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新亮剑/李赵】与子同袍by天下一剑 1、 晋西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残冬。 清晨,冬季的薄雾尚未散去,在枯黄的田野袅袅飘移,偶尔一只乌鸦穿过薄雾,敏捷得像一道黑色闪电。 李云龙已经练完了刀,出了一身大汗,把棉袄都脱了,担在肩头,一晃一晃地走回团部。一到门口,他就放轻了脚步,几乎是蹑手蹑脚地溜进去,掀开南屋的门帘向里瞅。 赵刚仍在熟睡,蜷缩成一团,鼻息细微但很均匀,忽然他翻了个身,盖在被子上的棉袄掉下了炕。 李云龙忙进来拾起棉袄,替他重新盖好。 就是这么轻微的动作,也惊动了赵刚。战争年代长期养成的警惕性使他立刻睁开了眼睛,迷蒙不清却努力认真地看,身子已经抬起。 “是我,没事儿。”李云龙按住了他。 “还没吹起床号?”赵刚迷迷糊糊地问。 “没到时间呢,你再睡会儿。”李云龙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这几天没让号兵吹号出操,而且训练也挪到离村子十里以外的地方,就当那帮小子多练个五公里跑吧。 赵刚重新合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帘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微微颤动着。 李云龙替他拢好被头,转身就直奔团部炊事班。 “老罗,有红糖没?”李云龙一进门就乱翻一气。 “有,有,早备下了,一包红糖俩鸡蛋,我这就给您冲去。”炊事班长老罗赶紧拿出来,要不然李云龙得把炊事班给掀了。 李云龙一把夺过来:“我自个儿冲,你忙了一早上,歇着去吧。” 老罗笑眯眯地摸出旱烟袋,坐在小板凳上慢慢抽去了。按理说,这事儿归炊事班,不过团长要亲自给政委冲蛋花儿,谁拦谁傻瓜不是? 李云龙做起活儿来倒是有模有样,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烧开了水,先下红糖,再搅蛋汁儿一冲,热腾腾的红糖蛋花儿就做好了。 他端起碗就走,嘴里还不忘吩咐:“再找俩鸡蛋,预备明天的。” 老罗冲着他的背影嚷:“全村总共才几只鸡啊,天天俩鸡蛋,我整天盯着鸡屁股也弄不来啊。” “老子才不管,总之每天一包红糖俩鸡蛋,这是命令!” 李云龙一溜小跑进了南屋,这天气零下十几度,走慢点汤就凉了。 赵刚已经坐起身,披着棉袄,侧头在思考什么。李云龙一手拎起炕桌放在炕上,一手放下碗:“趁热快喝。” “这都快九点了,还说没吹号?”赵刚指着自己的腕表问。 李云龙嘿嘿一笑:“你睡死了没听见,不能怪我。” 赵刚哭笑不得:“我睡觉向来浅,吹个风都能醒,还睡死了,你编谎也有个谱。说,这几天搞什么鬼?为什么没吹起床号?” 李云龙挨着他坐在炕沿上:“我这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儿,才没让他们吹号的。好不容易部队逮到机会休整,你还不趁这段时间好好养养身子?那卫生员老佛手都说了,你上次受重伤之后体质虚弱,又贫血,又低血压,搞不好再晕倒了,咱老李得给你吓出心脏病来。” 赵刚心里一暖,眼光也柔和了:“我又不是纸糊的,不用担心。” “别让我担心,就赶紧喝了蛋花汤。这穷山沟也搞不到啥营养品,想尽办法也只弄到红糖鸡蛋。以后找机会打个伏击,咱弄点好的来给你。” “得了得了,有那点营养品,你还不如少搞点事,整天提心吊胆的,吃啥也不管用!” “行,往后我都听你的,还不成么?”李云龙嬉皮笑脸地说着俏皮话。 赵刚白了他一眼,端起碗喝起热腾腾的蛋花汤。 要是在以往,这碗蛋花汤算是领导搞特殊,赵刚怎么也不会喝。但是,一来李云龙心里有歉意,二来他不喝也没人敢喝团长亲手给他做的蛋花汤。有一次他已经端到伤员那儿,愣是死活没人敢碰,说什么“喝了非得给团长扇大耳光”,弄到最后,还是他喝了才算完。 至于李云龙心里的歉意,还得从一周前说起。 2、 当初魏和尚惨烈牺牲,李云龙怒斩匪首,被降职成独立团一营营长,其实谁都知道这惩罚时间不会太长,总部毕竟还需要这个能征惯战的大将。果然,三个月后,就在一场激烈的大合战中,火线提拔,李云龙又恢复了团长的职务。刚匆匆赶赴团部上任,就遇上了硬仗,前方三次攻击不利,李云龙火了,帽子一摔,抡起大刀就要上前沿带队突击。 赵刚哪能让他再冒险?死活拉住,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走。李云龙本来就性子火爆,脾气上来,一把甩开赵刚就走。他怒火头上,不知收力,赵刚哪能禁得起他的蛮劲,踉跄两下,摔倒了。 李云龙刚冲到门口,忽然听见赵刚的警卫员小卜带着哭腔的叫声,一声声叫政委,心里“咯噔”一下,猛回头一看,赵刚已经晕倒了。 一瞬间,李云龙心里跟火烧了似的,大叫一声:“小赵!”扔了大刀,两步就赶回来,抱起赵刚的上身,靠在自己怀里,连声呼唤。 赵刚还有点知觉,只是眩晕得厉害,不能说也不能动,努力伸手,抓住了李云龙的手掌,怎么也不肯放开。 李云龙知道他的意思,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大吼:“张大彪!” 张大彪应声而到,手中拿着李云龙丢弃的大刀:“放心吧,团长,你照顾政委,一切交给我!”扭头就冲出去了。 李云龙只觉得赵刚的手冰冷冷的,掌心全是冷汗,心里更着急,又吼:“老佛手呢?叫他过来。” 小卜从没见过这么杀气腾腾的团长,哆嗦着说:“老佛手到前沿抢救伤员去了。” 李云龙急怒攻心,冲着小卜吼:“你是怎么照顾政委的?病成这样也不管,老子毙了你!” 小卜一听不服气了:“团长,您老这话可冤枉死我了。当初您降职成营长,扔下独立团不管了,所有的事都压在政委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就管一个团的事,生怕带差了对不起团长您,压力像山一样大,整天吃下不睡不着,一宿一宿地熬。您还和政委置气,时不时甩出个难题,心情不好就摆脸子。政委心里再难受,还得和团长赔笑脸,有委屈只能跟自己发脾气。本来身体就没养好,这小半年下来太劳累,身子就更差。之前政委已经晕倒两次了,他不许我说,更不许告诉团长,免得让您担心……” 李云龙顿时哑口无言,要说在独立团,能让赵刚受委屈的,除了他还真没别人了。那会儿他自己心里不痛快,不能跟部下流露,就只能向最亲近的人发作,处处惹事为难,却忘了赵刚的处境和心情。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本就清瘦的赵刚现在简直是瘦骨伶仃,身子几乎没什么份量,手腕细得几乎都能看得见皮肤下的血管,脸瘦得都凹陷下去,呈青灰色,显得一双眼睛更大,额头不停地冒着虚汗。 这是营养不良的表现…… “你给老子找糖去,不管白糖红糖,弄点来给政委冲水喝!”李云龙命令。 小卜连滚带爬地跑了,只是满天战火,枪炮不断,到哪儿弄糖呢? 那天,李云龙一直抱着赵刚,指挥战斗直到结束。自始至终,半晕半睡的赵刚都紧紧抓着他的手。 3、 打完这一仗,部队撤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休整,李云龙没有住在自己的屋里,而是直接进了赵刚的南屋。 按照军事条例,营以上干部不能同住一处,以防敌人或炮火偷袭来个一锅端。不过,任何条例对于李云龙来说都是放屁,他要干的事,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 也许是因为李云龙回了独立团,赵刚松了一口气,所以一直昏睡不醒,李云龙守在他身边,心里跟刺刀扎似的难受,有后悔,有痛惜,更有血与泪的感情。 小卜拿来棉被盖在赵刚身上,然后就要爬上炕,被李云龙一把拽了下来。 “你他娘的上炕干什么?”李云龙口气很不善。 小卜莫名其妙:“给政委焐脚啊,最近天气太冷,政委身子虚弱,晚上脚冷得跟冰块似的,不焐热了睡,半夜腿肚子容易抽筋,那政委就得疼得一夜睡不了。” “滚滚滚,这儿没你的事了,叫段鹏把我的铺盖送过来。”李云龙毫不客气轰走了小卜。 掀开被子,李云龙摸摸赵刚的脚,果然冰冷彻骨,没一丝热气,赶紧扯开自己的棉袄和衬衫,将他的脚焐在火热的胸膛上。李云龙懂一些武术,顺便替他按摩小腿肚子,将寒气一点点驱散。 赵刚冰冷的腿慢慢变得温热,紧拧的眉头终于展开了。 李云龙脱了衣服拱进被窝,将赵刚抱住,替他焐热身体。赵刚本能地向温暖的来源靠近,直到蜷缩在李云龙的怀里,沉沉睡去。 摸着赵刚细瘦的胳膊和腿,李云龙发誓,一定要把他好好养胖,至少摸着不能硌手。 第二天,李云龙就叫来了团卫生员老佛手仔细咨询。 这老佛手也是个奇人,原来是个游方郎中,靠几个草头方子给人治病。独立团一次战斗后撤到一个村子里,正好老佛手在那儿行医,就被请来治伤员。谁知还没治完呢,鬼子扫荡,独立团就带他一起撤走了。路上打了几仗,又多了伤员,老佛手于是继续治,这么周而复始,跟了部队大半年。赵刚后来就劝老佛手干脆参军算了,老佛手是个逍遥的性子,也就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下来,当了独立团的卫生员。 老佛手也说赵刚是营养不良,要补充营养。可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哪里有营养品?开始李云龙打鸡的主意,赵刚坚决反对。因为村民太穷了,平时的油盐都靠家养的几只老母鸡下蛋换钱买,吃掉了母鸡就等于断了人家长年的油盐。 李云龙只好转而买鸡蛋,只是经过日军扫荡的村子里一共才剩下七八只上了年纪的老母鸡,还不是天天下蛋,每天要保证俩鸡蛋,这任务实在太艰巨了。老罗每天求爹爹告奶奶,走路都盯着鸡屁股,急得头发白了七八根。要是春天还能上树掏几个鸟蛋,这大冬天的,鸟影也不见一只。 至于红糖倒好办,弄点山芋一熬就出来了,虽然抵不上外面卖的,好歹也能交差了。 光靠这么点红糖鸡蛋,赵刚恢复得当然不理想,虽说是个书生,偏偏性子还倔强,团里的工作半分不肯落下,这一周下来,压根没见啥好转迹象。 李云龙急了,蛮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去打伏击。赵刚给他吓怕了,整天盯得死死的,李云龙的计划到底没瞒得过去,被拦了下来。李云龙怕赵刚着急上火,加重病情,没敢闹,悻悻地收回作战命令。回去见人就找碴,逮谁骂谁,团里的参谋和警卫员哪个不知道他的脾气?早躲了个八丈远。 4、 正鸡飞狗跳的时候,张大彪扛着个大箱子进来了,“咚”地往桌上一放,笑嘻嘻地说:“团长,又在为政委着急哪?” 李云龙眼睛一亮:“你个狗日的,这个时候敢凑过来,肚里有小九九?” 张大彪拍拍箱子:“日本的牛肉罐头,蟹肉罐头,压缩饼干,炼乳,奶粉……” 没等他说完,李云龙就跟饿虎一样扑过来,扯开箱子一检查,乐得眼睛都笑没了:“好小子,太能领会领导意图了,哪弄来的好东西?” “政委病成这样,谁看不出来啊,我这几天偷偷叫一营派人到皇协军那边转了转,给政委搞点营养品……” 张大彪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团长咋脸拉得跟驴似的?脑筋一转,赶紧补充:“我这不是替团长着想么?再说了,我给这些东西政委也不会收啊,还得团长您出马是不是?” 李云龙乐了,一脚将张大彪踹出门外:“东西收到,你可以滚了。” 张大彪本来还想探病,不过瞧团长这样儿,估计会拿大刀追着自己砍,还是不触这霉头了,等政委病好再说。 “哎,团长,你可别说是我弄的东西,回头政委知道了,我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在表白自己没半点私心他意,李云龙嘿嘿地笑了,算这小子识趣。 东西捧到赵刚面前,赵刚感动之余,也就没说什么。东西收下了,可是转手就交给了老佛手,让分给伤员们。 老佛手嘴里答应得爽快,可是半点东西也没敢分出去,团长的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比探照灯还亮。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分政委的营养品,那可真是寿星公公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只是赵刚严重贫血,根本没什么胃口,那些荤食放在面前也吃不了多少,勉强喝点牛奶炼乳啥的,总算止住了眩晕问题。 李云龙可就犯了愁了,攻击十个高地也没有解决赵刚身体问题难,他还就不信邪了,不治好赵刚他就不叫李云龙! 某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李云龙叫来老佛手亲切谈心,主题是如何提高赵刚的体质。 虽然叫老佛手这个外号,不过这个团卫生员的年纪也就跟李云龙差不多,只是总爱留着一部长胡子,使得年龄看起来一下子增大了十来岁。在独立团的战士中,他是唯一一个既不怕团长也能与政委谈几句唐诗宋词的人。李云龙脾气再火爆,对这个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家伙,总还客气三分。 “中医说呢,政委这是元气大伤,元阳不足,需要滋补。”老佛手一抬头看见李云龙茫然的神情,就知道对牛弹了一通琴,“往简单里说,要是有鹿肉、狗肉、羊肉之类大补的东西,弄给政委吃,那就能养好身体了。” “他娘的你不早说?不就是弄点野味么,老子这就上山打去。”李云龙掏枪就走。 老佛手忙说:“团长,我说了也没用啊,大冬天的,哪来的獐鹿狍子?再说,晋西北也不产这个啊。” “鹿弄不来,弄点狗肉羊肉还是没问题的……哎,县城不是住了一个小鬼子的宪兵队么?那帮宪兵整天牵着狼狗满街乱蹿,专靠狗鼻子捉我们地下党同志,老子早想打掉那个狗队了,正好,狗肉弄回来给政委补身子。” 李云龙喜得眉花眼笑,这回他学精了,绕过团部,直接叫张大彪带侦察队去县城。反正张大彪分兵在外,可以先斩后奏,赵刚知道了也没话说。 5、 很快赵刚就察觉到了李云龙的洋洋自得,这小子心里一得意准这副神气活现惹人厌的模样儿,晚上睡觉的时候警惕地问:“老李,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干什么了?” 李云龙笑嘻嘻地钻上炕,顺手拉过棉被裹紧两个人:“哪能呢?我这不是全听你的么?你叫我向东,我绝不向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你上哪儿找我这么听话的团长?” 赵刚哼了一声:“这么多年混下来,你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还听不出来?别跟我捣浆糊,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 李云龙一把将他清瘦的身子搂进怀里:“睡觉睡觉,你就是个操心的命,没事也能想出事儿来,我老李人都在你这儿了,你还不放心?要不,拿根绳子你把咱俩绑一块儿?” 赵刚在被窝里踹了他一脚,李云龙腿一抬就压住了他,要论体格,赵刚绝对不是李云龙的对手,被他压住,连腿都抽不出来。 “你他娘的别打岔,老实回答问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赵刚很快就说不下去了,李云龙在他身上瞎挠痒,赵刚绷不住脸,一下子笑了出来。 “唉,怎么吃你都不长肉,这腿细的,还比不上我的胳膊,这怎么行?”李云龙摸着赵刚的腿又开始心疼了。 “少扯淡,你当我是熊啊,非得一块块肌肉的……”赵刚心里也遗憾,这辈子他是别想练出大块肌肉来了,凭他怎么努力,还是单薄白皙,连晒都晒不黑。 “好啦,睡觉,老佛手都说了,你得多睡点,养好身子。” 赵刚挣扎了两下:“你每天歇我屋里算怎么回事?又忘了军事条例?同级别领导不能住一起……” 李云龙打断了他:“你成天念叨,我能不知道么?这不是你怕冷,睡不到半夜就浑身冰凉,还闹抽筋,我不陪你睡,你睡得着么?老子这身上三把火,焐你没问题。这被子也薄了点,回头给你找件暖和的大衣盖着。” 赵刚笑了起来:“我只听说小孩屁股三把火,你多大年纪了?还三把火呢,寒碜不死你。” “你还别不服气,咱老李比那汤壶都保暖,还不怕变凉了。不信,你摸摸,老李哪儿都是三把火,别说屁股了。” 赵刚脸红了,虽然跟李云龙学得满口粗话,但是带色的荤话他还是不习惯。白皙的脸庞染上一抹红,原本清秀的模样更带上一种标致,让李云龙看直了眼。 他转过头合上眼睛,不再理会李云龙。 李云龙嘿嘿笑了两声,将赵刚搂得更紧。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普通的情意,更是融合了生与死的血肉相连,他们的身体早已互相交托给对方,每一寸每一分,彼此都那么熟悉。 睡到半夜,李云龙冻醒了,很快他就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6、 第二天,他叫来小卜,劈头盖脸一通骂:“你他娘的咋烧的炕?半夜就凉了,难怪政委腿冷抽筋,有你这么马虎的吗?” 小卜又不服气了:“团长你忘啦,半个月前小鬼子才扫荡过村子,能拿走的鸡牛羊猪全拿走了,不能拿走的煤啊柴的,一把火全烧了。这晋西北秃山光地的,没几棵树,大伙儿费老大的力气,弄了点柴,政委全分给村民了,咱们只能烧麦杆杂草,我昨天烧炕到半夜才睡的。” “你小子还有理了?你个死心眼,走路不带拐弯的,政委不让烧你就不烧啦?你不会偷着烧吗?”李云看着小卜愣头愣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你个榆木疙瘩一根筋,政委都不会伺候,我要你有啥用。” 小卜捂着脑袋翻身就逃,边逃边叫:“这不是团长你下的死命令吗?谁敢惹政委生气,老子崩了他!” 李云龙暴跳如雷,正准备狠揍一顿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吵闹声却惊动了赵刚,闻声出来看动静。李云龙马上放下高举的拳头,装作没事人似的看看天:“嗯,天气不错。” 赵刚也抬头看看天:“雪下这么大,还天气不错?” 李云龙嘿嘿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院外传来老佛手的声音:“嘿,运气真好,河边挖草药逮到一只大甲鱼,回头炖一锅鳌汁狗肉,那才叫美味。” 跟着就是张大彪的声音:“这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瞧我弄来的这条大狼狗,足足一百来斤。” 老佛手惊喜地说:“喔哟,这么肥的狗,是县城宪兵队的吧?这东西狡猾得很,你怎么弄来的?” 张大彪兴高采烈地说:“巧了,一营一连二排排长在老家是个猎人,专门打狼,会扔绳套。他逗那狗追他,转到没人的地方绳套一扔,正好套住狗脖子,收紧一勒,那狗叫都叫不出来,没两下就咽气了。这小子赶紧用麻袋把狗一兜,背在背上,反穿皮袄,戴上帽子,大摇大摆地出城回来了。那帮宪兵估计还在满城找狗呢,哈哈哈……” 眼看赵刚的脸越来越黑,李云龙心里叫苦不迭,真恨不能堵上那两小子的嘴。 两人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顿时不敢作声了。 赵刚左右扫视着两人:“怎么不说了?刚才谈得多热乎,什么鳌汁狗肉,听得我都眼馋,这会儿怎么全哑巴了?” 两人哪敢开口,挺直身体保持立正姿式。张大彪背了只大狼狗,狗头搭在他肩膀上,两头并立,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老佛手的手里还捏了一只大王八,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地乱咬。 赵刚一回头,叫了声“站住”,正想从后门溜走的李云龙“咯噔”停下了。 “老李,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云龙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去查哨,查哨!” “早上十点钟你查什么哨?我说你最近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偷鸡摸狗去了。好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自己不出面,让张大彪去办,行啊,老李,三十六计你都学全了。” 李云龙被揭穿了谎话,好在脸皮甚厚,也不以为意,不过当着人赔话有点丢面子,于是大使眼色,要两人帮忙打圆场。 7、 张大彪耍大刀不含糊,干这种事就不济了,可是团长的命令不能不执行,赶紧猛一脚踩中老佛手,痛得他抱着脚大跳。 “嗯?老佛手,你有什么想说的?”赵刚站到了他的面前。 老佛手心里大骂张大彪,脸上努力挤出笑容:“政委,这事儿怪我,是我给团长出的主意,弄点补元气的东西。可是最近小鬼子扫荡得勤快,羊啊牛啊什么的,连根毛都找不着,团长没办法才打狗的主意。老百姓的狗咱不能逮,可是逮县城里的宪兵队狼狗总可以吧?再说,那些狼狗专门祸害地方,上次我进城买药就听说,一个地下党的同志活活叫狼狗咬死了。团长既打狗除害,又顺便给政委补身体,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对对对,那狼狗吃人,咱就吃狗,这叫以牙还牙!”李云龙赶紧打蛇随棍上。 “什么歪理?尽胡扯。”赵刚想想李云龙兜这么大圈子也是为自己,脸色缓和了下来,“宪兵队的狼狗是要除掉,但目的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民除害,这因果不能颠倒。” 李云龙大喜,只要赵刚不生气,怎么样都行,管它什么因果水果呢。 忽听“嗷”的一声,老佛手又抱着脚大跳,原来那只大王八不知啥时掉下地,隔着布鞋一口咬住老佛手的脚趾头,死也不放。 看着老佛手的狼狈样儿,赵刚憋不住笑,赶紧转过了头,以保持形象。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张大彪忙着把大狼狗拖出去剥皮,嘴里还嚷:“团长,中午咱就吃狗肉火锅吧。我还带了几瓶酒,陪你喝个够。” “喂,那狗皮不许剥坏了,留个整的,老子要硝制了做狗皮大衣!”李云龙随后追出去。 老佛手将死咬住布鞋鞋头的大王八踹下来:“这玩意儿就直接下锅吧,中和一下狗肉的热性,政委你胃口不好,就多喝点汤。” 赵刚瞥了他一眼:“没事你少给团长出那些馊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见了风就是雨的,净瞎折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佛手扁扁嘴:“政委,我哪敢乱出主意?我要是不说,团长还不得毙了我?算我求您了,您老人家快点好起来,不然咱们这些属下都没好日子过!” 赵刚也笑了,眉角眼梢泛起了柔情,白皙清秀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雅韵。 在这群大老粗中间,赵刚就像是一只凤凰,温文尔雅,出类拔萃,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谁不知道独立团的李云龙爱掐尖儿,政委是全师所有团级以上干部学历最高的,能打战,能管理,睿智宽容,细心周到,相貌俊秀,脾气又好,既护着团长战士,又得上级重视。这样的政委,哪个团长不虎视眈眈?别说其他团的团长隔三差五的联系示好,就是孔二愣子私下还挖过几回墙角。只是赵刚一门心思跟着李云龙,大家也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了。 虽然没问过赵刚的出身,不过凭老佛手的直觉,猜到赵刚必是出身大家。别的不说,就凭赵刚对前段时间缴获来的几件唐宋书画了若指掌,就说明他从小见惯古董。再说,那年代能上燕京大学的,不是有钱人家也供不起。 8、 为了信仰抛弃一切,心甘情愿与一群泥腿子过最艰苦的生活,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老佛手设想,换了自己,能不能像赵刚那样与旧家庭彻底决裂?纠结了许久,答案是:做不到。 “老佛手你发什么愣?狗肉都下锅了,快把你的王八拿来。”张大彪的吼声惊醒了沉思的老佛手,赶紧拎着大王八跑出去了。 赵刚笑着摇摇头,老佛手这人跑神全团属第一,战场上炮火连天,他也能突然发愣,居然没有因此中弹受伤,也算是奇迹了。 段鹏弄来一个煤炉,炉膛里塞上几块木炭,炖上铁锅充火锅。老罗原本是个山东厨子,刀功不错,刀磨得雪亮,刷刷地片肉。大王八早洗剥干净趴在锅里当底料了,汤滚肉熟,狗肉上桌,张大彪已经和李云龙拼过两碗了。 赵刚喝老佛手泡的党参酒,据说可以补血益气,反正山西产这玩意儿,不值钱,随便挖挖就有,老佛手捡粗大的参泡了十来瓶,留给赵刚喝酒时用。 李云龙有桩心事,趁赵刚出去上厕所,赶紧压低了声音说:“我在琢磨烧炕这事儿,这冬天还剩下一半儿呢,政委身子单薄,不能整天睡冷炕,哪儿能弄点煤来就好了。” 张大彪油嘴一抹:“团长你早说不就得了,这事儿不难,上次一营侦察班发现三十里外有个小煤窑,本来皇协军在那儿挖煤的,咱们占了地盘,他们吓跑了,煤窑也废弃了,回头我叫一营挖个万把斤送过来。” 李云龙探头瞄了一眼,赵刚还没回来,接着说:“你知道政委不准搞特殊,这么干他要发脾气的。” 老佛手嘿嘿一笑:“团长,弄个大道理顶出去,政委就不说什么了。” 李云龙一拍大腿:“没错,就说村子里的百姓需要烧煤,咱八路为人民服务,要为人民办实事,烧炕就是大实事。张大彪,回去你就挖,先送点过来……” 话没说完,赵刚回来了,正好听到末一句,问:“先送什么?” “没什么,喝多了吹牛呢。”李云龙打哈哈,一边大使眼色。 老佛手于是说起村民最近缺燃料,生病多,战士也冻坏了不少。张大彪就帮腔说发现小煤窑,一来二去,说的赵刚下定决心,要为村民备足冬天的煤炭。 李云龙乐坏了,因为第二天两人就睡上了大热坑,舒服得李云龙直打滚。 赵刚忍不住好笑:“不就是个热炕头,瞧把你乐的,至于么?今天炕烧得暖和,不会冷了,你回你屋睡罢。” 李云龙登时拉长了脸:“你这过河拆桥不是?哦,上了房你就搬梯子,放完焰口不要和尚,炕一暖和你就蹬了咱老李了……” “你哪那么多废话来着?我说的是军事条例,分开睡比较安全。”赵刚哭笑不得,拿他真没辙。 “回我屋还要多烧一个炕,这不浪费煤么?”李云龙知道对付赵刚的办法就是抬大道理压,“你今天才动员战士们勤俭节约,回头咱们团领导先浪费上了,自个儿打嘴不是?” “让小卜跟我一块睡不就……”看着李云龙的黑脸,赵刚明智地没有说下去。 李云龙气哼哼地钻进被窝里,背对着赵刚作挺尸状。赵刚心里暗笑,也不吱声,也躺下了。 9、 炕烧得太暖和了,不一会儿,李云龙就冒出了汗,索性脱了小褂子,光腿穿个大裤衩。赵刚也觉得热,翻来覆去像烙大饼,两人免不了肢体磨蹭,越蹭越热。 忽然赵刚听见李云龙大喘气,翻过身,正好和李云龙的脸碰在一起,那眼光火辣辣的,足可将他给熔化了。 赵刚脸上“轰”的成了大红熟柿子,心如擂鼓,嗵嗵狂跳。 此处省去不和谐文字数段。。。。。。。。。。。。。。。。。。。 赵刚一下子清醒过来,往事倏忽涌入脑海。他们回不到从前了,不是吗? 他合上眼睛,偏过了头。 从侧面,李云龙只看见他长长的眼睫毛在颤动,不动,不语,肩背微微地抖。 李云龙僵住了,或许他并不明白赵刚的心情,但是,赵刚那无言的哀痛却让他揪心撕肺。 愣了一会儿,李云龙说:“我还是回我屋里睡吧……我、我意志不坚定……” 赵刚差点喷笑,这个家伙总有办法在关键时刻扰乱他的心情。 “得了得了,你真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再拿条被子给你。”赵刚爬起身从炕脚拖过另一床被子丢给过来。 李云龙一看,不禁嘿嘿乐了,这不是自己的铺盖么?自拿过来就没用过,赶紧铺好钻了进去。 一回头,发现赵刚在发愣:“你怎么染上老佛手的毛病了?魂丢啦?快进被窝,当心着凉。” 赵刚耳根子都红透了,忙拱进被窝里,刚才的失言让他羞愧不已,尽管李云龙那个大老粗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说了黛玉娇嗔宝玉的台词。 自然,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都顶着一圈青。 小卜又被团长大人劈头盖脸一通骂,原因炕烧得太热了,害团长一宿没睡着。 小卜欲哭无泪,这炕凉了挨骂,烧热了也要骂,到底还让不让人有活路了。 如果小卜同志看的戏多,他一定会选择大唱《窦娥冤》。问题是他目不识丁,不知道那两句著名的台词,只好悲愤地努力钻研不冷不热的烧炕技术去了。 10、 经过八路同志们的不懈努力,为当地村民准备了上万斤的燃煤,保证了过冬的燃料。对于这样的成绩,政委同志表示很好,团长同志表示漠视。宣传干事为难了,这到底该不该表扬?考虑半天左右为难,最后不了了之。 但是政委发现他没地方睡觉了,原因是刻苦钻研的小卜认为炕烧得不好是设计有问题,于是奋勇扒了炕重砌烟道。问题是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炕也不是一天能砌好的。面对一屋子砖头灰土,政委除了摇头叹气,还能说啥呢? 晚上查哨的时候,赵刚路上遇到了李云龙,突然手里被塞了一把东西,疑惑地低头看时,却是一把大红枣。很快嘴里也被塞进了一个,嚼了两下,甜丝丝的。 “别告诉我又是老佛手给你出的主意,这回改红枣了?”赵刚斜睨了一眼。 李云龙嘿嘿地笑:“补血养胃的,我就说老佛手麻烦,拿个针管抽点老李的血输给你,这多简单。他非说啥血型不对,现在又没条件验血型,死活不肯干。”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的,赵刚觉得这红枣实在很甜,忍不住又吃了几个,含糊着说:“你别为难老佛手了,这红枣挺好吃的,还有吗?” 李云龙把手里的红枣都给了赵刚,看他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弯眉笑眼,心里美滋滋的。 晴朗的夜空如蓝水晶一样透明清澈,月光如水撒向大地。两人并排漫步在回家的路上,心里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温馨。 赵刚抬头望着碧空中圆圆的月亮,恍惚想起今天是农历十五,心里想起一句诗:“银汉无声转玉盘。” “你说的是啥意思?”李云龙莫名其妙。 赵刚这才发现刚才不知不觉把诗念出来了,解释说:“意思就是天上挂着的月亮像玉做的圆盘。” “玉做的盘子?那不就是石头盘子,有啥用?照我说,这月亮像白面锅盔,能存放还顶饿!” 赵刚嘴里的红枣一下子喷了出去,笑得直不起腰来。李云龙是标准的实用主义者,在战争年代,锅盔确实比玉盘实用,至少可以饱腹。 工农与知识分子相结合,需要弥补不仅仅是这段差距,至少在现阶段,实用主义远远大过理想主义。 只是,要让赵刚把月亮联想成锅盔,估计还要再等个三五年。 进了院子,李云龙说:“小卜炕还没砌好呢,你干脆搬到我那儿睡吧,反正睡你那儿跟睡我这儿也没什么两样。” 赵刚一想也对,再说确实没地方住,于是连铺盖带人搬过去了。但是,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还是不一样的,所以,赵刚一不留神把自己又赔进去了,懊恼不已。至于李云龙,那就跟娶了新媳妇似的,笑得满脸都能开出花儿来。 不到一个月,日本宪兵队的狼狗丢了一半,弄得日本人如临大敌,专门成立了调查组,调查到底哪方面的势力要展开一场特殊行动,以至于要首先对付大日本皇军的警犬队?一圈查下来,调查组沮丧地发现,原因不过是八路军李云龙部冬天想吃肥狗而已。这个调查结果直接让宪兵队队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11、 李云龙倒是攒了十来张上好的狗皮,准备做件狗皮大衣。赵刚本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原则,向村里专门做皮货的裁缝学了几天,硬是一针一线把狗皮大衣缝了出来,还别说,穿上身挺有模有样的,喜得老裁缝大赞赵刚心灵手巧,直是遗憾不能收他为徒。 赵刚让李云龙试穿,尺寸什么的,都正合适。衬得李云龙神气活现的,学着戏台上的人物来回踱了几个方步,哈哈大笑着说:“像不像大老爷?” “大老爷不像,像土财主。”赵刚也笑。 “你直接说我是暴发户得了。”李云龙脱下大衣,“太暖和了,我穿嫌热,你穿。” “按你身材缝的,我穿嫌大。” 李云龙不由分说将大衣套上赵刚的身:“过一阵子长胖点不就行了?这样,白天你穿,晚上咱俩盖了睡,充分利用,多好。” 穿着似乎还带着李云龙体温的大衣,不知怎么的赵刚就想到那句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与子同袍,同上战场,生死相随,永不背叛…… 赵刚的眼睛闪闪发亮,热血在他浑身激荡,无意中,他和李云龙上演了一场古老的军中情谊,让他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李云龙当然不会知道,这一件狗皮大衣给骨子里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的赵刚留下了无限美好的回忆,他只是为赵刚的高兴而高兴,于是又拿出酒来和赵刚对喝,直到酒意醺然而睡去。 他之所以在后半生中对这一幕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一夜赵刚特别温顺,就像小猫一样,软软的,让人从心里到骨头都酥化在一湾春水中。 李云龙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温柔待他的人,蒙昧多年的心被深刻真挚的似水柔情融化了,他尝到了被爱的甜蜜与幸福。 从这一刻起,李云龙真正地脱胎换骨,沿着新的人生轨迹走了下去。 李云龙一直将赵刚的生命等同于自己的生命,但是,从那一夜开始,他毫不怀疑,赵刚已经高于一切。他是他的精神,是他的理想,是他生命的原动力。 他不会说动听的甜言蜜语,可他会毫不犹豫为他挡子弹,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12、 1942年冬,整风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特派员安波被派到独立团帮助进行整风运动,对于这位从延安中央党校来到前线的特派员,李云龙从一见面就没有给过好脸色。 “外表忠厚,内藏奸诈!”这是李云龙给的结论。 赵刚曾经听说过,红军时期鄂豫皖根据地肃反时,李云龙的政委、副团长都被冤杀,因此对特派员从来没有任何好感。但是在目前情况下,特派员代表着中央总学委,说话还是有相当的权力和分量,这关系着政审能否过关的大问题,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李云龙及其他团里的干部着想,他怎敢怠慢? 安波倒是和赵刚挺聊得来,他家境贫寒,通过刻苦念书,读了一个师范学校,曾经当过几年中学老师,后来接受了进步思想,做过地下工作,身份暴露后,辗转奔赴延安,因为思想纯粹,表现积极,颇受器重。 在赵刚的主持下,独立团首先召开了全团干部的整风会议,学习中央整风运动文件。李云龙以文化不高识字不多为理由,经常逃会,即使被赵刚强按在会场上,他也不老实,不是侃大山就是睡大觉。上行下效,其他营团级干部对学习更是漫不经心,没几天,缺席的人越来越多,直到赵刚发了脾气,大家才收敛了一些。对于这种公开的怠慢和抵制,安波总是报以微笑,既不生气,也不批评,只是以尖利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私下里赵刚数落了李云龙一通:“老李呀,就算你心里再不情愿,也要装着认真学习,给下面的干部作个榜样。然后表个态度,写个总结,应付过去不就得了?你这样消极抵制,纯粹是落人话柄……” 不等赵刚说完,李云龙就打断了他:“咱们早就分工好了,生活上的事你说了算,学习总结什么的都归你,到时咱老李签个名字就行了。我还要抓大练兵,先走了。”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赵刚望着他的背影只有苦笑,曾经在延安抗大学习过的他明白这次整风运动的份量,但是很多话,他又不可能和李云龙说得太直白,即使说了,李云龙也不会理解。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刚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李云龙,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第一段学习结束,安波找赵刚谈话,先表扬了他积极学习,勇于自我批评的精神,又称赞他不但政治过硬,军事素质也极为优秀,是难得的政治军事双优干部。 赵刚小心翼翼地说:“特派员你真是太过誉了,我赵刚的政治素养比不上你,军事方面比团长差得更远,当个助手勉勉强强,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安波笑眯眯地说:“谦虚是好品德,不过谦虚过头就是骄傲了。我认为,你担任独立的军事主官绰绰有余。我研究过独立团的档案,在李云龙被降职为营长的时候,独立团在你的带领下打过几个大胜仗,这足以证明一切了嘛。” 赵刚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当然不能告诉安波,李云龙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独立团团长的位子。 安波话锋一转:“从上一阶段的整风运动学习情况来看,我认为李云龙同志存在严重问题,不但有打骂干部战士的现象,而且独断独行,军阀作风严重,对于政治路线方面的认识更有重大的方向错误,我看他病得不清,需要暂时放下工作,进行全面的整顿和学习。” 仿佛一个闷雷当头打在赵刚的头上,震得他头晕眼花,两眼发黑,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出现了。 13、 他定了定神,斟词酌句地说:“安特派员,李团长是红军时期的老革命了,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始终是主力团团长,政治立场一向很坚定,这一点,不论是上级还是独立团的干部战士都有目共睹。当然,人都会有缺点,李团长脾气急躁,文化不高,好骂人,这也是军事主官的通病,属于个人性格方面的缺陷,确实需要好好学习改正,我一定会认真监督他的。” 安波不满地看了赵刚一眼,没想到这个看似单纯的政委对于政治斗争技巧十分熟练,几句话就四两拨千斤,将李云龙从政治问题转化为个人问题,轻轻巧巧避开了死穴。 “赵政委,袒护只会助长歪风邪气,整风的宗旨和方针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讳疾忌医只会误人误己。” 赵刚听他话里有话,心中更加警惕,便试探着问:“独立团不能没有团长,如果李云龙放下工作,全面学习,独立团怎么办?” 安波微笑着说:“赵政委你已经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了,团长的工作自然由你来担当。在此期间,我暂时代理政委一职,等整风运动学习结束后,再由上级派人就是了。” 赵刚心中登时雪亮,安波的目的,就是夺取独立团的大权,第一个要除去的绊脚石就是李云龙。所以他以团长的位置为诱饵,拉拢自己合作,使这招李代桃僵之计。如果他代理政委已既成事实,全面掌握了独立团的情况,出于稳定部队的考虑,上级也不会再派政委来接替,这样,他就顺理成章进驻独立团,以后再想办法挤兑走自己,那么,独立团就完全成为他个人的囊中物。 为了达到个人野心,竟然不顾国仇家恨,抢夺部队实权,全然不管因此会造成的损失和牺牲,这种贪利小人不论哪朝哪代都不会缺少,直到现在仍然没有绝迹。 赵刚压制住内心的愤懑,一字一句地说:“独立团可以没有我赵刚,但是一天也不能没有李云龙,否则,在这种复杂的局势下,独立团连一个月也生存不下去。我还有个作战会议要参加,失陪。” 安波还想说什么,赵刚已经起身收拾材料,紧抿的嘴唇泛白,勾勒出少有的冷峻严毅,凛然的气势竟让安波一时呆住了。等他回过神来,赵刚已走远。 “不识抬举!”安波轻蔑地投以一个白眼,心里又仔细地推敲一遍计划,争取的重点仍然是赵刚。只有各个击破,才能真正瓦解对手。赵刚与李云龙共事多年,有感情是必然的,当然不会和初来乍到的自己合作。但是,只要李云龙不存在了,他赵刚不合作也得合作了。 赵刚走进团部时,会议已经开始了,他余怒未消,默不作声地坐在李云龙身边,摸出笔记本作记录。 李云龙一眼溜见赵刚脸色不对,登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马上问:“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谁敢惹你生气,老子崩了他……” 一屋子干部的眼光全转向赵刚。 14、 赵刚脸一红,当众又不好发作,小声说:“注意点,开会呢,接着说你的。” 李云龙瞪眼说:“注意什么,老子说的不对吗?” 张大彪忙说:“对对,在咱们独立团,大伙儿最怕团长,团长最怕谁呢?” “最怕政委!”干部们一起哄笑起来。 李云龙一拍桌子:“什么叫怕政委,咱这是敬,政委水平多高啊,大学生,搁过去那就好比是状元!你们谁比政委学问高,老子也敬他!” 赵刚闹了个大红脸,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欲盖弥彰么?这帮调皮鬼起哄本事一流,要是由着他们闹,可就下不来台了,当即脸色一正。他在独立团当了几年政委,已经颇有威信,再说,惹急了政委,团长是要发脾气的。大伙儿赶紧都正襟危坐,严肃认真得跟小学生一样。 李云龙还不放心,伸头过去在赵刚耳边嘀咕:“真没事?不会是那个姓安的小子又找碴吧?” 张大彪赶紧低下头,免得嘴角止不住的笑容出卖了他。干部们纷纷东张西望,表示现在他们啥也没看见。 赵刚心里一凛,想不到李云龙这么敏锐,竟然猜到了问题所在。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隐瞒住,一来涉及保密原则,二是李云龙的脾气过于火爆,万一惹出事来被安波抓住政治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他笑了笑,却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李云龙一脚,没好气地说:“开会!” 赵刚轻松玩笑的态度使李云龙放了心,这才咳嗽一声,接着说:“眼看快要过年了,小鬼子扫荡也勤快多了,这是要抢年货回去过个肥年。嘿嘿,咱老李偏偏不让小鬼子称心如意。前两天咱和政委去勘察了一下地形,蛇盘谷可是个好地方,是小鬼子回去的必经之路。道路一圈一圈盘上去,一条道走到黑。只要守住一头一尾两个制高点,打个伏击,管叫小鬼子有来无回。” 张大彪说:“根据情报,小鬼子明天中午扫荡结束要返回县城,时间有点仓促。目前只有一营在附近,二营被旅部借调走了,三营的驻地离得远,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赶到伏击地点。” 李云龙点头:“命令我已经下达了,三营连夜出发,明天中午应该能到达。只是他们不熟悉地形,小赵,你留下来等他们,然后把他们带到伏击地点,按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分配兵力。小鬼子这次足足有两个中队,武器装备好,弹药充足,如果被包围,一定会拼死突围。为了防止戳穿口袋底,团侦察连也一起交给你,务必要把口子封死。我和张大彪带一营和团警卫连连夜进入蛇盘谷,给小鬼子准备几道菜,好好招呼他们一顿。” 赵刚说:“小鬼子的反扑也相当凶狠,侦察连还是你带上吧。” 李云龙大手一挥:“军事上的事我说了算……”看见赵刚脸色一沉,声音一噎,下半句就咽回去了。 张大彪忙出来打圆场:“团长,我看这样吧,侦察连由我们先带过去,但是安排在政委负责的伏击地点,挖战壕备弹药,作好战斗准备,政委带三营一到就可以马上投入战斗。” 这个办法倒是两全其美,团长和政委都默认了。 李云龙拿出手表:“总攻时间定为明天下午两点,现在大家对表。” 干部们围拢过来对表,看见团长同志手中的罗马表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尽管这两年来缴获了好几只日本高级手表,可是团长偏偏抢了政委的罗马表当宝贝,整天戴在手腕上耀武扬威。政委同志虽然一再申明只是借,不过大家都知道,那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了。 散会后,干部们都忙着回去作战斗准备,赵刚也去布置任务,半路上又遇到安波。他想了想,觉得不宜把关系搞得太僵,还是迎了上去,微笑着说:“安特派员,明天独立团有战斗任务,整风学习要延迟一天。” 安波亲热地拉住赵刚的手:“赵政委,刚才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不太了解李团长,所以认识上有所偏差,是你提醒了我,我会重新评价李团长的。当然,这次战斗就是最好的机会,我想随军上前线,你看怎么样?” 听见这番话,赵刚松了一口气,他心地善良,向来以善意揣度他人,认为安波分析形势后,发现占不到便宜,所以知难而退了。 “这次只是一场伏击战,不是什么硬仗,再说,我们人手不够,还要拜托安特派员坐镇团部,防止小鬼子偷袭。留一个警卫排给你,怎么样?” 安波思考了一下:“好,我留守,既然人手紧张,警卫排还是你带上吧,让护送我来独立团的那个排作为警备部队好了。” 考虑到实际情况,赵刚也没有再客气,告别了安波,布置完任务,前脚刚进屋,后脚李云龙就跟了进来,脱了鞋子就往炕上爬。 赵刚头也不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又忘记了?回你屋睡去。” 李云龙嘿嘿地笑:“没忘没忘,就是过来坐会儿。” 自从安波来了之后,赵刚为了检查过关,从上到下严肃整顿,一切行动按军事条例执行,团长政委当然得分屋住。李云龙百般赖皮不成,只好气呼呼地搬出去了。这一个多月憋得他抓耳挠腮浑身痒,背地里不知操了安波多少回祖宗十八代。 赵刚当然知道他耍什么鬼心眼:“团长同志,今夜三点你就要出发,请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不要胡思乱想。” 李云龙哼了一声:“我敢胡思乱想吗?整风整得我快变小媳妇了,一个多月连酒都不让喝一口,还让不让人活了?” 赵刚叹了口气:“喝酒多误事,再说,让特派员看了也不好,一个军事指挥员,整天酒瓶子不离手,你让人家怎么写总结报告?” “我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爱装相,这都糊弄谁呢?咱老李就是好酒,好骂人,抹上粉也扮不成公子少爷,你们这套,叫啥来着?弄啥虚的。” 15、 赵刚垂下眼帘,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茶缸的把手。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并不是因为这指责是来自李云龙,而是本质上李云龙说出了一个事实:他的确在弄虚作假。 对组织,他完全可以坦诚,任何一点黑暗都不会隐瞒,做到问心无愧。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赤子一样的李云龙。善于打仗的李云龙从参军到现在,一直是上级眼中的宝贝,他们看不见他身上那些无足轻重的小毛病,甚至,还有意无意纵容他的脾气和做法。可是,只要别有用心的人稍加利用李云龙的缺点,那就会成为灭顶之灾。 他想保护他,保护他安然渡过这场政治风浪…… 突然,他的手被一双粗糙的大掌抓住了。 “你跟你自己使啥劲呢?咱老李经常胡咧咧,你就当我放屁好了,别生气别生气。”李云龙夺下他手中的茶缸,远远的扔开,仿佛怕这茶缸会伤害了他一样。 就算是全晋西北的小鬼子都打到面前,李云龙连眼睛也不会眨,可是现在,这个人紧张得全身僵硬,脸色都有点变了,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情绪反常…… 赵刚笑了起来,拖长了声音说:“我记得团长同志曾经下过命令,谁惹我生气,就崩了他……” 李云龙一脸的无辜:“哪个谁惹你了?告诉我,咱老李找他算账去。” 赵刚白了他一眼:“除了你,我这屋里有别人吗?” “呃,我还要布置战斗任务,回见啊。”李云龙一溜烟飞蹿而去。 赵刚望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从嘴角隐去。 我一定会保护你,不惜一切代价…… ×××× 次日上午九点,三营长带着部队赶到了团部,赵刚早在村口久候,先安排半小时让部队进餐。团部炊事员已准备好了干粮,一一分发。 赵刚正在向三营长布置战斗任务,一名战士匆匆跑来:“政委,安特派员请你过去一下。” “有什么事等战斗结束再说。”赵刚实在不想在关键时刻出什么意外。 “安特派员说情况紧急,必须让你马上去一趟,是上级传达的紧急指示。” 赵刚沉吟了一下,说:“三营长,你们抓紧时间吃饭,我去去就来。”急步向团部走去。 小卜忙丢下手里的馒头,抹抹嘴追上去,心里直纳闷政委怎么走这样快。 赵刚穿过院子走进房间,他下意识地向周围扫了一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令他隐隐感到不安。 安波倒是热情地迎了上来:“赵政委,我刚刚收到山东地区整风运动的通报,上级要求我们认真学习经验和教训,为下一阶段的整风工作作好准备。” 赵刚急急说:“安特派员,独立团任务紧急,我要带领部队马上赶往预定地点,等战斗结束后,我们再详细讨论通报。” 安波收起了笑容:“同志,难怪上级组织要求反对主观主义以整顿学风。你在观察和处理问题时,不是从客观实际出发,而是从主观感情、愿望、意志出发,完全违背‘一切从实际出发’的理论,这是极端错误的做法,是一种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风……” 16、 赵刚实在没有耐心听下去,打断了他:“现在不是讨论哪个主义的时候,军情十万火急,抱歉。”转身就走。 两把寒光闪闪的刺刀顶在了胸口。 赵刚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所有站岗、值勤的警卫人员手中的步枪全部上了刺刀! 这些警卫都是安波带过来的,只会听从安波的命令。 两名警卫人员过来下掉了赵刚的佩枪,强行将他按在椅子上。 赵刚紧紧攥住拳,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安波,你的行为等同于谋杀,谋杀战友和同志!” 安波和蔼的笑笑:“不,这只是考验,在极端艰苦危急的条件下,革命战士更应该以一当十,以百倍的勇气和智慧去打败敌人,这才能证明他对党的无限忠诚!” 赵刚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大声说:“要用生命才能证明忠诚吗?如果人死了,即使证明了忠诚又有什么用?” “有用,至少可以为后来人树立光辉的榜样!”安波冷冷地说。 赵刚反而冷静下来,盯着安波,严峻冷厉,似解剖刀一样锐利,仿佛要切开对方的大脑,剖析脑中的一切。 安波架不住他的逼视,转开了眼神,吩咐:“看好他,别让他跑了。”转身就走了。 赵刚已经完全明白,安波是一定要置李云龙于死地。这次伏击行动中小鬼子足有两个中队,火力装备精良,仅凭李云龙带的一个营两个连,根本不可能拦截下来,甚至有可能被反包围,全军覆没。 借小鬼子的刀,杀自己人,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野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寂静的屋里,手表秒针的滴答声格外响亮清晰,一声声都似敲打在心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脱身,再耽误下去,一切就会无可挽回! 赵刚狠狠地咬住牙,脸部肌肉因用力过度而起了硬棱,白皙清瘦的面容因此而泛上一层杀伐之气,凛然生威。 他猛然站起,两名警卫一惊,手中的刺刀对准了他的胸口。 赵刚冷然说:“让开,否则,杀了我!”径直向前走。 警卫的刺刀顶在赵刚的胸前,人却不住地后退。毕竟赵刚是独立团的政委,警卫们还是有所顾忌。 猛听安波大喝一声:“拦住他!” 警卫手一抖,刺刀直向赵刚胸口刺去,幸而他反应还算快,危急之时手腕一抬,“噗”的一声,刺刀捅进了赵刚的左肩。 殷红的鲜血沿着雪亮的刺刀慢慢流了下来。 安波也变了脸色,他只是想扣留赵刚,但并不想闹出祸事来,否则,他以后怎么和赵刚合作? 赵刚的脸因为疼痛而变得煞白,眼睛却异常明亮,似乎有火焰在燃烧:“让我走!” 安波气急败坏,大吼:“赵刚,不要一意孤行,你这是在犯严重的政治错误!” 赵刚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刺刀登时又深入数分,从后肩露出了尖刃。 安波吓得目瞪口呆:“赵刚,你、你不要命了?” 赵刚满是虚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安特派员,如果独立团的政委死在你手里,恐怕你的政治前途也就此断送了吧?” 17、 一语戳中了安波的心病,赵刚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当真出事,别说是上级那里无法交待,就是李云龙也不会放过他的。 他低头瞥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 要赶到蛇盘谷,起码要三个小时,赵刚已经来不及了。 猛听赵刚一声断喝:“撤枪!” 警卫一惊一震,身不由己一下子抽出了刺刀。 鲜血从伤口如箭一般喷出,溅了那警卫满身。 赵刚向后踉跄了一下,但仍然强行撑住了身体。 “安波,战斗结束之后,我会回来承担一切后果和责任,要关要杀,悉听尊便!”赵刚轻蔑地看了安波一眼,大步向外走去。 安波愣了好一会儿,才恶狠狠地说:“赵刚,你一定会后悔的!” 院中,小卜也被下了枪,看管在一边,忽见赵刚满身是血地冲出来,顿时慌了,不顾一切扑过来。警卫已知道有变,也没敢拦他。 “政委,你怎么伤成这样?”小卜急忙扶住他,差点哭了出来。 赵刚连吸了几口气,忍住剧痛,命令:“脱棉袄!” 好在小卜是个死心眼儿,对这条莫名其妙的命令没有丝毫疑问,立刻脱下自己的棉衣。赵刚用一只手艰难地解开衣扣,却怎么也脱不下血染的棉衣,只得又命令:“帮我换上。” 小卜的动作远比脑筋来得快,脱下赵刚的棉袄,看见贯穿的伤口仍然鲜血直流,急急说:“政委,先治伤吧。” 赵刚摇头:“来不及了,团长还等着我们。拿毛巾帮我扎上,扎紧点。” 小卜抽出毛巾,从腋下兜上来扎住伤口,看到赵刚痛得浑身颤抖,怎么也下不了狠手。 赵刚咬住牙关,拼命吸气:“快,什么都别管,扎紧!” 小卜一狠心,下死命用力系紧毛巾,雪白的颜色转眼就染成鲜红。 赵刚发出一声闷哼,但立刻就截断在胸膛里,他不得不用右手撑住土墙,痉挛的五指猛地插进了墙土中。 小卜根本不敢看赵刚的脸,顾不上难过,又赶紧给他穿上自己的棉袄,遮去了一切痕迹。 “我受伤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否则我毙了你!” 跟随政委两年,小卜还从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吓得话都说不出,只是拼命点头。 赵刚等不及小卜给他扣好衣扣,向外急奔。 小卜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赵刚的棉衣,一边大叫:“政委,我去牵马!” 三营长早已急得乱跳,赵刚迟迟不来,他又不知道具体的伏击地点和详细的兵力布置,无法单独行动。眼看时间一步步逼近,几次派人去催,都被团部的警卫拦住,急得他恨不能撞墙。 突然,马蹄声如骤雨一般急促,赵刚纵马飞驰而至,大喝:“全体都有,甩掉一切辎重,只带武器弹药,目标蛇盘谷,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跑步前进!” 战士们立刻扔掉背包、水壶、干粮以及私人物品,成一字队列狂奔。 赵刚策马冲在最前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李,一定要坚持住,等着我…… 18、 李云龙用望远镜观察着正在远处行军的日本人,心里计算着他们大致进入蛇盘谷的时间,张大彪矮身从战壕的另一头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团长,三营现在还没有进入预计的伏击地点。” “什么?”李云龙吃了一惊,忙看了看手表,距离总攻只剩下半小时了,“政委呢?” “联系不上,我派了几个通信员回去,没一个回来。”张大彪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 李云龙想了想:“政委路上遭遇小鬼子了?” “没听到枪声,侦察员也没有发现战斗情况。”张大彪一把扯下帽子,“团长,实力悬殊,还打不打?” 李云龙神色变得异常严肃:“现在撤出战斗,就等于暴露在小鬼子的面前,这场仗非打不可。” “可是……” 李云龙低喝一声:“相信政委!” 张大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用力一点头:“放心吧,团长,我张大彪就钉在这阵地上了。” 李云龙顺手扛起鬼头刀:“我去那边伏击地点扎口袋,天大的事我兜着,你就放开胆子揍狗日的小鬼子。” “团长,你带上警卫连,一个侦察连怕是有点吃力。” 李云龙没有推辞,因为小鬼子虽然只有两个中队三百来号人,还比不上独立团目前的人数,但是,双方火力配比相差太大了。原本李云龙想凭借优势兵力,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小股敌人,现在却成了一对一的比拼,一场硬碰硬的血仗! 伏击阵地上,战壕已经挖掘完毕,各种武器弹药也已配比到位,侦察连长黄豆远远看见李云龙带着警卫连进入阵地,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了。 他迎上去敬了礼:“团长,侦察连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人人准备白刃战。” “你小子倒是机灵,谁告诉你要白刃战的?” 黄豆嘿嘿一笑:“那团长你干嘛扛鬼头刀过来?” 李云龙顺势坐在战壕里的一块石头上:“老子打仗从来不吃亏,白刃战是一比一的损耗,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拼。要扎住这口袋,还不能伤亡太大,你小子不会动动脑子?” “团长,不是咱吹牛,只要弹药充足,我们侦察连九挺轻机枪,哗哗哗一起扫,小鬼子想逃都没门。” 李云龙瞪起眼睛:“什么?你们一个连就九挺轻机枪?你报告里不是一个连只有三挺轻机枪吗?” 黄豆知道说漏了嘴,改口不得,只好求饶:“团长,不是我存心要隐瞒,这些轻机枪来路不正,我这不是怕您枪毙我么。” 李云龙“啪”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还不赶紧给老子交待?蒙到老子头上了,看我抽不死你!” 黄豆捂着脑袋说:“前段时间侦察连不是缴获了皇协军十几斤鸦片么?政委让咱就地销毁,我觉得吧,鸦片这玩意儿虽然不好,可那就是白花花的现大洋,能换武器打鬼子。所以我没舍得销毁鸦片,偷偷拿去跟皇协军做生意,换了六挺轻机枪……团长,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政委……” 19、 李云龙抬手又是一巴掌,黄豆灵巧地躲了过去。 “我就说你小子鬼心眼儿多,说实话,政委要销毁鸦片,咱也心疼,不过政委的话肯定有道理,咱得听不是?这事儿你知我知,你要是敢泄露给政委,咱也救不了你!” 黄豆直吐舌头:“我这可不是往虎口里探头,找死呢。” 李云龙大为高兴,没想到侦察连的火力配备这么强,布置得当,足可和小鬼子一拼高下。 一个侦察员滚进战壕报告:“敌人进入伏击圈了。” 李云龙趴在战壕边用望远镜看了看,吩咐:“放脑袋进去,炸他们的屁股!” 他叫过侦察黄豆:“你给我听好了,一会儿车队过来,你给我炸最后一辆,把路堵死。把两个连的投弹高手全集中起来,手榴弹全部交给他们,一个人就是一门人形迫击炮,照鬼子人窝里揍,一颗手榴弹得给老子放倒四五个鬼子,不然老子要骂人。” 黄豆高兴坏了:“团长,你这个主意成,咱们居高临下,扔手榴弹不费劲,揍他狗娘养的容易。” 李云龙又说:“小鬼子挨了手榴弹,肯定会散开队形向上冲锋,你们侦察连神枪手多,一个个瞄准了打,那歌里怎么唱的?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有本事串糖葫芦的,老子回头奖励子弹,串两个奖十发。” 战士们顿时兴奋起来,他们不缺枪支,但是因为根据地的兵工厂不能生产子弹,补充弹药困难,平时恨不能把一颗子弹掰成两半使,一听有这样的好事,全伸长了耳朵。 有大胆的战士就说:“团长,说话算话,俺真要串了鬼子的糖葫芦,您真奖励子弹?” “咱老李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话,绝不赖帐!” 战士们全给激得嗷嗷叫,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李云龙一个个指过去:“瞧你们这熊样,没见过世面,几发子弹就馋成这样。” 黄豆眨眨眼睛:“团长,我猜你一定对九挺轻机枪有好安排。” 李云龙咧咧嘴:“行,不愧是我的兵,知道我在想啥。神枪手不可能全挡住冲锋的小鬼子,后面轮到轻机枪出场了,放到五十米之内,给我狠扫,要是一个活的进了战壕,这侦察连长你就别干了。” 黄豆“嗷”的一声:“要是九挺轻机枪还挡不住小鬼子,我先撤了自己得了。团长,这会儿我把弹药消耗光了,你得给我补充,要不然我这机枪就成摆设了。” 李云龙一脚踹过去:“他娘的,有本事打扫战场去,别跟老子哭穷,老子丢不起这人。” 段鹏忽然扯扯李云龙:“团长,屁股进去了。” 李云龙一愣,忙举起望远镜一看,鬼子的辎重车已经进了蛇盘谷,最后一辆车正晃晃悠悠开过来。 黄豆早就手持拉绳,等车轮一压上地雷,猛地一拉,“轰”的一声,地雷爆炸了,汽车顿时轮胎全爆,油箱起火,停了下来。 后路一堵,前面的汽车连掉头都不可能。前方也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张大彪炸了车队的领头车,这样一来车队全挤在了蛇盘谷的小路上,进退维谷。 日本人纷纷从车上爬下,就地寻找有利地形,架起迫击炮和机枪还击。 20、 黄豆一声令下,二十多名投弹手连续不断地掷出手榴弹,在小鬼子的人窝里不停地爆炸。蛇盘谷道路狭窄,日本人挤作一团,根本闪避不开,只炸得血肉横飞,惨嚎声一片。 那带队的少佐见势不妙,大声嘶吼,命令日本兵分散开来,向山上冲锋,务必要占领制高点。 日本军队果然训练有素,在最初的慌乱过去后,很快就恢复了队形,以班为组,分散成扇形,嗷嗷叫着向上猛冲。 黄豆止不住兴奋,大叫:“团长,鬼子果然反冲锋了。” 李云龙闲闲地说:“换神枪手上。” 投弹手立刻撤下,七十余名神枪手冲到了最前沿,每人手里都是步枪,瞄准了日本兵,一个一个的狙杀。侦察连和警卫连的其他战士配合,也都是尽量瞄准了打。 黄豆侧耳听了一会儿枪声,说:“团长,张参谋长那边有点吃力啊。” 李云龙顺手将鬼头刀扎在地面:“小鬼子要冲出去,当然咬得疯狂。不过张大彪那小子要是连这么点攻击也扛不住,参谋长他就别干了,回去干营长吧。” 段鹏观察了一会儿,禁不住手痒,抬手就是一枪。 李云龙一脚踹过去,大骂:“你他娘的败家子,浪费子弹,小鬼子在二百米开外,超过驳壳枪的射程啦。” 段鹏分辨说:“团长,那个小鬼子冲到前面了,我想收拾他。” “没打死都是浪费子弹,你咋不看看人家,一枪串俩,好好学学。” 战士们不停地互相报告:“我串了一个啦。” “我都串俩了。” 李云龙又一次飞快地瞥向西方,那是赵刚增援的方向。 还是没有那熟悉的身影,李云龙只觉得心就像给刺刀扎穿了一样,又似滚油在煎,如此关键时刻,为什么赵刚始终没有出现? 那个严谨、自律、视纪律高于生命的人,为什么迟迟不来增援? 黄豆大叫:“团长,敌人已经逼近五十米了。” 李云龙突然暴怒:“给我用机枪扫,灭了这帮狗娘养的!” 黄豆吓了一跳,本能地重复:“是,灭了这帮狗娘养的!” 侦察连的九挺机枪加上警卫连的三挺机枪,一溜在战壕上排开,发出怒吼,一条条火舌横扫,割草一样将冲上来的日本人全部扫倒。 时间一点点流逝,战斗进入了胶着状态,日本人为了逃命,竟然异常顽强,不计伤亡,阵地前留下了一堆堆尸体,但活着的仍然在拼命冲锋。 部队伤亡也越来越大,李云龙破天荒地沉默着,只是用通红的眼睛发狠地瞪着战场,就像一只被逼到死角而咆哮的老狼! 报告声不断地响着,“手榴弹扔光了”,“弹药快消耗光了”,“已伤亡一百二十多人”,“敌人已经准备再次进攻了”。 李云龙站了起来,拔出鬼头刀,扫视着这些浑身烟尘血迹的战士:“准备白刃战!” 刷刷刷,清一色刺刀亮起,映日生光。 李云龙暴吼:“狭路相逢……” 战士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勇者胜!” “杀!”李云龙第一个跳出了战壕,雪亮的鬼头刀斜刺里劈下,将一个日本兵砍成两截。 残酷的白刃战开始了。 21、 鲜血飞溅,肢体落地,杀红眼的战士已经不知生与死,染血的刺刀不停地寻找着日本人,直到将他们戳倒在地。 李云龙早不记得砍倒了几个,所有疑惑、痛心与愤怒都倾泄在鬼头刀上,只有不断栽倒的躯体才能让他忘记比死亡还要残酷的真相。 很快,日本人就意识到李云龙才是这支队伍的灵魂,四个小鬼子冲上来围住了他。 段鹏大喝一声,一跃而至,刺倒一个。李云龙左砍右劈,却已顾不上身后的那个小鬼子,只觉得后心一痛,跟着小鬼子一声惨呼,跌倒在他脚边。 他急一回头,黄豆手里的枪扎进了日本兵的背心,可是黄豆自己也被另一个小鬼子刺中后腰,倒在了地上。 李云龙大叫一声:“老佛手!” “腾”的一下,老佛手奇迹般地从一个弹坑里跳了出来,背起黄豆又滚进了弹坑,开始紧急包扎。 李云龙眼中几乎要喷出血来,大呼:“跟小鬼子拼了!”旋风般冲进了人群中,双手挥舞大刀,寒光飒飒,转眼又砍倒四个日本兵。 但是,日本兵的刺杀技术个个精湛,此时负隅顽抗,异常凶猛,李云龙身边的战士不断倒下,日本兵越冲越多。 就在这时,嘹亮的冲锋号响起,群山回荡,响彻云霄。 无数战士从后面杀了上来,加入战团,多寡之势立刻颠倒,日本人支撑不住,向山下败退。轻机枪手们冲在最前面,火舌倾吐,杀得小鬼子鬼哭狼嚎,一下子被压到了山谷底。 盼望已久的人突然出现,李云龙反而呆了,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重有千斤,怎么也抬不起。 赵刚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奔跑得踉踉跄跄,要不是小卜扶得快,几次差点摔倒,但是他仍然执拗地昂起头,拼命寻找。 猛然,一个浑身浴血的高大身影跳入眼帘,脸上的血汗泥土混在一起,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只剩下一双利光闪闪的眼睛,仿佛是一头随时奋起攻击的老狼。 “老李……”赵刚被狂喜淹没了,禁不住剧烈颤抖,他还活着,仍然是晋西北的李云龙,打不倒,杀不死! 赵刚一直紧悬的心放松下来,强烈的疼痛和疲倦便席卷而来,失血过多使他一阵阵晕眩,要不是小卜半扶着,他几乎无法行走。 “团长……”张大彪飞跑而来,浑身也染满了血,不知挂了几处花,气喘吁吁地说,“两个中队都干掉了,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俘虏了几十个活的,怎么办?” 李云龙充耳不闻,只是愣愣地盯着越走越近的赵刚,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张大彪直觉地感到不对,刚伸手想抓住李云龙,就听他发出一声炸雷也似的狂吼:“赵刚!” 李云龙如同爆怒的雄狮,旋风般的一拳狠砸在赵刚的胸口。 赵刚清瘦单弱的身体像一截木头似的腾空跌飞出去,摔在地上,激起一团尘烟。 22、 “你狗日的王八蛋,你迟到多久?四十一分钟!你看看,躺在地上这么多兄弟,七八十个,全死在你手上!” 他扑上去又要揍,张大彪和段鹏死死抱住了他。 李云龙失去理智地咆哮着,眼睛通红,像野兽一样疯狂地挣扎,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简直想活活咬死赵刚。 张大彪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失态,嘶吼的声音如同嚎叫,显然已经痛心愤怒到极点,吓得大叫:“团长,冷静,冷静。” 李云龙破口大骂,从挣扎变成了和张大彪、段鹏对打,直到被两个人按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落地的一瞬间,赵刚只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正在脱离自己的意识离去。耳中依稀听见李云龙的声音,模糊不清,就像山谷里的回音,嗡嗡地放大,直到充满了耳鼓。 如果就这样睡去,多好…… 一张变形的面孔从脑海中飘过,安波冷利窥伺的眼神似阴魂不散,随时喷发出暗箭…… 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不能在这里倒下…… 一双手扶住了他,呼唤声由远而近,赵刚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小卜焦急扭曲的脸。 “扶我……起来……”赵刚的声音很虚弱,却十分坚定。 小卜执行命令从来不打折扣,果然用肩膀扛着赵刚身体,让他站起。 “老李!”赵刚一声断喝,成功地让李云龙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这场战斗失利,我负全部责任,回去我会向上级请求处分。” 李云龙呆呆地看着那张煞白的脸,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绞在一起,太多的千言万语,此时却只是相顾无言。 “我们走。”赵刚以眼神示意,小卜明白了,飞快地奔去牵来了马。 赵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扳鞍上了马,小卜也慌忙爬上马背。两匹马一溜小跑,顺着山路先行离去。 李云龙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大骂:“你他娘的,贻误战机还有理了……” “团长!”张大彪用力按着李云龙的肩膀,“你说过,相信政委!” 李云龙出人意料地沉默下来,像一尊石像似的坐在石头上,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老佛手给他包扎后背的刀伤也毫无反应,似乎已经石化了。 一个巨大的疑问犹如石头,始终压在他心上:究竟为什么,赵刚救援来迟,险些造成全军覆没的严重后果? 无数纷乱的想法在脑中交叠,让不喜欢思考的李云龙头痛欲裂。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赵刚的忠诚,即使刚才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也始终坚信不疑,否则,他早已精神崩塌,根本不可能坚守到底。 即使有原因,为什么赵刚什么都不肯说?他们是生死换命的战友,是对方的唯一。而赵刚的隐瞒,无疑是对李云龙最沉重的打击。 老佛手在战场转了两圈,没有找到小卜,诧异地嘀咕:“这家伙肩膀被刺成贯通伤,居然还活蹦乱跳到处跑,真邪门儿。” 打扫战场结束,独立团集合,返回驻地,李云龙只下了一个命令:俘虏就地处决。 23、 很反常的,刚一回来,李云龙就召开了作战总结会议,全然不顾天色已黑,人人饥肠辘辘。干部们尽量不开口,也避免目光射向他身边的空座位——那是政委赵刚平常坐的位置。 张大彪的声音迟缓而干涩,时不时因为打顿而断掉,在提到伤亡人数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要吃进肚里:一共牺牲了九十八名战士,伤了二百多个,几乎是一对一的伤亡。 “……俘虏就地处决……”张大彪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空座位,如果政委在的话,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万一风声传出去,在这种关键时刻,李云龙得吃不了兜着走。 段鹏一头撞了进来:“团长,俺没找到政委。” 李云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突然爆出一连串的怒骂:“你他娘的瞎眼啦,没看见在开总结会议吗?谁让你找政委了?你吃饱了撑的?你个狗日的。” 张大彪连忙把干部们都轰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见李云龙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他摸起茶缸想喝水,但是那个经常细心地温一茶缸水的人而今不在,他连一滴水也没尝到,气得甩手砸了茶缸。 张大彪想了想,终于开口:“团长,我觉得不对劲,政委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都清楚,他能为咱们独立团豁出命去。” 李云龙来回急走几圈,出人意料没有发火,只是说:“你说!” “回来的路上我问过三营长,据他说,上午九点半的时候,本来政委已经准备带队,但是有人把政委叫走了,一去几个小时没回来,他几次派人都没找到政委。等政委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要不是政委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跑步增援,估计下午三点也赶不到。” 李云龙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是安波那个狗娘养的?” 张大彪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佛手闯了进来,手里拎了一件棉袄,满面惊慌:“团长团长,出事了。” 李云龙喝道:“慌什么,慢慢说。” 老佛手喘了两口气:“下午战场上我发现小卜的棉袄有前后贯通伤,想给他包扎,可没找见人。回来我就去他屋里找,也没见人,就发现这件棉袄。” 他提起棉袄,果然左肩的部位前后都贯穿了,鲜血蔓延了整个左半边,已经凝成紫黑色。 李云龙不耐烦地问:“那又怎么样?”突然,他顿住了,止不住嘴唇直哆嗦。 “可这是政委的棉袄啊……” 张大彪也变了脸色:“军服都一样,你怎么知道是政委的?” 老佛手一边从棉袄口袋掏东西一边说:“看,上衣口袋插着政委的钢笔,下边兜里剩俩红枣,还是团长给去了核的……”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李云龙脸变成了铁青色,目光死死盯在了棉袄的破洞上。 老佛手自言自语,问自己也似乎在问别人:“那么,受了贯通伤的人……是政委?” 段鹏一拍大腿:“肯定是政委,我说政委怎么挨了一拳就半天不能动,还是小卜把他给架起来的……” 24、 李云龙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当时在暴怒的情况下,过程他记得不太清楚,满脑子只是赵刚汗湿的煞白面容。 心脏不知为什么突然紧缩,肺里抽不进空气,窒息得发痛。 他忽略了什么? “他没佩枪……”李云龙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张大彪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下午赵刚率队赶来时,身上的佩枪不见了。 战争年代,在任何情况下,指挥员都是枪不离身,正准备上战场的赵刚怎么可能不佩枪? 李云龙咬牙切齿,表情变得十分狰狞:“那个狗日的安波也不在?” 段鹏点头:“他和他的警卫排都不在驻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张大彪恨得一脚踹在墙上:“还用问吗?政委肯定在他手上。” 李云龙吼:“传我的命令,三营全体出动,给我搜狗日的安波,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 “团长,我知道安特派员在哪儿……”虚弱无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段鹏冲出去,把黄豆抱了进来。 “昨天晚上作战斗准备的时候,我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说,安特派员派人在十几里外的一个废弃村庄号房子,我还奇怪了半天……”说话牵动作品,疼得黄豆冷汗直流,喘了两口气,又说,“位置在东南方向十二里左右,叫小叶庄……” 话还没说完,黄豆已昏迷过去,老佛手赶紧叫段鹏一起送他到卫生队急救。 李云龙正要冲出去,张大彪拦住了他:“团长,你有没有想过,政委为什么要这么做?” “闪开,你敢拦着老子?”李云龙又开始暴怒,心脏刺痛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发疯,“政委要是有事……” 张大彪毫不退缩:“团长,你要是想不明白,真的白白辜负政委的苦心了。他重伤在身,拼了命的增援,却又隐瞒这一切……团长,如果你不能想出两全齐美的办法,你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政委的希望!” 李云龙浑身一震,突然一阵热浪涌上眼眶,赵刚用前途和生命在保护自己,保护独立团…… 他一直以为自己像个英雄一样保护着文弱书生赵刚,可实际上,是赵刚一直在用单薄清瘦的身躯保护着他…… 他扯开嘴角笑了笑,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令晋西北小鬼子闻风丧胆的李云龙:“既要除掉那个狗日的,又要保住政委和独立团的前途,是吗?” 他的确不擅长政治斗争,但是,如果安波等同于小鬼子,成为他必须要除去的对象,那些处于休眠的脑细胞就立刻开始活跃起来。 张大彪认真地听着李云龙的计划,眼睛渐渐发亮,这一次,团长为了政委,拼了。 他很羡慕团长,也很仰慕政委,那是他下决心一生追随的两个人,无论要他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25、 屋门“砰”的被踹开,惊得安波刷地出了一身冷汗,呆呆地看着大步闯进来的李云龙,嘴巴张得足可塞下一个馒头。 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顿时紧张得直打哆嗦,李云龙的暴烈闻名全师,脾气上来敢把晋西北闹个底朝天,还亲手砍了归降的土匪。这么大的事,搁别人枪毙三回都够了,而总部只是给了降级的处分,可见从老总到师长、旅长们是多么看重这个善于打仗的勇将…… “你……你想干什么……”安波竭力要表现出气势,可发抖的声音和惨白的脸完全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李云龙以极其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安波,嘴角一歪,发出“呲”的一声,动作神情酷似赵刚,顺手就去摸枪。 安波紧张得跳了起来,大叫:“李云龙,你敢开枪?” 屋里的警卫员马上举枪对准了李云龙。 李云龙轻蔑地看了安波一眼,摘下皮带,连枪带套一起扔在桌上。 “我李云龙和赵刚穿一条裤子,他有什么罪,老子就是什么罪,老子现在撸了自己的团长,随你怎么整风。”李云龙突然逼近了安波,“不过有一条,我和政委得关在一起,要不然,老子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安波吓得又跌坐回去,李云龙那闪着利光的眼睛竟和赵刚拼命时的眼睛极为相似,恍惚间,他竟然以为自己又看见了赵刚。 赵刚在进行殊死决斗时带着李云龙狼一样的凶狠和顽强,而李云龙在斗智半勇时,又带着赵刚凤一样的傲骨与不屈。安波敏锐地意识到,他没有分化两人的可能,只有一同除去。否则,无论剩下谁,都会将自己撕得粉碎! 外面的警卫员们搜查一遍回来报告,没有发现其他人,安波胆气顿壮,李云龙孤身闯来,就等于自投罗网。 “好,把李云龙和赵刚关在一起,严加看管。”安波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马上返回独立团,进行全面的整风!” 他低头看着桌上写的材料,标题是“赵刚疑为潜伏特务的调查报告”,忍不住露出自得的笑容。 李云龙嘴角勾勒出一个冷笑,两个警卫员想搜身,被他瞪了一眼,就吓得缩回了手,乖乖带他到一间低矮破旧的小屋子前,客气地关了进去。 屋里黑洞洞的,只有破烂的窗子射进一道月光,映在地上,显得格外凄凉冷寂。 李云龙从口袋里掏出一截蜡烛点燃,一点火焰跳跃着,照亮了小屋。 “小赵!”李云龙刚才的冷静荡然无存,疯了似的扑跪在地,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人。 赵刚的脸白得像雪一样,隐隐透出青色。他的神色很平静,仿佛是在熟睡,棉袄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地面已染湿了一片。 李云龙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无法呼吸,即使死亡的威胁都比不上此刻的痛苦和惧怕。 他强迫自己镇定,迅速脱掉了赵刚的棉衣——被鲜血浸透的衣服已经开始结冰,不停地吸走宝贵的体温。 26、 李云龙又立刻脱下身上穿的狗皮大衣,盖住赵刚冰凉的身子,动手先处理他的伤——临来的时候,老佛手几乎在他所有的口袋里都塞上了药,恨不能把自己的小药库都搬过来。 依照老佛手的嘱咐,李云龙先摸出大衣口袋里的扁酒瓶,想给赵刚喂一口续命补元阳的药酒。但是赵刚已昏迷不醒,于是他用了最直接的办法——自己含一口,然后撬开赵刚的唇齿,喂了进去。 大量的失血让赵刚异常焦渴,唇焦舌躁,昏迷感觉到液体,本能地吮吸,一口酒咽下去,呛得咳嗽起来。 李云龙不敢耽误,先去解他左肩扎的毛巾。包扎的时间长了,毛巾被凝固的血沾在了伤口上。稍一拉扯,赵刚就痛得身体抽搐。昏迷中的他失去了自制力,挣扎着反抗,身子不住地扭动,想要逃开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小赵,小赵,是我,老李,你忍住,我给你包扎伤口……”李云龙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不停地低唤。 不知是听出了声音还是感觉到熟悉温暖的怀抱,赵刚停止了挣扎,身体虚软地靠在了李云龙的胸口。 李云龙只觉得两眼发热,强烈的悔恨突然击穿了心脏,赵刚忍着伤痛赶来增援,自己却狠狠的揍了他,那个时候,赵刚是怎么熬过来的? 赵刚,是真正的意志如钢! 他飞快地抹了下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术用的小剪刀,剪去外围的毛巾,再用药酒一点点化开血痂,慢慢将沾在皮肉上的碎布弄掉。 赵刚没有挣扎,只是在疼得无法忍耐时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裸露的伤口皮肉翻绽开来,狰狞地张开口子,红肿得可怕,鲜血又开始往外流。 李云龙先用药酒给伤口消毒,再掏出止血粉和消炎粉,在纱布上厚厚地洒上一层,小心地按在伤口上,一层层包扎起来。他温柔得像在绣花,生怕手重了会让赵刚更加痛楚。 包扎完毕,李云龙终于松了一口气,最后撕掉了赵刚被血染透的衬衫,解开自己的棉袄,将他赤裸的上身环抱在火热的胸膛上,再用狗皮大衣裹住了两个人,小心地挪进避风的角落。 背靠在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发出嘶哑而微弱的声音:“老李……你、你不该来……” 李云龙低下头,用面颊轻轻蹭着赵刚苍白冰冷的脸:“小赵,咱老李不是人,不是个东西,忘恩负义的混球……” “你不但会骂别人,也会骂自己……”赵刚唇边掠过一个笑容,但很快又扭曲了。 “这屋里跟外面一样冷,连个火盆都没有,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狗日的安波这是要你死。独立团的老规矩,从来不丢下一个兄弟,咱老李要是连政委都保不住,就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赵刚费力地偏过头,望着李云龙刚硬的脸:“独立团可以没有赵刚这个政委,但不能没有李云龙这个团长……”他体力已经消耗到极限,虚弱得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26 李云龙又立刻脱下身上穿的狗皮大衣,盖住赵刚冰凉的身子,动手先处理他的伤——临来的时候,老佛手几乎在他所有的口袋里都塞上了药,恨不能把自己的小药库都搬过来。 依照老佛手的嘱咐,李云龙先摸出大衣口袋里的扁酒瓶,想给赵刚喂一口续命补元阳的药酒。但是赵刚已昏迷不醒,于是他用了最直接的办法——自己含一口,然后撬开赵刚的唇齿,喂了进去。 大量的失血让赵刚异常焦渴,唇焦舌躁,昏迷中感觉到液体,本能地吮吸,一口酒咽下去,呛得咳嗽起来。 李云龙不敢耽误,先去解他左肩扎的毛巾。包扎的时间长了,毛巾被凝固的血沾在了伤口上。稍一拉扯,赵刚就痛得身体抽搐。昏迷中的他失去了自制力,挣扎着反抗,身子不住地扭动,想要逃开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小赵,小赵,是我,老李,你忍住,我给你包扎伤口……”李云龙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不停地低唤。 不知是听出了声音还是感觉到熟悉温暖的怀抱,赵刚停止了挣扎,身体虚软地靠在了李云龙的胸口。 李云龙只觉得两眼发热,强烈的悔恨突然击穿了心脏,赵刚忍着伤痛赶来增援,自己却狠狠的揍了他,那个时候,赵刚是怎么熬过来的? 赵刚,是真正的意志如钢! 他飞快地抹了下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术用的小剪刀,剪去外围的毛巾,再用药酒一点点化开血痂,慢慢将沾在皮肉上的碎布弄掉。 赵刚没有挣扎,只是在疼得无法忍耐时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裸露的伤口皮肉翻绽开来,狰狞地张开口子,红肿得可怕,鲜血又开始往外流。 李云龙先用药酒给伤口消毒,再掏出止血粉和消炎粉,在纱布上厚厚地洒上一层,小心地按在伤口上,一层层包扎起来。他温柔得像在绣花,生怕手重了会让赵刚更加痛楚。 包扎完毕,李云龙终于松了一口气,最后撕掉了赵刚被血染透的衬衫,解开自己的棉袄,将他赤裸的上身环抱在火热的胸膛上,再用狗皮大衣裹住了两个人,小心地挪进避风的角落。 背靠在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发出嘶哑而微弱的声音:“老李……你、你不该来……” 李云龙低下头,用面颊轻轻蹭着赵刚苍白冰冷的脸:“小赵,咱老李不是人,不是个东西,忘恩负义的混球……” “你不但会骂别人,也会骂自己……”赵刚唇边掠过一个笑容,但很快又扭曲了。 “这屋里跟外面一样冷,连个火盆都没有,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狗日的安波这是要你死。独立团的老规矩,从来不丢下一个兄弟,咱老李要是连政委都保不住,就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赵刚费力地偏过头,望着李云龙刚硬的脸:“独立团可以没有赵刚这个政委,但不能没有李云龙这个团长……”他体力已经消耗到极限,虚弱得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27、 “我知道你想说啥,你放心,咱老李不是那种只挨咬不还手的人。独立团是咱们俩带出来的,也不是吃素的,敢招惹独立团的,晋西北没几个,十天半个月没咱们俩,更不会散。”李云龙的语气坚定有力,就像平日的战场命令一样。 “老李,你不能出事,独立团不能没有你……”赵刚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握住了李云龙的手掌。 “我李云龙不能没有你,小赵……”李云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翻腾,声音都变了,“你要是不在了,咱老李就等于给人挖了心,活不成了……” 赵刚一下子闭上了眼睛,激荡的情感让他陷入一阵晕眩。 “你真是……”赵刚喃喃着,已经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此时的心情,他们同生共死,性命相连,谁离了谁,都会活不下去。 好一会儿,他才说:“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这样任性……” 李云龙哼了一声:“换了是从前,老子敢拿枪顶着这狗日的逼他冲锋,现在是看在你小赵的份上,不跟他硬拼,咱得讲得那啥策略,对了……” 他连忙从腰间摸出一个缴获的日本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尝了尝,还是温的,忙递到赵刚的唇边:“老佛手熬的药,你赶紧喝了。” 赵刚禁不住笑了:“你身上像个小仓库似的,掏出这么多东西。” “咱老李不打无准备的仗,看我还带了啥。”他居然又摸出一块米糕来,“小日本的点心,刚缴获的,你吃点儿,补充体力。” 他喂赵刚喝了几口药,又喂了一点米糕,等赵刚缓过一点劲,再继续喂。喂了差不多有半壶,赵刚倚在他的肩头,昏睡了过去。 李云龙小心翼翼地让赵刚的身体尽量躺在他的身上,温暖着那因失血过多而冰冷的人。他万分庆幸自己当初打狗的决定,如果没有这件狗皮大衣,赵刚熬不过这寒冷的冬夜。 蜡烛抖了抖,悄然熄灭了。 冷风从破烂的窗户吹了进来,呜呜地响,像是哭泣的声音。 黑暗中李云龙的眼睛像狼一样闪闪发亮,咧开的嘴角挂着一个凶狠的笑容。安波,老子不是十年前的李云龙了,那个时候,我只能看着我的政委、副团长和许多战友被活活整死。但是今天,我会坚守,直到反击的时机到来…… ×××× 安波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当他回来接手独立团,进行全面的整风运动时,参谋长张大彪非常干脆地撸了自己的职,自动关了禁闭,理由是他无条件支持团长政委,所以同罪,听候组织审查。 接着副团长邢志国、两个主力营营长以及所有的连长,包括受了重伤的侦察连连长黄豆,全部自我撤职,自我禁闭。 再查下去,连排长、班长们也都卸职不干,整个部队,除了战士,竟然没有一个管事的干部。安波就算把自己带来的警卫排全部分插下去当干部,人数也不够。何况大部分人都不识几个大字,怎么带领部队?尤其是这支以野狼闻名的凶悍之军? 安波早已意识到,这是李云龙事先安排好的计划,等着他陷在这种困境中,冷眼旁观,带着轻蔑的笑容——与赵刚如出一辙。 28、 强烈的憎恨涌上心头,安波用力甩掉了手中的钢笔。 自从赵刚在被扣留时露出这种轻蔑的笑容,安波就决定要除掉这个人,他绝不能容忍别人的不屑与轻视,任何嘲笑和看不起他的人,他都会亲手断送。 从小到大,贫寒的生活让他饱尝白眼,受尽屈辱,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站在万人之上。他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他也成功了。可是,他发现,一个中学老师,仍然只是尘世中的蚂蚁,随时都会被粉碎! 革命,对他而言就是一场赌博,赢了,以胜利者的姿态踩倒昔日的贵族,输了,就彻底一无所有。他狂热地投入进去,向上攀登的感觉让他得到极大的满足。 大部分人都不如他——这个认定使他内心充满骄傲,他在心底深处蔑视和嘲笑那些蠢才,却以热情和亲切的态度来对待他们。 但是,见到赵刚的第一眼,他多年来培养的自信的优越感便烟消云散了。 那个人优雅、高贵、卓越,见识不凡,从骨子里散发出致命的魅力,无论在哪里,都那么引人注目。交谈几次之后,安波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学问,还不及对方所知晓的一半。 相形见绌…… 安波感觉到深深的自卑,这种自卑就像毒蛇一样缠得他坐立不安,然后,随着赵刚的拒绝,变成了憎恨…… 是的,憎恨,憎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像凤凰一样,衬得自己如同一只乌鸦,招人耻笑…… 比起从一开始就瞧不起自己的李云龙,安波甚至更恨赵刚,因为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胜过他,永远低人一头…… 这样的人,不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安波的眼光又落在自己亲手草拟的材料上,没有人出面指认,这份证明赵刚是潜伏特务的材料便毫无意义。 诱供显然是不可能的,独立团的干部们事先似乎都受过指点,从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机械地重复同样的话:团长政委什么罪,他们就是什么罪。 逼供? 安波权衡了一下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独立团的干部战士多少都有些狼的气质,如果逼急了,绝对会反口狠咬,毕竟自己在这里属于少数派。 虽然上级一时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情况,但是这并不能隐瞒多久,一旦真相暴露,他就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突然,他顿住了脚步,既然李云龙是有备而来,那么,他会不通知上级吗? 他立刻叫来警卫排长核查人员名单,只有两个人不在,一个是李云龙的警卫员段鹏,另一个,是卫生员老佛手。 安波马上意识到,李云龙以全团罢战为代价,向上级施加压力。在晋西北这个重要的抗日战场,一个善打硬仗的主力团那简直是可遇不可求,如果整垮了独立团,损失了八路军的主力,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何况,李云龙的护身符——386旅的旅长现在还身居要职,尽管整风运动已经波及了这位黄埔一期的大将,但凭他的资历和中央的关系,未必能撼得动他。 安波仔细地回想了一遍,确信自己的行动没有任何漏洞,很明显,这一次已经没有机会扳倒李云龙和赵刚,但是,不代表将来没有。 他坐下来开始写调任报告,带着强烈的憎恨,笔下却异常流畅。 29、 旅长冲进关押的小屋时,刚刚赶在李云龙爆发之前。 “抢救赵刚!”一声霹雳似的怒吼,震住了李云龙。 没有任何事,比抢救高烧不退的赵刚更重要! 他立刻抱着赵刚跟随旅长冲进了旁边的屋里,这里的医生已经麻利开始摆放仪器。 老佛手喘得像头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团长,这是……后方总院抢救过政委的周医生,快、快点给政委输血,不然……就来不及了。” “赵刚是A型血。”周医生目光一扫,“你们谁是A型血?” 李云龙大吼:“什么型不型,抽我的血就是了。” 老佛手赶紧说:“团长,血型不对会死人的,我是AB型,不行,只能立刻验血。” 拿起抽血的针管,老佛手没敢考虑别人,李云龙粗壮的手腕差点杵到他鼻子底下。 在等待验血的时间里,李云龙一直坐在火炕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昏迷的赵刚。高热使他的脸变得通红,嘴唇却异常苍白,呼吸时断时续。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十分虚弱,根本无法抵挡炎症的蔓延。 旅长摸出一根烟,似乎想抽,可是看到赵刚困难的呼吸,他又收起了烟,突然一把揪过李云龙,推出门外,低声咆哮:“你他娘的,给我收队!” “收队?收什么队?”李云龙眨眨眼睛,似乎有点发傻。 旅长猛地推开他:“还装?老子要你收回从二营派出去的狙击手!” “二营不是被旅长你临时调用了吗?” 旅长被他的抵赖气乐了:“好小子,当面还敢扯谎?你的警卫员到旅部报信之前,先去二营,然后二营的侦察排就消失了。那个侦察排是赵刚亲自训练的,个个神枪手,哪去了?” 李云龙知道瞒不过去,突然露出了凶狠的神色:“老子向来有仇必报,绝不会放过那个伤了小赵的王八蛋。” “我要是不来,你就下令狙杀了那个狗娘养的?”旅长的怒火骤然升高,简直要在头顶燃烧起来,“赵刚费尽心机想保住你,你呢?差点连他一起害死。” 李云龙蛮横地说:“我不管,要是小赵真的……老子就要那狗娘养的一群人陪葬!” 他们都小心地没有提到安波的名字。 旅长摇头:“只要上级组织认真调查,真相迟早会被发现,你想毁了整个独立团吗?让所有的干部都跟着陪葬?”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疲倦,似乎担负着极大的重压。 李云龙不明白,困惑地问:“有这么严重?” 旅长指着屋里:“赵刚不是孬种,他有血性,关键时刻能豁出去拼命,可是这次他为什么不拼?他在此之前就写了关于你革命生涯的详细报告,要求组织证明你是一个清白忠诚的好同志……他甚至都没有为自己写一份履历……很有可能关于他是潜伏特务的报告正送往组织……” “什么?”李云龙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就像听到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样。 30、 “潜伏特务?小赵是潜伏特务?”李云龙的表情慢慢转变成狰狞,突然狠踢院里的柴堆,一下又一下,直踢得木柴乱滚。 “一个拿命来干革命的人,那个杂种居然怀疑他?”李云龙好似笼中的困兽,满怀愤怒,却连个发泄的对象也没有。 “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也不懂……”旅长苦笑,“我能不能保住旅长这个职务还是个问题……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凭我的资历和关系,我会安排你和赵刚去个安全的地方。” “旅长,我李云龙不是临阵脱逃的人!”李云龙觉得被蔑视了。 “在哪儿都可以干革命,我相信,凭你和赵刚的能力,即使赤手空拳出去,不出半年也能给我再拉起一个独立团!” 旅长说得豪气干云,但李云龙却沉默不语。他熟悉自己的老领导,干过地下党,处决过叛徒,闯过无数枪林弹雨,从来都是爽朗乐观的面对一切。而今天,他却说出了这样伤感的话。 老佛手嗷嗷的叫声在屋里响了:“团长,你是A型血!” 李云龙旋风似的冲进屋,伸着胳膊一个劲儿叫抽血。老佛手作为卫生员,曾经在总部医院培训过三个月,掌握了基本的护士技能,鉴于周医生在忙着给赵刚缝合贯通伤,于是老佛手亲自上阵,抽了李云龙的血,然后输给赵刚。 400CC的血很快注入了赵刚的身体,周医生观察了一下,摇头说:“不够!” “再抽我的。”李云龙又把手伸过来。 周医生严厉地说:“不行,任何人一次性抽400CC的血就是极限,换人!” 李云龙大怒:“老子叫你抽你就抽,废话什么呢?反正老子血多的是。” 周医生鄙夷地看了李云龙一眼,完全不去理会他。如果不是老佛手死命拦着,李云龙大概早上去揍这个不知好歹的医生了。 “医生,我受伤住过院,查过血型,是A型的,用得上吗?”张大彪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老佛手立马将张大彪按坐在一边开始抽血。 同样400CC的血流进了赵刚的身体。 张大彪凝视着那个已经病到几乎脱形的人,这辈子自己只能是他的部下和战友,忠诚是唯一可以表达的情感。但是,只要他的身体里流着自己的血,那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李云龙突然问:“大彪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张大彪“哎呀”一声:“团长,安特派员跑了。” “什么?”李云龙大怒,“老子不是叫你看着他的吗?” “李云龙!”旅长一声断喝,“你混蛋!” 屋里刹时寂静下来,只听见赵刚沉重而缓慢的呼吸。 旅长转头看着张大彪:“你说,怎么回事?” “报告旅长,是山东根据地派人来接安特派员。”张大彪吸了两口气,才平复住情绪,“听说是安特派员在整风运动中表现突出,升任山东根据地整风运动小组组长,立刻前去赴任。” 31、 旅长讽刺地笑了笑:“哦,高升了,难怪走得这么匆忙。” 张大彪的眼光一直望着李云龙,似乎在征询什么。 李云龙咬着牙,一声不吭。 旅长说:“撤了。” 张大彪一愣,旅长一脚踹去:“我叫你他娘的撤了。” “是!”张大彪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李云龙一拳捶在桌子上:“旅长,老子不服!” “不服也得服,如果你还想保住赵刚!” 李云龙哆嗦了一下,猛地回过头,周医生正怒视着他。 “安静,病人需要……”周医生无力地垮下肩膀,“一支盘尼西林……” 李云龙脑袋“嗡”的一声响,几乎要炸开。 谁都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有人提起这个神话般的救命药。 老佛手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近乎绝望地说:“整个后方总院现在都没有一支盘尼西林……” “不是说输血就能救小赵吗?”李云龙突然揪住了周医生,“你他娘的咋治的?救不活小赵老子崩了你!” 老佛手赶紧将周医生从李云龙手里解救出来,旅长一脚把李云龙踹到了墙边。 周医生爆发似地吼:“他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全部感染了,引发急性肺炎……你们是怎么照顾伤员的?他受伤后起码忍受了十几个小时的痛苦,耗尽了所有的体力……你他娘的混蛋!” 他说不下去了,痛心不已。在赵刚住院期间,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个白皙清秀的年轻人文弱的外表下有着刚强的意志,让人敬佩,也让人爱惜。 旅长那一脚反而把李云龙踹醒了:“医生,小赵他还能支持多久?” “四五个小时吧,看他的意志。” 李云龙回身给旅长敬了一礼:“旅长,我去搞盘尼西林,请您批准!” 旅长深知李云龙的脾气,点头说:“我知道你小子鬼主意多,去吧,赵刚我给你看着!” 李云龙深深看了一眼躺在火炕上的赵刚,转身跑出去,大吼:“段鹏,拉马,跟我走!” 马蹄声逐渐远去。 旅长自言自语:“这个李云龙,这是要上哪儿搞盘尼西林?” 老佛手眨眨眼,心里想到一个名字,却没敢说出口。 ×××× 李云龙从闯进晋绥军358团的团部到楚云飞出来,没说一句话,但是楚云飞立刻就知道不同寻常——沉默的李云龙是最可怕的! “云龙兄,发生了什么事?”楚云飞尽量以温和的口气问。 李云龙抬起眼睛,盯着楚云飞:“盘尼西林!” “什么?”楚云飞诧异。 “盘尼西林!”李云龙一抱拳,“楚兄,我李云龙求你,一支盘尼西林,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楚云飞从李云龙那种极度焦虑和狂躁的态度中很容易猜出原因:“赵刚政委这么危险吗?” 毋庸置疑,李云龙身上残留的紫黑血迹,脏乱破烂的棉袄,显然是战斗造成的。如果不是因为赵刚极度危险,李云龙不会像个叫花子一样冲到他的团部来。 楚云飞笑了笑,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不满:“真是抱歉,盘尼西林实在太难找了,我这个小小的358团哪里有?二战区倒是可能有几支储备……” 32、 “楚兄,明人不说暗话,你能不能弄到?如果不能,我马上走。”李云龙立刻打断他,阴郁扭曲的脸活像被困在陷阱里的野狼。 “说实话,我没有,不过……”楚云飞拖长了声音,“如果你不介意咱们再去吃一顿小鬼子的盛宴!” 李云龙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楚云飞,但立刻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多谢楚兄提醒,不过兄弟没时间了。”李云龙站起身,“小赵最多只剩下两个小时,如果搞不到药……” 李云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能让他孤单单的上路,总得有个好兄弟陪着!” 楚云飞微微一震,他知道李云龙说到做到,忍不住脱口质疑:“难道云龙兄就不顾念跟你多年的弟兄们?你当真为了一个人就舍弃所有的人?” 李云龙咧嘴一笑:“老子光棍一条,无牵无挂,活着打鬼子,死了揍阎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兄弟会来问候楚兄的。” 楚云飞很清楚,李云龙不是那种会自我了结的人,但是,如果赵刚死了,自己绝对会在不久的将来收到他战死沙场的报告,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白骨…… 这个念头仅仅只在脑中一闪便让楚云飞无法忍受,猛地伸手抓住了李云龙的胳膊,似乎他立刻就会消失一样。 两人的目光倏地对视,李云龙仿佛放下了一切,轻松而坦白。楚云飞神色复杂,眼神变幻,五指却越攥越紧,几乎要捏断李云龙的骨头。 周围的人再怎么迟钝,也看出两人之间的较量,意志、勇气、胆量以及……情感…… 副官孙铭紧张地走过来,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楚云飞抬手阻止了他的靠近:“孙副官,把我床头的小匣子拿来!” “什么?”孙铭失声惊呼,“团座,那是你防身用的!” “快去拿来!”楚云飞的口气已经变得严厉。 孙铭怨愤地向李云龙投去一瞥,转身向卧室冲去。 李云龙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反而有点不敢相信:“楚兄你……” 楚云飞放开手,背转身,望着庭院里凄清的冷月:“于公,不能让国家失去一员智勇双全的抗日勇将;于私,楚某不愿失去一位肝胆相照的生死兄弟……” “云飞兄……”李云龙激动地捉住楚云飞的双臂,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的眩晕让他站立不稳,直直向前栽倒。 楚云飞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了他。 “团长!”段鹏冲了过来,和楚云飞一起扶住李云龙,慢慢让他坐在地上。 楚云飞经验丰富,一看李云龙青灰的脸,便已明白:“云龙兄挂花了?” 段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蛇盘谷打伏击的时候,团长让小鬼子在后背捅了一下。回来三天三夜没合眼,然后还给政委输血了……” “岂有此理!”楚云飞大怒,“你们这些警卫员都该枪毙!” 段鹏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松开李云龙。一派儒将风度的楚云飞暴怒起来,简直和李云龙一样可怕。 33、 孙铭匆匆赶来,递过一个黑色小皮匣:“团座,盘尼西林!” 李云龙睁开眼睛,一把夺过小皮匣,挣扎着要起身。 楚云飞沉声说:“云龙兄,听楚某一句,你现在精疲力竭,根本不可能及时返回驻地,万一途中出事,毁了这唯一的盘尼西林,兄弟我也无能为力了。不如派你的警卫员领路,我叫孙副官带人护送,保证安全送到!” 李云龙挣扎了两下,知道楚云飞说的是实话,将药递给了段鹏。 段鹏小心地把小匣子收进怀中,敬了个礼:“团长,人在药在!” 李云龙挥挥手:“滚吧。” 楚云飞喝令:“孙副官,带一个警卫排,护送盘尼西林!” 一群人迅速而无声地消失了。 李云龙又挣扎了几下,但是他力不从心,无边的黑暗深深地淹没了他。 楚云飞感觉到他无力而沉重地倒在自己怀里,憔悴得像刚从黑牢中释放的犯人,禁不住心里浮起深切的关怀和怜悯。 “卫兵,叫军医!” ×××× 卫兵拎着李云龙那件破烂的棉袄,一脸的为难,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楚云飞挥挥手:“扔了吧。” 卫兵瞥了一眼手术台上的李云龙:“团座,李团长就这一件棉袄,没衬衫,也没毛衣。” 楚云飞同样瞥了一眼,军医正在和某人后背那道长长的伤口奋力搏斗。没有麻药也没有止痛剂,但是李云龙却始终没醒。 楚云飞笑了笑:“他也只有一条棉裤……土八路能穿上冬衣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考究那么多。” “他那棉裤都快露屁股了,要不也扔了吧?换一身新的比较好看。”卫兵建议。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云飞笑得更愉快了:“你说得对,执行吧。” 卫兵早就看那条破破烂烂的棉裤不顺眼了,上前就扒,不幸力气大了点,“嘶啦”一声,硬把棉裤扯成了两片。 果如楚云飞所推测,棉裤里面就是光腿。当然,更不会有内衣这种奢侈品。 很快,棉袄和棉裤都扔进了垃圾堆,军医顺便替李云龙彻底检查了一遍,确认除了一点低烧之外,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最后替他注射了一针葡萄糖。 “团座,李团长体质超常,这点小伤不足为虑,现在只是疲劳过度,好好休息一下,再补充点营养就行了。” “好。”楚云飞的笑容已经近乎恶作剧,“卫兵,好好帮李团长清理干净。” 这条命令让李云龙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变得焕然一新,很体面地穿上了内衣和睡衣,并被转移到楚云飞的卧室里继续熟睡。 楚云飞坐在床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云龙。卸下了作为对手的防备与狡猾,还原成一个正常的男人,李云龙的五官还称得上端正,浓眉大眼,乐观开朗,喜欢逗趣,丰厚的嘴唇笑起来有一种孩子般的天真,一不留神就迷惑了别人,而忽略了他隐藏的匪气。 楚云飞不禁失笑,就是这种天真又匪气的矛盾气质引人注目,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他会出什么新花样。 不可捉摸的对手,永远令人充满兴趣…… 34、 李云龙显然非常强壮,尽管身上有不少伤疤,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结实,可以想见,在原野中,他会像狼一样敏捷,豹一样的凶狠…… 这样的人,才是他楚云飞梦寐以求的对手,足以配得上他的对手! 现在,这个对手就静静地躺在他的床上,毫无防备地熟睡,可以任他宰割! 楚云飞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们迟早会成为敌人,但是他希望那个时间可以无限期的推后,最好,永远不要到来…… 李云龙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不对劲:床太软,被子太厚,衣服太滑,身体太舒服…… 他“腾”的坐起来,一张眼就被房间晃晕了,雕花大床,红木家具,各色摆设——这简直是地主老财的家嘛! 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楚云飞的团部,本来就是设在一家大地主的宅院里。 盘尼西林送到没? “段鹏!”李云龙大吼。 楚云飞应声而入:“你的警卫员已经安全送药回来,正在隔壁的房间里睡觉。” 李云龙松了口气,咕咚又倒了回去,“我睡了多久?” “一夜加一天,现在,已经黄昏了。” 楚云飞的目光停留在窗户上,金色的夕阳映在精美的雕花窗棂上,有一种古典空灵的美。 李云龙当然不会欣赏这种风景,他正好奇地扯着身上的睡衣,“这是什么玩意儿?怪模怪样的,我的棉袄呢?” 楚云飞忍不住微笑:“不好意思,云龙兄,给你治伤的时候,棉袄剪了几个口子,没法穿了,我给你准备了新衣服。” 李云龙转脸看时,一套崭新的晋绥军军服正放在枕边。 “阎老西儿……不,阎长官就是有钱,看这衣服整齐的,衬衫,毛衣,呢制服,还有大衣,这要是穿上,不就跟新姑爷似的。” 楚云飞眼里露出热切的神色:“如果云龙兄喜欢这身军服,楚某随时欢迎。” 李云龙装没听见,随手拎起衬衫:“在咱们独立团,别人都穿光板棉袄,只有小赵一个人穿衬衫,说是不习惯。这知识分子,就是麻烦……这全新的衬衫,他穿最合适了。” 楚云飞咳嗽一声:“云龙兄,这套军服,是楚某的。” “哦哦,小赵穿了嫌大是不是?没事儿,他会做针线,回头让他自己改去。” 楚云飞叹了口气:“楚某一片真心,云龙兄当真视而不见吗?” 李云龙忙一抱拳:“云飞兄,我李云龙就是个土包子,能攀上云飞兄,那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要不是八路军有纪律,不能拜把子,我真想跟你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对天发誓都行。” 楚云飞凝视他半晌:“但愿云龙兄是真心真意。” “那是真得不能再真了,十足真金。”李云龙的神色无比诚恳。 楚云飞苦笑:“过河拆桥的事,云龙兄早就做得熟练无比,我也习惯了。好,不打扰云龙兄换衣。”他背着双手走出了房间。 李云龙偷偷抹了把汗,楚云飞可不好对付,这地方不可久留,心里又惦记赵刚,还是尽快风紧扯呼为上。 35、 他研究了一会儿,又仔细回忆赵刚的穿着,脱了睡衣,按衬衫、毛衣、呢外套的顺序穿好,然后走到穿衣镜前。 镜中映出一个刚硬英武的青年军官形象,惊得李云龙吐了一下舌头,那是自己吗?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楚云飞不知何时进来了,低声赞叹,伸手拿起大衣,慢慢替李云龙穿上。 镜中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军服,一个挺拔刚毅,一个儒雅英俊,既对比鲜明,又无比和谐。 楚云飞诚挚地说:“云龙兄,你我既可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搭档,也可能成为势均力敌的对手,一切皆在云龙兄的一念之间。” 李云龙利落地转过身:“楚兄说错了,这取决于蒋光……不,取决于蒋大总统。你我都是军人,只能一切行动听指挥。” 楚云飞神色一黯:“云龙兄当真铁了心跟共产党走?” 李云龙心里忽然浮起了一丝歉意,楚云飞确实是真心真意在邀请,只可惜,他们加入的不是一个党,注定不可能走到一起。 “我李云龙这辈子只听陈旅长的话,他指到哪儿我打到哪儿……” 抬出陈旅长,楚云飞顿时哑口无言。作为黄埔五期的学弟,他对出身黄埔一期的陈旅长不便非议,李云龙轻轻巧巧就回绝了所有的试探。 楚云飞向镜中投去最后一瞥,自我解嘲地笑笑,如此和谐的一幕终究是不可能出现的,或许,只有在梦里,可以回味一下吧…… 李云龙大步走出房门,放开嗓门叫:“段鹏!” 段鹏带着几个战士抬了个大箱子,快步走来,敬礼说:“团长,张参谋长让我们捎来的东西。” 李云龙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张大彪,特别能领会领导的意图。 “多谢楚兄的仗义相救,这点缴获的战利品就当是谢礼,别我说客气的,要不咱们就不是兄弟了。” 楚云飞微笑:“自己兄弟当然不必客气。”他在段鹏打开的箱子里随意翻捡,脸上却是什么也瞧不上的表情。 李云龙当然看了出来,咳嗽一声说:“楚兄有什么喜欢的,只管开口,只要我李云龙有……” 话还没说完,楚云飞已经笑着接口:“难得云龙兄这么爽快,我就是喜欢你戴的罗马表!” 李云龙顿时目瞪口呆,大话说出口,当着众人的面,反口岂不成了笑柄?可是这手表是自己死乞白赖从赵刚那里抢来的,怎么送人? 楚云飞笑眯眯地上前,解下李云龙的罗马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端详了半天:“很好,很好,哈哈哈……”大笑而去。 李云龙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回眼看见段鹏在跟那几个战士挤眉弄眼,于是一声爆吼:“看什么看,走!” 36、 城外,李云龙骑马的身影渐渐消失远方。 夕阳只余下一点余晖,照在楚云飞的脸上,反映出一种特别的光彩,显得分外柔情。 他把玩着手里的罗马表,露出深思的表情。这是一款不锈钢材质的手表,因为长期佩带以及缺乏保养,表面变得很旧,金属表链却磨得发亮。 即使对楚云飞来说,罗马表也是一种奢侈品,如果是在上海或是北平,那简直是一种高贵身份的象征。 孙铭副官满腹疑窦,忍不住问:“团座,您为什么要李团长的旧手表?” 楚云飞微微一笑:“因为这是赵刚的手表。” 孙铭更疑惑了:“那您为什么要赵刚的手表?” 楚云飞笑得意味深长:“因为这是赵刚送给李云龙的手表。” 可怜的孙副官已经完全被绕晕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夕阳慢慢沉入地平线,光线渐渐朦胧,明月初升。楚云飞伫立的身形仿佛是一幅剪影,清晰地印在暗蓝的天空下。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原野的冷风中。 ×××× 除夕,好酒的李云龙没有像往年那样与大家开怀畅饮,只敬了一碗酒,就离了席。 干部们心照不宣,捉对厮杀,开始拼酒。 李云龙推开卧房的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蹲在火盆前的小卜忙起来敬礼,刚要开口,李云龙摇了摇手,又向后指指门,小卜便乖乖地出去了。 炕上躺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手都伸出了被。李云龙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将那细瘦的手臂塞回被中。 赵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咕哝了一声:“怎么不去吃年夜饭?” “这不是来陪你么……”李云龙压低了嗓音,生怕声音大了吵得赵刚头晕。 “我也就是睡觉,不用陪,你去喝你的。”赵刚想侧过身,可是左肩还是很疼,不得已,只好转向右边。 偏偏右边炕脚放着那套崭新的晋绥军军服,李云龙赶紧假装整理被褥,悄悄将军服塞进了被子里。 赵刚淡淡地说:“你有了好手表,那只罗马表也该还我了吧?” 李云龙下意识地抬起手腕,这才发现戴的是一只刚缴获的日本精工表,登时满脸尴尬。 “咳咳,小赵啊,你伤还没好,操心多了不利恢复,来,喝点红枣桂圆粥……” 赵刚认真地看着李云龙,直到他局促不安,满头出汗。 “哎哟,前两天战斗的时候,那罗马表丢了,当时太混乱了,也不知滚到哪儿去了。都是段鹏这小子混蛋,也不帮我照看着点……”李云龙在赵刚的注视下越说越低,到最后已经忘了要说什么。 赵刚不冷不热地说:“掉哪儿了?我让小卜找去,以他那认真细致的态度,就算把蛇盘谷翻个底朝天,他也能找到。” 37、 李云龙嘿嘿干笑两声,“噌”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崭新的精工表:“费那事儿干吗?我给你留了一只好手表,看,跟我一样的,多登对。” “我不喜欢,再好的手表也没有意义。”赵刚努力坐起身,李云龙急忙去扶他,却被赵刚甩开了手。 “这这……这大过年的,小赵你生什么气啊?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李云龙赶紧抱过被子垫在赵刚的后腰,让他靠得舒服点,结果那套晋绥军军服又从被窝里掉了出来,散了一炕。 赵刚的神色更冷淡了,右手拎起那件呢大衣,捏了两把:“哟,质量真不错,全毛呢的,挡风又暖和,穿了还特别神气。那天回来的时候,引起多大的轰动啊,十里八乡都跑来看,以为你当了晋绥军的大官,发大了。” 李云龙吃了一顿冷嘲热讽,却不敢有半点脾气,满脸赔笑:“那不是棉袄扯坏了没得穿,我才穿了楚云飞的,你总不能让我大冬天光屁股跑回来吧?” 话说出口才发现有问题,每一句都似乎有歧义,仿佛成了不打自招。 赵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呼”的掀掉狗皮大衣,转身就要下炕。 李云龙吓坏了,赶紧抱住他:“小赵,小赵,别,别呀,我啥都招,你先别激动……” 已经来不及了,赵刚动作过快,牵动了伤口,苍白的脸上马上冒出一层冷汗,身体也泄了劲,软在了李云龙的胸口。 李云龙慌忙把赵刚抱起,靠在自己身上,看着他忍受痛苦,又帮不上忙,不免后悔心疼,只能替他轻轻擦拭汗水。 等赵刚缓过一口气来,李云龙才让他靠在炕墙上,捡起狗皮大衣重新替他盖好。 “太热了,把狗皮大衣拿走!”赵刚扭过脸去。 李云龙怕他再激动,握住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说:“小赵呀,我检讨,是咱老李不好,我去找楚云飞要盘尼西林,他非得要那块罗马表…… 小赵你的命可比罗马表重要多了,只要你活着,别说是骡马表,就是驴羊表、猪牛表我都能给你弄来……” 赵刚的嘴角止不住向上翘,这个李云龙总有办法让他在最生气的时候幽上一默,让他再也绷不住脸。 李云龙还在唠唠叨叨:“说实话,楚云飞那小子是别有居心,他给我这套军服,就是想让我加入晋绥军。你想啊,咱老李跟国民党斗了十年,结了多少血仇,咱哪能跟他走……” 赵刚哼了一声:“只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他说到这个“汉”字时咬得特别重。 李云龙虽然不太识字,不过三国的戏文总还看过几部,这句典故还听得懂,也知道楚汉这个词儿,居然听出来赵刚话里的双重含义,不禁抓了抓脑袋。这可不好回答,万一说错了,只怕这个除夕自己就得在屋外蹲着了。 38、 他使劲儿回忆赵刚教过他的诗词、成语和典故,突然冒出一句:“咱老李一心完璧归赵……” “噗”的一声,赵刚直接喷了,差点笑抽过去,结果又牵到伤口,又是笑,又是痛,忍不住咬牙骂:“你个狗娘养的,乱用什么成语!” 每次听到赵刚口出粗言,那就表示心情大好,李云龙赶紧上去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咱这不是没学问嘛,这几句词儿还是跟小赵你学的。没有你小赵,咱老李连个报告都写不了……” 赵刚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指望有人当你的好参谋吗?那多好啊,军事生活什么都给你包了。” 要是辩起道理来,李云龙压根不是赵刚的对手,现在又不宜胡搅蛮缠,于是直接将赵刚搂入怀中。 赵刚挣扎了几下,终究伤后力弱,体力不支,只好随他去了。耳边听见李云龙刚劲有力的心跳声,那熟悉的气息包围着自己,情绪奇迹般地渐渐安定下来。 一室温暖如春。 “你要是真不喜欢,就扔了这套军服……”李云龙观察着赵刚的脸色,又小心地说,“我想着你最后一件衬衫也撕坏了,穿光板棉袄不舒服,好歹这是件不错的衬衫,改小点你就可以穿了。” “嗯……”赵刚懒懒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云龙想了半天,终于悟了过来:“那件大衣太长了,平时穿着不方便,改成两件呢外套好了,一件给张大彪,一件给邢志国,正合适。” “嗯……”赵刚快要睡着了,呢喃的声音如同慵懒的猫。 李云龙搜肠刮肚找词儿,终于又想起一件事:“旅长打电话来说,上级组织对你的调查结束了,证明你历史清白,过两天结论报告就会送过来……” 赵刚没有回答,他已经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李云龙小心放平他的身子,仔细盖好被,拎起那件闯祸的大衣溜了出来。这是楚云飞亲赠又亲手替他穿上的大衣,偏偏自己嘴痒,一不留神说漏了,一不留神风声就传到了赵刚的耳朵里…… 站在院里,对着满天的星斗,李云龙咧嘴笑了,老子已经有了狗皮大衣,毛呢大衣消受不起啦…… “段鹏!” 矫健的身影“嗖”的从墙头跳下:“啥事,团长?” “你小子,有路不好好走,尽跳墙头,老乡家的土墙要是塌了……” “俺包砌!”段鹏一拍胸脯,一副有力无处使的模样。 “去去去,没事找事。”李云龙一把将大衣塞给段鹏,“找个裁缝,随他怎么改,背心也成,裤子也成,总之不是大衣就行了。” 段鹏百思不得其解,昨天团长还表示呢大衣很拉风,今天就准备大卸八块了? 屋里,赵刚睡得正熟,嘴角弯出一个隐约的笑意,幸福而宁静。 PS:要HE的人,可以把这个看作结局了。 39、 ×××× 寒冷,渗透了心脏,侵袭着每一根神经,似乎血液都凝固了…… 赵刚本能地去拉狗皮大衣,手却抓了个空。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在屋里移动,床头一盏小灯昏暗地亮着,黑暗似恶魔一样吞噬着一切。 “老李……”低哑的声音一出口,赵刚便完全清醒了,侧过头,果然,妻子冯楠安详睡在身边,自己掌中柔软的手已经冰冷。 安眠药缓慢地侵入肌体,让他再次困意朦胧。 批斗会的情形犹在眼前,拳头、皮鞭、木棒如雨点般落下,坚持不肯跪下的自己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倒在地。 无论何时,他似乎都能看见那种闪着阴冷寒芒的眼神,牢牢地盯着…… 曾经有人力劝自己揭发前总长,以划清界限。 他有自己的准则和底线,绝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枪,去污蔑陷害任何人! 如果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刻,不能拼个鱼死网破,那就只能为理想和信仰而殉身。 那大雪纷飞的西伯利亚,英勇的十二月党人正在前行…… 一瞬间,他想起李云龙温暖的怀抱,强劲有力的心跳,以及无赖的唠叨…… 那温暖像一块磁石,强烈地吸引着他。 赵刚强撑起虚软的身体,踉跄地下了床,跌跌撞撞走到壁橱前,拉开橱门,准确地找到了那件狗皮大衣。 他把脸埋进光滑的皮毛中,似乎还嗅到李云龙淡淡的气息。 重新躺好,替自己和妻子盖上狗皮大衣,伸手轻轻拉灭了台灯。 ×××× 李云龙孤独地坐在藤椅上,似睡非睡,习惯地又将狗皮大衣裹得更紧些。 档案袋里的文件散乱地放在桌上,照片中赵刚沉睡的遗容是那么平静安详,似乎时光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一如二十多年前的英姿。 “老伙计,你太狠心了,扔下咱老李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不够意思了……”李云龙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光滑的感觉就像那个人的皮肤,却冰冷而毫无生机。 “我派段鹏的特种队去偷拍你的档案,你知道了又要骂我了,你那些词儿我都想得到,肯定是:不守纪律,胡闹,这是违反党纪国法的……可是咱老李想见你啊,那帮狗日的隔天就把你火化了……”李云龙用力挫了一下牙,似乎想咬死什么。 “还好段鹏这小子机灵,弄回了这件狗皮大衣,这是你给咱老李缝的,我忘不了,你也忘不了,走的时候还要盖着……” “咱们可是有分工的,政委打前站,团长随后到。老伙计,你在地下一定很孤单,我也很孤单,咱们该重聚了。和尚、沈泉、孙德胜、喜子,还有那些牺牲的独立团战士们,等我们太久了……” 李云龙掏出勃朗宁小手枪,把玩了一会儿。这时,外面的门被撞开了。 “砰”的一声清脆枪响,在黑夜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 楚云飞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从枕头下摸出手表看时间,却发现那块旧罗马表停了。 他拧了拧发条,又甩了甩,但是罗马表依旧不走。 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李云龙……” ×××× 一个月后,李云龙和赵刚的骨灰先后神秘失踪了,尽管公安部门追查了很久,依然毫无线索。 ×××× 1977年,初春,晋西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山沟外,李健和赵山气喘吁吁地走着,怎么也追不上前方段鹏的步伐。 小山村与三十多年前并无太大的变化,依旧萧条寒瑟。 段鹏率先走进了一户院落,放开嗓门叫:“老佛手,老卜!” 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应声而出,对段鹏的出现毫不惊讶,只是目光在扫过李健和赵山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孩子们是来接团长和政委,他们已经平反了,恢复了名誉……”段鹏哽咽住了。 “哦……”老佛手点了点头,“恢复不恢复没什么要紧,在独立团老人的心里,他们永远是团长和政委。” 老佛手和老卜领李健和赵山进了屋,这里的一切和当年并无分别,只是炕上是空的,唯有一件狗皮大衣。 段鹏轻轻揭开大衣,两个黑色的骨灰盒并排放在一起,亲密无间。 李健和赵山各自抱起了父亲,泪流满面:“谢谢,谢谢两位叔叔……”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卜突然说:“不用谢我们,只要别让团长和政委再分开!” 看见李健和赵山惊异的神情,老佛手慢慢讲起了那件狗皮大衣的故事。 ×××× 晋西北建起了一个烈士陵园,李云龙和赵刚长眠于此。 他们合葬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赵刚亲手缝制的狗皮大衣包裹着他们已经化为灰烬的身躯,再不会有风吹雨打。 他们的墓志铭是这样写的:“锋锐如剑,真实如钢。” 他们的妻子葬在他们身后,永远陪伴着心爱的丈夫。 牺牲在晋西北各地的独立团干部战士全部迁葬到这里,时隔四十年,他们终于再次归建! 老佛手和老卜当了守墓人,伴随着朝日夕阳,甘守寂寞。 ×××× 1980年,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李云龙和赵刚的墓前,很久很久。 他说:“云龙兄,赵兄,楚某回来了,来看你们了……” (完) 终于迎来了结局,所有的情绪都融于故事中。这是原著中必然的结局,无法改变。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生不能同寝,死则同穴,算是一个小小的交待吧。 这个故事原本构思得更多,包括抗战胜利、千里挺进大别山,两人的第一次分开,回老家,探婶儿,上坟,一直到淮海战役……可是写到整风我就明白了,照这个架构写下去,估计能赶上原著了,所以,立马紧急刹车,腰斩,直接上了个结局。 不管怎样,算是完坑了,从此不用惦记。 PS:至于安波,本来想留到最后的,但是中间实在忍不住,一脚将他踢去了山东。因为历史上山东整风运动的特派员的结局是下落不明,在回总部的路上失踪,从此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 一个安波消失了,还有千万个安波站起来,也许,赵刚就是被这样的安波们逼到绝境。 如今,仍然有许多安波们,给善良的人们制造着痛苦与不幸。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