原中也按住我的肩膀,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比那天邀请我当他伙伴还要急切。 “芥川,这都是你以前的经历吗?你现在有交到朋友吗?” “……不是。”我摇摇头,虽然我确实是按照自己的经历如实写的,但要我大言不惭地说出来又怪不好意思的。可倘若全部否定未免太不真实,我又点点头,“是我一个朋友的事情。” 中也松开手,说不上信不信吧,我又不住在他脑袋里,怎么会知道他想些什么。我是抱着爱信不信的心态,可中也却不这么想。 他这人就爱较真。 中原中也抿着嘴角,唇线平得跟方方正正的桌角似的,他一手按在黑色的帽子上,柑橘色的头发挡住钻蓝色的眼睛,整个人周身的气氛都很凝滞。 好吧,我得想想怎么绕开这件事。记得中也这前几天总是一有空就找我说想要我写的稿子原件。 这样想着,我从抽屉里抽出一沓印有墨水笔迹的纸,哗啦啦摆到中也面前,戳了戳从刚才开始异常沉默的他,等他回神注意到我。 “干嘛?” 我把纸往前递了递,“你想要什么就拿去吧。这是之前打好的草稿,应该会有后续的结局。”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愣愣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没生病啊?” 我摇摇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中原中也指了指墨迹刚干的那张,“这张也能给我吗?” “不行!只有这张绝对不行。” “……好吧。嘛,这样也不错——等我下,我一会再给你解释!” 中原中也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冲冲地抱着一沓纸,一边后退、一边双手交叠朝我摆叉,“等我下。你可别过来,偷看也不行!” 那我就只好无奈地呆在原地,不过他动作太大了,我还是不小心看到他在老那边拉开了一个塑料抽屉,拿出一个不小的黑盒子,然后把这一沓纸都放进里面去,珍珍重重。 老实说,我很惊讶,惊讶过后便是又喜又忧。我的朋友对我的礼物这般珍重,我自然高兴。但于此同时,我忍不住惶恐——因为知道自己顶多只是有些肤浅的才华,作品也当不得那般待遇,它受到了不该有的礼赞。 中原中也再过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实话实说了,“……你太高看我了,就算是朋友也不能这么不公正地对待作品啊。” “吃吗?” 中原中也从兜里掏出橘子,扔了过来, “谢谢。”我下意识接住,剥开橘子,分了他一半。 他咬着橘子,含糊不清地说,“那什么……我就觉得你写得很好啊。真纪她们其实也很喜欢,如果一直写下去,我觉得你说不定会成为什么日本的良心呢。” “日本的良心……中也你也太会想了。” “可惜横滨连家像样的出版社都没有。如果我再不珍惜,那不就太可惜了。还有阿,芥川你应该再自信点嘛,你可是我中原中也的朋友啊。要是太难的话,就先成为横滨的良心。” 明明中也说的每个字都听懂,合在一起却觉得我果然还是得去学校深造一番。 我尝试着进行阅读理解,“然后成为东京的良心……进军全国、轰动世界?” “是,没错。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啦。” 我现在算是搞清楚中也的思路了——反正我的朋友很有才华,他真不行还有我呢。 突然起了个恶劣的念头—既然他说还有他,而且他也不缺才华。 “中也,我们一起写吧,一起去东京大学——不行还能去横滨市立大学。如何?” “……啊?” 作者有话要说:芥川其实是日本作家中的清流啊。别的如无赖派啊、川端啊(三岛最牛逼,这个再说)都更注重细腻的情感、个人反思、内心纠葛等等,只有他,居然和迅哥的行文风格很像。不过芥川没迅哥那么锋利,因为师承夏目,就算讽刺也很风趣,冷冷的却会把人噎个半死。 此外,芥川生活的时代(大正)盛行私小说。大家生活□□都很混乱,只有芥川特别特别严谨、洁身自好。 注:所谓私小说,可简单理解为名家的风流韵事。譬如说森鸥外的《舞女》就讲的是他赴德留学和舞女爱丽丝(没错,就是他异能力的名字)恋爱的种种。但是,文野中的爱丽丝虽然取了舞女的名字,在人生经历方面更加参考他的女儿森茉莉。 森茉莉也是个奇女子,日本**小说鼻祖。还爱完**版的洛丽塔情节。 PS:是这样的。有一个榜单他限制字数唉。然后如果我日更的话,就会超过那个字数,我不太想拆章,因为一章3000字左右,拆了就1500多不太好看。所以从今天起就隔日更。到7号时我再恢复日更。非常抱歉。 但这次真的不坑,我是有存稿的咕咕,是我开文时间算错了惹。 第6章 新星出版社 老实说,一来我确实不排斥这样的安排,二来,如果真凭稿件攒下钱,我不就可以早点和银见面了? 说干就干。中也连夜督促我润色了几篇像样的文字。他自己则进了里屋鼓鼓捣捣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成果是一部叫作山羊之歌的合集,他说之后会陆陆续续往里面添加有趣的诗歌。 中也说这话的时候钻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有个念头从我脑中转瞬即逝,我侥幸抓住它的尾巴,却又自觉不可能,让它从我指间溜走了。 隔天,他就要带我去他口中不像样的出版社,说这是为我们去东大念书的必要努力。 中也在一夜之间改变对出版社的态度,缘由说起来颇为复杂。 因为我从国中起就没有念书的缘故,自然也没有哪所学校有我的学籍,没有学籍就无法考试,这样的话,岂不是在起跑线上就输了嘛。 我和中也都陷入了沮丧,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候,辛辛苦苦擦洗着盘子的真纪说,“学部和大学院偶尔也会破格录取的,近几年连留校和教职任用都不拘一格,收个学生更是不在话下。” 我正要细细询问,中也却抢在我前头先人一步,“……是这样的吗?真纪该不会是因为安慰我们才这样说?” “是真的。就在前几年,还有一位没什么求学经历的教授在东大任职了,研修生们虽然对他的出身颇有微辞,但对作品倒是清一色的佩服。” 真纪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来,她说得活灵活现,像是切切实实目睹了一般。 中也稍一皱眉,一锤定音道,“既然这样,那就让那些人不得不佩服芥川的才名好了!” 我却不禁疑惑道,“就算是名家轶闻,这种学院内部的事情都能流传到横滨吗?” “我知道!我知道!真纪姐姐的父亲原来是东京大学的杰出校友啦。” 说句心里话,我当时真的是被真纪父亲的身份给惊住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难过,看起来真纪也像我一般经历了不少事,那些其实早就被我丢在身后的记忆。 不过这点感伤很快被打散了,中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啊,那到底要怎么办?” 我知道他肯定心里早就有想法了——不入流的出版社也是出版社啊。因为我也是这样的想法。艰难的情况下有自行车就行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真纪看起来和我想的一样,善解人意地给了中也台阶下,“……其实,父亲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清泽议员曾庇佑过一家出版社,名字好像是叫新星?” 即便我们在横滨再怎么不问世事,我对清泽议员也颇有耳闻。他可是连任了几届议员的资历派,和绫小路议员分属不同的政党,持有政见也不大相同。 因为今年恰好是换届的年份,近来很是看重提高民意,连镭钵街都贴有他的宣传海报。一家杂志社,有这等议员站街作靠山,就算它是个烂泥也是个裹着金沙的烂泥。 总之,真纪的这个台阶给得很妙了。 于是刚刚一点不情愿的中也拍来了拍掌,大家都向他看了过去。 “好!那我和芥川就给出版社投投稿好了!” 镭射街尽头那家破烂的店就是新星出版社了。即使有政要背书也只能屈局在一隅,文坛衰败可见一斑——最起码在横滨是这样的。 我和中也一进去,就见一位戴圆眼镜、头顶塌塌帽的老派绅士。他不苟言笑,看着手中的稿件,时不时眉头紧皱,时不时抚掌开怀,俨然自成一片小天地。 我不得不敲了敲桌子,狠下心打扰这位自得其乐的编辑。 “你好,在下芥川龙之介,这位是中原中也,我们是来投稿的。” 其实想也知道贸然打扰杂志社这种行为多么不妥,可我们毕竟不过十几岁,学术出身也不好,邮寄投稿的话,搞不好编辑一看到我的名字就扔一旁,那才真是石沉大海呢。 即使现在我们来了,这位编辑看上去也没多么重视,很吝啬地瞥了我们一眼,昂起下巴往空桌子点了点。 “先放那吧,我一会就看。喜欢的话借本书看看,到时候记得还就行了。” 中也咕哝着抱怨了句“什么啊”,就直接双手插兜,用桌子的一角支撑着站得不甚端正的身体。 我到书架那里踮起脚尖随手取了本书,书页上写着:《我是猫》。草草翻阅了几页,总是忍不住想到养在基地里的那只三花,给他吃好穿好却还总是野性不改,至今已没踪影三四天了。 他总是独立得过分,不像猫,像人。 大概是这样的缘故,死活读不下去,于是又拿了另外一本,名叫《三四郎》,甫一拿到这本书,就被扉页上的集锦深深震撼—— “比熊本大的是东京,比东京更大的是日本……然而比还存在另一种东西比日本更广阔,那就是人的头脑。因而决不能受到这样那样的蛊惑。”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形容那种感觉,我所会的繁冗辞藻对它来说都过于轻浮了。只知道极其、极其想知道这位作家——不,老师的名讳。我渴望见他一面,又渴望成为他这样能给人深思劝诱的作家。 “太精彩了,真想见老师一面!” 狂喜惊异的欢呼在这寂静的室内响了起来。 有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再也按捺不住而失言说了出来,然而很快又意识到那种过于低沉和文雅的声音不是我,更不是中也的。 更何况中也拉着我的胳膊慢悠悠朝着编辑走去,又大摇大摆拉着我坐到椅子上。他还故意吊人胃口,拖长了语调说,“哈。人总是这样,眼前的不珍惜,转瞬即逝了才开始后悔。”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圆眼镜显然听得明明白白,倒有些哭笑不得。 “您就不要吊我胃口了——我也是太爱之前那篇故事了,读起来甚至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明明深处其中,却能够以那么冷峻的笔触来剖析自己和周围人的内心……简直仿佛局外人一般。当然,技巧和文笔尚且有很大的瑕疵,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感知到老师的了不起,甚至因此对您更加有信心。” 圆眼镜先生说到最后手舞足蹈,他的眼睛中亮出光,他甚至有些啜泣,“这样不加雕琢的文字都能这么感染人,如果老师再细细研读、反复敲打呢?” 我和中也都惊呆了,一时半会忘了该说什么,好在这位编辑先生激动归激动却始终不改初衷,“看起来我鬼老师就在你们两位之间了?” 我鬼是随手起的笔名,我点头应道,“是我。” “居然真的是您,真是少年多奇才…”编辑失魂落魄半天,又振作起来,“老师,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野口道造。接下来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务必委托我全权代理您之后的作品吧,不,有作品的时候优先考虑我就好了!”” 其实我隐隐猜到很可能是关于稿子和发表的事情,但又觉得这也不至于让野口编辑这么失态啊。可事实总是跟想象有些出入。 野口早就换了那副愤愤不平的样子,特别诚恳地朝我鞠躬——这是很隆重的礼节,同辈之中都很少见,况且他一个长辈对我这样的晚辈了。 “拜托了,您的出现会让这文坛大放光彩的!” 我如坐针毡,想起身却被中也拽住衣角。他冲我摇摇头,让我稍安勿躁。 但野口编辑仍等着我的回答,我也不能晾着他什么都不说。于是我犹疑道。 “我会好好考虑的,野口君。只是……我并不是怀疑野口先生的信誉和能力,可我连夜写的那篇小说真的能经受住大众的审视吗?” 闻言,中也把头使劲撇过去,看都不看我,也不忘嗤一声,“又来了,我说你这样也要适可而止啊。” 野口编辑附和道,“是啊。老师,你可能不知道你写的多好——文人们总是这样的,时不时轻狂又时不时自卑。但是我懂啊,但凡曾有类似经历的人都会感同身受。纸上写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为此而想到了什么,能让大家有所思考、变得更好的文章就是好的……我是这样想的。” “……我会好好做的。” 也只能这么说了。 “是,就是这样!老师只需要把你看到的、想到的写下来告诉我们就好了。无论多么少、无论何时,至少我都会如获珍宝地捧着它仔细研读。” 野口编辑坦陈心志的话让我醍醐灌顶,这是我第一个察觉到我可以做的更多,比仅仅等着着有心人的呼号相告做的更多、走得更远。 “对了,老师,最开始那首诗也是您写的吗?我觉得它也很漂亮,和小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愣了愣才想到是野口编辑说的是中也题在开头的那首诗。他说自己写不来小说,造几句诗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直到我们都写完,他拿过稿子把他的诗和我的小说粘到一起,我都没看到他写了什么。 “不是老师写的吗?” “不是。是中也写的,写得不错吧?” “非常、非常出色。写诗能美到这种地步也是绝无仅有了。” 我着实为中也感到骄傲,“中也是我的朋友,干什么当然都最好。” “关系真好啊,说不定会成为文坛佳话呢。老师们有兴趣合作出刊吗?” 合作?和中也,我当然乐意。不过要先问下他的意见。我看向中也,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偷偷竖起耳朵听我和编辑的对话。 “中也,你怎么想的?” “啰嗦。什么样都好吧,快点回家,我们还要给真纪他们带东西啊。” /// U-Know-Who 【……彼らは文学の天才だ!!】 作者有话要说:修下错字 第7章 罗生门的异变 签署了相关合同后,野口编辑硬给我们塞了一堆书,有诗集、有文艺评论集、连古今志怪异录都有。 中也明明很高兴,却还是小声嘟囔着说,“都没空看啦。” 野口道造推了推眼镜,“空闲都是慢慢挤出来的,慢慢来、慢慢来,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看呢。” 我很喜欢这种说法,向编辑先生道了谢,拉着中也走了,去了镭体街最中心得百货商店。照真纪的嘱托,我们买了一些新的衣服、一些鲜牛奶。 孩子们有些长大了,原先的衣服都遮不住脚踝,大冬天里胳膊也露出好一节,还有些孩子总是说膝盖有时候会疼,针扎一样。 虽然花了不少钱,但这些东西都是有好处的。何况,野口编辑实在是个好心人,还私人赞助了我们一番。 我抱着一堆书对中也说,“多亏了野口编辑先给我们预付了稿费。” 《新星日出界》的刊物是个周刊,也就是说我们的稿子要想重见天日至少得下周,在这之前本该是拿不到稿费的,当然也没富余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中也倒是很轻松,开着重力,身体周围浮起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 “中也的异能力真好用啊,和我的完全不一样。”我说。 中也挠挠头,语气里有种异常的骄傲“……嘛。我的能力有些特殊,是很好吧?” 我的异能力名叫【罗生门】,它是个非常、非常凶残的家伙。然而这并不是他让我苦恼的地方。小时候起,因为没有几个玩伴的缘故,我极爱做一些自娱自乐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我画画,画各种各样的画,但我或许是个没多少才能的人——至少是在绘画方面。外面的世界明明那么有趣,呜呜呜的火车像静谧的山洞、有时候又像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腾云驾雾,可到了站又会对城市这个庞然大物俯首称臣。 我把这些画给大人们看,他们理所当然地说,“这不就是火车嘛。龙之介下次要去坐一次吗?去看看富士山?” 富士、富士……大人们的脑海里只有富士,仿佛那就是日本唯一的骄傲。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事吗? 我变得不爱画画,只自言自语,慢慢地,我发现脑海里偶尔会出现另一个声音。我们有着新奇的想象,天上的棉花糖、箱子里的羊、花朵在哭泣……我们成为了朋友。 按照书上说的,朋友就该以名相称,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于是我给他起了个名字。 这就是【罗生门】最初的诞生。 和罗生门熟悉以后,他在我眼中慢慢变得无所不能,晚上睡觉时懒得下床,我只要亲昵地叫叫他的名字,他便嗖一下关了灯,卡在枝桠的风筝也仰赖于他才得以平安落地…… 罗生门曾是我的小王子。他完成飞行员所有的梦想。虽然我这个飞行家的梦想似乎琐碎又烦闷。 可是终有一天小王子飞回了他的星球。 我的罗生门倒没有那么绝情,他只是不理我、不再亲近我、不听我的话。偶尔的回应也算不得示好。 有时候想想,还不如罗生门也像小王子一样回到他的星球,然后我们就会停留在彼此最好的回忆里了。 啊,稍等,这话说出来就糟糕了。 果然,万年不发话的罗生门在我脑袋里发出了声音,【啧。孩子们无趣的童话而已。】 就是这样。这种失望又嘲讽的语气,让我怎么也找不到曾经【罗生门】的影子。 这时候,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女子的声音本该是温婉如水的,可现在却因为害怕颤抖得连不成线。 我顺着女人的声音和众人的目光焦点看了过去。发现一个红衣男孩,侧身卡在阳台落地窗的栅栏处,一条细腿垂到半空吧嗒吧嗒甩,头也卡在栅栏的间隙间,男孩用手压着脖子,似乎想要缩回去,可也只是徒劳无力,挣扎中,他的大半边身子都越过阳台。 ——会死的,这个孩子。 我看了中也一眼,他的神情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决定不等他的回应。 【罗生……】 【不,我没兴趣。而且,'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意识里罗生门轻哼了一声,【自己废物控制不了异能力还指责我?】 我:【……】 老实说我回答不上,因为确实是我控制不了异能力。某一天开始,我的异能力潜能大幅增加,攻击力也异常卓越,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控制好他了。 罗生门乘胜追问:【为什么不跟着太宰先生走?】 我实话实说:【我不想再做那些事,想走出另一条路。】 其实这些说来说去也不过如此,都是车轱辘话,况且罗生门就呆在我的脑海里,我想什么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何必要我再说?他这样倒像是难以置信,非要再行确认一遍。 【希望你的信念不只是这种程度。】在沉默了好久后,罗生门这样回答。随后他的声音里陡然平添几分骄傲和肆意,我甚至能想象他脸上那种肆意的笑(如果他有身体的话),【就让你见识见识罗生门的全盛程度吧!】 【上次的不是吗?中也说他都觉得很强。】 罗生门没说话,轻哼一声,嘲讽意味可见一斑。 我被噎得不轻,然而于此同时,暗红色的能量波动却在我的周身浮现,衣襟眨眼间便化作数十根黑色的不明物,其中一根冲天而起击碎坚硬的铁质栅栏,其余的则编织成网,将从空中摔落哇哇大哭的红衣男孩网在其中。 女人愣了一下,无力跪倒在地上,等到我把男孩放下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抱着孩子泪如雨下。 越来越多的人把这给围得水泄不通,,女人抱着她的孩子哭了很久,我和中也既不想留在这被人夸耀,更不想被没看成好戏的人指责。 因而我们趁机偷偷溜走。 回程的时候中也和我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你的能力很有用啊。我原先以为你的能力是只能无差别全面打击的那种。” 我摇了摇头,“这是罗生门做的。” “罗生门?” “对,异能力有自己的意识,我给他起名叫罗生门。” 中也甩了甩空空如也的胳膊,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给异能力起名字吗?很好啊。”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中也对异能力的名字异常在意,甚至说可以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着。 之后的也没有再生波折,我们顺利回到基地。得知稿子被录用的消息,大家都很高兴,真纪更是多做了几份生鱼片来犒劳我和中也,兴奋地说着什么,“哈哈,我们羊也要出现两位大作家了!” 我十分感谢真纪做的美味的生鱼片,虽然它让我犯了急性肠胃炎。 夜晚,我和同样痛苦的中也对视一眼,互相长长叹息一声——唉。 下次再也不吃生鱼片了。 随后又开始无止境的辗转反侧,隐隐约约想到:罗生门似乎不一样了。 可怎么个不一样法,我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发现是自己在app上关于自动感谢的时间设置错了(捂脸) 今天补上,谢谢-_-|| 第8章 夏目和文艺赏 ///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不怎么能睡着,当然不是因为在思考罗生门的变化,而是倏忽间意识到——我即将发表自己的第一篇文章。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砰砰砰跳个不停,一躺下来,满耳朵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既然睡不着也不必强求。从前都是这样的,在贫民窟晚上睡不着也不敢睡的时候,我通常会睁着眼睛想很多很多事情,到最后撑不住了自然就睡着了。 不过这次我有了别的可以消磨时间的法子。我蹑手蹑脚爬下床,从中也带回来的一堆书中抽中了那本极属意的《三四郎》,等我重新钻回床,中也他们还在呼噜噜睡。正要把打开台灯塞到被窝里,床柜上两只发光的眼睛直勾勾瞪着我,是三花。 他琥珀色的眼睛太严苛了,哪怕最严厉的老师也不会有这么令人心虚的神情。 我忍不住心虚,又对自己无语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在一只猫面前心虚啊可恶。 三花张了张嘴,眼看着就要喵喵叫,我忙轻声诱哄,吐出来的字像气流一样。 “嘘、嘘。就看一会儿、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三花跟成了精般笑了笑,真奇怪他是怎么做出那神情的。但莫名的,无放松许多。 和三花约好后,我就躲进被窝如痴如醉地看《三四郎》。先翻了扉页,只见上面作者那栏明晃晃地写着:夏目漱石。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间,去看了正文,越看越忍不住敬佩老师宽广的胸怀、为老师的风趣讽刺而乐不可支,更忍不住心潮澎湃,想象自己从横滨前往东京的那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被子塌了好几塌,我气恼地掀开被子,三花正用他的小脚丫使劲踩被子。见我醒来,以我的头顶为跳板,从被子上、到我脑袋、再到床柜敏捷地展示了一个完美三级跳。 三花又要张嘴,我真是怕了他了,忙制止他,把书放一边自己钻进被窝,头一蒙,眼一闭。 过了好久好久,无还真睡着了。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想起昨天的事还是十分郁闷,尤其是三花居然仗着他的美貌在基地里白天如鱼得水,晚上欺压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中漂亮的公猫)。我想这还不如他出去瞎跑呢,这只猫在外面能出事就见鬼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看不尽兴,睡不痛快。所幸第三天晚上,三花终于又出去“巡察”他的“地盘”了。 中也见到我兴奋异常的古怪样子,“你又在想什么?” 撒谎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我眼睛眨也不眨,“我去睡觉了,中也。” “…嗯嗯,好。真纪说你就得早睡早起。” 前不久我和羊的其他人关系好了许多,真纪和我的观系进展更是一日千里。她又是个抚子式的温柔姑娘,对我时不时“咳、咳咳……”的身体十分上心,打菜给我多舀点、又忙着督促我早睡早起、多运动、多喝水,还嘱咐和我一个屋的中也多加监督。 中也义不容辞揽下这活,天天耳提面命。于是就成现在这样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默默说了句抱歉。 虽然有些对不起中也,但今晚确实不能早睡了。夏目老师的《三次郎》已经翻阅大半,估计今晚就能到**部分,可**只看一节而不能全观,那该多急人啊。这对于书和夏目老师来说都是不道德的,三四郎要是书中有知,肯定也会埋怨我这个读者不在意他的倾诉。 第一次为了读书熬夜极令人兴奋,又因为我是瞒着中也做的,心里更平添一股刺激。中也一个翻身,我就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捂住台灯的光,装死好一会儿,他说了梦话,我更是慌得手忙脚乱,也有时候看得太沉醉,忘记顾虑周围的中也的风声,回过神来又懊恼自己粗心大意。 但所幸,就在我战战兢兢又满足不已时,一夜过去了。到了约莫凌晨的时候,我才感觉发困,精神虽极其亢奋,可眼皮子却忍不住打架,结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中间似乎回应了谁的喊话?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了。 错觉吧。 嗯,就是这样。 ……… 我是在模模糊糊的交谈声中醒来的。醒来的时候,书仍摊在枕头上,台灯横在棉被里。中也早就不见人影了。 “芥川!芥川芥川们的作品刊登啦!编辑给芥川们带来了样刊!” “……中也老师,我能见见芥川鬼老师吗,我想亲口告诉他一件重要的事。” “他应该正在屋里写东西呢。” “真勤奋啊。又有才华又勤奋,我鬼老师真是太了不起了。” 明明他们说得每个字我都能听清,可连到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我懵懵地坐在床上,一时半会没记起今夕何夕,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他们推开了门。 六目相对。 我、野口编辑、中也。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那么整洁正式的衣服,揪了揪自己随随便便套的衣服,揉了揉眼睛,抓了抓头发——我试图掩饰那么乱的造型其实都是芥川现在搞的,而不是自己“熬夜还起很晚”的证据。 但效果并不好。 中也手中的样刊差点砸到地上,野口编辑的手抖了几飞抖…… 要、要死了。 羞耻像泡泡一样泛上来了。我怎么能这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啊。自己的作品初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且得到了不少好评,这样子的话,再加把劲说不定就有人认同我的观点,走上好的道路…… 可他们要是知道我鬼本人是个熬夜、还撒谎赖床的家伙,简直糟糕透顶,大家也不会服气的吧——这样一个自律都做不到的家伙还想来引导我们?做梦吧! 要不是中也不在,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我真想缩进地洞,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野口编辑找我什么事?”我佯装淡定。 野口编辑走到我跟前,语气十分沉痛,“老师您也要注意身体啊。万万不可因为写作荒废健康。” 他每说一字,我都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劳野口桑挂念。” 这一会儿,中也走了近来,他这时候早已没有先前的惊愕,同野口道造一道换上沉痛而担忧的面容。 我:…… “不好意思,下次会注意的。” “先不说这个啦,芥川,你的小说刊登啦,你看,就在这儿——”中也递给我一本杂志,刊面印了一竖排加粗黑体字“隆重推荐!贫民窟之梦——《飞》”,“而且大家反响非常不错!昨天的首日发行量突破了十年来之罪!上一个top是夏目漱石老师!” 我捏了捏被角,觉得十分难为情,自己的作品能得到承认当然高兴,但于此同时,又忍不住惶恐,真的、真的有那么好吗?是不是因为野口编辑的过于推崇大家才那么喜欢呢?是不是因为贫民窟等嚎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但这么多顾虑又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大家会怎么想呢?说我太谦虚了、还是说我明着谦虚暗里炫耀? 因着这样那样的隐忧,我最终只是说,“啊,那样就好。谢谢中也告诉我,我很开心。” 我从他手里接过样刊,发现了另外一行字体——“高贵的诗心:大和民族的魏尔伦C.A” 这不正是中也吗?当得知夸的人是中也,我又兴高采烈起来。 “太好啦!中也!你也在上面,宫泽老师说你是有一颗高贵的诗心,夸你是日本的威尔伦!威尔伦他可是世界的瑰宝啊。” “那不是当然的嘛。才这么一点点版面刊登C.A大人和他的朋友的杰作。嘁。”中也对着杂志封面评论吹毛求疵,“还什么日本波德莱尔    我才不稀罕咧。” 其实我也觉得那位名家低估中也了,中原中也就是中原中也,不是什么日本的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用的意象和中也可是天差地别呢。 “中也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日本的中原中也!对不对,中也,编辑先生?” 野口道造含笑点点头,“正是如此。那位名家私下里也是这么说,`C.A早晚会走出自己的路'。” “太好啦。” 我和中也互相看看对方,忍不住为彼此开心。 “老师,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和您探讨另一件事。请问《飞》这篇小说在年末可以完成吗?” 我虽不知野口编辑作何打算,却还是如实回答,“时间上是有些紧张,不过赶一赶还是可以的。怎么啦,野口先生?” 野口道造推了推眼镜,颇有些激动地说,“其实不瞒老师,我们杂志社准备将老师您的小说送往一年一度的《文艺赏》前去参赛,届时诸位大家将会评选出年度最杰出作品——我私心里觉得今年的新星奖已经被老师预订了!” 自开始写作,又读了许多评论集,我对文学界的诸多奖项也颇有了解。说来古怪,明明没多少大家,文坛也衰败异常,但政商界等要员对文学奖赏和选拔却十分重视,大概是打着这些少之又少又善于鼓动人心的文学家们给他们站队的算盘? 但《文艺赏》却不同,文艺赏是难得少数几个真正的文学大赏。我个人对其格外推崇。 而因我常常念叨的缘故,中也近来也对其增了几分了解,“等等、这个文学赏,芥川记得你说过夏目漱石是评委吧?那个真纪说的东京大学教授?” 我点点头,“嗯,就是他。” “那还等什么啊,芥川,快点去写吧!” 我还没说话,野口编辑又劝道说,“其实,我之所以对老师这么有信心,也和夏目老师有关,您请看——”野口把手里攥着的信递给我,“这是夏目老师写给您的信,有关于您的作品。” 【致野口先生: 近来阅贵社杂志,即便如我这等老眼昏花之人,也能看出些微预兆。 一颗星星正从横滨的贫民窟遥遥升起,他的光芒将照向世界的不同角落。我鬼的名字将会被很多人讨论、铭记,大人物们必将对这个年轻的、从贫民窟里'飞'出来的天才予以瞩目。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夏目漱石敬上】 我捏着信,脑袋轰得被炸得一片空白,肚子里有颗热气球慢慢膨胀起来,又砰一下炸开了花。 “夏目老师的字真好看啊。” /// U-Know-Who 【老师整个晚上都在写书吗?太不重视身体了。】 【芥川……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兰波、魏尔伦    改成波德莱尔。 这位是写恶之花的。用的意象多**、残酷甚至称得上丑陋。以丑审美吧n 芥川曾说过,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 表达人间比地狱还地狱……因为波德莱尔的诗好歹还是有文学和美学意义上的价值,还可以从丑中发现美(这是我个人理解哈) 这个短集中芥川应该年纪不大,还这样说过——年少时的孤独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 应该是这样。 匆匆修改的,有所差错,还请谅解。 4.10留 第9章 读者来信啦! 墙上老旧挂钟的时针又转了一圈,中也和野口编辑早就走了,我还是沉浸在吹胀气球的喜悦中。 毕竟,那可是夏目漱石老师,写下直击心灵的巨著《三四郎》的夏目老师啊。本来我还在想着怎么做才能让老师看自己一眼,没想到老师早就注意到自己,还给出了那么高的赞誉。 在这种激动下,不知不觉间,我在床上滚了几滚。辗转挪腾间,被子的角落难免漏出几个小洞。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这里传到外面的。 【……你在干什么?】失踪许久的罗生门语气微妙。 这才醒悟过来,我下意识摸了摸耳尖——是烫的。再一次庆幸现在房间里没有人。 门那里却传来要吃插孔的钉钉锵锵声。 “真纪说有人来信给你。芥川?……我进来啦。” 是中也的声音。 /// 中原中也其人,重情重义,实力高强,然而再怎么完美的人也避免不了小小的瑕疵——读不懂空气且有话直说。 他现在手里拿了几封信,放到我面前晃了晃,“这些都是读者寄给我们的信,我刚刚从邮箱门口的邮箱——等等,你这是一副什么表情啊?” 中也像只机警的猫,眯起了眼睛,他向前——也就是我这边倾了倾身子,狐疑地问,“你耳朵怎么这么红?脸也是……生病了?” 话音还没落,他就眼疾手快、不顾我反对用头抵住我的额头,碰了碰,长呼一口气,“没有啊。” 我怕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赶紧推开中也的手,用摊开的书把脸给挡起来,“不要紧,中也,只是房间里太热了而已。” “哈?你说什么胡话,睁大眼睛看看周围?”中也嗤笑道。 我一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一边又扫视着房间,企图为自己的话找出哪怕一纳米的依据。可空荡荡的室内,没有空调,没有暖风扇、没有烤炉……真是没有说服力。 我中气不足地点点头,飞快转移话题,“不说这个啦,我没事的。对了,你刚刚说有读者给我们寄信?” “是这样。我数了数,一共有几百封信——道造那家伙说回信也是文学家们需要认真对待的工作。”中原中也把一堆信刷一下扔到桌上,空气里的灰尘顿时飞了几飞,他不禁稍微苦丧着脸抱怨,“这也太多了。” 我同样心有余悸,碰了碰自己还安好的手指,或许不久回完信后这手指就不能这么自如了。 “中也,我们还是快点回吧,早点写完还能早点养手指的伤呢。” “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还很可怕啊喂。” 我们两个难兄难弟搬了椅子,坐上去开始伏案拆信、回信。 虽然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信件有些难以置信,更稍微有些绝望。然而当我真的开始回信的时候,却忍不住沉浸在这份乐趣之中。 一个来自北海道的小女孩在信上这样写道。 【老师今天给我们念了您的这篇文章,然后让我们回家写100词的感想,我写了巧克力超级好吃,五彩缤纷的房子也好像童话一样。 到了学校老师却十分生气,让我把您的小说抄一遍。你下次能不能写短点啊。 还有,到底怎么理解新原君讨厌外公啊。老师说是表达了作者对老旧贵族作风的厌恶,我觉得不太对,我外公不那样,但我也害怕,尤其是闯祸的时候。】 我忍俊不禁,回复她,【我会努力写短一点。还有,请这样告诉你老师,新原君小时候闯过祸,被爷爷打了,因而很讨厌他。】 还有从东京匿名地址发来的一封信。 【自由是什么、不被束缚的意义是什么?逃离老旧的贵族生活、去到高呼着“人是卑贱而平等的”的贫民窟就是自由吗?】 我这样回答。 【绝对正确答案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也许我至今为止的选择只是从一个剧本逃到另一个罢了。但对我来说,只要有热血沸腾的感觉就好了,哪怕背着枷锁、背着成千上万的负担都无所谓。】 …… 当然也会有这种。 【整天就只会搞些没什么用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啊。连基本的叙事技巧都没有学会。】 还有这种看似好心的建议【看你写这种小说想必年纪也不小了吧,还不如快些找点营生养家糊口。这条路行不通的。】 不过这种只需要这样回复便好了,【谢谢您贡献的一千三百日元。】 《日出界》定价一千三百日元,刚刚好。 不过……到底为什么大家都以为他年纪不小了,之前还有位读者认为我是约莫三十多岁的温柔女性,要么就是年近中年的大叔。 这是我始终不得其解的事情,但也没那么多功夫让我细细考虑。我得接着回信呢。 一封又一封,两个小时过去,手都有些酸了,所幸只剩下零星几封。 “中也,这封是给你的。”我发现有封中也的信分拣到我这儿了,我把信递给他。 “让我看看——”中原中也三下二五拆了信,“什么嘛,居然问我在哪里高就?你说我要怎么回?” 我咬着笔尖,“嗯、确实是个问题,难道真说你是捡垃圾为生?虽然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你这家伙是瞧不起捡垃圾吗?别忘了我可——” “我想到了,就叫羊之王吧。” 中原中也喉头一噎,“我不是说我不喜欢被叫羊之王吗?”他扭过脸,蜷曲的赭色內卷将他的半边脸挡得严严实实,“你给我牢牢记住啊。    ” 我才不管他软绵绵的抗议,中也要真不喜欢会开重力的!绝对,他就是那种人——这个署名他一定会喜欢的,我敢发誓。 拿起笔在回信署名上刷刷写了几个字,其名为:唱响山羊之歌的羊之王。 写好后,我戳了戳扭过头不理他的中原中也,他气呼呼地扭过脸问我,“干嘛?” 不过几秒的时间,我就看到中也瞪大了眼睛。 我说,“这样你就是永远的羊之王了——文字是永远不会背弃人的。” 所以,不管那些人将来会怎么样,依旧像今天这样爱你敬你,还是像践踏无用的药师佛一般对待你,你都是永远的羊之王。 中原中也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匆匆站起身,椅子“次啦”一下在地板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 他却像听到救星般,用袖子一把抄起属于他那一堆的信件,“那什么,我信写完了,再留这别吵着你——我先走了。” 老实说,之前那话是我从好久之前便想告诉中也的话,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开始的时候言深交浅,到后来关系好了,又受了真纪这帮孩子们的好,而因为一点点未可知的猜测就厌恶真纪他们也太没道理了,所以这点安慰自然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虽然中间有一次草草结束的对话,但是中也似乎始终坚持着他的观点。而且打心眼里,我觉得他的观点也对啊。谁规定的王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要懂得取舍……能有那样观点的中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比我们谁都活得像个人。 孩子们的行为是人之常情,中也的想法也没有错……我在想,既然羊之王是中也无法割舍的背负,那怎么样才能让中也成为不受羁绊、永远不被背叛的羊之王呢? 然后,这样的灵感在看到中也的诗歌后迸发了——文字。 只有文字。 【罗生门,我做得对吗?】 自从救了红衣男孩之后,罗生门时不时会主动理我了(虽然这次还是我找他),而且偶尔态度超好,尤其是在我咨询小说事宜的时候。 就像这次。 【不错。死物是不会背叛的。】 我都能想象他矜持又不耐烦点头的样子了,只是这点我不同意,【文学会活过来的。】 罗生门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嘲笑。 我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了不起的进步,尽管起点是难以相信得低。 今天算是了结了这事。我心里高兴,回信也觉得更有精神了——但要是要我多写几封还是算了。 还好只剩三封。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羊之王。其实就是让他有更多在意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跟自己有关系,不要老是把意义寄托于别人的身上啦。那样根本不靠谱的,人得为自己活啊!有选择的活而不是走投无路了只能这样…… 我会找营养液了,在这里一并鸣谢: 谢谢似景流年、萩槿、楽乐吖和乔顾的营养液。 非常感谢! 此外,万佳儿姑娘的地/雷同样感谢。 学校流传起一份全省高校分批次开学的文件。我现心情十分复杂……许一个卑微的愿望:让我在家过个完整的五一吧。 第10章 最后三封 只剩下三封。 右边的那封干净整洁,信纸本身被方方正正叠成方块大小的纸,边缘的每一条线框都对得恰到好处,整整齐齐。我大概比了比——和上衣衬衫口袋差不多大。 还有一些磷粉燃烧过后的残留味。 我倾斜纸张,倒掉磷粉,然后打开了折成几折的信。 【老师,在暑假期间我拜读了您的作品《飞》。原本只是用来打发实验间的空闲时间,可是不知不觉却被老师构想的世界所吸引到了。 明明是这么悲伤的事情,可我却油然而生一股希望。我是搞氢氧燃烧电池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氢氧电池反过来,从电能变成化学能、产生的氢气和氧气比是2:1。 我坐在由这种装置供能的飞行器上,因为较轻的氢气比氧气更多,所以虽然速度不快,会有下坠的担忧……但最终我们还是升上了天空。 然后我就去了东京的贫民窟。房子比高峰期的一号线电车还要挤,也没有五颜六色,都是破败与死机将现的灰色。 街道也不像巧克力做的——反倒灌满了红色的油漆。孩子们也没有欢快地奔跑,他们睡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是柏油路上被人嫌弃的污渍…… 我发现氢氧电池是不能反过来的,也是,本来要生产电池,怎么能反过来消耗它呢? 老师,我现在想问你,我们真的能“飞”到那个世界吗?不会有闪电、雷鸣、老鹰什么的把我们撞下来吗?】 看完了。明明是好的期望、那么高的赞誉,我的心却陡然沉重起来。 【能。我会在书中写到的,现实中的我们最终也会做到的。至于你说的闪电、雷鸣、老鹰什么的,也都会有办法。我其实并不是个勤于口才的人,就拿我身边的例子说吧。 我有个朋友,他有个了不起的能力,(在横滨这边异能力还是非常普遍的,不知道你那边如何?)他的能力能击穿一切阻挡在眼前的障碍,然而比他的能力更强大的是他的心灵——只要每个人都觉醒了那颗心,比地上乐园更完美的地方一定会降临吧。】 然后我拆了左边的,看得出来信纸的质量非常不错,颜色是那种偏冷偏沉郁的冷白色。不过味道倒是非常与众不同,和那种淡淡的书墨香完全不同,它给人一种大海的味道,审思而深邃。 信上写道: 【老师,人应该为活下去而不择手段吗?这样活下去的人是有罪的吗?我期待着您的答案——希望您和我抱有一样的看法。】 不知怎的,我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无论我做什么,远处总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我,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凡人一般。 我摇摇头,勉强镇定下来,只是心中的郁气,还是不禁在笔锋力度上泄露出来,连纸都被戳破了个洞。 【这需要你自己去探讨。我们选择的只是对于自己最重要的。】 我话都说到这里了,总不能再深了吧?虽然这听起来像是车轱辘话——也确实是。 第三封信放在中间。比起给作者的信更像是一封情书。粉红色的信封、封口处贴了非常可爱的卡通贴纸。是HelloKitty的头像,真可爱啊。 然而信件的内容却并没有贴纸那么可爱。 都说文似其人,倘若果真如此,那拿到这封信的我好像无意间拉住了一根绳索,而绳索的那头是个拼命忍住呼救却张惶落泪的孩子。 对,就是孩子。 我不知道他的年纪,他或许真比我小,又或者比我大了许多……这都无关紧要,迷路的都是孩子。 【这么说有些大言不惭了吧,然而,我觉得老师的新原君就是为我、为我这样失格的人诞生的。 我是津岛家的六子。父亲在这里津轻地区建了足足有三十几间房间的大住宅,我的兄长、姊妹都有好好地做着有出息的事,像什么出版社啦、商人啦、从政啦、结婚生子啦…… 这个家里,做着被戳脊梁骨的蠢事的,只有我一个人。 但是,这些都过去了。 我如同新原君一般翻开了新的篇章,也似乎有了那么一些追求。 其实啊,这个可笑的追求原本极不好意思和人说,因为那些人熟悉我熟悉到要命,他们要是听了铁定会哈哈大笑,说“你这家伙也会这样想?天天入水的自杀狂热爱好者哪里流露出一丁点希望了?” 不过,是老师的话就没关系了。毕竟,老师可是比我还有着不得了的荒谬理想喔。就算要嘲笑我的话也得先好好掂量下自己吧? 想必老师也不大会生气,那我便接着说了。 我想在最暗的地方捡起最亮的星星,想在充斥着暴力和鲜血的地方找到不管怎样也不会褪色的东西……很不可思议吗? 我当然不是笨蛋。在这种地方寻求希望什么的大概就相当于天上砸金子,这一点我还是十分清楚的。可是比起愚蠢来说,拖累我、让我萌生出这种念头的是胆怯啊。 我胆怯于发现世界并不如我所想。 老师您大可一想,普通人都知道在不好的环境里寻求希望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件事…… 也就是说,哪怕我寻求了三年、五年、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还是一无所获的话,我好歹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谁让你生活在比地狱还要地狱的地方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即使不得不做检讨回顾自我,不妨说,“这只是我个人的失败,完全不是世道的可怕。” 只要这样一想,浑身就又充满不得了的动力,似乎活下去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老师,我啰哩啰嗦了好多,想必您一定也发现了。 和新原君不同,我根本没有去改变、唤醒装睡之人的勇气。我只能选择像颗草一样依靠他人、依靠像老师您这样的人。 就好像一条路,那上面有许许多多走不动的人,您和新原君一定会耳提面命让周围人快些前进。 可我却只会蹲在倒下的人身旁,和他们一起喝点小酒,抽点小烟,然后再齐齐叹上一口气……本该赶路的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酒醒后,我依旧会拼命拼命追赶……可是落下的就是落下了啊。 一天落下一点点,两天、三天……到最后,我就再也赶不上啦。 老师,我不想就这么过。 我想请您路过我身旁的时候叫叫我,我走不动的时候拉我一把,我倒在地上不想动弹的时候请狠狠地骂我一顿吧! 生而为人,我有着自降生以来的罪责。可就是这样的我,也想好好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她一定像和泉氏的和歌那样漂亮吧? 请您带这样懦弱的我看看她,这是我一生的请求了,老师。】 这封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想好怎么回复。来信者太像新原君,也太像之前的我……这样的人即便脸上笑着,心里也在哭泣。 我和那个人感同身受,如今我勉强走出了那样的漩涡(即使时不时仍会受到他的侵扰),可和我一样的这些人却依旧没有。 这样的念头一经诞生,我便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哪怕是微乎其微的鼓舞。 于是我这样写道。 【听了你这么多秘密和真心话,却至今还不知道你是谁。一想到这一点真令我过意不去。 但可以肯定得是,你错了。 你并不是个胆小鬼。但凡你对我有那么一丁点信任,就请听听我这句话吧。 你是个温柔勇敢的人。 懦夫连看向新世界的勇气都没有,而你却对她做出了展望,且至今为止依旧苦苦追寻! 我记得你说自己是个失格者,也即所谓的人间失格。我对这点不多加评论,可你不妨试试罢! 抹去失格,便只剩下人间、剩下人。 不如把目光投向这人世间,多昂首挺胸地看看前方,看看四周! 不要犹疑,不要回头。 就让我同样大言不惭地说一句。 别怕,有我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三封信人物后续都有出场。 第一个原创跟剧情有关,最后一个挺好猜的。都那么直白了。 第二个其实也很简单(捂脸) 倒是上一章,中间那个不太好猜(因为换漫画了 不过此前已经说过,涉及文野、无头骑士和实力至上。所以嗯,应该也不难…… 注:部分资料来自nhk纪录片人间失格诞生。关于太宰的独白也是我一家之言,大家看法不同,不必纠结。请自行探究,不要被我带偏。此外,人间にんげん(ni    n    ge    n罗马音)在日语中同时有人间和人的意思    所以结尾那样说 最后: 谢谢宁宁和乔顾的营养液 24394050和似景流年的地/雷 还有,是这样。我现在很多章是存稿状态定时发布,偶尔我会看下评论区,然后根据情况回复下再修改作话……但是依旧难免疏漏,总之请多谅解。 再pps:7号起恢复日更。修了bug,10号留 第11章 选举x小先生x催稿 回完最后三封信,我决定立刻把这些信都给寄回去,再不济也要交给道造先生。我能感觉到这些信中沉甸甸的心意,不管这些心情是正面还是负面,好好地回应都是有必要的。 对于作者来说,读者或许不是最初的动力来源,然而在路上走啊走,难免会有磕磕绊绊,有时候甚至就想就此放弃。 可只要能得到哪怕一丁点回应,我就会觉得自己的写作是有意义的——我确确实实是在唤醒其他人的良知和思考。 哪怕仅仅只是这样,也足够了。 这样想着,我决定去镭钵街的邮局看一看。从前我并未仔细打量过镭钵街,如今才发现他是个神奇的地方。 现代秩序和土地产权被爆炸一并吹走了。然而,于此同时,却又有新的商店、邮局、住房、出版社在这里扎根、野蛮生长。 这是和贫民窟完全不同的景象。 街道两面的门面店、空白的墙壁上、甚至是废弃的房屋……都贴满了宣传海报,海报上棕发的中间男人西装革履,腆着啤酒肚,弓着身体和善地摸着小女孩的头发。 选举的火焰居然蔓延至此,真不可思议。 等我一路慢慢悠悠走到到邮局大厅时,前面还有两三个人。我排在一位黑发青年的后面,因他戴着极不符合时节的毛绒帽子,我多瞄了他几眼,又自觉无趣,低下头继续构思小说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前面的黑发青年说,“请帮我把这封信寄给野口道造。” 差信的人说,“这里没有野口道造的登记信息,我们没有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野口道造?可编辑先生就在这条街上啊。 我忍不住问,“您找道造先生什么事?” 黑发青年生硬地开口,“我想询问野口君一件事情。” 青年操着奇怪的口音,不像是日本任何一个地区的。我真是没听出来他是哪里人。 因他的口音,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道造先生的名字。 所幸,黑发青年又重复他的问题,“我找野口君。” “道造先生最近不在横滨,他应当是去东京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议了。” 会议的组织者是清泽议员。新星出版社的背后便有这位议员的影子。 这是此前道造先生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有些奇怪,小出版社何德何能居然得到了大人物的青睐? 就问了道造先生,他却只是支支吾吾回避道,“……不要紧,没什么大不了。老师只要专心写作就好了。” 黑发青年的道谢打断了我的思绪,“谢谢,期待下次再见,好心的小先生。” ……好心的、小先生?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着洞的外套,再看看外国人精致的毛麾,昧心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再见。”我说。 然而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黑发青年已经转身离去,显然他并不期待我的回复。 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一边想着,一边把一捆信递给差信人,信使讶异打量我几眼,又耷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指了指他面前的几个盒子,“北海道在这,东京圈的放那里……大阪最右边。” 按照他的指示,我一一放好。以前从没有寄过信的我,自然也不知道回信寄信居然这么麻烦。 书面的交流方式虽然郑重而传统,心意也更加被人珍重,但是还是太慢了。 要是有更快的方式就好了。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在勤奋更新——虽然空白纸张上寥寥数语并不是个很好的证明。但我确实是在冥思苦想着,这一段剧情是我第一想写好、想着力描绘的高光时刻。 然而世事大概就是这么无常,拼命想写好的反而庸庸常常、偶然得到、灵光一闪的却比荆棘丛中的金玫瑰还要灿烂。 因着和道造先生的约定,我还是每天痛苦地、像挤牙膏一样挤出一点是一点,每次都在截稿日的最后一秒交给道造先生,每次只求写到最低限度就好。 不过正正和银行还款额度一样,每个月每个月都只还那么一点点,等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啊,不知不觉中已经欠了那么多利息了。 写作也不可避免这样的情境。 这天到了出版社的时候,道造先生已经等得很是着急了,但他到底是知识分子,这样的人往往自矜得很。 也就是说,他的内心和大岁数行为是极为迥异的,心里越是着急、越是想要干成一件事,说话的语气往往越加柔和平淡。 “老师来得很早啊。早上一定好好地和中也老师交流了不少吧。” 中也最近沉醉于兰波的诗歌,连和我说话都少了许多,这次也因为诗歌第一次没陪着我来送稿子。 道造先生肯定早就知道这事,偏偏明知故问,约莫是在吐槽我又卡点来的。 我说,“还好、还好。我有好好努力地写了。但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再多就要打回去重修。” 道造先生叹了口气,“慢工出细活我还是理解的可老师您这也太慢了——刚刚好卡到文艺赏截稿日期什么的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吧?倒是写出了质量不好的稿子问题才大呢。” 我知道搬出这理由,道造先生一定不会再多说什么。其实,他比我本人更看重稿子的质量,只不过作着异想天开的梦——恨不得我在半日三更内完成一本四十万的巨著。 这也是他亲口说的。 我和中也听了后,回去让真纪拿着算盘帮我们好好算了算,就把时间宽限到半个月,相当于要在36小时内手写完四十万字,也就是说,时速起码要达到每小时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字! 这还是24小时不眠不休的结果,即便是码字机也要报废的吧。 当时我和中也对视一眼,莫名庆幸,“幸好我只写短篇。” 中也也心有余悸,“我只写诗歌真是太好了。” 思绪回到现在,道造先生也从梦中回到了现实,只是还是不死心,“老师不是有异能力吗?让异能力帮帮忙也不行吗?还有阿,我听说异能力会反映出人的性格,为什么老师的异能力不是码字机成精呢?” 罗生门【……他真该庆幸。】 我讪讪笑了笑,一边在脑子里劝【罗生门你千万冷静一点啊】,一边应和着道造先生,“我会努力的。” 意外看到桌子上一张公文征稿书,有些好奇但更多是为了转移话题,“道造先生,这是什么?” 道造先生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不情愿地瞟了那封函书一眼。 “前几天去了东京一趟,清泽议员让我们各个出版社出些宣传的文章什么的。他虽不是持股人,也不是投资人,但在这里开出版社还是需要仰仗他不少,因此我们也没好意思拒绝。” “我现在正在想这文章该怎么解决——打住,老师你可别碰这种东西,文学就该有文学的样子,不要沦为利益交换的砝码了。” 被道造先生这样叮嘱是十分感动,可是他好像误会了。我并没有想写这种东西的打算。 道造先生却似乎一门心思执拗到底,用心良苦劝我说,“老师,您有这功夫,还不如新开一篇文章呢。反正是短篇,也碍不了多大事。这样我保准不催促你快点更新飞了。” 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新开的想法了。这几天让我颇为在意的读者来信频率越来越高,在信里说的话涉及各种各样的方面…… 许多见地都非常有趣,给了我许多启发。可因为情节越来越压抑的缘故,我总担心他们也跟着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于是,我答应了道造先生的提议,他很高兴,预付了我稿费,说,“希望您更加有动力一些吧,而且,是时候给添置一部电话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老师有最新进展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看到道造先生的表情,我莫名顿悟了:电话什么的是为了方便催稿吗? 道造先生接下来的话更让我确信无疑,“对了,老师,网上有不少读者呼吁让我鬼老师建一个社交账号呢,这样和读者的交流也会更顺畅。老师不如也试试吧?” 啊,输了,原来还可以让读者催啊。 虽然莫名排斥,总感觉会因此卷入什么不得了的漩涡,但能方便和读者交流,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幸好是短篇和诗歌,如果是几十万字的恢宏巨著,照编辑的话那岂不是要累死。时速11111.111…… 让我思考下要迫害谁233 文豪们谁的书字数比较多啊。感觉日本的好多都短篇、中篇……最好想个大部头的哈哈哈 同样,谢谢乔顾、此宵风和似景流年。 4.10修改错误,谢谢费佳指出的问题。 第12章 妹妹x爱丽丝x港黑 拿到了一些稿费,我把钱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用来购置电话,一部分用来攒船票,最后也是最大的那部分我想给银。然而我拿着钱,又感觉它像是个烫手山芋,我极想见银,又担心给她带来麻烦。 虽然这可能不过只是我杞人之忧罢了。如太宰治所说,我的能力不过如此,说不定他早就找到更好的部下,把我抛在脑后。 罗生门这时候突然开口,【太宰先生不会是这样的人。】 【罗生门,你对那家伙评价很高……明明是我的异能力。】 结果却总是说我废物、对别人却大肆夸奖什么的,就算是傻子也会介意的吧。何况我自觉称不上傻子。 罗生门哼了一声,【至少你在异能力方面还差得很远,别说追上他了,连我都不及。】 他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地说出令我无言以对的话,【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能力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可,【至少全力释放我也可以……只不过那样就违背了我的誓言了。】 罗生门不再说话,我就当他赞同我的话好了。 因着隐隐的顾虑,我最终还是没有去见银,但我让中也帮我把从第一天到这都攒下的钱给她带过去。 当时中也拿着稿费好奇地问,“女孩子?是谁啊?” 我开始是不想告诉他的,老实说,妹妹这种生物是极为珍贵的宝物,作为兄长,我理应好好保护。但实在耐不住中也的反复追问,我只好不怎么情愿地说了出去,“……是妹妹。” 听了我的话,中也作出“奥—奥—”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妹妹啊……那我就去啦!” 对中也的话我忍不住腹诽。真是的,不是妹妹就不去了吗? 银的事情姑且算是解决了吧,起码如果她不曾回去,那些钱够她过好久,我可是连之前的都一并给了她。 按照优先顺序,接下来本该是写作,但我想试一下编辑所说的“网上的话大家能第一时间得知你的写作进度”,怎么说呢,对此很好奇,抓心挠肝得好奇。 于是我就去商业街买电话了。 这样做其实并不谨慎,但恰如我之前所说,中也足够强大,港黑也并不想主动招惹他们吧。倒是银,因为习惯了保护她,总是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受伤、难过、会不会害怕。 我带着银离开了那个家,又是做哥哥的,都说长兄如父,理应要多考虑些、多承担一些。 这样想的时候,店里的喧闹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爱丽丝酱、爱丽丝酱,看这个啊,这个□□熊不是很可爱吗?爱丽丝抱着这个一定超可爱~~” 穿着咖啡色风衣的黑发青年指着娃娃机里的黄色小熊,满面讨好地笑。 被他叫作“爱丽丝酱~”的女孩约莫七八岁大,金发,眼睛葡萄般又大又亮。现在她正不满地撅着嘴。 “林太郎先抓上来再说吧!笨蛋~已经失败七八次了!大糟糕!” 黑发青年纠结地拽了拽乱糟糟的头发,失望地叹气,“为什么为什么啊……爱丽丝酱你千万千万不要对我失望啊……” “林太郎太笨了吧…果然是这样。” 林太郎显然听不了女孩玩笑似的抱怨,当即再试了几次,一次都没有成功。 即便再怎么信心满满,也忍不住灰心丧气吧?何况是这么一位被女儿说了的爸爸? 换位思考下,要是银说我的话,我也会很沮丧,就算面上再怎么淡定,暗地里其实早就卯了一口气下次一定要让妹妹刮目相看! 这位父亲想必也是这样吧?我忍不住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这时候,黑发青年直起身,东张西望找寻着什么,看到我的时候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一下,然后握住我的手,几乎泪眼汪汪(当然是夸张的说法)请求我:“少年,帮爱丽丝酱抓到她心爱的娃娃吧。拜托了!” 红裙女孩嘟囔着说,“明明是林太郎喜欢的说……” 我只当是小孩子不好意思承认。因为先前对这个父亲产生了同类似的好感,我认真考虑了他的提议,可自己也只是第一次抓啊,万一让…… 【想都不要想!快点回镭钵街,电话什么时候再买都可以!】 我从没听到过罗生门这么激烈的语气,【为什么?而且,已经到这里来了……】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快回去。】 罗生门放缓语气,但还是打定主意。 罗生门这里始终不说理由,黑发青年在摇着我的手催促我答应,不少店员和顾客都看向我这边。 我不大确定地说,“那、那就试试?” “太好了!” 黑发青年当即兴冲冲地拉我到了娃娃机那边。罗生门果然也不愿意搭理我了,【哼,随你便吧。】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放任自流的感觉,仿佛我已经没救了似的。 我一边想罗生门真是小题大作,另一方面又在忧虑:这次他又要多久不理我了? 抓娃娃这种东西讲究的是快、准、狠,当然还有极其重要的运气。 差就差在那临门一脚,一开始抓上娃娃是极其轻松的,眼球忍不住随着钩子和娃娃的移动而滴溜溜转,快了、快了…… 终于接近了套圈的边缘,我凝神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娃娃,只等它掉进去,然后这个宝贝就归我了——当然我会转交给林太郎和爱丽丝的。 然而,就在那咫尺之差,甚至只是几毫米的距离,□□熊头倒着恰恰好跌在了套圈边缘…… 林太郎呼出了从刚才憋住的好长一口气,“……真遗憾,还差一点就成功了!再来一次吧,少年?” 他请求道。 爱丽丝也用清脆的声音附和说,“大哥哥比林太郎厉害多了!” “彭——!爱丽丝酱,你听到了吗,这是我心脏中箭的声音~~” 我面露踌躇,林太郎却像猜中我的心思似的,“钱的事不用担心,少年。尽情去做吧!” 这种厚望让我甚至以为自己就要爆seed然后开启超神模式了! 然而,我又接连失败几次。第四次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罗生门——就像上次救红衣男孩一样,他的能力应该也很有用吧?只要他肯出手。 【罗生门?罗生门,我知道你能听见,你想快点回去吗?】我旁敲侧击。 罗生门对我的小算盘一清二楚,嘁一声却没有反对。 【谢谢。】 我看了林太郎和爱丽丝一眼,因为接连几次的失败他们早就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看我这边。 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异兽,让他变成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然后从机器并不严实的缝隙中伸进去,静静地缠住□□熊的四肢。 这丝线虽然极细,可其坚韧程度却不是外表所可以囊括的——哪怕是最坚硬的金刚石也挣脱不开,遑论一个小小的布娃娃呢。于此同时,我像模像样地滑动操纵杆。 咚! 成了。 林太郎先看到这样的画面,高兴地说,“少年,你成功了!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为好呢…… 啊,对了,我是个医生,这是我的名片,身体不舒服的话欢迎来找我喔,我会给你优惠些的,少年!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 黑发青年一连串的话让我愣住了,可下意识总感觉有些违和感。只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等我回神,林太郎已经抱着□□熊,亲昵地拉着爱丽丝转身离开,我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说什么“爱丽丝酱,□□熊到手了,回家就让我好好地拍一张照片吧……” “林太郎真是太糟糕了~” 后面的就听不清了。 买完电话妥善安置好,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罗生门,一个医生对我说期待见到我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罗生门语带嘲讽,【呵。不光如此呢,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不管以后后不后悔吧,至少此刻我忍不住会心一笑。我想林太郎和爱丽丝的日常想必充斥着不少这样的诱哄和撒娇。林太郎总是纵容着爱丽丝的不情愿,爱丽丝暗中也包容着林太郎的怪癖。 林太郎和爱丽丝不止这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类似的车轱辘话,他还买了许多玩偶和小玩意给爱丽丝,爱丽丝一个人自己很是愉快地玩乐。 等林太郎终于回到首领办公室的时候,太宰治已经等在那里很久了。黑发少年不满地抱怨道。 “什么嘛。森先生去哪里了,取个信都让我等了好久。” “当然是顺便陪着可爱的爱丽丝酱抓玩偶了,而且,碰到了很有意思的少年。他的异能力很有趣喔。那份精准的操控力,即便是你也差得远呢。怎么样,太宰,要不要考虑换一个直属部下——既然芥川君找不到的话……” 坐在凳子上的的太宰吧嗒吧嗒甩着两条细腿,“不嘛不嘛,森先生就不要管了。那家伙不当我的部下还能去哪里?” 说完,他自己似乎忍不住噗嗤噗嗤笑了,“没错,就是这样,芥川君一定会乖乖回来的。” “真可怕喔。” 森鸥外不甚有诚意地感慨道,惹上这样的家伙也算是那位芥川君倒霉了吧,真可怜。 “对了,太宰,这是你要的信。”森鸥外掏出藏在口袋里的信件。 甫一拿出,就看到太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跳到他面前,“森先生你真好,好感动,请快些给我老师的回信吧。” 森鸥外无奈地把信递过去,“太宰,最近的工作有好好做吗?我不希望你因为凡杂事务而忽略了港黑事宜。” 这当会功夫,太宰早就重新窝到凳子上,他拿了笔和纸,时不时伏在桌案上写写画画,“嗯嗯”地回应着港黑首领的话。 看起来心神完全投进了来信之中。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露出信纸的一角上重复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名字。 这都是太宰治的杰作。 森鸥外是知道的,他看重也不得不倚重的少年太宰治最近沉迷于一篇小说,听说是叫《飘》还是什么的。 为此太宰还当着红叶、他还有爱丽丝酱的面许下了不得了的大人宣言。 “啊,这样通透的笔触……是位看着温柔其实却锋利得不得了的人呢——我一定要和他发生超越读者和作者界限的关系!” 这样想着,森也忍不住对这篇小说产生了兴趣。他走到桌案那里,在文件下面找出太宰所说的那本杂志,打算细细翻阅几眼,看看它到底有什么魅力。 森首先注意到扉页上的额外放大的笔名:柳川我鬼。 名字不错,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鬼是芥川笔名 芥川龙之介曾自号柳川隆之介(应该是假名发音有什么奥妙吧,不是很懂) 因年代的原因,森鸥外作品受汉文化影响颇深,用词古典,形容精确,寥寥几笔却十分精妙。芥川十分喜欢森鸥外的作品。在评论集中有所提及,说他是个掌控心理的大师。 他本人额外推崇喜欢尾崎红叶,尾崎的年代更早,用词更古朴。(注尾崎红叶是男性,且微妙地有些自恋。) 看他的文学喜好和文风不难理解他寄出的信为什么都那么讲究吧哈哈 再来个反转的。 我原以为有细雪那样唯美细腻清新的作品,谷崎想必定是个亚萨西的严谨正直男子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和文野里的谷崎联系一下) 直到日语系朋友给我推了刺青和痴人之爱……(光源氏计划2.0和Lolita情节) 我:瞳孔地震 最后:多谢乔顾营养液和地雷 还有耀司的营养液(顺便一提,我喜欢你的名字,让我想到时泪的烈火青春。) 第13章 自由白鸟 这几天天气不大好,早晨起来的时候外面深深浅浅的脚印里积了不少雨水。 也正因为如此,羊的成员和中也今天都没有出去行动,大家都窝在基地里,干着自己该干的事。 我因为和道造先生约好了写第二篇文,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伏在了桌案上,:然而灵感或许恰如这等天气下避之不及的雨水一样,你知道他要来,却不知道哪滴会亲吻你的脸颊。 在这样的天气下,看到一只濒死的白鸟,因而想到了第一篇小说中的新原君。 他出生于传统的大家庭,父亲那边对于面子看得太重,自然不能忍受一个有着疯母亲的孩子。于是就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到了八田家。 八田一方面爱着这个孩子,一方面又隐隐厌恶。他倒是有一些朋友,可悲喜并不互通,同情也不过些许施舍,在使女和母亲一并死去之后,新原君带着妹妹一并逃离了家。 没有钱、不通俗务的他们阴差阳错到了贫民窟,经过一番努力生活改善了许多……新原君的故事原定就是贫民窟小子历经磨难,改变现状的大团圆结局。 在计划中现在更是到了**部分,甚至可以说快要结局。新原君的人生是从有到零的减法,现在我正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给他加回来。 本该是这样的,然而现在我却觉得加不动了。新原君有自己的思想,他的经历除了一小部分,其余和我并不相同,且新原君所面临的困境也比我要可怕得多——这样的新原君真的能圆满吗? 和我不同的新原君是温柔而正确的人,可事实上,这世界并不温柔,也不正确,所以他大概难以生存吧? 窗边那只濒死的白鸟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跌跌撞撞消失在雨幕中。 或许是死了吧。 比起仅仅想要改变文坛现状的我,新原君他想做的无疑更大,他想追上所谓新时代的信条。 可是,不行啊。时代前行得太快了,他这架旧时代的马车早就嘎吱作响,眼看着就要散架,撑死跑几步就已经很了不起,何况还要跟上呜呜呜跑着的火车呢? 窗外蓦地滑过一道闪电。 我提笔书写下新原君这只自由白鸟的结局。 【在离开那座城市几个月后,妹妹的脸上多了许多笑容,有一天黄昏,透过窗户,我看到她靠在一个卷发男人的肩膀上。 脸上是很幸福安然的笑。 我放心了。 /// 第二天下午,妹妹才发现新原君的死亡讯息。 忍着悲痛,她整理了新原君的遗物,发现一封尚未交付出去的信。 没有收信人,没有寄信人,要不是妹妹熟悉新原君的字迹,恐怕只会以为自己不小心拿错了别人的信吧。 因为这看起来真不像总是坚韧着的哥哥的措辞。 信是这样写的: 下午好,妹妹。 现在想来,真庆幸自己不是个基督徒,不然照他们神不能自杀、自杀者得不到救赎的教义来看,我怕是连死后的安宁都得不到啦。 因此,请不要为我悲伤。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到了幸福的顶点。我到了自己理念中的伊甸园。 活在世上真的是太累了,妹妹。 我撑不住了。 有时候想想,我或许就是一棵柔弱的小草吧,没有花的那般漂亮,也没有树木的那样坚韧。所以我早早失去了庇护,又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遇到了事情只知道逃离、逃离。 我的意志是多么不坚啊!在祖父家的时候,因为害怕祖父那宛若钢铁般的意志,我才带着你匆匆惶惶离开了家。 要说为你考虑是有的,可更多的是为我自己啊,只要一想到我这颗小草就要枯萎、再也没有自己的意志,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也正因为这样,去到贫民窟的时候,我像小草攀附大树一样附和着那些人的话。 人是为了活下去而生的! 我把这当成革命的信号。要是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或许这事在几十年后会成真吧。 那样你的孩子说不定还会读着写到我的教材,一边拼命抱怨怎么这么能找事,一边拉着苦瓜脸摇头晃脑背诵。 话又说远了,再来看看这句话吧!这话说得多有道理,人不是为了活下去而生,难不成还能为了死而生? 可这话又是何等的野蛮啊! 人是为了活下去而生的,所以弱者软弱逃避,强者傲慢自私……今天母亲病死,明天爱人没了,下午的时候朋友也被杀掉……但我们一切照常,吃饭、睡觉,有什么变化吗?没有——反正只要活下去就好了。 每当我杀死一个人,在心里说着这话的时候,我都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凶残的一个刽子手、多么可怕的罪犯啊。我杀死了文明,强迫了良心…… 因为这话,血脉相连的亲情被践踏、诚挚感人的爱情被侮辱、坚不可摧的正义信念被忽视、追求、自由、祝福……一切美好的东西在这野蛮大火面前付之一炬! 还剩下什么呢。 要我真就浑浑噩噩下去就好了,妹妹。 可是你兄长却偏偏还有那么一点良心的火苗在苟延残喘。 这世界上有两端,彼世是平静幸福生活,可翻转到背面,暗潮涌动的湍流在那里盘旋着。妹妹,我既不想去往一无所知的那一端,又不想继续活在阴影中。 对不起,妹妹。 我撑不起下去了。 就让我这颗小草就此死亡吧,来年春天我不想再发芽了,劳烦妹妹你不用再浇水了。 我已化作一只自由的白鸟,飞离了家、也飞离了贫民窟。 我很幸福。】 自由白鸟、自由的白鸟终于摆脱了他的罪,再也不用作出选择…… 可我呢! 可千千万万个“我”呢! 大概是刚写完,我忍不住为新原君这个曾经我的投影而难过,这其中大抵也免不了一些自怜,喉咙忍不住哽住,我的老朋友咳嗽又一次卷土重来…… “咳、咳咳……” 我用纸巾捂住口鼻,咳嗽了好一阵才舒服,忽然听到门那边一声急响—— “芥川,没事吧?” 门被打开。来人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响起沉郁的嗓音,“你哭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眼角,是湿的,但我说,“咳嗽得太厉害了。” /// 中原中也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景象。 黑发少年的眼里一片死寂,空茫茫的映不出周围哪怕任何一件事物。可偏偏正是这样,让人不禁感受到他的绝望。 像只濒死的鸟。 “芥川……” 中原中也忍不住轻声叫他的朋友,他叫得那样轻,唯恐自己惊扰了这只跌跌撞撞的白鸟。 随后,他就飞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这不可以。他想。 中原中也换了一种轻快的语调,“我在窗棂边看到一枝探进头的桃花,送你啦。” 请你为此驻足吧,白鸟。 作者有话要说:信件模仿斜阳中直树的遗书。 选择死亡的新原君,不仅仅像过去的芥川,也像太宰。 他俩的经历极其相似:名动一方的大家族、少时博览群书、同样渴望家族认可、敏感而耽于内思的个性…明明这么多共同点,偏偏从年幼便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可最后生命却又同样以以自裁的方式落幕。十分巧了。 只能想到一个词:相似绝不同 人应该是被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人吸引的。像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鸣人和佐助、奇犽和小杰…… 太宰想必也是出自这份心情才那么渴望得到芥川赏吧。 不然凭什么呢? 500日元的奖金?(真的只有五百日元,那时候物价和外汇不知道啥样,难以想象) 注:花枝用意是中原中也的春之夜。 画面大概就是这样的:月光将窗棂染成了素银色,风送来一支盛开的桃花。暗香浮动,诗人轻嗅。 最后: 谢谢墨唯颜、Rye和Bu的营养液 同样谢谢Bu、似景流年、想养一只中也崽和茗族夜的手榴弹和地雷。 第14章 青の文学 波澜不惊的网络世界中,忽然兴起了这么一股潮流。不少自诩文学少年少女的人拉群组队,就这么从一穷二白建起了一个论坛。 破烂的服务器、寥寥无几的文艺分析、凤毛麟角的在线人头量…… 这便是外人眼中的【青の文学】。 然而,在新星出版社野口道造自媒体上公布:杂志社新星我鬼老师即将开通社交账号。第二篇首发点即为青の文学! 这消息一出,便像一滴水汇入江海,四通八达流向广阔的世界,更多的文学青年因而沸腾了! 这一现象造成的后果便是:这个小破论坛又多了一个标签——又卡又崩。 小野森便是这么一位受害者。从早上八点整陆陆续续登了三个小时页面依旧任性地拒绝理他一下,即便偶尔得了青睐很快又把小野一脚踢下。 小野森:qwq,这比学校教务处内网还要崩是几个意思?! 万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历经四个小时的间断性努力,小野终于成功登上论坛,满心期待地点开新鲜的热乎乎的《白鸟》。 可喜可贺。 此刻小野的心情是这样的:我怎么这么厉害!居然抢在大家面前登上了!这样我岂不是比好多人都先读到老师的作品?太好了~~ 然而等看了第一段之后,小野察觉到不对。 咦咦咦?这剧情进展不对啊,似乎不是第二篇来着?诶——新原君,这不是《飞》中的主人公吗? 遗憾只是一瞬间,本来便对第一篇更感兴趣。于是小野这样想道:嘛,居然能抢先看到大结局,更棒了! 可随着剧情渐入佳境,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诶——老师您在玩我吗?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是治愈系吧励志系没错……吧? 小野阅读的时候有个习惯,在越来越进入情境之后,他会忍不住读出声来,正如此刻。 “我已化作一只自由的白鸟,飞离了家,也飞离了……我很幸福。嗯~~题目的白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确实如此,不少故事里也会有这样的情节,死了后化作花啊、鸟啊、蝴蝶什么的,很有诗……?不对!新原君死了啊喂!” 新原君死了,使女死了,妹妹草草找了个人嫁了,这不就是天大的BE吗?他辛辛苦苦巴巴地守了那么久是为了看个BE吗?! 啊,我鬼老师? 小野额头暴起青筋,面露诡异的狰狞之色:“对不起了,老师,让我先寄完刀片再粉你!” 我小野森就是这么有原则的人,不寄刀片是不会再粉你的! 这么想着的小野迅速拨通了邮政的电话,“你好,我是小野森,我要给我鬼老师寄刀片!已经买好刀片了,什么时候来取?” 快递公司也回答地十分爽快,“好的,请问收货地址是……?” “就是我鬼老师啊——等等,他住在哪儿?” 小野森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地址是收不到刀片的!寄不出刀片他怎么继续追?! /// 青の文学求助区一个帖子忽然之间火了。 帖子名叫:那个,有人知道我鬼老师住在哪里吗?我有一些不得不送的礼物要寄给他——非常、非常重要! 1L 不知道,我倒是对露珠的礼物很好奇→_→ 2L 我也有礼物要送!正纠结要不要发帖子呢,露珠大好人! 3L 话说回来,发帖子为什么要纠结发不发?难不会…… 4L 最近在实验室接触了惰性气体,大概就比氦气还要懒吧hh 5L 依旧是4L,我之前寄读者信的邮费大概是150日元,顺便一提,坐标是东大。理论来说以东大为中心,邮费为150日元的路程为半径画个圆,老师的坐标大概就在那条线上。 6L 楼上学霸,鉴证完毕。我在北海道,邮费200日元。 不一会儿的功夫,这条帖子就坐标与邮费陆陆续续刷了三十多楼。 31L 楼上学霸有算出吗?再不快点花都谢了还是,这方法就不靠谱,果然还是得要知情人啊。 32L 野口君似乎就在横滨,上次我还想去拜访拜访他,可惜据人说当时他去东京参加会议了。 33L 野口君……是谁?为什么楼上说的我都不懂?你们到底为啥发坐标? 34L 野口桑全名野口道造,是我鬼老师的编辑啦。至于后面的,孩子,一定要记得多看书多学习。 35L 我知道喔。我在邮政工作,上次看老师回信好像碰到他儿子了。大概十几岁吧,黑发黑眼、挺有礼貌的。说起来我见他帮老师回信五六次了,每次都不是很开心。 36L 奥,孩子喔。十几岁的小孩子最叛逆了,老师家这个还算好了,我家的小姑娘一直不听老父亲的话……买漂亮的小裙子也不喜欢-_-||明明每次穿上去都是令父亲骄傲又开心的小公主。 37L 楼上似乎发表了什么不得了的言论,我没有变色吧【暗中观察.jpg】 38L 随便好啦。原来老师已经结婚了吗?那他是女性还是男性——期待一定是女性!温柔包容又成熟的女性赛高! 39L 我是楼主,因为备注里写了刀片号被封了。换小号上来了,敢问35L层主高就——请务必告知我!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感激你! 35L    to    39L 小破地方。就几年前爆炸的那条街。不说了不说了,知道得都清楚。不知道的还是少知道为妙。 40L 感恩,层主好人,楼主好人。顺便楼上,为啥寄刀片? 39L    TO    40L 你们不知道吗?新原君死了! …… 4L 我算出来了!诶等等,最新一条怎么是半小时前?发生了什么事?让我爬爬楼——!!! 新原君……死了? /// “是这样的吗?果然所谓的变革是不存在的……只有死亡,死亡才是唯一的救赎!” 试剂瓶里泛着白色的气泡,这是最简单的初中化学实验——利用石灰水简单制作CO2。 简单、安全、通常无害。 然而化学便是这么奇妙,无害与危害是常常转化的。 /// 第二天。 我是被锲而不舍的电话声吵醒的。 我抱着枕头,把电话夹到耳朵和枕头之间,“喂,谁啊?” “老师,是我啦,不好了不好了,发布的文章出大事了!” 是道造先生啊。 我放下心,还以为是什么不想奇奇怪怪的电话。 昨晚睡觉前忽然有人来了电话,我接了后对面也不出声,搞得我以为银出什么事了。 摸不着头脑的我空耳听对方呼吸了三十分钟左右,我实在是太困了就和对方说,“不好意思,我要睡觉了。” 然后穿过电话线传来低沉的回复,“好,下次再见。” 我还奇了怪了,怎么就见面了?明明是电话不是吗? 道造先生慌慌张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老师?老师,您有在听吗?我说出事啦,你放成飞的结局了,而且居然把主人公写死了!” 我的瞌睡劲儿立马不翼而飞,一边打开电话,一边怀疑地对电话说。 “不可能啊,道造先生,我其实放的就是第二篇啊,只不过名字一样,一篇是新原君的故事……一篇是笼子里的飞鸟拼命往外逃……?” 我的话被掐在了嗓子里。 因为我看到荧屏上标绿的新原君。这是我害怕记错名字专门设置的名字底色。 还有飘红的“刀片!刀片”诸如此类的帖子。 稍微有些糟糕。 不,不如说是大糟糕。 我喃喃说,“啊,不好啦。” ///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这是最近一位非常喜欢的震旦文豪写的,自从看了这句话后我便决定把它当做自己的人生信念一以贯之。 “所以,这就是你那样做的原因吗,啊?” 中也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抱肩,不到一米六的身理来说坐下来应该更低的,可偏偏就是这样不利的姿势硬生生被他凹出了一米八的气势。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嘀咕道。 本来就打算稍稍道歉一下放错文章的事情,结果却忽然看到令我很生气的话、甚至还有些涉及到我身边的人。 我当然很生气了,银是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宝物,中也是和我携手并进的挚友,羊的大家也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如果任凭他们就这么被说那我作为兄长、作为朋友也太不尽职尽责了。 于是,我就……做出了这样那样只会火上浇油的举动。 我试探着抬眼瞄向中也,他正抿着唇,不好招惹的样子,想了想,我祭出了罗生门,“罗生门也对我的做法表示赞同。” 说曹操曹操醒。 【我可没这样说!】 是的,没错,罗生门的原话是:想得很好,技巧拙劣。 但幸好中也不可能住进我的脑子里,自然也不会知道我又撒了谎。 他放下手臂,神色和缓了许多,“虽然你这样我是很开心……但就算不那样做我也不会介意的。好好听道造老头的话不好吗?” “可是他们说中也和银不好的话……”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并不是我没有底气,只是最近的中也实在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我终于忍不住问了。 “中也,为什么要戴面具,这样也太奇怪了。” 中也的气势在感觉中忽然变矮了许多,而且这次轮到他支支吾吾。 “嗯……天气太热了,我挡挡太阳。” 他甚至落荒而逃,“突然想起有事,我先去看看。” 中也走后,我下意识看了看已经连续阴了好几天的天空,没有吭声——我想我能体会到之前那次在屋里说太热时中也狐疑的心情了。 因为,此刻我也是这样。但我还是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罗生门倒似乎很是了解的样子,哼出了意味不明的鼻音,【啧。】 我:【……所以怎么了?你们俩今天、不从那天起就变得很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芥川先生还是蛮喜欢迅哥的,担任视察员前往中国的时候,还说要去看看迅哥,结果一直不得法。 鲁迅对芥川也有所了解,他对于芥川的评价是“有时直白地近乎翻译。” 不过鲁迅是夏目老师的迷弟哒!特别迷! 太宰治迷芥川,也迷鲁迅(可能是因为芥川和鲁迅文风类似,思想也极其相同。惜别一文便是太宰写的迅哥和他的同人文) 说是同人,是因为鲁迅和太宰根本没有交集。津岛出生那年,鲁迅好像都死了还是离开了日本。(但有人要是非要说这个“我”不是太宰那我也没办法啦) 关于鲁迅评价“翻译”是因为 芥川洞察敏锐,极爱化用今昔物语等日本志怪小说和佛教故事来表达阐述他的思想。例如罗生门、竹林中、地狱变、杜子春(唐朝)等等。 pps:前两天收藏暴涨我心里特别惊慌,10号早上还被梦给惊醒了。幸好技术小哥说11号恢复正常,虚假的繁荣太可怕了。 就好像一只鸽子穿上了不属于自己的漂亮羽毛,心里微微窃喜,却又害怕哪天谁把假的羽毛拿走,然后露出光秃秃的自己。 掉回来真是太好了。我终于能安心码字了! 最后: 感谢艾泽、矢戸乃上藻、楽乐吖、离经辨志、葡萄不带籽和繁花半里的营养液 第15章 费奥多尔君 或许是因为异能力有那么一些近似,罗生门对于中原中也的态度一向十分之好。可是,就从中也安慰我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中也先是躲来躲去就是不见我,我无奈之下去找真纪求助——女孩子对这种细腻的感情应该十分懂吧? 结果这家伙捂住嘴偷偷笑了笑,还摊了摊手说什么,“芥川今年也快13岁了吧,自己的做事情要自己负责喔。” 可我做了什么事?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坐在书桌前冥思苦想,从头检讨自我。 虽然对中也送我完全不符合男子汉身份的桃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介意啦,但当时新原君的结局确实难免让我联想到自己身上,越想越难过…… 可就在这时候,中也带着花,披着月光来了,说得夸张点——那时候的中也简直是漫漫黑夜后天边乍现的一抹光! 被亮光惊醒后懵了那么一两分钟后,回过神来的我又感动又愧疚,感动于中也将我拉出那种无望的漩涡之中(按当时的情况来说,搞不好我就要追随新原君的脚步了)。 至于愧疚,又说来话长了。我现在住在羊的基地里,受中也的庇护,又吃他的、穿他的,本来说好要帮中也反击敌人的,但中也却颇为体谅地说,我只需要好好写东西就好了。这样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可中也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还要劳烦他关注照顾我的情绪。 总之,各种各样的心情零零总总加起来,脑子一发热,我就冲动地对中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中也,你就是我的启示和光亮。” 中也十分惊讶,原本担忧的表情卡了壳,“……你说什么?!” 是有点肉麻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老老实实表达自己的心情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和中也送我花来看,我说区区几句话怕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于是,没有顾念中也的反常,我继续感激地说。 “是真的。刚刚那种情况,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就死了。” 天可怜见,虽然有些肉麻,但我说得百分之一百句句属实,可中也却像是听了世界末日的预言般(说实话,这个比喻挺让我伤心的)。 他脸上的表情碎成一块一块,整个人神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要是这是个影视剧,现在想必一定有阴影打在中也身上,来表现他震惊的心情吧。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我大大低估了中也的反应。他在片刻的僵硬过后,居然真的像僵尸一样兔子跳离开了房间。 被留在房间里的我愣了一会儿,立刻去敲阁楼的小门,不时叫着中也的名字,又苦恼又懵圈,“中也!你怎么了?突然不舒服了吗?” “最近天气冷,你是着凉了吗?” 房间里传来中也提高了一截的嗓音。 “没有不舒服!没有着凉!” 我守在门外,竭力劝着中也。 “那你先开门好不好?” “不……芥川你先去写东西吧,我可是知道你要发表第二篇文章了,一定很忙吧。”中也拒绝了我的劝解,但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平复了许多。 于是,我继而回到之前的疑问。 “那你是怎么了?” 没想到这一下子可算捅了马蜂窝了。中也的声音比最开始提高了不止一度,要不是他的声音里没有怒气,我都以为他是吼出来的。 “你说了什么不知道吗?现在来问我怎么了……总之,我现在想静静,很快就好了!” 我想了想,人都需要静静,中也也不例外。 于是我就走了。 然后中也就不理我了。 在我连续敲阁楼敲了三四天后,他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我大喜过望,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中也戴了个祸津神面具——这跟他呆在屋里有什么不同吗?! 在我发出这样的疑问后,罗生门说,能出来见人了。 我思考一下回复说,挺好的。我总算能见他了。 再然后,罗生门也不对劲了。且一直持续到现在,我只能庆幸幸好罗生门没有实体,不然不知道他和中也现在要怎么样。 /// 本来苦恼也就罢了,可等到下午的时候,中也依旧没有回来。基地里也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 说起来,这其实也很奇怪。最近明明天气不大好,也没有几个不长眼的人来招惹羊,自卫队也许久没有出动,可大家还是纷纷跑出去,基地里连个影都没有。 这样一来,我连有个能问讯的人都没有了,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自己出去找中也。 但愿他没有去到太远的地方。 罗生门最近总是爱泼冷水,【那可说不定。最近有够他忙的了。】 对于罗生门的话,我一笑置之,只当是他的意气话,有谁不忙呢? 我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中也,却看到了一位应该认识的人。 说是应该,是因为这次是那人主动向我打招呼的。 当时我正在系鞋带,伞就斜斜地用肩膀支撑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到身上,两边的鬓发粘哒哒躺在耳朵旁边,甚至更糟,不少雨滴顺进了衣服里面。 这时候,我却忽然感到雨停了……?但面前的水坑依旧砸着水珠。 我抬头一看,黑发的青年搭着一把伞,站到我面前,声音明朗,“好心的小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我是想了几秒才认出这人的。他的长相除了特别俊秀,并没有让我值得铭记在心的地方。可是那顶帽子、那个称呼……我倒是很熟悉。 想到这儿,我恍然大悟,“是你啊……君。” 才发现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青年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这点。 “费奥多尔,您可以叫我费奥多尔。事实上,我是您的读者。” 这个名字……是俄罗斯那边吗?东正教啊……话说回来,斯拉夫人有这么热情吗——素来高冷的斯拉夫人居然主动和我搭话。 是有事相求?比如说道造先生?而且还是我的读者? 不可思议。这对于斯拉夫人可是了不得的问候。 因此,我站起身礼尚往来般,自我介绍。 “好的,费奥多尔君,在下芥川龙之介。如果有事可能需要稍等等了。” “不碍事,我今日时间尚且充裕,而且我特意来找您聊聊的。” 找我? 费奥多尔并没有回应我的打算,“芥川君大可当作打发时间。” 虽然不知道他从何得知我的身份,但不得不承认,一知道这个事,我便不忍拒绝他的提议了。 莫名奇妙的,我们就各打各的伞,隔着一肩距离在雨中找起了中也。 我本来以为一路上会比较尴尬,但出乎意料,费奥多尔是个颇为健谈的人。 而且,他涉猎甚广,从君士坦丁堡的由来说到东正教的起源,从拜占庭的绘画艺术溯源古希腊的零星灿烂,他甚至连近代巨大的时代变革都所知甚多,他爱极傅立叶设想(当然不是那个可怕的傅立叶变换)…… 和他交谈、即使是唇枪舌剑也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我自认自己不少不成熟看法其实狗屁不通,在外人看来说不得都是歪理,可偏偏费奥多对这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的言论接受良好——或者说,他其实比我更加疯狂。 他崇敬拿破仑,甚至不无自嘲地哂笑。 “大抵上辈子我便连同奶汁一般吮吸着这个名字,我的世界充塞着他:拿破仑!拿破仑!光荣法兰西!”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人物,可接下来他却像音乐厅里优雅的指挥家般指点江山,为我介绍拿破仑精致的纽扣、鹰派的话语、随从侍卫、如闪电般的军事呓语…… 我不愿打消他的热情,却也不想就此卷入,含糊其辞说,“……是吗?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革命家。” 然而,即便我抱着这样息事宁人的态度,却还是得不到好的结果。 除开拿破仑以外,我们最终滞留在地上乐园的争议上。 不知道话题是如何转到这里……但非要牵强地找个开端也不是不可以。 我是这样说的。 “倘若人性不曾改变,完美的地上乐园便是虚妄,若人性有朝一日改变,又会反过来觉得地上乐园也不过如此。” 费奥多尔并不同意,他毕竟认同傅立叶设想,况且又是个东正教信徒,怎么会不相信伊甸的存在? “大革命前,一个法国士兵高呼着'流血!流血!',巴黎被血浸染……随之而来的却是盘旋在欧洲上空已久的幽灵就此永眠。1812年农奴和地主前所未有得团结起来,比之在和平的庄园,他们的关系更加融洽、和谐。这一切都是因为战争啊,不是吗,芥川君?” 一时之间,我分不清他的用意如何——他想革命?想要战争? 目的呢? 用鲜血带来和平? “……大灾难后的诺亚方舟?” 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费奥多尔的偏执,尽管这份合适或许只是我一家之见。 费奥多尔却像得到了天大的首肯,他那如深海的瞳孔里闪烁着癫狂的光芒,他的手甚至焦躁地抓起了碎乱的头发,伞啪嗒一声在雨地里打了个转,最顶处的伞骨甚至砸歪了…… “是这样。芥川君,我想邀请你和我同行——去看看那未来的太阳吧!” 现在的费奥多尔正走在一条注定自我灭亡的道路上,他不知疲倦追寻着太阳,却不知道太阳将会焚毁一切。 “芥川君,您意下如何?” 我没有回答,默默把伞偏向费奥多尔。和我挤到一把伞下的他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半响,他好脾气地问, “是因为另有朋友——C.A吗?” 这和中也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看到什么,费奥多尔忽然又恢复来时那股优雅的姿态,礼貌而不失亲近地向我行了贴面礼,趁着交近的空隙在我耳边呓语。 日本并不流行这么近、这么亲密的礼节——鼻翼间呼吸交缠、绒毛贴在脸上,微微痒意。 我听到费奥多尔轻柔的提醒。 “芥川君,您年轻的朋友来了。” 很长一瞬,我碰了碰仍残留着他温度的脸颊,还没细思费奥多尔的话,身后便传来吧嗒吧嗒的声音。 某个人在奔跑着趟过雨水。 急促的、甚至称得上失措。 “……芥川,你身边那家伙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俄罗斯人又亲切又好心,贴面礼告别又提醒芥川他的朋友来了。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给我使劲地夸:好心!好心! 中也:…… 芥川:…… 注:贴面礼这个其实不太符合斯拉夫人性格……但这是有原因的。 关于地上乐园的评论出自芥川龙之介侏儒之语。 中世纪基督教分为天主和东正教。拜占庭帝国信仰东正,俄罗斯受其影响很大。而且三次陀思信东正,所以我就这样设定。 1812年……这个是陀思以拿破仑为原型虚构的小说中出现的情节。 不好意思,手打不过来,脑子也不能一下全记住了,所以只能这样。(但是我总感觉有时候不靠谱) 感谢在2020-04-11    11:17:07~2020-04-12    12: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似景流年、楽乐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琉璃树下的WiFi    10瓶;哈哈哈哈哈    6瓶;百小目    5瓶;雨遇鱼语    2瓶;萩槿、乔顾、君子不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昨天我可是码了三章(叉腰!) 第16章 少年人的友情 是中也吗? 我推开费奥多尔的手,果然,一扭头便看到了中也。 他正大口喘着气,右手按在膝盖上,伞呢歪歪扭扭靠在肩上,橙黄色的工装夹克湿了大半,在肩膀裁剪处留下深色的水渍。 “我正要找你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中也过来。 中也估计是累了,散步似的慢悠悠晃到我这边。他抿了抿唇,声线很平。 “我刚在家,想着你出门没带伞,就来找你了。” 我惊讶地说:“这么说我们刚好错过了?我也是来找你的。” 这实在太巧了。 中也吝啬地牵起嘴角,瞥了费奥多尔一眼,“这家伙是谁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愣了下,随后指着费奥多尔对中也说。 “刚认识的朋友,中也,这是费奥多尔君。” 然后我故技重施,正准备介绍中也,费奥多尔对此却早有猜测,“这就是芥川君的好友C.A了吧?” 此前我已经和费奥多尔模糊地介绍我我的好友C.A。这种介绍其实并非我所愿,可费奥多尔抢先示好坦诚地说了果戈里种种——据说是他不错的朋友。 因此在他问及我朋友的时候,我投桃报李,挑了中也的几件趣事说给他听。 现在费奥多尔这样猜测也是理所应当。 中也板着一张脸,“是我。” 气氛蓦地尴尬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中也问我,“不晚了,要回去吗?我们可以把空余的伞送给他。” “这就回去了?还想在去出版社前和您多聊一会呢。” 事实上,我十分为难。最初只要找到中也就行,可偏偏后来又遇到费奥多尔这个读者,他又陪我走了那么长路、伞还是坏的…… 最终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中也,我们先把费奥多尔带到最近的便利店那里吧。” 费奥多尔冷淡点点头,“劳烦芥川君。” 中也嗤了一声,声线却扬了几分,是一种稍显活泼的语调。 “你自己去就是了。不用管我。    ” 不……总感觉气氛更加糟糕了? 我回看了费奥多尔一眼,他的表情十分微妙,饶是我自诩对情绪,十分敏感,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至于中也,从几天前我便放弃了揣测他心理的念头。 “……那就这样?”我不大确定地说。 话音未落,中也已经转身离开。 和费奥多尔对视一会后,我率先迈开步伐,“便利店很近,几分钟就到。” 费奥多尔低低“嗯”了一声。 接下来便一路静默。 我们很快买好了伞,告别费奥多尔君时,他这样说:“芥川君有个好朋友啊。” “中也本来就很好。他温柔大度又有才华……” 但凡有人夸赞中也,我都很高兴。况且这个人还是我的读者。费奥多尔在我心里的印象一下UPUP飙升了许多。 费奥多尔想必是被我这副自卖自夸的样子逗乐了,轻笑几声,“是吗?总之,敬少年人的友谊。”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不知怎的,让我心里一寒。 ——我一定是疏忽了什么。 可直到费奥多尔离去好久,我又重新回到基地,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我的疏漏。 即便问罗生门,他也不大搭理我,还不耐烦地让我闭脑,说我脑海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太多了吵得他根本睡不着觉。 罗生门是这样说的,【你可以思考,但不要用脑。】 【……罗生门,你真是越来越讲道理了。】 /// 费奥多尔回到据点的时候,只有普希金一个人呆在那里。 他喝得酩酊大醉,听到开门的声响立刻眼巴巴望着那里,见来人并不如他所愿,便又哭又笑起来,失焦的瞳孔怔怔地看向前方,嘴里叨念着稀里古怪的话。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费奥多尔本还有些厌倦,听了这指意不明的话却神色微动,氤氲笑意在他眼里浮开。 “普希金,你是对的。” 他解下大衣挂在玄关处的衣架处,悲悯一般道。 “少年人的友谊,本身便具有了一切爱情所有的特征。” 得意洋洋的炫耀、默默无语的奉献、百般遮掩的羞恼、避讳如深的坦诚、毫不掩饰嫉妒的占有欲……年轻人的友情从来都是这样。 费奥多尔无声地笑了笑,那是期待的不得了的光亮。 接近芥川君是故意的,好心提醒是有意的,不合习俗的礼仪也是早有预谋…… 要问为什么? ——芥川老师当然要站在他这边啊。 /// 到了晚上,我高兴地发现,经过白天一遭,中也再也没有回避我的视线。 他和我普普通通地说话、普普通通地笑,普普通通地应下我的请求……诸如拿下那本书啦、关灯晚一些啦…… 不再刻意戴面具遮挡他的脸,也不再和我闹别扭………这应该是天大的好事。 毕竟,这说明中也之前的别扭闹完了啊。我和他岂不是又恢复之前那种融洽自如的氛围了? 然而高兴也只是半天、一天……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我就受不了了。 他是不再回避我,可这种不回避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我和他本该亲密无间的朋友,但现在亲密依旧亲密,却好像是隔着一层薄膜的亲密。为了证实这种猜测,我特意花了几天的时间观察中也。 早上倘若我起得比他早,去叫他的时候,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抱着枕头和被子呼噜噜说着含糊不清的推辞话; 偶尔有观点分歧的时候中也不会再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和我争辩; 连以前偶尔玩得开心时的夜间晚乐都再也不举办了,第四届枕头大战永远等不到他的开幕式; 时不时红彤彤的耳尖也没有了,他现在简直变成了个石头蛋; 不论我如何竭力讲一点也不好玩的冷笑话,他既不感到有趣,也不会大笑着说“芥川你讲冷笑话的样子太好玩了哈哈哈!” …… 类似的事情还有许多,要是我专门记录下来,一两张纸都不够吧。 这还不如之前呢,最起码之前还有个情绪起伏。现在这样,就好像……我对于中也来说仅仅只是羊的普通一员,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我决定开诚布公地和中也谈一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真纪突然跑过来,双手合十,很抱歉地看着我。 “抱歉,你晾在阳台的衣服不小心掉到水盆里了……然后我在你口袋里找到了这些。” 真纪正捧着一堆碎纸片递到我面前,满满当当的占据了掌心。 我接过来,看了几眼心里已经有了谱,便安慰她道,“没关系,不要紧的,应该是封信。我会把他拼起来的。” 真纪被我劝着,好说歹说放下了点心。可临走时依旧惴惴不安地说,“要是我能多识些字就好了。” 按常理来说,真纪既然有那么一个父亲,应该是识不少字的。可她刚刚到了蒙学的年龄,父亲便出了事,流落到横滨更是没多少功夫念书。 尽管她很想代劳,可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但我依旧感念她的好心。羊的众人总是偶尔会给我这样的感受,在我对其不抱希望时偏偏又表现出乎我意料的地方。这也是我至今无法对羊产生真正意义上恶感的原因。 笔墨晕花的地方并不多,估计拼起来并不费劲,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指针转了四分之一圈的时间,我已经搞定了。 擦了擦有些酸疼的眼睛,正打算快些看完——我对这封口袋里的信也确实十分疑惑,真是摸不着头脑它怎么会在这里。 可刚铺展开这张皱巴巴、由碎片拼起来的纸张,我心下便一咯噔。 【生命诞生在宇宙大爆炸之后,人类种族的兴盛起源于气候灭绝……新的希望也必然从废墟中萌芽。 这是我在读过新原君故事之后的感想。 老师,我已经下了决意。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信,一直以来,我从和您的交流中受益良多,我感激不尽。 敬神无月第二个水曜日的烟花。 祝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罗生门:你可以思考,但不要用脑。吵到我了。 芥川:……你真讲道理。 搞事了搞事了。 注:本文中普希金特别帅!把脑子清空请搜一搜三次普希金的照片,然后自行加滤镜,再将其降至二维世界! 记住!他特别帅!和年轻普朗克一样的帅气!我不承认大红鼻子矮萝卜是普希金啊,给我退散退散! 他说的话是一首诗,描写爱情。 此外:少年人……本身便具有…一切特征。引用。 谢谢繆虞、楽乐吖和暮友、还有DaZai的地雷 谢谢    带我一个    尸哥朗诵    离经辨志    森林太郎    的营养液。不过好像漏了一个,我懒得上pc去看了,明天给你补上,谢谢。 pps:普希金是帅的!年轻的普朗克也是帅的!所以请在中学时期好好学物理,对得起年轻普朗克的颜值。大学往上就赶紧跑路吧——会秃的(认真脸) 而且还不会变强qwq 第17章 疑云x侦探x津轻(二合一) 因这封信措辞暧昧,起初我起了些糟糕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很快就被打消。 我摇摇头哂笑,心想真是太高看自己了,果然是近来蜂拥而来的赞誉让我晃了神,摸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说不定是因为我的结局令读者们大失所望,眼下这封信岂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或许是因为接受不了新原君的结局、也或许是再也忍受不了我称不上精雕细琢的文笔,甚至是嗤笑于我狂妄的思想…… 总之就这么一回事。 这样一想,我便打算搁置这封信,继续和中也促膝长谈的打算。 可桌子上的电话嗡嗡嗡响了起来,那股疯狂劲头真让人忍不住担心一下子蹦到地上摔个稀巴烂。 滑开屏幕后,论坛的通知里来了不少的私信。我草草划过去,多是表达对结局的种种……有说要寄刀片的、有同情新原君的、当然也有意难平愤愤要我改结局的…… 大多都在我预料之中,直到我看到这样的信息。 【老师,您放弃了我?这就是你的答复吗?也是呢,我这样废物一般乱七八糟的人生啊,老师您肯定无法忍受吧?】 还有类似这样的。 【我们自己无法到达那个国度,只能恳请您施以援手。窃私下认为您就像横在社会和我们年轻人之间的一堵墙……可是现在作为您化身的新原君也转身离去,我们的路途又在何方?横滨的未来又如何?】 这时候,我才稍微意识到或许新原君之死的结局有着异乎寻常的影响力。先前那封信给人的古怪感觉又来了。 可任凭我揪着头发、再怎么百般思索都是徒劳无功。 信的事情一无进展,和中也的关系也毫无变化。每当我鼓足干劲,准备要好好找中也谈谈,这家伙就像未卜先知般巧妙的避开,总之,我和他的关系就陷入一筹莫展的僵局。 但有一次,中也拿着本书找我,那本书不是诗集、不是小说,而是一本近代世界文学史。 中也是这样说的。 “日本的近代文豪可真是少啊。” 没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童话、俳句、和歌、小说、戏剧……但凡和文学沾亲带故的,好像拖家携口般搬离了日本。 在更早的时代,我们也不乏灿烂的文明之花。可现在平庸的小说家不知凡几,却总是少了那么些领袖级的天才人物。 和平安京时代、别的国家也差太远了。照理说混乱的社会更有利于文学的百花齐放。 书页被中也翻得哗啦啦作响,待翻到中古时期名家盘点时,他两手一摊,厚重的大块“砰”一下砸到了桌子上。 “我觉得这不合理。”顿了顿,中也问,“芥川,你觉得呢?” 他的话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我忙推开摊开的书,急匆匆往书房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看见中也拿着书孤零零坐在床上,鬼使神差的,我出声请求道,“中也,帮我个忙吧。我也只能和你说了。” 当然还有罗生门,我在心里默默加上。罗生门应该很是受用,连贯常的嗤笑都没有了。他最近对于中也语气可不怎么和善。 不过中也应该并不知道这事。 他诧异地瞥了我一眼,钻蓝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在我被他看得满心不自在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时,氤氲的笑意在他眼里、脸庞上化开。 “好啊。” 我们就这样去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只是真纪特意整理的杂物间。 这里面放有两三列的杂志、小说、评论集等等。道造先生、我们自己贡献了其中绝大部分,羊的成员偶尔外出倘若见到新鲜事物也会给我们带回来。 我把那封信递给中也,和他解释了我的担忧。中也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我没再管他,取了一本西方文明史来验证我的猜测。 /// 我不是第一次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古怪,甚至想这或许就是哪个漫画家笔下的世界。 为何这么说,实在缘由颇多。 先从我熟悉的文学来看吧,虽说天才的诞生极其罕见,可要是一开始没有便罢了,然而这个世界倒更像是忽然从某个时间线塌缩了。 在某个时间点之后,一切文学皆归于虚无。 而少了文学这一载体和宣泄渠道的思想却分外活跃而激进。 这种激进表现在思想的实践性——革命上。 超常者和科研界的佼佼者轻而易举拥有了可以杀死弱者的能力。这时候自下而起的革命者们也诡异地具有了洁癖主义者的特点:我们不要原本的根基,我们要一无所有的废墟。 为了从废墟之上重建黎明、甚至不惜来一场全民进化的戏码。 迄今为止,这样的事不知发生了多少遭。 在里世界的记载中,不明原因的猝死多归因于异常能力,黑死病、鼠疫等等灾害其实是病毒异能力者的暴走造成的后果,长岛的蘑菇云则完全是科技的产物…… 如此这种事情数不胜数。 近的也不少,去年横滨还出了苍之王这样的野心家,不知道卷进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在看到那封信的一瞬间,我确实自然而然到了一种可能性。 既然类似事件频频发生,我的猜想便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来信者在筹谋某件大事。 可怕的灾难将会诞生。 此刻,并不清楚能找谁的帮助,谁又能相信我全凭联想和本能的猜测呢? 军警? 即便他们肯推心置腹,不介意我之前的种种劣迹,我又拿什么说服他们?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向军警报告说某天将会发生一起特大爆炸? 下场无外乎精神病院和少改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羊倒是说不定会相信,可一群少年能做得了什么? 和中也完全坦白了我的想法后,他稍一沉吟,拍板道。 “军警肯定不行,Mafia那边你似乎也惹上不少麻烦。剩下的就只剩下武装侦探社了。” 军警不大可能相信我这么一个有前科的家伙。 和Mafia的是非之前已经和中也说过了。起因是上次拜托他给银送东西的时候,中也在我们房子附近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 但古怪的是,这些人也不曾伤害银,偶尔还对她有不少帮助。 当时中也是这么说的。可见识过太宰治的我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说是监视还差不多。 如此种种原因交错,我十分认可中也的决定。 “……可怎么说服他们?还是说,你认识他们?” 中也陷入了沉默。也是,自卫反击组织的领头怎么会和武装侦探社有交集? 难不成贼喊捉贼、自投罗网吗? 【打电话。然后这样说:苍之使徒的效仿者来了。那家伙一定会拼命赶过来求证。】 罗生门的语气里有着一种熟稔感。这让我不自觉相信他。 “中也,罗生门有办法了!”我扭过脸,兴冲冲地和中也说。 “啊?” 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翻书,听到我的话怔愣一下,半响伸了伸懒腰,颇为纵容地说。 “那就放手去做吧!”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中也应当是极相信我、极爱我的。他脸上早些时候沉郁的表情就像八月的乌云在一瞬间消失,下次再升起估计都得猴年马月了。 很可能我的表情也好得不得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早上吃的红豆馅饼。我真爱红豆,倘若他化作人,指不定我会和他共度一生呢。 /// 在我拨打武装侦探社求助热线后不到半个小时。侦探社主动和我联系了。 致电人自称国木田独步。 因他事务繁忙,行程满满当当,我们约好下周六见面。 我只好忧心忡忡强调,希望国木田先生能多费心些。 国木田却好像误会了,和我再三保证,说,他国木田虽然不才,却也不会重蹈覆辙。 从用词和语气看,国木田是铁了心定周六的。我知道就算再怎么催促,恐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现在只是周四,距离信中的日期还有半个多月,距本周六也足足有九天的时间。 这么漫长的等待真令人焦急,就像头顶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都在惶恐。 更令我忧心的是,羊的大家最近似乎也惹了些麻烦。不少家伙甚至趁着中也不在,特意找到基地里来算账——不到几天时间我们都换了三个备用基地了。 说到这一点我还是十分羞愧,因为读书写作这么久,也算是修身养性了好一阵子… 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一旦释放起异能力,那种破坏力真是比以前还夸张,显然,基地并不能经得起我这么一番折腾。 也就是说,我的异能控制力不仅丝毫没有长进,反而恶化了。 为此,我曾小心翼翼向罗生门旁敲侧击。 罗生门和我一体同心,哪能不明白我的言外之意。当即很是不愉。 【异能力不是你不管不用就行的,你得接受它……我之前可从来没……】 没什么? 我正要凝神听一番他的教诲,可罗生门蓦地警觉般噤了声。 我呢,也只讨了个没趣。 但并非没有顺心如意的事。 电话方便了我和读者的交流,不止如此,我还找到了之前那位自称“津轻六子”的读者。 收到信那天,我在论坛上收到了不少私信,其中某个人的口吻、措辞、还有那股……怎么说呢? 绝望?抑郁? 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和津轻六子十分相像,于是我就去求证了——结果不出我所料。 这几天我们就这样有来有往地交流着,他依旧写信,比之之前,信更长、频率也更高。我们交流的内容也更多涉及私人生活。 老实讲,一接收到他的私信,我自己也会变得十分奇怪。说夸张些,就好像六月的太阳忽然消失,且打算等到来年六月再升起。 虽说有些不敬,可这个人,自称津岛修治的读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恐怕再怎么乐观的人接收到他敞开的内心都会抑郁一阵。 我也不例外。 我担心这个年轻人(我已经知道他比我要大两岁的事实,但这样叫已成习惯),一门心思入了歧路,以他的性格,便是迷了路也不会轻易回头吧。 但近来从从他的回复来看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而且,他现在比起那天发私信时乐观了许多。 尽管他像是将对新原君的在意全部投注到我这个作者身上了。 我曾这样委婉地提醒他,“历史不能警醒后人,虚构的小说更不可能了。作者说不定也是一拍脑袋稀里糊涂写了出来!他自己对生活都参不透呢!” 可他却满不在乎回道,“那又如何?况且,老师您是不一样的。” 我让他张开眼界、看看四周,再不济也多看看夏目老师的书。 他在欣然应允后消失了一两天,再次上线直接忽然蹦出一句:“不一样。太隐晦也太遮掩了。” …… 如此种种,不一凡足。 我们一天的信息能发数百条有余,他打字速度极快,往往连续发六七条,我才堪堪在消息匡打下第一条的回复,偶尔还会有错字…… 但略过他中间的信息又不大好,我不得不陷入疯狂的信息轰炸之中。 疲于应对。 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一天到晚那么闲。 有一次,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我问道。 “津岛先生是干什么的?” 然而这次手速极快的津岛却没能很快回复我。在已读未回显示了半天,在周四的晚上,对方匆匆上线回道。 “抱歉,老师。早上的时候老板让我去送个货,一直没有空回复您。现在已经好啦!老师想问什么就尽情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家伙、过分活跃了。正常人在网上不都是要好好保护个人信息的吗? 不过,倒正好有个疑问。 “送货?你是快递送货员吗?那也不错啊,勤勤恳恳正直踏实的送货员……确实给大家带来不少便利呢。要是你能再乐观一些就更好了。” 这条信息里是显而易见的遗憾。 我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我希望我的读者津岛先生能不那么忧郁压抑。 正经的职业、良好的人际关系对他绝对裨益许多。 让我高兴的是,事情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诶?老师好厉害啊,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确实是个送货员,每天工作超级辛苦,只有老师这里能给我点安慰了π_π” “重要的是踏踏实实好好生活。这样的话,请安心吧,谁要是不认可这样的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我的话可能让津岛先生安心许多,他也变得越发放松,吐出了不少抱怨。 “前几天刚从意大利回来,就又让我去池袋那边,真是麻烦透顶,那个叫折原的人真讨厌。” 人总是这样,倘若只有自个儿,再不顺心也会把东西压在心底,可要是有亲近的人关怀地问一句,那就大大不一样了。 我理解地发了个拍拍的表情。 不过他的业务范围很广,可能跟单员同一类,倒是我理解错了。 …… 这样一来一来二去,我们彼此熟悉了不少。距离和国木田约定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我心里也越发焦躁,有时候难免和他聊天时分心。而他似乎对这种来自他人关注的缺乏有一种天然的敏感,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连珠炮弹般问我。 “老师怎么了?老师还在吗?老师什么时候回我?” 诸如此类毫无营养的话题。 偶尔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苍之使徒、读者来信的事说漏了嘴,他忽然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才发了个不明所以的信息。 “……这样吗?” 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直到又一个周五来临,他都没有再上线。我想,大概是工作繁忙吧。跟单送货员的工作毕竟不容易。 此前。 西西里岛一艘大型货运渡轮上。 这是港黑和意大利黑x党的交易现场。现场一片死寂。 打破寂静的是电话的震动声。眸里的幽深化浅,黑发青年笑着发送信息:“老师真是太厉害了。我的确是个送货的。” 太宰治手拿着把枪,腹部插着锋利的匕首。他年岁不大,身形修长,眼下这副染血的样子更是弱不禁风。 可周围的黑衣人却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因为——他的脚下,正躺着几具形态可怖的尸体。 年轻的港黑干部似乎没有痛觉,他弯下腰,捡起在刚刚的打斗中不甚掉落在地上的杂志。 这股动作让他的伤口流血更多,甚至有不少滴在了杂志上。少年仍旧毫不在意,与其说是不在意——倒不如说是享受。 然而在看到杂志上的血渍和灰尘,他却忍不住皱了眉。 “呀嘞呀嘞,大糟糕啊。老师的杂志被弄脏了喔。话说回来,那个所谓的绿之使徒还真是失格啊。”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我毒舌打架、杀人越货,我依旧是正直勤恳的跟单送货员! このDIO(x)承太郎(x)だ! 就是我太宰治哒!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繆虞、DaZ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门可罗生、赞美太阳    10瓶;雨遇鱼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知道有没有漏哇。我记性不好(时间不知咋设置) 第18章 侦探x邀功x密谋 周六下午,我和国木田在镭钵街的一家咖啡馆见面了。 甫一见面,我便把信递给他、并从头到尾把事情和疑点阐述一遍。在此期间,国木田一直连连点头,时不时转着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只是,常常他写没一会儿,总会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我。等我回应他的眼神,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国木田又噤了声,慌里慌张收回了视线。 什么嘛,这样子简直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 终于,在说完事情、国木田停下笔后,我开口问道。 “国木田君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或许我说得过于直白,在我话音刚落,这位从来时一直稳重严谨的国木田先生忽然涨红了脸,好半响才吞吞吐吐道。 “只是没想到老师会这么年轻,看起来完全不像能写出那种文字的人,呃……” 似乎是察觉到话里的歧义,国木田掩饰尴尬般推了推眼镜。 “老师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不是您写的——只是我、不少人都以为老师可能是个孩子都十几岁的中年大叔。” 国木田这样想想必是有他道理的。我甚至也能猜出几分。 论坛里飘红的某个帖子里据说还有差信使说“老师那个十几岁大的叛逆儿子总是很不高兴地来寄信”。 当时中也哈哈笑着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情真是复杂无比。 这算什么?喜当爹?还是喜当儿子? 对这条越传越广的谣言,我权当诙谐之事一笑置之。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严谨的国木田会信以为真。 “老师,老师,您在听吗?” 国木田推醒了我。 我刚一回神,便受到国木田的大礼,我赶忙避开,劝他直说就可,不必如此客气。 好说歹说,国木田总算又坐回座位。 “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恳请您能为这几本杂志签一下名。拜托了!” 听了这话,我心下一松,还以为是什么呢。 不过,关于这件事我其实早有准备。在上次不小心听到国木田和社长先生的对话,我便颇有些不知耻地下了这样的打算。 我从一旁的书包里摸出几本杂志,笑着对国木田说,“你需要它真是太好了。” 国木田的神色惊讶异常,“……怎么会?” 我摸了摸鼻尖,决定还是如实相告。 “之前,我不小心听到你和社长先生的对话。就想着准备一下试试看吧。” “是这样!贤治倒是提醒过我电话什么的似乎出了点差错。” 侦探x 国木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过了一会又想到什么,说。 “既然老师听到了,我也不必多言。社长托我给您带件礼物。” “社长?” 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头绪,我真想和国木田说其实我并没有听完,可他已经在兴冲冲翻着东西了。我也不好浇他一头冷水吧? 很快,国木田递给我一样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是一本书。 书,我是极喜欢的,要能是夏目老师的书就更妙了。我爱不释手地摸着它。 “果然。社长说你绝对会喜欢的,这是他珍藏许久的书。”国木田说。 告别的时候,国木田的表情忽然沉重下来,“老师,疑似苍之使徒的案件十分危险,请您务必不要轻举妄动,万事小心。” “好。安心吧。” 然而,话虽这么说,可要是真有什么,而我又恰巧有那么一丝用武之地,那无论怎样,我也要去试一试了。 /// 两天后也就是周一的时候,国木田带给我一个好消息。来信人锁定在东京大学。 不光如此,能量颇大、人脉颇广的福泽先生在得知这件事后居然也没有劈头盖脸一通斥责。相反,他只是稍稍沉吟片刻,说,这样啊。那我也想想办法吧。 这是国木田先生转告给我的话。 下午,福泽先生已联系人请求大学予以笔迹和犯罪心理侧写,搜查重点对象是化工等领域的修士和博士。 此前,国木田和我经过比信件,发现来信人很可能是之前那位“氢氧电池”的读者。 范围缩小了、搜查范围又如此之广……应该很快便能得出结果。 我一方面为如此大动干戈而倍加担忧,甚至深感愧疚,另一方面又希望得到确实没有的消息……即便这会让我的愧疚坐实。 除此之外,倒还有另一件事。 津岛先生继几天的掉线之后.,又一次和我联系上了。 刚恢复联系时,他似乎十分抱歉和惶恐,偶尔我回复晚了那么半个小时,他便会反复再三保证,说,我绝不是故意鸽老师这么久…… 我只是很担心老师的处境,所以拜托朋友帮忙查一查……又说,老师是不是因我的失踪而过意不去打算不再理我呢? 我当然不会为此而过意不去。与其说不介意他的失踪,更像是希冀。我希望他更多把目光投入到现实中,而不是我这么一个遥亘千里的作者。 这对于关心他、爱他的人来说太不公平了。 但当我委婉说出这件事后,津岛却显得乐不可支——从他的用词来看。 “老师您多虑了,其实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你,一个喜欢得不得了,对你那两篇小说说是倒背如流也不夸张……另一个口上指责你装正经,可他这个人其实最爱装正经了噗哈哈哈哈。” 我发现他的朋友都很有趣。说实 话,真难看出他是这种交际广泛的人。 于是我就这样问,“是之前你拜托查一查的朋友吗?” 在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是另一个朋友,年轻得不得了的干部。我已经拜托那家伙好好地教训幕后主使了,想必他肯定不会再搞事。” 我正要询问幕后主使是谁——是我想的那位东大学子吗? 津岛先生又连连发了几个痛心的表情。 “倒是老师为什么会认识那个黑心家伙啊,他居然有幸看到老师的真面目~可恶啊,好羡慕。” “我也好想见见老师啊。” 津岛自和我聊天起,这样的话说了不知凡己,如何应对我早就驾轻就熟。 草草安慰他几句,我问,“话说回来,教训幕后主使又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我更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毕竟,只是一个送货员而已。 但万万没想到,我这句话一说就好像一下子打开了津岛先生身上的某个开关。电话顿时嗡嗡嗡响个不停。 津岛先生在疯狂地输入信息。 “啊,老师您终于问到了。怎么样?” “你的读者修治先生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吧?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请完全不要介意,只管交给我就好。” “我绝对会把他做的漂漂亮亮!” “总之,老师您就不用再为此担心了。” 这样子像极刚得了奖赏的小孩,急匆匆捧着小红花来向家长讨糖果吃。 很可爱。 饶是我现在心情烦忧,也不免这样想。只是,我并不拿津岛先生的话当真。 连侦探社都不能轻易解决的事情,即便他再怎么手段通天,轻而易举搞定也太过夸张了。 何况,他只是个送货员,顶多朋友比较多罢了。 我将几乎大半的精力持续关注国木田那边的进展,但我自己也没有闲着。我尝试着用一个文人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 我持续不断地往来信人的地址寄信——即便福泽先生说那地方早就废弃了。 国木田每天都和我分享着最新进度,情况似乎越来越好——所谓的猜想似乎只是个空谈。 我、中也、国木田几人甚至不禁畅想起之后该如何放松。 一切都在好转。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再一次收到那位读者的信。他自称L。 在距离来信人预告时间前两个小时。 【听说,您似乎十分担忧。其实,完全不必如此。我敢保证,您一定会出现在那艘诺亚方舟之上,指引我和帽子先生走向正确的道路。 明天您将会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横滨。委屈您安安分分呆在家里,千万不要去综合大楼喔。这里可安置了不少炸弹。】 …… 这? 没空去细思,我决定立刻前往那栋大楼。 “芥川,跑这么急干嘛?” 我奔跑着,中也的叫喊被我抛在身后,风把他的尾音拉得极长。 我已经出离愤怒了,然而我并没有丧失理智。这么说或许有些自夸,可我确实是那种越愤怒便越冷静的人。 L布置了不少炸弹。 心理学上说,凡以爆炸等作为宣泄手段的高智商反社会功能者多具有过于自我的潜意识。 自恋、高傲、完美主义……这样的人一旦选择爆炸,可不会乖乖躲在某个角落里窃笑。 相反,他们不惜舍身犯险,在观察绝佳的方位观赏盛大的烟花。 我又想起L先前的那封信——所谓的烟火原来是这样啊。 所谓的综合大楼是横滨中华街的一幢综合商业购物中心。距离镭钵街大约三十分钟的路程。 并不远,我当我喘着粗气到那里的时候,商场里还有不少人,我忙走进旋转门,不巧刚好和一位和女儿说话的母亲撞了个正着。 ”……唔。”她本能小声痛呼着。 我伸了伸手,迟疑着要不要扶她,不过下一秒已经不需要我做这样的决定了。 穿红色和服的小姑娘扶起她的母亲,还不忘朝我瞪了一眼,拉着她神色不愉的母亲走了。 我继续往顶层去,不出我所料。 天台那里一位格子衫、大学生模样的青年靠在栏杆上,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他的颧骨像锄头一样尖、侧面看上去刻薄、冷酷。 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片刻他又换上温和的神情,眼睛里冒出精明的光,上下打量我几眼。 “和帽子君说得一样,我鬼老师居然真是个固执的小孩子啊。” 帽子君……想必就是津岛说的那位幕后黑手吧? 但不管那位多么可恶,眼下更重要的是“烟花”的执行人。 我尝试着说服他,“放弃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老师还不认识我吧?叫我荻原就好。” 自称荻原的青年温文尔雅极了,“早就想问老师您这~个问题了——新原君在吞食煤气那刻是怎么想的呢?” 但荻原君并不期待我的回答。 “我想一定是失望地不得了?这个虚伪的世界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连拯救的可能性也没有,新原君一定是认识到这一点才会无望地自杀吧。” “新原君是个温柔正确的人,这样的人在这种世界是活不长的,可我不同——我要让横滨干干净净!” 青年神色扭曲,形态可怖,癫狂的他看起来像阿卡姆走出来的疯子,可也没人敢小觑他。 疯子的意志总是无可辩驳。 “看来我真是做了错事。”我说。 “没关系,老师只要在一边看着我就好了。我会保护好您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像是唯恐我步入新原君的后尘似的。 我想他或许误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既然说服不了,就只好打服你了。” “对。对……就是……什么?!” 荻原瞳孔微缩,他的表情像撞见了鬼。 很可能此刻的我在他的眼里真是如此——黑色的异兽猛然出现,残影一般掠过荻原的身形,几根柱子死死固定住他的胳膊、脖颈、腿部…… 这柱子仅仅只有一公分的厚度,然而他的力度却足以瓦解坚硬的混凝土,更何况区区人体! 大惊失色的荻原君被我固定着悬在半空中,一旦我收紧罗生门,他的脸色便会涨得发紫。 现在他的性命在我的手中。 这一番动作让我的胸口泛起痒意,我连连咳嗽几声,盯着荻原发白的脸色。 “在下并不喜欢动用武力,但倘若语言和文字解决不了问题,我也不介意试一试。” “说吧,安全装置在哪里?怎么解除炸弹?” 作者有话要说:嘴遁总是有道理的。 没有就来一发罗生门。 如果还解决不了,就再来一发。 差点串戏XD (超炮、拿肾连肝哈哈哈) 津岛:我有个朋友 谢谢楽乐吖的营养液和地雷,似景流年的地雷 还有秘血和离经辨志的营养液 第19章 镜花x父亲 然而他的回答却让我大吃一惊。 “……没有安全装置。我的异能力名叫把灯开开,被我打开的“灯”谁都无法再次关闭。” “可是这是炸弹——”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你把炸弹开关做成拉灯的样式?” “不愧是老师。您猜的没错,我也是偶然发现自己的异能力居然可以如此扩展……灯的定义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荻原的知识、配上他的异能力,堪称得天独厚。可当这种得天独厚用于作恶便显得分外可怕。 “……什么办法都没有吗?” “我当初抱着必杀的心意,而且……”他看我一眼,苦笑着说,“谁能想到偏偏是您来了,又这么强?” 看来是没有。 没想到真的陷入束手无策的地步。指针在我的思考和沉默中转过一圈又一圈。 留给我和横滨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想,也不能死。 道造先生说我的小说前几天被提名文艺赏了——夏目老师评价道有一种“揭开日本遮羞布的残酷之美”、“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人性”…… 结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中也,他会为我写出那般美丽而温柔的诗句; 甚至还认识了有趣的读者,费奥多尔啊、津岛先生啊、国木田啊…… 除了银不在我身边,一切都和做梦一样。 可我得做点什么。 侦探社和军警很快便会赶过来,但在此之前,这里可是个比地狱还地狱的地方。 几乎在我念头刚落,耳边便炸响惊雷般声音,鼻息里嗅到的硝烟味告诉我这是比雷鸣可怕得多的事。 我放开荻原,飞快赶去爆炸严重的楼层——火苗在飞速蔓延,烟雾越来越呛鼻,我听到越来越多的哭泣和痛苦的□□声…… 到达中层的时候,漂亮的和服小姑娘拉着衣角东张希望,她似乎在奇怪母亲去哪里,这儿又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倏忽间一声巨响,噌的一下贪婪的火舌一冒三丈高,眼看着就要把她卷入其中。 【罗生门,帮帮我!】 我不假思索向罗生门求救。 罗生门倒也没有废话,利索地变化出和上次一样的藤条状生物将和服姑娘捆起来,抛到半空中,我两腿向下一蹬,借着反作用力飞上去抱住她,然后就空中一滚翻转落到地上。 怀中的女孩颤抖着身体,我以为她在害怕,便安慰道。 “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似乎渐渐平静下来,我也不禁露出轻松的笑,毕竟,能救一个是一个。 【龙之介!快躲开!】 罗生门叫出了他许久未叫的名字。 我抬头一看,梁柱正直愣愣从天花板砸了下来,那柱子如此之大,倘若我躲开,女孩恐怕凶多吉少,况且除了这里四周都是火舌,我们又能去哪里? 倒不如任它倒下来,这样反而能勉强隔绝出一个不受爆炸干扰的临时空间。这或许能为她拖不少等待救援的时间。 况且,我、罗生门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它砸下来而不作任何补救? 我低头看着女孩,她深蓝色的眼睛像大海一般。 很漂亮。 “你叫什么?” “镜花,我叫镜花,第一次和妈妈去游乐场的镜花。” “那镜花的妈妈在哪里?” “妈妈说给我买棉花糖,让我在那等她一起回家。” “……是这样啊。” 我摸了摸她的头。 破空声渐渐逼近,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孩。 “镜花,很抱歉让你经历这事。不过,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镜花张了张嘴,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急速下降的石柱。 多亏了贫民窟的生活,危机对我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我甚至有空胡思乱想着。 或许正如太宰治所说,我合该属于黑手党。眼下的事便是我不走既定道路的代价。只是这代价由我自己来承担便好,何苦拉上其他无辜的人? 我救了镜花,可还有无数个镜花此刻说不定在烟雾滚滚的密闭空间里恐惧绝望…… 有时候想想要命运也真是捉弄人。 我拒绝加入黑手党是为了不想无意义地杀人、我写小说是为了稍微唤醒大家,拯救更多人。 可现在恰恰是我写的小说引发了社会问题,给滚烫的难题又狠狠泼上一锅油。 即便真的死了也好,权当赎罪罢。 只是镜花——镜花是无辜的。 这些纷杂的思绪似乎很多,然而现实中却只过了一秒钟不到。 我听到了外面呜呜呜的警车声,看来国木田做到了。 只是,柱子逼近了,密集的火焰也逼近了,离我们不到一米,像一堵坚实的墙,越来越近……我更加抱紧镜花——她不能死,我必须保护好她。 “罗生门十字军!”我大声叫着,似乎吼出来就能给我、给罗生门带来无尽的力量。 藤蔓状不明物织成一张大网,将火焰和石柱推开,一旦有藤蔓不幸身陨,便会有前赴后继的藤蔓状物质再次涌出! 然而冲天的火焰却宛若气势嚣张的巨龙,势要把一切不合心意之物都焚烧殆尽。 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到眼睛里,我不禁眨了眨眼睛——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因为情况并不是很妙。 怀中的镜花死死拽住我的衣领,喘着气说,“有人来了。” 几乎在镜花话音刚落,我便认出那人。是荻原君,他哭得涕泪纵横。 “老师,我不能就这样让你死去啊啊!” 他看起来丑极了,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为恶者、丑陋不堪之人却勇敢穿过火焰,挡在我和镜花的身前,用最原始的方式、用人的血肉之躯为我们横起了一道墙。 但火焰可不会为人的意志所干扰,残虐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血肉,这一会儿功夫,荻原已经气息奄奄,他张了张嘴,但并没有出声。 旺盛的火焰猛地胀开,在我焦急不已时又忽然向左边一探,我感到火焰有时候就像看猴戏似的 火焰让我看不见前路,石柱并没有起到预料中那么大的作用,恐怕是因为它的掺假。我必须保护镜花——如有可能,捞一把不知生死的荻原…… 我抱紧镜花,在混乱中捏住荻原的手臂,像捏着像嘎嘣脆的骨肉相连,热浪滚滚,耳边是罗生门的喊叫,这是我最后听到的声音…… 脑袋昏昏涨涨,但我还是强撑着使用了一记罗生门,我眯着眼睛看到火光忽的变暗又变亮。 从明亮处渐渐凝实一个人影——黑发,瘦削,他正捂着白色手帕躬身咳嗽,惊人的熟悉,那么像自己……可怎么可能? “……父亲?” 我无暇深思,在完全昏迷之前脑海中残留的念头居然只是遗憾。 还没有好好和大家告别呢。 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写啊。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应当采访芥川龙之介-罗生门的心情。 被另一个自已误认为是他的父亲是怎样一种体验? 某乎高赞预订。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茗族夜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雪、万年森吹永不倒    ;谨夏 阿里嘎多! 昨天被推荐看了黄金之风,有个疑惑……觉醒变发色能理解,为什么要长甜甜圈? 第20章 罗生门(一) /// 中也赶到综合大楼14层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狼藉。哭喊声、军警声、□□声汇集在一起,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笼罩在天空中,播撒绝望和悲哀。 往常他不介意对这些弱者施予援手,身为荒土霸载体的他与其说具有人性,倒更像是神性。 心情好了慈悲为怀,心情不好管你去死。 眼下他正处于心情极端恶劣的情况。他已差不多将这楼层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芥川龙之介的身影。 他想起侦探社的推测——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恐怕是冲着芥川老师来的,而这次事件的荻原只是个引子罢了。 “……要让我知道是谁,呵。”中原中也的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像藏锋许久的剑终于展露其危险性。 自认识芥川龙之介以来,他几乎从未表现出这种模样。他不想让芥川认为他是个危险、残忍的人。 可事实上,无论是作为荒吐霸载体、还是羊中最强、最有贡献度的评议员之一,中原中也都跟和善扯不上关系。 他只是乐意在芥川面前表现罢了。 “唔……” 从破碎的掩体下,细碎的□□响了起来。 听起来像是**岁小孩的声音。 中原中也顿了顿脚步——如果那声音没有说出下句话。 “你在找人吗?是叫龙之介吗?” 几乎不加思索,在听到那几个音节的第一时间,中原中也便开启重力,再眨眼乱七八糟的掩体已经轰一下被踢向四周,强大的力量让空气都似乎在隐隐震动。 “他在哪儿?” 骑士装少年双手插兜,右腿踩在废弃的石柱上,威胁性地前倾身体。 他看起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狮王,危险而骄傲。 可镜花并不恐惧,“他被人送医院了。那人让我转告几句话。” 事实上,镜花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抱走芥川的人和他惊人得相似——倘若不是那人险些化作虚影,她甚至会以为这就是芥川本人。 “你就这么当人朋友的吗?” “连自己的心情都意识不到、连珍视之人都无法好好保护?” “最后,捎上镜花去医院。” 镜花如今不过十来岁,脸颊还有些肉感了,很是可爱,如今刻意做出凶恶发狠的样子也只像是玩闹罢了。 可中原中也却莫名沉默下来——他的犹豫被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迄今为止的我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如此一想,就顺理成章地产生了这样近似于自暴自弃的念头:反正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好了。 于是乎,中原中也便硬生生坐在基地里拿了本杂志干瞪着眼,一会儿在前面转转,一会儿到后面逛逛,直到某刻心跳忽然如雷鼓般不规律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时候,中原中也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扔下杂志,冲了过来! 可还是晚了。 中原中也从嗓子眼里挤出干涩的声音,“你带路。我们去医院。” /// 几天后我在医院里醒来了,意识清醒后第一时间便拜托中也告诉我后续。 中也一句话也不吭,脸板得像富士山。他沉默着从窗台那里抽出份报纸扔给我。 报纸上所有的新闻中,烟花爆燃事件果然登上了头条。 新闻是这样说的。 “作案者荻原xx系东京大学复杂理工学山田太郎教授旗下修士。此前……幸运的是,此次事件并无死亡。主犯者荻原xx目前正在横滨市立医院……” 这我抠了好久的字眼都没发现有提到我。本该是好的,我却感到自己受到了不该有的庇护。 倒是新闻下面配了国木田和军警握手的照片。照片里,国木田笑得很释然。 “看完了?” 中也依旧板着富士一样的脸,但在我点头后,富士山上的冰雪有了消融的趋势。 “完了就好好休息。” 他帮我捏了捏被角,行云流水,细心又温柔。 我躺在床上,中也就坐在床边的靠背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好一会儿,病房里只有风声、鸟鸣声和指针跳动声。 本来都要闭上眼睛睡着了,结果我临时想到一件事。 “对了,炸/弹后来怎么停下的?” 我记得荻原说他的异能力就连自己也无法停止。新闻上也没有说后续如何如何,看伤亡情况想必应该是及时剎了车的。 中也这时候早就睁开了眼睛,他正在削苹果,还细心地削成了兔子状。 “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异能力只能用异能力来打败。” “不知道是谁、又是什么样的异能力啊。” 其实我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和我有着一样的脸、相似而更加强大的异能力…… “中也,你有看到一个人吗?大概有这么高……”我伸手比划着,试图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头发比我长了那么一点,穿着黑色风衣、看起来似乎非常冷淡……”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我”的眼睛空茫茫的,好像什么都映照不出来。然而,在他的怀抱中,我却感到很温暖。 像握着银的手、像阳光照在身上,我甚至可以在草坪上肆意打滚,没有人会责怪我。 无论我多么不成器,多么耻辱,他都会包容我。 这就是那个“人”给我的感觉。 “人?你说镜花?她在医院休养,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中也先是否认,到了最后不知怎么搞的又扯到我身上,“倒是你!病号就别想这么多了。” 没有吗?我不禁有些失望。 但我有预感,他会再次出现。 此时,中也终于削完了他的苹果兔子,他把这东西顺手递给我,“吃吧。” 我看着精致可爱的兔子,又看了看中也因为刚才的问题而格外稳重的神情,刚才的失望早便抛至脑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无限循环。 我朋友为什么那么可爱! “干嘛那样看我?” 看来我的表情太明显了,中也显得有些恼羞成怒。 “没什么。” 我默默啃着苹果。 吃完晚饭,中也决定先回到羊的基地。 听说是在我昏迷、中也陪床期间,基地里又来了一群黑帮,耀武扬威地砸了好几件器具,还伤了不少人。 这之后,羊的大家一同表决,希望中也能早点回基地或者把我的病床挪到基地。 中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后者。 于是现在只好辛苦他来回两头跑。 “我这没事了,你就先在羊那里好了。”我提议道。 中也不置可否。 “我知道。看看再说。” 我知道这算是拒绝了。中也一向不会把话说得那么死,但他的决定又没几个人能更改。 正因为总是这样,我才觉得能有中也这样包容我、关心我的朋友是几辈子福气啊。 而且他现在还比以前莫名细心了许多。 真是太好了。 中也离去后,病房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 好在中也给我带了不少打发时间的读物,这里面还有之前福泽先生送的礼物。 他送了我夏目漱石老师的《门》。 不少人评价这本书是阅读夏目漱石的入门必读作。然而我果然更喜欢《我是猫》。 那种明明温柔轻盈得像羽毛一样的笔触,却偏偏透漏着悲凉的残酷。 夏目老师用温柔揭开生活的面纱,许多人这才知道那惑人的纱布之下是月球表面一样的坑坑洼洼,坎坎坷坷。 除此之外颇有趣味的是一本志怪小说,名叫今昔物语,编者汇集了从古至今几乎所有的佛教故事。 我对其中一个叫罗生门的寓言极其感兴趣,一来是因为我的异能力也叫罗生门,二来,则是不由因它而联想到荻原君的事件。 甚至因此产生了一些灵感。 我准备记在电话备忘录上,原先记这种东西我都是用纸和笔的,始终觉得电子产品不怎么靠谱。 然而在道造先生好好给我分析利弊之后,我飞快且极其没有义气地反戈了。 可滑开屏幕,却发现了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语音条。 “老师,您怎么了?这么多天没有回我消息?不要紧吧?从看到报纸后我就一直在担心你的心情。” 是津岛先生。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得年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机器,我总觉得这种音色似曾相识。 带着疑惑,我回复了文字信息。 “没什么。津岛先生,你说你的朋友神通广大。你能帮我问问——那个制止了爆炸的人是谁吗?” “……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朋友帮我查到了这件事的幕后引导者,老师您说不定也认识喔。他的全名叫费奥多尔米哈洛伊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感概津岛先生可怕肺活量的同时,我也不禁起了疑惑。 “?你说费奥多尔君?” “哦呀。看起来老师真的认识呢,那可要小心了。那家伙的心……可黑得很——倒不如说玩阴谋的心都脏。” “话说回来,老师那天也在综合大楼吗?” 作者有话要说:兔子苹果XD 这种苹果真的能被削出来吗?无法想象 黑手:费奥多尔在那个贴面礼时塞了一封信。后来不小心信掉进水盆里,然后真纪把破碎的信给了芥川。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楽乐吖    ;葡萄不带籽    ;谨夏    ; 谢啦,3Q 第21章 诗性的国木田 对于津岛先生的评价,我没反驳也不赞同。那么一问只是因为确实太巧合了,我敢保证荻原的事我只和侦探社、中也、和津岛先生说过,而他们也并不像那种嚼弄口舌之人。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只能在这三人之间考虑。原以为那位制止炸弹之人或许又是津岛的朋友呢。 不过我对他的朋友们始终存疑,要说没朋友也不可能,可一个送货员无论如何也没机会认识那种人吧? 只能说他的话真真假假,一时半会也难以辨别。 但可以肯定,那家伙——异能无效化之人当天一定赶到了现场,只是我和他恰巧错过罢了。 在我这样回答津岛后,他似乎很遗憾,“诶?这么说我和老师差点就见面了是吗?可恶啊,明明那么近,我是笨蛋吗?” “而且老师居然就住在横滨哎,我也是,一想到我和您走过同样一条路,早起得时候看到同样的景色……我就激动得不得了,您在横滨真是太好啦。” 自从对方知道我也住在横滨,他就打开了身上碎碎念的开关,一有空就在念叨个不停。 据说,他的那位假正经朋友吐槽他,“……这不就是个痴汉变态吗?” 他为此找我为他正名,说什么只是进行积极而有意义的文学交流。 不知道他是不是痴汉,我只觉得怕是莎士比亚的戏剧都没那么变化多端。 太能演了。 时间就这么消磨着,侥幸我身体素质不错,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听罗生门说,镜花也并无大碍,看来我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虽然或许只是微薄之力。 又过了几天,我觉得自己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健康。 我用了三个非常,实在是想说明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我想出院。 我和医生、和中也每天都要唠叨几遍,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无趣的复读机。 不然怎么会没一个人搭理我? 偶尔来看望我的道造先生也是如此。要知道在除开交稿以外的事情上,他可向来很顺我的心意。可他现在却置若罔闻。 即便我拿出出院了就能好好写新篇的理由拉拢道造先生,他也毫不动摇,反倒说了这么一番话。 “老师,是一两个鸡蛋重要还是会下蛋的母鸡重要?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吧?” 道造放下了他让夫人准备好的便当,瞥了我一眼,“还是说在老师眼里,我就这么短视?” 我被道造先生的话噎个半死,本来想说的话也难产了,心情十分复杂。 中也倒是拍着床哈哈大笑起来,“文化人就是文化人!芥川,会下蛋的金鸡,哈哈哈哈。” 好吧。 既然此路不通,便走羊肠小道好了。 等到道造先生离开后,我第三百二十一次对中也说出“我要出院”这几个音节,中也也正好要开始他的第三百二十一次拒绝。 然而,这次打断我们之间例行程序的不是中也,而是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谁?”中也问。 “是我,国木田,我给老师带了些东西。” 国木田边说边推开了门,我和中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他捧着一扎漂亮的花簇,我没能认出那是什么品种。像大丽菊、又像牡丹,但确实非常非常漂亮,连杂乱无章的枝丫也透出一种生机之美。 说是看我,但国木田倒先去和中也寒暄了几句。直到中也佯装频频看表,国木田这才坦白,“中原先生,我想和老师单独谈谈。” 中也戏谑地说,“早说不就行了?” 国木田顿时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尴尬。 这就好像你凭空唱了一场大戏结果人家把你看拿得透透的,却一副“我知道但就是不说”的样子。 不过中也到底只是开个玩笑,他很快离开了房间。 于是只剩下我和国木田了。 国木田把花簇插到了床头归的花瓶中,他坐在床边,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我等待着他开口。 国木田是那种性情深沉的人,褒义意义上的。哪怕心里破了个洞,他也会好好藏起来然后若无其事走下去。 不管是听到苍之使徒便不顾求证直接赶了过来,还是反复再三的强调,又或者如今稍微释然的心情…… 看来国木田心底藏了不少秘密。 但再深的秘密都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老师,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坚持理想过了头会怎样?”国木田紧紧攥住拳头,骨节捏得发白,“……必将走所谓理想与偏执向另一个苍之王的结局?” 我有预感国木田会问我一些事,但我从未想到会是这么消极的话题。 这和我对于国木田的认知完全不符。 比起侦探,他更像是个诗人,敏锐而温柔。因为头脑敏锐,不得不直视地面的许多苦痛,又因为有颗温柔的心,所以又常常仰视天空。 他像是完全契合卡莱尔历史观的英雄人物。 双脚永远踏在大地上,永远直面人生的风雨,却时不时飞到天上去看看孤高的云。国木田常常会拿着一个命名为理想的笔记本,按照上面的规划一丝不苟地执行下去。 每做到一件事,每前进一小步,他便离理想更近一步。国木田将理想贯彻始终。 这才是他。 我问国木田,“你读过卡莱尔的英雄论吗?” 国木田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他肯定在奇怪本该回答的人怎么提了问题。 “在还是私塾老师的时,我很喜欢那本书,至今还记得那句……” “高峰的云哟。”我接上了国木田的话茬,笑着看向他,“是它吗?” 其实在我还没说完的时候,国木田的眼睛便亮了亮,并不是因为他受到了鼓舞,而是纯粹找到同好的欣喜。 “我也很喜欢这句话。高峰的云一定又自由又美丽吧?想飞到天上多看看云不是理所当然吗?” 国木田沉下声音,他的脸色也暗淡下来,像太阳和月亮一眨眼间都躲在了乌云后。 “可我说不定会把云给挡住,这样其他人就看不到了。” “你挡住的是乌云。没人想看到乌云。” “不、那分明是漂亮的……” 国木田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会看不出好坏,看不出明暗吗?还是说,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我其实有些强辞夺理了。看了这么多书、也写了不少东西,渐渐发现自己其实秉持着怀疑主义。 永远在两个方向左右摇摆,拿捏不定主意,甚至偶尔觉得这两者时时刻刻转变也说不定。 就像我在今昔物语中看到的故事——不愿做强盗的罗生门出城后便义无反顾当起了贼。 但我怀疑一切不代表也要将自己的想法投诸于人。既然国木田选定了他的道路,我能做的也只是鼓励他走下去。 国木田垂着脑袋,看上去依旧耿耿于怀。 我继续说,“就算你要脚踏大地永不停歇地走在大路上,偶尔也飞到空中看一看吧?” “指不定会发现地上的美丽之处呢。”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国木田忽然这样说:“老师,有您这样温柔乐观的人听我说话真是太好了。” 他虽然偶尔有些急躁,却是大家公认的那种极认真的人。连他的感谢也一板一眼,像从国文课本里跳出来的教书先生,郑重又真诚。 他甚至站起来要行礼。 “别……”我连忙制止了他,“我只不过随便说了几句,再怎么样也是因为你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啊。” 国木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枉我还那么喜欢卡莱尔的书。总之谢谢老师您告诉我的一切。我也很想为您做些什么。” 老实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我只是和他讨论了一番卡莱尔。 因为我的沉默,国木田脸上平添几分惶恐,我不好拒绝,忽而念头一转,“如果你真过意不去,帮我照顾照顾银吧。” “是老师的妹妹吗?”国木田愣了一下,欣然应道。 见此,我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我对银疏于照顾,但我确实惶恐,惶恐自己的不舍反而给银带来危害。 若我无意之间成了因爱怜而痛失珍视之人的俄尔普斯,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眼下国木田所在的侦探社便是个好去处——再等等,再等等。 我按下内心的烦躁,和国木田继续之前的聊天,得知他以前居然是个数学老师,教柯西和拉格朗日的那种……多可怕啊。 但幸好国木田没有泯灭他的诗性。他还和我分享了少年时期的涂鸦之作。 我喜欢他这一句——“即便身边都是黑夜,我也要点燃我自身,用我微乎其微的光亮照亮哪怕一点点的范围。” 和国木田相谈甚欢,一直持续到他离开那刻。 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是国木田略带忧愁地提及了镜花。 “老师,您救的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她的母亲,医生说可能就这样了。” 那时候我正在吃西红柿鸡蛋拌饭,忽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要是我吃的不是鸡蛋就好了,那样现在或许不会像那么恶心。 我是个罪人。 我是有罪的良秀。 是我的小说诱导了荻原。 一切的根源都是我。 可笑国木田还觉得我温柔乐观,但他不知道,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尽是耻辱。如今不过咬断了牙,咽下耻辱,硬撑着往前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受英国自然派诗人华兹莱兹影响,且少年时期的独步极爱卡莱尔的《英雄论》 高峰的云是贴合卡莱尔英雄观历史观的一个意象。 …… 以上资料来自芥川龙之介全集第四卷 评独步 此外,那句话确实是独步某篇小说中(正直者之死?)。在学校图书馆搜了馆藏,可惜竖版繁体排布,字也极其小,如有差错,请不必细究。 俄尔普斯(天琴座)就是那个因为回了头没能成功救下妻子的家伙。良秀来自地狱变,取材自民间传闻。要类比的话,大概便是一个和浮士德作了交易丧失人性的艺术家。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我一直都有好好码字! pps:下章内容提前到今晚24点发。 第22章 罗生门(二) 费奥多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呆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房间很大,天花板装潢着奢华的吊灯,正对门的墙壁上随意挂着拉斐尔、达达或者随便什么名家的画作。 但这并不是他和普希金的基地。 费奥多尔皱了皱眉,他眼下并不大愉悦。 偏偏年轻的港黑干部还火上浇油道,“哟,费奥多尔君,好久不见,伤口好多了吗?” 制止无聊争辩的是威严的黑手党首领森鸥外。 “好了,太宰,欢迎客人到来吧。我记得你不是期待了很久吗?” 椅子上的少年甩着蘸了丙烯颜料的画笔,撅起嘴抱怨,“森先生真讨厌!我正在画我鬼老师的画像呢!都怪你,这下子好了,完全没有头绪了。” “见笑了。” “港口mafia真是如传闻一般知礼数。” 对费奥多尔的绵里藏针,森鸥外不痛不痒地笑了笑。 “哪里。事急从权嘛。” 不大的空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先打破寂静的是明显处于下风的费奥多尔,“森君这次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是太宰想要找你,他对于我鬼老师好奇得不得了,我这个人善良得很,实在不忍拒绝他的请求。” 失手被绑架至此的费奥多尔:……我快不认识善良了。 事实上,森鸥外并不想参与小辈的爱好纠纷。然而太宰自从爱上我鬼的著作后,大量的工作时间都被用来追书、追老师……被他引导的,不少部下也开始为了讨太宰的欢心而看书。一时之间,港黑的工作效率急剧下降。 前不久,太宰治居然因为和雾守就文学孰优孰劣狠狠吵了一架,让跳马迪诺把单给截走了。 那可是足足价值30亿的单子啊! 森鸥外的心都在滴血——他现在求求那个我鬼快点现出真面目,时时刻刻给他们更新,这样大家工作效率会提高不少吧? “森先生就把拷问任务交给我吧?”太宰提议说。 其实森鸥外也正有此意,他起身往外走,还不忘招呼着躲在后面玩的女孩,“爱丽酱~我们就不要打扰太…” 首领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现在这里只有费奥多尔和太宰治了。 太宰治率先问,“费奥多尔君在荻原事件中出了不少力吧?就这样还好意思去见老师吗?” 费奥多尔当然清楚太宰在说什么。荻原是个软弱的人,要不是他往前推了一把怎么也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但他只是想让老师看看,小范围的乐园该多么美好。那样的话,芥川龙之介说不定便会站在他这边了。 何况…… “你不是也任由事态发展?” 太宰治沉默。费奥多尔说得没错,他派人阻碍了侦探社的调查进展。 太宰治是个聪明的胆小鬼,他不慎掉落深井,救援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觉得我鬼老师便是那个人,虽是这么想,因为胆小,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试探、求证。 他想看看——我鬼到底是文如其人还是……徒有其表? 只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太宰治才敢毫无顾忌拉住老师的手。 这时候,费奥多尔轻笑。 “其实啊,太宰君,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你我知道,旁人都以为是荻原君冲动所为……这样不是很好吗?” 太宰收回神思,眨巴眨巴眼睛,愉快地说,“您真聪明。荻原君的情况如何?” “据说不大好,善恶有轮回。” “唉,不幸啊。” 两人在对视一眼后,彼此心领神会,齐齐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连连叹息几声。 “看来我和费奥多尔君成了盟友,既然这样,您肯定不介意稍稍透漏点老师的消息吧?” 费奥多尔含笑点头,“盟友当然要坦诚相告——老师约莫二十多岁,是个了不起的温柔女性。” /// 国木田来后的第二天,我正要去看看镜花和她的母亲,荻原不治而亡的消息却传了过来。 同样是中也说的。 中也为我送来了他的遗书。据说这是荻原生前便想好的事,这封遗书经过军警、侦探社、中也辗转到了我这里。 上面是荻原字字诚恳的心意——“有时候,我觉得您便是我前世的朋友。您从不吝昔和我讨论哲学、讨论宗教……只是我隐隐有些担忧。您不曾相信基督吧?若是这样,便好。若您相信,却还是让新原君赴死,那我在下面怕是也不得安宁。” “我已经有所后悔。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做了错事合该赎罪,只是希望您放宽心。” “再见,我一厢情愿的朋友。” 荻原死了。 然而我的心情却并没有那般大快人心。 这件事是他挑起来的,可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他到底是出于一片诚挚之心,只是走了错路。 一个能为虚构的人物发自内心流泪、痛心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倘若此世并非彼世,我们说不定真会如他所说,成为很好的朋友。 况且,他最后又是为了救我、救镜花,阴差阳错献出了生命。我摸了摸肩膀,仿佛仍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血液和滚烫的泪水。 罗生门从恶徒走向人,又从人走向强盗。 而荻原君的所作所为和罗生门的故事恰恰相反。 我想写点什么,也该写点什么。 正好前几天在备忘录里记了不少灵感,如今正好拿来一用。 本来打算直接化用今昔物语,不过眼下我倒是起了别的念头。 【据说唐朝时,有个叫罗生门的东瀛遣唐使,任谁听了他的经历,都忍不住眼红,暗里啐道,“呸!真是命好!” 这事说来话长。 玄宗得了美人,龙颜大喜,特赦天下不说,不少番邦使者还因此有了随同圣驾去猎场的恩典。罗生门就是这么个幸运的家伙。 正正好是个大晴天,他踩着马鞍,只手拉弓,随玄宗皇帝一声令下,便箭一样飞了出去。 罗生门其人,本事平平,心思倒颇活跃,此行他卯足了劲去寻得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猎物,让玄宗皇帝也不得不高看他几眼。 因着这份心思,他故意往偏门地方寻,穿过层层林叶、绕过山石、趟过小河,呈现在这个异乡人面前的是一座佛堂。 这佛堂来历不凡,乃太宗皇帝爱女高阳公主为和辩机和尚幽会特意搭筑的爱巢。 二人齐齐吃斋念佛、抵死痴缠,无尽乐趣,好不快活。然好景不长,太宗明察秋毫,辩机赴刑场,徒留高阳公主一人独活于世。 这些年光景,庙堂败落,草长了足足三米深,踩下去嘎吱嘎吱响,一直蔓延到正殿。 殿前有棵枯萎的藤树,据说是公主亲手种植,历经亭亭如盖、猝然凋零。每到傍晚时分,成群结队的乌鸦和秃鹫绕着藤树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像漫天红霞中的一排排黑线。 “呜呜呜……” 这时候,尖利的□□声从门后响了起来。 因这副阴森的场景,罗生门把马缰栓到一旁,咽了咽唾沫,汗津津的手胡乱蹭了几下衣角。 “有人吗?” “呜呜呜……” 这声音再一次响起,愈发尖利,古怪的是,这声音又极美极惑,哪怕寻遍大唐、岛国所有女子,也找不出这么独特的声音。 像塞壬的歌唱,罗生门被这叫声吸引着推开了门。 只见,一只白狐趴伏在佛像下的蒲团上舔舐伤口。听了开门声,昂起头,耳朵竖起,四肢飒然屈起,一双红眼瞪的得比玻璃球还大,整个身体弓成蓄势待发的姿势。 这姿态机警、那双眼睛甚至还颇为可怕,可她的毛发像上好的绸缎,上面残留的血迹像最巧手的女子绣上的花。且这白狐似乎自知不敌,颤颤巍巍,居然颇通人性、颇为感伤地落了泪。 “求求你,不要杀我……” 白狐是真情实意的。 罗生门虽样样平庸,可察言观色、感知情绪倒是有几分天赋。且他这人爱美色胜于名利,此刻对这通人性的白狐又好奇又怜惜。 于是乎,罗生门便和白狐达成了巧妙的默契。他半倚在佛像脚下,甚至还从行囊里抓出一把祝余草扔给白狐。 祝余可美容养颜,可医死人活白骨。想这小小白狐应当受益良多。 那白狐羞答答笑,还学人似的像模像样作揖拱手,“谢谢大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当天夜里,庙堂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罗生门只得在此避雨,也幸好玄宗皇帝狩猎祭典三日一期。 然一夜大雨过后,第二日的情形却大大出乎罗生门的意料。 只伸了个懒腰的功夫,那白狐便开始变形了。柔顺的毛发越长越长,颜色愈来越深,化作海藻般的黑发,爪子也慢慢拉伸变成一双柔荑…… 是个大美人,玄宗的贵妃怕是也不及吧? 而我救了她。 一旦浮起这个念头,空气里就好似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味。罗生门不禁起了邪念,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里冒出诡异的绿光。 “你说要报恩?” 白狐美人天真烂漫道,“对!恩人救了我,我当然要报答呀。” 罗生门咽了咽口水,作势便要解衣宽带——美人倒也不傻,当即花容失色,若雨打芭蕉,瑟瑟抖不停,拼命解释求饶。从她话里里,可知,原来这白狐乃是青丘圣女,若失了贞按理是要处死的。 若是有善心和贼心的怕是骨头都酥了,哪有不从?可罗生门一门心思调戏这美人,一把把她搂入怀里,上下其手…… 女子哭泣着说,“大人,您先前可不是这样啊!况且,看你发簪定是有妻有子,何苦非要和我来这一场露水姻缘,害我丢了性命!” 罗生门目光闪烁,最终一咬牙,抽出别在腰身的铡刀,铿一声狠狠砸扔到小佛像上!罗生门此举其实并非恐吓,非要说的话,倒像是拿不定主意。 他下定了决心——若佛像手臂断裂,便是天命允他,若佛像不倒,那美人自有佛光庇护。 照这样说,女子的生死可就于罗生门全无干系了,皆是天意。 大概天怜凡尘,那小佛像噌一下冒出火花,晃动一下又窥然不倒。 罗生门崩紧肌肉,又倏忽放松,他道,“天意啊,也罢。” 白狐美人早就被吓傻了,听了这话,更是凤眼含泪,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又惧又惊,女子居然下了个决定。 这决定一说出来,便是罗生门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 已经写到末行,我翻开纸页,打算继续写,这时候插座旁的医用呼讯器却响了起来。 “芥川龙之介在吗?有人在护士站那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和上章的芥川对比一下,太宰和陀思真屑啊。 所以下章我打算写因为他俩的搞事,芥川心里过意不去于是自毁……然后太宰怎么怎么滴(大家的评论好带感!戳到我了!) 后面的故事,因为不能用原作罗生门所以我只好自己编了(捂脸) 同样也是取材自各种故事。采用中国题材,一是我比较熟悉,二是这一点似乎也不违反芥川的知识背景(他很了解中国文化的) pps:这章我居然犯蠢发到评论区了呜呜呜,枯了,所以只好提前放——我害怕放晚了那个回复又冒出来。但之后更新一般照常。不照常会提前说明的啦。 最后:谢谢茗族夜和似景流年,也谢谢葡萄不带籽,还有缪虞、eno. 第23章 文运昌隆 写《罗生门》写了很久,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枯坐了几个小时,呼讯器的声音让我从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我感到很悲痛,因为那白狐美人下一秒将要做出一个决定,像最后一根稻草,将遣唐使罗生门本就摇摇欲坠的善心压在深海之下,再也不见天日。 我也感到恐慌,前路不知道还有多少事等着我——我会不会有一天也成为罗生门、甚至成为那白狐? 然而,更令人恐慌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我不知道,有谁能理解我的这份心情? 【罗生门……】我迟疑着叫他的名字。 罗生门似乎屏住了呼吸,虽然在他的观念里或许并没有这个词,半响他才用那种冷淡的声音说,【只是故事罢了。】 或许罗生门依旧没有懂我,但他的话确实令我很安心。说起安心,我便想到那天的事。 【你知道那天救我的人是谁吗?】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在意识空间里,罗生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好像赤条条站在他跟前,这让我无所适从。 下意识的,我把书页翻的哗啦啦作响,【我不确定。开始以为他是我父亲,后来才想到他也走了好久,不过我倒是有一些猜测……】 【啊。】 在沉默许久之后,罗生门低低的应了声,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比我还要孤独。 他不渴望得到任何人的认可,与其说不渴望,倒更像是自知无望,于是小声告诫自己,“不可以啊。” 我自顾自把我的猜测说了出来,【我觉得他就是你。】 从小时候在外祖家、到贫民窟、镭钵街,罗生门一直都像一道坚实的墙——我的异能力、我的半身就站在这堵墙的外面,为我撑起了一切。 自离家后不再理睬我,想必是因为觉得我离开了那个起码平平安安的地方吧? 自拒绝黑手党邀请后,偶尔对我嘲讽,想必是恨铁不成钢吧? 罗生门比我年长许多,也宽厚许多。若我沉沦庸俗,他会宽慰地站在我身旁,一句话也不说,若我非要一意孤行,他会在身后默默看着我,既不赞成也不阻拦。 他是我的半身。 医用呼讯器又响了起来,它在催促我快些过去。罗生门似乎也打算完全不回应了。 虽然心里还是像塞了棉花絮一样,烦闷不已,但有了和罗生门这一番交谈,我暂且决定让心脏从棉花絮中透透气。 我放下笔,走出房门,往护士站去。 找我的人是镜花。漂亮的和服小姑娘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听到脚步声,倏忽抬起头,眼睛里亮起了光。 “母亲需要做一个手术,能主刀的医生参加《柳叶刀》交流会议,三天后才回来。但她的情况等不了那么久。” 她放开揪着和服的手,希冀地看着我,“拜托你救救母亲吧。” 我庆幸自己似乎认识那么一两个医生,以此为理由好说歹说安慰好镜花,让她放下心来,先去照顾母亲。 我记得侦探社有位据说可活白骨的医生,名叫与谢野晶子。可当我询问国木田的时候,对方却叹了一口气,“最近恐怕不行……与谢野医生之前有些不太好的经历。” 但国木田帮我问了问福泽先生,后者愿意为我介绍一位医生,名叫森鸥外。 挂断电话前,福泽先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放心吧。他会帮你的。” /// 去森医生诊所的路上,我脑子里想了不下几百种的应对方法。然而等真的到了诊所推开门,之前所预想的一切都没了用。 福泽先生所说的医生竟是我认识的人——林太郎! 想必林太郎也很惊讶。正在妄图给爱丽丝换裙子的他惊得手一抖,裙子差点掉地上,爱丽丝却趁机跑到远处,冲林太郎做了个鬼脸。 林太郎伸手将额前的头发一把捋到脑后,半响,哭笑不得地说,“……这么说少年你就是我鬼老师了?枉费我还专门请俄罗斯人做客。” “嗯,林……” “叫林太郎便好。” 我有些拘谨,把住院医师的诊断书递给他,“林太郎,我想请你帮镜花的母亲做个手术。” “……这样啊。倒不是大问题,”森鸥外摆了摆手,眉头却皱起来,“只是最近会社很忙,这里离医院也很远……” “把镜花的母亲带过来?”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是不知道林太郎这里的医疗设施和消毒情况能否满足手术需求。 他眨了眨眼睛,很轻松地说,“那便没关系了。我这里虽不过区区寒舍,偶尔还是有不少可靠之处。” 当天下午,我便托人将镜花的母亲从医院转入这里,因为镜花到底是女孩子,我担心她思虑过重,便先让她回家休息几天。 我自己则征得了林太郎的同意,暂且留在这里帮看一二。此时他在我眼里简直是个大好人。 但不过几天,我便发现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不是完完全全的逐利者。财帛动人心这句话对他而言并不通用——林太郎所言所行的驱动力并不仅仅是利益。 到底是什么?我也无从得知。 很少有人能让我捉摸不透,我因此对林太郎起了不少好奇心。 但林太郎却截然不同,自初次见面后的和善,他便像换了一个人,冷淡、不苟言笑、我们之间的对话寥寥无几。 或许林太郎只是碍于福泽先生的情面才答应帮我的忙。我下了这样的定论。 然而,就在我那样想的隔天,忙完了日常护理,林太郎还没放下手术刀,像是不经意间起的念头,“让我看看你新写的东西吧……我记得是叫罗生门?” 稿子倒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说到底这和那篇带有自叙性质的《飞》并不一样,又因为我着实感念林太郎,当即拿出写了个半茬的草稿递给了他。 林太郎取下护目镜,坐到闲置的病床上,就这么一手拿着手术刀,一手翻起了页脚到了后期,他不自觉放下手术刀,用指节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敲了起来。 给林太郎的稿子正正好写到大纲二分之一处。 由于白狐的求生欲,庙堂一夜**没能避免。倒是罗生门无妻无子,也算是件不错的事了。罗生门带着一丝超然的怜悯,娶了这白狐美人,婚后也过了一段好日子。 然而,不过三年,罗生门在殿前失仪,玄宗虽不能拿他一个遣唐使怎么着,赏他个舟车劳顿——从中原跑到琼州还是可以的。 恰恰在罗生门出城那天,战争爆发了,可皇帝的命令又不能不从,罗生门只好硬着头皮在战乱年代满大唐跑。都说祸不单行,战乱那年大唐又闹了饥荒。 荒到什么地步? 挖野菜、啃草根……树皮都给抠光了。可还是不够吃。那怎么办?谁不想活?活下去正是人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为此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先是撒点调料吃家畜、后来战战兢兢生吃尸体、再后来光明正大煮小孩……底线一退再退,可即便如此,不少人依旧面如菜色,熬不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但罗生门却不同。只要他出现在人前,面色必定是红润的、泛着油光的。其实,油光只是人们的臆想罢了。 大概是因为他常常拿着个包裹去同仁堂求补物——据说他妻子体弱,兼之思虑过重,风寒常年缠身。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富贵汉。 哪个卖药的看到罗生门,不多打一匙药?这已经够难得了,这药可足足值十几个孔方兄呢。 剧情到这里暂且截止,林太郎看的恐怕正是罗生门中最恐怖的情节。但或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骨节敲击桌子的声音越发轻快,林太郎哼歌的节奏甚至渐渐明朗起来。 我踌躇不已,最终还是问道,“林太郎如何以为罗生门?” 虽然不知道林太郎是往善的还是往恶的想,但我想自己有必要事先声明。 【罗生门,不是说你的,接着睡觉吧。】 罗生门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反驳。 林太郎声音冷酷,话里的讽刺意味却怎么也遮不住。 “罗生门其人,为善不仁,为恶又无胆,无能之辈罢。” 第一时间,我小心试探着在脑海里用意识团戳了戳罗生门,他正闭着眼假寐,被我戳了几下烦不胜烦,瞪着一双眼睛,【干嘛?】 【……你没事就好。】 林太郎继续他的评价,“虽说沦落到这种地步有世道和皇权的因素,可罗生门本人也殊为不坚,若要做恶,将那狐女杀了便是,又何必惺惺作态,一边对狐女好一边又分食她的孩子。 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没想到会这么严厉,不对……等等,“怎么就分食孩子了?” 林太郎比我还惊讶,“不是你写的吗?用鼓囊囊的包裹换药——值十几个孔方兄,况且前文还提到罗生门的生活水平算不错的了,可他被玄宗所弃,也回不来京都,如果不是分食孩子换钱,怎么可能过得那么滋润?” 好、好有道理。 作为作者本人,我甚至开始迷惘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情节——“可我、我真的没写分食孩子啊。林、林太郎你究竟是怎么想到那的?!” “我经历过啊。”林太郎轻描淡写。 !! 我瞪大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因为年久失修怕是故障了。幸好,幸好林太郎又收敛了严肃的神情,笑眯眯地说。 “哎呀,老师也太好骗了。明明对人性这么敏锐,结果对他人言语的真假却无法辨别吗……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我不知道林太郎想到了什么,因为他忽然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这么说或许很不恰当,但就是这种背后发毛的奇怪目光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又蠢又弱的小动物。 我刚想要辩驳,林太郎又制止了我的话,“老师您不用说了,我都懂,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不少对政治的直言不讳……” 不不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只是因为对荻原君的事情有所感触,想写这么一个故事罢了,而且之后罗生门会有所悔改的。”我的语气有些虚弱。 “以小见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起初只是为荻原君难过,后来又为自己难过、为许许多多的罗生门和白狐难过……没有人想为恶,可是总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去为恶。 我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为何要写,只知道必须要写。” 往大了说,荻原君的初衷是为了横滨变得更好,他这样的人诞生说明此刻横滨乃至日本正在发生着许多不好的事情。 “哦?由心出发喽?”林太郎反问。 “我想大概是因为——真正的文学是为了解决社会难题而存在的,倘若不能,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我想发发声。” 林太郎久久没有说话,我想他一定是我的豪言壮语所嚇住,不,是惊呆了吧?得亏他修养良好,没有在面上嘲笑我大放厥词。 但我并不后悔说出这么一番话,我早就有宣泄的冲动了,不是林太郎,也会是下一个中太郎、太太郎、或者随便什么太郎。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林太郎畅快地笑起来。 “老师和谕吉的眼光还真是如出一辙,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或许真的有所谓魅力一说。森鸥外——他个子不高,胡子甚至有些拉碴,可他当他大笑起来,那种由自信、超强个人魅力、使命感杂糅混合而成的奇异感觉让人忍不住追随他、信任他。 现在这样一个领袖式传奇人物看着我,神情期待,像托付着什么不得了的使命,“鸥外在此祝您武运、不,文运昌隆。” 谁能不心潮澎湃呢? 但只是一瞬间,林太郎又从森鸥外变成了林太郎,他眨眨眼睛,年近中年的男人居然也因此有了几分少年意气。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现在你还只是个看不透人心的笨蛋。” “还差得远呢。” 林太郎总结道,还泄愤似的把我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那次之后,我和林太郎又恢复那种淡漠如水的相处模式,有时候我都不禁怀疑那天其实只是个梦。 但每次当我打开手机看到历史记录里那张鸟窝头照片,就不禁对林太郎恨得牙痒痒——根本不是梦! 罗生门写到三分之二差不多便是主人公有所悔改的转折点,但灵感源泉再一次截断。 因为上次新原君之死的结局,道造先生盯嘱过我,倘若我再次卡文一定要通知他,他会为我把关剧情方向。 于是我就把罗生门发给了他,结果不小心点成了群发——群发这件事我是在第二天起床才发现的。 因为,那位津轻六子时隔多日又一次给我发来信息。 “老师,为什么要给小说起名叫罗生门呢?” 作者有话要说:森先生:老师别说了,我都懂 芥川: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写了吗? 首先非常抱歉我的食言,那个番外暂且不能写,昨天家里跳闸,我又要赶之后的存稿,所以只好未雨绸缪,暂时放弃那个番外。 再来个公告:周三要入v,所以这就是v前最后一章。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 最后: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nyway    40瓶;ArticSoldier    5瓶;    ichyo    1瓶;    同样谢谢山河寺的地雷 还有放下预收(其实我也不知写哪篇,抓阄抓了一个) 《编辑的自我修养》(综文野、月刊少女和黑篮) 文案: 在横滨,一名优秀的编辑,应当掌握以下三种催更方式: 1.姿容高雅,实行殉情式催更 2.武力非凡,实行物理式催更 3.社交广阔,实行撒网式催更 在横滨当编辑是怎样一种体验? 泻药,人在横滨,刚下机场。不要问,问就是可怕。对我种咸鱼又社恐的人来说,催稿诸位老师的难度简直堪比暴打哥斯拉啊啊啊。 绷带精:我这一生,尽是…… 野崎君:!!!您慢点先别死嘞等等我一起殉情写稿! 重力使:我觉得我比哥斯拉还差点吧。 野崎君:不不不你很强了——啊,我不是说你比怪兽还怪兽 森先生:…… 野崎君:我知道了1万日元是吧,我会努力打工的 …… 第24章 再遇 “老师,    为什么要给小说起名叫罗生门?” 和津岛先生交往这么久,    我发现他有个特点,    太关注于自我而不多去看看周围的世界。即使我之前已经反复强调,    但他就像个叛逆期还未走的小孩子一样,    屡屡不听教诲。 可偏偏又极会撒娇耍滑,气也就随着笑声跑没了。 “老师告诉我嘛,我超想知道的~听起来像个名字,    很不听话很乖僻的感觉!” 就像这样,对方一定是气恼地滑着屏幕,    空闲的两只腿吧嗒吧嗒甩着。或许还鼓起了腮,像只海豚一样,然后气鼓鼓嘟囔着。 正因为想象着对方的这副样子,    比起生气我更想笑,但我先询问了罗生门的意见。他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在我跑神的这当会儿,    津岛先生那边有又连连发来几个气泡。 “怎么了?老师?” “不能告诉我嘛好伤心。” “老师理一理我嘛。” 为了避免他的刷屏行为,    我赶紧先发了个句号,中止他的过激行为。 有时候总感觉津岛先生在社交上过于热情——但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数月如一日的冒泡,我才能和他保持这么长久的笔友关系。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慢吞吞地打字。在此期间,    对方一直显示着【已读、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这是我们之间在长久交流中达成的默契。 起初和津岛先生聊天时,我常常疲于应对,偶尔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    稍微抱怨了一点。 从那之后我便发现当我正在输入文字,    津岛先生那里也会恰恰巧显示相同的字样。一次两次……说是巧合也便罢了,    可三次、五次,回回都是这样呢? 于是我就直白地问了津岛先生。 对方也直爽地回答,“嗯,我想等等老师您。” 总之,最起码我们现在在聊天上还是蛮默契的。 “取名叫罗生门有两个理由。一是因为我有个朋友叫罗生门,他很温柔、很稳重、也很爱护我……” 【喂!你在说什么啊笨蛋!】意识空间里代表着罗生门的意识团蜷成了粉红色一团,嘴里却分外坚定地说着讨厌一类的话。 我笑了笑,接着发送,“虽然让他当了一个或许会被许多人臭骂的主角,但罗生门可不是那样啊。” 我甚至有个堪称狂妄的想法,现在的罗生门还只是今昔物语中的一则故事、小说发表后或许这个名字又会加上“我鬼作品小说主人公”的标签。 在我死后,这几个字节说不定会进而演化成“人性的拷问”……这样的话,我的异能力、我的半身说不定会寄居到那个世界里直到永恒呢。 我想给他这样的结局。 这番想法我不可能和津岛先生说,也不会和罗生门说,就当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厢情愿好了。 这时候津岛先生的语音咻一声发了过来,他的声音哀怨极了。 “可恶啊老师原来已经有那么好的朋友了吗?C.A一个还不够吗?我好羡慕——不,与其说是羡慕,更像是嫉妒。什么时候老师也会以我的名字写篇小说呢?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阿治》怎么样?” 在我还没回话的时候,津岛先生已经自顾自幻想起来。 “故事可以是这样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搬到横滨,生活备感无望之时碰上了漂亮的邻家大姐姐,两人一见钟情……像王子和公主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怎么样?” “也可以是初次进城的乡下小子因为压力太大,和房东的温柔女儿来了一场旷世奇恋,却惨遭房东太太的棒打鸳鸯……这之后,阿治决定和恋人生死相随……” 认识这么久,我第一次发现津岛先生脑袋瓜里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玫瑰色幻想。我看,比起《阿治》,小说的名字更适合叫作《津岛先生の桃色片想い》才对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到底只是我一个人的微妙腹诽。实在是因为不知如何回复这样的话题,只好选择装聋作哑。 “第二个原因便是罗生门的来源,罗生门的故事改编自今昔物语某个佛教故事……为了避嫌也为了贴合题材,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在我将信息发送过去,对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应,半响,才发了一条文字信息。 “今昔物语?” …… 在沉默了片刻后,我郑重地向津岛先生发送了一条信息。 “津岛先生,我决定送你一件礼物。” “真的吗?老师也太好啦!我好想知道是什么。” 对方应该很惊喜,因为聊天特效里撒起了小粉花——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是件高兴的事。 相反,我认为这很严肃。 “《日本少儿之百科全书》。” 我想津岛先生会需要它的。 在日本,不少父母会摘录书中的某些故事念给孩子听,这是和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一类的睡前读物。 连我这样不受外祖待见的人,也有幸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名叫吉田的使女曾在每一个夜晚用她温厚的、宛如大地一般的声音给我讲述其中的光怪陆离。 那些日子是我年少时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大江山妖怪之间的真挚情谊、人与狐的爱恨痴缠……如今我希望我的读者津岛先生也能体会到这份情感,尽管他或许已经长大成人。 但津岛先生似乎并不认同。 “……老师,您在嫌弃我吗?不过要是能签上您的名字也不是不可以……有一种被老师当做小孩子看待的感觉,很奇妙。” “对啦!其实我也有给老师准备有礼物,最近正要去买!说不定会和老师碰上呢。” “是什么?” “秘密~” 津岛先生的故弄玄虚让我更加好奇,忍不住期待他的下一次邮寄。 期待之余,连带着对镜花母亲病情的担忧也缓解了许多。甚至在第二天时,我得到一个好消息:手术非常成功,效果比预期好很多。 当我走近病房时,镜花的母亲已经醒来,即便脸上还缠着绷带,也不难看出她是个气质高雅的美人。她现在正摸着镜花的头,无奈又温柔。 我想她们母女之间应该有不少亲密话要说,正好我又要履行和津岛先生的承诺,再加上林太郎又一力向我担保——“这里很安全,要是有哪个家伙找你麻烦,和我说就是。” 关于为何会有这个保证,缘由不少。 某次,林太郎曾问我说,为什么一直呆在镭钵街。我呢,隐去具体姓名,含含糊糊回答说,Mafia有个家伙要找我麻烦。 当时林太郎愣了一下,说是惊讶倒也不准确,更像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安心吧,老师,最起码在我这里您不用担心。” 照理来说,和福泽先生交好的林太郎身份必然不简单,但大概是因为他平时总是左一口爱丽丝酱右一口老师,我总是建立不起实在感,对知晓真相也兴趣缺缺。 这次我却被勾起了好奇心,“林太郎是干什么的?” “我才能微薄,现在开着一家、嘶……医疗器械公司,主打产品是绷带。”林太郎似乎是咬住了舌头,不过幸好并无大碍。 医疗公司倒也能说得通,本来干医药的——尤其是医术高超者拥有不少人脉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这份人脉能够稍微干扰Mafia干部的决定也不足为奇。 说不定和银的见面可以更早提上日程,尽管这事至少也得十来天,我的内心真的像有只云雀在叽叽喳喳唱个不停,雀跃不已。 出于这种心情,我不仅要去买书    还找上中也拜托他帮我参谋参谋银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从窗帘啦、床单啦到牙刷牙膏这种琐琐碎碎的东西。 我想为银布置她心爱的小屋! 当我这样和中也说的时候,我满心期待中也能噌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欢欣地说,“太好啦,芥川你终于和妹妹住一起啦!” 但是并没有。 中也继续翻着书(我发现他最近格外爱阅读),像压根没听见我的话似的,直到我再三催促才极平淡地应,“哦。” 虽说人类的悲喜并不互通,但中也…… 我一时语凝,居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房间里也只有哗哗哗的翻页声。过了一会儿,中也沉声问道,“所以,你要搬去哪?” “……基地阁楼啊。” 随后我就得到了中也因迟来许久而显得反射弧过长的祝贺,“恭喜。” 紧接着,中也啪得一声把书合上,一个挺腰从床上跳了下来,“现在就去。” 依旧摸不着头脑,但万幸是好结果,我们一起去了诊所附近的某家商城。 林太郎虽下了那样的保证,但保险起见    还是额外给我们推荐了一家百货商场,据说这是他旗下的产业,安全性百分百。 中也倒是兴致勃勃,买完书他还特意跑到杂志区指着《日出界》,在仔细一番找寻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瞧,芥川,我和你的名字都在这呢。早晚有一天,我们会一齐出现在更高的殿堂。” 中也似乎颇为擅长这种坦陈心志的告白。但偏偏人总是吃这套,我也不例外——尽管只低低地回应道:“……我也这么想。” 总有一天,我和中也会飞到足够高的天空。 这之后我们穿过图书区,到了日用区。这家百货商场的分区极为奇特,日用区隔壁居然挨着服装区。日用、服装、食品等等本来就是人流量较大的分区,偏偏专门挤到了一起。 奇怪归奇怪,老实说,我对这种分区很喜欢,给银买东西也不用横跨整个楼层,省了我不少事。 就在我取下牙刷的时候,隔着一排商品货架,我听到一个清爽的少年音。 “嗨嗨!麻烦让一让~” 因为微妙地有些熟悉,我循着声音,看到我绝对不想见的人——年轻的黑手党干部太宰治! 显然,他也看到我了,狭长的凤眼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哟,是你这个丧家——” “太宰先生,所有的裙子都打包好了,请您过目。属下就先告退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多亏我耳聪目明,也多亏太宰治手下口风并不严实,才侥幸听得一二。 “太宰大人可真奇怪啊,没有姊妹,又没有恋人,却偏偏要买这么多女装……莫、莫非是女装、装癖?!” 肉眼可见的,太宰治的脸色由白变青(不过也可能是我的臆想罢)。他的脸消瘦,鸢色的眼珠子现在混了杂色,看上去灰扑扑甚至接近纯黑。 活像一条…… “半死不活的青花鱼飘在空气中。” 我敢对天发誓,这话真不是我说的。 中也拿着一瓶红酒走过来,瞥了一眼太宰治,又扫视下旁边的衣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尾音拖得极长。 意识空间里,罗生门神色复杂,【太宰先生……】 抛开个人恩怨,太宰治在我心中的形象有不少可取之处。 异能力独特、阅历不详、年纪轻轻、Mafia干部…… 单独拿出其中任何一个名词,都会引起不少惊叹,更何况眼前这家伙几乎汇聚了所有的不可思议之处! 唯一称得上缺点的古怪性格在黑手党、在横滨这样的大环境中似乎也不过尔尔,甚至相得益彰。 但这一切都终结于此刻,不,这样说或许更准确——从此往后,再提起太宰治我的第一印象恐怕是裙子和青花鱼。 就个人癖好而言,裙子的铁证似乎又无可指摘。且青花鱼的形容实在是该死的精准。 很可能太宰治也对其厌恶至极,他第一时间还击,“啧,这不是黑漆漆的蛞蝓吗?” 太宰治绕过架子,语气里的惊奇意味越来越浓重,“这算什么?——丧家之犬和蛞蝓联合起来了?” “你这家伙给我适可而止啊!” 太宰治并不在意中也的话,他径直走到我面前,轻轻鼓起了掌。 “芥川,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学会找伙伴是件不错的事……但该找什么样的伙伴我想你还有得学呢。可别忘了你我之间的赌约。” 太宰治似乎把自己放在了师长的身份上,开始点评起我的作为。 可我想,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看清的人是做不了好老师的,他只会用蛮横的而原始的方式让弟子重复自己走过的路。 我瞧不上也厌恶这样的人,“不劳您费心。我目前进展良好。” 这话是真的。我早就不是最初那个对文坛一问三不知的家伙了。我的文字称不上古朴典雅、称不上风趣幽默,文体也中规中矩……可我仍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但太宰治只是漫不经心地笑,“是吗?” 或许他认为我只不过是大放厥词罢了。 他盯着我,十分笃定。 “我在Mafia等着不成器的家伙找我忏悔,要记得像小狗一样乖喔。” 说到这儿,太宰治轻飘飘瞥了一眼中也手中的红酒,“如果我开心了,也不是不能送你真正的Petrus。” Petrus,酒中皇冠,价值不菲而又产量稀少。这是中也念念不忘的梦——他是个酒鬼,偶尔醉酒的时候没少既凶巴巴又委委屈屈地念叨着“Petrus”的名字。 我也因此对Petrus起了几分兴趣,可那种酒哪是那么容易买到。中也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一些山寨货。 因此,听到太宰这样的话,我和中也都有些丧气,偏偏太宰治好像以此寻到了突破点,恶趣味地说了一连串,“不光如此,还有高定的貂皮大衣……” 老实说,我和中也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些俗物,年轻的港黑干部见惯风帆,更是不会在意。 他一个劲儿说这些,倒像是跟我拗上了气,和小孩子那种“我说了它就是好”的心情如出一辙。 果然,在我和中也干巴巴地应声之后,太宰治心满意足般扔下一句,“我有预感,很快我们就会见面,芥川。” 这之后,太宰治便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82年的拉菲、貂绒的大衣。 少了太宰治这个麻烦,我和中也很快就买好其余的东西。本来应该直接回基地,但因为天色较晚,加上林太郎盛情邀请(最近他和中也的关系十分亲密),我们最终决定去他的诊所呆一晚。 晚上的时候,林太郎问,“白天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我打算隐瞒太宰的事,但中也却直言不讳说了出来。 “碰到了一条讨厌的青花鱼。是之前找芥川麻烦的混蛋家伙。” “像青花鱼?”林太郎面露茫然,“我们港、口绷带厂没听过港黑有这号人啊。” 我伸出手详细比划着,“唔,他长着黑色的头发、卷卷的,眼睛很透明,穿着件咖啡色或者黑色的大衣、缠着古怪的绷带……” 我话还没说完,林太郎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脸上一贯从容的笑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微妙的神情。 “……是我的失职。”林太郎这样说。 他脸上那种神情我一直参悟不透,直到很久之后,一切真相划开迷雾在呈现在我面前,我才想出一个合适的比喻,简直就像大风大浪刮倒了风神庙。 我不觉得这是林太郎的失职。太宰治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麻烦。林太郎于我,从来没什么抱歉,而是恩惠。 是林太郎主刀为昏迷不醒的镜花母亲做了开颅手术,她得以苏醒,也因此减轻了我的负罪感。 我很想为林太郎做点什么回报他的好意。 但某天,当我提及这点,林太郎却婉言谢绝了。 “我帮你也是为了自己。” 林太郎摊了摊手,无奈地耸耸肩,“谕吉那家伙在老师面前简直是个大嘴巴,明明当初还是个闷葫芦……如果让他知道了……” 我被林太郎夸张的形容逗乐,对他话里让沉默稳重的福泽先生变成那样的老师也十分好奇,“林太郎的老师是谁?” “福泽没和你说?”林太郎很惊讶,“上次他说送了你一本老师的著作。” 门? 这么说,“是夏目老师吗!” 不用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眼睛亮晶晶,倘若我像狗、像猫一样有条尾巴,想必已经很欢快地晃动着罢。 林太郎好笑道,“什么啊,果然小鬼头就是小鬼头,不管多黑心、多敏锐,听到喜欢的人都是一个样子吗?” 我被他说得极不好意思,但又确实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只好更紧地握着笔,嗫嚅着说,“林太郎就体谅体谅我吧……等等,这就是说,林太郎和福泽先生是夏目老师的弟子?” 倘若我也成了夏目老师的学生,福泽先生和林太郎不就是我的同门师兄吗?!这样一想,在老师弟子面前做出这种样子什么的似乎更加令人难为情了。 好在爱丽丝阴差阳错无意间为我解了围。在一旁摆弄着洋娃娃的她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说,“林太郎羞羞脸,不知羞!” “诶诶?爱丽丝酱~怎么能那样说我,我要伤心死了~” “明明自己也特别喜欢,还偷偷拿了弟子好不容易得到的亲笔签名!” 这事要换成我,尴尬得怕是鞋底都要戳破两个洞,但林太郎就是林太郎,居然若无其事地换了话头。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要说小孩子了,即便我这样的大人有时候也控制不住砰砰砰的心跳啊。” “我的部下们为了追书荒废了工作,勉强算是我弟子的家伙疯狂地迷恋你,就连我的老师也时不时打电话在我耳边唠叨你……这样看来,我的行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说到这儿,林太郎放下茶杯,额头忽然出现黑线,“等等……大家都不务正业,这样下去组织绝对会完蛋的吧,呐,怎么办啊,爱丽丝酱?” “笨蛋林太郎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写出更好看的小说……这样大家都会成为林太郎的粉丝,工作效率会biubiu提高许多!” 林太郎眼睛登时亮晶晶的,他向来爱宠爱丽丝,可仅仅因为后者的戏言且真的打算动笔,也未免过于夸张了些。 “老师,请教教我写书吧。” 我感到自己被架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且林太郎毕业于东大医学系,知识和阅历都比我丰富许多,我怎么好意思再班门弄斧? 我这样说,林太郎却笑着摇摇头,“打动人心的并不是阅历和知识,而是一种令人颤栗的才能……” 起初我并不明白林太郎的意思,直到有一天他为我放了帕克尼尼的小提琴曲——那种魔鬼般剖析人心的感觉真令我毛骨悚然。 那时的帕克尼尼才不过十几岁。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都做好赶鸭子上架的准备了,但临到头,林太郎自己却爽了约。 在约定时间到达诊所的我看到的只有镜花母女和林太郎的一张字条。 “事急勿念,谨祝安康。” 或许林太郎工作上出了什么事。 这天不愉的事情不只这一件。 当我晚上回到羊的基地的时候,基地里乱糟糟的一片,很可能是又有敌人进犯,然而我却并不在场。 基地里只剩下真纪一人,她的眼眶哭得通红通红,见我回来,顿时哽咽了声音,“有群黑衣人一进来就乱砸一通。我拦不住他们……” “中也呢?”我沉着声音。 “他和大家去追查黑衣人了。” “去哪了?” 我放下书包,准备动身,真纪的抽噎声在身后听起来哀哀怨怨,蛮可怜的。 于是我安慰她说。 “放心吧,中也那边一定没事的。” 虽是这么说,从我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却带着点滞涩。 这种时候,真纪倒担忧起我来,她起身拿了一杯水,递给我,说,“龙之介,喝点水吧。里面加有红豆蜜呢。” 其实我并不渴,也没有心情顾虑这种事情,但不忍心拂了真纪的好心,她那副样子就仿佛只要我一拒绝,红通通的眼睛立马就能掉下泪似的。因此只好浅浅抿了一口。 真纪见此,表情很是忧虑,“龙之介也要照顾好自己,中也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这时候,我的思维却猛然袭来一股温暖的困倦,像躲在大冬天里的棉被,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可我称得上是精力充沛的那种人,即便为了读书熬夜很晚,可哪怕是凌晨四五点钟起也不会困倦。相反,那时倒恰恰是我思维活跃的时刻,我的灵感常常如泉水涌流,孜孜不倦地奋笔疾书。 眼下的事对我来说过于奇怪,我看了眼真纪,她神色忐忑,两只手自然垂下,不自觉卷着衣尾下摆。 【她在水里放了东西?我是说除红豆蜜以外的。】我其实有所猜测。 【这你得问你的“好伙伴”了。】 罗生门的声音里有股愠怒。 那点迷药对我来说似乎只有一丁点影响,完全软弱无力倒也称不上    只是四肢稍微有些麻痹感、精神困倦不已。罗生门的使用也毫无影响——以为我只是个普通人吗? 于是乎,我打算将计就计看看真纪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只一会儿,我便借着咳嗽频频打了好几个呵欠,“真纪……我马上就去找……” 话没说完,我已经顺势窝到在椅子上,像是再也熬不住,沉沉入睡。 在沉默好长一段时间后,真纪迟疑着小声唤我。见一直都没有回应,她这才呼出一口气,咬牙道,愧疚又安心,像甩掉了一个大包袱。 很可能我的猜测是对的,因为真纪自己低声喃喃起来。 “对不起,龙之介。可他们说,只要交出你,就不再找羊的麻烦。 “……你很好,可请你离开这吧。” 真纪不知道——我一直醒着,还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便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领头的声音很是沉稳。 “带走,老板指定要活捉。” 约莫过了二三十分钟,我被人从卡车上推搡着抬了下来,扔到了似乎墙根的地方,随后我听到这些人远去的脚步声。 虽说闭着眼睛看不清东西,但最基本的光感还是有的。倘若外面是白天,有自然光,眼皮那里会浮现出像暮霭般暗沉的光,可若进了室内,眼前便是乌漆漆的。 眼下我的情况属于后者,看起来我被带到了一个幽暗的房间。 静悄悄的,叮铃咣当的轻浅碰撞声和滴答滴答的水滴声清晰可闻,然而这一切都带着死寂。 有人轻轻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脸颊,力道并不重——是那种触之不及却竭力碰碰的力度。我作势这才清醒般懵懵懂懂揉了揉眼睛,问“这是哪儿?” “这可是议员大人的地盘喔。” !! 我惊讶地并不是这里的方位,而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这究竟是何种厄运才能让我在短短几天之内碰到太宰治好几次!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前几日气势非凡的家伙现在却成了丧家之犬、落毛凤凰。 太宰治被束缚在银制的十字架上,细得一捏就碎的手腕套在旁边的吊环中,那吊环极大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大概只能再往外延伸两三公分远,看来或许刚刚脸颊上的触感便是他的杰作。 微微蜷曲的头发湿漉漉地成了一绺一流,太宰治虚弱地喘着气,看起来受了不少折磨。 眼睛里的幽深也越发浓重,几乎与这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无论是哪一方面,太宰治的情况都不算好。 但发现我认出他之后,从他的眼角氤氲开暧昧的笑意,他用甜蜜的语调说着讽刺的话。 “怎么,芥川——这就忍不住了?我的狗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险吗?” “虽然忠诚却过于愚蠢了。” 太宰治就是有这么一种魔力,即便修养再好的人见了他也忍不住自愧修行不够。况且,我从来算不上这种人。 照常理来说,我是辩驳不过这家伙的,然而我想到了前不久偶遇的事——现在我真是不禁庆幸起来,那真是绝妙的讽刺。 “你曾说,下次见面便带我见见世面……” 停了会儿,我特意打量几眼他现在被束缚着的姿态,缓慢、一字一顿地说:“82年的拉菲?” 太宰治:“……” 我又盯了盯他沾有血渍的大衣,不少地方已经从深咖啡色变成凝固的黑红色。 “高定的貂绒大衣?” 太宰治依旧无话可说,好半天才鼓起脸颊,像个气鼓鼓的河豚那样哀怨地说。 “那也比愚蠢的你被绑到这里好——我们可不一样啊。” 我笑了笑,心想,我们当然不一样,我是将计就计一并解决麻烦的,可他? 第25章 背叛、佯装 人这种动物,    往往被经验和教条支配着他的一言一行。绿色的橘子尝了后是酸的,    下一次我便吃黄色的,    喝了牛奶后悔拉肚子,    便几乎不再碰乳糖含量高的任何东西。 震旦有句话便是这个意思: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我从荻原事件中得到的教训就是,倘若自己能解决再一并包揽,倘若不能便缄默是金,    则三思而后行。 这是我当时在医院里天天吃素糠悟出的道理。 然而当我和中也郑重其事地说起这件事,中也却嗤笑一声,    惊奇地上下打量我一眼,表情活像白日见鬼。 “我还以为你得再过几天才能想到呢,一个人就可以扛过去的前提是自己有那份实力。” 我赞同地点点头,    “中也你说得没错,我不该就那样去的。” “嘛,    你能认识到这点下次不再犯……等等?”中也“孺子可教”的欣慰只持续了几秒便又不翼而飞,    “不该就那样……意思是你还要去喽?” 中也瞪着钻蓝色的眼睛看着我。 我也不甘示弱瞪着他。 如果说这就是我们之间意志的角力,那么中也一定是先败退的那个。但这并不是说他的意志多么薄弱,而是他常常怀有作为领袖而不该有的包容。 中也在心里划了个圈,圈内人被不容置疑地纳入他的保护范围。对于这些“自己人”,    他习惯于退让,甚至不介意躺在草坪上露出柔软的肚皮任你抚摸。 比起羊王,他更像是狮群的领袖,    像草原上的辛巴。 果然,    中也率先移开视线,    又像是解气般胡乱揉了揉我的头发,无奈又温柔。 “算了,真是拿你没办法,下次好歹叫上我啊。我心思不够细腻,体会不了你那么多想东想西,但是啊——打架我可是一流在行!” “好。” 每回看到眼睛闪着小星星的中也说着这么了不起的话,就觉得——真耀眼啊。 又怎么能不庆幸当初去了镭钵街、成为他的同伴的选择? 总之,便是从那之后,我知道量力而行,能力足够自行解决,不够再去劳烦他人。 真纪和眼下的事我自信自己能够解决,尤其是在看到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太宰。倘若对方对我和太宰一并痛恨,何必专门对我们区别对待? 只能这样猜测:要么我是被牵连进来的,在对方眼里我恐怕比之虾米还不及。要么便是对方对我另有所图。 从迷药药性、活捉命令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既然如此,我不可能存在生命危险,这件事也不可能对他人有危害。 所以为何不去?甚至趁此机会找出究竟是谁在搞鬼。 也就是说,我是主动来到这里的,和太宰治这家伙当然不同。 这样一想,我甚至对太宰有了一丝超然感,无关人格、无关身份,只是单纯一种看清真相、脱离棋局的超然。 很可能我的这种感觉表现得过于明显,连太宰治也有所察觉。 他总算从那种气鼓鼓的河豚态恢复正常,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或许是境况倒至,此刻我对太宰治的恶感稍微降低了许多。 倘若要做个比喻,原先的恶感犹如富士那么高,现在的话就好像七八月份积雪融化后秃了顶的“赤富士”。 因此,我冷淡地摇了摇头,再多的话便吝啬说了。 过了一会儿,太宰无聊地找我搭话。 “所以你后来去了镭钵街?和蛞蝓一起咯?” “为什么来这?镭钵街的话——你加入了羊,和弱小的白羊们为伍?” “该不会还和他们有关系吧?” 见我久久不搭话,太宰治眯起狭长的眼睛,笑容越发柔和。 他是那种思虑深重之人,哪怕仅仅只有破碎的只言片语,太宰治也能从其中捕捉出常人所不及之事。他笑得越柔和,心里对那份论断便越加确信。 “让我猜猜吧,羊背叛了你?” 从真纪背叛以来,被强自压在心里的那份迷惘终于像沸腾的气泡一样浮至表面。 我在罗生门中也写到这样的事,人为了活下去、为了避免危险可以做出不少可怕的事来,因而我可以理解真纪,可以理解羊的大家。 但情感是无法控制的——为什么会这样?这件事是真纪一个人的念头?还是羊的大家共同的念头? 还有……中也知道这件事吗? 我希望答案永远不会到来——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忙着观察、忙着交流、忙着许多事情,这样的话,脑子就没有空想那些烦心事了吧? 然而现在太宰治却强自将我拉出蜗牛壳,我只能恐慌又佯装镇定,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半疑半信。 “……揪出幕后黑手就会好的。而且,中也不是那样的人。” “看来你似乎很欣赏中也,虽然那家伙很讨厌,不过异能力使用倒是不错。而且,在加入Mafia之前,提前磨合磨合也可以。” 我发现了他的特点,“你总是这么好为人师?” 总是自居别人老师、随心所欲地给出意见、高兴了就给颗糖、不高兴就赏颗子弹? 太宰治微妙地笑了笑,这一切似乎都在他掌控中,他并没有对我的话发表任何意见,而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这倒说不上,只是发现了一点真实而已。即使某个节点发生了变化,但最终结果还是不会变。” 我本能觉得不对,但又无从辩驳。我不知道他的事实依据是什么。 太宰治继续说了下去。 “芥川龙之介会遇到太宰治,然后成为他的部下。” “这是一开始便注定了的事情。” “无论前者经历过什么。” 倘若命运和人生是一本书,太宰治这话说得便好像他早就翻阅了最新章,且前文所有一切都是白纸黑字,无可更改。 我不认同这样的论断。 “芥川龙之介可以改写结局。” 我已经开始写作,既然可以书写一个故事,为什么不可以以人生为蓝本涂写结局? 太宰治愣了一下,暧昧地笑,“真倔强啊。那好吧,下次再被羊背叛可别找我哭鼻子。” “你先看看自己处境再……” 太宰治啪一声打了个响指,吊环咔哒一下打,他神采飞扬地看着我,“我来这有事啊。” 好、好巧。 我杵在墙根半天没说话。 “怎么?大吃一惊?”太宰挑眉,戏谑不已,“谁会和你一样蠢被绑架。” 我木得几乎说不出话,“我也是。” “……嗯?”太早宰治在漫不活动着手腕关节。 “我也是将计就计,主动被 抓……” 太宰治霍然抬头,我们对视一眼。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或许之前我们都以为对方又蠢又弱,都怀有那种看透不说破的超然心情。 太宰治应该也是如此。 此前有多超然,此刻就有多尴尬。 万幸,幽深的廊道里这时候响起了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责骂声。 “你个蠢货,不知道那里关着哪怕是老板也不想招惹的家伙吗?!居然把钥匙落到那里了!要是议员阁下想要的人和东西出了差错我头一个拿你是问!” “对不起!!不过我记得我应该有用绳子他绑起来的……” “哼,最好是这样。” 几乎同一时间,我和太宰意识到他们两个是朝我们这走过来的。 “倒霉!往常这个时间他们不会过来看的!” 太宰懊恼地低骂了句,手忙脚乱地要把自己塞到架子上,伪装成弱不禁风且无力逃脱的样子。可惜木架上的镣铐被他暴力拆,一边松垮垮搭在架子上,一边早就掉到地上。 许是想到什么,太宰治扭过脸,又一次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部下或者下属什么的使唤起来。 “芥川,帮我个忙——用罗生门把我绑起来装装样子呗。” “我可是知道,你那个能力可以变出近似绳子一类的东西?” 第26章 作茧自缚 其实我发自内心地想要就此不管,    然而来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我并不愿意打草惊蛇,    且我对他们口中的“钥匙”极其感兴趣——而太宰治说不定会知晓一鳞半爪的线索。 我点点头权当同意,    如他所愿,    用罗生门化作藤蔓勉强伪装成绳索和吊环,想必地牢昏暗,一时半会也查探不出诡异之处。 可一切都是设想,    罗生门的枝蔓甫一碰到他,便凭空消失了! 我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中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异能力居然失效了? 意识空间里罗生门却说,    【不是失效,是被无效化了,    他的异能力名叫……】 与此同时,    太宰治笑眯了眼,他的声音渐渐和罗生门重合起来。 “啊呀,忘了说了,我的异能力名叫人间失格,    可以将一切异能力无效化。” 无效化的异能力可贵且少见,但也并非没有,按中也和津岛先生的话,    荻原事件中爆炸的中止者或许便是一位无效化异能力者。 一瞬间的惊讶之后,    我倒是对罗生门的话感到古怪,    【很久之前就发现了,你对他似乎很熟悉?】 其实不仅仅是太宰治,国木田、林太郎、镜花、中也……他似乎都了解颇多。可毫不谦虚地说,我便是罗生门的眼睛和心,我自问从未见过这些人。 罗生门总是有许多秘密,又缄默又孤僻,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在我和罗生门交谈的同时,我已经离太宰治更近,短短几个月不见,年轻的干部身上那种鲜血与暴力浇灌出的气势却变得越加厚实,原本亮色的眼睛也混浊许多。 可古怪的是,对太宰治我不再抱有如初次见面那时的恐惧。我想或许当时我畏惧的不是太宰治本人。 尝试着想想吧,几乎一无所有时,忽然有人说要带我去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怎么能不恐惧? 倘若有人真能心无挂碍直接追随太宰治,那我倒不得不承认他拥有着比贝奥武夫也不及的勇气。 只是,恐怕在头脑上需要梅林的一再启迪。 【……我想只是无所谓罢了。】罗生门说,【不是不知道,只是既然他说就试试看吧——人总要为自己找点执念。成功不成功无关紧要。】 尼采继承了叔本华的思想,说人是意识的动物,倘若追求得不到满足,难免痛苦,若得到了满足,又会产生空虚。人就这样像只无望的钟摆,在痛苦和空虚中左右摇摆。 【……是这样。所以只需要无望,不再渴求便可。】顿了一会儿,罗生门忽然宽慰地说,【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经历这样的事,保持你现在的样子走下去吧。】 在我的印象中,罗生门上次这么温柔恐怕是十来年前的事。当时,风筝卡到了枝丫上,树也爬不上,他敲了敲我的额头,带着年长者十足十的纵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现在我再一次感受到他这种长者的宽厚。 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这种情况下,手上动作虽然不停,可难免带了点心不在焉,绳子自然绑得乌七八糟。 太宰治终于忍不住出声,语调上扬,“许久不见,没想到芥川的手也这么巧?” 我早就知道,太宰治一旦这样说话,便是他开始讽刺之时。他和林太郎若讽刺,都倾向于先不痛不痒夸赞几句,再话锋一转,廖廖数语便让人羞愤欲死、忐忑不安。 因而我自动屏蔽了这样的话,把他身体上几个关键部位当作缠绕的节点,挽了好几个结,把太宰治绑了个严严实实。 这种束缚方法是罗生门以前教我的,说在横滨只有两个人知道它,且出于设计者的恶趣味,这法子会使人有一种心理上的古怪感觉——尽管不知其从何而来。 而且,即使最精通此道的人想要自行解开这东西,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当时问罗生门,【你怎么知道?】 罗生门却语焉不详,支支吾吾道,【……唔。听我的就是了。】 因为印象过于深刻且确实十分结实,眼下我对太宰治使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这当会功夫,我已经差不多搞定,最后绑了个交叉结作为收尾。 太宰声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声音里升起愠色,听起来恼怒极了。 “只是,绑这么紧干嘛?知道的以为你在帮忙,不知道的还以为……”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可现在你是阶下囚啊,结实点不更可信吗?” 太宰治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他显得极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既然事情了结,我也就不管太宰治的古怪,靠在墙上做出来时的那副样子。 过了一会儿,罗生门却忽的喃喃道,【古怪而结实。果然嘛,即使连他也……】 【他?】 这时候,栏杆外面传来叮当咣啷的声音,有人匆匆跑到太宰治那,小声嘀咕道,“我居然还真绑了,只是这怎么怪怪的……算了,还是先把老板吩咐的事做了吧。” 再一阵脚步声,他已经到了这边了。因为他的摇晃,我适时转醒,见我这样,他松了口气。 “走吧,跟我去见见那位大人。” 他带我到了某个书房外面后,便自行退下,“请进去吧,大人有事找你。” 我推开门,倒要看看“大人”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说是大人,房间里却只是位少年,比我大不了几岁。 橘褐色的头发、橘褐色的眼睛,穿着千鸟格的橙红色衬衫………除开些微的违和感,简直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普普通通的毛头小子一般。 大概是因为我盯得太久,少年挠了挠头,像贸然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那样不知所措,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开了口。 “诶……嗯,这种时候先自我介绍总没错吧——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叫绫小路清隆,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多多关照。” ……在来这里之前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因此绫小路介绍完我甚至下意识应了句,“请多指教。” 屏住呼吸的绫小路松了口气,语调也轻松许多。 “接下来请容我说明下事项。清泽议员十分欣赏您的文章。从外国好友那,他得知我鬼居然住在镭钵街,内心十分不忍,因此邀您入住此地。作为酬谢——您只需要写点东西稍稍感激下清泽阁下的好心即可。” 我想我知道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为何会站在这里了。倘若他有心,黑也能说成白。 很可能对方心里也门儿清,这之后,我和绫小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趁着这会功夫,我看打量起所谓清泽议员的书房,一栏一栏的书架特意设计成扇形的模样,占据了房间的大半面积,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大部头,崭新锃亮,恐怕买回来后一次都没有碰吧? 绫小路应该捕捉到我游移的视线,投其所好说,“议员阁下说,书目任您使用。” 借着这个话题,他寻到了继谈话的法子。他语气平平,明明是夸赞的话却说得像捧读一样。 “想必老师您知道奥德修斯、贝奥武夫吧?议员阁下显然就是那样的人。” 奥德修斯、贝奥武夫都是有勇有谋的英雄,符合不少人心中的领袖形象。我想我知道议员阁下的意思了。选举在即,此世虽文学不兴盛,但民众对掌控文字之人却十分信服。 看起来我的笔杆子在这种时刻也成了香饽饽。 “老师意下如何?” “抱歉,我才疏学浅,只看过皇帝的新装。”我讽刺道。 绫小路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蠢,但很快不用我自行猜测了。 “童话也可以。但最好是正面的——如果您还想出去的话。” “写完立即走?” 绫小路点头。 “好啊,那就写《议员的橘子》罢。” 我想到一个绝妙的讽刺,虽然可能议员本人并不大高兴。 我不知道绫小路有没有看出我的用意,但此刻他看起来心情很好,面无表情的脸因此而生动起来,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 “其实我曾收到过你的回信。那时候我就想问您一个问题——”绫小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上这条路的您,现在自由了吗?”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那位询问我自由的读者,世界可真是小,倘若换个境地,我或许会回答他的问题。 接来几乎整个下午的时间绫小路都没有打扰我,也没让我再回去的意思。 直到傍晚时分,最终还是再次回到了地牢——据说是议员亲自下的命令,对方想让我好好看看港黑干部的惨相,以此恐吓我什么的吧。 这点小把戏比之最老套的情节还要无聊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 我一打开门,就看到弓着身体,艰难摸索着绳结的太宰治。他似乎累极了,看起来尝试了不少法子试图解开绳子。 然而,无一幸免,均以失败告终。 而那些结点,可是越挣扎越紧的。 听到我的脚步声,太宰治抬起头,哀怨道,“芥川,你在哪学的这么奇怪的东西,根本解不开……” 饶是我对太宰治抱有意见,眼下看着他宛如蚕蛹的姿势和涨得通红的脸,也不禁起了同情。 但是现在还不可以。 我定了定神,问道,“我也来猜猜吧,你来这和清泽议员有关?” 太宰治正在呜呜呜挣扎个不停,就算这样他也没漏听我的话,“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快点帮我解开。” “帮你解开它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来这的目的。” 我学着他的说话方式,这让太宰治从忙碌中抽空瞥了我一眼,“学聪明了?” 我走到他跟前,冷淡地拽了拽某个结点,顿时绳子收缩得更紧。 太宰治因这被削了气焰,委屈地撅起嘴,“好嘛好嘛,快点解开啦——我们合作也不是不可以。” “合作?” “我对你怎么惹到议员没兴趣。我们的拷问队得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光明正义的议员阁下在书房里藏着他所有阴私。” 在用诗朗诵般的语气说完,太宰治忽然正经起来。 “我需要你拿到那个U盘,作为报酬,我会给你一些他的小把柄。” 我稍一沉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得寸进尺可不是好习惯。”太宰瞪着我。 我拉了拉绳子,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好吧,快点解开啦!” 他看起来有些自暴自弃。 但我却第一次对他笑了起来。 稍微报了点仇。虽然时隔几个月之久。 不过和基督山伯爵的漫漫复仇路比起来,进展已经颇快了。 第27章 三人交锋(修作话) 太宰治最终还是无奈地答应了我的条件。 也或许是毫不在意吧,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这份自信甚至称得上是傲慢。他简直笃定我的归属必然是港口Mafia。 其实我倒不觉得他真的对我、对芥川龙之介有什么执念,    恐怕只是小孩子不服输的那股劲头罢了。这点和津岛先生倒是极像,    可明明些微相似的性格,    怎么人却…… 然而不喜归不喜,    正经事还是要做。 这几天间,每天上午和绫小路清隆见面,下午清泽议员询问进度的电话雷打不动,    晚上回到地牢即使疲惫万分也还是要和太宰治交流情报。 太宰治说,他主动跳入清泽议员的圈套是为了一个u盘,    那里面有不少清泽及其手下暗中截获的mafia的单子,当然,这种贸易本身对于清泽的身份来说便是不合法的。 我总觉得他这话半真半假,    但太宰治又举起双手讨饶道,“你饶了我吧,    我真没说假话。” “盟友就该坦诚相待。”太宰眨了眨眼睛,    看上去甚至有些调皮,“这点规则我还是懂的。” 我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mafia和清泽议员是怎么回事?” 太宰治败退,“怎么老爱究根细底的。” 话是这样说,    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选举在即,清泽和绫小路是被看好的两位议员——说到绫小路,我不禁想到那位普普通通的绫小路清隆,    第一反应是他们之间或许有些什么关系,    但很快我便觉得这是异想天开。 倘若真是如此,    世界未免太过小了,可太宰治却不置可否,说不定呢。 照太宰治所说,清泽暗中扶持了GGS其他的一些黑手党,和港口黑手党恰好是敌对组织。倘若任由清泽上位,恐怕日后mafia的产业运营会有许多不便。 与其任由事态发展,不如先下手为强,港黑首领便派了太宰治前来执行此次任务。 ……听起来挺合理的,只是,“港黑没人了吗?” 不管是从太宰治的身份而言、还是从他的年龄而言,这种任务他来都称不上漂亮的安排。 当我这样问,太宰治却难得愁眉苦脸,“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好苗子都不想加入港黑。这也就罢了,不少原来的成员都懈怠许多。这种情况下,我们mafia更不能掉以轻心。” 说到这儿,太宰治话锋一转,“总之,芥川,我敢肯定u盘必定在书房。所以?” “放心吧,我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希望你也说话算话——事成之后,撤走银身边的人,还有,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在达成这样的约定后,往后每次再被带去书房,我都会留神寻找东西。可在偌大的书房里找一个小小的或许压根就没有的u盘无异于海底捞针。 一连几天我都一无所获,太宰治对此很是奚落了我一番。但奚落归奚落,我们目前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倒主动询问起我书房的情况。 我不得不承认,当谈及人心、谈及谋略,太宰治确实比我更胜一筹。 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落寞的,总有一些场合,坦诚要比欺瞒来得更有力度。阴谋诡计总有戳穿的时刻,想要胜过真情实意却只能用更深厚的情意。 太宰治并不清楚我这番思考,他把突破点定在绫小路清隆的身上。 “他和绫小路议员说不定有什么关系,而且,比起死物,终究是人有弱点。” “我应该怎么做?” 我不介意向曾经讨厌的人请教,倘若我连这种事情都要斤斤计较,那才是真正的没有放下。 太宰治似乎也乐得指教我,“听他的话、看他的喜好、最重要的是——尝试着干扰他的情绪。” “我认识一个叫弗洛伊德的异能力者,他可以通过观察梦境捕捉心灵弱点,他发现,人往往在情绪失控的时候会表现出真正的本我。” “最容易做到的是愤怒和痛恨,如果他再有难以忘怀的过去那就更妙了。” 太宰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他又是那种纯良至极的长相,真是像极了我和银曾经在教堂中看到的年轻牧师。 就是这样才可怕啊。 长着卡西莫多样貌的弗洛德不可怕,吓人的是披着浮波斯皮相的弗洛德。 太宰治将人心算到了极致,我不认为普普通通的绫小路清隆能抵挡得了这等攻势。 太宰说,我应当先试之以好,降低他的防备心。 或许因为万事开头难,太宰认为这是最复杂的一点。他很怀疑我能不能做好。 但我想这就是信息差造成的影响罢。太宰治不知道,绫小路是我的读者,我和他有过书信交流,即使似乎只是那么寥寥几句。 “我喜欢波德莱尔的诗歌。”我说。 绫小路放下了手中的《红与黑》,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道,“诶…嗯,我喜欢泰戈尔。” “泰戈尔很美,春花美,秋叶也美。” “嗯……是这样吧。”他的语气犹疑,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觉得和您的自由白鸟很像。” 我看着他,希望他能给我点解答。 但绫小路却沉默下来。 第一次的计划以失败告终。 当我重新回到地牢复盘这次的试探时,太宰治语气有些怪异,“他和你提到了自由白鸟?” “……” 该如何说是个问题,但好在很快我便不用纠结这样的事。太宰治重新定了方向,“你先去看看那篇文章,和他探讨新原君之死。” “……好。” 许是误以为我有些为难,太宰治挪谕道,“即使是你也偶尔要看看书啊,我说、诶——” 那是我自己写的东西,我想或许没人比我更了解最初它的意思。我说最初是因为作品一经发表,在不同人眼里便有了不同的解读。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之后的话,“我知道了。” 总之,第二次接近便以新原君之死作为落脚点。那时候写《飞》的我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 我说,我对新原君的死有些遗憾。 我想这次绫小路总该有所松动吧。 然而依旧没有。 绫小路的声音冷淡到了冷酷的地步,这并不符合他平日里那种普通甚至略显懦弱的形象。 “新原君的死不可避免,他是被淘汰的旧式马车,怎么可能追得上新时代?” “再说,这不是老师您自己的作品——这样的话有什么好遗憾的?” 不仅再次失败,甚至称得上是被教训了——太宰治那种只能算是小孩子反复无常的闹脾气罢了。 当我这样和太宰治说的时候,我才忽然醒悟:我似乎成功了。 不是非要升生气、恼怒、痛哭才叫失控,和往常不同便是失控。 当我兴冲冲说着这样的发现,太宰治又换上令我牙痛、手也痒痒的欣慰表情。 “还不算太蠢嘛。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来,那个绫小路清隆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即使在横滨我也有听到过他的传闻。” 太宰治故弄神秘的话让我忍不住屏住呼吸,问,“什么传闻?” “有朝一日,他会成为那里的主人。”太宰治指了指上面,又将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示意我不要声张,“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想不到平平凡凡的绫小路或许会有那么大的来头!即便这来头还是未来式。 “但听你说的,他疏于交际、对任务也不大热衷、并不像是有志于仕之人,且他姓绫小路,偏偏又在清泽议员这里工作……”太宰治自言自语起来,稍一沉吟道,“既然这样,你问问他新原君为何而死吧。” 太宰笃信这次一定能成功,我却觉得仍旧不行,尤其啊是在知晓绫小路的传言后。 然而等再次见到他,一切却出乎了我和太宰的意料。太宰没有成功,我也没猜对。 因为绫小路清隆主动问了我。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谈话。 “既然您是作者,您觉得新原君的死是有意义的吗?不过在此之前,就算只是读者的我也有话要说啊。” 不等我回答,绫小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觉得是有意义的,至少对于他个人而言,自己的追求有了个结局。即便死亡也要维护的东西因此得到保全……” 第一时间我以为绫小路终于打开心扉——我即将找到他的弱点。然而我又想到太宰治所说的话。 【绫小路这种天赋的政客习惯了伪装,但他并不害怕伪装假面的碎裂,因为他会在碎裂的瞬间换上新的,甚至借此机会示弱、博得同情、进而达到其目的。】 这么说……绫小路现在想要利用我? 【如果他想要利用你,听从他的想法,相信他,就好像你是保护他心灵间隙的一道墙——或者反过来。】 我放下笔,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在下想要帮你。” 绫小路欲言又止般说,“不,你只需要……” 【迟疑是以退为进,这时候需要继续坚持。】 “请相信我。” 绫小路深深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然而待我细看,那笑意又转瞬即逝。 不知怎的,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了。很快我便知道那种感觉并没有错。 我和绫小路,或者正准确地说——太宰治和绫小路之间的攻守逆转了。 现在绫小路占据了主动位置。 他主动抛出了很多信息,照太宰治的话来说,这里面有诱饵,也有真实。 可我们无从辨析。 正如太宰治再怎么多智近妖怪,也想不到和绫小路打开话题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难,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另一个身份。 显然,眼下绫小路的身份注定他比我们掌握有更多的信息,这样的他,无疑占据着优势。 然而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之前太宰治和绫小路的彼此试探证明了双方都有目的。 现在就看他们两方谁的目的先露出来,先露出来的那个就有了软肋,再交锋时难免因此被人拿捏。 即使双方要协商,先露出目的的那方也不好预估另一方的心理价位,因为后者完全可以坐地起价。 我不希望太宰治是败者,倒不是忽然对他有所改观或者如何,而是我们既然合了作,便成了利益共同体。 然而绫小路清隆,在我和他越发熟悉之后(或者说屡次当他和太宰之间的传声筒之后),他在我面前越发暴露本性。 这样一个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天才——不,倒不如说怪物,我无法想象他失败的境况。 尤其是太宰治得知绫小路异常的反应后便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不再发表任何见解。 绫小路这边也毫不急躁,不咸不淡地看着书、偶尔和我聊几句。 太宰治和绫小路清隆他们两个让我忍不住升起一股挫败感,明明是三个人的场合,却只有我活得像个背景板……不,或许工具人(筒?)更加准确。 好歹之前还当了个传声筒。 噢,还有新原君的故事,看来我还给他们提供了试探彼此、试图钓上大鱼的饵料。 这其实是很滑稽又微妙的事情。写了这么久东西,我敢自称对人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然而人心却又大大不同了。 正因为此,太宰和绫小路的交锋我插不上嘴,只能当个复读机和传声筒,这倒没什么,可当他们用来突破彼此心理放线的东西居然是我曾经写下的东西…… 心情难以言喻。 扪心自问,我是不是过于被动,以至于像撒多了盐不能翻身的三文鱼刺身……虽然它本来就不能翻身。 但我不同,我是不是该稍微奋起一下? 虽说这样想,我怎么也想不到“奋起”的机会像六月的暴风雨一样说来就来,也像太宰治的心情一样说变就变。 第28章 既定变数 因为素来缜密的绫小路似乎犯了一个错。 尽管也或许这是他故意漏出来的破绽,    为了让我和太宰沿着他所设定的路线走下去。 当时我就在小隔间,    平日里绫小路总是会锁上门,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    门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 低低的交谈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先谈论的是我,    不过寥寥几句话题便转移了。 “地牢里那个家伙还是老样子吗?” “是……但我觉得他或许真的不知情,毕竟是您想的地方啊。” 绫小路一旦想恭维人,还没有失败的时候呢。 “哼哼,    谁能想到保险箱密码会是那个——对了,彭格列那边的人什么时候到?那家伙据说是最会拷问的人了。清隆,    你先和那家伙说说这消息吧。” …… 或许机会来了。我想。 绫小路在每天上午十点半左右会准时出去一趟,这段空缺时间至少持续半个小时。然而恰恰巧,十一点时会有黑衣人将我再次关到地牢里。 这就是说,    我有半个小时来寻找那个保险箱,我已经确定太宰治想要的u盘就在那里。 不会错的。 然而到了十点半的时候,    绫小路并没有离开。不知为何,    他主动和我谈起了话,谈论的还是之前我随口提及的话。 绫小路说,“老师真的要写《议员的橘子吗》吗?” 其实那本来只是一个讽刺。但在绫小路这里耳闻目睹了清泽的面目,再一想到羊和中也的事情,    我就无法自抑地生起一股愤怒。 “……我想我会的。” “正直而富有情感的话,总会被精明的人利用。”在沉默了一会后,绫小路给出了我这样的劝告。 我喜欢观点的碰撞,    搁在平时我一定不介意好好和绫小路畅谈一番。然而眼下我第一要紧的事是找u盘,    况且,    此刻已经十点四十分了。 倘若绫小路再多说几局,我的计划就泡汤了。 我得想点办法。 “即使会被精明的人利用,也总会有同样正直而富有情感的人受到启迪。” 绫小路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偏褐色,是那种比较深沉的颜色,一旦面色严肃下来便显得冷酷无情。 “没用的。有些东西不是只凭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况且,就算起初是这样的心意,到了后来也会改变。” 绫小路的顽固让我焦躁,我竭力克制住频频看时钟的念头。 “也或许本人都不介意被人利用呢……而且利用什么的其实是个主观性很强的词,说是利用,但要是下棋的人和棋子抱着相同的想法呢?” “……就算是老师您也会有这种结果导向的想法吗?还是,这是您背后那位黑手党干部的属意?”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做点踏踏实实的实在事罢了了。” 绫小路似乎是笑了笑,他往门外走去——看起来他终于要结束这场一头雾水的对话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没多久,就在这时候,绫小路再一次推开门,他甚至还拿了一本书,我眼力并不差,因而得以看见那书页上几个镶金的黑字《论自由意志》。 难不成、绫小路还打算再来这么一番对话?! 绫小路就这么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越发焦躁。 然而,出乎我意料,绫小路只是放下了书便离开了。 “就算是我偶尔也有喜欢的作家啊——这个就当给老师的礼物好了。” 等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且没有再次返回的趋势,我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 总算把他说走了,不枉我费了那么多口舌。毕竟,我是真的拙于口舌,不会劝告他人,有时候也真羡慕那些轻轻松松就说出一串大道理的人。 不像我,偶尔还得动手——没错,我刚曾起过动手敲晕绫小路的打算。 绫小路走后,我在书房里找了半天,最终发现了三个普普通通的保险箱。 并不需要密码便能打开。无论是如今可以变成细铁丝的罗生门还是太宰治据说“从不外传的开锁术”都足以应对这样的保密措施。 我拿到了u盘。 拷贝内容的时候,我发现u盘里除了议员的把柄,还有一份港口mafia和密鲁菲奥雷家族的交易合同书。 合同是用意大利文写的,更机密的内容甚至涵盖不少拉丁文。这几乎是无解的一门语言,现下几乎没有人会特意了解这么一门堪称“死亡的语言”。 但我和中也颇喜法国诗歌,拉丁语也成了不得不学的工具,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场。 合同涉及了这批军火的具体下落和运输路线。倘若贸易成功进行,mafia将得到价值三千万的军火。倘若失败,mafia不仅拿不到货,还要白白损失一大笔钱。 mafia要这批军火是为了镇压自前代死去后便蠢蠢欲动的其他帮派,这其中必然有伤亡、有伤亡便需要有新成员……如此循环,势必会有更多的人卷入黑手党的漩涡。 因此,我顺手改变了不少细节,譬如说交易地点什么的。 这是和太宰治学的,隐瞒也算绝不欺骗、坦诚相告——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啊。 还不够坦诚吗? 我锁好保险箱,把东西放到原处,十一点的时候跟着黑衣人回到了地牢。 在门口,我碰到了绫小路。 绫小路的声音有些遗憾,“不喜欢那本书吗?下次再送你别的东西吧,就当是感谢好了。” 我没来得及想绫小路话中深意——因为太宰治叫起了我的名字。 “芥川,这么久还不够你看清他的真面目吗?那家伙可是没有心的计算机器喔。” 绫小路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机器什么的稍微有点过分。何况,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太宰治正要说什么,我朝他做了个手势,一旦见到它,彼此都知道任务完成了。 他果然没再说话,绫小路也不是那种喜好争端之人,后者懒洋洋朝我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看到这么轻盈的绫小路,像是终于摆脱了一切枷锁。 绫小路走后,我和太宰治说明了之前的事情。太宰治用手指卷着微蜷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也算得到了好结果,就这样吧。” “u盘呢?”他问。 “我做了两份,一份给你,一份我拿。” 太宰治点了点头,我把那份改动不少贸易细节的u盘给了他。 既然事情结束,合作关系也随之告终,我和太宰治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但太宰治或许并不这样想。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 “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绫小路关系这么好了?” “比起我,他才是更不称职的老师呢。 我本来不想回答,但太宰治邪了心似的一个劲儿盯着我,非要讨个说法。 我又烦他之前“坦诚相告”的事,便说,“你说,烂木头为什么要和破砖头比谁更烂?” 太宰治噎住了,半晌没说话。 晚上的时候,我和太宰决定越狱。听起来挺刺激的,其实易如反掌。 简单和轻松是两个概念,十以内的加法小孩子都会,然而要重复一万个这样的算式也不轻松。 何况眼下我们只有两个人,其中太宰治还在公然划水。 “你不是港黑干部吗?” 还是一个能打五个我的那种? 太宰治却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可我之前受伤了,路都差点走不动了——你不会忘了我和你的约定了吧?” “等到完全、离开时,再解除合作关系喔。” “……” 我握了握拳,最终还是发动了罗生门,墙体并不坚硬,瞬间化为飞沙走石四散在空气中,猛烈的冲击浪朝我和太宰这边涌了过来。下意识的,我闭了闭眼睛。 再一睁眼就看到了星星——不是天上的星星。 是真的有一个星星朝我砸了过来。 与之伴随着的还有“啊啊啊——”划破横滨寂静天空的惊叫声。 以及,最重要的东西。 “你可真逊啊。” “还好……按计划险之又险赶上了。” “我都说了不会有事的……爱丽丝酱~怎么了?” 还没有看到他们,我已经不禁露出笑容,这就是我重要的朋友们。 然而见了面,几人却异常惊诧。 国木田的神情一言难尽,“老师您身边那家伙是谁?” “mafia的青花鱼。”中也嫌弃地撇了撇嘴。 “还真是你啊。”林太郎的神情更微妙了,然而在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时,立马改口道,“我不认识……只是我以前的病人,名叫太宰吧?” 太宰治瞪大眼睛,哀怨地鼓起两腮。 “森先生,你不记得我们之前……” “太宰,你好像伤到脑袋了——我来帮你看看吧。” 林太郎就这样带着太宰走了,虽说是mafia干部,可他确实也有就医的权利,作为医生,林太郎也确实做到了一视同仁。 只是,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那个异常熟悉的森先生。 几个月前,电话里太宰也是这样称呼那位先生的。 国木田带我和中也回到了武装侦探社,一路上我都在想答案。 无果。 /// 森鸥外的诊所。 太宰治摸了摸自己缠着厚厚绷带的头,郁闷道,“我以为森先生只是说说而已。” “太宰,首先你确实受伤了。其次,在今天之前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森医生放下绷带,“你太傲慢了。” 名为太宰治的少年确实有着不错的资本,他的谋略、心机、甚至是那份独特的异能力……共同构成了这枚璞玉。 但这一切并不是他肆意决定他人命运的理由,何况,那个名叫芥川龙之介的少年,也是他所看好的宝石。这颗宝石自经发现,便已经是堪称圆满的状态。 森鸥外摸了摸下巴,说得有些意味深长,“正是因为你的傲慢,你和他之间的局势完全逆转了。” 太宰治和直属部下芥川龙之介。 柳川我鬼和忠实读者津岛修治。 人生的际遇可真奇妙。 但太宰治并不清楚森鸥外的意思。 他稍微难堪地辩解道,“那个啊,我想问森先生——如果有一天,您知道了我们的世界只是一本书、一本漫画,类似樱桃小丸子、乌龙派出所……一切都是注定的,您会怎么想?” 森医生在思考。 一切都是注定的,意即常暗岛的战争注定失败、与谢野注定入狱、但他成功上位也是注定的,铲平其余组织也是注定的。所以难免傲慢、难免自卑、难免偏执。 太宰也是这样想的吗?他的神色隐晦,森向来不善于把控太宰治的内心。 “对了,太宰,任务怎么样了?”森鸥外决定回归现实,“议员的把柄和那单交易如何了?白兰可不是好相与的。” 太宰治把u盘递过去,任务明明很成功,他却露出点失意,“成功是成功了,倒是被绫小路利用了一把。” 森鸥外当然知道绫小路清隆,就智谋方面,可以和太宰相提并论的恐怕只有绫小路、折原临也了。 “已经不错了。” 璞玉也需要适当的鼓励。他想。 交易事不宜迟,森鸥外和太宰立马解析u盘,然而在中途却出现了错误报告的显示。 这说明有人暗中动过手脚。 太宰治亮了亮眼睛,霍然惊醒。 他打开了新型窃听器的开关。 “福泽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是芥川龙之介。 太宰治此前有所怀疑芥川会暗中更改U盘数据,便紧急安置了窃听器和成像仪。 现在正是用那边讯息的时候。 约莫是叫福泽的在回答,“客气了,夏目老师很看重你。” “夏目老师……” 太宰治从未听过芥川龙之介用那样的声音叫他,或许在“书”中有过吧。反正他从未听过。 现在他不再叫“太宰先生”而是“夏目老师”,可夏目老师又是从哪个犄角疙瘩冒出来的。 话题不知道转了几转,芥川忽然说起之前的事,“我拿到了一份拷贝文件。那里面有清泽议员的某些阴私和mafia的一起军火交易。” “这些都一并交给福泽先生处理了。” “……啊。”福泽说。 果然是他干的好事! 虽是这样想,太宰治却并没有生气,他甚至有点难以言喻的高兴。 “书”中的芥川龙之介不是这样的人——他甚至有些鲁莽、永远不知慎重行事、像只不畏生死的野兽。 芥川的改变意味着,所谓的定数也仅仅只是那样罢了。在“书”中太宰治的人生中,堪称得上前三的定数成了目前为止最大的变数。 这个名为芥川龙之介的变数对目前迷惘的他来说是极为特殊的。 窃听器还在兢兢业业工作着。 “芥川,快看啊,这是我们最新一期的杂志!” 伴随着呼啦啦的跑步声,响起熟悉的蛞蝓声,太宰治一听到这熟悉又久违的声音就脸疼得厉害。何况,眼下那只蛞蝓说不定还抢了他以前的部下。 “太好啦,中也!我们的名字又印在一起了!” 太宰治愣了愣,某种神念像飞鸟一样划过他的脑海,最终却连尾巴尖儿都赶不上。 第29章 五元荒神 在我和福泽先生阐述完清泽议员的种种后,    他的表情十分痛心且灰败。 我想我能理解他,    任谁得知一个地区乃至一个国家的高层居然是那种德行,    都忍不住灰心丧气,    心里想着“啊啊完蛋了,    这个国家就这样了吧。” 可我并没有宽慰他的好办法,倒是福泽先生在沉默了一会说,“这些东西恐怕并不能作为明面上的证据。清泽的倒台还需要多多仰赖他的对手们。” “我试试看能不能联络一二吧。” “对了,    芥川,要看看你妹妹银吗?”大概是气氛过于沉重,    福泽先生起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她现在应该带着乱步出去玩了。” 乱步是侦探社、乃至横滨的名侦探,只是他似乎把所有的天赋点在了推理上,    以至于连生活都打理不好。电车苦手的他每次出行都需要人陪伴,看来这次是银了。 自福泽先生说完这话,    我已经预料到我铁定会在今天看到银。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    会这么突然。 那时候正是黄昏,天边的暮霭像指甲盖上浅浅月白后的粉嫩,触手可及一般。 我正好修订完罗生门的前面章节,打算继续写下去。忽然玄关那里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响了起来,    福至心灵般,我抬起了头。 银正颇为无奈地劝着一旁戴着贝雷帽的少年侦探,“乱步先生,    马上就到侦探社了,    不要再耍赖了。我们下次还可以再捞到小金鱼的!” “……银。”我先叫了她。 银抬起头,    她的眼睛瞪大,里面映出了渐渐走近的我。 在一瞬间的怔愣后,银绕过我进了侦探社,她似乎并不和想和我说话。 倒是乱步,他指了指我的肩膀,“那个没关系吗?不小心处理的话,说不定会泄露秘密,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哦。” “诶?” 名侦探好奇地前倾身体,像福尔摩斯那样摸着下巴时不时点头道。 “嗯……乱步大人今天心情好,就大方地帮你一个忙吧——那边的人可不要太感激我喔!” 他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随后响起微乎其微的咔哒一声,乱步自得笑笑,“我去找社长啦!这东西就交给你自己处置好了。” 他递给我一颗冒着细烟、几乎比米粒还小的不明物。出于错觉,我总觉得他发出了一声哀鸣。 【是窃听器。】 罗生门欲言又止。 【我们并没有什么好泄露的。福泽先生刚也没有和我说机密的事。】 况且,现在第一要紧的是银的事。 或许是我一声不吭就离开的行为让她伤心了。有时候想想当初的我也真是个蠢材,最不济也要把港黑的事解释清楚吧? 一连几天,银都没有理我,她倒是很依赖国木田,我曾就此询问过国木田,他也百思不得其解,“……老师,我也不清楚银是怎么想的,不过您不是说过吗?真情实意只能用真情实意打败。” 好!这样看来,皮球又踢给我了! 郁闷归郁闷,办法还是要想的,但我脑筋死,又不会说漂亮话,只好默默给银做了许多小事,递递东西啊,送个小礼物啊,给她念念故事书啊,多买几套习题集啊。 对了,忘了说了,虽然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事。银来年要去一所名叫红墙中学的学校念书。至于送她习题集,则是中也和津岛先生都提到的办法。 因为是两个人的建议,我想一定极其有用,就采纳了。我一连送了好几天。 终于有一次,银和我搭了话,声音闷闷的。 “可以不送了吗?” 老实说,我第一反应是惊喜,后来才意识到银话里的意思,懵极了。 “……不送了?” 银像是忍受不了般,开门见山道,“国木田君和我说过你的拜托,我早就知道事实了,只是——哥哥您就不能更相信我一点吗?” “不管是什么样的境况,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啊,哥哥。” 银的表情十分隐忍,她或许仍有许多话、甚至许多抱怨和我吐诉,可说出口的却是这样温柔的话。或许这几天来想尽办法的不一定只是我,银也是如此。 我摸了摸银的头发,“放心好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和太宰治的约定自离开清泽议员的地牢便生了效,我和他从此再无干葛,也绝对不会加入mafia。 银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微微放低身体,让视线和银保持在一个水平面上。听说这样会显得比较郑重们,希望银能体会到我这份心情。 “我现在干着小说家的营当,赚不了几个钱,将来还要因为上学花一大笔钱,家里只会更加捉襟见肘。才能也并不出色,性情更是不会说漂亮话的那种,但我依旧想说——请回到我为你准备的家,回到兄长的身边吧        ” “我需要你,银。” “哥哥……” 银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我这个笨蛋。 她真温柔啊。 可我又想到,银一直都这样温柔,只是生活让她迫不得已拿起了刀剑。 又难过并痛恨起我自己来。 几天后,银已经知道我的不少事情,听说我写小说写出了名头后,更是夸张地捂住了嘴巴。 “哥哥原来已经这么厉害了~不过小说什么的很可能啊,当初在那里的时候即便是他们不得不承认你的才能啊。” 我一边心虚不已,觉得当不起这样的称赞,一边又飘飘乎像飞到了天上。毕竟,这可是来自妹妹的夸赞啊。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多天,直到国木田拿着一份横滨早间新闻的报纸慌慌张张地说,“老师,不好啦——新闻上有个老师在说他就是老师您!” 侦探社静默了好一会儿,福泽先生才无奈地抚了抚额,“国木田,先冷静一点,把话说清楚。” “……失礼了,是我太激动了    ”国木田推推眼镜,竭力恢复他平时的那样子,“总之,有人在报纸上自称是老师您,据说是出版社编辑亲口承认的。” 道造先生?怎么可能?!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道造先生的,他的声音有些愧疚,“对不起,老师,我没能阻止得了清泽阁下的打算,他是出版社的保护伞,话语权很大——事实上,我现在已经被辞退了。    ” “道造先生……”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结果倒是对方安慰起我来,“老师这样想,明天我就能申请领相当于我好几个月工资的保险了,倒是老师您千万不要让那个骗子冒领了您的文章……况且文艺赏马上就要截止交稿了。” 道造挂断了电话,国木田适时把报纸递给了我。 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性在腼腆地笑着,看上去惶恐至极。 这不是当然的吗?拿走了别人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惶恐? 我被这事气笑了。 “……老师,您打算怎么办呢?”国木田担忧地问。 我抬头看,福泽先生也在等我着我的回答,侦探社其他人也若有若无探起耳朵。 银抱紧了我的胳膊。 这种时刻,我反而越发冷静,“没关系,那篇只不过是幼稚的拙劣之作,再写一篇更好的就是了。” “…哥哥。” “老师…” “…这样啊,决定了也好,就让老师看看您这段时间的进步吧。” 福泽先生的声音听起来莫名飘乎,像远在天边,我想他或许对我有的决定有所担忧,只是隐而不发罢。 但我并不是凭空口胡做出的决定。 在侦探和绫小路那的日子里,我没有闲着,罗生门已经几乎全部完成,接下来只需要零星校定便可。 故事中,罗生门借着死去子女的头发发了财,生活很是富足。他与那狐女越发恩爱,即使后者莫名奇妙早生华发,面上也渐渐爬上一道道皱纹。 可有一天,狐女忽然变回白狐的模样,双眼含泪,“那是我们的孩子,你怎能这般没人性!我何必当了人!” 罗生门大恸,不过几天,武士从护城河里打捞出两具白狐尸体…… 顺着故事脉络,修订完毕后,我把《罗生门》以个人身份投稿给了文艺赏主办方,之后,我就不再费心这件事了。 银他们因为在我身边,大概知道一些情况,也没有最初那么担心了。 只是中也,在侦探社呆了一天就不知去向的中也昨天又一次回来了 一回来就得知这么爆/炸的事情,中也只想让那个叫清泽的混蛋原地爆/炸。 这是原话。 过一会儿他又自责起来,“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忙,也没空理你这边的事……” 中也到底在忙什么,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就乐得装聋作哑。 只是羊的事情恐怕要成为我们之间的一根刺了。 我刚这样想,就听到中也期期艾艾地说,“现在芥川应该存有不少钱了吧?”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怎么了? 我疑惑地看着中也,他很难为情挠挠头,说:“其实啊,最近我决定从羊那里搬出来——已经把他们安置好了,只要不主动惹麻烦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这样一来就把先前的稿费全给花光了。” 中也还没有说完,我已经想笑了。 因而显得更加窘迫,强撑着说,“所以能不能先收留我一阵?” 我和银已经物色好出租屋,决定等清泽议员事情了结便搬过去,现在加上中也似乎也不错。 只是按照正常思路来说不该是先借钱周济一二,再请求收留吗? 我思考的时候,中也又说,“我会努力挣钱的,我已经想到了不错的方法,而且我还想借那个机会挣一笔钱,然后创办属于我们的奖项!” “……我们的奖项?” “对,就随便什么芥川赏或中也艺好了,然后我们两个的名字将会因为这个奖项一直一直流传下去!” 中也说得豪情万丈,可在片刻的激动之后,他又托起下巴,苦恼地拿着笔胡乱点了点桌子。 “只是……钱啊,始终是个大问题。” “到底从哪里才能挣到许多钱呢?当五元荒神响应人类需求解决问题什么的岂不是太慢了吗?” “一次五元、五元的……唉。” 我有些搞不懂中也话里的五元荒神什么的,只是从兜里抽出一张卡,默默推到中也面前。 “……我有钱。两千万。” “哈?”中也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我想了最可能的mafia首领和绫小路,眼睛眨也不眨,“不知道,手抖了吧。” “…这得抖成什么样?帕金森?” 第30章 我真是猫 考虑到之前取到的u盘以及绫小路莫名的告别语,    或许无意之间他们已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这样想来,    太宰治和绫小路确实是最可能的猜测。他们背后的势力支撑起这笔大方的支出也绰绰有余。 正因为这样,    这笔钱才不能轻易动用,    即使中也的提议令我十分动心。毕竟,    谁不渴望以自己的名字设立一个奖项让它就此流传下去? 然而,我想这笔来自mafia和绫小路议员的的钱或许另有妙用。他们的钱大多“取”之于民,自然也应当用之于民。 我决定把它们捐给孤儿院,    于此同时创建文学新星基金会。 但凡有至于文学却又苦恼于生活困窘的人都可以从基金会申领一笔不错的资金,我想这能让他们的生活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盼头,    时间长了,此世的文学说不定会因此兴盛不少。 “中也,你觉得如何?” “啊?啊……很不错啊,    果然不愧是芥川!”中也依旧托着下巴,纸张上杂乱的线条显得他心事重重,    他叹了口气,    超小声嘟囔道:“我又没能帮……” 我没能听全,想让他再说一遍。 可中也却把笔一扔、笔记本一合,重新干劲满满道:“好!就从今天起当荒神努力赚钱。” 我终于忍不住问,“说起来,    五元荒神……?” “相当于任务委托一类吧,同行凭借这个都建起了神社,应该蛮有前途?”中也的语气并不大确定,    又很快打起精神,    “安心好了,    绝对没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中也似乎刻意回避了我的问题——他没能回答有关“荒神”的种种。 中也的性情很是雷厉风行,在侦探社呆了几天后,他就购置了一辆据说是横滨第一酷炫的哈雷摩托,“呜——”这样在我面前嗖一下没了影。 风向来是中也的忠诚信使:“芥川,晚上再见啦!” 我不禁笑了起来,心里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啊。 再过了两天,日子变得更加、更加幸福了——几乎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 那天下午,福泽先生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他的私人办公室里,从抽屉里翻出一封信递给我。 看起来并不像读者来信。 “……这是什么?” 福泽先生示意我拆开信,然后握起拳头假装咳嗽几声,“嗯,夏目老师很担心那个冒牌货的事情,于是……” 已经不用福泽先生转述,我很快拆开信,不敢置信地揉了好几遍眼睛,可白纸黑字还是那么清晰可见。 “真的是这样吗,夏目老师没有骗我吧?福泽先生?” 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像个傻子吧,不然福泽先生也不会那么微妙。不过现在这种时刻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我崇敬不已的夏目老师想要见我一面! 我忍不住再次向福泽先生求证,“夏目老师不会再反悔了吧?” 对,老师有可能反悔,所以我要趁他还没来得及反悔的时候嗖一下飞到东京! “你不会想现在就去吧?”福泽说。 福泽先生总是料事如神。 我迫不及待点了点头,这让福泽好笑地摇摇头    “在去见老师之前也要好好准备准备吧?不如就明天好了?” 当天晚上,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夏目老师的书,尤其是当初在出版社触动我的那本——“比熊本更大的是……” 这不正好切合此刻我的心情吗?我即将要见识一下比横滨更广阔的天地了! 这样一想,忍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忙了一天的中也忍无可忍,拉开了闸灯,“兴奋也不至于这样吧?” 因为侦探社房间有限的缘故,晚上睡觉我和中也是躺在一个床上的。看来是我的动静太大打扰到他了。 “……稍微有些高兴,还情不自禁设想了许多东西。” 这话真没错,我在脑子里想了许多夏目老师可能会提到的问题,以及对应每个问题不下五种的回答措辞。 “……你这也太夸张了。”中也看起来有些无语又缓和语气安慰道,“安心吧,夏目漱石不是早就很欣赏你了吗?人的喜好不是那么轻易就改变的。”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和侦探社等人告别后,立刻坐了电车赶往东京。 夏目老师在信里说,他会在东京大学英文系教研室等着我。 和系里的研修生说明情况后,对方很爽快地为了指了路,临走前脸上带了点深意,“……在夏目老师那里,要时时刻刻谨注自己的言行啊。” 虽然不明白研修生的深意,但我还是决定好好遵从他的建议,即使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谨言慎行,要像信徒尊敬牧师那样好好尊敬夏目老师啊。 然而夏目老师的办公室里似乎并没有人,我一连敲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 就当我忍不住放弃的时候,红木制的门忽的一下拉开了,从门后探出来一个脑袋——深褐色的头发、懒洋洋的姿态。 实在是过于熟悉了。 “…绫小路?” 他怎么在这? 绫小路倒是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他回避了我的疑问,语焉不详,“撒,谁知道呢。大概是……那个,嗯,普通高中生毕业生什么的来感受下文学的熏陶吧。” 要是信了绫小路话中哪怕一个字,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之前连续好几天的工具人生涯。 或许绫小路察觉到我这样的念头,他在我面前露出真正符合高中生咸鱼模样的表情。 死鱼眼、无语至极。 气氛有些尴尬,绫小路见此,转移话题道,“先进来吧。” 办公室极其符合我对老师的想象,一排排的书架上满满堆着书,桌子上放着漂亮的五颜六色的布袋,让人忍不住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 可夏目老师并不在房间里,我进而看向阳台。空旷的地方摆了一张摇椅,在那上面瘫着一只猫呼噜噜打着瞌睡。 我走近了看,才发现他并没有睡着,只是眼睛迷之眯了起来,仿佛陷入了冥想,下一刻就要如震旦古老传奇所说得道升仙一般。 他换了个姿势,我因而得以看清他的正脸——和我曾经养的那只三花那只迷之相像。 我和中也曾因为一只猫不打不相识,那之后我们决定收养他,把他当作吉祥物。 可在羊的基地没呆几天,猫就再也不见踪影,我和中也还为此好是伤心了一段时间,以为他在哪个角落孤单单离开了人世呢。 书上说,猫是一种极有人情味的动物。有些猫在临死之前甚至会离家出走,或许是不愿意让眷恋的人眼睁睁看着生命的消失吧。 自得知这个事实,加之那只三花的年纪确实又颇大。尽管不忍心,我和中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猜测。还为此在镭钵街给三花挖了个小土堆,希望他来世做个好猫。 现在一看到这只和他很像的猫,我就忍不住伤怀(虽然那只猫老是打扰我熬夜看老师的书,这一点还是让我蛮不甘心的。) 这当会功夫,摇椅晃来晃去,猫似乎睡着了,他的表情也十分宁静。 出于怀念,我甚至捋了他几把毛,果然和三花一样的柔软。 “……老师来这里是为了找夏目阁下的吧?”绫小路踌躇了一会儿,出声道。 “对。夏目老师在哪里呢?很久之前我就爱极了他的作品,最喜欢的就是《我是猫》了!” 打心眼里,我憧憬着成为夏目老师这样的人,况且连像座大山一样稳重可靠的福泽先生都是夏目老师的弟子,老师本人又该如何呢? 真是令人心生神往和敬佩啊。 这样想着,我惯性般摸了摸猫,原本我并不爱猫,但只要一想到他和那只三花那么像,就迷之怜爱起来。 绫小路声音犹豫,“其实…夏目阁下确实在这个房间里。” “老师在、吗?”我结巴了一下,是里面的隔间吗?我下意识瞥了一眼禁闭的门扉。 这时候,藤椅上忽然冒出莫名奇妙的烟雾,火花在其中噼里啪啦地闪着,我惊呆了,甚至满心以为这藤椅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炸弹——有感荻原君的设计。 第一时间,我放出罗生门揪着绫小路的领子想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没想到绫小路看上去弱不禁风,力气却不容小觑。 我不仅没拉动他,还被他按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只能恼怒地看着我他。 绫小路示意我稍安勿躁,隐秘地指了指一大团烟雾。 我刚看过去没多久,烟雾慢慢散去,渐渐显现出小胡子穿咖啡色外套的男人…… “真是的,不是最喜欢《我是猫》?而且自己也是写罗生门的,这点想象力都没有吗?!” “我是猫?啊不,夏夏、夏目老师!” 夏目老师拿着烟斗点了点藤椅,肯定了我的猜测,然后肃着神情,脸板得像富士山。 “这下你认识了?如何?” 我看了看夏目老师,又看了看移开目光不忍直视的绫小路,忽然悟了。 此刻一定是梦吧? 或许我压根就不是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一定切腹自尽了,死于过蠢。 难以想象我芥川龙之介居然活到了此刻,我想这都有赖于夏目老师的宽宏大量。 我万分惶恐地解释说,一切只是个误会,都是因为夏目老师和曾经那只死去的三花太像了,所以才忍不住又摸又抱。 可我本人对夏目老师一点不敬的意思都没有啊。 夏目老师听了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和缓,但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 就好像我没有把握到重点似的。 这是事后绫小路和我说的——虽然他现在早就溜之大吉躲到了一边。 夏目老师指了指不远处五彩斑斓的袋子,用烟斗敲了敲桌子。 我忽然间福至心灵,起身取了布袋递给夏目老师。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老师要是能因此开心起来就好了…… 然而夏目老师一打开袋子,胡子急得都翘了起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小鱼干呢?” “夏目阁下得注意健康饮食啊——诶?这可不是我说的,您要找找绫小路议员呗。” 绫小路懒洋洋回话。 夏目老师这才悻悻挥了挥手,“快走,快走,我和我未来的弟子好好谈会话。” “要不要这么幼稚……”绫小路嘟囔着离开了。 现在小书房里只有我和夏目老师两人,他正坐在桌子前,我呢,则坐在离他有几公分之远的椅子上。 我们沉默了有一阵子,夏目老师倏忽往门外和窗口那里打量几眼,然后舒了一口气,从口袋里偷偷掏出看起来早就珍藏的小鱼干,塞到我手里。 “喏,尝尝,好不容易藏下来的。” 我呆呆地接了下来,再呆呆地塞到嘴里。怎么说呢,夏目老师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夏目老师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和蔼可亲地说,“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坐下来和你说说话了。” 我下意识回答说,“我也是。” “龙之介…就这样叫你可以吧?” 我点点头,视线随着他的手定格在某个盆栽上,我猜那应该是吊兰,浅色的花骨朵刚刚开放不久,却已经生机盎然了。 “没想到当初随手撒下的种子现在已经开出了漂亮的花朵……” 我看向夏目老师,他的脸上满是笑意,我觉得那里面甚至含有骄傲的意味。 可我又在想,是不是只是我自作多情呢? “不要自谦,龙之介。你足够优秀。” 和太宰治、绫小路之间的种种,让我极其讨厌被看透内心。 可不知为何,当这个观察者成了夏目老师,那份反感像蒲公英的种子,轻轻一吹就没了踪影。 “即使是我,也没有料到你会走到这种地步——虽然这和我的预想是有些差距。” “预想?” 夏目老师摇摇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冒牌货的事情不用担心,你的文学之路不会因为这等小人蒙上阴影——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这样想。” 他起身,一把按住我的脑袋,我以为他会像林太郎那样使劲揉成鸟窝,但老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像给我打气似的,“我一直在注视着你,期待着你的成长。” 夏目老师的话让我鼓起勇气,“……那夏目老师,我将来在东大读书时您能成为我的老师吗?” せんせい,同一个单词也有不同的意义。我想成为夏目先生真正的弟子,而不仅仅叫着一个谁都能叫的称呼。 夏目老师点头答应,他顿了顿,又说,“但你要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东大。至于学籍的事情不用担心——人过来参加入学试就好了。” 其实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但夏目老师似乎有些过意不去。 他说,“这么做不是刁难你,只是作家大多穷困潦倒,倘若你再没有文凭、一二技能用以糊口,如何保证笔下所写之物即心中所想?” 我确实是抱着以写作为一生职业的打算,夏目老师正是知道了这点,才发自内心为我着想吧。 我正这样想,夏目老师眨眨眼,“不然,岂不是小鱼干都买不下了?” 所以是小鱼干吗?莫名丧气了,但我还是想了想,学着老师的样子,皱眉道。 “不,是我的话,应该不是小鱼干,而是红豆沙。” 我在夏目老师这里呆了好几天,其间一直泡在他的研修室里,老师的资料也任凭我翻阅。 甚至有一次,我看还不下心翻到了他和其他评委的信件,似乎来自某个叫安吾的家伙。 我只不小心瞟了一眼,却偏偏就是那么巧看到了我的名字,我可擅自打开老师的信又不太好,只好拼命忍啊忍住好奇心。 有一天下午,夏目老师很好笑地把信给了我,说,“我和绫小路打赌说看你能憋几天,我心想你年纪性子急,肯定忍不了多久,就说三天,没想到你跟个老头子似的,生生枯坐了五天!” 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对不起?” “你是该对不起!”夏目老师痛心疾首道,“我们的小鱼干又没了!” “啊。”所以只是为了小鱼干吗? 又过了几天,《文艺春秋》忽然公布了本届文艺赏提名者名单。 罗生门——我鬼赫然在列。 提名语是“由于他那至为敏锐的洞察力和玄奇的想象力,创造出一个光怪陆离的神话世界,并借此影射当代芸芸众生。” 除此之外还有包含飞——田中太郎在内的其余四篇,总计五篇。 评委对于飞——田中太郎的评语是,“人之软弱不足以承作品之沉重。怪哉。” 通常情况下,评委是不会对入围作品做出如此评价的。这么说的话,是夏目老师吗? 我拿着文艺春秋兴冲冲去找夏目老师,然而令我失望的是——绫小路说他早上就不见了人影,又和我转述了老师的话。 【我去采生了,绫小路那里有一封给你的邀请函,这是安吾和我为你争取来的,如果有空不妨去颁奖现场看看。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但从我私心而言,年近半百的我偶尔也有争强好胜的心思——我想让那群老家伙看看我看好的少年有多么出色。】 先抛开文艺赏典礼的事吧,中也和银他们已经催了我好几次,让我快些动身回横滨。只是之前这里因为有着夏目老师的存在,我迟迟不肯回程。 既然现在夏目老师走了,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打算,何况唯一熟悉的绫小路似乎也要离开,他总是行色匆匆,像身后有只凶恶的猎人在追赶。 坐电车回横滨的时候,在二等座的车厢里看到一个戴着塌帽子、鼻头红红的姑娘咬着笔帽,对着摊在面前的习题册冥思苦想,我忽然有所预料——这或许就是我不久的将来。 一阵恶寒。 回到侦探社只歇了半天,这股噩梦般的预料成真了。福泽先生——现在或许要叫同门师兄? 显然他从夏目老师那里得到了某些内幕,而后又把这些内幕告知给相关人士。 于是接下来好些天,他们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般,每天脑袋里、嘴里都重复着这样的话:“听夏目阁下的话好好看书啊。” 定时发送,绝无例外,让我万分苦恼。 但因为着实担忧真败在临门一脚上,我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看天书。 福泽先生学识渊博,又颇为精通数字,任数学再怎么高傲也不得不臣服,可他每次讲解总是从前提嗖一下跳到了结果,我这等愚人真是难以理解。 国木田倒是颇为擅长,可每次轮到他,他总是迷之微笑,“想不到我也成为老师的老师了……” 遂此路依旧不通,其余的就更不用说了。 折腾几天后,福泽先生宣告计划失败,他决定找外援。 福泽先生的外援毫无疑问又是林太郎。 我很苦恼,林太郎也很苦恼。 可福泽先生委婉地透露了秘闻,“其实,你要知道……横滨——不,起码我有所耳闻的人里是没几个文化人的。” 第31章 宴会礼物 尽管我早知道既然当了医生,    林太郎的学历一定不低,    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光辉到这种地步。 森鸥外,    少时诵读经书,    年仅十二便入学东京大学医学部…… 林太郎金灿灿的履历远远不止纸上寥寥几笔,    他大概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吧。 可即使这样,我还是稍微有些担忧林太郎的教学才能。论知识背景,福泽先生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可他的思维过于跳跃。我唯恐林太郎也是这样的人。 然而,事实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得不承认,    林太郎是个称职的老师。按照他的钻石打磨理论,我和中也都被强行按到书桌前开始补课,随后便是无间断的枯燥练习。 作为授课老师,    林太郎严肃而认真,但他也从不吝啬于赞美之词。尽管这赞美极有可能是裹着蜜糖的竹笞。 每当这种时候,    中也的脸上总会露出不服气的神情,    气鼓鼓环着胳膊,眼睛却转也不转盯着书页,像是和数学拗上了似的。 这样的拗会往往得到不错的结果。 我呢,在最初的手忙脚乱后,    也慢慢走上了正轨。林太郎提出的问题偶尔我也能插上一两句话,还为此得到了林太郎货真价实的赞赏。 其实我隐隐约约察到,我似乎应该对自己的头脑更自信一些。他虽然常年不大使用,    即使现在似乎还摆脱不了生锈的状态,    离开窍也不远了。 但也不全是好事——太宰治常常会出现在这里。 我曾好奇林太一介医生怎么会认识黑手党,    而且看起来交情还不浅。 对方回答说,他和太宰治是过命的交情有时候就算看不惯对方也只能捏捏鼻子忍了,只好多给他扔点麻烦事解解气罢。 可太宰治麻烦不麻烦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是麻烦。每当我去书房准备功课,太宰治总是万分好奇,极其想一探究竟。 多亏林太郎的阻拦,他一直不曾成功。 学习、烦太宰治、写作、睡觉、偶尔关注下那个冒牌货田中的新闻……这样的事情循环往复,一直到了周日。 林太郎给我和中也放了一天假,中也决定拿这半天时间去拓展业务。他想去叫津轻的地方试一试。 林太郎外出有事,他拜托我照顾爱丽丝半天,我欣然同意,把这当作是对林太郎的回报。 不知为何,爱丽丝非常喜欢我,在我看书时,她总是抱着洋娃娃,巴巴地看着我,指望我结束功课后给她讲些温馨可爱的童话故事。 天知道为了这我几乎掏空了脑袋! 这天好不容易让爱丽丝去玩了娃娃,我继续看书,刚好碰到了一道很难的数学题。 题目仅仅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试证明以下定理。” 然而越是少而精简的题目便越是复杂,这是在这么多天学习后悟出的道理。看来今天它也不例外,我想了足足有半个钟依旧完全没有头绪。 只好和没有动一个字的白纸干瞪着眼。 这时候,太宰治再一次来了,没了林太郎阻拦的他轻而易举进了书房。我当时正为了题目冥思苦想,总感觉只差一点点了,完全没有留意太宰治的造访。 这种状态直到太宰治出声才截止。 “这么多天来,原来你在干这个啊。我还以为……” 思路被打断了。 我有点恼地看着他,“我马上就要想出来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的马上要早得很呢。 太宰治肯定也看出来了,嗤笑一声,他微微前倾身体,草草看了书本一眼,嘴角露出隐秘的笑。 “我来看看吧,当初我可是上过几年私塾的。” 我将信将疑,太宰治却已经自告奋勇拿起书看了。他拿着笔写写划划,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照福泽先生所说,横滨尤其是黑手党异能力者那都是文盲的重灾区啊。没想到眼前这家伙居然是黑手党中的一朵奇葩……心情复杂。 我耐心等了好一会儿。 太宰治看起来已经完全沉浸在题目中了,爱丽丝的动画片播放了极其搞笑的片段,连我都忍不住会心一笑,可他还是那副专心的样子。 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谁知道在沉默了十来分钟之后,太宰治默默放下了书,默默走向爱丽丝,低沉着嗓音说,“爱丽丝,我们一起看动画片吧?我超喜欢~” “讨厌!” “砰——”一声爱丽丝关上了门。 ……原来你压根不会啊。那根本不是专心是石化吗? 看着笑容勉强,手僵硬在半空中的太宰,我觉得我真相了。 察觉到我的视线,太宰治更僵硬了,脸颊鼓得像河豚,“芥川你也还不会吧?我很快就想出来了。” 我记得之前我也有说“马上”的,然而…… 往事还是不要多提了。 果然,太宰治的很快一连几天都没有到来。 中也越发忙碌,但每次结束功课他都有和我兴奋地分享自己的同行前辈多么多么厉害、赚了好大一笔钱……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便问道,“中也,你开业了吗?还有那个前辈真的赚钱了吗?” “还没呢,他说我得再跟着他学着点……”中也挠挠头,有些难为情,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 “不过他人倒是挺好,听说这行是要交拜师费的,但夜斗一分钱都没有要……还说帮他做业务积累下来的人脉将来可以留给我用。” 这不就是画大饼忽悠免费劳动力吗?还是童工…… 但看中也这种劲头,还是不要泼冷水为妙。我得想个委婉的办法。 “最近好久没有和你出去,要不我们出去玩玩?” / 约是约出来了,中也很干脆地和“夜斗前辈”说了原因,对方也很爽快同意了。 但怎么说服中也专心诗歌我却完全没有头脑。况且这次出行还附带了太宰治。 现在我们在商场,上次的那个百货大楼。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起因还是要买裙子。 一听到这样的理由,我下意识把目光投到太宰治身上。无他,上次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了。 对方现在正和中也理论究竟是嫩黄色那件好看还是浅蓝色那件好看。 我不知道中也为什么也这么较真,总感觉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小秘密。 异常好奇。 然而当太宰治说出原委,我宁愿自己永远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蛞蝓,你给我听好了——我鬼老师绝对不可能喜欢那件嫩黄色的!冷静的、敏锐的老师最适合的颜色是天蓝色!” “嫩黄色的吧!我见……”像是意识到什么,中也忽然顿住,生硬地转移话题,“总之,我觉得嫩黄色更好。我鬼会喜欢的。” 中也说得没错,就裙子的颜色而言,我确实喜欢嫩黄色,因为银穿起那颜色像一朵温暖的向阳花。 “所以你们为什么非要买……” “给银看礼物啊!”中也光明正大说,又嫌弃地看了眼太宰治,“这家伙脑子里堆满了藻类!” “我鬼老师和小银又不一样!” 太宰还在和中也争论,“从文字看出来,我鬼老师绝对是一个优雅冷淡又温柔的女性,天蓝色的更适合她!” “哈?”这是瞳孔地震的中也。 “._.”这是我。 像个几百年前的老家伙,呆愣愣地看着太宰。 先前鄙弃我万分的太宰治成了我的读者这点……是挺惊讶,但感觉还好?虽然脑子因此像被炸开了似的,空茫茫一片。 可……我什么时候被成为女性了? 那种堪称有些诡谲的文字真的有人会以为是女性的手法吗? 空茫的脑子又炸开了喧嚣的烟花,几乎让我头晕目眩。 我只能木着脸问,“……为什么会以为我鬼是个女性?” 况且就算是误导什么的,不应该是那位最近很是“声名大噪”的田中吗? 自称“我鬼”什么的…… 或许是我太过惊讶,以至于不小心把话说了出来。太宰治对此轻嗤了一声,反问道:“那个偷东西的小虫子吗?” 太宰治的表情很是晦涩,比初见我时的模样还要可怖,我敢说要是他当初以这副模样见我……现在的我或许早就不复存在。 在此之前,我从未这样认识到——他确实是掌控着那个庞大地下王国的mafia干部,是生杀夺予、残酷无情的黑手党。 好在这样的表情只有短短一瞬间,他又恢复那种迷之沉醉。 “啊,在文艺赏主办的宴会上亲手把礼物送给老师,那时候老师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真期待~” “恐怕是你这条青花鱼想得太多了。”中也吐槽道,他扭过脸,朝我眨眨眼睛,“是吧?芥川,不会喜欢的吧?” 我思考了下,毫不犹豫给出了答案,“绝对不会。” 给银还行。虽然嫩黄色更好。 因为我和中也的打击——太宰治是这样称的。他气呼呼先回了诊所。 我和中也好好玩了一天,在过山车上稍微提及了所谓夜斗前辈的事情。 中也哈哈大笑,宽慰我道“不可能的啦”,但他也说会将精力更多投注在诗歌上,毕竟,“诗歌也有奖项啊。” “我要拿遍日本所有与诗歌有关的奖项!” 这是中也的原话。 当天晚上,我心情很好,灵感充沛,居然把曾经那道难住我和太宰的数学题给解了出来。 第二天,依然按时到来的太宰看着逻辑清晰的解题过程,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啊,几天之前芥川你还和我一样不会呢。” 林太郎宽慰地拍拍太宰的肩膀,“要以变化的眼光看待事物啊,太宰。” 第32章 我在现场 这样平静的学习生活又过了好几天,    我才察觉到违和感。 按理来说,    我的作品被人冒领,    议员阁下又在暗处虎视眈眈,    即便给文艺赏投稿了新的作品,    可说不定这场大赛最终也会沦为权贵者们的游戏。 甚至还要时时刻刻警惕着对方倒打一耙,说我才是那个假“我鬼”…… 这么多事积压在一起,我本来不该这么平静,    然而我周围的人——无论是福泽先生、森先生、中也,还是从来未见其面的读者津岛先生都对此毫无紧张感。 津岛先生曾在line上和我联系。 他这样肯定地下了论断,    “老师绝对不会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田中!” 我理所当然对津岛先生如此笃定起了好奇心。 “为什么津岛先生这样想?大家可是都认为那家伙就是我鬼。” 对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甚至带了不少玄奇的意味。 “不知道,大概就是一种感觉?我可是对老师您有着超乎想象的雷达,    这就是说,只要您在我身边,    我就一定能有所感觉。” “雷达?” 对面的津岛先生似乎苦恼起来,    连连发了好几个省略号,才像是斟酌字句般那样犹犹豫豫道。 “……大概是眼睛吧?那家伙的眼睛太混浊了,而且心里在想什么我几乎一眼都能看透——还不如我身边的小崽子呢。” 不知为何,说起这位“小崽子”,    津岛先生的语调倏忽活泼起来,虽然话里都是抱怨。 像什么“那家伙真是不好哄啊,明明勉强道了歉还是爱理不理。” 或者“真可恶啊,    居然和别人合起伙来嘲笑我。” 更甚者偶尔似乎喝醉了酒居然糊里糊涂像是哭诉般抱怨,    “明明以前我也教了他好多…虽然都是……” 不过每当这种时候,    津岛先生总是会自己把话题扭回来。 他跃跃欲试问道,“老师会因为那个小虫子心烦吗?我也超想为老师做点什么!” 起初,我对明显是受人胁迫的田中君还稍微有那么一丝理解,然而当他很好适应了这份惶恐,慢慢理所当然把他人作品据为己有……这种时刻我已经出离愤怒了。 我固然愤怒于其冒领,但更令人生气的或许是对方的无耻和不知悔改吧。 津岛先生像着急的小孩一样在催促。 “老师快点下决定啦!再不然就要被魔人抢先了!” 我把这份心情和对方说了下,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丢下一句。 “我不会让属于老师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抢走。” “因为,我是老师的骑士啊~老师负责文学,我呢,就负责武力……这样岂不是绝妙搭配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的罗生门也不可小觑吧? 古怪的是,往常都会回复我一两句的罗生门今天却没有吭声。 隔天,横滨早间电视上出现了惊爆眼球的新闻——“危!横滨知名人气小说家昨晚受袭,现在……请市民们夜间尽量减少出行,注意人身安全……” “大选在即,清泽议员却……” 我本来以为是津岛先生的朋友干的好事,结果当天下午,却收到了一封贺卡。 上面只有寥寥几笔。 “送芥川老师的礼物,望您喜欢。” 津岛先生并不清楚我的名姓,那么这家伙又是谁? / 我并没有花费很多心思思考这件事,除开日常学习之外,文艺赏的颁奖宴会也将在近期举行。 我未来的同门们与有荣焉,我未来的师长满目欢欣,我的挚友发自内心为我高兴……可对文艺赏宴会,我却抱着悲观且消极的态度。 我鬼盛名之下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或许会为世人所知……我不敢想象颁奖结束后铺天盖地的赞誉又或者是质疑。 据说连布罗茨基这样了不起的诗人在听到别人的一句批评后都忍不住偷偷落了泪……何况我这这等愚人? 真的设想一下,其实这些东西我并不害怕,我所害怕的赞誉和质疑背后所附带的东西。若听了赞誉,我惶恐我会不自觉迎合其喜好,若听了批评,我担忧我会自恃才华、明知错误却偏偏不改…… 这种心情或许只有和我同在文学之路上的人才能够理解。 即使津岛先生信誓旦旦说,“我至死都是老师最忠诚的读者。” 可这种事若非到了死前又有谁能说得准? 即使我在心里千千万万次希望时间就此停止,然而宴会还是如期而至。 文艺赏是专属于短篇小说的奖项,因而这次颁奖典礼并没有邀请中也——他更应该出现在以和泉氏命名的奖项上。 但中也还是来了。 我们一起骑着哈雷机车来的,我不得不承认,那种在风中疾驰的感觉可真爽!从肺部袭来的痒意也像是插上了翅膀,轻轻盈盈从我的嗓子眼里溜了出去,一点往日的憋闷都没有! 我和中也仿佛都是风的少年——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于自恋? 但确实如此,每一次交谈,风呼啦啦吹着,把我们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因而我们不得不更大声地叫着彼此的名字。 街道上,偶尔有来去匆匆的行人朝我们投向惊奇的目光,我看到甚至有几个和我们一般年纪大的少年笑着吹起了口哨,双手卷成喇叭状吆喝着。 “黑头发的!你太慢啦!要加油啊!” 这种时刻,中也总会嗤嗤地笑着,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再不快点就迟到了!” 但他的哈雷机车也和我一样慢吞吞了。 到了场地的时候,我看到了很多西装革履、穿着漂亮礼服的人。 只有我和中也穿着常服。 中也把我送到这里后很快就走了,他说他有个诗会要参加,认识了很有趣的人。 似乎是个叫魏尔伦的家伙。 于是,和宴会格格不入的家伙几乎只剩下我了。 说是几乎,是因为我似乎看到一位极眼熟的家伙——太宰治。 对方难得地好好收拾了一番,乱蓬蓬的黑发现在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潇洒的意味,没有了绷带,他相当俊秀的容貌完全显现出来。 也无怪乎与他交谈的那位女士笑得捂住了嘴。 我走近去,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么说,您这件礼服是恋人送的咯?” “是这样没错~你看,我恋人在那边,我先过去了。” 我正奇怪话题是怎么跑到这的,太宰治却已经叹了口气,“可恶啊,居然又不是老师……送礼服什么的指望老师穿上,再找到她果然是大海捞针吗?” “什么大海捞针?” 此前我便知道了,太宰治是我的读者,虽然当时心情像是直面了大裂谷的山间狂岚般那样无法言喻,但最终我还是很良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且,比起我,我私下里觉得如果真的知晓了事情的全貌,太宰治才是更加崩溃的那个。 这样一想,心情于是越发舒缓起来。 但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令我十分惊讶,除提名者和评委、记者之外的人参加宴会是需要请柬的。 “你怎么会在这?” 太宰治像这才察觉到我似的,漫不经心瞥了我一眼,“你果然也是老师的粉丝?” “……啊?”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能来这,不过我可不一样!”太宰治卖了个关子,可我并不捧场。 他并不丧气,而是故弄玄虚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封精美的信函“你看,这可是我鬼老师亲自给我的邀请函!” “……” 我只送出过一封邀请函。那是给反复恳求、说了一罗筐好话的津岛先生的。 太宰治眨了眨眼,朝我炫耀般说,“你有吗?” “……” 好、好尴尬。 我下意识看了看地板,安然无恙。 第33章 少年梦碎 太宰治是冷酷无情的mafia干部。明明生在横滨的土地上,    心却飞到了天上,    傲慢得不得了。 即使自上次后他在我面前有所收敛,    然而那份隐隐约约的师长所固有的轻慢依然毫无减少。 类似于“这样才对……你还差得远呢”诸如此类的话。 起初我颇感不耐,    毕竟他也只是比我大两岁的毛头小子罢了,    时间一长,才慢慢有了改观。 虽然大部分从他口中出来的话都和空气里的氮一般毫无用处了,偶尔也会有那么几句真知灼见。 尤其是在罗生门的应用上。 对此,    我不得不承认,太宰治确实帮了我不少。 但他给我的初次印象便像枯树一般死死扎根,    怎么也拔不掉。因而,这些日子来,我对他总是抱着不咸不淡的态度,    感激归感激,厌恶归厌恶。 再来看看津岛修治吧。 津岛修治据称是位忙碌、普通的送货员,    踏踏实实努力生活的人总是让我忍不住多起几分好感。 何况,    他本人还数月如一日、坚持不懈和我探讨小说中的种种、好几次自告奋勇帮我解决麻烦……我几乎要把他当作是最知心的友人。 现在这副场面就好像有人笑嘻嘻胡乱扯了一根线到我面前说,“看,你讨厌和喜欢的都是一个人喔,就是他。” 试想我该做出什么表情? 我私心里觉得,    一片空茫都算得上心理承受能力不错了。 偏偏太宰治似乎并不这么想。 “……芥川,你在想什么?”太宰治眯起眼睛,“你也是我鬼老师的读者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狐疑地扫了我好几眼,    最后目光定定地盯住我。老实说,    他那种视线真有点神明感知一切的锐利。 但我知道,    这只是他的策略罢了。据说他在mafia里可是一等一的拷问好手,这种压迫性的视线想必在拷问中着实帮了他不少。 “也是老师给你的邀请函吗?”太宰治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 要说我那张,其实是夏目老师给的。但倘若寻根究底,又是属于我的东西。何况……我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太宰治的事情。 我不介意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本来是这么想的。然而到了太宰治这儿,我却莫名不情愿起来。 不是为了看笑话什么的,而是我想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再来和这家伙说,“你看,那个赌约是我赢了吧?” 倘若文学是座需要攀爬的高峰,支撑我攀爬至此的除了本身的喜好,也有想让这家伙刮目相看、想打破他口中定数的那股劲。 我就是想让太宰治看看,名为芥川龙之介的家伙可不是顺他心意的小狗! 晚宴上放起了巴赫,到底是一个文学宴会的开场,连曲子都是这么舒缓,可此刻我倒宁愿能更加吵闹一些,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以“太吵了,没听清”拒绝回答太宰治的问题。 但他的声音太清晰了,我忽视不能。 “我是前不久才注意到的,芥川和我鬼老师关系很亲密呢。” “贫民窟、罗生门序言中的`'纪念朔太郎'、偏偏是C.A的缩写……你说,世界真的有这么小吗?” “不过也可能是巧合吧?”他自言自语道。 于是我便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否认或者承认都是无意义的。太宰有着自己的判断,他想相信便认可,他不愿相信便逃避。 倘若想要让他亲口承认,便不得不亲手拿着锤子当当当敲开他的蜗牛壳。 就这样,我跟他僵持了半天,几乎以为这要持续到晚宴结束了。 结束这僵局的是林太郎的电话。 现在回想起来,初见太宰治似乎也是林太郎的电话给了我喘息之机。 太宰治这次或许不小心打开了外扩,以至于我把他和林太郎的对话听到了零星几句。 “森先生?” 林太郎的声音有些沉重,“mafia不少成员的异能力离奇背叛……太宰,只有你的异能力能解决这件事了。” // 自太宰治离开会场,我便松了一口气,本来乏味的宴会也似乎变得有趣起来。可惜的是没几个认识的人,又加上我格格不入的服装,这样一来,我干什么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偶尔还要应对他人自以为隐晦的视线。 好在我看到了绫小路,向来懂人心的他或许也猜到了不少端倪。照往常推断,他会不着痕迹绕开话题,不咸不淡寒暄几句,随后主动避开我这个□□烦。 但今天却格外不同。 他走到我跟前,撇了撇嘴,不怎么情愿地说:“绫小路议员想见见你。” 真奇怪,那个绫小路也会有这种近似于逃避的情绪? 但我并没有拒绝的打算。一来,算是解开之前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几千万,二来,则是想换个地方,这总让我忍不住想到中也。 议员是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给人的感觉和福泽先生很像,成熟而稳重。 然而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便没了这样的印象。 “芥川君要不要先坐下?我是特地让不成器的犬子来找您的。” 绫小路坐在沙发上,恍若无闻。 男人显然也没有当回事,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和我谈论起清泽议员的事。 寥寥几句便透漏出这几人的下场。 “多亏了芥川君之前的帮忙,我才得以看清那个老家伙的真面目……请您放心,再过不久,清泽阁下恐怕要成为过街老鼠了。” 最后,还附带意犹未尽的一句点评。 “人老就老了,别成了不死的精怪就好。” “夏目阁下说您打算前往东大继续学业,实不相瞒,犬子也正有这样的打算,到时候还请你多多照顾一二。”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绫小路,他朝我懒洋洋眨了眨眼睛,居然有些活泼的意味。 我忍不住笑了笑,“好啊,绫小路是我的朋友。” 姑且算是吧,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朋友?”男人的声音卡壳了许久,半响才像挤牙膏般道,“……绫小路只需要有用的朋友。” “你在说自己吗?”沙发上的绫小路忽然出声。 议员阁下瞥了一眼绫小路清隆,那眼神像看墙上的一块污渍。不过我倒是感觉那更像是因挫败而起的恼怒。 “就算赢了约定也只不过短短几年吧?”他呛声道。 绫小路清隆不再吭声,但我看到他露出隐秘的笑意。 这股笑意直到我们离开议员那里、又入了嘉宾席位也没有减轻。 舞台上的主持不愧是搞文字的,轻轻几句话便活跃了现场气氛。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手心也捏出了汗。 迄今为止,我只不过写了寥寥几篇文字,开始写作的时间也不长,满打满算不过区区一两年……但有时候,却觉得恍惚间隔了一个世纪那样。 多不可思议啊! 贫民窟的臭小子现在居然要站上这种殿堂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和刚刚加入羊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手指起了薄薄的茧子,那是长时间写字留下的证明,视力也没有往常那么灵敏了…… 已经到了颁奖的时刻,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似乎都对奖项的揭晓期待不已。 我听到绫小路宛如气流一样的声音,也听到罗生门的喟叹。 “我想,那会是你的。” 【你合该是属于文学的。】 他们的声音渐渐合流到一起,和我心脏的鼓点一下有一下地应和着。 我抬起头,露出笑——或许我该对自己更自信一些? “我鬼——《罗生门》!” 司仪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像做梦一样被推搡着到了台上,捧起了那象征性的花束,发表起老生常谈的获奖感言。 本来或许是有长篇大论的,到最后憋出来的只有这么可怜巴巴的一句。 “文学是荆棘丛中难以寻觅的金色玫瑰……即使这样,我相信横滨的许多人,无论身份、无论职业、无论财富,也都有捡到它的机会。” 在我话音刚落,下面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不少人善意地瞅着我,像追星那样起哄着“bravo”。 起初我还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当不起这等称赞,然而我转念一想,在座的多是喜爱文字之人,他们眼中的人并不是我,恐怕是我手中捧着的奖杯吧? 我甚至怀疑,此刻即便是揭开面具的魅影站在这里,也会赢得不少爱慕之心。 即使他丝毫没有显露他的音乐天赋。 “再说几句吧?”司仪小声催促道。 很多人在注视着我,他们在等着我说话。 可我的脑袋里已经一片空白了,还能说什么呢? 纷纷杂杂的思绪像游鱼一样到处跑,怎么捞也捞不上。 幸好,有人问我了。虽然他或许是砸场自的。 “您对传言是冒充你的田中君有何看法?” 大概是脑子真的被烟花炸傻了,有好多话呼之欲出,最后留在脑子里的只有夏目老师某个漂亮的比喻。 这比喻到嘴里转了个弯儿,“我想送他一面镜子让他常常照照,却又惶恐伤透了他的心。” 我注意到,不少敏锐的人已经捂住了嘴。 但迟钝的记者还没反应过来,“镜子?” 我不介意再更加详细解释一些——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嘲笑对于冒领他人成果之人有些过于仁善。 可文字的事还是用文字来解决更痛快一些。 “有个读者和我寄了这样一封卡片。他在卡片背面写了漂亮的一行俄文。”我顿了顿,这还是跟太宰治学的,据说能最大限度引起众人的好奇。 那位记者果然下意识问道,“是什么?” 然后,他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屏住呼吸,等待我的回答。 “那位田中君的存在像在我心间上拉了一坨……” 我还没有说完,底下已经轰堂大笑。 我看到那位田中君涨红了的脸。 我看到无奈又好笑的夏目老师。 看到绫小路的哈欠打了个半喇。 可惜中也不在,只是我读者的“津岛先生”也不在了。 等我从幕后回到观众席,我看到门口匆匆赶来一个人影,似乎是太宰治。 正当我打算细细辨认时,那人影又转瞬不见了,倘若不是空荡荡敞开的大门,我几乎以为这是我的错觉。 /// 昏暗的小书房里,只有一盏煤油灯亮着。时不时有从窗户那里吹进来的风,刷一下让这微弱的火焰更加飘乎起来。 一旦进了这样的房间,不少人的第一印象恐怕是鬼屋吧?可就是这样的鬼屋,偶尔也是会住人的。 倘若你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了近去,便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以及桌上零零散散几个人偶模样的东西。 和房间主人是同好的家伙指不定会眼尖地认出这小小的人偶其实是扭蛋我鬼。 这是青の文学的粉丝们自发集结起来鼓捣出的小玩意,只用于同好交流,无任何商业价值。 年轻的港黑干部在连续翘了七天工作后,终于凭借着一片赤城心意打动了摊主,成功获得这么一个“正在看书的我鬼老师”模型。 这个模型好就好在其完全是异能力的产物。一旦确定了扭蛋主人的“本我”,它的模样、天赋、甚至是性格都可以模拟得不差分毫。 这便是弗洛伊德的异能力。 “你真的是我鬼吗?” 这已经是太宰治第八次向躺在桌子上的那个黑漆漆小人提问了。 “是这样,不过津岛先生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芥川龙之介。” 黑发的、看不清脸的小人屈膝坐在咖啡桌前,神情忧郁而温柔——倘若她再优雅地吸上那么一根女士烟,就更像太宰治梦中的形象了 只是……这性别——不,甚至这人本身都从头到尾得不对啊啊啊啊啊! 那么温柔的、像泡泡一样一戳就碎、像羽毛一样一吹就起的文风居然是个男性? 甚至居然是倔犟地像只驴的芥川龙之介?不不不,已经不能用驴来形容我鬼老师了…… 随着太宰治的念头变化,那附着有异能力的扭蛋果然“心随意动”慢慢变化出芥川龙之介的模样。 黑发、无眉、目光冷淡——太宰治持续了四百三十六天的梦,在今天碎了。 梦碎的过程是有个时间差的,而在这微妙的几秒中,太宰治有如神眷,居然回忆起了这么多天内他对芥川龙之介、对我鬼老师所做的一切。 那感觉就好像是梦噼里啪啦毫不留情碎了满地,这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人在碎片上踩了几踩。 更可恨的是,踩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太宰治。 第34章 仰卧起坐 故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即使有了暖气,  冬天的咖啡屋仍然那么寒冷,  玻璃窗上还氤氲着水汽。 离开津轻、远赴横滨的少年太宰治偶然间在五元便利店淘到了一本笔记,  那笔记上的字迹看起来稍显稚嫩,  寥寥数言中透露出的东西已经很是不得了了。 在翻到最后一句力透纸背的话——最好的生存方式不是独来独往,  而是在清醒的同时与世界同流合污。 被家族驱逐、被朋友厌弃的津轻六子在漂泊许久后,捧着这么一本小册子,忽然傻乎乎地笑了,  仿佛游离许久的倦鸟终于找到了归宿。 被宽恕了,被原谅了。 这是徘徊在少年太宰心中唯一的念头。 他放下册子,  玻璃窗依然一片朦胧,太宰治玩心顿起,对着窗户哈了一口热气,  冻得微红的手指在白茫茫的窗户上偷偷写下了那么几个字。 “我好想见见我鬼。” 少年哪里知道什么疲倦啊寒冷啊,生性敏感的太宰治这时候居然像个萌动春心的小姑娘在玻璃窗上写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天色渐晚,  该回森先生的诊所的时候,  他才恍惚间惊醒,恼怒地瞪着玻璃窗。 虽然那些可恶的证据早就随着白茫茫的雪没了踪影。 这事放在小说里不过是寥寥几笔的描述,可语言的匮乏何以描述少年心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然而这些变化倒也不是无处可考。 具体表现在行为上,便是本来丧气不可救药的太宰治似乎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值得抢救之处。他开始游手好闲——这是森鸥外所言。 尽管照他本人的说法,  应当是观察世界、观察文学,当然,最重要的是找到我鬼老师。 可文坛上的星星可真少啊。 数十年才能炸出那么一位暗淡的流星,  还转瞬即逝。 穷极无聊的太宰将视线转向了漫画,  依旧是五元便利店。他在那里目睹了自己的一生。 何等无望。 即使注定成为他部下的芥川龙之介出乎意料地拒绝了他的邀请,  太宰治依旧没有改变这种心情。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名为“我鬼”的星星从横滨的天空中升起了。 在持续观察芥川龙之介的同时,少年太宰化身为津岛,不断给我鬼写信,也许是他的数月如一日的诚挚打动了我鬼——也或许仅仅作为生活的调剂品打发时间,我鬼回复了他。 开始只是寥寥数语,礼节性的问候、止乎于礼的讨论,后来却逐渐更加深入个人生活、深入情感内心,渐渐的,一个温柔而文雅的形象出现在太宰心里。 后来因为费奥多尔的坦诚相告,这个形象更加具现化为女性。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话,可年少时的“我鬼”在他心上的印象过于深刻,且浸淫日本文学多年的太宰治怎能不想到日本文学中几乎完美的女性形象(除开少部分猎奇作家)? 总之,在我鬼面前,少年津岛修治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回信,像捧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梦,生怕用了一点力,梦就碎了。 现在有人告诉他,不好意思,梦一开始就碎了。 他的脸色也随之碎成四分五裂的了。 倘若太宰治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几乎要拽着被角,躲进被窝呜呜呜地哭了。 但他不是,撇开此刻宛如坐了云霄飞车般的心情,太宰治从抽屉里拿出老师之前的信。 我鬼——不,芥川先生曾说:“你是个温柔勇敢的人。” 太宰治深以为然。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被芥川先生夸赞的他确实是个当之无愧的勇士。 何况,用尚且苟延残喘的理智分析一下,在截止目前为止的日常中,讨人厌的都是港黑干部太宰治。 与勤勤恳恳的送货员津岛先生没有半毛钱干系。 这样想来,太宰治舒缓了心情。此刻他的心终于不再像邮政时代撕掉了邮戳的信,无处安放。 他决定自我拯救一下。 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捂好津岛修治的马甲。 第35章 世事艰难 自文艺赏过后,  我的名气似乎渐渐走出了横滨,  去到更广阔的天地了 。 夏目老师和我来信说,  即使是他们学院里的某些老古板也稍稍对我展露了堪称和蔼的笑意。 甚至还有几乎称得上不错的评价。 像什么“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人心啊”、“玄奇瑰丽的想象力”,  又或者“游离世间的审察者”诸如此类令人难为情的评价。 除此之外,  当然也有关于什么年纪轻轻就写出如此文章的夸耀…… 老实说,沐浴在这么多像彩虹般绚烂的赞誉下,  即使是我,偶尔也会产生自己真的是什么了不起大人物的错觉。 然而当我看到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册,  又看到日历上特意标红的考试日期,  整个人都像被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 还差得远呢。 中也倒是进展十分顺利的样子。他最近甚至还多了几次外出兜风的机会,  每次回来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虽然有些小小的羡慕,  但有时候想想,  也真好啊——那个过去局囿于羊的中也总算走出了阴影,他已经找到了新的天地。 至于太宰治,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出现在我面前了,  似乎抱着在我这里彻底销声匿迹的打算。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自从知道太宰治便是津岛先生之后,如何看待他成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只当作讨人厌的太宰吧,我感到颇为对不住津岛先生。坦白说,  我确实在他那里受到了不少鼓舞,偶尔也会有不少交心之语。 不然我也不会在那么多读者中,唯独把邀请函给了他。即使这是后者靠着惯常的撒娇讨来的。 可要是只当作津岛先生,  又感觉对不起自己。不喜他的傲慢、不喜他的注定论、不喜他起初的种种…… 至少目前而言,  我无法完全抛开芥蒂,  也无法将太宰和津岛先生完完全全割裂开来。 在我眼里,  这件事恐怕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要难以破解。幸好太宰主动消失,选择和我做个相忘于横滨的无名读者。 然而我只轻松了几天,就又陷入困惑之中——津岛先生在line上实在过于活跃。 他和我大肆谈论起日本近当代文学,言语之间对夏目老师颇多推崇。 要知道我曾给他推荐《我是猫》的时候,这位津岛先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现在他居然称赞,“不愧是您喜爱的作品,那种如同旁观者审视世人的幽默真是发人深省……” 惊得我下意识翻了翻好久之前的聊天记录,默默无语半天。 不过,也或许人的喜好就是这么反复无常? 其实,诸如此类的聊天还有很多,我不过是摘取了其中一二。 但不知为何,明明已经清楚了津岛先生的身份,我却始终没能就此斩断和他的联系。 自我成名初到现在声名鹊起,有不少读者和我来信,懂得我每一个构思的也不是没有。 可他们大都不过来了匆匆一两封,随后就此别过。 但津岛先生是不同的,无论我写了多少字、写了多么糟糕的发展,他一直都在某个角落注视着我的文字。 最近更是发现,世界居然那么奇妙——早在还没离开芥川家的时候,年幼的我曾有不少涂鸦之作。这些笔记辗转流传,不知怎么搞的,阴差阳错到了津岛先生手里。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津岛先生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将来肯定会很了不起……于是一直等待着你的出现。” 说我浅薄也好,说我愚妄也罢,听了他这样的话,我心里真是遗憾得不得了——要是他只是津岛先生就好了。 或者退而求其次,太宰治能稍微道道歉也好……但我转念一想,又深觉这件事本身就像风中的柳絮一样,查无此迹。 带着这样那样的心情,入学试很快便到了,出乎意料得简单——虽然成绩还没有出。 但夏目老师却说,“龙之介偶尔也要自信一些嘛,再过不久你可是我的学生了!” 绫小路得知此事后,则是双手背在脑后勺,闲散地走了好几步路,这才慢悠悠道,“看来还真要如那个男人所愿了。” 照理来说,绫小路是该讨厌这样的决定的,因为这其实暗合了他父亲的想法。 但从他的话里,我却没能察觉出这种反感。 “我以为你会……”我说。 绫小路回答说,“我曾以为自己讨厌的是超常和束缚……后来才发现自己讨厌的不过是超脱我控制的异常罢了。” 绫小路对异常的定义似乎与众不同。 该怎么说呢? 许是注意到我的疑惑,加之绫小路今天心情不错,他居然不吝为我解惑。 “在我眼里,不受我控制的日常即为异常。为了摆脱束缚而刻意偏离轨道也是一种异常。” 夏目老师曾稍微和我透漏过绫小路的过去。高度育才中学、D班、幕后……哪怕仅仅是零星几个词节也能让我一窥绫小路的本性了。 但眼下我觉得,果然还是不够啊。人性和人心哪里是如今书都么没读全的我所能参透的? 去东京的学习果然是必须的。 东京大学通知下发的前几天,我先一步收到了文艺赏的奖金。 当时我正和中也呆在侦探社里,仔细计算上个月的流水状况。此前我们打算把卡里凭白无故多出来的几千万分出一定比例,捐赠给横滨的孤儿院、创办文学新星基金会。 多亏了福泽先生的帮助,这些想法很快就如火如荼提上了日程。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囊中羞涩的现状。 我们差不多半个子儿都摸不出了,原先雄心壮志的“芥川赏”和“中也艺”什么的自然胎死腹中。 不过眼下的境况可大大不同啦。 “我们的奖项可以开办啦!” 中也近来心情很好,他恨不得在眉眼间开上一朵花。 “是这样没错,芥川,我早就想好了,我们可以先公布这个消息,到时候说不定有不少人来投稿,我们还要再找几个评委……” “夏目老师如何?”我咬着笔头,思衬了好久“……我记得还有位叫安吾的,能请到他也不错?” 听夏目老师说,安吾本业并不是搞文学创作的,见解却颇为独道。 “评委什么的请到谁就是了,现在最关键的是征稿才对!” / 太宰治的自我挽救计划卡了好几天,进度依旧为0。 他很确信,津岛修治的马甲捂得很好,且这个身份本身诚实、正直、一直以来都是老师的忠诚读者,几乎没有任何污点。 可第二步如何做,他完全没有头绪。 太宰决定去找森先生问问,或许后者会给出漂亮的最优解。 mafia首领疲于文书工作,看到太宰的到来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然后点了点桌上的文件,那意思不言而喻。 “太宰,终于有空了?”森鸥外说,“既然这样,我给你找点事干。” “话说回来,这几天你都躲在公寓里?”森的语气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你出任务了。” 实际上只是躲在屋里暗自神伤的太宰感觉膝上中了不只一箭,只好含糊其辞。 他到底是有求于人的,在森鸥外面前也不如往常那么自如了。 还是敏锐的森鸥外主动问了出来。 “……你有事相求?” “森先生不是知道吗?我很喜欢我鬼老师……” “哦?我鬼啊。”森说得意味深长,“名声大噪啊!前不久他可是刚刚拿了文艺赏。” 太宰治的语气干巴巴的,“是啊,老师本来就这么厉害。” “你不高兴?我记得之前你可是自诩我鬼头号粉丝?说什么只有自己这双明亮的眼睛才能大浪淘沙淘出我鬼这样的宝藏作家?” 话题过于直击心灵,太宰并不想接。他现在看谁都狐疑地要命,总感觉别人意有所指。 森鸥外看着他,似乎非要个答案不可。 这时候,门扣扣扣再一次被敲响了。 “首领,我进来了。” 太宰认出那是织田作的声音。 后者看到太宰在此,也十分惊讶。不过素来尽职尽责的他还是把更多的心神投向森鸥外。 “属下织田作之助,听您吩咐。” 森鸥外敛了神色,“正好太宰也在这,我就把事情一并说了吧。” “前不久横滨出现了异能力者连续失踪事件,经调查发现,始作俑者是名为涩泽龙彦的异能力者,他的异能力十分古怪。” 顿了顿,森鸥外的语气忽然带了点苦涩,“目前mafia里我能倚仗的只有你们两个了——另外,请尽量活捉。倘若仍有余力,适当的招安措施也是必要的。” 这事说来惭愧。mafia号称是横滨势力最强的黑手党组织,可自先代去世,组织里便陷入青黄不接的窘境。能打的一只手抖能数得过来。 森鸥外为此夙夜不能寐,一定是哪里出错了?mafia怎么可能陷入这种地步? 有一次,森甚至做了个梦,梦里他领导的mafia有一脚下去搞不好要踢爆横滨的异能力者、有忠诚靠谱的游击部队……可梦醒来,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不通啊。强大的异能者都去哪了? 无可奈何之下,每次出任务,森鸥外都要耳提面命,能活捉就活捉,能招安就招安。 好歹抓过来凑个人丁也行啊。 第36章 出谋划策 涩泽龙彦的事说紧急倒也紧急,  可非要搁置几天似乎也并无大碍。 至少在太宰治看来是这样的。尽管织田作很是不赞同。后者拉着他不成,  还扯上了安吾。 在lupin酒吧里喝着小酒的两位闲聊了几句,  酒吧玄关口处便传来风铃叮当作响的声音。 来人正是安吾。像是累极了,他一屁股坐到太宰身边,话却是对着织田作问的。 “这次太宰君又惹什么麻烦了?织田作先生?” 太宰撅起了嘴,“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这次我和织田作找你可是为了正事!对吧,  织田作?” 任谁也想不出这个像孩童般撒娇的少年暗地里手上却沾染了无数条人命。 织田作如是感慨,敛下神思附和道,“安吾,  这确实是首领派给我们的任务。” “有关于涩泽龙彦的。我们想知道他的异能力和目的。” 安吾呷了口啤酒,“涩泽自从那次出现后就没了人影。唯一能查到的录像里,那家伙也不干人事——捧着小蛋糕、系着围裙,  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见了。” “唉,最近都在忙这件事,连芥川君的小说都没空看了。”安吾重重叹了口气,把啤酒一饮而尽,“真没想到他居然真拿了文艺赏。” “芥川君?”太宰的声音有些古怪,“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我鬼就是芥川龙之介了?” 许是喝了点小酒,带了点醉意。 安吾说出了心里话,“没错,  我还和织田作先生打了个赌,  看太宰君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这事呢。我赢得很漂亮呢。” “……是这样啊。还有吗?” “安、安吾,  你该睡了。”这是心虚的织田作。 安吾有一次喝醉了酒,  不下心把这赌约说漏了嘴,  港黑那一圈儿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大家兴致纷纷居然开了个庄——看看太宰治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真相。 安吾赌的是…… “我说差不多大家都知道的时候,傲慢的太宰君就知道了哈哈哈哈……” 完蛋了。织田作捂住双眼,几乎不忍直视。 “这么说大家都在瞒着我喽?森先生、织田作、安吾、红叶姐、广津先生……” 太宰扳着指头一个个数了过去,他刚才不知不觉灌了好几口酒,现在正是情绪不稳的时候,说着说着,居然忍不住呜呜哭诉起来。 “连织田作你也在看我的笑话吗?都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一边讨好老师,一边令他生气吗?” 织田作:……我怎么知道你太宰治居然真这么迟钝。 他瞧了眼安吾,疲倦加上醉意,不一会儿后者便呼噜噜起来,没什么反应。只剩下清醒的织田作在心中连连哀叹:安吾啊安吾,你怎么总在不该睡的时候睡了呢? 太宰还在呜呜控诉着他,良心未泯的织田作做起了补救,“……其实自从安吾赢了这个赌约,组织里不少人开了另一个庄……” “老板,给我来瓶洗涤剂,我不做人啦!” 喝醉了的太宰闹着要自杀。出乎意料的,老板这次真的给他上了洗涤剂,“这是我们用来清洗厨房的,请务必好好使用。” 太宰拿着洗涤剂就要灌。 “别别别!这次真是为你好的……先从哪说起?噢,我们开了个庄,赌怎样才能帮你挽回芥川君的心,让你追星成功……” “别说了,织田作,永别了……”太宰伤心欲绝。 头疼的织田作:“你冷静点——这次真的能赢!我觉得他们想的办法很靠谱……什么追星、梦想成真一百式听起来就很管用!” “呜呜呜……”太宰拒绝信任何人,他算是看透了这个世界:没爱了。 这个世界果然不存在信任。 凉薄如斯。 但他也不再闹着自杀,见状,织田作松了一口气,“你先去喝杯热茶,等我马上给你把那些东西找出来。清醒后我和你好好商量这件事。” 趁太宰离开的片刻,织田作赶紧掏出手机,戳开信息每天都99的聊天群。 群名为:芥川龙之介生mafia粉丝后援团 他匿名发了条信息。 【我有个朋友,他就是那种、比较傻黑苦,总之对先生做了些过激的事……嗯,诸位有什么挽回的办法吗?】 【你说的这个朋友……】 【我觉得不是,这里可是mafia啊!】 【maifa、傻黑苦、过激……】 【我解码了,是太宰大人吧!你是织田大人还是安吾先生?】 织田作:为什么解码这么快! 既然是安吾说漏了嘴,这种事理当他来做吧。 非常合理。 【我是安吾。】他这样理所当然地发送。 【奥,织田大人啊?忘了说了,管理员能看见后台身份来着。】 织田作:我恨! 但他还是拾起掉到地上某种东西,继续若无其事说。 【总之,诸位想想办法吧。太宰现在已经呜呜呜哭了,要不是我拦着他洗涤剂都喝了。】 【老师看起来是很宽容的人。诚心悔改有用的吧?不如让太宰大人负荆请罪?把呜呜后悔痛哭的视频发给先生?】 【不行,那也太掉面子了!好歹是我们看了这么久戏的太宰大人啊!不如从荷兰订下999朵玫瑰,开着直升机去到老师面前单膝跪地诚心祈求!】 【美惠子,是你吗?少看霸道总裁小说啊。这可是来自欧内桑的教诲。照我看,应当策划一场英雄救美!我和佐佐木可以扮演为非作歹的剑客,要绑架先生——就在这时候,太宰大人从天而降!啊,多么浪漫的邂逅啊,这样太宰大人就能将功赎罪了。】 织田作:【原来青君最近都把时间用来看武侠小说了吗?我说怎么办公室文件还剩下好多。】 【织田大人还说我,我可是看到你在办公室偷偷摸摸干什么了——你居然写起了夏目阁下和芥川先生的cp!邪教!】 织田作:! 【胡、胡说什么呢?!文学的事怎么能叫邪教!】 第37章 太宰寄信 织田作最终也没能找到个靠谱的法子,  或许是因为mafia从头到尾都是一群不可名状的生物吧。 他只能说,  “不如投其所好?” 这其实是个套话,太宰却真凭这有了头绪。 喝了醒酒茶的太宰神采奕奕地坐回织田作旁边,瞪着亮晶晶的眼睛说。 “织田作!我想到个办法!” “我决定写小说!老师一定会为我的文采所倾倒的!” 织田作稍一思衬,  这办法倒也蛮靠谱。芥川先生最近在社交平台公布了想要和友人举办某个文学奖项的打算。这消息一出,有人唱好,然而更多的却是唱衰。 盖因芥川先生刚刚得了文艺赏,  文坛地位尚且不稳定,不少老古板都说芥川先生这是痴心妄想,  怕是文章都征不了几篇吧? 不过,  事情却出乎意料,芥川先生的读者们表现得异常活跃,  据说现在稿件已经积了一厚沓。就连织田作本人都偷偷寄了份过去。 哎呀,  当然不是夏目阁下和先生的cp同人啦。肯定是超正经的东西。 “好吧,  太宰,  你就试试看吧,  不过,写小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织田作以过来人的语教诲说。 想当初…… 太宰却卯着一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安心好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能难道我太宰治的!” 织田作:……我想和先生相关的事除外? 或许自觉这样想不太厚道,织田作转移了话题,“先生的事先放放吧。我们来考虑涩泽的事。” “红叶姐不是在拷问涩泽的同伙吗?情报出了再说吧?” 太宰用手指卷了卷额边的头发,满脸跃跃欲试,  “我现在灵感如泉涌!” 话毕,  甩下一句,  “织田作!我先回去了!记得给安吾说下次算账!”就匆忙作势要走。 “等等!任务呢?” “回头再说!”太宰斩钉截铁说。 织田作:……怪不得首领老说港黑药丸。 太宰自觉有了办法,正处于心花怒放的状态。他打算以津岛修治为笔名向老师投稿,等到稿件大获赞赏,他津岛修治再一脱马甲,喜提老师知己? 岂不妙哉! 这路子其实也是跟着芥川先生学的。芥川先生不也是因为小说受到夏目漱石的赏识? 况且,还有他这么大个前车之鉴摆在面前呢。扪心自问,太宰就算不再傲慢,也只是把芥川当作不成器的学生……哪能想到如今两人的位置居然颠了个个儿!这不都是因为文学吗? 越想越有道理,太宰坐到桌前,摊开纸,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早年也看了一些书,虽理化生不通,但也不能说是文盲。加之生性敏锐,也着实思考了不少东西。 写下前几句居然也不难。 【在我家里,有张古怪的照片……这张照片之所以古怪,概因那个笑得滑稽的小孩子。 不被人喜爱、不被人接纳,看起来像个异类……】 太宰刷刷又写了几行,把幼时的感触通通写了出来。痛快的、酣畅淋漓的……他甚至抱了点厌恶。 怎么会有这么丑恶的人类? 这东西简直像蜘蛛丝一样非要把人拽到深井不可。太宰想,不解决社会问题的文学是无意义的——我写的这么丧气的东西有意义吗? 和老师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能得到他的认可吗? 人就是这样。一旦起了怀疑,便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何况是太宰这样的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唯恐这出自笔下的文字暴露了真实的内心。 那样的话,一直包容他的老师搞不好会就此抛弃他。 写不下去了。 太宰就这么对着纸张枯坐了半个钟不止……日头渐渐西斜,红色的薄暮投射在雕花窗上。 织田作来了电话。 “太宰,进展怎么样了?” “当然是超级顺利!”话是这么说,太宰的目光却沉了下来。 “那就好?……写不下去的话写信问问先生也很好。前几天他真是帮了我好多。” 好! 织田作的提议不失可行性。太宰决定立刻给老师写封信。这回就轻松许多了,不需要有任何担忧,坦诚地把自己写作时的困惑讲诉给老师就好了。 他会得到漂亮的解答。不过这恐怕需要在几天之后,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织田作又来了电话,这次是涩泽的事。 本来太宰是不想理的,偏偏织田作在电话那头说。 “我知道那句话是什么了——涩泽在说:芥川龙之介弄丢了我的天使。” 哐当! 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太宰哪里还坐得住,就算要让太宰治的身份在老师面前消失,也不是这种时候啊! / 随着声名远扬,我目前的住处也被人所知,偶尔也会有几位读者顺路过来问候几句。 都自称是我的朋友。 但我万万没想到太宰治居然还会来找我。 他来到武装社的时候谎称是我的朋友,侦探们都没认出这家伙背后的身份,一听到这话,竟然高兴地把他迎了进来。 国木田扬了声调,“老师,你的朋友来祝贺你拿奖了!” 要往常名侦探还在,太宰绝不会如愿。 “芥……看来我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太宰说。 他好像对怎么称呼我犯了难。 不过他很快略过话题,“你知道横滨最近的异能力暴动事件吗?” 我有听中也说过,而且这事偶尔也会影响到我们。后者原话是:感觉最近脾气有些暴躁——我是说异能力。 不止是这样,能和罗生门交流的我确实感应到一些不对劲。仿佛隐隐约约有一股离心力,想要将罗生们抽离我的意识空间。 “主谋者的异能力十分棘手,而他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你……”顿了顿,太宰继续说,“津岛先生得知这件事后,拜托我帮帮你。” “……津岛先生?”很可能我的语气像撞见了鬼。 不然太宰也不可能露出那副微恼的神情。 说来古怪,不知道他是津岛先生之前,我自认揣测不透他的情绪,现在清楚真相之后,发现我甚至能猜出他的小心思了(这点真令我心情复杂。) 他下来搞不好要若无其事编个借口,这点我猜到了——我没猜到的是他的理由会如此…… “对!津岛先生说他也是你的读者,十分善良不提,还非常关心你,从我这听了这事,立刻拜托我帮忙。” “对了,忘了说了,津岛先生是我的朋友。他或许和你提起过我。” 我:……先不管提不提了吧。你说的这个朋友真的不是你吗? 气氛沉默了好久。太宰治目光游移,视线扫了好几圈,忽然生硬地岔开话题,“对了,我在门口信箱外看到一封信。” 我这才注意到太宰治手上拿了一封信。白色的信封,粘合处沾有灰色的印记,像是脚印什么的,看起来是不小心从邮箱那里掉地上了。 太宰把信递给我,看起来很是不在意地说,“这好像是读者来信。” “信封上还画了老师您呢,看起来很认真啊。” 信封的角落确实有一个q版的我。这画工稍显稚嫩,画面脏脏的,乍一看像是刚学没几天的业余爱好者提笔画就的,但仔细看去,线条却又颇为连贯,只不过被持笔者多描了几次,这才显得十分凌乱。 也就是说,一个画功勉强还不错的家伙不知出于何种心意,画了这么一副堪称败笔的小画。 “画得还不错吧?很有想象力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忍不住细看。总体而言,我觉得这位读者把我美化了许多——虽然耳朵有点怪怪的。 那分明是兔子耳朵嘛! 为什么是兔子……不是别的呢? 虽然实属不应该,却忍不住在这样细微的地方陷入纠结。 这时候,耳边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我抽空看了眼,这会儿功夫,太宰已经走到书桌旁。 我想了想,记起桌子上积满了一堆稿件、还有好久之前读者寄来的信件。 应该没什么大碍? 于是我沉下心思,打算好好看看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老师,我最近有投稿的打算。但是,在写作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些困惑。 我原想按照老师那样写篇自叙性质的作品,想创造出新原君那样勇敢的人……可写了没几行,却发现我太懦弱了……我甚至感到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 记得你曾和我说过:真正的文学足以用来改造社会、伟大的角色足以唤醒人心。可我发现叶藏那样的人真是个大坏蛋啊,只要有他这种人的存在,世界就不可能美丽……叶藏这样的角色也绝对得不到任何人的喜爱。 我陷入了困境! 以下是从我的拙劣之作中截取的片段,希望老师您能给我些……】 信的内容固然令我惊讶,然而,更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信纸末端的署名。 我看了眼太宰,他正百无聊赖逗弄着书桌上的大丽菊。 看起来和这封信毫不相干。 见我看他,太宰顿时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是好奇地问,“信里写了什么?”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应该还不错吧?你看得很认真啊。而且信封都做得那么可爱——我猜是很喜欢你的读者吧?” “这样的读者可要好好珍惜啊!”太宰就差耳提面命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妙,“这不是津岛修治写的吗?” 但凡太宰有那么一丁点…… 第38章 贵门真乱 那天,  太宰治又和我吹了津岛修治一箩筐的好话,天花乱坠、彩虹初绽的那种。 要不是我清楚明白真相,  我说不定会以为太宰对这位他口中的朋友多么推崇呢。 可我偏偏知道他俩就是一个人。 尴尬至极。 照理来说,  我应该委婉提醒下太宰,可瞧瞧现在这种状况——我讨厌不起来分明是津岛的太宰,还不兴我看看他的笑话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我违背良心又微妙畅快地欣赏起太宰的演技。 不得不承认,他对这行有着出乎意料的天赋,  初时还稍显稚嫩的演技日趋精进。 想当初他谎称是要保护我的朋友,  死皮赖脸住进侦探社时,  夜里还惴惴不安呢。 要说我为什么对此一清二楚,  还有赖于另一个他——津岛先生在line上和我吐诉了不少东西。 “有个很敏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很担心啊。” “有个戴眼镜的总是盯着我,  莫非是发现了……” 当然,  他对侦探社方位、崇拜对象、接触人士等等都做了模糊处理,不过谁让我正正好就在他旁边,  静静看着他的一切? 后来,越发娴熟的太宰在缺少了乱步的侦探社简直如鱼得水。 不,倒也不能这么说。与谢野小姐和福泽先生或许知道不少内幕。可前者对太宰爱搭不理,  后者则拿太宰当普通后辈看待,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拉近我和太宰的关系。 太宰不明所以,却很是擅长顺着竿子往上爬。 这天,  福泽先生依然致力于拉拢我们之间的关系,  甚至还捎带上了中也。他带我们泡了温泉。 即使是这样舒适的享受,  福泽先生也依旧挺直脊背。 “龙之介是夏目老师的学生,  我呢和林太郎就是他的同门了……而你,太宰治勉强算是林太郎的弟子,至于中也,夏目老师也曾重点关注了你一段时间。” “趁这阵子闲着,多泡会温泉吧——再过不久,像这样聚在一起可难了!” 话毕,福泽先生出了水,披上浴巾,摆摆手走了,徒留下我们几人,瞪着眼睛,呆在原地。 先说好,瞪眼睛的那位是太宰。 他惊诧极了,连额角的碎发都仿佛过了电般,噌一下翘了起来。 “对奥!森先生是夏目的弟子没错……”他看着我,喃喃自语:“这么说我其实成了芥川的徒侄?” 这反差也太大了。 照书里来说,他太宰治本人应该是芥川龙之介的老师!现在芥川先生写了小说,成了文学家,太宰便退而求其次,想当芥川先生的知己、友人。哪里想到眼下居然连平辈都不算了,成了正儿八经的后辈! 还不是嫡系的后辈,而是拐弯抹角通过森先生才扯上关系。 太宰治想不通。 偏偏中原中也还往他伤口上撒盐,“我可是芥川的友人!和夏目漱石也有不少交情,四舍五入下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了吧?” 我:……你这种四舍五入真合理吗? 太宰看起来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警惕地看着中也,“你的意思是……?” 中也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太宰治几眼,露出挑剔的笑,“有你这么个青花鱼当后辈真是师门不幸啊。” “蛞蝓少给你脸上贴金!” “啧啧啧,看在都欣赏芥川的份上,我都勉为其难认了你这条青鲳,你居然还敢挑三拣四?” 太宰无话可说。 他转而竭力征求我的同意,“难道你不是我的师叔吗?那为什么不帮我说说话?” 我缓缓道:“……太宰,你变了。” 太宰明显被噎了一下。 中也呢,向来爱看太宰的笑话,这时候早就忍不住拍着温泉边上的石块哈哈大笑起来,一点也不厚道。 这让太宰默默扑腾到温泉角落自闭去了。 我总觉得他头上好像长了蘑菇,甚至想仔细看看那究竟是什么品种的东西。 但我没空去操心太宰的事了——因为中也拉着我非要让我进到温泉里。 “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半天不下来?” “……讨厌。” 我也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毛病,就像五六岁的小孩一样不喜欢水流,总觉得要么过烫要么过冷。 怎么样都不舒服。本来也不想来这,可福泽先生毕竟是我的长辈,他邀请我的时候,我实在不好意思推辞,就成了现在这种两难境地。 我还在想东想西,中也忽然挑起了水,四溅的水花把我浇了个通透不说,我还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那么噗通一声后,我就跌进了温泉。 “是谁拽我的?”我郁闷地拍了拍水。 中也和太宰面面相觑,很快双双扭过脸,吹着欲盖弥彰的口哨,“……谁知道呢?不是我——” “都是他!”两人又不约而同指责起对方。 我没空管小学生吵架,划着水准备出去,没想到不知何时起,他们停了吵架,看起来似乎达成共识。 “本来就是你不对!泡温泉的时候不好好泡!”中也抱臂嘟囔着说。 太宰倒没说得这么直白,他劝着说,“蛞蝓说得。!社长也说要好好放松了。” “泡澡就是紧紧闭着眼睛然后……” “数绵羊,数到第二十只就好了。” 我用眉毛同意他们的提议。这意味着拒绝。 他们则对此叨了十来分钟,一个个都是大演说家。 终于,我选择结束念叨,闭上眼睛数到二十——我蛮相信中也。 然后我睁开眼睛,特别不耐。 “这下好了吧!” 中也心满意足,颇有一种诡异的骄傲,“这不就能行吗?” 至于太宰,后者刚种的蘑菇早没了,现在飘起了粉色的小红花,我也不知道为何一个正常人能表现出这么梦幻的cg场景。 而且持续时间如此之久。 温泉事件后太宰安分了好久,还总是来去无影无踪,中也外出继续他的荒神打工日常,侦探社的各位也变得繁忙了起来。 见此,太宰常对我说什么“就要到关键时刻了。最近减少外出啊。” 但即使知道敌人的目标就是我,我似乎也没那么害怕——罗生门足以把任何胆敢进犯于我之物的喉咙咬断。 【……不要老依赖我啊。】罗生门说,【而且,那家伙的异能力非常特殊,我说不定会和你因此分离。你也知道我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吧?】 【龙之介,听他的话吧。】罗生门的语气非常虚弱,【我不想和你兵刃相接,也不想就……】 在我的印象中,罗生门哪怕遍体鳞伤也会咬牙忍耐,他怎么会向人示弱? 而既有了他这种请求,我又何必非要忤逆他?何况我本来就不爱外出,这样一来,我便成天泡在网上,偶然间误入某个奇妙的聊天群。 因我常常潜水,倒也不怎么引人注意。不过名叫【甘乐】的家伙倒是时不时cue到我——这是我在网上新学的词汇。 总之,去东京前的不少时光就这么消磨了。 但某天下午,忽然来了个电话。 明明是未知号码,传出来的却是熟悉的声音。 “费奥多尔?” “芥川老师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其实,我想请您来看一场演出。” “就当是我送给您的道歉礼物好了。” 津岛先生曾说,他有个朋友认为费奥多尔是荻原事件的幕后黑手。 我当时半信半疑,现在却说不好了。 “之前芥川君的选择让我大吃一惊,不过我也因此更加确信,您应该和我一道看看未来的太阳。” “我这也有不少您认识的人。” 以俄国人的口吻,一旦放慢语调,就有一种宛若小提琴家般的优雅。 我觉得这样的他可恶至极。 正要说些什么,费奥多尔继续说。 “对了,太宰君可是在这里喔,似乎还没有醒。” 起初听到太宰的名字,我松了一口气。我看不信太宰那样的家伙会不下心掉入别人的陷阱,他既然在,或许说明那恰恰暗合他的谋略。 然而,在费奥多尔说了后一句话后,心却忍不住揪了起来。 “而且,那位涩泽君还瞄准了你和C.A。我听说C.A已经……” “他怎么了?” 中也和太宰不同,他怎么可能玩得过那几个心黑的家伙? 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利落穿好外套,准备出门。 门咣当一声关上,费奥多尔的声音在片刻的吵闹后显得失了真。 “你来了就是了。” 费奥多尔说的地方距离侦探社并不远,我很快就到。 这个房间不算大却十分空旷,房间正中央有张圆桌,桌子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不少圣母玛利亚的画像。看题材或许是讲圣灵感应一类的东西。 桌子上摆着银饰的餐具,盘子里放着过分成熟的苹果,显示出一种**的美感。 配上背后的圣母画像整个场景宛如一副画——最后的晚餐。 我看向晚宴的主人公们,准确地说,是太宰身旁的费奥多尔。 “现在可以告诉我他怎么了吧?” “哎呀,芥川君对C.A还真是没得说。” 费奥多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太宰撅起嘴,不满地插上了话。 “嘁~什么嘛,不是先问我也就算了、连话里提问的都是别人?” “话说回来那个C.A到底是谁?” 第39章 圆桌会议 自太宰问出这这话,  费奥多尔放下手中精致的物件,转而和太宰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太宰君,  不介意的话,  我来给您讲讲吧?” 可以看得出来,费奥多尔想要乐于助人——告诉太宰C.A的真实身份。 然后暗戳戳地在心里闷笑不已。 黑泥精的见面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我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我更能预料到的是,太宰知道真相后或许会表现得萎靡不振。平日里精神不振也就罢了,  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我需要他的谋略和情报。 抱着试试就试试的心态,  我尝试着制止费奥多尔的坦诚——希望他是真的尊重我这个“芥川老师”。 即使这样的想法很是滑稽,  要知道前不久他可还撺掇荻原君,  想把我致于死地。 没想到费奥多尔居然真听了我的话。 他顿了顿,换上纵容的神情,  从善如流。 “好吧,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谁让我是您的忠实读者呢?” 我:……听你这话还真像个忠实粉丝。可想想你试图炸我的行为,果然是个黑粉吧? “你信他就输了!”太宰如临大敌。 这位也表现得像是忠实读者,  还是个精神分裂症。 “老师肯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请您来吧——当然不是C.A,现在我可没本事捉到那家伙。” 虽说费奥多尔又骗了我,我却松了一口气,  中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瞥了一眼鼓着脸颊的太宰,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是什么?”我问。 费奥多尔轻笑。 “在太宰君来之前,我和涩泽君来了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他和我说,  干这一切只是为了找到他的天使。” “天使?” “对。涩泽君似乎是顾念到我和他抱有同样的心情,  和我说了那位天使的名字——中岛敦。” “中岛、敦?” 我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不过日本重名重姓那么多,  也或许只是巧合罢。 “我见过喔!”太宰说。 他正用手指缠着卷卷的鬓发,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上次偶然在你桌子上看到了署名是中岛敦的感谢信——大意是说什么感谢捐款、感谢资助?” 我想中岛敦或许是某个孤儿院的少年? 前不久我和中也匀出不少钱,借着福泽先生的门路,实打实到了好几家孤儿院院长的流水账户上,想必这些钱有被他们好好使用。 不然我也不会收到这封感谢信。 费奥多尔接下来的话验证了我的猜测。 原来中岛敦原来是孤儿院的少年。不久前,给院长留下一封信,就此没了踪影。 这种基于自主意愿的出走要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可棘手就棘手在涩泽这个难缠的家伙。 不知为何,涩泽固执地认为,中岛敦是身上有他想找的东西。可任费奥多尔怎么试探,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这和芥川怎么扯上关系了?我可是记得那家伙说什么——”太宰顿了顿,好像在斟酌字句,“龙之介弄丢了我的天使。” 我还没为他这称呼害臊,费奥多尔就先一步似笑非笑道,“原话是芥川龙之介。太宰君是刚刚脑子撞坏了吗?” 但他也并没有不回答问题的打算。 他把从某个情报贩子那里得来的信息慷慨地分享出来。 情报是这样的: 【中岛敦现在在池袋来良学园借读——本来这少年是没资格念书的,但因为在某方面展现了极其不凡的天赋,理事长给了他特许。】 来良学园? 我好像想起来这位中岛敦了。他来的那封信里除了感谢,还附赠了这少年极其忐忑不安的愿望、还有一篇随笔……仅仅只是其中的只言片语便足以打动不少人。 连我也不能免俗。 或许是效仿夏目老师,也或许是不忍这样的明珠蒙尘,当时我给他写了一封长达数千字的回信,肯定了他的种种,希望他能够走上理想的道路。 现在看起来这少年居然也真的成功了,真好啊。 “看起来老师似乎想起了什么?”费奥多尔的语气十分肯定。 “总之,这少年最后的留书提及到老师您,说多亏了您的帮助,孤儿院的境况好转了许多,他本人也受到启发  ,决心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之后的事,不用菲奥多尔多说,我估计都能就猜个□□不离十,无非是恰好对敦有执念的涩泽龙彦扑了个空,然后…… “就怪起了芥川先生?!” 太宰估计惊讶极了,居然以这个身份这样叫我,要知道会这样叫我的只有津岛修治。 但他似乎毫未察觉,依旧吐着涩泽诡异逻辑的槽点,“我还以为只有菲奥多尔君才会有这种的想法呢。果然你们俩都是怪胎,只有我才是正常人。” “彼此彼此,在我看来,眼神不好的太宰君倒是和那家伙有着不少共同点。” “……你们两个这是在说我吗” 不知何时,长发青年出现在离圆桌不远的沙发那里。相较于男人而言,他过于整洁而讲究。青年穿着白色的西装,头发保养得极为得当,手里拿了颗苹果摆弄着。我想这就是涩泽龙彦了。 他现在的表情有些困惑,为此再问了一遍。 “眼神不好,逻辑古怪是在说我吗,费奥多尔” 看起来比起太宰,涩泽龙彦更倾向于相信费奥多尔的话。我情不自禁认同起外国人的观点——眼神是真不好。 太宰和费奥多尔对视一眼,我想他们应该达成了共识,至少是片刻坚固的同盟关系。 虽然下一秒这个猜测就成了虚妄,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同盟关系就是如此微薄,像纸一样。 他们两人开始互相指责起对方 “是奥。刚才费奥多尔君生气怪我的时候,顺便说了你的坏话,又龟毛又瞎什么的。” “太宰君心情不好,口不择言,我好好反驳了他。” 涩泽眼神虽不大好,脑子倒尚可。他微不可察哼了一声,也没理那两人,走近来,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就这么好整以暇打量着我,说。 “你就是导致中岛敦离开横滨的根源了?” 虽然这话本身有不少槽点,但涩泽显然十分认真,他拉平唇线,沉下面容,看起来自有一番幕后策划者的气度。 罗生门提醒我要警惕,余光瞥到太宰不着痕迹朝我挪了挪椅子,费奥多尔倒是没什么表现,他甚至气定神闲朝我比了个口型--请安心。 只沉默了一会儿,我和涩泽龙彦之间的气氛已经几近凝固。 涩泽朝我倾了倾,我暗中拜托罗生门注意好时机,还有注意留活口--不管涩泽的异能力是什么,这么近的距离,以人类的反应极限都不足以躲过罗生门的獠牙。 然而,涩泽接下来的动作不在我们的任何一种设想中。 他没有用异能力,只是靠近我,简简单单拿出一本书-,书页被他翻得哗啦啦作响,我以为他要搞什么图穷匕现的操作。 结果居然只是拿出一封信,十分期待说,红色的眼睛居然还闪着亮晶晶的光。 “老师,帮我签个名吧。” 第40章 深夜密谈 我:“……?” 试想一下吧! 凶恶的巨龙喷着火焰从天而降,    嘴张得老大,黄金瞳的光芒明明暗暗,他的躯干蓄势待发,    你几乎以为焚毁一切的龙息将会先从你这里燃起。 可下一秒,他低下头,    长着尖利指甲的龙爪不知从哪捻起一支花,    小心翼翼捧到你面前。 这场景任谁都会一头雾水吧。我姑且不提,    恐怕连理应旁观者清的太宰治和费奥多尔也大吃一惊。 但涩泽毫不在意那两人的惊诧,    再次低声请求。 “老师,    请帮我在敦的手书上签名吧。我和敦都很喜欢您!” 涩泽龙就像高傲的黄金龙王,    吝啬于投以视线于不相干者。 这样一来,被他用近似憧憬眼神看着的我似乎就显得极为特殊。也恰恰是这一点,让我不忍拒绝他的要求。 何况,    涩泽还增加了附属条件。 “稍后我会为老师您解释一切的。” 我点点头,拿起笔,    写上一句话——赠中岛敦和涩泽龙彦。这是涩泽自己要求的,他希望敦能够位在他的前面。 我总觉得这位涩泽君恐怕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属性。 在我刚签完没多久,太宰和费奥多尔终于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我的呢?”这是幽怨又懊恼的太宰治。 费奥多尔的关注点大大不同,且他的语气极为虚弱。我把它理解为因超乎预料而产生的难以置信。 “……涩泽君,    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不是只、欣赏中岛敦吗?” 涩泽龙彦的语气有些困惑,“费奥多尔君不是也说了坦诚相告吗?坦诚相告就是你问我答。” 言下之意就是不问不答。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但老实说,    涩泽和费奥多尔的对话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书。我看了眼太宰治,    他依旧还陷在刚刚的懊丧中,    我不禁开始怀疑起最初的判断——太宰治真的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吗? 即使罗生门给了我肯定的猜测,    我也始终存疑。倒是到了很久之后,太宰偶尔和我提起这事。我才把这些只言片语像珠子一样给串联起来 / 事实上,费奥多尔当初和涩泽龙彦说,孤儿院少年中岛敦的异能可以引导任何人的**。为了某种设想,涩泽决定前去孤儿院寻找敦,他到了那里找人,却扑了个空。 因为他来得太凑巧,那少年恰好处在尴尬的境况——他从人,变成了月下兽。 但涩泽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白色的老虎周身仿佛洒满月光,他仰头朝着冷清的月亮、和夏虫低鸣、偶有嬉闹人声的孤儿院咆哮了两三声,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夜深露重,涩泽甚至看到一抹莹泽光辉,是告别的泪吗? 涩泽心头一跳,不禁这样猜测道。没能等他再细思,这老虎纵身一跃跳入丛林不见了踪影。 太美了。月色美,山林美,那银白色的光辉也美。涩泽屏住呼吸——他在这少年、这老虎身上看到一种实现美丽新世界的可能性。 具有龙一样本性的涩泽喜好美好的东西,但他也不乏寻根究底的探索心。涩泽自认为是个聪明人,于是他打听起少年的种种。 关于他的名姓、关于他现在去往何处,以及最重要的,关于他何以有这种蜕变。 粗浅的查探后,涩泽发现蜕变的线索断在了一名作家那里。戏剧化的是,那位作家偏偏就是我。 这时候,费奥多尔再次找了他。 涩泽想要看看美丽新世界,为此他想要找到中岛敦、找到中岛敦蜕变的缘由。 费奥多尔想要没有异能力的世界,想让我承认他那套偏执的设想。以他的能力,自然轻轻松松诱导了涩泽龙彦。 事发之时,费奥多尔假意配合涩泽龙彦,将太宰和我都引诱至这里。太宰事后承认,他为了解决隐患而主动上钩,至于我——我的同意无关紧要。 以费奥多尔的性格,他必然要让我亲眼见证他口中新世界的到来。中也和太宰便是他的诱饵。 两人一拍即合后,费奥多尔便去筹谋具体事宜,对涩泽的动向掌握颇少。 且那时,我的笔名并没有为人所知,几乎没有人知道我鬼的背后居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芥川龙之介。 于是在费奥多尔的建议下,涩泽不断找着我的麻烦。另一方面,因为中岛敦的关系,他对我的回信、我的文章起了不少好奇心。 再之后,太宰没有和我细说,也不必深究,因为那时候涩泽和费奥多尔和我的立场并不相悖。 按理来说想,他们年长我颇多,应是我的长辈,然而当得知他们做出某种选择,我这个毛头小子也不禁起油然而生一股欣慰。 不过当时的我哪里能参透那么多? 涩泽龙彦说完这句话后,费奥多尔欲言又止,太宰治也没有搭话的打算,而且几人几乎彼此沉默了一下午。 倒是我因为想摸清涩泽的打算,顺应起了他的搭话,聊了一下午的书。 我以为这是因为同行相轻的缘故。毕竟,同属于骗子嘛。 然而…… / 天色已晚。在确定芥川先生沉沉睡去之后,太宰治安了个反向窃听器。 接收信号的在他身上,信号反馈器则在芥川这里。也就是说,他只要一说话,老师这里就能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不过,老师恐怕并不会想到有人安装反向窃听器,只会想——房间的主人未免过于多疑。 总之,一切都是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的错。而且正是因为他们的多疑,老师才会通过窃听器,感受到他有所悔改、与以前不同的新人设。 太宰治心中的算盘打得响铛铛,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计划了。 眼下看起来成功率颇高。 心情甚好的他也没拿架子上的风衣,就这么穿着黑色衬衫,并没有扣衬衫最顶端的扣子——太宰伸手拨弄一二,笑意加深。 当他走进白天的房间时,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在那里已经等候多时。 两人已经开始了对话。太宰治就了坐,才听到些微细枝末节。 “涩泽君,你不是只欣赏中岛敦吗?” 俄罗斯人看起来对白天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事对太宰治来说也很有吸引力,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追星道路上平白无故多了对手。 但或许他的希望落空了。 在涩泽看来,中岛敦月下兽的光辉宛如耶和华麾下的天使,老师则是罗马神话中手握圣枪的战士。 Spear    of    Longinus。 芥川龙之介仅凭这战无不胜之长矛就足以撕裂周围的一切不公义、不人性。矛身必杀之时耀眼的光芒更是足以照亮漫漫长夜。 这把枪就是先生的文字,只要他还在写,他就永远不会倒下,美丽新世界的号角也便永远不会停歇。 “我后来才知道老师就是芥川君……他和敦是不同的。敦的心像一颗……老师却已经足够成熟。”涩泽龙彦低声道。 “没想到涩泽君和我一样欣赏老师。有您这样的同好真是太好了。不过,这还真是令我大吃一惊,稍微有些嚇到了。” 说着害怕,费奥多尔的表现却不是这么回事儿。他拿起刀叉,干净、利落地直直插入银盘中的苹果,那可怜的苹果顿时四分五裂。 但他并没有吃的打算,而是呷了一口茶,瞧了眼太宰,不着痕迹打量几眼他的衣饰。 尤其是衬衫最顶端的某颗扣子。 好半天,才轻笑着,声音都柔和了好几度。 “太宰,要尝尝苹果吗?” 太宰治知道,俄罗斯人这话意味深长。他恐怕抱了过河拆桥的打算。等到他所谓的——没有异能力的世界成形,涩泽龙彦就没用了。 没用了,人也就没了。 真阴险啊。太宰吐槽着。 但他正有此意。他此次主动上钩为了两件事。一是帮老师解除掉涩泽的隐患,奥,也是mafia的,这或许会为他拉回不少印象分。 毕竟,偷偷潜入某匿名群的太宰可是寻了个好方法——正好借此机会英雄救美来试验下。 二嘛,他瞥了眼心怀鬼胎的费奥多尔和还不明所以的涩泽龙彦,轻笑一声。 幕后黑手和他的搭档当然是大坏蛋。 坏蛋们该有什么下场,还用他太宰治说吗? “好喔。”太宰治插上苹果块,刀尖若有若无指了指涩泽龙彦。 银白色的金属上映射出他和费奥多尔的面容,两人相视一笑——算是达成共识。 事成后先朝傻的那个下手呗。 而这一切,涩泽龙彦并无所察。他像是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两个家伙是少见的同好,心中不免添了点亲近。 喜欢老师作品的家伙,不可能是坏人。 这两个家伙倒是和他一样是难得的聪明人,如果能从他们这里吸取些见解,和老师聊一聊、等找到敦后和敦再聊一聊。 想必敦和老师都会因此高看他涩泽一眼——他涩泽龙彦怎么可能是既没品位又蠢笨的憨货。 这样想着,涩泽再一开口,甚至带了点求教的意味。 “两位如何理解罗生门?” “哎。”太宰叹口气,整了整那枚扣子接收器,确保完好后这才伤感地说。 “罗生门不禁让我想起了自己……以前做过些不好的事,现在倒是有些想效仿他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太宰治说这话……太奇怪了。 费奥多尔拉了拉椅子,更加靠近太宰。既然有所怀疑太宰安置了某种东西,稍一寻思,再一联想到最近情报界流传的某些小道消息,都知道那铁定和芥川老师有关。 思来想去,费奥多尔心里已有了模糊的线,先跟着太宰学就好了。 “是在讲劝人向善啊!我也深有感触。”费奥多尔顿了顿,“我出生在穷苦的农夫家,家里有六七个孩子,顿顿都吃不上饭……” 涩泽眨了眨眼:“……???” 可其他两人不知为何都开始联系实际生活理解老师的文章了,涩泽想,他不能认输。可要他直白说出不堪的种种,似乎又太不体面。 想了半天,终于憋出自觉含蓄又优雅一句。 “……罗生门不喜欢老妪玩弄死去女子的头发,我也不喜欢——我很珍重漂亮的东西,追求美是人的天性。” “美的定义也很深刻呢。”太宰说。 这么一来二去的,三人的交谈越发热火朝天,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想着:……老师一定会对我印象更好吧? / 半夜被低低的脚步声吵醒,我起身拉开床头灯,在灯身背后发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玩意儿。 是信号反馈器。 【罗生门,这是谁放的?】 【嗯…是…】 罗生门又开始支支吾吾——我猜是太宰。 很快,反馈器里响起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太宰几人的交谈声传了出来,因为杂音的阻碍,我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听了差不多一个钟,我对这几人暗地里的真实性格越发深刻。 骗子、演员、傻子。 . 第41章 示之以弱 姑且不论我心里如何想这些家伙们。信号反馈器显示,他们已经不再交谈。不一会儿,  又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门咔哒一声开了,  我听到了费奥多尔的声音。 “就是在这里了。涩泽君可以将他人的异能力结晶化,  这里就存放着他所有的收藏品。” “哦——是这样吗?有费奥多尔作为盟友还真是可靠啊。” 我辨认出这是太宰治。等了很久都没有第三人的出现,  看起来涩泽龙彦并不在。 这就是太宰和费奥多尔的交易吧?我这样猜测道。 “费奥多尔想必也清楚如何破解外面那场大雾吧?虽然这次为老师解决麻烦才是第一要务,  不过现在外面那副样子还真是讨厌啊。” “当然,  太宰君。” 费奥多尔顿了顿,随后响起木头和某种东西碰撞的沉闷声。他或许从木架上拿下了什么东西,  随后这样说。 “就老师的安危,  我和你抱有同样的看法。你看……” 同样的看法?我看是同样想训我麻烦吧。仔细回忆一番我和他们之间的事,还真是。 很快,  没有多余的时间供我深思。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实在令我大吃一惊。 在我的印象中,  费奥多尔和太宰治无疑都是骗子的代名词。这两个家伙即使逐梦奥斯卡也是极有可能的,何况之前我还听到他们彻彻底底哄骗涩泽的全况……可眼下他们的谈话似乎完全违背了我的认知。 难不成,mafia干部太宰治成了横滨市义警?前不久还妄图毁灭横滨的费奥多尔居然立地成了圣? 可费奥多尔并没有成圣。他捅了太宰治一刀。 我是基于这种声音判断的。自离开贫民窟已有了两年,  我也很久未能听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然而,  直到今日,  才发现有些东西是刻在血液里无法遗忘的。 我敛下神思,凝神细听,太宰的情况似乎并不危急。他甚至有闲心从头到尾细缕了可能遗漏的线索。 “费奥多尔,这就是你的谋算吗?”太宰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极了,“你要背弃老师、站到意图伤害老师的涩泽那边吗?” “请安心。我不会,  涩泽也不会。”从悉悉索索的声音来看,  费奥多尔此刻应该在细细擦拭着匕首,  一阵不明的气流音过后,我重新听到费奥多尔的声音。 “如果他会的话,就杀死他好了。虽说他的异能力很可贵,但也不是没有替代品。可是,老师却……” 这时候,不知为何,反馈器的信号忽然中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干瞪了几秒,我感到自己糊涂得要命。 太宰说得太真情实意了,我和他相处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他现在这种沮丧的样子。何况,太宰治的另一个身份确确实实是津岛修治——津岛先生可是做过不少见义勇为的好事的。 津岛先生曾经给我发过不少他的照片。这些照片大抵都是偷拍,因而没能露出他的全貌。只能看到少年浑身上下狼狈至极,外套还湿哒哒滴着水,显然他刚刚从河里爬出来。 这倒没什么,但照片里不止一个人。津岛先生的身旁常常站着颤抖不已的青年,同样**的。 此情此景,我只能联想到是津岛先生见义勇为救了不慎入水的过路人,又被陌生人拍了去转赠给他本人。津岛先生呢,抱着和我分享点滴的态度(他在我面前总是事无巨细),把这照片转给了我。 本来事情都已抛在脑后,但不知为何,因为太宰的话,我立刻想了起来。 一个黑手党干部会有这等救落水之人的义举、会有扶老人过马路的善行,实在是难得。 即使我依旧对太宰治抱有偏见,此刻也不禁起了某个念头。 难不成太宰治还真的有了悔改之心?而我在此之前误会了他?太宰特意放置的反窃听器也是为了向我求援吗? ——向我求援。 虽说这猜测听起来像天方夜谭,我也不打算就此不理,可万一呢?况且甭管太宰说的是真是假,涩泽的事总归有点该归咎到我上。 现在任他们把我这个当事人搁置一旁,一个两个的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冲锋陷阵,未免也太小瞧我芥川龙之介了! 毕竟,屠龙我不在行,打个涩泽什么的还是轻而易举吧? 【罗生门,你说呢?】 罗生门说的很是艰难:【其实,太宰先生他可能……】 【我知道,好歹认识一场,我还不至于没品到白白听着他死。】 罗生门不再说话,我穿好外套走了出去。 本来以为要找到收藏室应该很难,没想到那房间就在我旁边不远处。只这一会儿功夫,收藏室内的形势再一次反转了。 还是费奥多尔下的手。 我推开门的时候,正正好看到费奥多尔手中闪烁的一抹银光,下意识的,我拜托罗生门变化布刃的形状击偏了那把匕首,银制的利器叮当一声砸到大理石地板上。 收藏室内的几人看向我,神色各异。 “老师?!”x2 只有太宰治与其余两人不同——他的伤势比我预计的要严重,血迹在黑衬衫上浸润出一大片深色,但他却像天生便没有拉上痛觉的发条似的,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起初见、说起我鬼、说起重逢、又说起地牢、甚至说起文艺赏种种、说起后来的懊悔。 他最后以这样一句话作为结尾。 “能这样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可惜我还没找到金色的玫瑰,把它捧到您跟前……真遗憾啊。” 常人若有他这般经历,此刻大多要拼命诉了苦、含了悔,只希望能得到一二原谅,也算全了他平生憾事。 太宰却不同。本该难过的事用了云淡风轻的语气,既不过激,且更能引人同情。 旁观者见了,只道这人果真实心悔改,又不失风度。 不知道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怎么想,光说我自己,确确实实有着那种念头。这一会功夫,我已经扶起他太宰治,他顺从地把全身的力量支撑在我身上——他敏锐的动作令我晃了晃神。 濒死之人能有这么敏锐的反应和意识吗? 起初我禁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过一想到他的黑手党身份,我便释然了。常年与危险常伴,难免会有些超出凡人的地方。 并没有人拦着我们离开。或许他们都以为太宰无药可救了罢。倒是费奥多尔在我关门前语气古怪说。 “太宰君真是赚了呢。随便说几句话就在您面前出了好大风头。” “起码他真心实意想过消除雾气。”我把报废的反馈器远远扔给费奥多尔(尽管起初我以为太宰做此事怀了歹心,眼下我倒是很可能误会了他。至少费奥多尔远比他阴险。) 费奥多尔接住反馈器,看了我和太宰好几眼,忽而一用力,那小玩意儿顿时发出一声哀鸣,就此化成飞灰。 “……太宰君果然厉害,是我输了。”他意味不明道。 第42章 蜘蛛之丝(一) 费奥多尔的话说完后,  我便关上了门,  他和涩泽龙彦的对峙也一并被我关在了身后。我并不担心他会朝涩泽再下杀手。或者说,  涩泽老实归老实,  在他已经起了警惕心的情况下,  费奥多尔想要得手也没那么容易。 倒是太宰治,  他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越发苍白,  如同大理石一般,  整个引人也像霜打的林叶蔫蔫的。 “我真没想到费奥多尔会是那种人,不…我早该料到的,当初他可是骗我说您的真实身份……”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  这回谈及的话题救回到了正事上。 “信号后来被费奥多尔干扰了,你可能没听到后续的事。”说起这个,太宰治的语气还是有些懊恼,“这点真是我失算了。” 谁能想到盟友的背叛?到这里我已经有些同情太宰了,  起码他这次是实打实想为横滨做些好事。即使是残忍的afia干部,也会发自内心地热爱着名为横滨的这座城市。 这样想着,我默默拍了拍太宰的肩膀。 他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  继续说。 “费奥多尔已经召唤出异能力的真正形态——龙。外面现在一片混乱,  afia的敌对组织们趁机浑水摸鱼,这里很快也不安全了……”太宰忽而左手撑着墙壁,竭力站直,鸢色的眼睛目光沉沉,  眼底像是有无边浪涛在翻滚。 “我绝对会把老师安全送回侦探社的。” 此时他身上伤口还流着血,  气色也不大好,  却偏偏说了这么意志坚定的话。真是让我不禁发愣:为什么他一个黑手党会有这种冒险rg的画风啊? 呆了半天,也没有思路,只好干巴巴憋出一句:“……劳烦?” 太宰却像受到了鼓舞般,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好了!今天就让我太宰治来当一回勇者吧!” “……”好歹你先止止血?但瞧他那副样子,我又无力反驳了。 “勇者”先生决定履行他的诺言,我也正有此意,我想这种事情还是和中也、和福泽先生他们商量商量为好。况且,还有几近于万能的乱步先生,他肯定会有不少锦囊妙计。 因着时间不等人,勇者先生和我一合计,选定了一个绝佳路线。十四层楼自带有一个楼中露天广场,从那里我们可以直接抄近道前往侦探社。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哪里想到外面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混乱。站在高处往下看,机枪嘟嘟嘟扫射,爆炸更是四起,轰隆隆的声鸣后,滚滚烟雾占据了半边天际。 横滨简直成了……人间炼狱。 在更强大的力量面前,往日持枪的也成了昔日他们枪下的弱者,他们向我这个陌生人求救,我尝试着呼唤罗生门——他早没了动静,自进入浓雾后便是如此。仅仅这一秒的耽搁,求救者的神情就永远定格了。 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我和太宰得快点前去侦探社,希望他们那里的情况没那么糟糕。 我抱起太宰,从天台处纵身一跃,狂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浓雾似乎是被我们劈开一般,鳞次栉比的高楼出现在前方,枪林弹雨被阻隔在身后…… 周身的景物在飞快地消逝,只有我还在一直往下,时间在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 就在这时候,太宰忽然问道。 “如果刚刚那人是我,你会救我吗?”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以太宰的能力怎么会任他陷入这种境况?恐怕情况反转,我问他这句话才更符合实际吧。 但现在也不妨仔细想想,方才那位求救者恐怕和太宰一样的身份,或许同是黑手党?又或者是惯常的小偷强盗? 照理来说,这种人哪里该有什么好下场。但我又忽然不确定了——我曾经也归属于那一类人,太宰更是那类人中的佼佼者。 黑泥、暴力、无义。 这分明是贴在我们身上的标签,可就是这样的我们此刻却偏偏干着拯救横滨的大好事。 太宰先前也和费奥多尔有着类似的约定。 这总归算是个善念。就算再怎么微末,甚至注定了徒劳,也应当得到等值的善报——尽力将存善念者之人救出适才的人间炼狱。 可能我沉默的时间太长,太宰误会了什么,再一开口,语气里就带了点玩笑似的自嘲。 “也是,我这种社会的弃儿罢了……” 太宰的话让我回过神来,也让我恼火至极——他这种还没见到绳索就先缩回去的态度可真是太丧气了。 “现在我不就在救你吗?”我抿了抿唇,竭力让“他是伤患”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反复循环,可惜最后还是留了点不满。 “勇者先生,你早就没力气了吧?既然这样,就不要总是大言不惭、想东想西了。” 从高楼一跃而下是什么感觉? 这问题一出,恐怕满横滨没谁比太宰治更有发言权。高空落坠虽然极不符合他的自杀美学,不过偶尔,那种飞到天上、抛却人间烦恼的感觉却意外得美妙。 陆地渐渐逼近,视线所及,景物流逝的速度慢慢冻结了似的。太宰治知道,又要从天上落回人间了。但这次似乎又不大相同——多了一个人陪他。 这个人还是芥川先生。 太宰眼尖地看到,墙壁在异能力的攻击下簌簌抖了几抖,在连连几声哀鸣后,顿时化为飞灰,异能者眼看着就要被飞沙走石就此埋葬…… 这时候,芥川像是忽然从沉思中惊醒,他把太宰妥善安置好。后者则趁机寻了个墙角喘息一二,就算有他的计算在内,费奥多尔那一刀毕竟是实打实的。 然后把视线投向了芥川。 黑发少年旋风般在半空中几个跳跃,敏捷得宛如闪电,不过几秒便到了战斗中心地带,他一脚踩上拟人化的异能力,救下那个差点被自己异能力给活埋的倒霉蛋。 因他的动作实在敏捷至极,即便是太宰治,偶尔会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不过,少年的短鬓倒是很好的追踪符号,风往往会让那缕头发不听话地往东偏斜。 简直就像是风中少年嘛! 半响,太宰治倏忽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随后喃喃道,“可真帅气啊。” 像勇者的芥川先生? 是他的吗? 会不吝啬给他抛下那缕银色的丝线吗? 第43章 这不科学 【地狱与净土之间,  何止千万里! 向下望去,  其间刀山剑树,影影绰约,  令人胆战心惊!向上仰望,静谧无声的黑暗中,  唯见一缕银白色的蛛丝,  正从天而降,仿佛怕人看见似的,  颤颤巍巍,微光闪烁……】 - 持刀人,  反被刀本身杀死。 这事简直闻所未闻,可在今天,  一路走来,  我不知见到多少起这样的怪诞了。即使我想伸出援手救救他们,也大多无疾而终。 倒不是我如何如何无能,  而是那些求救者们不过一盘散沙。 即使在这古怪的浓雾中,罗生门也依旧是我的好友,  他彻头彻尾是我的人。那些求救者们就不一样了,隔三差五的,  总有三两人像我求救。 譬如方才,  约莫是情侣的一男一女向我和太宰求援,从生还可能性角度来考虑,  女性应该第一时间得到救援(她的异能力似乎是偏向体力恢复一类),  我自然而然决定先救她。 罗生门也早就待命,  几乎是布刃出动的瞬间,女人露出惊喜的神色,男人却眼红不已,偷偷解放神枪射杀了恋人。可怜的少女脸上的表情就此定格。至死也不知道,斩断她生还希望的,正正是昔日对她甜言蜜语之人。 何其可悲。 女人死后,那男人就成了唯一的被困者,我却没了全力救他的念头。这种人自有他的去处。 “不救了吗?费不了多大时间……”顿了顿,太宰居然主动请缨,“我可以代劳。” 他在试探什么? “没什么。”我说。 “什么嘛,又不告诉我。”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太宰治就算在外再怎么声名赫赫,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他的脸甚至还有些婴儿肥,圆嘟嘟的,因为不满唇角几乎拉成一条线。 像是小孩子撅起嘴在撒娇。 虽然是错觉,不过很可爱就是了。 但我并没有把这番恶趣味的想法公诸于众的打算,顺势而为转移了话题。 “侦探社的情况应该也不大好。” 涩泽造成的浓雾只对异能力者有效,普通人只是被隐藏在其中,虽不知道他们的踪迹,但稍微联系下费奥多尔的想法,应当知道普通人大概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吧? 这样一来,原本以为是最安全之地的侦探社反而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这种考虑太宰想必早就了如指掌了,但他却不见得有丝毫担心。一谈及正事,方才的郁闷就好像神隐了般。 “侦探社那里虽然危险,特异点中心就在那附近,但那里可是有着了不起的存在。虽然这么说很不情愿,不过那家伙确实算是我——不,如果是现在的你,那就是你的的底牌。” “那家伙?底牌?”我不解至极。要说mafia那边有他的底牌还能说得过去,侦探社这边简直是胡说八道嘛。难不成他太宰治还有某种我不晓得的挖墙脚之才? 这问题答案当然是否了。不过太宰治却表现得言之凿凿,他撇了撇嘴,看起来很是不情愿。 “不得不承认,那家伙全力爆发的话,整个横滨都不在话下……不过前不久输了赌约的他现在就是我的……”太宰卡了壳,被噎住似的咳嗽了好几声,半天才终于喘过气来,“嗯……部下。” 我狐疑打量他好几眼,这家伙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他眨眨眼睛,无辜又纯良。 好吧。“是谁?” “是中也喔!不出意外,他现在正在屠龙。啧,真讨厌啊,出风头的事净让他给干了。” “混蛋太宰有本事你来打啊!要不是你这家伙说芥川有事找我怎么可能来蹚这趟浑水,就算是这种古怪的异能力也不过一击必杀罢了!” “…嗨嗨~总之蛞蝓负责近战,老师你就用罗生门尽力尝试着防御——我想老师这点一定会的吧?” 意识空间中的罗生门和我都沉默了。我还呆在轻井泽无所事事的时候,罗生门和我关系好得不得了,不过这种好大多建立在师长和学生的联系上。他常常教我如何使用异能力,其中尤以防御为最。 那时候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目光却严厉得要命,“早晚有一天你会感激在下。” 还是小孩子的我当然忍受不了这么枯燥的训练了,说实话,爬树斗小鸟都比那有意思。不过,罗生门却死死捏住了我的软肋。 “难道不想要保护银吗?” 正中靶心。对兄长来说,妹妹是绝对不可以推卸的责任。所以我只好委委屈屈、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富士爆发吹飞罗生门、神社倒了压扁罗生门”诸如此类的碎碎念,一边辛辛苦苦训练着。 后来练成是练成了,罗生门用来防御的控制力比攻击高了不止一倍,却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截止目前为止的战斗都结束得太快了。 思绪回到现在,太宰早就撇开视线,我也看不好他心里的答案是什么。 但我早就有了谱了。 “说什么尽力,这对很早之前的我来说,可是习以为常啊。” 太宰稍微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轻笑道。 “果然连这也不一样了吗……那我就负责辅助!辅助!喂——黑漆漆的小矮子,要开大的话提前说一声啊!” 在这样高声放完话后,他又低声道,“我和中也的安全就拜托给你了。” “好。” 他不信,非要再说一遍。 “请务必不要见死不救。” 我:……我的人品已经败到这种地步了吗?还需要你太宰治三令五申? 不过看他实在在意,为了安他的心,我点了点头当作答应,以防万一还加了句。 “只要你别像之前那些人,我都不会见死不救。在下并非言而无信的下等人。” 太宰似乎是心虚地嘀咕了几遍“下等人”的字眼,这之后才专心看向中也那边。 我呢,在照看中也的时候,不知怎的,忽而想起幼时的一个念头。 也是关于异能力的事。我训练有所进步不久后,某天,意识空间里的罗生门叫了我一声,他那时候可比我高多了,我得抬头才能看到他,不过那天正好犯懒慢了一会儿,脑袋前额就闷闷地被敲了一个栗子。 实话实说,对小孩子的我来说,那可真疼——关键是我还跟接错了线路似的,也不知道抱怨,心里居然还跟看到院子里偷偷种的石楠开花一般快乐。 当时我偷偷瞥了眼罗生门,一边揉着发疼的额头,一边慢吞吞地想:要守护的话……捎上罗生门也不是不可以。 想想看,当初我可是一门心思只想把这份能力用在银身上,好吧,顶多加个罗生门……现在不过区区几年时间,就又多了不少人。 中也现在成了像模像样的屠龙勇士……就在同一条街的不远处,我还能看到福泽先生和林太郎并肩作战,他们脚下还掉了袋小鱼干。 是夏目老师的本体。 我最后看了眼太宰,津岛修治的他给我的印象是温柔而敏感,即使脱下且看牛顿这层伪装,身为mafia干部的太宰治也不乏敏感与温柔之处,这样的他会是另外一个我吗? 倘若说过去的我身在地狱血池,罗生门这个冥界通灵之物通灵出来的尽皆恶念,如今的我也勉强算是沿着刀山、攀着剑树爬上来了吧? 既然我可以,太宰也未尝不可,假若他力有不逮,我伸手援助一二也并非不可,好歹算是偿还这次情谊罢。 罗生门也转变良多,要知道过去的他可总是太宰先生长、太宰先生短个不停,最近总算是消停了。 不是停顿就是泛泛而指一笔代过……等等  ,不能想了,再想罗生门就要恼羞成怒了。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我非要罗生门给个答案自己的异能力向着外人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分了,现在好不容易风水轮流转还不许我问个究竟吗? 罗生门憋不出半个字。 我满意地笑了,虽然有些不大厚道,还是忍不住瞥了一无所知的太宰一眼。 有些人,确实得好好悔改了。 我和罗生门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中也和龙的战斗越发激烈。那条恶龙张大了漫着腥臭味的巨口,火球旋转着越变越大,积蓄的力量也越来越强盛,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振动,本该透明的空气中凭空出现扭曲的波纹…… 然而,比之更为强大的是中也。所有的异常在他面前像是被肉眼不可见的虫洞吞噬了般,就此坍缩。 任凭巨龙再过强横,也抵挡不过中也几乎如同法则的力量。 结束战斗后,中也端坐于霜天之上,我远远望着他,火光把他柑橘色的头发照得更显明亮——真的像耀眼的、驾着战车的神明。 或许他的兼职工作当真干得不错? 毕竟那可是轻而易举干翻了一条龙的荒神啊,搞不好这次过后横滨有不少人要为他建立神社呢。 即使日本八百神明中,荒神也有着不低的地位。关东、东北地区尤其以津轻一带,可是正儿八经信奉着荒神的。看来中也的这个名号没起错。 说起津轻,我想起了第一次来来信时,太宰似乎也称他来自津轻……我古怪地看了眼太宰,明明是死对头的两人之间,偏偏有着这样的巧合。 “在想什么?” 中也和太宰朝我走了过来。话是这么问,他们其实并不关心我的回答,倒是提及另一件事。 “军警他们很快就来了。”这是中也说的,话毕,他故意哂了太宰一声,“某些人该走了吧。” “军警?你是说日本的军警吗?……哦呀,我可真害怕啊。” 虽然军警总是姗姗来迟,还常常求救于侦探社和特务科,但这样嘲也太过分了吧! 太宰笑眯了眼,“不要紧,这次我可是拯救了横滨的,特务科来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显然,我的动作明显,被察觉到了。 “而且来的那几个人还是不值得我认真对待。”太宰摸着下巴深思不已,“倒是您,居然这么关心我?!” “但凡有点脑子的青鲳都不会这么大言不惭,你果然是无脊椎中的无脊椎。” 我:……如此能吵你们俩真应该写本书。 不过他们两人吵归吵,摊到正心里还是有数的。军警姗姗来迟到达现场后,两人都正了色,没有互揭对方的短。 但他们怎么也不肯主动和军警打招呼。于是我就推推搡搡着被安排了这差事。 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军警打招呼……毕竟,我也是有前科的啊。当初为同伴报仇我可是杀了好几个小混混。 只是,出乎意料,负责和我交流笔录的中年刑警意外得和蔼。他年约四十七八,常板着个脸,看上去就是生人勿近的那种。在差不多问了个七七八后,这个大老粗爷们居然支支吾吾起来,因常年外勤而晒得黝黑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一抹红色。 “……那个,刚才就想问了,您就是我鬼老师吧?”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点了点头。 “内子很喜欢你的作品……而且上次百货大楼多亏了您,小儿才侥幸留下一命。”他挠了挠头,“您能给我们几张签名吗?” 这更没什么好拒绝了,签完后我想到了涩泽龙彦和费奥多尔那两人,也不知这两个谋犯会如何。 警员四处张望几眼,竖起半掌挡着,低声道。 “我听传言说,俄罗斯人我们正在和莫斯科那边交涉。至于涩泽龙彦,他罪大恶极,本来该永久□□,但上面又念其异能力特殊,想带刑特殊聘用……” 这样啊。涩泽和费奥多尔…… “高木!快走了!”警官的同伴在呼唤他。他朝我告别后便捧着签名往同伴那里去了。 留下我在原地晃神。 - “签名居然这么容易得到吗可恶?” 就这句话,太宰已经嘟囔了半天了。 中也双手交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瞧你刚才的话还以为多厉害呢。什么嘛,结果连签名都没有吗?” 太宰不乐意了,扯出了陈年旧事,“我肯定是有的!都怪森先生给我骗走了!” 怕我们不相信,他着重描述了当时那本杂志的模样,“那是我鬼连载飞时候的事啦!足足占了有好几个版面,封面还有夏目阁下的评价……我可是排了好久好久的队伍才买到的!” 越说越触物生怀,“森先生当初明明只说看看,结果再也没还回来……每次我找他,他都是敷衍着说马上、马上,这马上不就跟前不久解数学题那样吗?” 正确答案,永远马上,永远不来。 何其无望。 太宰一提,我和中也立马想起那段满是黑暗的日子,对视一眼,心戚戚然也。 可太宰还在喋喋不休,照这样下去,那段噩梦今晚说不定会再次光顾梦境。 中也看来也不忍那样的场景发生,难得大发善心道。 “青花鱼,好了,我这有好多本,给你几本也不是不行。” 太宰呆住了:“几本?…不对,你怎么有那么多?不是限量发售吗?” “编辑寄的。” 以太宰的智商,他这时候想必一定猜出了什么,不然不可能如此震惊。 实打实的震惊,瞳孔坍缩出虫洞的那种——我从他颤抖的声音和手指看出来的。 “……蛞蝓你就是C.A吗?这不科学!” 第44章 联动写作 在军警带走涩泽龙彦后,  名叫织田作的男人到了现场,和我打了招呼。 “芥川老师,  我是织田作之助,很高兴认识你。” 织田作是位有酒红发色的青年,  除了外翘的几绺头发,其余的一切,包括衬衫啊、领结啊、言行啊……都显示出,他应当是极有条理极正经的那种人。 但很快我就认识到一本正经的织田先生其实只是太过紧张。 “简直像见到了仙灵的辛德瑞拉一样……”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自比灰姑娘后,  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  “啊啊,  本来设想了一千种自我介绍的方式,  结果临场应用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嘛。” 他并没有等我回复,  而是就这样站在我身边,  四处张望几眼,  语气稍微有点失望  “太宰不在这里吗?老师,  我找他有点事。” 又是一个认识太宰的吗?看起来织田作也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不过我看他并不像太宰和费奥多尔那种人,也乐得给他台阶下。 只是……太宰的去向实在由不得我控制。 自得知中也居然是近来被文坛大肆称赞的诗人C.A,太宰治的心情十分复杂——“如同吃了不该为人类所食之物,  这也就罢了,  可悲的是……”。 这是后者的原话。尽管这样,太宰还是接受了现实,  某种意义上以其堪称坚韧的意志提出和中也进行“以文会敌”的赛事。 以文会敌,  这名字高雅大气,  读起来甚至有万千豪情,  然而…… 顺着我的目光,织田作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幼稚园二人组。随后,不明显的青筋在他的太阳穴突一下暴了出来,织田作手里捏着的笔嘎吱嘎吱响。 偏偏这时候太宰也眼尖地瞧见了织田作,当机立断扔下中也独自生着闷气。 所谓的“以文会敌”乃五局三胜制,一人出个徘句,对不好就输。方才太宰灵光一见想了个含沙射影的徘句,而且中也还没能对上。 他当然要保留这点胜机,就此中断进程。 这点小心思,我、中也和织田作心里都门儿清。 “织田作,工作结束了?”走过来的太宰问。 织田作嘟囔着说。 “托你无故失踪的福,我通宵了好几天才搞定。” “嘁,这么说你也是mafia了?快把这家伙带回港黑!” “我正有此…”织田作的话说了个半截就被太宰打断,“绝不可能!我太宰治绝对不会让你的妄想成真!想让芥川和夏……呜呜呜!” “……□□无缝。”织田作笑眯了眼,亲和地环住太宰的脖颈,五指合拢用力捂住太宰治的嘴巴,严严实实的一点风也不露,这让太宰只能鼓着两颊,支支吾吾个不停。 “老师、还有中也君,多有冒犯,还请海涵。我和这个犯癔症的家伙就先走了。” 织田作边说边镇压了不断挣扎的太宰,带着他离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我和中也呆愣愣地看着,偶尔能听到太宰跨越五指山封印的控诉。 “织田作、唔、你这个心……唔” 只一秒就没了。 我、中也:……好、好可怕。眯眯眼都是怪物? 虽然着这事发生得稀里糊涂,但最终织田作带走了太宰治,这总归令人轻松不少。短期内我并不想看到他,暂且不想操心他们mafia有什么目的。 也真是奇了怪了,我一个写小说的怎么总是和这种黑手党人士扯上关系? 也是无解之谜。 这事不禁困扰着我也困扰着聊天室中的【甘乐】。甘乐是前不久我新认识的朋友。听他言谈、语气,约莫着是个正陷入青春期苦恼的高中生。 偶尔会在恋爱与家庭、朋友与恋人中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今天和母亲就未来的人生规划狠狠吵了一架。我才不想当什么无聊的事务员,我就是要去搞乐队!】 【……我被恋人绿了。去ktv唱歌时看到一对情侣在热吻——哇哦,真是青春!我一个没忍住吹了口哨,那对恋人恼怒朝我看了过来。该死的灯光怎么这么亮,让我一下子看清了他们的脸。是女友和我下铺的兄弟。他们在一起了。】 【乐队解散了……下一个更好。】 不过,即使这少年自己还身陷窘境,也不失积极宽容之心。 他常常主动开导、疏通我的不快。 【隆之介要放宽心啊。】 隆之介是我在聊天群中的花名。至于这句话,则是甘乐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托他鸿福——聊天室里不少人都认为我是个紧跟潮流的老头,常常皱着眉头,仿佛是在思考什么社会难题。 对缘何和黑手党纠缠不清这件事,甘乐在困扰了许久后,终于决定不再纠缠,他另起了话题。 关于涩泽龙彦的下场。 这事又没有什么不好外传的,因而此前甘乐问我的时候,我爽快地回答了。 当时我早就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俄罗斯人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涩泽龙彦要说有错,也只能说是太老实了吧。 被太宰和费奥多尔反复骗了好几次,据说在查明真相后,连不少军警都对这家伙起了怜悯之心。 不过怜悯归怜悯,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 好在涩泽龙彦一心悔改,且之前并没有造成多大危害,上面决定让这家伙先去监狱里锻炼几年,闲暇的时候搬搬砖搞搞建设,无聊的时候呢,多读读马克思,涨点智慧。 涩泽对此毫无疑问,全盘接受,只要了几张纸、一根笔,板着还带有淤青的脸,认真请求道。 “我能给敦君和老师写信吗?劳烦了。” 这事自然是准了。可特务科和军警一拍脑袋决定揽下的事最终却推到了我这里。 尚在改造期的涩泽给我寄了封信。 【老师,我只能拜托你了,你一定会帮我的吧?帮我找到敦,和他带一句话——就这样说“涩泽龙彦期待着属于中岛敦的《罗生门》”】 天知道看到这信我心里是何种滋味,要知道我们前不久还是敌人,光明正大地拜托敌人真的好吗? 最后不知为何,我居然应下了。 把这些挑挑拣拣、隐去具体敏感姓和甘乐说了说,这个平日里懒洋洋、异常活泼的少年表露出前所未有的恶意。 【我对你口中涩泽龙彦的下场很是好奇——像他这种违反常理的怪物在肆意玩乐了一场后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放过了?】 【即使罪不至死,咬伤了人的老虎也应该好好打下烙印、就此拴上链子和枷锁。】 甘乐的话乍一听就好像是世间的真理。我坐在书桌前,一连想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其中的悖论之处。 忽而有一天,门帘处风铃叮当响。 太宰治笑眯眯又不乏忐忑地来到侦探社。他倒是很不同寻常,拉了张椅子安安静静坐到一边。 要往常这时候他早就忍不住说话了。得亏今天没有,我的思绪也得以进行下去。 底线是一退再退的,做了第一次恶,第二次早就在后面虎视眈眈。这话没错。 要是人也真如这么简单就好了。 荻原会临死悔改,太宰也会有真情、涩泽龙彦也会有憧憬之人、就连他甘乐搞不好有一天也会发了微小善念……恶意应当被施予枷锁与约束,善念就当真如此不值,轻而易举被忽略而去? 哪门子的道理。 我正要得出头绪的时候  ,太宰拉着椅子挤到书桌前,明知故问道。 “老师是要写新作了吗,是叫蜘蛛之丝吗?真期待啊。” 太宰治第一次叫我老师的时候,我和他都尴尬得不能自已。起初我还费劲纠正,不过时间长了,叫的次数多了,原本怪异的称呼也成了惯常。 但我也发现他有个小习惯,有事相商的时候总会先套几句热乎。 “说吧。” 果然,在我盯了他有那么几秒后,太宰撤退般收回视线,有些懊丧。 但很快他又兴高采烈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这样问我。 “我可以和您联动写作吗?” 这是个新奇的建议,我说它新奇并不是没人玩过这种照常理来说不大上台面的写作方式。 恰恰相反,古往进来这样玩的文学家们不说填平大西洋,东京湾还是绰绰有余的。就在不久前,我也和中也做过这样的事。 只不过那是诗歌和小说的结合……说起小说和小说,对我来说,还真是第一次。 而且,加之这个人是我和太宰,那就更新奇了。我倒没有质疑他的文学水平的倾向,对于敏感的太宰来说,当面质疑他的作品该是多令他难堪啊。 明明气得双唇颤抖却不得不佯装无谓,一旦想到这样的画面,我就忍不住对太宰——也或许是任何一位从事文学之人说出半个不字。 我点了点头。 太宰很高兴,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详情的打算。我稍微提及,他便道,“你不是已经写了半篇了吗?就等您写完再说吧,我的作品到时候肯定会全须全尾住在脑子里了。” 他有时候还蛮固执的,我就歇了心思。 过了一会儿,他和我提及另一件事,神情十分微妙,难以启齿又幸灾乐祸。 “……森先生想让我找您问问——芥川君还记得很久以前的约定吗?” 林太郎? “……” 太宰递给我一封信。 【尚在寒舍之时,芥川君曾戏言答应过我一件事——谈谈如何写作。如今我不得不提上一提。此事干系重大,mafia兴衰皆在于君之一念。】 “林太郎受什么打击了?” 我隔空指了指脑袋,“……这吗?” 太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45章 开始写啦 林太郎来书的缘由说来话长。 据太宰治说,  林太郎新物色了好几位苗子,看起来似乎有不错的发展前途。可这两位呢,一位以照顾母亲、效仿恩人写文为由,婉拒了林太郎的招揽。 另一位女性异能力称不上出色,  不过为人忠诚干练,森鸥外十分欣赏,又想着她生活困苦,  特许了优厚的入职体验金,结果被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我并非适合黑手党之人,那里也没有吸引我必须前往的存在。” 少女这番话让林太郎忿忿不平,“我们mafia也是有不少优秀的存在啊。总之,  对您口中的存在某想请教一二。” “我想要成为那种追求心中之物、且以这份追求供养家庭的人。” 在说了这样了不得的话后,少女补充了一句:“——就像先生那样的。” 太宰治绘声绘色转述了半天,我也津津有味地听着,  当个合格的故事绘观众就要默不作声,  仔细聆听。 但听到这儿,  我一个没忍住夸赞了这少女几句,不管如何,  能有所追求的人都是了不起的勇士。 我催促他讲出这少女种种,  太宰却忽而停下转述,  用笔尖在白纸上画出纷乱的圆圈,看起来思绪纷杂极了。半晌才小声说:“我才没那么傻呢,  白白多了对手……” 后面就没大听清,  太宰也没打算解释。振作起来后自然而然跳过这段。 “总之,  森先生想了另外一个办法。” 他打算去招安被特务科监管着的涩泽龙彦,为此,他和特务科种田长官、和军警作了一笔交易。 mafia帮忙看管穷凶极恶的异能者们和普通罪犯,作为交换,mafia有权在特殊时刻征用这些人。特殊时刻的申请需要种田长官、福泽殿下等人的赞成票。 反正这些人军警们也头疼了很久——杀吧法条不允许,不杀吧还得操心这些人越不越狱、搞不搞事。 而就此事和mafia合作就大大不同了。港口黑手党现在虽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境况,但战斗力依旧首屈一指,特务科和军警当然有不少人持反对意见,担心mafia会带着这些人犯下更可怕的罪行,壮大港黑势力。 但林太郎说了一句话。 “在一定限度内,我允许组织里出现坂口安吾这样的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古板们也有些松动。比起下层人的安危,上位者其实更在意港黑的势力发展情况。倘若能掌握mafia情报,牺牲少数者似乎也无可厚非。 又有夏目阁下在其中周旋,这事就这么成了。为表谢意,林太郎主动请缨,近来为祸横滨的mimic就交给他一力解决。 只要允许他先借用涩泽龙彦几天。 本来要是涩泽同意了,这简直就是林太郎的高光时刻,他这个提议倘若成功,横滨的三方势力无疑会融合得更加紧密。 但难就难在涩泽不同意。 他好像真心悔改了,居然这样说,“我就是死在监狱里,也不会再为你们mafia做一件事。你们这些可耻的、言而无信的下等人!” 沉默了一会,涩泽反问。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你会干什么?与其是你,我宁愿当老师的手下。老师要是在黑手党的话,我加入也不是不可以。” 林太郎:“……你刚不是还说宁死不会吗?” 涩泽哑口无言。 虽然扳回一局,但回去后的林太郎还是郁闷不已。这时候爱丽丝的一句话更是让他不禁怀疑自我,“笨蛋林太郎,早说了要你去写书!” 说到这儿,太宰闷闷笑了声,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森先生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行?这封信就是爱丽丝催着他写的。他居然也没反应过来。” “……” 行吧,我决定先给夏目老师修书一封,询问下他的看法,林太郎毕竟是老师的弟子,终于承接师道,弃黑从文,想必夏目老师一定也深有感触。 隔天我就把信送了出去。 等回信的那几天,太宰治依旧没有走。他现在几乎被默认为侦探社的一员了,有幸见识过三方交涉内幕的国木田也不再对太宰治那么抵触了。 何况,我既答应了他之前的请求,自没有忽而反悔的打算。 我则继续写作,名为《蜘蛛之丝》的这篇文章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不希望自己有哪怕一丁点的疏忽。 【……佛世尊朝那十八层血池扔下一缕细细的、银白色的蛛丝,半短不长的……停荡在没有星月的半空中。 犍陀多朝下望了望——血池中芸芸众生依旧在苦苦哀嚎,偏偏他犍陀多有如是能耐,能得世尊垂爱! 至于他者,何须慈悲与人? 这念头一生,犍陀多突然感到心中一慌,手中一松,那闪着锐光的刀山剑树又映到他的眼中了! 犍陀多只顾一己脱离苦海,无丝毫慈悲之心,又落进原先的地狱。在世尊想来,这样的作为实在是过于下等了。 ……】 “犍陀多最终还是没能逃离血池吗?” 在我按照约定把《蜘蛛之丝》的手稿拿给太宰治时,太宰这样问我。他看起来非得到个答案不可。 我给犍陀多安排了一个这样的结局,实在是觉得他本性如此,即使是换了形势,犍陀多也还是那个犍陀多。 但是太宰治或许因而触景生情了吧。我虽没有为他改写结局的打算,也着实不认为太宰会是那个键陀多。 涩泽和荻原的事情不管其中有多少疑云,他又隐瞒了多少秘辛,太宰总归是实打实做了善事的。 我看了眼太宰。 摊开在桌上的白纸因为主人凝滞的思绪晕染了几团黑墨,他握着羽毛笔的手指也攥得发。 这种僵硬的姿势是写不出心中所想之物的,太宰治需要放松。 于是乎,我这样安慰道。 “这是我笔下的犍陀多。” 我换了新的纸张、让他松开手指,示意他伏案写作,“你现在可以写你的 犍陀多了。” “或许太宰治的犍陀多能抓住那根蛛丝,去到极乐莲池呢。” 太宰握住笔,默了片刻,忽而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 我得承认,是真的软乎乎的,像棉花糖一样,可能是因为他的脸太圆嘟嘟了? 对我这番冒犯之言,太宰治并不知情。他拿着笔,沉思了约莫几秒钟,就在纸张上写了几个假名。 这少年自言自语道,听名字像是在和书中人物对话似的,这位让我不禁想起银小时候的模样。 她会为连环画中的角色握拳加油——一定要加油啊。 真没想到太宰也会有这么幼稚园的时刻。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太宰治已经念叨了好几遍,得亏我及时回神,刚刚好抓住他最后一遍自语的尾巴。 “太宰治在此委托梅勒斯,一定要朝着那个方向奔跑下去。” 等又过了一段日子,看到太宰百般遮掩的那篇时,我才有所明悟。 梅勒斯奔跑的方向是光明、是爱啊。 第46章 小小惊喜 和太宰的联文结束之后,我又写了一篇《竹林中》。 直接来看,  它应当是来源于我的梦境。但细细思考一番,  或许仍旧是因为涩泽事件吧。 谁让他们几个人都说自己有理、又都说别人坏话呢? 我把地狱之丝和太宰的《奔跑吧没梅勒斯》装订在一起,  至于《竹林中》则单独装订。这是因为竹林中和前面所有作品风格都不大相同,且我想用新笔名试试水。 看看不凭借我鬼名气的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步。因而,  我在《竹林中》尾页换了署名。新的名号是隆之介。 柳川隆之介。 这之后,我把他们一并转交给了道造先生。 对,还是那个道造。自我和绫小路议员谈话一场,没过几天新星出版社就鸟枪换炮,  好好装潢一番不说,原班人马也重返职位。 道造也升职加薪,  成了主编,繁忙了许多。这次起初我以为道造都得几天后才能回复,没想到我不过睡了个午觉的功夫,他便回了我,词穷了一般,  斟酌半天居然说了个完全不符合道造先生口味的词。 “老师,  您真……厉害啊。” 他是那种能言善辩之人,  长于口舌这点我是从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了。没想到他也会有今日这般。但他并不在意这点,匆匆几句下了线。 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 “这篇竹林中长崎老师一定会十分感兴趣的。” 长崎是时下知名的推理小说家。本来走的是本格派的路子,结果近年来科技日益发达,dna啊、监控啊、甚至还有千奇百怪的异能力,  本格派坚守的原则仿佛成了笑话。 据传言说,  在精进小说中诡计的同时,  这位先生也尝试着向社会派的方向发展。 对了,说起来,这和乱步先生还有点关系呢。 不管怎样,我对这位长崎先生的评价还是蛮感情趣的,毕竟是我的试水之作啊。 - 江户川乱步最近从他的咨询者长崎那里得来了某篇小说——名叫《竹林中》 不少人认为乱步是世界第一侦探,恰巧长崎也是这样想的,写推理小说的他通过不断咨询并挑战乱步得以精进自己的诡计设计。这天,例行咨询后,他不慎掉落了几张草稿。 乱步忙着吃零食,没有注意到。侦探社里一个人都没有,最近横滨变化颇大,其余人都忙得找不到头。 直到晚上兴致突如起来,乱步打算复盘长崎的诡计——尽管那谜团在他这里几乎只用一眼就能看透。 乱步趴在桌上懒得动弹,顾涌着伸出手摸到几张纸,他正要乱画点什么,却发现纸张上早就写满了字。 字迹很是狂气。 然而比他字迹更狂气的是,作品中透露出来的那种态度。 作者就藏在这短短篇幅之后,像端坐霜天的神明一般,冷淡地睥睨云下之人。 ——没有人能看破我的小说。 这是乱步从隆之介的文字中感觉到的东西。 这下好了,懒觉也不眯了,零食也不吃了,乱步只气鼓鼓盯着白纸黑字。 哼,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得了世界第一名侦探! - 我老早就说过,对长崎先生的高见颇感兴趣,但等了好几天,都没有丝毫回信,道造先生那里也焦头烂额——新人作家忽然层出不穷,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 只是还是忍不住陷入沮丧的境地。难道我的试水之作就那么不堪入目吗?连哪怕只言片语的评价都没有? 我甚至怀疑《白鸟》、《飞》什么的都是借了罗生门的名气才得以被人大肆称赞。因在拿奖之前,前两篇可没有那么广泛的讨论度。 这对一个作家可真是莫大的打击,就在这时候,林太郎的来信勉强让我打起几分精神。 此前对于林太郎的请求我权当笑谈,但我也希望他能尝试一二。撇开俗世道德观念和群体利益来看,黑手党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小的时候看连环画的时候还实打实羡慕着大海盗,那可真是世界上最自由、最任性的人了。 像阿尔卑斯山上的自由之风一样,再大的鸟笼也困不住这样的家伙。 文学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会舞动笔杆子的文学家和实打实保护横滨的黑手党比起来,搞不好还不如后者呢。 但我还是给林太郎修书一封,自不量力的我想给这个权势一方的afia首领一个选择。 人可以选择黑手党,前提是有所选择,那样的人真是罪大恶极啦。但倘若为了理想、为了信念、因为世道,没了选择,只能走上这条路,就大大不同了。 我想给许多人补上这样一个选择,一条后路。要是这样,他们还义无反顾走上为恶之路,那么罗生门的扑咬也会因而更加坚决和残酷。 也不知我这番悖论是否很好地传达到林太郎那里。但几天后,他给我回了信。 【我已经决定好要走的路。且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即使漫漫黑夜,也宛若行于白夜。】 【但偶尔尝试一下、满足爱丽丝酱的请求也很有趣的样子。】 啊,被稍微采纳了,是这样吗,林太郎? 我忍不住盯着那几个字,像那里长了棵漂亮的银杏,心脏也砰砰直跳,有种想要飞上天空的感觉。 或许正如我猜测的那样。 因为又过了几天,林太郎邀请我一起去看望涩泽龙彦。他说,他最终终于成功说服涩泽加入afia——凭借一篇名叫《舞女》的小说。 故事是这样的。 年轻的日本军官受陆军司令部赴德留学,与名叫茉莉的舞女一见钟情。然而时事不允有情人,健太郎受好友邀请回国任职。 第一次,在利益和爱情之中,青年选择了爱情。第二次,在爱情和使命之间,健太郎义无反顾选择了使命。 或许是被作品中透露出的这种决绝打动,涩泽居然同意了林太郎的邀请。现在林太郎邀请我作为这段同盟关系的见证者。 此外,他还神神叨叨和我说——要给我一个小小的惊喜。 我一直满心疑惑,即使和太宰都走到军警临时准备的见面室也没能找到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我去的时候,林太郎和涩泽坐在两张椅子上,前者正百无聊赖用指节敲击木桌,有一下没一下的,涩泽低着头,稍微皱了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气色并不是很好,苍白,脸色甚至微微有些泛青,像好几层玻璃交叠在一起留下的那种斑驳阴影。 “涩泽……”我说不好此刻的心情。 太宰倒是轻轻哼了一声,他老早就不是很瞧得上涩泽。在他的黑名单上,恐怕涩泽早就仅屈居中也之下了。 林太郎出来调停。 “好了好了,就让芥川君来看看之前的小惊喜吧——”他转而征求涩泽龙彦的意见,“可以吗,涩泽君?” “当然。”涩泽的语气很确信,但很快他又补充一句,“如果老师的情况像那个可恶的俄罗斯人一样。啊,老实说,把老师和这种人相提并论还真是愧疚不已。” “忍耐忍耐吧,涩泽君,我向你保证,那家伙早晚会灰溜溜滚回他的俄罗斯。不然,就带着部下们乖乖投入我们afia。到时候我会把他安排为你的部下的,任你差遣。” “是我的部下,森先生。”太宰不满抗议道,结果被镇压了。 林太郎平静地说,“你和费奥多尔定位重合,和涩泽异能力也有所冲突。但费奥多尔在谋……嗯,性格方面和涩泽君却正好互补。” 神来之笔的,我想到此前我对他们三人的标签,微妙地吻合了。我瞥了眼涩泽,他似乎毫无所觉。 还主动笑说,“正是这样。老师,请让我为您做点小事吧。森君,您的异能力不要紧吗?我感觉到她的不安了。” “啊,我这就出去。太宰也和我一起吧??我觉得你或许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 “…什么嘛,森先生这样岂不是更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吗?” 话是这么说,太宰还是乖乖跟着森走了出去。 于是就只剩下我和涩泽两个人了。 涩泽说,“老师,我察觉到你的异能力有着自己的意识。我的异能力可以产生雾气,只有异能力者才能存在于雾气之中,而且这雾气会分离异能力。尽管它最终会杀死异能力者,但我想,老师的罗生门不大一样吧?”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但涩泽想必很自信于他的答案。 “老师,您想和罗生门见见面吗?”涩泽的声音很轻,可怎么会呢?这声音到我耳边、又到了我心里,明明那么响亮,和我的心跳一和一和的! 涩泽的话想给我关上了什么玄妙的开关,我于是再也听不进他的话了,残留的理智告诉我,他似乎惶恐万分,可他哪里能比得上我的惶恐呢? 那是罗生门,是我的半身!曾隐隐约约看到他一眼,可醒来又没了踪影。他明明能自己出来,能现身,却偏偏这么多次从未出现——不敢细想,也拉不下面子追问。 何必热脸贴了冷屁股,白瞎一片热忱,还坏了彼此情分。 明明想的这了然,可在涩泽又一次追问后我还是忍不住惶恐,期期艾艾地、还是借着涩泽的名义。 【你愿意吗?罗生门。】 我屏住了呼吸,真奇怪,此刻又能听到涩泽的话了。可我还真讨厌听到他的话,他居然说什么“通常情况下初见异能力,对方是会敌视能力者的……老师可千万要小心啊。” 什么嘛。我和罗生门才不会这样。 可罗生门沉默了好久,我真想若无其事撤回那条语音信息。可这是现实,哪能那样啊。 懊丧万分时,却忽然听到罗生门出了声,他的声音也有些滞涩,不过在我听来却再悦耳不过。 这个总是慢一拍的家伙说。 【…好,我的…半身。】 第47章 心之所向 不知何时,  涩泽体贴地离开了雾气中心,  他打算给我和罗生你留下点私人空间。不过似乎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站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 既不会打扰到我们同时也不会在意外发生时来不及反应——这是他的原话。 我知道涩泽恐怕在担心罗生门的危险性,  毕竟受雾气影响,  异能力可是会对能力者下死手的。 但我并不担心,在罗生门现身的那刻——他还没抬起头,而是久违地伸展着四肢,  随后伸出手轻轻掸了掸黑色外套上的灰尘。 罗生门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五官很是棱角分明,虽然这么说近似有些自恋的嫌疑,  但他确实长得十分俊秀,只可惜眼角下有一道细微的疤痕。 这几乎是我和他在相貌上唯一的区别了,  还有年龄。 “初次见面。在下很早便期待这样的时刻。是在下当初局囿于一己之见,  现在想来,  追随……那位并不是芥川龙之介该有的道路。” 黑发青年理了理鬓发,眼角下的那抹浅色的浅色伤痕因而更加明显。其实它并不狰狞,  照理来说消除应当轻而易举。现在这样只能说明主人一厢情愿留下那印记罢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罗生门发出了意味不明的鼻音,随后云淡风轻道。 “可惜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点。” 我? 因某个大胆的猜测,我瞪大眼睛,  桌上本来有的茶盏也翻了个,  悬乎乎半耷拉在桌角。 当然顾不上它了,  我甚至不自觉前倾斜了身体,  迫切地想要得到个答案。 “我想知道你的身份。” 我早在信中问过林太郎,  几乎没有人的异能力化身和能力者本身长得一模一样。况且,更重要的是——我动了动手指,几乎不可察的布刃凌厉地划过空气又消弥为无形。 罗生门依然为我所用。 “看来你察觉到了。”罗生门带了点笑意,“没错。” 一旦确定了这样的念头,我便忍不住攥住了拳头,我有一件非常、非常要紧的事想要问问这个未来的自己——“我未来有成为了不起的大作家吗?” 这真是我唯一想知道的事情了。竹林中的石沉大海让我有些沮丧,禁不住怀疑自己。 罗生门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但你成为了。” 起初我心里膨胀了一个气球,但很快那个气球又被愧疚化作的银针刺破。这个“我”未能成为搞不好是因为被困在我的意识空间、被束缚在我的异能力上……所以才未能实现。 罗生门好似察觉到我的想法,一言否决。 “是另外的原因。” 我松了一口气,随即升起某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我们可以一起。你写你的,我写我的。” 罗生门惊异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他很自然转移了话题,虽然同样拙于口舌,但显然在沟通技巧这方面上,成年的罗生门甩了我十条中华街不止。 我几乎被他的话题带着走,明明清楚察觉到他的意图,但偏偏又对他的极感兴趣,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 他和我温情脉脉(?好吧,是冷酷)回忆了往昔,虽然话里都是指责,我觉得他这点和以前的太宰治挺像的。 抛开这点不提,我和罗生门谈的还是很愉快的。涩泽异能力到底不是永动机那种,何况“我”不在,真正的罗生门早就蠢蠢欲动了,老实说,我并不想和它打一架,莫名感觉它或许比较固执。 恰巧,罗生门也这样想,他打算教训异能力一二,临走之前他朝我隐晦地示意。 “……太宰先生,唉。” 我:怎么谁都要提一嘴太宰治?这是他不太可以的意思吗? 和涩泽他们分开又过了几天。罗生门虽说没有同意我当初的提议,不过对编辑们和同行们的评价倒是非常在意。 我总觉得他迟早也会走上那条路。 他和我都在等待着长崎先生的来信。 当然,罗生门或许比我更期待一些。偶然间说漏了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最喜欢的其实是《竹林中》。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但我并没有虚度,我打算了结此前涩泽龙彦的请求(他现在虽说是得了一定的自由权,但活动范围仅限在横滨固定区域,毕竟外面可没什么强力的异能者)。 据先前情报所说,中岛敦现在应当就在池袋。 正好最近甘乐的情况让我有些担忧。前几天他都和我抱怨了不少关于家庭、关于恋爱的种种。 说什么父亲在母亲病重的时候光明正大带了女人回来,结果本就精神状况不好的母亲就此撒手人寰。 现在那对狗男女已经欢欢喜喜准备度蜜月,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诸如此类令他沮丧的事还有很多。这些事情一连叠加在一起,恐怕让这个一直处于和平中的少年大受打击吧——终于见识了社会的黑暗什么的。 虽然少年和我说这话显得他稍微有些……嗯,中二,但仔细想想也不乏道理。 令人担心。 基于敦和甘乐的情况,我决定乘电车池袋那里完成涩泽的委托,顺带见见甘乐,不过我暂时没想好如何开头——提及面见甘乐这事。 然而当天下午,我刚起了这样的念头,就收到了甘乐的信息。 平日我们都在聊天室联系,今天他倒是私信了我。 【我能感觉到你和我一样,心里都存了不少事。有时候想想真是难以解脱,不如死了了事。可要我一个人赴死又似乎少了点勇气,这时候我就想到了你。你是那种不会轻易赴死之人,我很羡慕你却无力做到……能在临死之前和你告别一番真是太好了。】 我愣了愣,看来我的预料成真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生气  外面的人都这么不珍惜性命吗?随随便便自杀什么的,即使是横滨黑手党也不会这样吧!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那只绷带精,听说他还挺爱自杀的,不过也只是听说罢了。他从未在我面前自杀过一次,津岛修治也曾在网上给我发过见义勇为的照片……应该不是吧? 没空让我深思,甘乐遗嘱都要说了。还说他已经纠结了好几个人相约群体自杀。 真有他的。 这家伙……居然还找了几个自杀同伴吗?怕他再祸害别人也祸害自己,我立刻补救道:【其实你误会了我,我常常起了想要自杀的念头……】 这话倒也不假,那是荻原君时的事情了。当时镜花母亲的事真是……即使后来完全康复,我也依旧心有余悸,常常感到自己是有罪之人。 正因为如此,才更加笔辍不更,也常常叮嘱自己要多份宽容、多份敬意,不要妄加指责。 毕竟,我自己也是个罪人,何谈站在卫道士的立场之上肆意品评他人? 不过可能我答应得太快,这好像令他很是怀疑,我不得不稍微夸张一些,取材现实又稍微加工一些。我此刻真是充分发挥了小说家的才能,有多悲惨就多悲惨,正面说说又侧面烘托烘托,只希望能取信甘乐,和他在池袋见面。 随后一举拿下那个所谓的自杀团伙,阻止甘乐他们干什么蠢事。 就当我多管闲事  再顺手教训一下这些蠢货好了。 - 池袋。 折原临也合上手机,屏幕暗下的一刻,聊天栏里【甘乐】的昵称十分明晰。 头微微仰后,折原临也伸了个懒腰,“啧。真麻烦啊,总算搞定了……也只有把他从afia和侦探们眼皮子底下骗出来这招了。” “嗨嗨,你最厉害了。国王殿下。” 女人的回答倒也没说错。 别看他成天在聊天室里不务正业,且许多人喜欢称他为搅屎棍,其实这家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整个东京的头号情报贩子。 现在他打算将手伸到神秘的横滨,老实说,他对横滨还是蛮感兴趣的,在那里,异常几乎随处可见、危险也随处可见。 这时候,在一旁的女性又发话了,“我说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招惹afia那群异能者了吗?他虽然只是个小说家,背后关系可很不寻常……这一段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当然没有人能比折原更清楚。就连俄罗斯人当初的情报也是从他这里得来的。随后恶劣的俄罗斯人把这情报换了个面目,转手卖给了黑手党干部太宰治。 太宰治起初当然不信,但耐不住他折原临也跟在俄罗斯人背后帮擦屁股啊。随手做个假情报的事还能瞒得了他? 把小说家本人印出来这事也不能,利用他性格的弱点——那种古怪的负罪感交织而成的过盛拯救欲。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接下来,只需要羊羔落入圈套了 呵,真是想想就期待极了啊。 ——有趣、有趣,不管是小说家还是那群粉丝们。 他们的表情一定很漂亮吧? 第48章 扑朔迷局 我的老家轻井泽只是个偏僻的小乡下,    横滨除了中华街似乎也没什么热闹的地方,    何况这里因为黑手党横行的缘故,    那股生活的气息总是差了点意思。 池袋就大大不同了。沿着山手线到池袋这个地方下了电车,压根不需走几步路,时装店、电器城、美食街、电玩中心……这些高大的建筑物都鳞次栉比涌现了出来。 衬托得我像个乡巴佬似的。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东京,    但一来,    池袋在东京也称得上是繁华地段,二来,前几次都是为了和夏目老师相见,夏目老师是比起繁华都市更吸引人的存在。 周围人拥拥挤挤的,    我甚至看到一个穿绿色马甲的寸头少年,    他看起来也紧张极了,我微妙地升起了和他同病相怜之感,冲他颔了颔当作共勉。 不过他可能误会了,    寸头少年更加紧张,他的瞳孔微缩,    拳头紧紧攥在一起,    好在没一会儿,寸头少年的同伴来了,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哈,好久不见啊!” “是你啊,    正臣,    好久不见!” 这少年在回应好友后,    顿时舒缓了面色,只是好似还是心有余悸,拽着一无所察的同伴消失在拥拥挤挤的人海中。 我微妙地有些丧气,总感自己觉被当作什么避之不及的生物。 就在这时候,电话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是聊天室。 甘乐:【欢迎来到池袋!隆之介和田中太郎感觉如何?】 田中太郎:【怎么说呢。有点微妙得可怕……刚下电车碰到了眼神很可怕、一点也不日常的人、非常在意。话说回来,隆之介也来池袋了吗?】 我:【在下来这里有点事。】 甘乐:【是和我见面!对吧?隆之介?】 【什么?甘乐,你这家伙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聊天室很快发了一长串埋汰甘乐的消息。 听说有自杀倾向之人会十分在意别人的评价,我担心这些消息让甘乐一时想不开,连忙补救安慰,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群情激愤。 好在甘乐看起来情绪昂扬,应该没什么碍。 聊天室沉寂了好一会。我才发现了田中太郎发来的悄悄话。 【既然这么巧,要见面试试吗?对来自横滨的你稍微有点感兴趣。】 几乎在我刚要回复的瞬间,那边又发来一条悄悄话。 【……嘛,还是算了吧,毕竟可是横滨啊。】 今天第二次了,又碰上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了。 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证明欲,我戳开了甘乐的聊天窗口。 【田中太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渴望又畏惧非日常的伪装者……不说这个了,你知道见面地点吧?就在西山公园对面那里不远处……按着定位走好了。】 【我可能稍微来晚一些,路上堵车了。】 显然,甘乐也只是含蓄提及了一嘴。老实说,他的话甚至让我更苦恼了。 从这里到西山公园的路程并不远,一路上人也越来越稀少。正是黄昏时刻,太阳半裸落不落,惨白的月亮倒先迫不及待升了起来,草丛和树林中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小动物也或许是其他生物就隐匿在其间。 忽然,风一阵吹动,林叶簌簌摇动,明明这里除了我并没有其他人,却忽而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以及老虎踩着树叶、脚下生风的那种飒飒声。 我的耳朵称得上灵敏,绝不会错认——哪里跑出来的老虎要行食人之事吗? 我暗中做好了戒备,这时候从我身后蹑手蹑脚摸来了两个人,我本以为他们以此躲避老虎,并打算向我求救,我想着这些人可能就是甘乐所寻找的约好一起自杀的同伴们…… 本来心里就对他们存了几分怜悯,正打算施以援手,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皎洁的月光下,一抹亮银色的细线折射了出来。人不会两次跌进同一条河流,我认出这是注射器,肌肉下意识紧绷起来,罗生门蓄势待发,只等着把他们两个乃至背后的黑手一网打尽! 这时候,风传来了老虎的啸鸣声,整个山林都抖了不止一抖,我身后的两个人被这声音吓得瑟瑟发抖,注射器咔哒一下掉到地上。我转而面向虎啸传来的方向,不过眨眼功夫,一只白色的老虎便以矫健的身姿,从丛林中一跃而起嗯,朝我飞扑过来。 我以为他打算吃了我,没想到他的目标却是我身后抱头鼠窜的那两个家伙。 那两个家伙在威风凛凛的月下兽面前痛哭流涕,“别吃我啊啊啊啊!” 老虎一尾巴把他们甩飞,随后用金黄色的兽瞳死死盯住我,我已从他的一连串动作判断出这并非真的老虎,而是异能力。 前些日子,横滨流传有【月下兽】的都市异闻,后来这月下兽的活动轨迹又蔓延到了池袋一带。这是从国木田那里听了一嘴的消息。 现在我想我知道这位月下兽是谁了——月下兽消失和出现的时间和中岛敦的行踪轨迹惊人得相似。 “……中岛敦?”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老虎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他连连咆哮几声,又不断摇头,试图否认我的猜测。 可他不知道……尾巴出卖了他。 我这回是真的确信无疑了,冲他招了招手,他倒也很乖巧地蹭了过来。看他这样,理智仍旧存在,想必也没吃几个人。 ……就扔给侦探社吧。倘若仍希望留在来良,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只剩下甘乐了。希望他仍旧留有一口气。 我走向挤在一起的青年们,“谁让你们干这事的?甘乐怎么样了?” “我、我们不知道甘乐是谁,叫是折原临也的家伙……” “折原临也,是他干的好事?” 我这话一出,那老虎也愤愤点了点头,虎爪也跃跃欲试,看上去要是折原在他面前,中岛敦非要挠上一挠。 “他、刚才还在这附近!他说成功了打电话给他好了。 “这样啊。你和折原临也打电话,说计划成功了,让他过来。” - 折原临也到底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得知心中谋划成功,心情也算愉悦,何况那人还是出了名的小说家、横滨几大神经病眼中的重要人物。 老实说,他很是不喜欢那些仗着有异能力就为所欲为的家伙,瞧瞧横滨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了,居然比池袋还烂,地球最大垃圾场也不过如此! 如果这一遭能打击下他们,折原临也真是做梦都能笑出来。他悠哉悠哉从丛林中走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打算看看自己的战利品。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被捅过几次的折原临也深知那滋味并不好受。 他的笑意已经挂不住了,前额不由自主冒着冷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折原临也瞪着眼睛,竭力四处张望着。 “折原君,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我觉得自己说得十分客气,没想到折原临也居然簌簌不已,连说话的声音都颤颤巍巍的。 “……或许你认错人了。” 老虎不满地吼了一声,我想中岛敦显然认识这个家伙。又加上此前我和敦对上的线索,都是有个叫甘乐的家伙朝我们诉苦,又或者听我们诉苦……然后引诱我们来此。 “你就是甘乐吧!”我的语气十分确定。 “……” 折原临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到这般田地。 月下兽和隆之介知道他是甘乐,而那两个小喽啰又知道他就是折原临也…… 他看了看蓄势待发的老虎和漂在半空中的罗生门-十字,忽然感到现在这样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混合双打中陷入昏迷的折原临也,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小静还是挺好的…… 晚上,折原临也在医院9层36号床醒来的时候,居然感到一股欣慰,那是生者的欢欣。 而且不管怎样,有人能把他送医院真是……挺不错了。 办好出院手续后,折临也决定先行搁置隆之介的事,他决定联系塞尔达商量些事。 然而,当天下午,不过只出院一个钟头不到,折原临也在自家门口遇到了三个青年。 白发的、柑橘发色的、黑发的。 结果自不用多说,他重新回到了医院,仍旧是那张床那个房间。医院的护工说,这被子还没来得及换呢。 何等悲伤。 - 因为中岛敦的事,我在横滨逗留了几天。这少年最终决定在来良继续学业,待成熟得足以面对故土和旧人时,再重返横滨。 那时候,他或许会成为侦探社的一员。 关于涩泽的期待之语——希望看到属于他的罗生门诞生。中岛敦稍微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发,“我、我已经决定好了。” “它的名字叫《山月记》,讲述我和那只月下兽的种种。” 中岛敦说这话的时候非常释然,我想他也一定走过了不起的一段历程。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由衷得祝他好运,祝所有人好运。 当天下午,我决定乘车返回横滨却在入站时收到了来自国木田的紧急电话。 “老师,大事不好了!有人发报指责我鬼和隆之介互相抄袭。” “……啊?” “一方说我鬼抄隆之介,一方说隆之介过度借鉴我鬼,老师,我肯定站你这边,那个隆之介谁知道是哪里冒出的家伙?!” “国木田君,谢谢你的相信。但隆之介和我鬼都……” “不说了,老师,乱步先生和太宰君打起来了!总之,你快点回来吧。” 第49章 横滨之光 时间回拨几分钟。 当时国木田正在整理案宗,  书房那里却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喧闹声。听起来像是乱步先生和太宰治。 双方反反复复纠缠着“不可能,他抄!”这样的话车轱辘转了好几圈。 可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居然还没说清。 要知道这两个人平素向来自诩风度和智谋,  前者惯常以一针见血的判断识破阴谋,  后者呢,  不过寥寥几语就能戳破人心,  从来只有别人面对他气极无语的份……眼下这种又急又苦于词穷的模样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小孩子斗嘴般的对话仍旧在继续。 “你、你你胡说!老师才不可能借鉴不知道从哪个沟沟里冒出来的愣头青!光隆之介的笔名都满是小家子气,没有一点格局!” “哼,你这家伙……我可是世界第一名侦探,我的判断绝不可能出错——绝对是我鬼仗着名气强夺了隆之介的稿子,搞不好一直以来他都是找隆之介做的枪手!” 乱步这话一出,国木田被这两个家伙吵闹不休激起的怒火忽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担忧。 “乱步先生,  你说什么?我鬼找人代笔?”国木田终于按耐不住,一个箭步冲到书房质问着公认的名侦探,“就算乱步先生你,话也不能乱说,  侦探说什么话干什么事不都要证据吗?” 乱步很生气,  今天已经有好几个人质疑他的推理了,  先是中也、又是绷带小鬼、现在连国木田也这样……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刷一下拉开——是福泽社长,  他沉下脸色,  看起来不怒自威,  书房里的几人忙噤了声,  他们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福泽。 福泽低声问  “乱步,你确定你的推理吗?” 乱步:……居然连社长也不相信名侦探! 郁闷不已的乱步下定决心不理睬这些愚蠢之人,那个叫我鬼的家伙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然而这决心未免过于薄弱——只因福泽极诚恳地问。 “乱步,为我们讲讲事情全貌吧,拜托你了。” 气呼呼的乱步瞥了瞥福泽社长的黑眼圈,忽然气就消了,他清清嗓子。 “嗯……既然你们这么诚心实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们吧。” 要不要这么好哄啊你!说好的名侦探难道连社长的权宜之计都看不出吗? 尽管国木田和太宰治背地里吐槽不已,但当乱步娓娓道来他的推理时,两人还是和福泽一般认真听了起来。 这事说来确实蹊跷。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鬼和名叫【隆之介】的新人作家发布了两篇文章,名字很像。 隆之介的《竹林中》以多个案件当事人的口吻讲述了案件陈词,我鬼的《无题》呢,采用了和竹林中相同的案件,涉事人也大同小异……除了切入点和文章架构不同,逻辑链、人设、故事内核、文风、惯常用词几乎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没抄就见鬼了!撞到这份上就算是亲兄弟也解释不能。 得益于我鬼的名气,这事很快被发现,圈内人对此议论纷纷。文艺赏评委坂口安吾和夏目漱石等人当然是旗帜鲜明得支持我鬼,绫小路议员也发了话。 但这事还没完,毕竟另一方还没登场呢。 隆之介支持者的反击在当天晚上姗姗来迟,有名的推理小说家长崎发了一篇檄文登报当众讨伐我鬼——找人代笔、盗窃稿件、灵感枯竭、天理何在……随后推理小说大家工藤优作的公开言论更是让不少人怀疑起了我鬼。 毕竟,仔细想想,我鬼以十几岁的年纪就写出那般深刻的文字是有些不可思议了点!如果说他背后有代笔,然后这少年再加以润色,可能性高了不止一倍。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乱步摊了摊手,他额外强调道,“我站隆之介,天才推理小说家绝不会抄袭!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等、等等? 细心的国木田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乱步先生,所以你完全没有推理吗?” “哈!这就是名侦探啊,凭借个人私心断言的名侦探?了不起。”太宰治讽刺不已。 倒是福泽为乱步说了话,“并不是私心,别忘了他和龙之介关系也不错,而且超推理本质上是……” 福泽并没有说完,太宰和国木田已经了然于心了。自称为名侦探的乱步先生并没有异能力,他的超推理完全建立在惊人的观察力和分析力上…… 然而我鬼和隆之介、乃至相关人士都离他那么远,所能得到的消息也扑朔迷离。倘若线索一开始便是错的,怎么会得出正确的结论? 事实上,几人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乱步目前确实信息不足,出于名侦探的慎重,他不会轻易得出推理结论。但仅仅以推理小说家粉丝而言,他觉得自己有权发表意见。 就凭隆之介写出了连名侦探也破解不了的迷局,他也要永远支持隆之介! 早就看破乱步这份心思的太宰哼了一声,虽然还没来得及看竹林中,也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写了那篇文章,太宰还是决定要好好保护老师的名誉,免得宵小之人给老师泼污水! 乱步和太宰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偶像,一时之间,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服输。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福泽头疼万分,看向已经起了摩擦、甚至不小心撞坏家具的两位,心疼不已,当然是心疼换装潢需要的钱财。 沉吟片刻,他想出了对付这两人的妙招。 “要是不小心损坏了公物,乱步,橱柜最深处的零食没有了,至于你……”社长看向了太宰治,“我想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或许会很繁忙,忙到根本没有空来这见到龙之介。而中也……” !! 乱步:失算……但社长居然有好好关注我吗? 太宰:果然不愧是森先生的挚友,失策。 见此情状,福泽满意点点头,他试探着吩咐同样纠结不已、脸色变换多端的国木田,“我记得你有龙之介的联系方式吧?他或许还没来得及看报纸  。我就先去问问夏目老师。” “…是,社长。” 话毕,国木田便去一旁打起了电话。 福泽社长也早就离开,匆忙不已的他甚至落下了一包小鱼干在桌子上。那是福泽给夏目老师的口粮。 总之,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乱步和太宰两人了。自察觉到这点,他们之间的“战况”就陡然激烈起来,不过好歹顾虑着不远处的福泽和国木田,太宰和乱步也没敢过于猖狂,弄出什么浩大声势。 太宰先忿忿不平指责乱步。 ,“居然喜欢那个抄袭狗,你品味还真是好啊!还是说侦探社的大家都这样吗?也不知道这鬼地方有什么好,老师居然宁愿呆在这里也不去mafia!” 姑且还算喜欢的“家”和非常喜欢的社长被这样品评,乱步很是恼怒。 “mafia全员品性低下,品味也不好,和他们交好之人也算不上好东西,你们和法院传票真是绝配。” “呵。福泽社长和我们首领可是信友,而且,老师现在长住侦探社,传票要发也是发到这儿。” …… 本来只是纠结于老师作品,结果两人吵来吵去,不知为何牵涉起mafia和侦探社之间桩桩旧案,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居然动手动脚起来。 恐怕是碍于福泽社长的威胁——乱步先生把零食当作武器,正痛心不已朝着太宰投掷,后者躲来躲去,还不忘抓起一旁的小鱼干天女散花般砸着乱步。 名侦探在这等攻击阵势之下趴伏在沙发上,凉锦一盖,全当无闻,等攻击稍歇,再探出头来予以反击。 终于和老师了解完详情的国木田目睹这景象,震惊到失去高光。 良久,他艰难发问。 “我不过和老师解释了几句,刚要挂电话,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而且,老师说——隆之介和我鬼其实是同一个人。” 太宰、乱步:……?? - 福泽进会议室的时候,夏目老师已经等待很久了,后者朝着得意弟子伸出了软软的猫垫。 意即——我小鱼干呢? “早给夏目老师您买好了,就在我口袋里。”福泽社长好脾气笑笑,把手伸进羽织暗袋里摸了半天,结果空空如也。 他抬起头,盯着夏目老师洞察敏锐的眼睛,决定不再挣扎,老老实实说。 “我又疏忽了。” 早已习惯弟子在小事上迷糊的夏目叹了一口气,再次给大弟子盖戳迷糊鬼。 跳过小鱼干迷之丢失不提,他们谈论起最近横滨的变化。自军警、特务科和港黑达成协议后,侦探社和港黑的关系也进一步密切了。 这倒是出乎夏目和福泽的意料。但不管如何,是件好事。以往的恩怨纠葛当然不能轻易放下,可全然沉浸于仇恨,又难免冤冤相报何时了,更大的构想和图谋也无法实现。 “这次或许还真是多亏了龙之介。”夏目忽而这样感概。“不管怎样,三刻构想向着一个我未曾预料到的地步发展了。” “光明的横滨正在向我们大步迈来。” 福泽想了想,还真是这样。转而他又提及芥川这次的事,但夏目可是芥川的铁杆支持派。 这只猫眨了眨眼睛,“你就没想过一个可能……” 这时候,门外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其实这声音已经持续有好一阵子了,福泽闭着眼睛也知道是乱步他们搞的鬼,当即决定去门好好训斥他们一二。 夏目漱石跳到福泽肩上,打算跟着去瞧瞧。 甫一出门,他们便看到了国木田,国木田的眼镜歪歪扭扭挂在脸上,正目瞪口呆盯着在挤在一张书桌前看着什么东西的两颗黑色脑袋。 一颗是太宰,一颗是乱步。 福泽没有声张,他和夏目对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走近前去看看太宰他们在干什么好事。 窃窃私语般的谈话声越来越清晰,时不时还伴有轻浅的笑声作为附和。 “乱步先生,这里的比喻'脸色泛青,像几块磨玻璃交叠重合在一起'可真妙啊。竹林中居然这么好看!” “这篇也很好……蜘蛛之丝也颇为引人深思,名侦探的脑子里已经积蓄了好几个疑团了。” 顿了顿,太宰和乱步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对方。 依旧是太宰首先说。 “侦探社文学鉴赏水平实在是高,不愧是你们。” 乱步摆了摆手,谦和回应,“你们黑手党也不差。” “至少在文学上,侦探社和港黑拥有不少共同语言,期待着彼此更密切、更友好的交流。” 恰恰好听到“侦探社和港黑友好往来”几个字眼的福泽和夏目:……?? 横滨之光来得这么快?不需要双方首领商量下吗? 第50章 推理小说 这会功夫,    太宰和乱步也察觉到了社长的存在——因为夏目猫震惊地失足滑落,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平抛运动弧线,正正中砸到太宰脸上。 “…这是?!”满嘴都是猫毛的太宰治。 “夏目老师!” “同道已死!” 乱步先生你为什么忽然这么中二。就算吃了满嘴猫毛太宰也不会死好吗? 内心吐槽不已的国木田不忘冲上前去把猫从太宰脸上取下来好好放到一边的沙发上,于此同时连忙拍起了太宰的胸口,直到看到后者胸口仍有起伏才放下心,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问道。 “太宰,    你没事吧?” 这场无妄之灾让太宰有点懵,    他缓神了好久才恢复正常。 这时候,严厉的社长已经开始追问了。只是社长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和乱步搞的好事——满地的小鱼干、零食碎屑。 他问了一个极不相关的话题。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我听到了友好…” 即使是含蓄的提问,也难免话中的急切。 尊敬社长万分的乱步当然是第一时间抢先回答:“我们在讨论文学……话说回来,社长你居然真的不知道我鬼和隆之介的渊源吗?” “我也就罢了。我可没有看过我鬼的任何作品。现在看了后、得到充足信息的我当然知道他们就是一个人了。” 名侦探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着。 “那两篇稿件应该就是初稿和最终定稿的区别了。或许原来的编辑担心自己并不擅长悬疑推理题材,    于是把稿件转交给了别的编辑负责和老师联系商议——自己这边却因为手忙脚乱疏忽大意居然将没修改过的原稿就此发了出去。” 话毕,    乱步还是忍不住吐槽,    “你们这群家伙天天看居然也没察觉吗?真是笨蛋!” 光顾着喜洋洋看蜘蛛之丝的太宰感到膝盖中了一箭:“……我还没看竹林中。” 羞愧不已的国木田:“是我的错,居然没能认出老师……” 忽然察觉到什么的福泽社长:“……所以友好交流是因为芥川龙之介的文学吗?” 难道他的同门、老师的关门弟子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横滨之光? 一旦接受这样的猜测,仔细想想似乎也很有道理。而且福泽其实早就有这样的念头。 他的老师夏目漱石常常以猫的姿态观察人间,    不怜悯、不干扰、不阻碍……饶是福泽尊敬夏目老师,有时候也觉得这种行为了无意义。 也不是没有深究过,    可每当福泽询问其中缘由,夏目漱石却只是神秘笑笑,    以莫名奇妙的一句话作为结尾。 “我在找那个最大的变数。” 只剩下福泽留在原地,    恨不得抓耳挠腮乃至以下犯上好好逼问夏目老师一顿。 在福泽的耐心快要售罄之前,    终于有一天,    应当是去了镭鉢街的老师兴高采烈地回到侦探社,或许是太高兴了,他居然一连吃下三大包小鱼干。 这种堪称异次元空间的容量让福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可夏目老师却毫未察觉。 “我发现了一个、不,两个少年——今天是他们的相遇日。” 养动物的人都知道。猫年纪大了,难免会有各种各样令人极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例如什么毛发没有以前那么漂亮的,瞳孔没有那么明亮了。夏目漱石变身的猫也不例外。 可说这话的时候,他琥珀色的瞳孔居然映射出不得了的光芒,一如他年轻时的光彩,福泽有些为此高兴,然而他也忍不住吃味。 哪里来的猫猫狗狗居然吸引了老师的注意力?凭什么呀。 出于这种心情,福泽不禁问:“什么样的少年?” 又不是多大的事,弟子既然问了,夏目本该坦诚相告,可不知为何,他居然像个守财奴一般妄图藏匿好不容易发现的钻石,可就算是守财奴,也掩饰不了那份得到好东西就要炫耀的心情。于是夏目漱石这样语焉不详道。 “最大的变数和定数就此相遇了。谕吉,期待着光的到来吧——不说了,我得和林太郎通通气。现在的他还是…差点意思。” 得!还是没问出来。 郁闷不已的福泽没想到不过几天,葛朗台般的夏目就忽而成了“散财童子”——恨不得把自己搜罗的“钻石”公诸于天下,让每一个人都知道。 他先给福泽、森这一圈的人写了信,又给文学界一圈写了信,思前想后又给认识的政要人士写了信,嘱咐他们一定要多多关照自家小弟子,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保密,千万别说出去啊。小弟子心气高,要是知道我给他打了关系,不得郁闷死。 身为大弟子、二弟子的福泽和森:……您不是已经说得差不多半个日本都知道了吗? 这也就罢了,到后来,森事业上受了挫折来找他诉苦。两人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深夜偷偷摸摸到了lupin酒吧,在老板暧昧不已的视线下,硬着头皮、蛋疼不已地聊到了天亮。 其中就涉及到芥川龙之介。森抱怨说他的部下们因为这少年的小说玩忽职守、瞎搞兼职,什么私下写同人的、兼职文学评委的、专注冲杂志销量的…… 说到这儿,森狠狠灌了一口酒水,他少有这种失态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哪里知道我早就看透了一切。他们面上倒也对我敬畏有加,可我寻思着,这哪里是敬畏,分明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我倒要看看芥川龙之介何以有这等本事!” “不就是文学批评吗?下次我写来给你看看!当谁没上过学吗?” 福泽其实也颇感兴趣,只他性子严谨当然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不过暗地里早就在心里标记上日子。 可真到了那一天,森鸥外居然憋不出一句话,拿着羽毛笔,枯坐半个钟后写下“无可批评”几字,白瞎了他的家学渊源和东大学生证。 也白瞎了福泽的期待。当时福泽看着精神恍惚不已的森鸥外,就深觉港黑要完。 于是他默许了太宰和芥川的见面,反正芥川站在他们这边,多多接触一下也算是为森鸥外的弟子好。 心里却想着指不定哪天太宰就倒戈了,织田也倒戈了,安吾更不用说……这样一来,森这个光杆司令领导下的空架子怎么和侦探社比? 何况,搞不好光杆司令也要用实际行动亲手埋葬港黑了。 也就是说,芥川龙之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奥,不对,只用笔杆子就削弱了港黑。 后来芥川更是在爆炸中救了横滨,避免横滨沦为选区焦点,还在涩泽龙彦手下救了横滨…… 福泽越发肯定最大的变数就是芥川,而后者正是横滨之光。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横滨之光也会有伸手向侦探社的一天,福泽心情复杂,难道他以后也要沦为森鸥外那样的下场吗? 日日心惊胆战、夜夜不能寐。唉。 他决定再行抢救一下,于是朝还生着闷气的乱步招了招手,见他过来,和颜悦色问道。 “乱步,偶尔有点爱好也很是不错,可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在合适的时间做该做的事。案件,才是现在的你需要全神贯注之所在。” 名侦探虽然对社长十分尊敬,但案件嘛…… “案件?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名侦探解不开的谜团。”起初乱步还自傲又矜持,但很快他皱起了鼻尖,“除了竹林中的那个案子。”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谁是凶手、谁说了谎,连蜘蛛之丝也有不少疑团。真遗憾错过了芥川以前的小说,我打算看个遍再收藏一番。” 福泽微妙地起了不好的预感,他强撑起精神安慰道:“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毕竟这世上,比诡计更可怕的是人心啊。” 哪想到乱步却更加兴致勃勃,问他说,“那怎样才能研透人心?破解竹林中?写推理小说吗?要想打败它必先了解它吗?” 说到最后,乱步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他看起来深受启发。 本该是好事,福泽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睁开。 这一天,还是来了。 第51章 东京大学 福泽甚至抱有某种奢望:只要自己不睁眼,    那一刻就终究不会来到。 然而,    怎么可能呢?他福泽谕吉又不是造物主,    况且乱步向来小孩子脾性,    说风就是风,且比之小孩子,    他又有能力实施这件事。 结果可想而知,    只一个钟不到,乱步就兴冲冲拿着稿子来找他了,福泽起先以为他遇了写作难题,还抱着安慰一通再好好劝名侦探专注本业的打算。 哪里想到乱步一开口便毫不留情戳破了这个妄想。 “社长,    帮我想个名字吧——你说是魔术师还是小丑之殇?” 一听这名字,福泽暂且安下心来。这么说吧,时下文坛里小说虽总是差了点意思,名字倒是起得一个比一个漂亮。光凭乱步想的这俩名字,福泽敢打包票,这篇小说很大可能一发出去就石沉大海——除非小说内核漂亮极了。 福泽边看边斟酌措辞,    可看了没几页——确切地说,    是两章结束,    他就再也分不出哪怕一点多余的心思了。 老实说,口味很叼的福泽压根看不上这等粗糙的文字,    可乱步不愧是名侦探,吊人味口一流不提,    以福泽的见识居然到最后也被耍了一通。 暗号使用自不必多提,    时下流行的侦探小说多属此类。可乱步——他居然开创性地使用了一人扮演双重角色的戏码!这种事公布于众的也不少,    可从来没人想到将其用于推理小说。 不知何时,乱步转到了书架那里,拿了一本书颇为认真地看着,方才那话也好似可有可无,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可他的小眼神却止不住往福泽这里瞥,一秒钟能看三四次那种。 可福泽不说话,乱步终于按耐不住问道。 “怎么样?名侦探就算写小说也不错吧?” “……啊。”福泽心情复杂。 何止是不错,和时下那些滑稽完全经不起推敲的作品相比,魔术师——福泽觉得这个更妙,后面的简直像是哪个愚蠢的家伙偷偷塞在乱步脑子的糟粕——就是推理界之先锋啊! 这样看来,他先前的担心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合着压根不是写小说会耽误乱步的侦探生涯,而恰恰反了过来——是侦探社误了乱步的职业选择。 且不提福泽此刻心情是何等风中凌乱,乱步自得了评价兴致更加高昂,他打算立刻联系长崎先生,询问一二。 他的同道太宰治说,他马上就有一篇小说要发表了——据说道造正在给他安排一个绝妙的“出道”日期。 乱步也不想落后,而且搞不好这篇还能拿个什么奖呢。要真是这样,那就说明他对诡计、对人心更多了几分了解,离破解竹林中之谜更近一步了! 长崎对乱步的小说大加赞赏,建议乱步将其投稿至《新青年》,乱步欣然同意,笔名起为“江户川乱步”。 - 大洋彼岸的爱伦坡自前不久在推理上败给了乱步,就一直耿耿于怀,极其想要找个机会和乱步再好好较量一番,可机会难寻,眨眼飞纵即逝。 不过,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某次,坡闲来无事去了酒馆观察各色人等。酒馆角落,几位日本人挤在一桌叙旧。 酒过三巡,耳热的众人谈论起最近新起的推理悬疑小说,居然提起乱步的魔术师,说是“近十年来唯二能看的推理小说”,又说凶手可真难猜。 恰巧给坡听了个正着——哎呀呀,这可不得了了。同台较量既不可实现,在小说诡计上破解一二也非常不错。 坡立即回程,看了魔术师的最新连载,当夜即兴写了洋洋洒洒几千字,题目卖点十足——叫《江户川乱步的诡计已死》。 - 在池袋呆了不过几天,再回横滨我就惊讶得发现,这世道变了。 沉迷零食的乱步先生居然常常熬夜写作,据说是要和一个名叫“坡”的家伙坐而论道,好吧,确切地说是,以文会战。 具体内容是:江户川乱步在连载小说中出谜题,大洋彼岸的坡呢,通过投稿“名侦探破解相应谜题的小故事”    ,和乱步先生隔岸激情对线。 ……令人佩服。不论是侦探才能还是这份意志,都堪称绝无仅有。 太宰也没了踪影,一连几天都没有冒头,他好像和乱步有了什么约定,背地里不知道偷偷摸摸在鼓捣什么。不过他的那篇小说《奔跑吧,梅勒思》倒是引起了文坛的现象级地震,小范围内的。 即使素来刻薄的文学评论家,也不吝惜赞赏“尽管稍有瑕疵且缺乏厚重感,但其中透露出来的光明与温暖令人心生向往。” 时人,尤其是对于横滨饱受黑手党火拼之苦来说,太宰治的这篇小说无疑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 酒馆里常常游走的意见先锋言谈之间更是把梅勒斯和太宰治当作精神向导,希望大家永远朝着光明与爱的方向奔跑。 其实这事有些说不上来的滑稽。毕竟原作者本人实际上是个黑手党干部。 微妙。 国木田为之前那事羞愧不已,决定专心辅导银的功课以表歉意,福泽先生的黑眼圈越发浓重。 这几天他常常半夜回来,身上还带有不少酒味,与谢野小姐对此哼哼笑了几声,“嘁,老男人之间的臭味相投,不,也或许是中年危机吧。” “那个男人恐怕也和社长一样吧?真是……”说到这儿,晶子小姐露出了可怕的神情,“真是太令人愉悦了。”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龙之介你啊。” 我不明所以,可晶子小姐却不打算再详细解释,只是温柔亲切地笑了起来,那眼神活像我是个会下蛋的公鸡。 一阵恶寒。晶子小姐真是一如既往可怕。 中也在诗歌上也有不少精进,当然,财富和资本积累上或许亦然。他有次和我说:“快了,再等等我们就有足够的钱和名声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芥川赏和新诗歌,我曾经就此询问过夏目老师的意见,对方说——再等等,你的人气已经足够,不过老家伙们可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所以,龙之介再努力努力多写几篇、到东京了多参加几场文学研讨会、多结交友人……到那时候,你所行之处,呼朋引伴。 所以人都期待着拿到你以你为名的奖项——即使后来之文学家也不星光灿烂之辈,你也终究是不一样的,毕竟,你是这代文学的开创者啊,你是他们所有人的憧憬和初心。 我的文笔拙劣、文体也不过如此、也没有和乱步先生那般精妙的创意、资历和德行也不像夏目老师那么出色,如何当得起这种称赞? 好难为情,好尴尬,老师怎么能这么、这么……斟酌了半天,我也憋不出个恰当的词。 连形容都这么难,夏目老师话中的令人害臊成分可见一斑。当我和中也这样辩驳时,中也哈哈大笑,却从不说理由,请求也罢,佯装恼怒也罢,都不管用。 他就像个复读机般的只会说“你就是这样啊笨蛋。” 事情各种各样,着实让我有些应接不暇。不过很快我便没有空再操心横滨了。 四月的某个下午,东京大学开学了。 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惠风和畅,学院路两边载种的樱花树昂首挺胸,纷纷扬扬的樱花飘飘悠悠洒了满天,漂亮极了。有只傻乎乎的白鸽似乎也沉醉在这样的景色中,以至于丢了方向、一头撞在了坚实的白杨树上。 白杨的枝丫咔嚓一声响,罪魁祸首白鸽却毫无所察的,居然又飞到我这里撞了我一下,然后仓皇逃离。 不知为何,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忽然强硬的、压倒性地撞入我的大脑,挤占了我每根神经。 自今天起,芥川龙之介就正式成为东京大学英文系的一名学生了。 从前已成灰烬,往后皆为序章。 然而不过隔天,这股念头便呜呼一声哀鸣后就此没了声息。 因为津岛修治给我寄了一封信,东京大学邮电室通知我取的。 老实说,第一眼看到还以为是哪个大家子弟假冒了津岛修治——也就是太宰。毕竟以我看,太宰之前的文风、措辞、语调与其说是朴实,还不如说是无赖。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了。他的口吻忽而添上了恐慌,措辞之间极小心谨慎。这点从他信中大量的谦敬格使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封长得过分、又极不符合太宰风格的信说来说去,其实就最后一句话有用。 【我想就某篇小说申请芥川赏。】 第52章 我做评委 太宰以津岛修治身份随信寄来的小说名叫《Goodbye》,    依旧只有节选片段。看来他还没完成,    不过已经打算以这篇文章参选了。 何况芥川赏并未真正设立起来。上次征稿虽然收到了不少来信,于此同时评论家们的微议也纷纷插上翅膀飞到我这里,即使现在也仍有顽固的家伙追问不休。 这样看来,    太宰这信倒像是个预告——他要真真正正以一个写作者的身份自处了。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及太宰的《梅勒斯》了,    以我个人之见,那确实是一篇灵气十足的小说。如果考虑到太宰治以往的经历和性格,更是稍微有些出人意料。 但我想它是件好事。 我在向前看,    中也在向前看,所有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就连横滨也不例外。 就像一本书,它或许早就泛黄、边边角角要么是被粗心的主人压卷了,    要么被贪吃的老鼠啃了个洞,    也或许更糟,    还残留有食物的残渣、神明瞌睡时留下的口水……但只要翻过去,    一切都是崭新的、光亮的。 我原意打算把这话当做回信寄给太宰治,临到头才发现这话怎么怎么不对劲,透着一股子时下那种悲秋伤春之气,酸得牙都快掉了。 仔细想想,搞不好太宰暗地里要笑话我呢。于是我把这些全都按下不表,    而是好好鼓励了他一番,    夸他津岛修治是个有才华的人。 我自觉非常贴心地照顾了他的心情,    因为我压根半点没提梅勒斯和太宰,    毕竟,太宰不知是真傻还是装的——居然把津岛修治和太宰治分得一清二楚,瞧他那架势,倘若我不是当事人,估计早就信以为真了。 回完信以后,我便如先前所想就此翻篇。 抱着这样崭新的心情,我结识了不少同窗,其中与我感情最密切的是叫菊池宽的家伙。他看起来家世不凡、交游广泛,拉着我和中也参加了不少文会。 某次文会上居然巧合碰到了夏目老师,后者顺势当众介绍道。 “这是我夏目漱石的关门弟子,芥川龙之介。当然,你们或许更习惯他另一个名字——我鬼。” 自那之后,赞誉和欣赏朝我铺天盖地涌来,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只因为藏拙而不敢露出锋利爪牙的苍鹰,可我知道哪里是藏拙,分明是爪子还不够锐利,亮出来只会惹人笑话罢了。 因而我更加奋进,或许是新的环境更令人灵感充沛吧,我接连有了创作的念头,有些想法连夏目老师也赞不绝口。 有天,我拿着名为《鼻子》的小说去找了他,夏目老师当即愣了一会,他情不自禁把大烟斗扔在了一旁,烟斗边缘还冒着几缕白烟,零星的火花在扑闪着。 我被吸引了心神,一时半会居然也没有听到老师的话。等他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下,我才回过神来。 “芥川,是时候了。” 我眨了眨眼睛,夏目老师也学我般眨了眨眼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笑意。 “如果再有人质疑你的资历,就把这篇小说甩到他们面前吧。老家伙们会羞愧不已的。” 接下来我和老师商讨了诸如评选规则、投稿时间、涉及题材之类的琐碎小事,当然也少不了最后的评委选定。 夏目老师提名了安吾,其实我本来想选国木田,但又觉得他性格到底是宽和好骗了些,还是等他多积累些经验再谈此事。何况,他现在应当正处于创作高峰期,我也不忍用俗事叨扰他。 转而我想到了中也,他是我的挚友和奖项的发起人,当个评委似乎也理所当然。只是还是令人头疼不已的资历问题,不过夏目老师却摆摆手,说出了让我大跌眼镜的话。 “第一届吧,名气和钱到位就行,你的好友菊池曾私下和我说,有拿出积蓄当做奖项起始资金的打算——” “这、这怎么好?” 虽然仅仅只有几个月的相处时间,但菊池已经以他的宽厚深深折服我了。中也身在的法文系,和我的课程有诸多不重合,因而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是和菊池——这位新结交的友人同出同行的,他对我也颇为照顾,如今再受他好意真是……惭愧不已。 夏目老师让我放宽心,我又如何能放宽心呢?这股焦虑直到研修结束,走在回住所的小路上,也依旧没有得到宽慰。 因为我又想到,我也蒙了绫小路的不少恩惠。旧事先不提,就说最近住所选择问题。 东大是一流的大学,附近的房价也是顶一流的。要想免于通勤之苦,就不得不大出血一番。 我曾经也很是阔绰,然而因为筹办奖项和基金会的缘故,我和中也口袋里都不剩下几角钱了。更难的是,我们也没有合适的租房门路。 这时候,绫小路带着他的天价别墅从天而降,对正在窘境的我们而言——说得夸张点,简直就像是茨木童子遇到了酒吞。 唉,希望日后稿费足够、又能谋得一个差事用以偿还吧。 到住所的时候我正要找中也,和他说一下白天的事,结果才扫兴地发现他居然不在家,绫小路也出去约会去了,老实说,听到这个消息我还真是嚇了一跳,那可是绫小路,他怎么可能恋爱。 就算恋爱对象据说是他高中同学,也很是不可思议。 再晚一些时候,中也回来了,我当然迫不及待和他说了这事。他看起来兴奋不已,他的眼睛本该是钻蓝色的,但在暖黄色的灯光晕染下,有一瞬间氤氲出如同他头发那般的光彩。 和初见时那样,如同星露谷般的童话。 一整个夜晚,我们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两个但凡有点学识又有点共同经历的家伙在这样的夜晚总是忍不住回忆往昔。我们说起初见,说起还在基地时的种种。 有次我因为写稿熬夜饿了肚子,就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中也,摸黑去了楼下,没想到下楼梯时却差点被多出来的一截给绊倒。 那是偷偷喝了酒想要找寻灵感,结果却醉倒在地上的中也。 这之后,我们不知为何,忽而说起早先持续了好些天的冷战。我竭力想和中也和解,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当我问及缘由时,中也沉默了好久,随后我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中也用被子把自己包得实实的,他的声音听起来里有些闷。 “那个时候,你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得很快了——我总是担心……这之后你很快就会像云一样被风一吹就飞得很高、飞到再也够不到的地方了吧?” 说着说着,中也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几乎无闻。但他很很快提高了音调,一把掀开被子,一个直挺坐了起来,神采飞扬地看着我说。 “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已经和你站到一起啦!” 其实在他说这话之前,我心里酝酿了好多难为情的话要和中也说,对我来说,想要坦诚,言语总是要比文字要来得困难些。但中也既然如此说了,我也应当投桃报李。 可现在气氛又正好,我何必非要再多生事非?于是乎,我也只是和中也对视,轻声说,“我很高兴。” 我和你曾经抱有同样的心情——不想被落下、不想被抛弃、所以拼命地读书、写作……只要我站得足够高,我的朋友、我所在意的人只要一抬头就会看到我。 听起来还真偏执啊。但是,已经过去了。 那天夜晚,窗外的星星和初见时一样多,可真亮啊。 - 又过了几天,芥川赏如火如荼张罗了起来。 正式筹办的消息由夏目老师公布出去,于此同时他还告诉了我第一届评委名单。据说林太郎和福泽先生也都过目了,他们认为很好。 五位评委分别是: 诗人兼雇佣安保中原中也、评论家坂口安吾、特邀杂志撰稿人织田作之助、和歌诗人尾崎红叶、赞助者菊池宽。 几乎在这消息放出的第二天,绫小路的别墅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樋口一叶和太宰治。 太宰治自不必多说,樋口——森鸥外曾和我说过这个名字。在涩泽龙彦之前,他邀请了泉镜花和樋口一叶加入mafia,镜花的理由是效仿恩人。 而樋口则是想写心中之物,追随先生。 我先见的是太宰——樋口一叶拒绝和太宰同处一室,而太宰居然丝毫没有谦让女士的心思挤了进来。 瞧到太宰眼底的愠色,我想他们在此之前或许经历了一番纠葛。 关上书房门,太宰自然而然坐到我旁边,不经意问。 “听说评委定了下来,已经没有办法更改了吗?” 我有些纳闷,太宰问这事干嘛?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见了我的疑惑,太宰也不回答,他轻笑一声,顺手拿起摊开在桌上的报纸。 说来很巧,那份报纸上刚刚好刊登了文艺界对太宰治那篇《奔跑吧,梅勒斯》的高度评价。我今天早上才看过,还做了些批注——我认为评论家有些地方说得极妙。 显然,太宰治也发现了这事。他的笑容更大,鸢色的瞳孔里满是狡黠和骄傲的意味。 “让我来当评委吧。” 我委实懵了。 “……你是认真的吗?”你不是以津岛修治的名字参选了吗? 太宰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振振有词解释道。 “我已经有发表出来且反响不错的文章了,织田作水平还不错,可安吾呢?他只是个不专业的评论家,本业还是忙碌的情报员。况且,只有文学家才最懂文学家……评委什么的怎么想都是我更令人信服吧?” “再说了,如果需要赞助,我可以偷、啊,不,是借森先生的。保卫力量,mafia干部的身份还不够吗?” “老师,您仔细想想,我一个人就相当于他们三个评委呢……要不?” 听起来居然还挺有道理。 见鬼了。 第53章 终于完结 我有点生气,    不,倒也谈不上生气,    大概更近似于失望吧。太宰治是个聪明的人,    此刻他心里的算盘肯定打得叮当响。 织田作和安吾是太宰的友人,对津岛修治投了什么稿、写了什么东西怕是一清二楚吧。本来让他们作评委都属无奈之举,    实在是当下文坛果然拿不出什么合适的人手。 名声太盛的自然不乐意为我抬轿,    太低了又难免差点意思。夏目老师和我说的时候也十分抱歉,    又反复保证道,    那几个孩子品性没有问题。 我不是不相信夏目老师的话。只是,    人就是这样的,    见了熟悉的东西哪怕再不喜也亲切得要命,行事难免有所偏颇。 这也就罢了,    可太宰治现下又想要走关系,    这难道是想让芥川赏第一届就爆出什么暗箱操作,幕后丑闻吗? 一想到这样的猜测,    我真觉得自己先前对太宰的改观、鼓励都是白瞎了。即便他指责我如何如何我都不会气,可他现在做的是对不起文学、对不起他写的文字。 我忽然有些厌烦,再也不愿与太宰争辩。 “好,就随你的便吧。” 听了这话,    太宰脸上狡黠的意味更重,平心而论,    他现在有着颇为讨喜的样貌。可我却只觉厌烦更深,    这样得人怎么会写出梅勒斯那样的文字? “但津岛修治就再也不要参加芥川赏了。” 太宰治慧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看起来滑稽可笑得很。他的嘴唇微微翁合,    竭力狡辩着:“……老师,您在说什么?津岛修治又是谁?老师,您不乐意让我当评委就罢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是我想岔了……” 看呀。这种时刻,他还在欺骗。 我没有说话,拉开了一旁的抽屉,翻腾着津岛修治曾经寄过来的信件。我打算把这些全都还回去,太宰似乎也察觉到我的意图,他倏忽停止了方才的解释。 很好,省得我再废口舌。 我递给太宰信件的时候,他安安静静的看着我,鸦青色的睫毛长而卷,将他鸢色的眼睛一并遮掩起来。 像个乖巧的,如同神一般的好孩子。 我抱有微末的希望,或许他会就此坦白。 可我依旧失望了。 “……老师,早就知道了吧。这是我当初那样对您的报复吗?” “在下并非这等锱铢必较之人。” 我曾经所反感他所谓注定的理论、痛苦于被迫和银分离的事实。甚至不负责任地把这一切归咎于太宰。后来思绪渐渐豁达,才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自那时起我便消了痛恨,后来甚至和他生了同病相怜之感。多像啊。可我们终究不一样。 走到书房门的时候,我仍旧没能等到他的道歉、他的坦诚。 极度失望。 “太宰,是我看错人了。” ——你配不上你的文字。你没有你笔下那般勇敢。 这句话我犹豫几番,到底没说出来。对文字人,哪怕是不坦诚的文字人来说,到底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但也确确实实是我的看法。 - 太宰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回了横滨。老师如何得知他的身份早已不可考究,且考究又有什么意思呢! 自从初见起,他总是在做错事,如今早就不可挽回了吧。 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时隔几个月,横滨的水温一如既往得寒冷,哪怕只用手指碰了哪怕一下全身都止不住颤抖。太宰却觉得十分安心,他像婴儿那样蜷缩着身体,这冰冷的河水正如伟大的孕育着生命的羊水一般,只不过从它怀里哺育出的可能是死亡罢。 即使是这样冰冷的死亡,太宰却露出了梦一般甜蜜的微笑。 已经足够了。 下沉、下沉、下沉。 太宰的手指因为缺氧渐渐失去了力道,瞳孔也越来越涣散,太阳折射在水中的光线微乎其微,耳边嗡嗡响着什么。 - 从部下口中得知太宰治入水昏迷差点死去的消息,织田作之助当即赶往医院,打算好好教训这蠢货一顿。 这家伙不是几个月前刚和说过再也不会自杀了吗?而且,还这么逊得差点成真! 太宰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织田作的指节捏得嘎嘣咯嘣响,他的拳头早就蓄势待发,然而当他推开门,那股怒气忽然而然就散了。 他到底是太宰治如兄如父的友人。 太宰治的头发尚且还湿漉漉的,几绺微蜷的黑发湿答答黏在他白得透明的前额上。他身上隐约渗透出一股阴沉的、死亡的气息,这像是即将破碎而毁灭的预兆。 一碰就碎的瓷器。 仿佛摆放在一开始就倾斜且不平衡的方桌上。 织田作被这个猛然蹦入脑中的联想吓了一跳,不小心碰到门扉,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这让他几乎惊惶不已地看向太宰治。 他害怕这动静让太宰治跌入现实,就此破碎。 但太宰治并没有,他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露出了朝气蓬勃的笑容。可也只是一瞬间,他的神情又蔓延上漫不经心的空洞,令人心惊胆战。 “喲,织田作,你来了啊。入水确实不是个好的自杀方式,窒息的感觉痛得我快要哭了——下次还是洗涤剂吧。” 自芥川横空出世以来,太宰已经很久没有进行他的所谓试验了。现在旧事重提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织田作走近前去坐到病床边,他习惯了扮演倾听者的角色——这也是自太宰认识芥川后开始的。 那时候,太宰治总会喝点往日不爱喝的长岛冰啤,一会絮絮叨叨着自己的担忧,一会又大言不惭放着豪言壮语。 说什么“一定会和我鬼老师发生超越读者和作者的关系”、又说“就算死了也要做老师的读者”诸如此类的话。lupin酒吧的熟客背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太宰治还是没说腻。 也没成功就是了。 思绪跑远了,但现在织田作还是挺怀念那个太宰的,至少不像现在这样令他感到又想臭骂太宰一顿又不好意思。 太宰可不知道织田作在想些什么,他轻而易举一句话让后者大惊失色。 “他不让我报名芥川赏。” 为、为什么?偏见?不至于啊。 织田绞尽脑汁也没得到答案,偏偏太宰治又连连扔下两个炸弹。 “也拒绝了我的评委申请。” “老师早就知道我和津岛修治是一个人了。” 有一瞬间,织田作还以为他听错了或者太宰在蒙他。 但显然并不是,太宰治眨了眨眼睛,期待不已地看着他,问。 “织田作,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办法?太宰干出这种事还想要解决办法? 恐怕和灰姑娘的南瓜车那般,一开始就是虚妄的。 - 话是这么说,但眼见太宰的情况还是一日日消沉了下去,织田作还是于心不忍了可他是个老实人,能想出的办法也无非坦诚相告、好好道歉,然后洗心革面。 然后问题就来了。 依太宰治的性格,恐怕是再也不想见芥川老师了吧。他这种胆小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迈出了步子,临到头了却瞥到终点那边厌恶的目光…… 织田作觉得这对太宰来说有些残忍了。他本质上只是个任性有胆怯的小孩子。甭管嘴里说着多么自信的话,心里恐怕时时刻刻在否认着自我。 但芥川老师也并无过错。织田作其实万分敬仰芥川龙之介的勇气。不是谁都有勇气、也有闲心想去打动一只装死的鸵鸟,也不是谁都能让这鸵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颅,看看周围这世界。 漂亮的花会枯萎,真情实意的诺言转眼不值一提,豪言壮语不过须臾便被踩在脚下、不幸轻而易举撬开门扉挤进原本幸福的家、想屠龙的要么成了恶龙要么惨死同伴之手……暗哑的大地上无时无刻不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太宰受不了这人世间。他只想一直沉浸在梦中。像小孩子一样。 可孩子总归是要成长的。小王子在玫瑰、狐狸的爱意中学会了希望,太宰治在芥川先生的文字里尝试着学会勇敢。 但他正如刚学自行车的稚童,他需要身后有人扶着,可芥川已经离去了。 需要有一根银色的丝线缠绕、链接起芥川先生和太宰治。 我得帮帮他们。我要在他们的结局书写中添上一笔。 织田作心想。 他也正是这么做的。织田作去找了夏目漱石——他打心眼里认为,夏目阁下是指点迷津的智者存在。 夏目漱石不负他所望,他向来都是敏锐冷静的观察者,对芥川的放纵或许是他生平唯一无法用理性解释之举。 所幸得到了好的结果。这个结果也将会像像南美洲的那只蝴蝶振翅一飞,两个、三个、千万人都因而能得到好的结果。 太宰治也在其中。 夏目漱石摇了摇他的大烟斗,吐出一团烟圈,飘飘悠悠浮到了半空中。他的眼睛半耷拉着,闲言一般对织田作说。 “我当初只给了那孩子一张邀请函。” 而他所看重的少年谁都没给,将满满承载着他这个老家伙心意的请帖给了太宰治。 这已经足够了。 “……是这样啊。”织田作思衬,确实也解释了太宰为何漏了馅。看起来他找到了那根线。 那是足以串联起没头脑和不高兴的东西。 - 太宰治在大醉一场、痛苦难耐后,知晓了织田作所得来的秘密,忽而欢欣鼓舞起来,决定给这世间留下什么东西。 一个迷茫之人的自白和求救。 但在此之前,他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 自离开书房,又看了以往的杂记后,原本满腔的怒火忽而散了大半,我的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以往我从没生过那么大的气,也没说过责怪意味那么重的话,我是否犯了如同文坛上老家伙一般的错? 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我拿着杂记到了客厅,樋口一叶还在那里等着。她见我来,起了身要向我问好,我实在是为之前的隐虑而心力交瘁,可樋口等了如此之久,随意打发她离去未免太过傲慢。 于是我强打起精神,认真听她讲话,可耳朵里嗡嗡乱鸣,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东西。 樋口是个温柔体贴的女性,没一会儿她便不再说她如何如何,而是沉默下来冒出这么一句话。 “……芥川前辈,我下次再来拜访您。” 我想她可能察觉到什么了吧。不管如何,现在我很感谢樋口的这份体贴。 晚上也依旧辗转反侧,不过等到午夜时分,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猛然占据了我的心神,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末梢都疯狂叫嚣着某个字眼——我想回横滨一趟。 - 巧合的是,我在站台上碰到了太宰。 像个普通大学生那般腼腆笑着的太宰治。 我们两人都是自矜于面子之人,刚刚经历一番争吵又有这种臭毛病的人因为巧合挤在一起,难免沉默异常。 但我又寻思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张了张口,打算说点什么,以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然而却是太宰率先迈出了那一步。 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手党干部歪了歪头,安静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被他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罗生门也惊得不得了,下意识变幻出锐利的布刃。 但太宰治的异能力恰恰是人间失格,所有尖利的布刃到了他面前都化为俯首称臣的光点。 机械的电子音正通报着列车站次,漂亮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太宰依旧沉默着。这当会功夫,列车呼啸着进了站,也隔断了大半光线,光与暗的界限如此分割而明显,太宰治刚好被那片阴影笼罩在其中。 “……老师,我只是太想拿到芥川赏了。” “太想太想了。世界第一想要的那种。”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渴望得到它了。” 我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力度更大了,但太宰的声音却越发轻柔,他鸢色眼睛里的微光也更加零星细微。 一触即碎。 但很快,随着那辆我本该乘坐并前往横滨的列车呜呜呜踏风而过,那些微光连结成线,进而扩充至面,将他整个人都网罗其中。 我看到他撇撇嘴,故作无谓地用手指卷了卷鬓发,视线却偏偏飘忽不已。 “你会的。你的文字和你的人一同无可指摘。” 我想他会的。就当作是我的私心吧,太宰是个有才华的人,他生来便具有了文学家们苦苦追寻的敏锐禀赋。 他的文字非同凡响。这是我早有的认知,上次因为不忍并没有说出来。这次就不必如此顾虑了。 是好事啊。 - 在日本乃至整个东方文学史上,光辉灿烂、群星闪耀的令和时代都是无可避免的研究焦点。天才呈井喷式横空出世,新鲜而时髦的文学主义以雨后春笋般的态势涌现出来。 这是近代以来、不,是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朝代都不曾有过的黄金时代。 而在黄金时代中尤以领头之态出现的便是芥川龙之介。其作品构思严谨,多以刻画“不人情的东洋社会以及人性如钟摆”为题。立意新颖,尤以《竹林深处》为最。情节没有结局、审讯不了了之、证词扑朔迷离、犯人遥遥未知……构思之奇巧,当属文坛怪才。 然而若仅以此而论,芥川龙之介并当不起此等评价。与其同门的夏目漱石、森鸥外未尝没有一较之力。研究者们如此评价,更多是基于芥川先生对整个文坛的影响而论。 不朽的诗心中原中也、浪漫主义旗帜泉镜花、唯美主义涩泽龙彦、推理“本格派”创始人江户川乱步…… 尽管文学家与文学家之间的交流与触碰浪漫而偶然,仅仅只是只言片语便可管中窥豹。但在他之前,从未有任何一位文学家能有如此之深、如此之广的影响力。 在他之后想必也不会再有了。 说起芥川龙之介与令和时代文豪的诸多关系,就不得不提及归属于无赖派的太宰治。 太宰治,笔名津岛修治,毕生梦想是获取芥川赏。 自十六岁起提笔创作,第一篇联文创作《奔跑吧,梅勒斯》一经发表便引起文坛现象级地震,不少人看好他以这篇作品圆梦。 可惜,饮恨于昔日上司森鸥外之手。后者乃横滨进出口医疗器械公司社长,抽空于闲暇之余写就《舞女》,深刻的剖析与独白令人赞叹。 太宰治毫不气馁,两年后仿《舞女》立意,写就《人间失格》,书中坦诚地展现了大庭叶藏的困惑与迷惘,受到年轻人的极大追捧。 芥川龙之介本人更是对其赞不绝口,称赞其“完全可以凭借这篇作品名列当代文豪前列,芥川赏更是不在话下。” 有主办人的认可,人间失格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捧起金杯,未曾想到前任芥川赏得主、现评委川端康成回信一封。 信中曰:灵性固有之,然…… 后续之言已不可考究,但结果显而易见,太宰治依旧与芥川赏失之交臂。 再后来,太宰治吸取前作教训,以《女生徒》申请芥川赏,娟子的“我想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更是打动了无数人。 这次非常顺利,奖杯已经到了太宰治的手中,没想到主持人忽然慌里慌张致了歉,说自己看花了眼,真正的芥川赏得主应当是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的弟子。 此事一出,文坛诸人纷纷摇头叹息,打趣太宰与芥川赏无缘,素来瞧不上太宰的中原中也更是写诗嘲笑,说太宰治追求芥川赏之行便如同“朝月亮扔了一颗贝壳”,美得虚妄。 旁人若有太宰这般经历,只怕早就灰心丧气,偏偏他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古怪的是,尽管芥川赏并不曾朝太宰治伸出过橄榄枝——好吧,或许曾有那么短短一瞬,芥川龙之介本人倒是对太宰治青睐有加。 多次提携太宰暂且按下不表,仅有的几次公开访谈也句句不离太宰,说其“温柔勇敢、如同大庭叶藏一般”。 只需稍稍联想下书中对叶藏的评价便可知道,以洞察敏锐、品评犀利著称的芥川龙之介居然发自内心认为太宰品性如此。 这倒是出人意料了。但凡对太宰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给他安上这样的名词。芥川龙之介欣赏太宰治,可见一斑。 毕竟,已经到了蒙蔽双眼的地步了。 曾有好事者问芥川先生,如何看待太宰治屡次不获芥川赏?可是江郎才……? 话还未毕,便已经被素来和善的芥川先生不悦打断,道,“太宰如何,在下自有分晓,他的才华也有目共睹。” 言下之意,便是讽刺记者瞎了。 这话到了最后也一语成谶。 芥川赏创办十周年,太宰治终以名为《Goodbye》的最后之作获得芥川赏。 在书中,不够善良也不够优雅的娟子终究以其蛮横的生命力折服了田岛,这个彻头彻尾的精神贵族在生命的最后还是学会了“拼尽全力活下去”。 当晚,芥川龙之介和太宰公布了他们数十年来的回信。他们之间的交流从我鬼尚未出名、太宰仍未执笔便开始了。 公众看到这样的信件,唏嘘不已。笔者不才,也从中看到些微点滴。 宛如亲眼看到耐心的大人在一旁劝慰着、鼓励着、斥责着顽劣小童,而最终,昔日的小童也终于成为顶天立地、温柔勇敢的男子汉。 在这之后,他们的信件往来越发旖旎缱绻,两个文人若想说情话,那想必是极浪漫的。 不过他们两人的交流堪称颠覆想象。 “叶藏”是极会说情话的人,芥川先生描写恋情似乎也是一绝,可他们之间的话何以如此刻板严谨? 让人怅然若失。 但某日,笔者有幸亲眼见到白发苍苍、已呈耄耋之态的太宰先生和芥川先生相伴而行,于lupin把酒言欢,芥川一咳了嗽,太宰便抽走他的酒杯一饮而尽,那据说是太宰先生极不爱的酒。 若太宰又闹了癔症,吵着闹着偏要洗涤剂,芥川先生就放下酒杯和烟斗,面带不悦,太宰先生又乖乖喝了酒,嘟囔着说:“好嘛好嘛,洗涤剂你好。” 文人相交,何必非要用笔墨加以修饰又公之于众?心中波涛澎湃已足矣。 一举一动皆是情。 肯为彼此改变、又包容彼此,这已经是最好的陪伴了。 第54章 番外 芥川赏已创办了一年有余,  森鸥外携私小说性质的《舞女》成为一匹黑马,斩获芥川赏的消息也逐渐传开。 太宰治不可置信,非要去孤儿院找森鸥外问个究竟。问问他的舞女到底有什么好,  居然有幸得到芥川赏的认可! 到孤儿院的时候  森鸥外正耐心哄着某个蓝裙子的小姑娘,小姑娘抽噎着鼻子,声音呜呜咽咽的。可他哄了半天都不见好,不由得头疼扶额。 刚一起身就听到太宰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森的神情顿时不自然极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让昔日部下看到他对小孩子束手无策的尴尬模样。 这事说来话长,  就在前不久,  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因为某种奇妙的原因实现了。 这当然是好事,但保持三方势力的微妙平衡仍旧是个大难题。尤其是在眼下afia人手缺乏、新苗子也更喜欢侦探社和异能特务科那边……万般无奈之下,  森鸥外决定亲手培养出未来的afia中坚力量。 既然是中坚,  首领和部下的亲密关系自然是第一位重要的。他可不想再像养太宰一般养出个心向武侦和文学的家伙了。为此,  适当的牺牲、面子的亏损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这样一想,  森鸥外的神情稍微自然了些,  只是语气还残存着微乎其微的憋闷。 “……太宰,  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没想到森先生对孤儿院的生活适应良好。”太宰意味深长地说,  “不然也不会有空修订完整舞女,  随后拿到芥川赏吧?” 得!森鸥外这下算是懂了,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原来你打着偷师的主意。”他猜测道。 太宰治倒也坦诚,  还仗着以往的情谊撅起嘴撒娇道,  “告诉我嘛,  森先生——帮你多出两次任务也不是不可以。认认真真的、全神贯注的那种。” “先从死屋之鼠下手如何?费奥多尔、普希金、果戈里,  都是不错的人才吧?组合似乎也可以……怎么样,森先生很动心吧?” 森的神情摇曳不定。这可是宝贵的两次干部出动的时机,最近不少组织让他头疼得要命,费奥多尔的死屋之鼠更是其中头号大敌。 而且,身为此届芥川赏得主的他确实稍微懂得一点东西,这些事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评委喜好而已还当不起透漏内幕这一口大锅,只是芥川本人肯定比他更清楚,他都未告诉太宰,可见一定是有什么用意…… “这样好了,四次吧。翻倍了喔?森先生可不要太贪心。” 可恶。 森正要艰难开口拒绝太宰的提议,后者却忽而一笑,“再帮你写两个月的孤儿院扶养感想,保管让夏目老师满意。” 说起这孤儿院扶养心得体会,那堪称是比afia人才缺失更令人头疼的事情。 此前太宰和他们说了一些书中的事情,夏目老师他的做法稍有微辞,听说他要去孤儿院亲手培养部下,便不经意对他提了个醒。 “说起来自从你们出师后我便没教你和谕吉什么东西了。没想到,时间这么快,你要去教新的孩子们——不如让我来考量考量你作为师长的水平?我会倾囊相授的。” 当时森鸥外就有不太好的预感,没想到隔天夏目老师居然给他来信一封说,“就从孤儿院扶养心得体会开始吧。” 从此他便开始了漫无休日的心得体会。 思及此痛,森鸥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五次,三个月。” “成交。” 两只狐狸笑眯眯看了彼此一眼,愉快达成了共识。 从森鸥外处得来锦囊妙计的太宰治决定重拾旧作,未曾完成的人间失格。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如同森鸥外一般、拿着手术刀精准剖析自己弊病之所在。 【我洞悉人心,却无力改变。 本该如同摩西一般承担起拯救世界、启迪人心的责任,可这样堪称伟大的才能降临到我身上,却成了一种无意义的刑罚。 太阳分崩离析,炽热的阳光烤干了所剩无几的热情,漂亮的鸦羽居然淬了毒,这乌鸦想用它沾染着毒液的长喙啄瞎我的双眼,本想出海听听海鸥的自由的鸣叫,结果却猜到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会夹杂着雷鸣轰炸着我的耳朵…… 你看,这世界多可怕。救世主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我决定闭目塞听,可这样一来不就成了瞎子、聋子吗?和普普通通、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异类嘛! 那样子的话,未来岂不是要比现在还要糟糕透顶,于是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张面具——瞧,居然还带着滑稽的笑意。 太妙了! 我戴着这面具,像小丑一般滑稽地行走在人世间,我说着可笑又愚蠢的话,做着几岁小童都不会做的事……每当周围人因我而发笑,我便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我在担忧着——他们的笑仅仅是因我小丑般的行径?还是看透了我戴这面具的初衷,于是嗤嗤嘲笑不已? 只希望是后者罢! 哪怕只是些微提及甘心扮演小丑的初衷,都觉得羞愧不已,耶稣又何必青睐我这等懦弱无能之人? 享有伟大的才能却惧怕不已、明明被寄以厚望于长空展翅,却自甘堕落下了凡尘滚在泥巴里嬉戏……倘若以此当真成了快快乐乐的小丑也好,然我又尚且苟存浅薄的羞愧之心。 于是我整个人便被恶灵的镰刀分割成两半,一半戴着面具嬉笑不已,游走世间,一半则超脱肉身束缚,如同最尖酸刻薄的批评家,肆意抨击着底下那个无能而自私的丑角。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了头? 第一千遍朝镜中的自己问下这个问题时,我找到了答案——一本杂记。 书中记录了稚童的零星言语,以我之见,不够智慧、不够豁达、不够勇敢……倒真正如笔者在开头写下的那样——“不过凡人侏儒之语。 瞧,这世界装聋又装瞎的侏儒多了去了,这还有个家伙洋洋得意大肆宣扬呢。 我想找找这个和我一道的家伙。 他叫我鬼。 他和我相同又不同。 我鬼彻彻底底地理解我、包容我。他就如同真正的门徒摩西一般,难以言喻的、痛失亲友的苦难降临在他身上,这让他蒙受造物主的眷顾,于是上帝在天际之外遥遥一指,福音书启迪了他的智慧、赋予他无上勇气——他决定以笔墨丈量人心。 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他偏又有着无比敏锐的洞察力、有着讷于言辞的性格,这种犀利与迟钝的杂糅让他显得过于柔软。他未必是温柔的人,可言语的笨拙下意识让人忽略他的锋芒,于是只剩下了温柔。 我试探着给他寄信,懊丧不已向他吐露着似真似假的心声,“我如此懦弱,以至于只能佯装侏儒,听不见耳边乍响的丧钟之鸣、听不见痛苦的低吟,以虚假的欢笑延续我所剩无几的余生。” 他的回信来得如此之快,像一根羽毛飘飘悠悠落在我的书桌上。 【甘道夫说:“懦弱的霍比特人比尔博是这一带地区最好的职业飞贼。”于是他就真的从咕噜手上取走了戒指、打败了暗精灵,成了最勇敢的飞贼。或许所有的霍比特人都只是欠缺那么一点点认同与鼓励罢了。】 我接着向我的“甘道夫”发问,“倘若我坚持不下呢?比尔博在没有魔戒之前差点被哥布林给活活烤了——他太小了。” 【横滨是片无比广阔的土地、在横滨之外还有东京、东京之外还有整个世界……早晚有一天,你会碰到属于你的甘道夫。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发自内心地求救,甘道夫总会救你。】 但甘道夫也会有生气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也无时不担心这样的时刻到来——尤其是在我知道他居然是芥川龙之介后。 我曾在朝雾的便利店里看到一本有趣的漫画,芥川龙之介在其中出镜了寥寥几面。 芥川龙之介,我命中注定的弟子、让我束手无策的弟子。他和我一同迷茫而孤独,却不如我这么狡猾、会伪装出一张面具掩饰自我,他像把不懂得藏锋的长刀,一出鞘便已无法回头。可过于执拗的代价只能是刀毁人亡。 可他又不懂得折服,永远骄傲是属于强者的自矜和资格。他既不想改变,我便只好给予他最严苛的言辞、最不近人情的训练。实不相瞒,这点我最为擅长。 或许我擅长的有些过头了——在瞥到文艺赏万众瞩目的他后。 谁能想到,令人操心的弟子和令人憧憬的弟子居然是一个人? 要说后悔自然不必多提,这种时候倒庆幸起自己一分为二的灵魂了。游走人世的我总在出些馊主意,这也就罢了,以往自傲于冷静无比的批评家居然也昏了头。 我想得他的认可,于是渴望得到以他命名的奖项。因为惶恐太宰治的名号履历不佳,于是我们一致选择了欺骗。 干好事虽得不到好的回报,做了错事却常常被发现。人世间所有令人不满意的不公道大抵皆源于此。 至少对我是这样的。 我的不坦诚被发现了,以非常戏剧化的方式。然后甘道夫终于失望,说是终于,或许是因为我知道甘道夫在此之前一定有过许多次的失望以他的性格,这些失望不积累到一定程度是不会说出那样冷酷的话的。 “津岛修治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参选芥川赏了。” 比起后悔,更令我忐忑不安的是某种猜测:我的甘道夫如此敏锐,早就察觉到我的欺骗……既然如此,他又是抱着何种心态和我交往至今? 我不敢想下去了。我鬼是个敏锐无比的人,他自是不会像那些被我蒙在鼓中逗得哈哈大笑的人,那么便只剩下一个猜测。 他把我当真正的小丑一般看待。 即使理智告诉我,他不是那样的人,可我还是止不住恐慌和怨怼——他轻而易举将我送上云端,又反手一柄长刀,将我重新打落凡尘。 我不想再重复以往,满身都是泥巴,虚伪地笑着,倘若没了那一点暗光,不如沉入寒潭,全然不闻外事。 我这样想,也这样打算。 可我这个人啊,或许生来便为神明所厌弃,我所想要的尽皆化为灰烬。 我连渴盼已久的死亡也得不到。织田作匆匆赶来,面带担忧,问我如何如何。 我抱着打发完织田作再行了结的打算,却被那点古怪的仪式感耽搁了计划。在死气沉沉的医院自杀既不朝气也不蓬勃。 但很快我就感谢起自己这点臭毛病了。 原来他早就视我独一无二了。 他生气不是因为我曾对他如何如何,是我明明已经和他立下决心,决心效仿他、如同梅勒斯一般永远奔向光明与爱。 可心里却依旧惶恐不已,于是欺骗、于是隐瞒,于是自怯。 坦诚一切后,他又成了对我满寄厚望的甘道夫。 更重要的是,我应当自重自爱。坚信高贵的禀赋就此沉眠于我的灵魂,我的责任与义务是就此唤醒它——这是上天赋予我的伟大宏愿,我不应为此在梦中悲泣。 哪怕只是长达几十余页的废稿和无病□□也罢。 小丑不是魔术师,不能凭空变出漂亮的花朵。但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把戏”赢得观众的赞赏和认可,不乏有阔绰的看客乐意为他扔下那么一枝玫瑰。 于是这昔日的小丑,就偷偷蜕变成幻梦般的魔术师,小心翼翼地把这枝从荆棘丛中的金色玫瑰捧到老师面前。 然后和我的甘道夫一起,朝气又蓬勃地活下去。】 太宰放下笔,微微一笑,他已经想好人间失格应当如何写下去了。不妨先作一篇《小丑之花》作为调剂。 就在这时候,书房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太宰回头一看,他的甘道夫正朝着他走来。 这让太宰下意识藏起了方才还令他满意不已的东西,现在还不是让老师看的时候。 不、这些羞耻的东西,老师还是永远不要看了吧。 “……怎么了?”芥川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纠结于另一件事,“太宰,我听不到罗生门的声音了。” - 罗生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贫民窟。 没有如龙之介书中所说的“像巧克力融化般的街道”、“像童话镇一样五彩斑斓的房子”。 只有灰漆漆的垃圾和稻草。 一个黑发小孩子躺在废弃的、沾染着血的稻草上。 芥川敏锐地认出了那个孩子——那是他的过去,年幼的芥川龙之介。 我将引导这孩子走向成熟。 他这样想,带着年长者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