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幽灵》作者：酌见 文案 探险家中原中也为兄弟梶井两肋插刀独闯津岛鬼屋，结果真的撞见鬼了。 中也：现在打电话给梶井说我不干了还来得及吗？ 幽灵太宰携手探险家中也探密鬼屋。当灯光亮起的时候，一切秘密都昭然若揭。 内容标签： 悬疑推理 文野 搜索关键字：主角：太宰治，中原中也 ┃ 配角：梶井基太郎，织田作之助，唐泽佑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幼稚推理，纠结却深沉的爱。 立意：爱与思念无法被忆起，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还没有来到身边。 第1章 好兄弟（01） 中原中也是一名探险家，货真价实的那种。 他有个朋友叫梶井基太郎，科学狂人，热衷于探索各种新奇的事物，一有时间就跑到中原中也家喝酒聊天，询问他在最近的探险之旅中有没有遇见有意思的事情。 “我听说撒哈拉沙漠中心有神秘的宫殿，里面埋着几吨的黄金！” “假的，海市蜃楼而已。” “娃娃岛的人偶里真的寄宿着小孩子们的冤魂吗？” “没有，小孩子们的灵魂住在天堂。” “高街那样的精神病医院里都会有鬼魂吗？” “如果你信的话，哪里都有。” “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啊中也君！”梶井基太郎大声控诉着，“我是抱着探究的心情在认真问你问题啊！” 中原中也从报纸上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亏你还自诩科学狂人，连这种灵异惊奇都信？” “我不信！”梶井基太郎义正言辞地反驳道，“连科学都解释不了的灵异现象根本不存在，鬼魂之说都是编出来骗小孩子的！” “那不就行了，”中原中也的眼睛依旧停在报纸上，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不去医院追求朝思暮想的与谢野小姐吗？” 与谢野晶子是梶井基太郎苦追一年未果的天降女神，情愫起始于一年前梶井基太郎外出时发生的一场车祸，他所搭乘的巴士因为刹车不及撞上了前方强行变道的小轿车，不依不饶的小轿车车主索性拦下了整辆巴士，梶井基太郎因为赶时间内心焦急，刚想下车就看见前座的女士站起身，短发清丽，一身花朵的清香顺着呼吸道钻进身体里，挑逗得梶井天灵盖发麻。 接着，梶井基太郎就眼睁睁看着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士在小轿车车主粗暴拒绝了她的诚恳致歉后，狠狠地将对方打了一顿。 那位面容狰狞，身上左青龙右白虎满是刺青的小轿车车主活像一个印第安木雕被那位女士捏在手里搓扁揉圆，形状之可怜，对手之凶恶，让人不忍直视。 于是那位女士凶残又娇小的形象就永远印进了梶井基太郎的脑海里，以至于后来梶井基太郎终于打听到那位女士的消息，坚持不懈追了很久才得知对方的名字——在被毒打一顿之后。 梶井基太郎没有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而是问道：“中也君，你是支持我的对吧？” “支持什么？” “你支持我追求与谢野小姐对吧？” 中原中也翻过一页报纸，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支持啊。” “那你帮帮我吧中也君！只有你能帮我！”梶井基太郎从身后掏出一本杂志双手奉上。 中原中也疑惑地放下手里的报纸，接过递来的杂志，侧边夹着一个便签，翻开就是一张大大的鬼屋照片。 “津岛鬼屋神秘莫测，百余年来怪事丛生——” 黑白照片配上夸张的标题看上去是有点吓人？ 中原中也快速看了看文章的内容，无非是说鬼屋破旧雷雨风吹百年不倒，曾经有进去探险的人被鬼打了，曾经又有试胆的人看见房子里有可疑的白色身影。中原中也盯着照片上房间二楼的小窗口里的疑似“白色鬼影”的东西看了很久，最终确定这应该只是一块白色窗帘布。 侧过头，梶井基太郎还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士下座的姿态好像真的在和有求必应的神明许愿一样。 “你们要去这里试胆？”中原中也问。 “与谢野小姐说让我和她一起去。” “那就去啊。” 梶井基太郎哭丧着一张脸：“我，我怕……” “你怕什么？你不是不信鬼神只信科学吗？” “可是……万一……”梶井基太郎突然扑向前抱住他的大腿，叫声凄惨，“我的好兄弟求求你帮我去探个路吧别人说话我都不信我只信你啊！” 中原中也嫌弃地把人从腿上往下扒：“说什么信不信的，直接说你怂不敢去不就行了！” “那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中原中也对着梶井基太郎一张写满期待的狗狗脸就无语到心塞，他倒是不信鬼神也不怕鬼屋，但是最近发懒总想在家窝着。 算了吧，谁让我人好呢。 中原中也拍拍那颗浅咖啡色的脑袋，自发好人卡聊表安慰。 “行，我去还不行吗。” “欧耶！”梶井基太郎高兴得从沙发上蹦起来，瞬间恢复元气冲中原中也竖起大拇指，“中也你不亏是我科学狂人梶井的好兄弟，关键时刻就是靠谱！” 中原中也翻个白眼，心想你要自己能靠谱点不就没有我的事了吗。 “那我就去接与谢野小姐下班了！中也君你是个大好人！具体信息晚上我通知你！” 梶井基太郎乐呵呵地从沙发上抓起自己的外套，一张脸笑的红光满面，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科学狂人仰天大笑健步如飞，走到门口被中原中也家的门槛扑通一声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中原中也头也不抬地冲门口比了个中指。 活该。 津岛鬼屋—— 中原中也拨开面前一片翠色的灌木，抬头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打量着面前破旧的建筑。 外观看上去的确破败不堪，二层的小别墅，墙体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裸露在外的墙体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或许以前是亮眼的雪白色，但现在满是风吹雨打留下的斑驳污渍。 杂志上的照片经过人为PS后显得更为阴森恐怖，但实物看起来就只是荒凉破败而已，别墅前院用小石头垒了几块花坛，里面杂草丛生，用木头简答搭起的凉亭里还吊着一个秋千，一边的绳子腐烂断裂，秋千板一段绑在绳子上，另一端垂在地上，风一吹就响起吱吱呀呀的动静。中原中也绕着别墅转了两圈，从建筑外部大致观测了一下内部结构，房子还有后院——一颗挂着青涩果实的苹果树和旁边干涸的小池塘。 等梶井和与谢野他们来的时候或许能吃到当季的果实。 中原中也背着行囊绕回正门，推开小栅栏门走进前院。杂草丛生的前院居然还能隐隐看出一条曾经铺好的青石板路。 这栋房子的主人生前还挺有情趣，中原中也心想，前院后院凉亭秋千，又是苹果树又是花圃水池，真是挺享受的。 穿过前院不过几步的路程，中原中也在房门口站定，伸手推开了那道木门。 门开了—— 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透过房子里的几处窗户洒在屋内，浅金色的阳光中肉眼可见纷飞的细小的灰尘，门廊很狭窄，左右两侧都有向内眼神的空间，面前的一条走道通向前面像是客厅的地方，旁侧的楼梯直通二楼。 中原中也站在门口大致扫视了屋内的状况，目光在二楼昏暗的拐角停留了一瞬，决定先在一楼探查一番。 秉承着不关大门的优良传统，中原中也直接进门左拐去了整个一楼阳光最明媚的地方。 迎面就是从破损的玻璃窗灌进房子的热气，这一面向阳，窗户又多，温暖的阳光洒了满室，这是一个餐厅，空间不小，厚实的大木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杂物，再靠里面的位置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水龙头已经锈死了，刀具丢的哪里都是，上面都是深色的锈渍。 放眼整个餐厅，尽管桌面和家具上都蒙着层厚厚的灰尘，有了阳光的点缀还是不经意间透出几分温馨的气息。 假如窗玻璃都完好无损，假如一切都收拾的利利索索——餐桌上应当有沾着露水的鲜花，那花…… 如果是红色的就好了。 从餐厅离开后，中原中也又在一层逛了逛，一层除了餐厅之外剩下两个房间都是客厅，一大一小，小客厅里只有沙发和茶几，大客厅的配置就要好多了，有壁炉有书架，角落里还有一道暗门，门上锁了，怎么推也推不开，中原中也努力半天未果，索性不再去管它，打算到二楼去看看。 他一边脚步轻缓地往楼梯的方向走，一边想着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梶井让他收拾收拾带着女神来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最好能把人追到手。 因为看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所谓的“津岛鬼屋”不过是座稀松平常的旧房子而已——毕竟人类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自己吓唬自己，一听到“鬼屋”两个字腿就先软了，之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都能归结到“鬼和鬼屋”身上。 其实就是自己胆小啊。 中原中也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上走，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脚下，直到一个红色的小球从楼梯上一阶一阶滚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意识才又集中起来。 他没有管那个还在顺着楼梯往下滚的红色小球，而是抬起头看向光线昏暗的二楼楼梯转角——球是从那个地方掉出来的。 一个莫名其妙掉下来的小球当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力，让他兴奋起来的原因是，这栋房子终于要给他惊喜了。 中原中也的手下意识按在腰后的**上，小心翼翼地转过楼梯转角，迎面一个手鞠球砸在他脸上，中原中也摸着被砸痛的鼻梁刚拔出**，一张倒过来的大脸从天而降垂在他面前，面容扭曲，红色的舌头伸出来不停地甩啊甩。 “艹！” 中原中也惊叫着往后退开，重心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等他看清那只是个倒挂金钩用两只手毫不吝惜地扯着脸皮做鬼脸吓唬他的男人后，直接火冒三丈地从地上窜起来，在男人一脸惊讶的表情中重重挥过一拳。 “臭傻逼，敢吓唬你爷爷我！” 然而这一拳落空了，准确地说是从男人的脸上穿了过去。 中原中也余怒未消，愤怒地瞪着眼睛和倒挂着明显已经呆掉的人对视着，半晌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从容的回过头往楼下走去。 我**遇见鬼了。 中原中也心里念叨着，表面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心底慌得一批，脚底抹油一样走的飞快。 那种实心砖砌的楼梯哪里有地方让一个正常人类倒挂金钩的！ 眼瞅着面前就是敞开一半的大门，中原中也飞快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大门突然就嘭地一声在他面前重重关上，阳光、连带热气全都被挡在了门外。 阴冷的不适感瞬间沿着后背爬了满身，他僵硬地回过头，就看见刚刚吓唬他的那个人——准确来说是那个幽灵，正站在面对房门的楼梯拐角处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这是什么狗屎运……真撞鬼了…… 中原中也僵着脸看着他，身体死死抵在门上，手心满是冷汗，拳头紧张地攥住停在身体两侧的地方准备随时找机会逃走。 “你最好别想着逃走，”他看见幽灵的脚浮在距离地板大概两厘米高的位置，就这样飘飘悠悠地沿着楼梯飘下来，“你配合我，我不伤害你。” 中原中也真就没有动，说他不怕都是假的，他简直怕死了，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打在幽灵脸上，尽管他打不到。 幽灵飘到他面前停下，中原中也这才看清对方的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丑陋吓人，反而是一张英俊秀朗的年轻面孔，一双鸢色的桃花眼眼尾上挑，乍一看还有几分引诱的意味。 “真是让人吃惊——你居然能看见我。”幽灵像是看见什么新鲜事物一样伸出手放在他脸侧，似乎是在抚摸他的脸庞，中原中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不管自己能不能碰到对方，直接挥手想把那只手打掉。 “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幽灵收回手，瞪大眼睛像是权威被挑衅了一样又惊又气地看着他，大声说道： “我是幽灵！” “废话，说的像我不知道你不是人一样，”中原中也没好气地看着他，“有屁快放，你让我配合你干什么？” 幽灵像是被他吓到一样可怜兮兮的收回手往后躲了一步，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太过分了，你居然不怕我。” 中原中也眉头一挑，转身就要开门走人，但门却像是被焊住了一样怎么打都打不开。 “开门。”中原中也转过头，冷冷地对幽灵说道。 “不开，”幽灵眨着眼睛一脸理所应当地看着他，“你太凶了，吓到我了。” “那你倒是快点让我走啊！”如果可以的话，中原中也真相薅着幽灵的衣领子给他打一顿，所以这人是怎么变成幽灵的？祸害遗千年吗？ “你太凶了，要温柔一点嘛，不然我怎么和你交谈。” “你说人话就行，我听得懂。” 中原中也冷着一张脸看着幽灵那张苍白英俊的脸，满脸写满冷漠。 这幽灵怎么回事，别再是个傻的。 不过好在幽灵终于没对他的冷漠脸有什么意见，一只手扶在下巴上看着他端详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 “我们应该会合作很长时间，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这座房子里的地缚灵，名叫修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第一次用晋江，如果格式哪里不够顺眼一定要随时评论提醒我，谢谢你们！ 第2章 好兄弟（02） 名叫修治的幽灵是这座房子的地缚灵，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困在了这座二层小楼里，缠上中原中也是因为对方是唯一一个能看见他的人，所以—— “这就是命运的指引啊，小矮子人类！”名叫修治的幽灵后退两步，也就是往后飘了两步的距离，一只手放在胸口，另一只手摆出作诗的样子拥抱天空，陶醉地眯着眼睛声情并茂地大声说道，“果然你就是来帮我离开这里的命运之子！” “……” 中原中也瞪着面前飘着的从各种意味上讲都很浮夸的幽灵，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幽灵怎么这么招人嫌啊，果然他是个傻的吧，是疯掉死的对吧！ 中原中也拳头攥得紧紧得极力压制住火气，出口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威胁意味满满。 “混蛋你说谁矮！你这是求人帮忙的口气吗！” 修治听罢抬手用瘦长的手指微微捂住嘴，面上做出一个略微吃惊的表情，鸢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模样无辜极了。 “我是在请你帮忙，可我刚刚又没说错话啊。” 他伸手比了比中原中也的头顶：“大概也就160？就是很矮啊……这才过了也就两百年的时间，人类怎么退化的这么快？” 中原中也眉头一挑，听到了自己理智的线崩断的清脆声响。 他扬起头，对着幽灵粲然一笑。 “呵呵。” 对于一个探险家来说，身体素质一直是他们引以为豪的骄傲资本，中原中也作为业界知名从业者，只是掰手腕就能掰倒十之七八，剩下那两三成不过是一脚的事。 于是他就在幽灵眼皮子底下，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的向右侧那片洒满阳光的大餐厅蹿了过去。 几乎只是一瞬的时间，餐厅的窗帘就都被拉上了，破烂不堪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正午的阳光透过布料上的破洞斑孔投射到地面上，刚刚才温暖干燥的餐厅里一下子爬满了湿冷的气息，中原中也在一扇玻璃破碎的窗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幽灵站在餐厅的第一扇窗户旁，一束阳光从破碎的窗帘中划出一道炽热的线，落到了幽灵脚旁。 而对方的表情果然没有刚才那么肆无忌惮和欠揍了，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盯着他的双眼目光灼灼透着冷气，仿佛在看一只猎物，就连出口的话都泛着股阴冷的死气。 “你不能离开这里。” 幽灵说着，却没有往前走，那张刚刚还被中原中也评价为英俊多情的面庞此时硬得像块铁板，冷得就跟极地冰雕一样，中原中也的目光扫过幽灵脚边那条明亮的线，翘起嘴角毫不加掩饰地嘲讽一笑。 “老子就要走，你管得着吗？” 他向后退一步，让窗口吹起来的热风拂过他的身体，斑驳的阳光落到他脸上、眼睛上，被阳光点亮的视线不远处站着那只面色冷硬、气急败坏的幽灵。 中原中也冲幽灵竖起中指，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永别吧，混蛋幽灵。” 他转过身轻巧地跳上窗台，从窗口的玻璃破洞中一跃而出。 中原中也前脚刚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就用力一蹬，后腿落下来顺势向前跨了一大步，三两下就跨过了前院的大半，双手撑在栅栏上轻巧地翻了出去。 中原中也拨开面前一人多高的灌木丛，脚步不停，一溜烟儿往山下跑，边跑边在心里碎碎念垃圾话。 就这破房子梶井还想带着女神来提升感情？做梦吧他，非让那倒霉幽灵给他祸祸死。 中原中也这一跑，脚步再停下的时候都已经跑到快山脚的地方了，他跑的口干舌燥，口渴得厉害，刚想到路边摊买水喝，一摸口袋发现钱包早就不翼而飞了。 他的手停在口袋里，表情像吞了苍蝇一样悲伤又难过——钱包放在背包里了，但背包在逃走的时候被落在了半山腰的鬼屋里。 中原中也想到鬼屋里那只气死人的阴沉幽灵，终于没忍住一脚踢飞了脚下的小石子。 “艹！” 小石子扑通一声落进河里，涟漪乍起又复平，最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用口袋里摸出的零钱买了水，半瓶进了肚子半瓶浇到头上。 水珠闪着阳光的金色光辉从枫糖色的发丝滑落到地面上，中原中也捋了一把头发，拨通了梶井基太郎的电话。 电话提示音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即便是隔着这么长的距离，电磁波也没能掩盖住梶井声音中的喜悦。 “中也君？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已经到了那座鬼屋吗？” “啊，是啊，我已经到了。”中原中也刚刚顶着正午的太阳跑下山，他尽力平复着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颤抖。 “听我说，梶井，那栋房子……” “是不是好极了？”梶井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这事交给中也君一定没问题，正好，我刚刚做出了柠檬形状的戒指盒，就是打开的时候会‘嘭’的一声炸开的那种，这个设计是不是巧妙极了？我弄了好几天才弄出来，可好了，用来表示我一见钟情的炸裂感和汹涌深沉的爱意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中原中也听着梶井滔滔不绝的废话，叹口气捂住了脸。 “梶井……” “是吧，我就知道我这创意一定很好，中也君也觉得很棒是不是，哦对了，我还打算在鬼屋直接和与谢野小姐求婚，你看这样……” “梶井……” “花朵要用什么颜色的呢？红的热烈白的纯洁，红红白白摆在一起？我感觉她可能不会喜欢啊，中也君你觉得……” “喂！你听我说话啊混蛋！”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冲电话那端大声吼道：“那房子不能去！” “嗯？不能去？为什么？”梶井终于停下自己的话头，语气疑惑地问道。 “那房子里有幽灵。” 电话那端诡异地沉默了，中原中也烦躁的抓抓头发，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我说那房子里有幽灵。” “中也君，”梶井问，“你怎么知道房子里有幽灵？” “我亲眼看到的，”中原中也说，“浮空，怕光，总是就是幽灵。” “你亲眼看到了幽灵？”梶井问。 “我亲眼看到的！他还会说人话！” “中也君……”梶井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你是不是中暑了？” “我没有，我是在和你认真说话，”中原中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骗你，那房子里真的有幽灵。” “……” 电话那边陷入一阵沉默，中原中也皱着眉头喊了朋友的名字：“梶井？” “呜……”突然传来的哭声让中原中也浑身一颤，梶井边哭边吸鼻子，用一种小女生的口气同他说道，“中也君，你是不是不想帮我这个忙了？” “我没有……”中原中也还没来及解释，就再次被梶井打断了。 “你前几天还说不信鬼神，现在就用闹鬼这种事情敷衍我，呜，帮不了忙就直说嘛，干什么用这种事糊弄我……” “与谢野小姐难得第一次提出要和我约会旅行，没想到第一次我就翻车了……” 梶井真的在电话那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声音跟狼嚎似的，絮絮叨叨地搁中原中也耳边念叨什么计划破产了，恋爱失败了，爱情的小鸟都从枝头掉下来摔死了。 手机里梶井的念叨还没停，中原中也抬头眯着眼睛看着漫天灿烂的阳光，心里有苦说不出，剩下的是满满的疲惫。 什么叫为兄弟两肋插刀？为他的终身大事肯去正面怼幽灵的才是真兄弟啊。 实在不行就回鬼屋去吧，反正听那幽灵的意思，自己是有可能把他从房子里弄走的，就当是为了兄弟的未来幸福，顺手再帮帮幽灵吧。 中原中也长叹一口气，垂下头看着小摊的老板正招呼客人买水买饮料，空气在视线的尽头蒸腾着，像是要把世界燃烧掉。 “我再帮你看看吧。”中原中也举着手机说。 电话那边的聒噪人声停顿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声热烈的叫声。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中也君！我一会儿还要接与谢野小姐下班！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梶井便光速挂了电话，多一秒都怕中原中也反悔。 中原中也呵呵一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混蛋东西，重色轻友。” 中原中也拎着一大袋子面包和瓶装水慢腾腾地走在山路上。他把从口袋里翻出来的所有零钱都拿去和小摊老板买了食物和水，作为自己在鬼屋生活的储备粮。 天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方法，花多长的时间帮那只倒霉幽灵解决问题。 那只幽灵…… 中原中也一想到他那股阴冷的气息就顺着他的脊椎爬上后背，那张半透明的年轻面庞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但无论那双鸢色的眼睛再怎么漂亮多情，泛出来的都是一股子阴沉的死气。 毕竟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虽然嘴还是很欠。 中原中也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重新回到半山腰的鬼屋前，这次整栋房子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破烂的灰白色窗帘在风里飘飘忽忽地荡着，看上去比之前还阴森。 如果不是为了梶井的幸福生活，我才不回来。 中原中也挎着那一大袋食物从正门走近院子，拉了拉房门发现根本拉不动。 “喂，混蛋幽灵，开门啊你。” 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抬脚踹门，踹了几脚大门依旧纹丝不动，中原中也心想明明刚才还想留住我，这幽灵变心这么快的吗？ “你从窗户翻进来吧。” 隔着一扇木门，声音不甚清晰，但中原中也还是听出来是那只名叫修治的幽灵在说话。 于是中原中也二话不说，走到窗边先把自己买的东西扔进去，再把手搭上窗框，手臂一撑就翻进了屋子。 室内气温骤降，冰冷的空气像蛇一样顺着后背爬到他后脖颈上，中原中也不自在地活动着脖子，发现幽灵就蹲在门口他的背包前直勾勾地看着他。 中原中也把扔到地上的食品袋捡起来放到餐厅的桌子上，面冲幽灵问道：“你刚才干什么不给我开门？” “这里有你的包，我觉得里面一定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挪不动它，怕门开了你拿着它就跑了。”幽灵蹲在地上，鸢色眼睛泛着冷气，语气倒是委屈巴巴得都要滴出水了。 “那你蹲在那里干什么？”中原中也问。 “我在等你回来。”幽灵抬起眼睛看着他，语气突然多了几分笃定。 “我的直觉一直很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直觉？”中原中也轻笑一声，从撒着斑驳光影的餐厅慢慢向黑暗的门厅走去，“那种东西的生效期还是在两百年前吧，你觉得用这玩意儿预测现在的人类的行为还有用？” 幽灵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移动，他满意地看到幽灵目光中惊讶和诧异的情绪，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你回来干什么？”在他的脚步即将没入彻底无光的黑暗前，幽灵突然问道。 中原中也脚下一顿，随即大大方方地迈入那片黑暗，幽灵的身影藏在黑暗中，身形边缘的地方像是在发出淡淡的光芒。 他蹲下身，凑近幽灵那张泛着死气的漂亮面容，露出孩童般恶劣的微笑。 “我来拆迁，帮你滚出你的房子。” 第3章 心脏 中原中也拉开厨房的柜子把自己带回来的食物摆进去，他带回来的食物都是保质期六个月的，再加上鬼屋里真的很阴冷，估摸着放在普通的木柜里和冰箱也没什么区别。 “中也好慢啊，你是在背着我偷吃吗？” 中原中也回过头，修治的脑袋从墙里穿出来，外加半个脖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巴着跟小狗一样——多情的人总有双湿漉漉的眼睛，眼睛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像隔了透明的雾，露出来的只有单纯和无辜。 “别说那么奇怪的话，”中原中也放好最后一个面包，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还有你能不能别只穿过来个脑袋，你脑袋是墙上的摆设吗？” 修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哪个摆设有我脑袋这么精致？”修治噘着嘴说，“你快点从厨房出来啦。” 厨房怎么了？ 中原中也奇怪的四下看了一圈，窗帘虽然破破烂烂的但好歹都严严实实地拉上了，温度也就不见光的门厅稍微多点热乎气。他离窗户不近，也完全不在光线斑驳的照射范围。可是怎么觉得那只幽灵好像很讨厌这个地方？ 于是中原中也也不避讳，很直接地开口问他：“你很讨厌厨房这个地方？” “也不是……”修治犹犹豫豫地开口，他微微皱着眉头，烦躁地甩甩头最后用手堵住了耳朵。 “这里有声音……总之你快点出来，我带你去客厅和二楼转一转。” 说完修治就把头缩回去了，中原中也看着对方熟练的动作，无奈的耸耸肩，关上放食物的小柜门到门厅去了。 幽灵修治坐在楼梯上等他，看他出来了，嗖一下起立飘到他面前，差点和他脸贴脸撞在一起。 中原中也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不要突然凑过来啊！”他嫌弃地伸手要把那张大脸推开，手指穿过对方脑袋才反应过来面前是只幽灵，于是长长叹口气把手收了回来。 “吓死我了，我以为要撞到一起了。” “哈？你有毛病吧！”修治一脸不可思议地大声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不怕我是幽灵怕和我撞到一起？” “你不要再废话了！”中原中也忍无可忍，同样对着他大声吼道，“你才有毛病，我就是没反应过来而已！你最好别盼着我也变成幽灵，不然肯定要把你揍得脸都找不到！” 说完他看也不看修治，直挺挺地转身就往客厅走，脚步跺得震天响，身后那只幽灵狗皮膏药一样立刻追上来，让他脚步轻点别跺脚。 修治皱着眉在他旁边一路飘，劝说意味的声音颇有点可怜，中原中也觉得对方跟个小孩子一样，也就懒得和他置气了。 “那你别再废话了，快点带我转房子。” “哦，”修治小声答应着，“现在我们的位置就是客厅。”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放缓的语气中原中也听着很受用——客厅里其实没什么东西，他停下脚步四下看了一圈，皮沙发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对面墙上有两个一米多高的画框，但上面的画被取走了，沙发侧面的小架子上摆着几个相框，只有一个相框里还留着照片，其他也都空了。 中原中也走过去拿起那个有照片的相框，伸手招呼修治过来。 “这个应该是你吧，”他指着照片上右侧的人问道，“旁边那两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那个人是我，”修治答应着，歪着头思索很久末了又换上一副迷茫的口气，“那两个人我没印象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中原中也问。 “什么都不记得，”修治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只是用上了确切的口吻，“我只记得我是一个人，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如果能记起来的话，说不定就能离开了。” “也是，”中原中也附和地点点头，“小说里都是那么写的，只要恢复记忆消除执念就能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还会做人吗？那样好无聊的，还不如当只小鸟或者虫子，”修治瘪着嘴说，“如果还是做人的话我就不转世了。” “你要是转世成鸟，那可就太聒噪了，”中原中也把照片放回架子上又去查看屋子里的其他物品，“不过你下辈子不当人也算是做了件大善事，说不定下下辈子命特好。” “命特好不也还是人，说白了只有人才会考虑命好不好这件事吧，”修治说，“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了各种困境然后又把困境归结为命不好，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说人类……哎呦！” 原本说个不停的修治捂着心口弯下腰，龇牙咧嘴一副痛的不行的样子扭过头看中原中也，中原中也被他的惨叫吓得连忙看过来，只觉得修治毫无血色的脸好像又白了几分。 “你……” “你在干什么！把脚放下来！”修治大喊着打断中原中也的话，捂着心口一脸惨痛，连飘过来的速度都变慢了。 中原中也迎着修治痛苦又愤怒的眼神连忙收回了脚。 “我没干什么……就是，这门打不开我就踢了一脚。” “我是地缚灵，”修治重重叹了口气，疼劲儿还没过去也懒得斗嘴招欠了，“这房子也是我的一部分，你踢门我会疼的。” “那你……” 中原中也对自己在不经意间给了修治一个窝心脚有些惭愧，手忙脚乱不知道是不是伤害到了他，因为碰不到对方又皱起眉头，冷不防对上了修治疼的要命委屈巴巴还有点幽怨的眼神，最后低下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中原中也说。 “你以后注意点不要太暴力就好，二楼有几扇门好像锁坏了进不去，你不要踢。” “二楼的门踢了你也会痛吗？”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已经没有身体了，也能判断出不同种类的疼痛吗？” “比如说，人类因为有腿脚有心脏，才会知道疼痛是来源于手脚和心脏的，”中原中也迎着修治探寻的目光问道，“现在你是幽灵，房子是你的一部分，或者说会像身体一样将痛感传导给你，可你是怎么分辨出是‘手脚疼’还是‘心脏疼’呢？” 修治像是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手还捂在心口上，只是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才给出答案。 “说不定门后这间地下室就是我的‘心脏’呢，”他说，“这所房子所有的房间我都可以穿墙进去，唯独这间地下室我进不去——或许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我感觉如果能进去这间地下室，我或许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嗯……” 中原中也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突然走到沙发旁伸长了胳膊不知道在够什么东西。 “我是这样想的，”中原中也半个身子卡在沙发缝里和修治说，“这间房子既然对应了你的身体，就一定像身体一样能找出重要的器官，比如说被我们刚刚推测为心脏的地下室，既然这样，我们不妨就先找一下这座房子里还有没有其他的‘重要器官’。” 中原中也的手终于碰到了冰凉的金属，手指夹着它把东西从沙发后面掏了出来。 修治眼神一凛。 “考虑到踢门会弄疼你，我找到了根撬棍。”中原中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如就着这个机会我们好好看看哪里是你的肚子哪里是你的腿，怎么样？” 第4章 大脑 二楼有三间房。 中原中也拎着撬棍站在楼梯口，盯着对面两扇房门看，眼神像打量砧板上的胖头鱼一样，边看还边拎着撬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另一只手心里敲，没用太大劲，就是看着挺吓人的。 “哪间门打不开？” “就你迎面那俩，”修治猫在旁边小声说，眼瞅着中原中也拎着撬棍就过去了又连忙嘱咐道，“记得轻点啊你！我们只是做实验，你别把我门撬坏了。” “我知道。” 中原中也嘴上答应着，手底下拿着撬棍没费多大劲就撬开了门，扭过头看见修治垂着头，模样龇牙咧嘴的，手指蜷曲着因为用力过猛显得有点狰狞。 “手？”中原中也问。 “差不多吧……我觉得说是手指更贴切，”修治揉搓着手指抱怨说，“手指像要被夹断一样。” 中原中也见他没事，一边安慰着一边推门往里走。 “没事，反正就撬着一次，疼完了就不疼了。” 疑似修治“手指”的房间里布置的很简单，房门正对着一扇窗户，白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光都不透进来，房间因为太长时间没有通风有一股不太好闻的霉味儿。 窗户底下是一方书桌，上面除了厚厚一层灰尘外空无一物，书桌左面是床右面是衣柜和书架。中原中也拉开衣柜，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旁边的书架上倒是摆着很多书，高矮不一的挤在一起，看上去乱糟糟的。 “看着不像是没住过人啊……这房间好奇怪。” 中原中也疑惑地皱起眉头，嘴里嘟囔着伸手去拿书架上的书。 “让我来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法语？”中原中也招呼修治过来，“你认识这几个词吗？” 修治瞪着破烂泛黄的书页看了片刻，不太确定地给出答案。 “《彩画集》？” “那是什么？” “唔……诗歌？” “你不是瞎说的吧？你还认识法语？”中原中也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半晌，踮起脚把书塞回书架，“你生前是住这里没错吧？” “我当然是住在这里的，”修治肯定地说，“法语不法语的我不知道，反正刚刚那几个字就是《彩画集》。” “你都不知道它是用法语写的居然还能这么确定，”中原中也无奈的说，“这算什么？生前难以磨灭的记忆？” “你说是就是咯。” “那能不能麻烦你这种不可磨灭的记忆再多一点，”中原中也冲他翻了个白眼，“这房间太奇怪了，床上只有床垫，衣柜和书桌什么都没有，书架上的书倒乱七八糟……你住这儿？” 修治摇摇头：“我忘了。” “也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中原中也眉头一挑，拎着撬棍转身往旁边的房间走过去，“节省点时间，直接来吧。” “哎，等等！” 中原中也扭过头，修治一溜烟飘到他面前，大手一挥指着二楼唯一不用撬门就能进的房间对中原中也说：“你要不先看那间吧。” 中原中也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怕疼啊？” “那跟怕不怕没有关系……那间不用撬先看那间不好吗？” “可是刚才我撬这扇门的时候你也没拦着啊，”中原中也说，“都疼成那样了还没喊出来，我还以为你不怕疼呢。” “要我说你这思路就不对！”修治叉着腰理直气壮地撅起嘴，“你就是要报复我才先撬门的！哪有放着简单的不做先去处理难题的道理。” 中原中也差点被气笑了。 “我说你这人小脾气真多，”中原中也说，“要不是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我一准儿先去撬门。” 那家伙肯定是怕疼。中原中也心想，小孩子一样的脾气，明明说怕就好了，非要别别扭扭找十几个理由掩饰，外强中干。 刚刚那间屋子和还没来得及撬的屋子都向阳，能打开门的屋子是阴面，推开门的时候里面尽是霉菌和尘土的味道，看着阴森森的。 家具还是床铺、书桌、衣柜，只不过这次衣柜里多了几件衣服，反倒是书架上没什么书本。 “只是些和服和羽织，”中原中也一边扒拉着衣柜里的衣服一边说，“这里没什么东西。” 修治在屋子里游荡，东瞅瞅西看看，突然在书桌旁停下脚步。 “这里有一张照片。”他说。 中原中也凑过去，在书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张被烧毁了一半的照片，被火燎得黑乎乎的，他抬起玻璃板轻轻把照片拿了出来。 正面的人像已经看不太清了，隐隐约约看出个中年男人的模样，穿着和服围着围巾，怀里好像还抱着一只猫，可惜的是照片的下半部分被烧毁了。 中原中也把照片翻到背面，在照片顶部有一行方向颠倒的字。 转过照片，那上面的字是： “28岁寒冬，与吾友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中原中也轻声念着，转过头问修治，“你朋友？” 修治眨巴着眼睛思索好久，末了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中原中也把照片放回去，叹了口气。 “下次你对什么有印象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就不问了。” 他也不指望没有记忆的幽灵能想起什么，但是很显然，名为修治的幽灵已经连熟悉的感觉都失去了。或许是他以幽灵的形态与世隔绝存在了太久的原因，那些复杂的情绪被遗忘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要远离这件房子、甚至远离人的念头。 中原中也很快完成了对这件房子的检查，书架上只有两三本小说的手抄本，都是没见过名字的小说，想来或许只是修治以前闲着无聊时写的。 “所以说，我现在要撬门了。”中原中也站在最后一扇门前，扬了扬撬棍，“我会下手再轻点，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赶快告诉我。” “我头疼，”修治乖乖学生一样举起手，“像是被别人用木棍顶着眉心一样难受。” “谁被木棍顶着眉心都不会好受，”中原中也说着举着撬棍贴上木门，“我要撬了。” 然而这次撬门的经历远没有前一次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出师未捷。 中原中也刚开始用力修治就突然尖叫起来，中原中也听着心下一紧，那声音就像是只被扯着脖子要撕成两截的天鹅，但事实上中原中也根本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我知道你疼，我也不想这样，但为了你的记忆，稍微忍耐一下，好吗？” 中原中也柔声安慰着修治，手上猛地一用力气想要把门撬开，身后修治的声音被拔高一个度，哑声冲他大吼。 “别撬了，停下……我叫你不要撬了！” 那声音震得中原中也有一瞬间耳鸣，他只觉得脚下的地板突然晃动了一下，把他狠狠甩在地面上。 撬棍咣当一声砸在木地板上。 他看着修治捂着脑袋跪在地板上，瘦削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十指捂在脑袋上指尖发白。 中原中也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想爬起来去看看修治的状况，奈何身体不听使唤，费了半天劲才爬起来。 “你没事吧？” 修治抱着头连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那间屋子是‘大脑’。”他伸手指着那扇还未向他们敞开的木门。 “门缝里有东西。”他说。 中原中也连忙走过去把门口的东西捡起来，是一张纸，可能是刚刚整个房间都在震的时候从里面的桌子上滑下来的。 “是一封信。”中原中也说，他眯着眼睛半天才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 “修治哥哥敬启，我听闻了你最近的遭遇，心里万分悲痛，很担心你的身体。虽然痛失所爱，但还是希望你能重新站起来，不要老是待在屋子里，我给织田哥哥写信告知了你的情况，他说不日会搬到你家与你同住，心里也对你甚为担心。我虽然已经不是你的邻居了，但仍看待你如我的家人一般……我同织田哥哥、同他一样爱着你，也希望你爱着自己，别让他挂念。最近天冷有雪，山林气寒，注意保暖。万望珍重，唐泽佑子。” “你有个一起住的朋友，还有位挂念你的女邻居和爱人。”中原中也看着修治的模样都替他难受，根本不忍心再撬下去了。 “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他提议道，“我们可以改天再撬门，其他两个房间可以再搜搜看。” “不行，”修治摇摇头，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神态近似疯狂的眼睛，“现在就撬，今天一定要把它撬开！” “可是你……” “我们得到了一封信！”他突然站起身冲中原中也大声说道，“我们得到了一封信！那上面说我有好朋友好邻居和爱人！” “我知道，”中原中也皱起眉头试图解释，“可是这房间对应你的‘大脑’，你要被我活生生撬开脑子吗？” 修治噌一下蹿到他面前，鼻尖几乎帖在他脸上，浑身散发出的确实令人战栗的寒气。 “撬开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即便撬不开也还会有什么东西飘出来，就这样一点点的就什么都知道了！” 修治的表情几乎疯狂的扭曲，中原中也不禁怀疑起他生前是不是有自虐的毛病才对自己这么下得去狠手，但无论如何，一个怕疼的人总归对疼痛是抗拒的。 “我不撬，”中原中也盯着他冷声说道，“谁愿意帮你撬你就找谁来，总之我不撬。” 那根撬棍就掉在门前，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可惜中原中也看都不屑看它一眼，撂下话扭头就往楼下走了。 第5章 异响（01） 折腾了半天太阳都落山了，中原中也到厨房捡了块面包叼在嘴里，开始在一楼转悠。 他暂时不太想搭理二楼那只突然发疯的幽灵，感觉像是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看见叶子上的水滴一样。 可那又什么用，中原中也想，绿洲是幻觉，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只会抽干最后一丝坚韧，让人抛下理智全然投入流沙的怀抱。 即便他帮着修治用近乎于自残的方式得到了更多的讯息，他们也还是打不开那扇门——象征“脑”的门与象征“心”的门一样，或许根本就没有从外部突入的方法。再换句话说，那是名为修治的幽灵的“心”与“脑”，如果不是修治本人想要敞开心扉、打开思维，就永远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厨房翻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虽然修治好像不太喜欢那里。 不过也奇怪，刚才他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哪里的窗玻璃是破的，只有厨房，可以说是一扇完整的玻璃窗都没有，白花花的窗帘被风吹着飘进来又扯出去，倒也还真符合鬼屋的气质。 “真是要命。” 中原中也轻声嘀咕着，在一楼转了一圈又回到客厅里。 客厅他刚才已经简单搜过一遍了，架子上除了那张三人合照之外就是几份乱七八糟堆起来的旧报纸，纸面黑黄黑黄的，中原中也估摸着都可以直接送去博物馆保存起来了。 他把那张三人合照从相框里拆了出来，背面顶端依旧有一行颠倒的字。 中原中也轻声念道：“25岁暑夏，与吾友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于Lupin酒吧拍摄。” 织田作之助，这肯定是他的好朋友了。中原中也心想，唐泽佑子的信上说是听闻修治失去了爱人，才写信给织田作之助将这件事告诉了他，那时候唐泽佑子已经不是修治的邻居了，按理说应该不会立刻就知道修治失去爱人的事情，而看样子织田作之助是经由唐泽佑子的信才知悉了这件事，说明那时候他同样不在修治身边。 中原中也摸着下巴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沉思着。 三人合照拍摄于修治25岁，织田作之助的单人照拍摄于修治28岁，大胆推测一下，很有可能修治的爱人就是在修治25岁到28岁之间去世的。 中原中也把照片放回架子上。 这推测尚还显得轻率，不过就目前这点可怜兮兮的线索，能推测出一点算一点，总比没有强。 他正想着要不要把地毯掀起来检查一下，余光突然扫到架子上一片突兀的深色痕迹。 架子是浅黄色的木头架子，尽管这么多年蒙了尘又长了霉早就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但总不会无缘无故颜色比周围都深一度。 只不过那片深色痕迹在架子的高层，中原中也使劲踮脚都看不到，最后还是从厨房搬来把椅子，踩上去的时候吱呀作响，中原中也踩着把老椅子颤颤悠悠的，生怕椅子塌了给自己摔下来。 直到他终于扒着架子站稳了，才发现那片深色的痕迹连着一团揉的乱七八糟的废纸，看样子是用报纸擦了什么液体就直接扔到架子上，导致液体又把木头架子染湿了，干了之后才出现那么一块深色痕迹。 邋遢。 中原中也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垃圾不扔垃圾桶扔到架子上，这是人干的事？ 他扶着架子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二楼还是没有动静，修治也没有突然从哪儿冒出颗脑袋盯着他。 看样子还在边发疯边沮丧，中原中也想，这的确是个很麻烦的事情，但是意外的有道理，修治也有心和脑，同人类一样不肯轻易将思绪和心理袒露给外人，甚至连他自己都看不清。 一个失去过去的幽灵却渴望着找回记忆得到未来，明明本身的存在已经不受时间的限制，但他还是会想把那些被时光消磨殆尽的东西找回来，再次投入到有生有死、此消彼长的时间长河中。 说到底虽然他现在是只幽灵，厌恶着人世，甚至连投胎都想变成只小鸟儿，但他还是个人类，渴望着各种各样的情感，渴望得到又畏惧失去。 真是个笨蛋，这不是和人类一模一样嘛，中原中也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低下头扯着地毯把它托到一旁。 地毯下有一大片污渍，深色的，像是和架子上的污渍一样。 中原中也憋着气防止吸入灰尘，把地毯翻了个面。 灰尘洋洋洒洒地飘起来。 他庆幸自己已经吃完了面包，不然这一口下去光吃灰直接饱腹。 地毯背面也有一大片深色污渍，干硬结块，中原中也甚至从地毯背面的绒毛里捏出一颗茶色的玻璃碎块。 这……有点吓人啊。 中原中也捏着那粒玻璃碎块直起腰，对着掀开地毯后的满是狼藉抽动了下嘴角。 怎么突然就有种凶案现场的感觉了？ 杀人抛尸、清理现场、掩盖血迹。 就楼上那个傻不拉叽偶尔还犯神经的家伙其实是个杀人犯？ 中原中也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得浑身一激灵，感觉后颈凉风习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下意识转过身，就看见修治正站在他身后，鸢色的眼睛扫了一眼客厅的一地狼藉，而后目光停在他脸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发现什么了？” “你杀过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而后又怪异无比地盯着对方看。 修治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脸皱得跟块抹布一样。 “我觉得我怎么着活着的时候也应该算是个守秩公民吧，怎么我就杀人了？” 中原中也对自己的心直口快感到非常无语，就算觉得修治是个杀人犯也不能说出来啊，万一他真就是杀人犯还想干掉自己，这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即便这样他还是侧过身指着地上那一大片痕迹对修治说：“你看这不像血迹吗？” 修治指着一地狼藉瞪大眼睛：“你能证明这是血迹？我还说像砸了瓶红酒呢。” “也是，”中原中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但还是有哪里不太对，“我刚刚是从地毯背面找到了一块碎玻璃渣，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是被打碎的酒瓶掉下来的……可是你也能用酒瓶打破别人的头把人打死啊，你确定这满地污渍里面没有混着别人的血？” “我确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让我确定？”修治气得差点笑出来，“我要是现在能碰到东西一准儿抄起来砸你脑袋，你有臆想症？能说句靠谱的话吗？” 中原中也眉毛一挑毫不留情地骂回去：“少放屁，什么都不记得的家伙没资格嘲讽别人。” “你应该知道你有个死在你前面的爱人吧？”中原中也看着修治那张稍微轻松些的脸，决定要严肃地给他打个预防针，“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姑且问一下。” “刚才信里不是说了吗，我爱人死了，搬走的邻居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朋友，我朋友说要来和我一起住。” 修治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不觉得我会杀死我的爱人。” “而且这是你的义务吧，你好像也没资格来诘问我，”修治伸出食指指着中原中也说道，“即便是我杀了人现在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要帮我想起来，动机是什么、凶器是什么、死者是谁、我又怎么杀了对方。” 昏暗的暮色下，一个人和一只幽灵就这么对视着，中原中也觉得天色暗下去后修治身形周围那圈淡淡的白光更明显了，说是柔和也好冷清也罢，修治的事情是修治的事情，他中原中也只要负责帮他找回记忆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行吧，”最终还是中原中也先妥协了，“我们不说这件事了，反正等你以后想起来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我现在要去拿手电，之后我们把线索整理一下我就要休息了。” 说着中原中也从修治身边轻飘飘走过去，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到厨房拿手电去了。有些事他确实不用太过于深究，毕竟他只需要帮对方找回记忆就可以了，至于那是一段怎样的记忆，有着怎样的起因经过，结局又如何，都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 只是他没注意的是，修治就站在客厅门口看着他，盯着他一路走向餐厅的目光晦暗不清，被逐渐深沉的夜色包裹，直到所有的细微表情都再看不清。 “啧。”修治一只手按着脑袋使劲晃了几下头。 “好吵。” 第6章 异响（02） 中原中也举着手电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修治已经不在客厅里了，他一只手提着睡袋一只手举着手电筒喊修治的名字，口袋里还揣着从包里拿出来的笔和本。 修治从楼梯转角探出头，头发乱蓬蓬的，露出双稍微有些无精打采的眼睛。 “别喊了，我在二楼。” “怎么突然跑二楼去了？”中原中也一边和他搭话一边提着自己的东西上楼，修治戳在楼梯口，眼神扫过他手里的东西。 “你拿的是什么？” “睡袋。” “那是做什么的？睡觉用的袋子？” “我要睡在里面，”中原中也言简意赅地介绍，“这是现代产物，智慧结晶。” 修治没接话，中原中也也没继续说，提着东西就进了被他撬开的象征手指的那间屋子，把睡袋扔在床上，又冲修治招招手。 “你来，我们整理一下现在搜集到的线索。” 修治站在门口，不知道看着哪个方向愣神，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喂！修治！”中原中也又喊了他一句，“干什么呢？我叫你过来。” “啊？” 修治这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时脸上还一片迷茫，而后又有些疑惑地皱起眉。 中原中也见他模样有些奇怪，索性也放下手里的东西，举着手电转过身。 “你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修治眉头越皱越深，刚想说点什么又闭上了嘴，只是招招手示意中原中也过去。 中原中也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名堂，走过去站在修治旁边，举着手电到处乱扫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一脸疑惑地看向修治，修治也满脸迷茫地看着他。 “你听得到吗？”修治问，“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中原中也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差点没上来。 “叫我名字？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举着手电四处又看了一圈，几分钟就把二楼又逛了一圈。 “你别吓唬我啊，”中原中也四处没发现异常，又走了回来，“这房子里难道还有别的幽灵？你看不见你同胞？” “不是，”修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最后问他，“你刚才把你的东西从餐厅拿出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 中原中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去餐厅拿睡袋的时候什么都没遇见啊，也没听见有别人叫他，但看修治古怪的表情又莫名有点毛骨悚然。 难道这房子里除了他俩真的还有别的东西？连修治也看不到的其他东西？ 修治的脸都快皱成抹布了，他堵着耳朵满脸烦躁，犹犹豫豫地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我觉得餐厅……好像是耳朵？” “耳朵？”中原中也扬扬眉毛，“你都听见过什么？” “有时是两个人，有时是三个人……有时有个小女孩在说话，也叫我的名字……还有哭的声音，听不出来是在哭什么，但是很吵，听着很烦。” “在你到这里之前我就听到过，因为有次实在太烦才不小心把厨房玻璃弄碎的，可是那声音还没有消失，越到晚上声音越明显……你来了之后我才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 “你要跟我到厨房去看看吗？”中原中也问。 修治摇摇头。 “不去，那声音越离近了听越烦，吵得我头要裂开了。” “那你还记得你都听见过什么吗？” 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决定现在还是不刺激修治的好，被试图撬开脑子已经够可怜的了，再闹出点别的事万一真疯了就不好了。 “你喜欢红山茶吗？”修治突然对他说，“我给你带了红山茶，中也。” “啊？”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什么红……” “我就是听到了那样的话刚才才会愣住，”修治说，“你看，你听到的时候也愣住了不是吗？” 中原中也抓抓头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我原本以为你听到的是曾经在这座房子里发生过的事，算是被你遗忘的记忆的一部分，可是怎么会有我的名字？那确实是在叫我，你没听错？” “我保证我没有，”修治竖起三根手指，一脸坦荡，“我就是以为我听错了才特意站着没动又多听了听，的确有‘中也’这个名字。” “那还真是奇怪了，”中原中也耸耸肩，“算了，厨房的事明天再说吧，反正就是吵了点，也没别的大碍，把线索整理一下我就要睡了。” 折腾一天中原中也是真累了，中午从房子里逃跑下午又跑回来，和时而犯傻时而发疯的幽灵搭话把房子整个翻了一遍，末了还要听他说鬼话吓唬自己。 他就是来给梶井踩路的，结果发现这是个坑，还得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中原中也把手电放在一旁借着光亮掏出纸和笔，简单画了这座房子的草图，又标上了对应的器官。 “这间屋子是手指，旁边的是大脑，地下室是心脏……厨房姑且也标上耳朵”，中原中也沉思了片刻，“器官应该并不是完全对应人体的，你这房子不大，没地方把胳膊腿都折腾进来。” “应该只是重要的感官吧，”修治凑在一旁说，“比如说人类接触世界最常用到的是五感，手指是触觉，耳朵是听觉……但也有可能没有代表眼睛和嘴巴的房间。” “如果是照你说的那样，房子里残留或者储存了一部分我的记忆，那必然不是我用完整的五感感知得到的全部记忆，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所有的我感知到的、经历过的事情都保存在我的大脑里——只不过我们还没办法进到那间代表‘大脑’的屋子里。” “很有可能是这样，”中原中也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调侃他，“可以啊你，不发疯的时候脑子转得还挺快。” “哼，我肯定是最了解我自己的，”修治洋洋得意地昂起头，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只不过没敲出声音，“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而已，但我的感官还像之前那样正常运转……我脑子可是很好用的！” 中原中也差点笑出声。 “行行行，既然这样就拜托你这个聪明的脑子在我睡觉的这几个小时里加把油多转两圈，发掘一下其他的线索助你早日实现愿望。” 修治闻言嘴噘得老高。 “你太糟糕啦，”他不满地说，“居然还要旷工到天亮！” “你见过哪个人类不睡觉的？我又不是幽灵，”中原中也白了他一眼，“睡眠对人类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天亮我也不会起的，怎么说我也要睡8个小时。” 修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还赖床！” “你在说屁，我睡8个小时醒的时候也不过是早上7点。” 修治被中原中也瞪了一眼，气哼哼地转过身。 “真是凶巴巴的人，”修治小声嘀咕着，“我是傻了才会把他留下来帮忙。” 一团幽灵泛着淡淡的白光，很快消失在中原中也的屋子里。 第7章 苦橙子 中原中也觉得很冷。 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像是被深秋的雨水打湿浸透了，即便是戴着帽子头发也未能幸免，发丝贴在脖子上痒痒的，雨水滑进眼睛里也难受得发涩。 屋外似乎在下雨。 他只听见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的声音，细密的雨点像砸在鼓面上，忽急又缓，却未曾休止，空气中的水汽黏腻地堵塞了咽喉，他吸入一口空气就像喝下口冰凉的水。 水滴沿着和服下摆滴滴答答洇湿了地板，在木质地面上留下一块深色的痕迹，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头看过去，修治端着一杯热茶从餐厅走向他。 对方穿着件深色的和服，披着灰色的羽织，表情近乎于柔和，就连那双一直被他暗自夸赞的鸢色眼睛也终于带上浅浅的笑意——欣喜与真挚发自内心。 “喝杯茶吧。”修治把茶杯递给他，从他头上取下了那顶湿漉漉的帽子。他的指尖触到中原中也冰凉的发丝，留下茶水清香的味道和柔软的热度。 “外面雨太大了，不如你先在这里休息片刻，等雨停了再上路，如何？” 像是为了应和修治的话，屋外一道落雷自云端炸下，一瞬间天幕苍白、雷声惊耳。 “好，”中原中也听见自己说，“谢谢你的茶，我叫中原中也，从山下来。” 中原中也清醒的时候刚刚早上八点，阳光透过薄薄的白色窗帘垂到地板上，房间里安静极了，太阳浅金色的光束斜斜地落在床边，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灰尘都看的一清二楚。 身体包裹在睡袋里舒服又温暖，脑子却还泡在昨夜溢满雨水的梦里，好像头一歪就能从耳朵里流出冰凉的雨水。 一个奇怪的不得了的梦。 他伸长胳膊打了个呵欠，从睡袋里坐起来。阴森破败的鬼屋在梦里变成了温暖的避风港，刚见面就试图吓唬他的恶劣幽灵也捧着热茶笑着劝他多留一会儿。 果然梦境和现实是颠倒的吗，不过想让自己留下来这点倒是一模一样。 可如果是颠倒的，难道说明我今天就能解决完所有问题离开？ 中原中也想着，而后又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心里飞速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可别，我要是真这么想才是脑子进水了。 洗漱的物品都扔在厨房没有带上来，中原中也收拾好睡袋往楼下走，边走边喊修治的名字。 然而修治并没有回应他，直到中原中也踩到一楼的地板上，才终于在餐厅门口里看到一个熟悉的棕色脑袋。 修治扒着餐厅门框探出头来，看见他之后眼神一亮，惊喜的欢呼道： “哇！小矮人你终于起床啦！” 中原中也先是惊讶地扬起眉毛，而后满脸嫌弃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走进餐厅。 “嘿！你怎么不理我？你看不到我了吗？” 修治追在他屁股后面飘进餐厅，绕在他旁边说个不停。 “你真的看不到我了？不会吧，明明昨天晚上还可以看到……不对！你刚刚都和我对上眼神了！你一定看得到我！” “你！为！什！么！不！理！我！” 修治的质问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进耳朵里，莫名其妙还有点节奏。中原中也觉得这个幽灵有时真是奇怪，前一秒傻乎乎的一问三不知，后一秒福尔摩斯附体一样脑子转得飞快，再过会儿又幼稚得跟个三岁小孩儿一样开始烦人。 这算什么？更年期导致的情绪失控？幽灵也有更年期？ “打住打住，你别再说话了，”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冲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你吵得跟外边树上的麻雀一样，别说投胎投成麻雀了，你现在就是了。” “呀！你终于理我了，”修治得意地哼哼两声说，“麻雀怎么了？麻雀有什么不好吗？扇扇翅膀哪儿都能去……我都不称有双翅膀。” 中原中也往便携式的漱口杯里倒饮用水，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正常人形幽灵应该都没翅膀……先不说翅膀的事，你不是嫌餐厅吵得你头都要炸了不愿意进来吗，怎么现在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因为我发现了这个！” 中原中也叼着牙刷抬眼顺着修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餐桌上摆着一颗橙子，他带来的，昨天收拾的时候忘了放进柜子里。 中原中也咬着满嘴泡沫含混不清地开口：“这怎么了，不就是颗橙子吗？” “橙子？”修治问，“这不是橘子吗？” “橘子和橙子不是一种水果，”中原中也一边刷牙一边回答道，末了一口泡沫吐到厨房的水槽里，“先等我刷完牙。” 中原中也吐了满嘴的泡沫含着口水漱了漱嘴，又把牙刷涮干净放回杯子里抽了张湿纸巾出来擦了把脸。 饮用水他带的不多，算上从山下买的也就八瓶，得省着点用。 “这两种水果只是有些品种长得很像，橙子比较大，皮厚，不好剥，而且橙瓣之间也不好掰开，”中原中也掏出把小刀熟练地去掉橙子两头多余的橙皮，在光滑的橙皮上划出很多刀痕把橙皮分成一块一块的再剥掉，“但是橘子就好剥多了，果肉也甜，很容易就能掰开。” 修治原本专注地盯着他剥橙子，看着剥好的橙子摆在那儿又凑上去闻了闻。 “这个味道有点发苦。” “可能放的时间稍微有点长了吧，”中原中也说，“不太新鲜了。” 中原中也掰下块橙子正要往嘴里送，修治的脸突然就凑了上来。 只是一只幽灵，但中原中也的呼吸还是滞住了。 “这个是甜的，”修治笑嘻嘻地扬起头，“你刚刚用的是橘子味儿的牙膏吗？” “你用气味分辨橘子和橙子？”中原中也不自觉地往后退开些距离，无奈地笑了一声，“橙子也有甜的，橘子也有苦的，单凭一种感官是很难真正认识一个事物的。” “而且即便你分清了橘子和橙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也会滋生出你不喜欢的苦味，”他继续说，“那些迟早都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模样。” “但橘子还是橘子，橙子还是橙子，不管变成什么样也都还没有变化啊，”修治疑惑地皱起眉头，“你会因为橙子会变苦就不喜欢吃橙子吗？” 修治指了指中原中也手里的半块橙子：“刚刚你已经知道橙子不新鲜发苦了，不是也还要吃掉它？” 中原中也被修治说懵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把那一小块果肉扔进嘴里，咬着果肉微微酸涩的味道，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苦橙子也是有甜味儿的。” 第8章 红山茶 “话说回来，为什么有个橙子放在这里你就不嫌餐厅吵了？” 中原中也觉得修治的脾气一时一变，摸不准也猜不透，有时像个孩子一样跟他闹冲他撒娇，有的时候又像个比他年长的人直白的嫌弃他——岁月没有在修治的性格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又或者说那些痕迹也都被他遗忘了，所以修治才能显示出这样一幅无所顾忌的随意模样——随心所欲、无所顾忌，通透又直白。 “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修治凑上去闻桌子上的橙子皮，“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包括之前你给我读那封信的时候。” 他的鼻尖和橙子皮贴的很近，闭着眼的模样甚至有几分陶醉和沉迷，就连阳光落到脚边都丝毫不在乎。 “我这么觉得的时候，餐厅里的声音就温和下来了，”他说，“有很温柔的摇篮曲和念诗的声音，真的很好听，甚至让我觉得这里本来就该是那样的。” 中原中也此前一度以为修治已经忘记了“熟悉”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直到现在这种感觉被一颗泛着苦味儿的橙子唤醒了，虽说修治起初以为这是颗橘子。 中原中也轻轻叹了口气，修治依旧爬在桌子前闻那几片橙皮的味道，没有一点要动弹的意思。 这家伙怕不是整夜都在这里和橙子大眼瞪小眼……没被漏进来的阳光照到运气还真是好。 “我出去一趟。”中原中也说。 “嗯……嗯？？？” 修治突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他：“你说你要去干什么？” “出去，”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我要上厕所。” 修治瞪大眼睛，中原中也甚至怀疑他如果是个活的现在就是一口气卡嗓子里差点憋死。 “你为了上厕所就要出去？” “不然呢？你这房子里有厕所？还是说你想让我直接在这里解决？” “那你也不能……” 修治说道一半终于卡壳了，他瞪着中原中也憋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话。 “我不管，总之你不能出去。” “我就是出去上个厕所，”中原中也无奈的指指一旁敞开的柜子，“我的包和钱都放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拿就跑出去哪儿都去不了啊。” 修治还皱着眉瞪他，整张脸气鼓鼓的，对中原中也表现出一百八十个不信任。 “我要这些东西又没用！”修治大声说，“反正你出了这个房子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你怎么保证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承认我昨天是想跑来着，可是我最后不还是回来了吗，”中原中也说，“我要真想跑昨天就跑了，还等现在跟你打完招呼再跑？” “可是……” “行了，”中原中也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仅现在要出去，过几天饮用水不够了还要出去到山下买，如果你现在都不信任我的话，那我以后只能渴死在这儿了。” 他继续说：“我死了说不定都变不成幽灵，到时候帮不了你你就更没办法离开这儿了。” “你！” “我什么我，还不快点把大门打开让我出去。”中原中也表面上看着泰然自若，心里都快因为修治欲哭无泪的倒霉表情笑疯了。 他走到门厅拉门，门果然已经开了，中原中也一步迈到灿烂的阳光里，回头冲满脸幽怨躲在阴影里喊着“快点回来”的幽灵挥挥手，大声冲他说道。 “再见啦幽灵，我们待会儿再见！” 中原中也不顾身后幽灵愤怒的大喊大叫，一溜烟飞快的跑进树丛里了。 他肯定是要回那间鬼屋的，但并不着急。解决完个人问题中原中也在鬼屋附近的树林里转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在房子后面的一颗老槐树下发现了一丛红色的山茶花。 我记得他上次好像是提了红山茶？中原中也想，干脆摘一束回去带给他吧，万一就想起什么也说不一定。 他挑了几朵品相不错的花用随身携带的折叠刀从靠根部的位置切断花茎，又把花朵拢成一小束拿在手里。 等他拉开房门回去的时候，修治就猫在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拐角蹲他，那个地方就算大门敞开也不会有阳光照过去，对于修治来讲是个无比安全的观察点。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修治大声嚷着，几乎是立刻就关上了大门，都不用中原中也动手。 “我还以为你跑到哪里挖蘑菇去了。”他抱怨着，从楼梯拐角慢悠悠地飘下来，看见那捧颜色扎眼的花朵时一下子就停住了动作，中原中也扬了扬手里鲜艳的红山茶，冲他露出微笑。 “我发现房子后面的老槐树底下有一丛红山茶花，带了几朵回来。” “怎么样，你喜欢吗？” 修治半晌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钉在还挂着露珠的新鲜花朵上，瞳仁剧烈颤抖着。 “这花……你是从哪里……” “房子后面的老槐树底下。”中原中也又重复一遍，见他没有反应，自顾自拿着花朵到餐厅去了。 “我记得餐桌上有个花瓶，正好把花放进去，”他说着又拿着饮用水往花瓶里倒了些，把花朵一支支插进去，“我第一眼看这个花瓶就觉得拿来装红色的花朵肯定很好看，喏，你看是不是。” “不……” “我记得你那天好像提过红山茶，我运气好给你带回来一束，怎么样，你有没有……” “不要说了！不要再继续说了！” 修治突然厉声叫喊起来，中原中也这才猛然回过头，幽灵单薄的身体跪在餐厅门口，捂着耳朵声音近乎于凄厉。 房间剧烈的摇晃起来，柜子里的面包噼里啪啦从柜门挤出来，中原中也眼疾手快扶住了差点倒在桌面上的花瓶，半瓶饮用水没来得及抓稳就洒在桌子上，水淌出来滴滴答答砸在地板上。 修治像是在哭一样发出悲鸣，他流不出眼泪，只是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哀嚎着，跪在地上颤抖地抱着头。 “我把花种上了，你不能不等我……”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得等我……” “修治！”中原中也喊道，“别让房子继续震了！” 中原中也身边的桌子椅子都翻倒了，木质结构的房子吱呀作响，他大声叫着修治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剧烈的震动。 “你这混蛋！我叫你冷静下来！”剧烈的震动让中原中也站都站不起来，咬牙切齿看着全然不理会他的修治，一狠心把手里的花瓶冲着他砸了过去。 花瓶嘭的一声砸在修治脚边，瓷片四分五裂飞溅开来，花朵耷拉在地板上，瓶里的水洒了一地。 震动慢慢停止了，房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修治怔怔地看着凋落满地的红色花朵，伸手穿过破碎的瓷片却什么也摸不到。 中原中也坐在地板上隔着一地狼藉望着修治，只觉得累极了。 第9章 朋友 上一次房子突然摇晃起来还是因为中原中也试图用一根撬棍撬开代表修治大脑的屋子。 就如修治所说，一百多年过去房子早就成为了他的一部分，里面有他的心，他的脑，有他的手指和耳朵，走廊是他的经脉，墙壁和地板筑成他的血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中原中也问自己，行走在修治的身体里，手指擦过蒙尘的家具，触碰着无法打开的门，再同这幅身体的主人年轻的面容打一个招呼，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四周挤着的是腐朽的脏器，血干涸了结上黑色的硬块，明明手指已经只剩下白骨了，却还要伸着尖细的指骨戳开烂掉的皮肉，挖出黑色的烂肉往身体更深出摸索。 我在腐烂的身体里寻找我的记忆。 年轻的面孔抬起头对他粲然一笑。 我要剥开我的心，挖开我的脑，我要变回年轻的模样再重新死去。 我是失去腿脚的残破的人类，怀抱着执念得不到解脱，不肯放下执念，亦无法被救赎。 中原中也重重叹了口气，他坐在二楼阴面小房间的床上，把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一个小时前，中原中也把花瓶砸到了修治脚边，对方愣住的同时，整栋房子也停止了摇晃。 他费了好大劲才从地板上站起来，餐厅里一片狼藉，他带进来的东西全都砸在地板上，桌椅板凳翻倒一地，连头顶那盏吊灯都摇摇欲坠。 始作俑者跌坐在餐厅门口，脚旁跌落着一束光，映得原本浅淡的身体轮廓近乎于透明，只是他垂着头，中原中也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的花开了，”他说，“你能让我和我的花待一会儿吗？” 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不要再突然让房子震起来了。” “好。” 中原中也实在没心情收拾满地的狼藉，扶着桌子站起身绕过修治就上楼去了。 起初在试图撬开象征大脑的房门时，修治对疼痛表现出的抗拒和得到线索后疯狂的表现让他感觉很反感。 这就是具破破烂烂的身体，难道只有再挖一块肉下来才能得到一小块记忆的碎片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吗？ 这算什么方法？疼痛上瘾？割股果腹？ 我明明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可我现在已经是帮凶了。他用手捂着脸，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 明明他只是个被强制留下的帮手，只要尽力去寻找线索帮助修治还原记忆就可以了，但他在几乎于地震的剧烈摇晃中看着对方嘶声尖叫的模样总觉得自己在做错事——并不是因为不忍心，也不是因为心痛，只是他觉得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原本应该像拼拼图一样，先找边角，从周边慢慢往中间寻找，找到两块相连的拼图就高兴到不行，完成的拼出一部分后就欣慰地感叹原来这一块这么好看。 可是修治不一样，他帮助修治找到的记忆碎片全都是让他痛苦的，破碎不堪连接不起来，或许在腐烂的身体里根本没有还保持着鲜嫩甜美的记忆，又或许那些甜美的记忆果实随着身体一早也烂掉了。 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中原中也抬起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墙面和地板上黏腻着一层枯朽的皮肉和黑色的血渍。 “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吧，”他自嘲地一笑，喃喃自语道，“如果是1000块拼图的话，即便拼完后是再难看的画大概也会感到满足吧。”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还要拉上我一起难过。” 既然决定了要继续找下去，中原中也就先从自己所在的屋子里着手。这间屋子的门一直可以打开，第一次来搜集线索的时候只是在书桌的玻璃板下面发现了一张修治的好友织田作之助的照片。 那张照片现在还压在玻璃板底下，中原中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他拉开衣柜挨个检查里面的衣服，有口袋的就掏掏口袋，没口袋的就使劲抖几下看有没有夹着东西，幸运的是，他真的在一件外套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被揉的皱皱巴巴的信纸。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信纸托在手里展平，生怕一不小心把纸弄破。完全把信纸展平后信纸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纸上的字迹很清秀。 “织田叔叔敬启： 孩子们都很想你，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你留的钱快用完了，孩子们到邻居家里帮忙洗碗喂鸡，把赚来的钱再交给我，说是等你回来后要拿给你看，让你也对他们刮目相看。 我虽然这么说，但你也应该知道家里的钱并没有多少了，我又去了报社打工，早上给人们送报纸，顺手还揽了送牛奶的活儿，可赚来的钱要养活包括我在内的七八个孩子还是太难了。孩子们都瘦了，我很心疼，可看着他们的笑脸又难过不起来。 你为了去陪津岛叔叔辞掉了工作，我理解你很担心他，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这里还有你爱的、也爱着你的人在等你回来。 你爱整洁，小洁和大山就每天都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昨天纱子和我到商店里买到了你看上好久的墨水和钢笔，小新用他赚来的零花钱买了本小说想要送给你。我这么说并不是想要你回来赚钱供养我们，只是即便饿死，我们也想和你生活在一起，你收养我们，却远不只是我们的亲人。 盼问津岛叔叔好，待你不日归还。 平安顺遂。 伊藤美织 ” 中原中也把信纸从中间折叠一下平整的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位织田作之助看起来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平日里收养了许多孩子。他想，一边是朋友，一边是比亲人更加亲密的孩子，哪边都不能轻易放下，即便盘剥自己也要尽量顾全两面，纠结着好友和孩子们的时候率先把自己牺牲掉了。 他转身想到自己睡觉的房间再看看，一抬头发现修治就静静地站在门边。幽灵面容平静地立在门边，只是垂下一双鸢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你洗脱嫌疑了。”中原中也顺势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的好朋友织田作之助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他从你爱人离世不久后就到这所房子来陪你，如果客厅那滩污渍真的是血迹的话，你把擦了血的报纸扔在架子上他不可能不管的，当然那些破报纸现在还在架子上，可能是他离开这里后你不小心打碎了红酒之类的液体。”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做出一大段分析，修治听完只是很轻的回应了一声，敷衍的像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末了只是问：“你还会继续留在这里帮我找回记忆吗？” “我觉得我没说要走就已经表明态度了，”中原中也说，“我刚才想了想，你要回忆起来的东西可能并不是些愉快的经历，即便这样你也执着于把它们找回来吗？” “我想要离开这儿，”修治回答道，“我有直觉，如果我想不起那些记忆，我就无法为自己找一个去处。” “虽然离开了这里，但不知去往何方，也是挺糟糕的一件事，不是吗？” “说不定等你都想起来了，这栋房子都被你震塌了，”中原中也跟着也露出苦笑，像是感叹又像是吐槽地随意说道，“你这家伙生前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修治露出一丝笑意，无奈地耸耸肩。 “可你说过，即便是只苦橙子也是有甜味儿的。” 第10章 十指连心 “你刚刚在餐厅是怎么回事，”中原中也问，“那花怎么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修治说，“你说的没错，那些从餐厅里传出来的声音的确是我记忆的一部分，之前我因为记不起来所以一直不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阖上衣柜，神情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说来你现在知道了？” “也不是全部吧……先不说这个了，”修治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叹了口气，“刚才的事我很抱歉，是我没控制好自己。” “你刚刚是什么感觉？”中原中也语气平淡，“看见那束红山茶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很平静地看着修治，对方一瞬间露出的表情迷茫又难过，最后也只是说：“很难过的感觉，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的情绪太强烈了，没办法控制自己。” “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那种像滔天巨浪一般的剧烈情绪让我觉得太熟悉了，”他说，“我没有恢复任何记忆，只是慢慢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闻到熟悉的味道、见到熟悉的事物、找到熟悉的感觉，修治一百多年都没有完成的事情，在他到这里的第二天就都做到了。 中原中也轻笑出声，或许修治只是缺少一个帮手、能看的见他的人，只不过那个人迟到了，一直过了这么久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派了他来救场。 “你……你别不高兴啊，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这间屋子你又看过一遍了吗？要不要我和你到别的屋子再去看一眼？或者你再试试撬门？” 修治局促地抓抓头发，手足无措地盯着他：“你不要突然什么都不说就笑起来啊。” 中原中也冲他摆摆手。 “我没事，先去别的屋子找一下吧，兴许你刚才那么一震又震出几封信也说不一定。” 修治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眼神巴巴地看着中原中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他身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次搜寻意外地没有任何结果。 象征大脑的门没有再给他们透露出半点线索，其他的屋子里也没再找到有用的线索，中原中也甚至又去推了推客厅角落里那扇地下室的门，依旧推不动。 最终整个上午的搜寻以中原中也将餐厅收拾利索为结局拉下了帷幕。修治在第二次震房子之后老实得要命，也不叽叽喳喳的讨人嫌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中原中也都在铺满灰尘的房间里翻翻找找，一回头准能看见修治睁着双漂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幽灵浑身上下都是半透明的不甚通透的颜色，只有那双眼睛清澈又干净，没有跟着老房子一起蒙尘，也没有被浓烈的悲伤留下任何痕迹——那或许是一种遗忘一切的证明，也可以说是经历岁月洗刷后难得的透彻。 中原中也从柜子里掏出饭团打算吃午饭，连身子都没转过去，背对着修治语气随意地问。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啊？”修治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舌头捋顺。 “我觉得你有点不太高兴，虽然你总是很嫌弃我不想理我的样子，”修治挺直了腰板，脸上的表亲莫名有点得意，“我是可以感觉到的哦。” 中原中也转身顺势坐在料理台上，双腿耷拉着贴在柜子上，一边把饭团送进嘴里一边问。 “感觉？你要怎么感觉到？” “嗯……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这座房子像我的身体一样，你只要在这里我就能感觉到你的状态，”修治沉思着，竖起一根手指，“比如说你今天刚睡醒的时候心情很好吧，而且刚醒没多久就下来找我了。” 中原中也扬了扬眉毛。 “有些观点认为人的情绪会留在居所的墙壁和其他物件上，你觉得你是因为这样才感觉到我的心情吗？毕竟非要说的话，这里的墙和你的皮肉没什么区别。” “也许吧，”修治说，“但刚才我是骗你的哦。” “啊？” 中原中也皱着眉头看过去，一脸“我看不懂你是什么鬼”的表情。 “因为你的不高兴太明显了，”修治笑嘻嘻的说，“刚才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话说你似乎也没想要掩饰你心情不好的事实。” “哦。”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垂下头继续吃饭团。 “哎，你别突然就这样嘛，”修治飘过来凑到他身边猫下腰看他的脸，“你看你看，说翻脸就翻脸，你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 没您老人家快，中原中也心想，您才是装傻充愣界的王。 “行吧，我承认我也不是完全感觉不到，”修治干脆坐在地上托着下巴抬头看他，“只有你在昨天撬开的房间里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实话实说啦，这次是真的。” 中原中也的眼神从饭团挪到他脸上。 “那个房间除了里面东西放的很奇怪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修治认真的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没有。”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原中也把饭团的包装纸扔到一旁又拿起一只面包撕开包装，“你好好想，想起来了告诉我。” “我怎么想啊？我要是能想起来就不用在这里待这么久了，”修治大声抱怨着，“不应该是你好好找，找到线索告诉我吗？” “告诉你之后你再发疯震房子？”中原中也把咬了一半的面包塞回包装袋，拍拍手从料理台跳到地上。 “我累了所以要去睡午觉，这段时间留给你这个房子的主人自行发挥。” “什！么！” 修治噌一下站起身：“睡懒觉就算了你居然还要睡午觉！真是太懒惰了！” “随意震了房子把餐厅搞得一团糟的人没资格说我，”中原中也一边往餐厅外走一边挥挥手，“我不会定闹钟的，你最好也淡定点别再把我震起来。” 修治目瞪口呆地对着中原中也离去的背影，半天才终于冲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愤怒地高声喊道。 “你就是因为睡太多才长不高的！混蛋小矮子！” 第11章 脑（01） 中原中也当然没有理会修治愤怒的叫喊，脚步轻快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脱了鞋就爬进睡袋里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 他确实对修治有意见，只不过他不想和对方去理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毕竟他的职责就是找到线索帮助修治恢复记忆，至于修治生前的经历，他没有过问的权利，也没有评价的资格。 修治缺少并需要的只是一名帮手，并不是其他身份的人，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和一个刚在一起待了两天的人类谈什么敞开心扉互相信赖呢？ 只是个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人，“想把他留下”也不是因为要做朋友，而是为了“自救”。 “什么狗屁东西，”中原中也把脸埋在睡袋里，低声骂道，“和他谈‘心’才是拿良心喂狗。” 他心里生着闷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昏沉的光线从薄薄的窗帘透过来，桌子上燃着一顶煤油灯，橙黄色的火光在小小的玻璃罩里跃动着，给房间里的衣柜、书桌和整理的整整齐齐的书架都笼上层淡淡的柔光。 他面朝天花板躺着，手指触到柔软的被褥，奈何动一下就头昏脑涨，怎么使力都没办法从床上撑起来。再抬头的时候，他见到修治端着餐盘从门口走进来，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裤子，身上套了件灰蓝色的羽织。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对方身形自然地把托盘放到桌子上，坐在床边伸手探他的额头，那温度凉冰冰的，像是刚淋过初冬的雨水。不适的感觉减轻了一点，修治扶着他靠在床头，拿过一旁的软垫子给他垫在身后。 “我今天给你炖了鸡汤，”修治捧着碗轻轻搅动着勺子让汤凉的快一点，夹着笑意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这还是以前佑子教我做的，说让我以后讨老婆的时候也算有点手艺。” “其实我还煮着梨汤，在锅里温着，等吃了这碗鸡汤我给你盛来。” 他舀其一勺汤放在嘴边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喂到中原中也嘴边，见他张嘴喝了，又很快舀来第二勺。 房间里的光影随着火光的跃动慢慢飘忽起来，天色该是完全暗了，修治的脸一半映着火一半留在阴影里，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就连那双平时看起来除了漂亮外一无所有的眼睛也像海一样生机蓬勃——柔和得像从没翻起过波澜一样。 “家里水果快要吃完了，我打算明天下山买一点，给你带最喜欢吃的橘子，另外医院我也会去一趟……可能会去好久，如果你醒了看不见我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声音轻柔地想拂在脸上的鹅毛，柔软的就要滴下水珠，偏偏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又觉得像是依偎在火炉旁，暖得人要落下眼泪。 中原中也的头昏昏沉沉的，尝不太出来鸡汤的味道，只是在勺子递到嘴边的时候顺从地张嘴吞下，修治的眉头微微皱着，放下勺子把还剩小半碗的鸡汤放到桌子上，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唇边的油渍。 隔着雾气般不甚真实的视线里只有修治笑的难过的一张漂亮面庞，对方把手贴在自己脸上，片刻后只在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等我一会儿，下楼给你盛碗梨汤来。” 于是眼前的光影又摇晃起来，修治披着一身橙色的光芒，身体遮出的巨大黑影印在墙上像怪物扭曲的身形，手足无措又茫然若失，挣扎地消失在映满橙色暖光的墙壁上。 中原中也昏昏沉沉地头疼，耳边仿佛传来木门吱呀作响的声音，他睁不开眼睛，只觉得有人捧住了自己的手，又有冰凉的液体砸在自己手心里。 “下午我把花种上了，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候能不能活……等开花了我带你去看……不说话就当你答应我了，等花开了你要陪我去……” 低声的恳求慢慢变成了压低声音的啜泣，每一个低音都压在中原中也心上，胸腔里发出的悲鸣久久不散，每一声回音都拨下几滴泪水。 他从梦里哭着醒来，眼泪抑制不住地流，缩在睡袋里一颤一颤地团成一团。 梦境缥缈得像雾一样，情绪浓烈的却好像感同身受，梦里的一切他都不曾经历过，但又与现实贴的那么近，近到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手心里真的落着修治的眼泪。 中原中也好久才重新冷静下来，深呼吸之后从睡袋里爬起来找餐巾纸，一扭身就发现修治坐在床边，垂着视线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刚才在餐厅里试图再听出点什么东西，突然心脏很痛，可跑到客厅发现地下室的门好好的，就想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结果发现你哭了。” 修治的手放在心口上：“可能是因为‘十指连心’吧，所以我能感觉到停留在这间房子里的情感。”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伸长手臂从桌子上拿过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鼻涕眼泪，又抬头去看修治，对方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说话。 “你中午的时候为什么骗我？”中原中也索性直接开口问道，“你明明已经想起一些事情了。” “见到那些花之后我确实有想到一些事情，但那些在我脑子里像幻觉一样，我也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我想等我找回所有的记忆再说给你听，”修治说，“抱歉，我没有要避讳你的意思。” 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感情称得上真挚，映着暖色的夕阳美好得像永远不会破灭的谎言。 “我想再去餐厅里听一下那些声音，”修治站起身，停在床边的身影宛如梦境，“你……再休息会儿也可以，我先下去了。” 说完修治转身就离开了，避开赤橙的夕阳，借着暗沉的阴影掠过房门，转个弯消失在视野里。 原来正确答案是“十指连心”，手指被刺破心脏也会感到疼痛，摸到柔软温暖的事物也会产生愉快的情绪。 中原中也的手指在睡袋内侧摩挲着，自嘲地笑笑。 “这么简单的答案，我居然这么久都没想到。” 他从睡袋里爬出来，绑好鞋带站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拿起一旁的手电就要下楼。 轻车熟路地走到楼梯口，一边感叹着最近晚上风有些凉了一边缩缩脖子，走到楼梯转角的地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中原中也转过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扇至今没有打开的门的上半部分，但他轻轻楚楚地看到那扇门露出了一条缝隙，暖橙色的光从里面流出来，和赤色的夕阳交叠在一起，就落在他面前那个永远照不到的阳光的角落里。 第12章 脑（02） “修治！”中原中也扒着楼梯扶手探出半截身子扯着嗓子喊，“快点过来！门开了！” 他等不及修治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就扭身蹬蹬蹬跨上楼梯，从那扇刚刚开启的木门缝里倾泻出的橙色光芒牵动着他的视线，光很暖，照在身上烤得一颗心脏咚咚直跳。 “这门……开了？” 中原中也回过头，看见修治惊讶地看着自己，随即伸手在门上一推。 更多的光芒倾泻出来落到修治脚边，他不自觉后退一步躲进一旁的阴影里，急切的抬起头对中原中也说：“你快去帮我把窗帘拉上，记得拉严！” 中原中也答应着率先进了屋子——这间屋子里总算看出点生活的气息，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摆着墨水和纸笔，旁边是个小木盒，再旁边的地方摆着一盏煤油灯，正迎着天边的晚霞亮着灼灼的光芒。 中原中也走过去拉上窗帘，刚想喊修治过来就发现对方已经走到自己身后了。 “这里看上去倒像有人住的样子，”修治四处打量着，弯腰凑到墨水瓶前，“墨水都干了。” “肯定都干了，”中原中也说，“少说也过去一百年了，不干才怪。” 桌子显眼处摆着个小木盒，他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上，扳开生锈的黄铜扣子打开了盒盖。 里面的纸张码得整整齐齐，中原中也抽了最左侧的一张纸，打开后发现是一封信，字迹歪歪扭扭看上去不是很整洁，他一眼就认出是那位女邻居的字迹。但他认出来的不止有女邻居的字迹，还有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自己的名字。 中原中也皱起眉头。 这里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唐泽佑子？这是我的邻居吧，”修治凑过来盯着信纸看了会儿问，“上面写的什么？” “先等等，”中原中也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和疑惑，快速浏览完上面的字后又去顺着方向拿下一封，“这里应该都是信，让我先把它们看完。” 修治失望地叫了一声，满脸不高兴。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也想每封信都看一遍！” “给你看给你看，一会儿我挨封信读给你听……你先去看看这屋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值得研究的东西。” 中原中也放下第二封信又去拿第三封，边看边念叨着敷衍被冷落的幽灵。 修治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抱怨的话到一旁检查书架去了。 中原中也站在书桌前看信，手指夹着信纸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这些信都是按照日期排列的，大部分是唐泽佑子的来信，里面是些很稀松平常的问好祝安的内容，还有几封是织田作之助的来信，里面提到了一种很奇怪的病，似乎是修治的爱人正被这种病折磨着，手足无措的修治才向自己的好友寻求帮助。 修治生前的爱人也叫中原中也，和他一样的名字。 这巧合来的真是别扭，中原中也在心里抱怨着，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 虽然这里并没保存着修治写给织田作之助的信，但从织田作之助的回信来看，修治应当是非常难过并且着急的，带着爱人去了很多家医院治疗都不见起色，而爱人的状况也急转直下，最后求医无果，几乎是等死一样带爱人回到了自己在山上的小房子里。 看过的信纸被他按照顺序放在桌子上，最末尾的几封信里有一封是一个名叫坂口安吾的人写来的，中原中也记得这个名字，在客厅架子的照片上有他同修治和织田作之助的合照，这也是修治的一位朋友。 这个人的字迹相较前面两个人就工整利落多了，没有过多安慰的话，只是告诉修治那种病是结核性脑膜炎，又简述了病症，最后向他提了一家已经帮忙预约好的医院，说帮他们订好了车票，随信附上。 可最后还是没能治好，中原中也把最后一封信放到桌上那一溜信纸的末尾，轻声叹了口气，如果治好了的话，想必修治的爱人也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橙色的灯火在中原中也视线里跃动着，信纸上那些或潦草或整洁的“中也君”扎在他的视网膜上，恍惚间他又想到那些幻觉一般迷离的梦境，他与修治的爱人有着相同的名字，甚至在梦里那些被温柔以待的记忆仍然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在自己的记忆里——可那根本就是不是他，他还活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死去的人。 可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偏偏就是他在津岛鬼屋里见到了幽灵，偏偏他还有着同幽灵生前的爱人一模一样的名字。 所有的线索都试图让他相信自己与修治生前的爱人有着隐秘但必然的联系，但这是真的，还是说这只是被故意捏造试图让他相信的迷障？ 橙色的火光依旧跃动着，中原中也调转视线，修治正站在书架前仰头看那一溜书名，模样认真又乖巧。 “修治，”他问，“煤油灯为什么亮起来了？” “嗯？”修治回过头，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不是你点的吗？” “我看见门开的时候灯就已经亮着了。”中原中也盯着他，试图从那张漂亮脸蛋上看出一丝端倪。 “可是这盏灯应该不是本来就亮着的啊，”修治疑惑地挠挠头发，“半夜我从没看见门缝里漏出过光来，它也不可能是一直亮着的。” “我劝你别跟我装傻，”中原中也拧起眉毛，语气冷硬地警告他，“这房子就像你的身体一样，拉窗帘关门你都能做到，偏偏点灯就不可以？” “这间屋子的窗帘我也拉不了，”修治大声辩解道，“我没法控制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不然刚才就不让你帮我拉窗帘了！” 对方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嘴巴噘得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冤枉。 “我要是想让它怎样它就怎样，这门早就被我打开了！” 这话说的不无几分道理，虽然中原中也心里还是怀疑，但看着修治委屈冤枉的模样也觉得自己现在做出这个结论未免有些操之过急，最后只是嘴上严厉地威胁了他一句。 “你最好别想着要骗我，不然我一把火把你连着这破房子一起烧了。” “我就没有骗过你！你疑心病过头了吧！” 修治委屈巴巴地大声冲他说，被中原中也一瞪又蔫下去。 “我什么都不记得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些线索我都还乱着你就来怀疑我，”修治撇过头哼了一声，“记不起来我还烦呢。”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屋子里全凭着盏煤油灯还有些光亮，灯光透过修治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阴影，反倒是中原中也的身影印在墙面上，黑洞洞的一大块，像座陡峭的山，崖壁上戳着的都是锋利的石头。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软化下来。 “是我的错，抱歉。” 修治没有说话，半晌才慢悠悠地凑过来，指着桌子上那些信说：“每封都念太麻烦了，你一定已经知道什么了，说给我听吧。” “这些信是三个人寄给你的，关于五个人的消息，”中原中也说，“先说唐泽佑子吧，她是你的邻居，住在山腰的另一侧，你教她念书写字和她成了朋友，后来她被家人带到英国去就没有消息了，根据时间来看从门缝里滑出来的那封信应该是她给你写的倒数第二封，最后一封信只是和你道别希望你保重身体。” “然后是你的两位朋友，织田作之助被唐泽佑子告知了你爱人去世的消息，不久后便来这里陪你……我估计他曾经住在那间阴面的屋子里，后来因为他家里的孩子需要照顾不得已从这里离开了，之后也给你写过信，希望你节哀顺变，不要执念太深。另外一位坂口安吾，客厅里有你们的合照，他帮你联系了医生给你爱人治病，还给你寄来了车票。” 中原中也把信纸放回桌子上，抬起头对他说，“接下来的内容是关于你和你爱人的，我只是从信件里推测出的信息，并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 “你的爱人是因为结核性脑膜炎去世的，你生前带他看了很多医生都不见好转，最后把他接回家里，你爱人是在这里去世的。”中原中也停顿一下宣告了最终的结局，他不知道后面要如何说下去，死亡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你为什么不继续说了？”修治突然看向他，“是我没有把他照顾好，所以他去世了吗？” 修治惊惶地看着他，眼睛里像是含着一层泪水，伸手就要抓桌子上的信，语气焦急地追问他。 “为什么医生治不好他的病？是不是我没有把他照顾好？他死了的话我把他葬在了哪里？” 修治的手摸不到那些信，扭过身要抓他的衣领，最后也只抓了个空，像被抽掉骨头一样瘫坐在了中原中也面前。 他缩成一团身体微颤，没有眼泪掉下来，房子也没有再次剧烈地震动，但中原中也知道，修治在哭。 那些曾经尝不到、闻不出味道的食物又在中原中也的味蕾上碾压起来，鸡汤的味道又鲜又香，梨汤里放了很多糖，光是闻着就甜极了。温暖的灯火和柔软的被褥烘起干燥的热气，冰冷的雨夜里只有待在这栋房子里才有一丝鲜活的热气，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中原中也的脑子彻底乱了，那些被他在意极了的巧合此时都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纠结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如同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蹲下身试图把修治抱在怀里一样。 “那不是你的错，”他好像怀抱着一团空气，“你把他照顾的很好，他很爱你。” 这并不是谁的错，只是一段名为津岛修治的普通人的悲欢离合。 第13章 日记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应当是属于这里的，应该留在修治身边哪儿也不去，从房间墙壁里渗出太多悲情的气味，连同着那些自打他住进来就私自走到脑海里的梦境一起软化着他的戒备、消磨了他的理智。他只是把那团泛着白光的身影笼进怀抱里，却觉得整栋房子的悲伤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仿佛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会帮你的，”他松开手臂，抬起头轻声对修治说，“我会帮你离开这里转世，让你去寻找你的爱人。” “再见到你的时候，他还会爱你。” 修治吸吸鼻子抬起头看他，眼眶周围都红了：“真的吗？你能保证他还会爱我？” “我上哪儿给你保证去，”中原中也不禁笑出声，“我给你创造条件，你要抓住机会用力追求啊。”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嘴角露出苦笑，开口顶回了修治还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我刚才让你检查书架，你有发现什么吗？” 修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闭上嘴摇了摇头。 中原中也站起身，走到书架面前背对着修治擦了擦眼角渗出的眼泪。 “我再看一遍吧，毕竟你没法碰这些书，兴许会遗漏些线索。” “好，”修治说，“有什么新消息就告诉我。” 书架很高，最上层伸长手臂堪堪能碰到，中原中也把所有的书都拿出来挨本翻找，净是些小说、游记之类的书籍，其中有几本幼儿字帖，上面的笔触歪歪斜斜的，最后一页翻过去还写着“修治哥哥大坏蛋”几个端端正正的大字，中原中也没忍住笑出声来，把本子递给修治看。 “我估计这是你的小邻居写的，你是不是罚人家抄写了？” “罚抄写这种无聊的事我才不会做，”修治凑过来看了一眼，“不过这字迹是很像啦，应该是我的小邻居写的。” “你也真行，居然是教书育人那一类的人。” “嗯……大概因为很孤独吧，”修治说，“如果那时候我是一个人，教小孩子念书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一个人待着很没意思嘛。” 中原中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书都一本一本仔细检查完，这么些书码在架子上真就没有一条线索可言，他晚上没吃饭肚子都饿了，只把下两层的书籍放了回去，上面放着费劲就还摞在桌子上，打算明天起床再收拾。 临去厨房之前中原中也还是没忘了再检查床铺和衣柜，衣柜里面挂着几件白衬衣和灰色蓝色的羽织，架子上摆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裤子。这些他都抖开仔细翻找了口袋，甚至连床铺上的被褥都被他翻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通，拍起来的灰尘迷了他的眼睛，他没忍住留下几滴眼泪，隔着朦胧的视线就看见修治站在门口看他，微微皱起眉毛的脸庞甚至有一丝虚幻的哀伤。 他用手腕蹭干了泪水，修治站在门口眨着眼睛盯着他看。 “你迷眼了吗？”修治问，“要不要下楼用水冲一下？” “不用了，现在没事了，”中原中也摇摇头，打开手电的开关走出屋子，“我得吃点东西，吃完我就睡了，折腾那么半天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你把煤油灯带上吧，”修治伸手指着那盏橙黄色的灯说，“餐厅里很黑，可以把灯放在餐桌或者料理台上照亮。” 中原中也想直接提着一盏煤油灯确实方便很多，于是关上手电扔到一旁，从屋子里提出了那盏煤油灯。 中原中也最终选择把煤油灯放在料理台上，他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金枪鱼饭团又拿过了中午吃剩的半块面包，就着绿茶坐在料理台上吃起来。 修治就飘在他对面窗户旁边的地方看着他，离得太远他看不见修治的表情，但对方一直没动。 “想什么呢？”中原中也问，“想到什么就赶快分享出来。” “我在想你比昨天看着更讨喜了，如果你可以一直都这样的话，脑子慢点也没关系。” “你这人就是不会说话，”中原中也笑了一声，“你别趁着我心情还可以就讽刺我，好好说一句‘谢谢’没那么难。” “我才不要感谢你。”修治嘟囔着撇过头去。 “你爱说不说，气量大的人比如我是不会去在意这些小细节的，”中原中也咬了两口面包，“我把我的最新结论告诉你，你想到什么也一定要告诉我。” “你又得到什么结论了？”修治问。 “我把房间的主人都找出来了，”中原中也说，“那间房子既然是你的‘大脑’，里面还放着写给你的信，就肯定是你的房间，至于旁边我现在住的那间房我觉得有可能是你爱人生前住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没有别的房间了啊，”中原中也笑道，“这栋房子一共三个卧室，你总不能让朋友住死去爱人的房间吧，虽然你的是双人床，但这件屋子里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套被褥，显然你只是一人独占大床而已。” “但现在比较奇怪的就是你爱人的房间里床上没有被褥，衣柜里没有衣服……你不会是都给烧了吧？” “我不记得了，”修治摇摇头，“如果我记起来这件事一定告诉你，说不定你还可以找到我爱人葬在哪里。” 被修治这么一说，中原中也觉得话题突然沉重起来，于是他耸耸肩不说话了，专心对付自己的晚餐。 爬进睡袋里躺好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了，他刚要闭上眼睡觉就看见修治白花花的身影从门口飘进来，蹲下身趴在他身边，睁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不动了。 中原中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有事吗？我要睡觉了。” “你有爱过一个人吗？”修治突然问，“我有点好奇，你可以理解我的‘爱’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中原中也无奈地看着他，“我还没有过恋人，但如果你说的恋人之间的‘爱’的话，我想那都是一样的。” “在‘爱’这点上，人类的情感是共通的。” “那就是你理解我的意思咯？”修治眨了眨眼睛，抿嘴露出微笑，“你理解我的话就最好了。” 修治开始低声和他聊天，说的东西净是些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话，说到最后连南洋巫术都扯出来了，中原中也最初还能和他聊两句，到后来眼皮越来越沉，耳边的声音慢慢消失了，视线模糊中只见到修治在笑，弯起嘴角，眼睛眯起来像小月牙一样，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 那笑容同梦中梦见的那样过于诡异的毫无差别，中原中也被困意侵袭，后知后觉惊醒的时候修治已经不在床边了。 他拿过桌子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凌晨两点，他也就刚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他皱着眉头从睡袋里坐起来，动作轻快地穿上鞋，拎着手电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门。 中原中也直接去了隔壁刚刚打开门不久的房间，他刚刚仔细地搜索过一遍，但直觉告诉他那里还有东西。 修治要么就真的不记得，要么就是在骗他，隐瞒了一些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东西。 幸运的是修治并不在那间屋子里，中原中也站在房间中央左右看了一圈，最终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搬到书架前，轻手轻脚地站了上去。 之前他搜的时候书架最上层因为太高了他只是堪堪碰到书的边缘把书拉出来，但从侧面看这书架并不薄，如果有什么东西被推到最上层靠里面的位置，他站在下面根本看不见。 他一手扒着书架的边缘，另一只手举着手电照亮，果然在最上层的紧里面发现了一本红皮的薄册子。他一只手拿着册子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爬下来，用袖口蹭掉了上面的灰尘借着手电的光亮翻开了册子。 那是一本相册，翻开后第一面上有两个人。 与自己有着相同名字的修治的爱人也与自己有着同样的脸，捧着一束红山茶挽着修治的手臂立在照片里冲他微笑。他翻过照片，背面顶端有一行倒写的字。 22岁，与吾爱人中原中也拍摄于津岛小屋。 拿着相册的手突然攥紧，中原中也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去，里面都是修治同爱人的合照，最后一张相片里修治的爱人披着蓝白条的病号服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照片背面是一段很长的字。 27岁，与吾爱人中原中也拍摄于京都国立医院的樱花树下。中也病的很重，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出来，他开玩笑地说就算死了也会回来找我，只要我肯等，就一定能再次见到他。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我不愿等他，只希望他能痊愈。 呵。中原中也轻笑一声把相册放到椅子上，他一只手按在额头上，咧开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那模样看着可笑，活像一条快要溺死的鱼，自己把自己逼到最绝望的角落里。 那家伙是个傻瓜吗，他垂下眼睛露出一丝苦笑，真是拙劣的演技。 第14章 灯·火 失去记忆的人通过听觉触碰过往，辅以嗅觉、味觉、视觉、触觉，最终还原出被遗忘的一切。 中原中也没开手电，借着微弱的月光从二楼步履轻缓地走下楼梯。 在之后各种各样的情感接踵而至，而其中爱情的独特之处就是，一个人永远、永远都没办法拒绝爱人走进心里。 他在地下室的门前停下脚步，侧过头还能看见摆在餐厅里的煤油灯正微微闪烁的橙黄色光芒。 感自心发，爱由心生。 他早就该想到，自从代表“大脑”的门悄无声息地开启后，这扇门就已经对他敞开了。 夜晚的冷气贴着他的皮肤激起寒颤，中原中也伸手触碰着地下室的木门，感受到了心脏搏动的温暖触感。 手轻轻一推，地下室的门在便他面前缓缓敞开。 地面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火光轻轻跃动着，明亮的光芒竭尽全力地驱散着地下室的黑暗。 正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具白骨，下面垫了几层被褥，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息，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另一具白骨跪在地上，头骨靠在床边，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指骨和桌上那具白骨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中原中也在原地站了好久，最后抬起脚步在桌边停下，伸手轻轻在桌上白骨的头骨处摸了一下。 “我帮你履行了约定，记得感谢我。” 旁边高高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看起来像是红酒，架子前有个不起眼的小凳子，上面放着沾满灰尘的一本厚厚的书。 他小心翼翼地把书从小凳子上拿起来，动作轻柔地拍去上面的灰尘——翻开后才发现那是一本日记，看一眼便知主人是谁。 “XXXX年10月3日 明天要上山一趟，有人托我写封信。 XXXX年10月4日 上山的路太曲折了，竟然有两条路，我走错了，半路还下了大雨……该死，好好的说下雨就下雨，我没有带伞也没有穿雨衣，只好到别人家里躲了雨。 好心让我躲雨的人名字叫津岛修治，他给我找了干衣服穿，还给我煮了热茶，他说他一个人住在山上，很无聊。 虽然他是有些地方让我很看不惯，但他长得可真好看，我很喜欢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像夜空中闪耀的星星一样孤独又明亮。 我约了他后天到山下的镇子里看戏剧，他答应了。 …… XXXX年7月11日 修治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红着脸给我捧了一大束红色的山茶花希望我能收下他的戒指，他脸红的样子真的好玩儿极了。 我其实也很不好意思，但我比他潇洒，刚想说些漂亮话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狼狈的时候，修治邻居家的小佑子拍着窗户在外面冲我笑，这个小坏蛋，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就知道起哄……多亏这个小坏蛋，我也脸红啦，不过我和修治说好了，这局只是算打个平手。 我爱他，他知道的。 …… XXXX年10月4日 今天算是我和修治相识的一周年纪念日，我们一起到镇上的照相馆照相去了，修治借了照相机，我们还去了很多别的地方游玩。 他说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希望我能从镇上搬过来一起住，我答应了。 但是我会依旧给他捣乱，不按照他的习惯而是直接把照片向上翻转过来在背面写字，让他每次按照他的习惯翻过照片时字都是反的，还要把他随手乱放东西的毛病改掉，他总是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 …… XXXX年11月15日 最近我的病更重了，我们早就没时间一起享受悠闲的时光了，修治总是带我去很多医院，但医生也给不出合理的说法……我不想去医院，我想回山上，待在津岛小屋里。 从几个月前修治就亲手做饭给我吃了，真的，特别难吃，是毁天灭地级别的手艺。佑子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捣蛋鬼了，她经常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来看我，还会教修治做饭……佑子偷偷和我说她的亲生父母似乎来找她了，但她不想和他们一起回英国，那个陌生的环境让她很害怕。 佑子是个很可惜的小姑娘，她很聪明，值得到更好的地方去，而不是一辈子待在山里。 …… XXXX年3月9日 修治带我去了他朋友联系的那家医院，我们做了很久的车，我很累。 我说我不想治病了，他第一次哭了。 可我还是不想治病，我只是舍不得他。 …… XXXX年7月10日 修治那笨蛋今天给我下山买橘子，买回来的都是酸苦的橙子，我还没说他呢，他自己先哭起来了……所以说他是笨蛋，买错就买错，苦点就苦点呗，他难道不知道我最看不得他掉眼泪了吗，这时候还要让我难过。 不管是橙子还是日子，苦也没办法，橙子是他特意为我买来的，再苦也有甜味儿，日子是我们一起过的，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就不觉得苦。 为个橙子都能掉眼泪，真是笨蛋。 XXXX年9月2日 今天佑子寄来一瓶红酒，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要一支，还说过要攒钱买来着，没想到那小丫头先给我送来了。 修治因为佑子没给他寄礼物有些生气，我知道他是装的，为了逗我开心。我让他把酒放在客厅的架子上了，因为和他做了约定，我会快点好起来和他一起开这瓶酒，所以就不放地下室了。 今天很高兴。 …… XXXX年10月15日 最近我很少醒着，修治总是趁我精神好的时候问我日记本在哪里……拜托，我才不会给他看，我要把它藏到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让他永远也找不到……毕竟写了这么多难为情的话，他看了会笑话我的。 说不定还会哭……总之我会好好藏起来的。 XXXX年11月3日 不知道写完今天份的日记还能再写几天，我很痛，也很疲惫，可能大限将至了吧。 不管我怎么藏修治总会找到这本日记的，毕竟我们那么了解彼此。 所以我就写一点说给他的话吧。 我答应你，只要你还留在津岛小屋，我总有一天会回来，来找你。这不是在哄你，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大话，这是承诺，我会履行的。 我们之间一向是你说爱比较多，但我爱你，该说的时候我也不会吝啬。 我爱你。再见。” 11月3日修治的爱人留下最后的话，日记本后是一大段空白，再也不会被主人用生动的文字填满。 中原中也仰起头，把日记本捧在胸前，好半天才把泪水逼回眼眶里。 “你不说点什么吗？”他声音有些哽咽，回过头看向地下室门口的方向。 修治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白光的身影在黢黑的地下室格外清晰。 “你怎么发现的？”修治平静地问。 “如果你是问我怎么发现你已经站在那里的，我是看完日记才注意到的……至于我是怎么发现你已经恢复记忆这件事，”中原中也指指眼睛，“你的眼神不对，你已经没办法把我和他区分开了。” 修治摇了摇头：“你们是同一个人，都是中原中也。” “但他已经死了，拥有那些回忆的人是他不是我，”中原中也眼眶通红，死死搂着怀里的日记本，“起初你说你遗忘了熟悉的感觉，我现在也要告诉你，我不记得被你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不记得爱着你的时候有多么充实。” 他把日记本冲着修治狠狠砸过去，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那些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曾经记得这一切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吗？”修治自嘲地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明明你……” “你别自大了，”中原中也冷声止住了修治的脚步，“‘我还没有爱上你’这件事，你不是清楚的很吗？” 修治的步伐顿时停下了，中原中也从未见过他流露出那样伤心欲绝的神色，那些浓烈的情绪被他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来，细密得像一张网，落在他身上刮得生疼。 “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啊。” 修治轻声说着后退了一步：“你可真让我吃惊，中原中也。” 修治垂下头去，中原中也见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在黢黑狭窄的地下室里长久地沉默着，橙黄色的光芒照在白花花的骨头上，热度温暖但驱不散骨子里的冰凉。 “去转世吧，”沉默许久，中原中也轻声对他说，“去转世，这次换你来找我……我等你。” 他像个冷漠无情的断罪者宣告了修治的死刑，又在情理之中放了他一条生路。 一片安静中，他听到重物翻倒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地下室的煤油灯突然凭空碎开，煤油燃着终于被释放的火苗飞溅到一旁的木桌上，以席卷之势瞬间吞没了木桌。 白骨上着了火，终于要化成灰烬了。 更浓的黑烟从修治身后涌进地下室，那道泛着淡淡白光的影子几乎被吞没了，但中原中也却看得无比清晰，修治慢慢朝自己走过来，在火花噼啪作响和木质结构坍塌的巨大轰鸣中站到了他的面前。 “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那双漂亮眼睛里没有火光也没有浓烟，映着漫天漂亮的星光，只盛得下他中原中也一个人。 修治伸出手拥抱了他。 第15章 火·灯 “那您最后怎么样？没有被大火波及到吗？” 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很容易就被一波三折的故事吸引，急得直皱眉头，迫切地追问他之后的故事。 “我倒是没什么事，也没有被烧伤……大概因为那房子是幽灵的一部分，也不会忍心来烧我吧，”中原中也微笑着说，“你很喜欢这个故事吗？” “我当然喜欢！中原老师，我可是您的粉丝！”女孩激动地说，“而且我没把它当成是‘故事’，这明明就是您的亲身经历。” “哈哈哈，”中原中也没忍住笑了几声，“那是我讲的太好了，你听入迷了。” 女孩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道：“反正我就是很喜欢，这次的采访任务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争取来，您总得让我谋个粉丝福利吧。” 中原中也笑的无奈：“你想要什么福利？” “啊？我……”女孩子惊喜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刚想说什么就觉得胳膊被人戳了一下。 她回过头，一个黑头发小孩儿站在她身边，模样看起来只有八九岁，脸蛋有些婴儿肥，嘟着嘴冲她张开胳膊。 “抱——”奶团子满脸不高兴，理直气壮地又说了一遍。 “抱——” 中原中也差点没忍住捶着沙发大笑起来，抬手冲着手足无措但满脸都写着好可爱好想抱的女孩子摆了摆。 “这是我家的小孩儿，正是喜欢撒娇的年纪，你可以抱，就当是粉丝福利了，不然他可就要哭咯。” 女孩转头一看，奶团子小嘴噘得老高，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带着点鸢色，委屈得真好像就要哭出来。 她当机立断把小孩儿抱起来放在腿上柔声哄道：“好，好，姐姐抱抱，不哭不哭。” “哎呀，真可爱！”她抱抱小孩儿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在面团一样的小脸上轻轻捏了捏，“真乖，好孩子。” 中原中也坐在对面看着小孩在她怀里被搓扁揉圆，被时不时抛过来的幽怨目光逗得差点憋不住笑。 该，他想，谁叫你一猛子扎醋缸里不出来了。 女孩是杂志社的记者，来采访他新书《津岛幽灵》的创作历程，逗过小孩儿之后把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放到地上，起身对中原中也笑了笑。 “我觉得我值了，”她说，“您家孩子太可爱了，您放心，访谈记录我会好好整理的，整理完第一时间给您过目！” “那就有劳了，”中原中也客气地说，又招呼小孩儿送女孩下楼，“太宰，你去送一下大姐姐，送到楼下就好，别成天老在家里窝着。” “哎呀这怎么行……”女孩还站着跟中原中也礼貌性地客套，被叫做太宰的小孩儿早就在玄关出穿好鞋子和外套等着了。 “大姐姐，”太宰开口喊道，“快过来，我送你下去。” 小孩儿声音带着几分稚气，干净爽利得像夕阳落下后的晚风。 女孩一路鞠躬加道别，终于从客厅的地方走出来，太宰提前打开门，带着女孩出去了。 “小朋友你一会儿要出门吗？”女孩站在缓缓下降的电梯里好奇地问，刚刚她光顾着抱了，现在才发现小孩儿穿着身白衬衣背带裤，再扎个领结简直就是个漂亮的小绅士。 “一会儿要和中也一起去参加梶井叔叔和与谢野姐姐的婚礼。” “啊，我记起来了，当初中原老师就是为了帮这位梶井先生追女神才去的津岛鬼屋，真好啊，最后真的在一起了。”女孩噗嗤一下笑出声，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问，“话说小朋友，你的名字叫太宰吗？” 太宰扭过头摇了摇：“太宰是我的姓，我的名字叫太宰治。” “诶？”女孩子愣了一下，“你不是中原老师的孩子吗？” 太宰又摇了摇头，小孩儿的声音脆生生，像树上刚结的青涩果实。 “我是中也从孤儿院里收养的。” 红色的数字1终于亮起来，电梯门缓缓打开，太宰在前面快走几步，帮女孩拉开公寓的大门。 “谢谢你……”女孩柔声说，“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这么幸运被中原老师找到了。” 太宰站在公寓门内冲女孩弯起嘴角微笑道别。 “是我找到了中也。” 公寓大门在这句话说完后“咔哒”一声关闭，犹如一本厚重的小说，终于阖上了末页。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的阅读！ 这篇故事起初发表在lofter上，最近由于一些原因我做了弃用账号的决定，删除了上传于lofter的文章。因为这篇当时连载了很久，算是比较长的一篇，私心发到晋江算是给自己保留下来。写的很一般，希望大家看的开心吧。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