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都市NO.6同人】綠之都(鼠苑)》作者:雷雅司 文案 曾經許諾「必再相見」。 十年韶光荏苒,耳下短髮轉為過腰長辮, 重建委員會改制監察委員會, 紫苑從十二委員之一,登至萬人之上委員長, 老鼠仍是不曾造訪曾經的NO.6、現今的綠之都。 冬日將盡,是繼續漫長留待,亦或捨盡追尋? 他一如十二歲那年的颱風, 渴望擄獲靈魂的自由之風。 【序】 绿之都,绿意盎然的都市,不知何时起,人们开始如此称呼NO.6。 在我十三岁那年的神圣节,寄生蜂袭击所有市民,酿成炼狱般的灾难。是的,那无庸置疑是场灾难,对於和平的NO.6而言,我们从不知道原来人类会突然倒下,身躯冒出几近黑色的绿色斑点,牙齿一颗颗脱落,黑发瞬间化为白发掉落,短时间乾瘪枯朽犹如抽乾水分的乾燥花,彷佛手指一压,便会化为粉末。 二个指节大的蜂从脖子钻出,银色透明的翅膀鼓动,嗡嗡声划破凝滞的空气,好似一直以来遮掩舞台后方的帘幕被撕裂,露出后台的真实黑暗。 「是病毒!会传染…好多人倒下了,快逃啊!」 「市府呢?市府在干嘛?」 人群尖叫著逃难,痛骂、哭泣、求救如同雷声不断地轰隆作响,然而,刺痛我耳膜的,却是那本该听不见的细微振翅声。 象徵对市忠诚的市旗掉落在地,人群践踏而过,残破断裂。 我感到恐惧,呆立在原地,只能双手环抱自己,紧咬的牙齿发出喀喀声响。 我在兴奋,为什麼?莫名其妙,美好的桃花源即将崩坏耶,未知的事物侵袭一切,破坏规律、平和,日复一日的仙境,而我却感到一丝兴奋?我对自己感到深深的颤栗。 四处冒出火光与白烟,广场上人群推挤,无论男女都在哭泣,吵著要找亲人或朋友。我抱著膝盖缩在角落。痛哭、发抖、咆啸……眼前的一切前所未见,发生的太突然,以至於我仍然有股不真实感。 彷佛是在看电视,我如同局外人,平静望著一切。 我没有父母…应该说,我的父母在我十岁时,死於研究室爆炸。他们是一对奇妙的夫妻,喜欢新鲜、创意的事物,常常说故事给我听,对NO.6许多规定质疑,但从不表现出来。 「隐瞒,是为了不引起注意;说谎,则可以保护自己。艾莉莎,总有一天,爸爸会带你们去其他都市。」 爸爸时常笑著这麼说,直到奶奶出现轻微智能退化,有时就像个二十岁的女孩,逢人就聊NO.6过去的时光,我才知晓,原来以前的管制并未如此严格,人们可以自由往返西区等地。 黄昏之家的通知来得突然,那是让老人家可以安详喜乐度过晚年的安养机构,爸妈的笑容却不见了,邻居阿姨捎来祝福,表示她的母亲在黄昏之家过得非常幸福,爸妈却愁容满面,忍不住提出留下奶奶的异议,并为此奔波努力。 如果他们不是优秀的农业改良研究人员,大概会被视同反抗市府而当场遭逮捕吧。 然而,再优秀又如何呢?还不是死於莫名其妙的微型爆炸。 「我是罗史,非常遗憾,令尊与令堂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请你放心,市府会从优照顾最高层次的孩子。」治安局调查员万分遗憾的致意,但我在他眼中只瞧见平静。 爸爸、妈妈是经验丰富、小心谨慎的研究人员,做的又是粮种研究与改良,究竟要如何才能引发微型爆炸? 市府公式化回应:「事关机密,不便透露。」 他们以为我只是个十三岁女孩,什麼都不懂。但我很清楚,是NO.6杀了我的父母。 啊啊,终於,看似无坚不摧的NO.6,倒下了。 不该存在的武装士兵攻击我们,也令我们更加愤怒,这个城市不只封闭、独裁,还傲慢地违背拜伦条约,露出丑陋的獠牙攻击市民。 「各位知道吗?『月亮的露珠』还保存相当的疫苗,可是市府当局却一昧的隐瞒,不让我们市民施打……」 「我们的同伴被杀了,像只小虫子一样被杀害……」 「各位,拿起你们的武器站出来,包围『月亮的露珠』,摧毁NO.6,战吧!战吧!战吧!」 自称杨眠的男人在鼓励大家奋起反抗,揭发NO.6埋藏在美丽露珠下的腐败腥臭。 人们开始喊他英雄,我也觉得他是个英雄,因为他是同伴,是同样想毁掉NO.6的同伴。 「各位,现在我们要把市长他们抓到这里来,审判他们、处死他们,当作迈向新世界的第一步。」 人群振臂欢呼。 「不对!」白发的少年突然冲出来,告诉大家根本没有疫苗,并要我们等待十分钟,因为他会解决问题。 我望著他,与周遭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我想相信他,他的话语比英雄杨眠更令人信任…不对,是他的眼神,他澄澈而坚定的眼神,让人觉得只要照著他的话走准没错。 他与黑发少年站上市长室阳台,黑发少年唱著不知名的旋律,明明没有音响设备,歌声却如同远方拂来的微风,渗进毛细孔进入血管,抚平所有人的烦躁,大家安静仰望,金色光圈出现,逐渐形成一只女王蜂。 寄生蜂是后来知道的,那时大家都以为引发灾情的是未知病毒。 他们在传达些什麼,我听不到,几分钟后,光形成的女王蜂消失了。 疯狂的蜂群随之消散,NO.6重建委员会成立,时间不会停止脚步,生命继续前行。 我们经历一段艰难的重建期。 五年后,全新的市政府成立,重建委员会退居幕后,改为监察委员会。 十年后,白发少年第二度高票当选监察委员会委员长,而我,则有幸脱颖而出,担任他的秘书。 【艾莉莎的祝愿】篇 01 第一次面对面,白发少年转为挺拔青年,一头柔顺长发绑成辫子垂在腰际,在阳光照射下散发近乎透明的光泽,艾莉莎数次产生抚摸的冲动,但她相当清楚,紫苑排斥母亲与少数好友以外的人,就连最亲近他的黑发褐皮肤友人,也只被允许碰触肩膀或手臂。 没有人可以亲近秀逸的白发青年,除了他认同的极少数人。 青年紫苑不再像过去看来弱不禁风,修长的身段与经年累积的沉稳睿智气质,使得那双黑中带紫的眼眸只需静默凝望,被锁定者便难以违抗,就连西区的顽劣份子,遇见他也不得不乖巧顺服,新市长柏恩更是再三礼遇这位小他12岁的年轻委员长。 实在难以想像那稍嫌单薄的肩膀,究竟是如何担起一个都市的复苏重责。 「艾莉莎(Alyssa)……我就觉得有点耳熟,是我昨晚看的花卉图鉴呢,以前有个国家叫希腊,有种草本花卉就叫香雪球(Alyssa),许多小白花长在一起远看像颗雪球,很可爱哦。名字同样是花,也是种缘份,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这是第一次报上名字时,紫苑沉吟片刻后含笑的回答。 究竟是思考过后说出的招呼话,还是未作他想的纯粹赞美?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观察,艾莉莎确定是后者。 出乎意料的……亲和? 艾莉莎不晓得该如何形容,一直以来,她只能透过网路、电视认识紫苑,俊秀的脸庞总是挂著温柔的微笑、深紫色眼眸闪动智慧的光采、条理分明的口条,自信优雅的仪态,紫苑成为最完美的存在,他的话语恳切、目光坚定,凛然气势形成一堵不容冒犯的围墙,人们只能仰望他,也自然顺从他。 当一个这般伟大的人,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时,艾莉莎除了手足无措外,更增添许多景仰。 她一直都崇拜紫苑,因为青年只年长她三岁,却厉害得不像话。 虽然有些夸张,但艾莉莎发自内心认为,如果没有紫苑,不会有现在的NO.6。 如果不是紫苑十年前挺身解决寄生蜂危机,又带领重建委员会迅速整顿市政、帮助西区居民融入都市的话,现在的安乐幸福大概不会存在,他们可能会被其他都市收容,或是沦为早年西区居民的生活,过著自扫门前雪的悲惨日子。 「啊…烫!」 艾莉莎收回思绪,望向办公桌的紫苑,正在批改电子公文的紫苑大概是打算喝可可亚,却忘记吹凉直接张口,以致於烫著舌头了,正皱眉吐著舌头,模样实在与新闻上演讲的稳重姿态大相迳庭。 紫苑喜欢喝可可亚,办公室摆了一组泡可可亚的设备与材料,没事就自己煮来喝,跟其他喝茶或咖啡的长官相比,简直像孩子般稚气。 虽然可爱,但绝不会因此看轻青年。 「艾莉莎,这份法案有几点问题,我圈出来了,请立法部门再行修正。」 艾莉莎接过,这法案她已经先行看过,挑出可能的问题才呈给紫苑,没想到紫苑居然另外挑出三点可能的问题,连她这位法学顶尖高材生也自叹弗如。 紫苑十六岁那年被污陷为一级罪犯,并未拿到文凭,但他没有时间回学校念书,需要知道什麼全靠自修,也没有人觉得聪明的委员长需要薄薄的文凭。 ——紫苑大人的学习速度比同年的最高层次还优异,回学校实在是浪费时间。 选中她当紫苑秘书的明良曾经这麼告诉她。 明良是执行总长,直属监察委员长辖下,类似特别助理的角色,负责对外事宜,原先是重建委员会12委员长之一;艾莉莎则负责内部事务,两人一外一内协助紫苑。监察委员会下分教育与宣导组、健康与福祉组、都市发展组、交通与生活组、能源与生产组、生物多样性组、土地资源组,负责监督、查核市府各局的业务,由原重建委员会其他委员长担任组长。 为了不重蹈覆辙,NO.6出现奇妙的双执政情形,监察委员会不具备执政权,但拥有最高决策权,意即市府与监察委员会意见相左时,以监察委员会意见为准。 真奇妙,艾莉莎凝视著重新埋首公务的紫苑。 如此一来,这人不就成了君临NO.6的存在吗?可是,却没有半个人怀疑,甚至是忧虑…… 附在ID卡的行动电话响了,是艾莉莎的好友玫雅。 『艾莉莎,忘记问了,今年你的生日蛋糕要什麼口味?香草?草莓?』 「香草……拜托,我在上班耶,你不要想到什麼就打来啦。」发觉紫苑正注意著自己,她急忙抛去歉然的眼神。 『噢,紫苑大人会为此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但上班时间不要谈私事比较好吧。」 『好好好,你最专业了,那就先这样,晚上见。』 「晚上见。」飞快结束通话,艾莉莎不由得脸颊微红。 「委员长,抱歉,打扰您了。」 「不会,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因为艾莉莎的私人电话已经响了第三次,这并不常见。 艾莉莎羞得都快不敢看紫苑了,「是…是我生日,真的很抱歉,我会早点告诉我朋友的,下次不会再犯了。」 「生日?」紫苑加重了语气,「你…也九月七日生日?」他实在是太忙了,拿到艾莉莎的简历只匆匆扫过专长,无暇细读其他资料。 「是的。」跟紫苑同天生日,这也是艾莉莎最自豪之处。 「……这样啊。不如你下午就放假吧,生日寿星最大,生日快乐哦。」 艾莉莎惊慌了,「可…可是您不是今天也有事,所以才赶著处理工作吗?我应该留下来帮忙才对……」 紫苑摆了摆手,「没关系,不是什麼要紧事,反正工作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去吧!收拾东西,早点过生日去,玩得愉快点。」 顶头上司都说话了,艾莉莎也不好再罗嗦什麼,红著脸草草收拾东西,向紫苑鞠躬告辞。 搭电梯到一楼,她猛地想起有东西忘记拿,急急忙忙折返。 办公室门安静打开,她只踏了一步,便愣在原地。 紫苑懒洋洋窝在椅上,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不是发呆,那寂寞的眼神绝不是发呆。 你在想谁? 你渴望谁? 咬住下唇,艾莉莎压抑几欲脱口的疑问。 紫苑总是亲切有礼地对待周遭的人,因为紫苑亲和的姿态,总有几名女子误以为有机会而鼓起勇气告白,再垂头丧气抹著眼泪离去。 紫苑彷佛此身只为工作,但艾莉莎隐约感觉到,紫苑遥望窗外的习惯,是因为心里在思念著某人。 究竟是谁,能掳获你的心? 你是如此尊贵,应该被高高捧著,是谁令你露出如此失落哀伤的眼神? 艾莉莎默默退了出去,电动门再次无声阖上。 等待电梯时,她遇见了准备找紫苑的明良。 听完艾莉莎阻止的原因后,明良叹了口气,「是吗?大人每年这一天都这样,急著把事情做完,到西区地下室住一晚。」 「地下室?」 「是他逃到西区时,与救命恩人同住的房子。」 「啊……委员长是去找救命恩人叙旧?」 「不对。」明良摇头,眼神有些复杂,苦笑道:「大人的救命恩人已经离开十年了。」 「那位救命恩人到底是?」 「你知道十年前,有位黑发少年站在大人身边吗?」 「我知道,他唱著不知名的歌,歌声像风一样舒服。」 「老鼠。」 「什麼?」 「老鼠,那位少年的名字。」 【艾莉莎的祝愿】篇 02 老鼠,VC103221,VC…罪犯,西区的知名演员,森林子民后裔,十年前破坏监狱设施的重要人物之一。 艾莉莎只查到这麼多。 为了缓和西区与NO.6市民的冲突,九年前,重建委员会公布一些真相,人们都知道寄生蜂是突异病毒,北区森林住了一群受保护的森林子民,但并未听闻『真人狩猎』,不清楚NO.6的神圣幸福,是建立在如吸血蛭般的行为上。 西区是最无辜的受难者。 一切是如此的震撼、难以置信,紫苑告诉所有人,不能别过头,要正视、要担起责任,再痛苦都要消化,没有人可以再掩著耳朵遮著眼睛享受虚假的幸福,所有人必须一同承担,一起成长。 他们学习比知识更重要、更困难的事。 但没有人知道,当年的英雄除了监察委员长紫苑,从事记者工作的杨眠外,还有老鼠。对了,他们的友人似乎也有协助,算起来也是英雄之一呢。 老鼠,只记得是个浑身是伤的黑发少年,唱出嘹亮优美的歌声,抚平纷扰的硝烟,然后就此不再出现,也渐渐被淡忘。 不,有个人思念了他十年! 凭著女性的直觉,艾莉莎认为紫苑思念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老鼠。 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 若是知道,她一定要把人抓回来,让紫苑不再露出那麼令人心疼的表情。 意外的提早下班,让艾莉莎决定自行去取朋友订的蛋糕,下午五点多,火蓝的面包店生意兴隆,下班的、放学的一窝蜂涌进,半小时后架子上空空如也,人群满足的散去,她才有机会踏入。 「这不是艾莉莎吗?正好,你的香草蛋糕完成罗。」 「火蓝阿姨,不好意思您这麼忙还劳烦您。」 「不麻烦,你可是紫苑的同事呀,等我ㄧ下哦……」 火蓝准身去取蛋糕,柜台旁摆著小老鼠玩偶,有茶褐色、褐色与黑色三只,感情很好地窝在一起,葡萄色的眼睛友善温暖,抬头仰望的姿态彷佛就像向人打招呼。 哈姆雷特、克拉巴特以及月夜。火蓝曾经向艾莉莎介绍小老鼠玩偶的名字,她也才知道,原来紫苑手指如此灵巧,居然能做出以假乱真的可爱小老鼠。 她是在知道紫苑母亲经营面包店的情形下,成为面包店的常客,真正与火蓝熟稔聊天,则是在当上紫苑秘书后,下班前来购买面包时遇见正巧回到家的紫苑,被介绍给火蓝认识。 我知道那是您母亲。 艾莉莎咽下内心吐实的渴望,紫苑以为是缘分,但其实是刻意的,她不想被误会是狂热粉丝而吓到紫苑。 紫苑并不会帮忙面包店的生意,并不是他不孝顺,而是有次他得闲帮忙,被火蓝抱怨客人都很不自在后,只好乖乖回到卧室。 艾莉莎明白客人不自在的原因,但她没有告诉紫苑,她想,聪明如委员长,不会想不透的。 虽说人人平等,但不可否认,不同位置的人有不同的作为,当你爬上高位,偶尔做做平民活动是亲民,真的做平民工作,那就是不符身分。 紫苑明白,但时常忘记,作为高位者的自觉还不够。 艾莉莎有时都怀疑,私下跑去帮友人洗狗的紫苑,不是忘记,而是试图反抗常规。 叹了一口气,因为她也不能接受紫苑去洗脏兮兮的狗。 嗯,好像闻到樱桃的香气…… 「来,包好了。」火蓝提著包装精美的蛋糕走出柜台。 「阿姨,我好像闻到樱桃的味道……」唔,好香,不过现在更换似乎来不及了。 「呵呵,你的嗅觉很灵敏呢,没错,我有做樱桃蛋糕,还有牛肉汤,紫苑每年生日都要有这两样食物。」 「樱桃蛋糕能理解,可是牛肉汤?」她知道紫苑每年生日都吃樱桃蛋糕,可是牛肉汤还是第一次听见。 「啊……」火蓝抿嘴一笑,低垂的眼神蓦地增添了些怀念,「是啊,大概是因为他12岁生日时,跟朋友分享的就是这两样吧。」 朋友?该不会…… 「老鼠吗?」艾莉莎喃喃自语。 火蓝诧异地瞪大眼,「咦?紫苑有跟你提过老鼠的事?」 「不不不,没有的事。」艾莉莎急忙摇了摇头,她不想让紫苑觉得她在打探他的隐私,「阿姨,我是不小心听来的,也请您别让委员长知道。」 火蓝露出了然的微笑,「我知道,这些年我们也不在他面前提那孩子的事,免得他难过,只是…似乎没什麼用呢。」 火蓝笑得有些苦涩。 艾莉莎不知该说些什麼,只好匆匆辞别。 老鼠,又是老鼠。 「老鼠……」 好想见见这个人,想看看究竟是个怎麼样的人,才能夺去紫苑的心神,长达十年之久。 九月中,紫苑收到一封信。 在这个ID卡包罗付帐、手机、通关…等功能的今天,古老的手写信件反倒显得稀奇。 信并不是寄到办公室,而是紫苑从公事包拿出资料时,意外掉出的。虽然紫苑火速塞回公事包,但艾莉莎仍是一眼记下那对折两次的粗糙纸页。 紫苑喜欢亲笔写字,喜欢手指触摸书页的实质感,喜欢莳花弄草双手沾满沙土草腥,喜欢抚摸每一只动物,喜欢穿著费时高价不具任何功能的手织毛衣,在追求便利的高科技时代,他的喜好犹如活在过去的人。 拜紫苑所赐,NO.6吹起一股复古风,手工的独一无二,成为人们追求的时尚。 艾莉莎也喜欢织品小物,但她仍是觉得写信是件极缺效率的事。 一封讯息,花不到一秒时间。 一封信,要花笔墨、纸张以及寄送的时间。 真奇妙,西区的人也喜欢享受高科技带来的便利,可是有时候,他们彷佛是为了不忘记某些事,依旧保留古早的习惯,比如写信,比如搭建棚架进行市场叫卖,而不是进超市购买价格明确的食材,省去杀价的时间。 「艾莉莎,明天我休假,不会进办公室。」将电子公文全数批阅完毕,紫苑在交给艾莉莎时,突然说道。 「……那个,我明天也临时有事,所以想请假。」咬著下唇,连假日都进公司加班的艾莉莎难得请假。 紫苑眨了眨眼,没有多问什麼,让艾莉莎直接进人事管考系统填写假单。 「爸爸!」 「小紫苑!」 紫苑张开双手,让幼小的身子投入怀抱。 「还是太瘦了……」摸著十岁孩子细瘦的四肢,紫苑忍不住向从远方缓缓走来的借狗人抱怨,「借狗人,你应该多给小紫苑吃点肉和蔬菜,他太瘦了。」 「开什麼玩笑,我为什麼得被你指责啊?」借狗人嘟哝著,因为充足营养而总算发育出曲线的身材包裹在黑色长袍下,一头黑色长发扎成简单的马尾,随风飘扬著。 已经是明显的女性躯体。 不过借狗人讨厌被女性代词称呼,力河叔叔笑他是爱逞强的小鬼,不过一点女人味也没有,他也不想当借狗人是女性,免得污辱了女性。 紫苑并不这麼想,不过他选择尊重借狗人的意愿。 借狗人扠著腰,一手指著小男孩。 「小紫苑,我没有给你蔬菜吃吗?你爸爸每月送来的新鲜水果你吃了多少?自己坦白。」 小紫苑吐了吐舌,将脸埋入紫苑怀中蹭啊蹭,「人家都有吃饱啦!爸爸你就别管了。」 紫苑总算想起这孩子跟他不一样的地方了。 「你呀,眼睛跟我那麼像,怎麼就不像我什麼都吃呢?」 小紫苑嘟起嘴,爸爸那麼忙,每次见面都要念这点很烦呐。 「因为这小子命好,若是活在十年前,我看他连发霉的面包都不会挑。」借狗人气苦,虽然NO.6刚重建时仍旧混乱艰难,但因为紫苑的关系,他们的日子比过往都舒服。 西区十年来改变很大,残破的屋瓦重新建设,地下埋入水管、电线,让居民可以一扭水龙头有清凉乾净的水质、一按开关有明亮的光源照明。 借狗人不愿离开饭店废墟,只愿意修整改装,让狗儿继续在熟悉的广大空地奔跑。不再有人需要狗儿取暖,借狗人改做宠物出租,让市中心与蔷薇镇喜欢狗的客人可以一次与多只狗狗玩乐,或是租回家几天,确定饲养意愿后购买。 借狗人也承担巡守警备工作,让狗儿担任警备队员,协助维持西区治安,当然,有薪水就是。 生活并不优渥,但已无需忧虑下一餐。 「唉呀,又要讲过去的事了,妈妈好罗唆哦!」小紫苑乾脆跳下地,一溜烟带著两只狗兄弟避难去。 「臭小子……」借狗人忍不住抡起衣袖。 「算了算了。」紫苑赶忙挡下他,好言安抚。 「……过去啊。」瞥了紫苑一眼,借狗人忽然望向远方天空。 「借狗人?」 「眨眼间,小宝宝就长大了,日子也舒服了,可是为什麼呢?以前的困苦生活感觉还只是昨天……」 紫苑也仰望碧蓝如洗的天空,喃道:「大概……是记忆太深刻了,想忘也忘不掉吧。」 纵使十年过去,那人的优雅动作、讽刺语气与发自内心的笑容,仍是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掉。 「或许吧,人真是不能过得太舒服耶,一舒服脑子就变笨,我们以前是度日如年,现在却连前天买了同样东西也忘记。」借狗人一脸懊恼。 NO.6,不再分上城与下城,而是以市中心、蔷薇镇区分,其他区域维持原名,各区自由往来,唯独北区森林需要申请登记,避免迷路或遭遇意外无人知晓,并维护森林子民的安宁。 一开始的重建非常混乱,西区居民一入城便大肆搜刮,就连紫苑亲自喊话也没多少人听进去。 大家已经穷怕了、饿怕了,现在突然食物、物资随处可见,当然是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因为他们还没有深切感觉到,以前的地狱日子结束了。 秩序的维持,需要坚定的力量。 军队被解散,改为警察单位,投入秩序的维护。 NO市民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西区同时,大多数市民认为西区欠缺教养,是未开化的蛮民。紫苑必须不断向NO.6居民描述西区居民的悲惨,藉此唤起市民的同情心。 同情心是构筑在高人一等的优越上,紫苑其实希望唤起的是同理心,唯有同理心,才是设身处地站在平等地位为他人著想的感情。 然而,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以为下城应该能最快理解、接纳,但他忽略了下城居民虽然没有克洛诺斯居民优渥,也是吃得饱、穿的暖足以安心入眠,不用担心明天下一餐在哪里。 未曾经历,便无法想像,进而体贴他人。 而西区居民对NO.6的嫉妒与憎恨,也不是朝夕可改。 强力地执行法规,不断地沟通协调,紫苑甚至与委员们分工合作,挨家挨户关怀西区民众,直到第三年,双方的冲突、犯罪率才真正降低。 现在的宁静祥和,真的是得来不易。 要珍惜,一定要好好珍惜。 所以,就算是傲慢的抱怨,也是该珍惜。 「借狗人,你会说这种话,就代表市府与委员会的努力成功了。」 「装什麼谦虚啊,你现在是NO.6万人之上,有骄傲的本钱啦。」 借狗人轻捶紫苑一把,嗤笑道。 紫苑看来一点都不骄傲,他没有生气,含笑的眼眸读不出情绪。 察觉到紫苑不想继续这类话题,借狗人搔了搔头。 「啊啊,不跟你说了,今天是叫你来洗狗的。」 「也对。」紫苑招来一只在旁等候已久的黑狗,率先拿起肥皂。 「紫苑,我最近开始想,让你帮忙洗狗真的好吗?」借狗人帮著扭开水龙头,看著紫苑熟练地用水管泼湿狗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为什麼这麼问?」狗儿舒服的眯起眼睛,紫苑感到心情愉快,随著笑弯一双眼。 望著紫苑纯真的笑容,借狗人心情更加复杂,「我害怕呀,自从你连任委员长后,你的粉丝团啊……啧啧,简直是一个军队了,我怕让他们知道高贵的紫苑大人在这里纡尊降贵洗狗,会先剥了我的皮。」 「太夸张了,借狗人。」紫苑失笑,「首先,我不是偶像,再者,我也没公开行踪。」 「啧,你在这点真的是很天真,偶尔也逛逛八卦网站吧,你会发现你比最近出现的歌手、演员还多支持者。」 这也是紫苑推动的,让NO.6新增艺术、表演与文化展演等活动。人是理性与感性组成的,他希望让更多人感受知性的美丽。 如同他在那间地下室,认识了马克白、莎士比亚。 紫苑搓洗著狗儿前脚,规律的动作证明他丝毫不以为意,完全不受动摇。 「我还是认为你想多了,借狗人。」 「我想多了?」借狗人不自觉语尾扬高,瞪著紫苑,「你难道都没发现你的下属很讨厌你来洗狗吗?」 「明良从来没有反对我来洗狗。」 「那人根本是你的忠犬,我看你叫他去死,他大概也会二话不说吧……不对,你的秘书啊,叫艾莉莎的那个,你不是说你不小心说漏嘴后,她很反弹吗?」 「艾莉莎是个好女孩,她只是不理解,相信她明白后会认同我的。」 「认同什麼?认同高贵的委员长大人是个热爱洗狗的怪胎?啊啊,跟你讨论这点我也真是脑筋秀逗了。」借狗人懊恼地一拍额头。 紫苑鼻头抽了抽,不是因为飞扬的泡沫,而是嗅到怪异,「借狗人,你怎麼突然提到艾莉莎?」 当紫苑告诉借狗人新秘书反对他洗狗时,借狗人还曾经表示对艾莉莎的不屑。 「没什麼……」黑溜溜的眼眸一转,借狗人突然一脸坏笑,「紫苑,我很忙,今天帮我去市场买点东西吧。」 「现在?」 「不,洗完那边的狗。」 「好,要买些什麼呢?」 「我等等给你字条……」 【艾莉莎的祝愿】篇 03 END 躲在角落的艾莉莎一脸愤怒。 那个人……叫委员长洗狗就算了,居然还使唤委员长跑腿! 偷偷跟著紫苑来到市场,艾莉莎戴著墨镜与扁帽,隐身在一家肉店后面。 紫苑戴著黑框平光大眼镜,穿著连帽外套,用宽大的帽子遮掩醒目的白发,正在向水果摊的老板杀价。 杀价……艾莉莎脸皮抽了抽,虽然青年依旧气质优雅温和,可是讨价还价…… 「啊,好啦,就十枚铜币卖你啦。」水果摊壮硕的老板娘不耐烦地甩了甩手,拿到钱后将袋子粗鲁地塞进紫苑怀中。 「谢谢。」 「怪人,居然还跟我道谢,既然如此,不跟我杀价我才谢谢你呢。」 「可是你会感觉怪怪的。」 「啊?」 「没事。」将钱包收进怀中,紫苑笑了笑。 在西区自由市场不杀价,反而会引人注目。 艾莉莎不会做菜,也没到过自由市场买菜,所以她反而认为水果摊老板娘很奇怪。 紫苑继续前行,买外型不好看的蔬菜、带骨头的肉,如同一般市井小民,这里谁能想到,这个人的决策,可是主宰NO.6的一切。 啪——有几件衣服摔在地上。 「对不起!」艾莉莎急忙蹲下捡起,挂回架上。 「小姐,你弄脏我的衣服耶,这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吗?不管,你得买下来!」有著一头波浪卷的中年妇女气势汹汹走来。 艾莉莎见衣服价格不贵,又是自己的尺寸,便掏出ID卡,「抱歉,我赔就是了。」 中年妇女嗤笑著瞥了ID卡一眼,「小姐,这里是西区,只收钱币。」 「……我没有带钱。」她都忘记了,西区习惯钱币,虽然也有办ID卡,但仍是喜爱收到闪亮亮硬梆梆的金币。 「我才不管呢!」 「请别不讲理。」 「唷!瞧瞧,这口气一看就是市中心的人。怎样?瞧不起这里就别来呀。」中年妇女开始嚷嚷。 「我没有!」艾莉莎开始紧张,她找不到紫苑的身影了。 「哪没有?你可别想逃,我……」 「我帮她付吧,三件衣服一枚银币。」紫苑突然出现,摊开的掌心,躺著一枚银币。 中年妇女吞了口水,眼睛迸出贪婪精光。 「这可能不太……」 「这三件衣服一枚银币有找,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吗?」紫苑微笑,虽然是问句,却隐含一丝警告。 中年妇女吓得点了点头。 艾莉莎羞愧到了极点,「委……」 「嘘,走吧。」 跟在紫苑身后,艾莉莎头垂得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了。 紫苑平静地望了女孩一眼。 「我没有生气,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麼跟踪我?想改行当侦探?」 「不是!」艾莉莎抬头,嗫嚅再三后,才小声回答:「我只是…想多了解您。」 「暸解我?」紫苑感到意外。 「嗯,不过请您放心,我对您抱持的不是爱慕之情,我只是很景仰您。」 「这点我早就看出来了。」从紫苑要求女孩别用敬语,女孩严正拒绝后,他就明白了。 「我有哪里让你觉得困惑吗?」 艾莉莎抿紧嘴唇,双手紧紧绞著衣服下摆。 紫苑没有催促,静待对方组织好言语。 艾莉莎是得力下属明良推荐的,成绩优异、个性认真、勤劳努力。 「她还有几个特点,我觉得很适合您。」明良笑著补充过。 艾莉莎不太会说谎,紫苑注意到了。 女孩若是想隐瞒事情,会乾脆闭嘴,咬著牙齿坚不透露,若是必须说谎,则连路人演员都远远不如,破绽百出。 她耿直、坦率,虽然试图掩饰,但仍是流露出明晃晃的崇拜。 紫苑确实喜欢女孩。 不过也相当困扰,明良是清楚他而追随他,艾莉莎却是盲目的崇拜。 她只看见紫苑阳光照射到的一面,这让紫苑有些心虚。 很多事情,不是可以表现出来的。 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天真到连演戏都不会的少年。 ——我希望你能一直是紫苑。 老鼠的恳求拂过耳畔。 我努力了,可是真的好难。 比解决掉杨眠和其他麻烦人物还难。 堕落,比起纯洁,简直是易如反掌。 艾莉莎,我不是天使,更不是神,我只是个普通人类,有善良的一面,也有丑陋的一面。 艾莉莎终於鼓足勇气,深吸一大口气。 「我只是好奇,您为何会想洗狗、帮人跑腿……」她说,越说越小声。 「艾莉莎,你先说说,为什麼觉得我不应该呢?」 「因为您是如此高贵,那些不是您该做的事。」 「那我该做什麼?只要动动手指批阅公文,与市府、委员开会。家务、杂事通通由别人做?艾莉莎,我不是这麼自以为是、懒惰的人。还是说,你瞧不起这些工作?」 紫苑口吻温和,可是用词犀利,艾莉莎忍不住愧红满脸。 「我没有瞧不起,每个人各司其职,这是很正常的事,应该说,我也感谢那些辛苦的劳动者,没有他们,NO.6不会这麼快步上轨道。」 无论是士农工商,都一定有基层人员付出辛劳,艾莉莎不可能瞧不起那些工作,那可是维持NO.6运作最大的动力。 「我只是……」 只是想像中,紫苑应该是更尊贵的存在,吃的是精致美食、用的是高品质物品,下午茶捧著一杯滤滴咖啡,优雅思考著政务。 现实中的紫苑,一点都不挑剔,吃的、用的足够就好,假日打扫房间、或是帮友人的忙,姿态宛若一般平民。 她的想像,不过是她对偶像的擅自投射,从来就不是真心为紫苑著想。 艾莉莎终於发现自己的问题。 「对不起,是我把自己的想像,加诸在您身上。」忍著羞耻,她诚恳的道歉。 紫苑笑了笑,伸出右手轻拍女孩颤抖的肩膀。 果然是个诚实、善良的好孩子。 「没关系,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先吃颗苹果?」 「不!不用了。」艾莉莎满脸通红,拒绝了紫苑。 擅自跟踪,又擅自说出自以为是的话,这些紫苑都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眼眶顿时一阵热辣,艾莉莎咬紧下唇,告诉自己千万不准哭。 好温柔,真的是好温柔的一个人。 能崇拜他、追随他真是太好了。 「艾莉莎,先说好,我没有如你所想的那麼美好哦。」紫苑尝试扭转艾莉莎的认定。 「可是您总是为人著想,又博学多闻,连五年前的麻欧区金矿商人问题都是您解决的,您还带给我们许多故事、音乐,教会我们想像、创造……」 「那可不是我的功劳,那是……」紫苑骤然闭上嘴巴。 望著青年蓦地陷入回忆的侧脸,艾莉莎下意识呢喃:「老鼠吗?」 紫苑诧异地瞪大双眼。 「抱…抱歉,我没有冒犯您隐私的问题,我只是偶然耳闻……」 「谁告诉你的?」 「呃……」 沉默彷佛持续一世纪之久。 最终,紫苑吐了一口气,「算了,也不是机密。你知道多少?」 「……VC,在西区是知名演员,曾跟您一起站上月亮的露珠解决寄生蜂危机。」 「是吗……」 「还有,歌声令人难忘,像远方吹来的风,紧紧抓住人的心。」 深紫色眼眸忽地闪动怀念的激动。 「没错,他的歌声真的很厉害,救赎了许多人!不只如此,他的声音朗诵对白与诗词也非常适合……」 眼前彷佛出现正在演戏的老鼠。 ——「不,我已经流了太多泪!黎明令人痛苦,月夜总是残酷,白昼如此苦涩,我麻痹在可悲的爱情中,沉醉不起。啊!粉碎吧!我的脊骨。」 那是初次拜访力河时,老鼠朗诵的《醉舟》一小段。 沉痛的声音,令人感受到浓烈欲泣的哀伤。 老鼠的声音可以演绎年轻人、老人、男人、女人、开心、生气、痛苦、悲哀……他的一举一动,优雅如画,拥有让十年前的贫穷西区人民掏出所剩不多钱财的魅力。 「如果……您不介意,可以跟我聊聊这位老鼠吗?感觉上是个有趣的人,我很感兴趣。」艾莉莎鼓起毕生勇气开口。 紫苑望著她,深深望进琥珀色眼眸的认真与纯粹,紧闭多时的心扉,猛地震颤一下。 聊吧,就聊吧。 让累积多年的思念抒发,不至於濒临极限,磨得他发狂。 「绕著大锅转啊转,腐烂的内脏往里丢,蟾蜍压在冰冷的大石下,沉睡三十一天三十一夜,先把你丢进魔锅里,煮吧!煮吧!」 「那是什麼…诗吗?」艾莉莎第一次听闻,满脸好奇。 「老鼠第一次帮我煮的特制汤。」 「好恶心…不会吧?!」 女孩的反应,逗乐了紫苑,「哈哈,实际上……」 紫苑简单说起他的故事。 2012年9月7日。 一场台风,一次打开窗户。 让两名截然不同的少年,命运交织的记忆。 * * * 「……老鼠真的好厉害,虽然听起来是个严厉、脾气又不好的人,可是对委员长真的很好,几乎是舍命守护委员长呢。委员长说,是老鼠教会他思考、磨练生存的技能以及培养感性哦!」 明良托著腮,啜著咖啡。 艾莉莎徵询过紫苑的意见,忍不住向同样知道老鼠存在的明良分享听到的故事。 明良叹了口气,「单纯的人果然容易降低别人戒心,真没想到他会愿意跟你聊。」 艾莉莎不由得小小得意,「也没说很多啦。啊,不过我有帮著洗狗哦,没想到洗狗也挺好玩的。」 「那紫苑大人有邀请你参观地下室吗?」 艾莉莎一愣,「没有。」 「果然啊……」 「明良大人,那可是属於委员长与老鼠大人两个人的珍贵房间哦,委员长不给别人参观是正常的,不过我是有听说,是间书柜高得顶到天花板,有很多书的好地方。」 「你喊…老鼠大人?」明良说得有些迟疑。 「是啊,跟委员长在一起,当然也要喊大人。」 「是吗?我果然没机会啊……」 「明良大人想太多了。」艾莉莎甜美微笑,认真道:「听说老鼠大人长得非常俊美、姿态优雅、声音迷人,做什麼都厉害。」 「喂!这麼说是什麼意思啊?」 没别的意思。 不理会明良的抗议,艾莉莎捧著香草红茶望向天边。 希望老鼠大人早日归来。 因为她也好想看看老鼠大人。仅仅只是简单聊起,委员长就表情如此丰富,若是能站在老鼠大人身旁,一定,会展露最棒的笑容吧! ~END~ 【卫星的确幸】 01 皮鞋踏在光洁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明良喜欢从脚步声粗步判断对方性格,拖著地板的人通常不积极、善变;脚跟用力著地步伐急促的通常急性子、没耐心;走路无声无息步履缓慢的则是喜欢平稳、低调。 有一种人,走路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扎实而不沉重,发出规律、坚定的声响,自信而优雅,沉稳而内敛。 紫苑的脚步声一开始还有些杂乱,随著年纪增长岁月沉淀,已经是令人信赖的稳重步履。 「明良,等下开会,你说明就好。」走在前方的紫苑微微侧首,向他说道。 明良二话不说应是,彷佛那只是内部的小会议,而不是市府最高层、财经界人士齐聚的重大会议。 紫苑在培养他,自己则慢慢隐身幕后。 明良并没有骄傲得意,准备大展身手,他当初代表自家的区域进入重建委员会,只是想趁势掌握NO.6未来的走向,确保家人与朋友的生活。 前任市府的问题他早就有所查觉,也厌恶每日早上发誓对市忠诚,但他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年复一年,为了生活与亲友忍耐著。 转变,来自十年前的神圣节,白发少年冲上楼梯要大家等待,承诺事情会结束,他抱持观察的角度,看著少年实现诺言。 那时他对紫苑,只是平静而客观地注视著。 直到重建半年后,反对派代表杨眠挪用公款,意图掌握权力打造自己的王国,那时他其实是杨眠势力的人马,杨眠熟悉媒体具有搧动力,他则熟悉政务擅於管理执行,紫苑找上他,出示杨眠成为第二任大耳狐市长的可能性。 他感到愤怒,杨眠背叛了初衷,背叛所有重建委员会,背叛渴望获得真正幸福安乐的NO.6所有人民。 但他也狐疑,紫苑为何找上他,并信任他不会向杨眠通风报信。 「因为你跟『现在NO.6』的目标,是一致的。」紫苑用稍嫌稚嫩的声音,平稳地说著。 他注视著明良,温和的眼眸含有不容质疑的坚定,直直锁定目标,使目标动摇进而臣服。 或许紫苑没自觉,他的口吻、目光都是恳切礼貌、平静温和,但却比严厉的命令还令人害怕。 不能反抗这人。明良第一次对小自己十岁的孩子产生这种想法。 可以反抗市长、杨眠,就是不能反抗白发少年。第六感如此告诉明良,却无法给出科学解释。 虽然杨眠确实认罪,遭到等同软禁的下场,但明良实事求是的严谨个性,让他还是日后透过私人管道,调查到摊牌那天的证据,其实是紫苑伪造的。 但杨眠的认罪已经录下,紫苑伪造的证据反倒不重要,若真进入司法审判,一样会调出真正的数据。 重点是,没人想过进入司法审判。 企图孤立紫苑培植自己势力的杨眠,没想过单纯认真的紫苑会伪造文书大胆诱使他认罪。 收到好处的反对派势力没想过团结起来压制紫苑,反而一一向紫苑哀求,并感谢少年的宽恕与仁慈。 好可怕,这到底是多可怕的一个人! 最可怕的是,连自己都不敢说出真相。 因为他已经预想到,大家会说:紫苑委员也是不得已才这麼做,否则怎麼阻止杨眠的阴谋呢。 好吧,没有大家,是他心里已经如此为紫苑辩护。 他们……究竟迎来的是一位天使,还是恶魔? 答案,是在某日加班的夜晚得知的,如果没有看见那样的紫苑,他大概也不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紫苑的忠犬』吧。 「所以,这个部分我们认为应当修正……」明良手指一滑,投射页面立即显现四项红色加粗字体。 市长柏恩端坐在椅子上,翘著二郎腿卷著自己棕色卷曲的发尾,秘书长琪拉从头到尾敲打触控键盘的手指没停过,经济建设局局长与商业协会会长面面相觑,最后局长再觑了市长一眼。 柏恩微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局长抖著老脸,咳了一声,「请问,委员长认为应该如何修正?」 紫苑苦笑,报告人是明良,却还是只看他吗? 「森林里有一种花蜂,花蜂的口器有种特殊唾液,制造的蜂蜜溶入灌溉水源中,能使作物更硕大与丰美,这是森林子民才知道的耕作法,最近也计划运用到东区的农耕地,但花蜂过於敏感,无法人工饲养,也厌恶吵杂的环境,这些,你们在规画开采事宜时,有没有考虑呢?」 局长闭上嘴,看向会长,后者乾脆低著头,装作什麼都不知道。 混帐矿商,居然敢装死!经建局局长气得微微红了老脸。 好了,不但什麼都赚不到,还可能惹重视水土保育的委员长不悦。 但这计画的效益,可是对建设经费相当有帮助啊!他搓著手指,苦思该如何答覆。 「呵……」 不合时宜的轻笑搅动凝滞的空气,所有人本能地望去,就见柏恩松开卷头发的手指,改为双手交叠靠著下巴。 「委员长,西区提出住宅修缮补助金的申请,可是越来越多了,国库再下去恐怕也吃紧呢。」 「是吗?」紫苑略作思考,回应,「旧屋修缮早在八年前全数完成,那些提出的,只是想给房子增点东西,无关遮风避雨吧。」 「民众有追求生活更美好的权利唷。」 「吃饱穿暖就足够了,花蜂可是无处可去哦。」 紫苑凝视著柏恩,室内一阵寂静,所有人绷紧神经,视线在两人间来回。 真搞不懂当初紫苑为何要支持柏恩选市长。 明良头疼的想著,全NO.6也就只有柏恩敢跟紫苑唱反调。 「真是……」柏恩摇了摇头,眼尾下垂的深邃眼型让他看来平易近人,但棕色瞳孔却绽放比谁都犀利的光芒。 「委员长,总是这麼偏心动植物呢。」 锁定紫苑,他的语气宛若耳边轻喃。 那是一句尖锐嘲讽。 秘书长琪拉推著不断滑下的银框眼镜,经建局局长与商业协会会长感到后颈缓缓泌出冷汗。 明良沉下脸色,瞪著柏恩。 紫苑依旧维持得体的浅笑,认真道:「柏恩市长,我没有偏心谁,只是这件事上,开采计画影响环境事大,还请市府团队参考委员会意见,提出修正计画才好。」 语毕,紫苑开始整理手边资料。 这是散会的信号。 「还有谁要提问吗?」明良立即问道。 所有人均摇了摇头,只有柏恩耸肩。 人们鱼贯走出…与其说走出,不如说是逃出后,会议室顿时只剩下紫苑、明良与柏恩。 「明良!今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面对柏恩的热情邀约,明良送了记眼刀作为回答。 柏恩偏头,「干嘛?月经来?」 「你……」 「噗!」 两记视线双双锁定在紫苑身上。 紫苑一脸无辜,「抱歉,我只是觉得你们两兄弟的对话每次都很有趣。明良,我先走了,你慢慢跟柏恩聊。」 「紫苑大人,我……」 紫苑摆了摆手,迳自走出去。 合金电动门阖上。 「紫苑就是这点可爱,总是这麼体贴。」 「闭嘴,我也要走了。」明良实在懒得理身后本质屌儿啷当的同母异父兄长。 「真不可爱,就这麼急著想回到主人的小腿旁?」柏恩挑眉。 「是又如何。」冷哼。 想挖苦就来吧,不要认真看待就可以了。 跟难以捉摸的人认真,只会没完没了。 「你到底是喜欢那个天然腹黑哪点啊?……」 在他开门时,柏恩细碎的嘟哝传进耳里,如同投如湖中的石子,激起沉淀的泥沙。 记忆,顿时浮上脑海。 「你猜吧。」难得露出微笑,明良踏出门外,任由电动门遮住陷入回忆的神情。 后记: 这篇同样用旁人的角度看待留下的紫苑,与艾莉莎不同,她如同广大市民,看不见银白月球背后的阴影,而明良则是委员会内部的人,他最接近紫苑,也看得与大家不同。 如果以狗狗来说,明良大概是边境牧羊犬吧,忠诚、稳重有能耐。 希望大家会喜欢。 《绿之都》卫星的确幸 02 那天,同样是九月七日。 明良还记得很清楚,是晚上九点十八分。 重建委员会的第一年,加班简直成了家常便饭,太多的问题要解决,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过大家普遍八点前就会回家,到晚上九点是少之又少。 明良不小心睡著了,从下午五点开始睡到现在,惊醒时,外面已是月亮高挂。 既然累到打瞌睡,不如直接回家好好休息来得有效率些。如此想著,他也懒得开灯,草草收拾东西走出办公室。 最高楼层有许多落地窗设计,今晚是满月,银白光辉洒进大片玻璃窗,使得走廊彷佛铺上一层银白地毯,明良叹了一口气,这麼漂亮的景致,其实是某位企图君临NO.6的男人所打造的,想来实在讽刺。 重建委员会落脚在月亮的露珠,12名委员长位在最高的十楼,随时可眺望脚下匆忙的市民,很方便,却也很危险。 那是一种容易形成优越感的危机。 我与这些蝼蚁不同,我站得比他们高,我是伟大的。 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 明良拒绝诱惑洁身自爱,杨眠却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可惜了,明明也是个人才。 他继续前行,走廊与电梯间有处休息空间,更多的月光盈满室内。 眼角余光忽地捕捉到一抹白影,令他吓得停下脚步。 谁?坐在环形沙发、面对落地窗,头发在月光下散发近乎透明的光泽…… 他急忙掩住嘴巴,不让熟知的名字吐出,惊扰了对方。 还好他平常有慢跑回家的习惯,穿著不会发出声音的运动鞋。 可是……这个时间坐在这里? 对方吸了吸鼻子,他听见一种哽咽的声音。 紫苑……在哭?! 明良吓坏了,躲在盆景植物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紫苑的耳朵,无法亲眼瞧见泪水。 「吱吱——」 「咦?」 紫苑发出惊讶的声音,不是惊吓的声音,他对市民普遍害怕的小老鼠显然一点都不排斥。 「月夜,怎麼来了?啊……是担心我吗?抱歉啊,我再待一下下就回家。」 明良第一次知道,原来紫苑有养老鼠当宠物。 真是特别的兴趣。他想,对现在的紫苑充满前所未有的好奇。 你为何哭?为何脆弱? 你……明明是如此厉害、恐怖的人。 「月夜,我今天……又除掉一个心怀不轨的委员,那个人只是想趁乱赚钱……」 啊啊,明良知道在说谁,今天他们一致通过剥除那人的职衔。 「可恶!」紫苑突然猛力捶了沙发一下,月夜发出惊慌的叫声。 「为什麼就不能单纯为NO.6做事?为什麼总是那麼贪心,想要权力、想要金钱、想要名誉?如果我也想要这些或许会轻松些,可是我不要,我想要的,只有待在老鼠身边……」 月夜爬上紫苑肩膀,亲亲他的脸颊。 「啊,谢谢,我只是很生气、很难过,为什麼这种人那麼多,然后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变得越来越不像我……」 「月夜,我在恐惧,我害怕我不再是老鼠想要的紫苑。」 「他喜欢的那个温柔、美好的我,在委员会是待不下去的。」 「可恶,到底该怎麼做呢?我就只是想遵守与沙布的约定,让NO.6走向真正的和平安乐,可是单单稳定就好困难……」 紫苑蜷缩身子,双手抱住膝盖将脸埋入,不再说话。 银白色的宁静中,只余下细不成调的低泣。 宛若孩子的委屈抱怨,使明良第一次有碰触到真实紫苑的感觉。 不符年龄的沉稳、厉害的手段、聪明的应变,隐藏在温柔俊秀外表下的冰冷残酷;可是又发自内心关怀人们,不求回报地提供帮助。 是天使,还是恶魔? 都不是。 明良不自觉放柔了目光。 紫苑,不过是个孩子,他有大人的能耐,他的心愿却像孩子般单纯。 少年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就算路途上受伤、衣服染上各种颜色,他的目光依然清澈,他的索求仍旧单纯。 想守著他,想看他能走到什麼地步。 那一刻,明良只有家人与朋友的内心,多了名为『紫苑』的特别存在。 他开始亲近紫苑,展现并证明自己足以信任,紫苑总算真正发自内心相信他,但深紫色的眼眸似乎带点迷惑,试图理解他究竟是出於何种感情。 友谊、亲情、爱慕、敬佩、崇拜、依赖?都不是,就只是怜惜。 想疼惜这个人。 他调查许多事,但从不让紫苑知道,也或许,紫苑都看在眼里,否则就不会同意让艾莉莎转述老鼠与自己的故事。 那是只存在於地下室,无从可查知的资讯。 他被说是『紫苑的忠犬』,甚至被柏恩嘲讽是『明良卫星』,专绕著紫苑这颗行星打转。 卫星只围绕行星,行星只注视恒星。 他与紫苑,是不可能发展情人关系的。 「紫苑大人!」 追上走在前方的紫苑,明良笑得很开心。 不过也没关系,他根本没想过能否当情人。 能一直陪伴行星,就是卫星的幸福。 — 全文完 — 《绿之都》风与花之歌 01 没有人知道明良与柏恩是兄弟,同母异父的兄弟。 柏恩有著一头棕色卷发,长度覆耳,眼眸深邃尾端下垂,予人一种忧郁的神秘;明良黑色的头发总是剪得短短的,清爽俐落带给人们可靠的感觉。 脸蛋轮廓分明、一双棕色眼睛、身型颀长,大概是两兄弟唯一的共通点。 品了一口鸡尾酒,紫苑嘴角轻扬,望著宴会上被柏恩缠住、只得挤出笑脸的可怜明良。 「委员长。」 身旁传来问候声,紫苑收回目光,看向来人。 蓬松的波浪卷发盘在脑后,戴著无框眼镜的丽亚执著一杯鸡尾酒,蹬著十吋高跟鞋,硬是将旁边的托力给比下去,身材壮实的托力笑容敦厚,显然一点也不介意某个穿高跟鞋身高突破180公分的女性正站在身侧。 两位都是原重建委员会12委员之一,丽亚强势自信,托力热情率直,两人在工作上都认真努力,是紫苑颇为信任的下属。 「丽亚、托力。」紫苑微笑,朝两人点头打招呼。 「委员长,总感觉最近不常看见您呢。」丽亚举起鸡尾酒杯,朝紫苑点了一下。 紫苑举杯轻碰,抿了一口,「事情忙了点。」 「是忙著交棒给明良的事?」 紫苑顿住,托力顶了丽亚一下,后者不悦地噘嘴瞪去。 重建委员会时期是由12名委员投票表决审议案,改为监察委员会后明良等人本来打算拱紫苑当委员长,以晚辈资历不足为婉拒理由,紫苑推举了另一位资深委员,但是在第二届委员长选举时,他再没有推托的机会,高票当选,甚至连任。 为了避免任期没有尽头,紫苑於一年前强硬推动委员长只能连续担任两届的规定,於是,新任委员长的选举战争顿时号角响起。 他知道丽亚认为自己比明良优秀,也对他偏心明良的行为不满,但丽亚毕竟有时候太感情用事,这点紫苑实在无法放心。 「丽亚,委员长票选是下周的事。」紫苑温柔地提醒被妒火烧得面容有些扭曲的美丽女人。 「呵,谁不知道,紫苑委员长看中谁,谁就肯定当选。」 「丽亚!」托力忽然低叫,「你真的喝多了,还不快道歉。」 咬著下唇,丽亚突然红了眼眶,「委员长,抱歉。」 语毕,丽亚匆匆转身离开,紫苑望著依旧骄傲的窈窕背影,蓦地苦笑。 究竟是什麼时候开始呢?这些委员……谦虚的、骄傲的、单纯的,开始以他为中心点,因他的话语而动摇心神。 他只是NO.6的一份子,可是这些人不再思考、不再质疑他的话语,彷佛他的决定,是国王的命令。 「其实,你们也可以不要管我选谁,不是吗?」忍不住的,紫苑低喃出心声。 托力注视著紫苑,认真回答:「委员长,我认为NO.6如今能被称为绿之都,有很大的部分是您的功劳,这绿色不单指景色,还代表生机蓬勃、多元丰富,证明了照您的话做准没错呀。」 紫苑一时怔然。 「不,没有人不会犯错,你们不该全盘信任我,不要放弃思考,要好好考虑我的话,甚至质疑,寻求更好的答案才对。」 「委员长您真是太谦虚了。」托力笑了起来。 紫苑索性吞回反驳。跟自己的崇拜分子解释,反而是最浪费时间的。 「算了。托力,帮我个忙好吗?去看一下丽亚的状况,如果她叫你滚开,一定要陪著她。」 「我知道了。」 托力离开了,紫苑忽然感到口渴,索性一口气喝光手中鸡尾酒。 舔了舔唇,好像不太解渴。 不,不对,他不是渴。胸口焦躁难耐,他在烦躁,对胶著的现状烦躁。 不用担心。 脑中传来理智的安抚,很快,一切就会改变。 * * * 有风吹来,不是带有嫩草气息的微风,伴随琤琤奏鸣的乐声,温柔如水地抚触心田。 紫苑睁开了眼睛。 「吓我一跳,你突然睁开眼睛做什麼啦?」借狗人准备叫醒紫苑的手停在半空中,改为收回来拍抚自己胸口。 「咦?我什麼时候睡著的?」紫苑记得自己洗完狗后,便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白云遮蔽过热的阳光,午后微风徐来,舒服得令他和小紫苑在草地上躺下,原本只是打算望著蓝天发呆,结果不知不觉睡著了。 借狗人拉著紫苑起身,「两小时有了,小紫苑都醒了你还在睡,昨晚没睡觉哦?」 「嗯,看个新方案,一不注意就熬夜了。」 「真是令人信赖的好委员长。不过呢,你现在是小紫苑的爸爸,剧场那边的原野有乐师正在表演,我还有事,小紫苑想去,就麻烦你啦!」 「乐师?」 「啊,对哦,你只见过剧场。乐师也是流浪者,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会短暂停留,赚足旅费后又会前往下一个地方。好几年前也有乐师到过西区,不过那时你在忙错过了。」 「好棒,既然如此,也可以邀请他们进市中心……」 「我说过了,他们是流浪者,流浪者的共通点你懂吧?」借狗人不耐烦地用手指戳戳紫苑胸膛。 心尖一颤,意外被扯到最深层的痛,深紫色眼眸顿时布满苦涩。 「爱好自由。我懂。」他也喜欢自由,可是他总认为流浪之人的自由,是彻底排除他人的残酷。 发觉自己说错话,借狗人揉了揉鼻子,不敢直视紫苑,「总之,他们喜欢露天表演,风声呀、树叶摩擦声呀,都是他们的伴奏……」 要命,越说越容易想起某人。 「爸爸,好了没呀?」远方,传来稚嫩高亢的催促。 干得好,小紫苑。借狗人在心底给孩子一个大拇指。 紫苑飞快平复了情绪,笑道:「借狗人,那我带小紫苑去了。」 「晚餐见。」 与紫苑想像的不同,眼前只有一个男人坐在石块上,拨弄倒鸡蛋型的乐器,演奏耳熟能详的民俗歌曲。 他以为是一组表演团体。 不过男人弹奏技巧高明,手指灵巧地拨动四根弦,清澈温暖的乐声悠扬,围观的西区居民听得如痴如醉。 如果能再加入歌声就好了。 在叹息流出前,紫苑咬紧下唇制止,不让回忆如潮水般覆灭他。 不行,不能沉浸其中!陷得越深,醒来只会益发分不清现实与幻觉,思念将化为无形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掐紧心脏。 很痛,痛到他许多次发出无声呻吟。 无法遗忘,也不想遗忘。 可以思念,但不能沉溺。 他不能逃避。 所以他将所有精力投注在工作上,疲惫是最好的安眠药,只偶尔想念……想念那双黎明将至的深灰。 老鼠,你会表扬我吗?我没有逃避,我面对一切,很厉害吧! 「爸爸…不舒服吗?」 衣摆被扯动,紫苑对上小紫苑眼底的担忧,随即露出微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听入迷了。」 很烂的藉口,他知道,但他实在不想连对个孩子都要伪装。 他一直都假装自己很好。 可惜终究如同老鼠所言,没有当演员的天分,才会连个孩子都看穿他。 小紫苑眨眨眼,转头继续看表演,小手却用力握紧紫苑。 紫苑也紧紧握住,感受小小的关心与温暖。 最后一声琴音落下,几秒后陆陆续续爆出掌声。西区已经不再感受饥饿、痛苦与害怕,不需要音律的抚慰,可是居民们仍旧受到美妙音乐的吸引。 艺术的价值,无论何处都可见证。 紫苑打算邀请乐师进城演奏,原监狱遗址的公园是相当不错的地点,他让小紫苑跟附近的孩子去玩,自行趋前拜访乐师。 「不好意思,能否耽误您一点时间?」 将乐器小心收进盒子,乐师回身面对紫苑,「可以。」 「您好,我叫紫苑,想邀请您到市中心演奏,酬劳部分都好谈,也会提供适合户外的场地……」 「紫苑?!」乐师淡蓝色的眼眸忽地瞪大。 紫苑也感到诧异,他以为NO.6以外的人不会知道他,但这是因为他本身无暇去专注这类资讯,不清楚『NO.6的白发美人委员长』盛名远播。 「对,我是监察委员会的紫苑。」再装模作样未免矫情了,紫苑大方承认。 孰料,乐师却笑著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这件事认识你,我曾经在别的都市遇见伊夫,听他提过你。」 NO.6、白发、紫苑、左脸颊上无法遮掩的带状红痕。 蓝眼乐师感到命运的巧妙。 「伊…你见过老鼠!?在哪里?他过得怎样?看起来健康吗?我……」 「停、停!好了,冷静点,伊夫说你是理智冷静的人,没想到会这麼激动呢。」乐师调侃道。 怎麼可能冷静!紫苑想大吼。十二年!十二年杳无音讯,不知道对方的状况、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受伤或生病、不知道对方走过哪里,又何时才会回来。 他是答应会等,但他错了,他高估自己的忍耐力,低估自己对老鼠的依恋。 等待,就像陆地一点一点被浪花吞噬,十二年后的今天,他只能立足在方寸之地,脚边即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即可能坠入无尽深海。 遗忘,或者发狂。 选择遗忘,海洋会退去,他的陆地宽阔;选择想念,海洋会吞噬最后一点理智,任由感性取代一切,近乎发狂。 流浪之人看尽不同风景,岁月如梭、丰富多姿。 等待之人只能每天望著相同风景,承受时间慢如刀割。 老鼠,你一定会笑我吧?都快三十岁了,还像个孩子般脆弱、依赖,你总是这麼独立、坚强,却也非常残忍。 「放手。」 好听的嗓音自耳边响起,紫苑恍惚间,以为老鼠回来了。 侧首,眼眸却不是期待的深灰。 「我说,松开你的手。」乐师按著紫苑坐在大石上,单膝跪地蹲下,轻轻抓著紫苑的拳头,温柔而坚持地要他松开。 紧绷的肌肉放松,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渗出点点血珠。 「果然,幸好指甲没有再刺进去。紫苑,我可以这麼喊你吗?」 紫苑缓缓点头。 乐师露齿一笑,「我是乐师,很高兴认识你。你感觉好多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手中被塞进一瓶水壶,紫苑无意识凑到嘴边,饮下一口,冰凉清甜的水滑过喉头,一如十二年前濒临死亡时品尝到的甘美。 好甜…可是咸咸的。 乐师一脸玩味地凝视著紫苑。 「你令我意外,紫苑,眼前的你实在不像领导NO.6的上位者。」至少,跟他所听闻的优雅、从容扯不上边。 「抱歉,让你见笑了。」紫苑苍白的肌肤霎时飞上两朵羞耻的红。 乐师摇了摇头,「不是,是你出乎意料的……惹人怜爱?」 那是单纯的赞美,乐於发展友谊的好感。 「是吗?」紫苑苦笑,从来没人这麼说过他。 从一个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大少爷,到如今人人敬畏的领导者,紫苑只依赖过老鼠,毫无保留展露自己的弱点。 但老鼠不会怜惜他,他会督促他成长,不容许软弱、逃避,他能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老鼠功不可没。 「没想到你会有这麼脆弱的一面,跟传闻的不一样呢。不过老鼠也半斤八两,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乐师……」 「嗯?」 「拜托,请告诉我老鼠的事……」 沙—— 一阵大风吹过,原野的绿草纷纷弯下柔韧的腰。 乐师拉著紫苑一同坐在草地上。 「没问题,不过你要请我吃晚餐。其实也只遇过一次……」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 乐师经过NO.5外围的一处森林时,意外撞见陷入昏迷的老鼠。 老鼠背部有箭伤,相当古早的木箭,让乐师打消前往附近一处原始聚落求助的主意。 因伤口感染,老鼠高烧两天,不断呓语紫苑的名字。 乐师笑说,那是老鼠最诚实的时候。 第三天老鼠退烧,在他半哄半胁迫下,才简单解释紫苑是谁。 「我在很久以前到访过西区,那时还与他合作一曲呢。不过那时的他是个冷冰冰美人,这次看见他,明显改变许多,就像……雕像突然有了心跳和温度吧,尤其在提到你的时候,虽然他刻意轻描淡写,但可骗不过乐师灵敏的耳朵,紫苑,他在乎你,比一切都还在乎。」 嘴唇虚弱的张阖,却是什麼话都挤不出来,最终,紫苑咬紧下唇,笑著将话题带回原本的演出邀请。 《绿之都》风与花之歌 02 票选的结果,明良毫不意外高票当选。 一旁的秘书艾莉莎发自内心为明良喜悦,用力鼓掌直至掌心发红。 选举也是一种胜负之分,有人为明良开心,自然也有落选者垂头丧气,丽亚有风度的鼓掌祝福,但无框眼镜可遮不住她眼角的泛红。 不甘心吗?那就研究明良胜出的地方,化为自己的养分学习成长吧。紫苑凝望丽亚,期待坚强聪慧的女人,能藉由挫折的磨练更加进步。 「紫苑!」 在NO.6,会直呼他名字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加上粗厚的嗓音,紫苑尚未回头便知晓是谁。 「力河叔叔。」他浅笑前迎,艾莉莎眨著眼睛,盯著力河的神情简直像警戒外人保护主人的小狗狗。 力河搔头苦笑,虽然自己早就从良,但身为媒体界举足轻重的大老板,难免会有敌对媒体的捕风捉影、败坏名声,只要他交际应酬太靠近某位女性,便被说得好像已经拜访过女方深闺似的,总之,他很无奈地被贴上花心的标签。 好险火蓝愿意相信他,否则他一定要把竞争对手往死里整。 所以,区区秘书的戒备目光根本不痛不痒啦。 「紫苑,分享一下对於明良当选的感想,还有你自己日后方向吧。」力河指挥著属下将摄影机对准紫苑,并往紫苑手中塞进印有公司名牌的麦克风。 摄影师冷汗直冒,老板是脸皮厚不以为意,但他只是个普通摄影师,同业各种嫉妒羡慕恨的眼刀可是把他的背刺出许多窟窿了。 「呵……」紫苑忍不住笑出声,举起麦克风,「力河叔叔,你什麼时候又回去当记者了?」 「为了你呀。我这大老板可是特地来采访你哦,有没有很感动?」 「有,哈哈。」 「好啦,你快点说感想啦,再拖下去我出门会有危险的。」力河往身后方向呶了呶嘴。 紫苑看都不用看,便明白其他记者对力河的怨恨之深,因为那股不满已化为无形压力,垄罩他们所在的角落。 清楚力河与紫苑关系深远,其他记者再不满也不敢冒犯。 於是力河的下巴扬得比谁都高。 紫苑倒不担心,力河清楚他的地雷,也知道约束属下,所以他并不介意给长辈多点面子。 「明良稳重又聪明,重点是个性体贴,相信会为大家带来更美好的生活。至於我……总算可以轻松些了。」 「喂喂,前委员长发出偷懒宣言好吗?」 「这不算偷懒吧……」 另一边,明良侧首瞥了紫苑一眼。 「明良委员长,恭喜您高票当选,请发表感言好吗?」一名记者问完,十来个麦克风同时挤到眼前。 他收回心神,将演练数遍的字句用最得体的仪态道出,「我能当选,真是不胜惶恐,非常感谢各位委员投我一票,我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紫苑前委员长学习,有他的指导,请大家对我放心……」 麦克风将音量散播各处,紫苑遥望明良,对方的感言多次提及他、感谢他,但紫苑却是越听心越沉。 「喂喂,这小子不是大你十岁吗?怎麼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三句话离不开你啊?」力河发出揶揄的笑声。 紫苑垂下长睫,笑不太出来,「别这麼说明良,他只是太习惯依著我走,之后我会好好与他沟通的。」 「是吗……」力河摆手让摄影师离开,凑向紫苑耳边,压低嗓音道:「紫苑,老实说,这次的改选,我们都没换人的感觉。」 「什麼意思?」紫苑皱眉。 「意思就是,明良是你的人……不对,监察委员会都是你的人,无论怎麼选,紫苑,你永远都是实质领导者。」 「整个NO.6,依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彷佛被一棍敲中太阳穴,紫苑顿时有些晕眩。原来,大家是这般看待他的? 无论有意或无意,为了让事情照自己的预期发展,他不得不掌握局势、排除障碍,十二年的努力,使NO.6走向稳定的正轨,他自己,也站上顶端俯视一切,背后曾经洁白如雪的羽翼,早已沾染洗也洗不净的深沉黑暗。 为了达成目的,他坐上了最厌恶的荆棘王座。 被紫苑难看的脸色吓到,力河赶紧补充:「别这副表情啦,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大家都很高兴是你哦,如果一直是你领导,这样快乐的日子就不会消失,有你带领真好,紫苑。」 不,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别人,不觉得很冒险吗?就这样让他只手遮天,又怎麼能确保他不会堕落? 不要连警惕危险都忘记、关注局势都懒惰! 紫苑咬住下唇,不让烦躁转为抱怨脱口而出。 「紫苑?」 「我没事。」努力挤出微笑,紫苑指著被团团包围的明良,「力河叔叔你还没采访新任委员长,快去吧。」 「可是你……」 「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不待力河回应,紫苑先行点头致意,转身离去,经过艾莉莎时他告知要回办公室休息片刻,艾莉莎欲言又止、目露忧心,他无力安抚只好忽视,步履蹒跚地回到十楼办公室。 躺在会客沙发上,紫苑手臂横在眼前,遮去明亮的日光,也遮去眼底的深沉,幽幽叹了一口气。 新旧委员长交接典礼订在下周三,委员长的工作内容明良早就一清二楚,紫苑一年来循序渐进的指导可不是白费的,饶是如此,两人还是必须依照程序完成交接工作,当紫苑抱起装满私人物品的再生纸箱时,艾利莎忍不住紧咬下唇。 她身为监察委员长秘书,必须留在这间办公室。 因为,她渴望追随的白发青年,以不需要秘书为由,婉拒她的跟随。 虽然她也敬重明良,可是他们是同样追随紫苑的夥伴,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同在一间办公室,最重要的目标对象却必须离开。 今天,紫苑就要离开这间办公室了。 注意到艾莉莎的低落,紫苑笑著拍了拍女孩,「别这样,笑一个,又不是不再相见了。」 虽然成为过去式,秘书小姐仍旧对前上司的交代唯命是从,扯了个勉强的微笑,「我知道……」 她只是…舍不得。 该如何让女孩打起精神呢?紫苑偏头思考,最后似是想到什麼好点子,露出明亮的笑颜。 「艾莉莎,这星期六下午有没有空?」 「啊…有的。」 「那麼……」紫苑放下箱子,做出绅士的邀请动作,「美丽的小姐,愿意一起来听场演奏会吗?」 * * * 周六下午一点半,原监狱遗址繁花公园,一名蓝眸男子坐在中央广场的舞台上,拨动琴弦调整声音。 周遭三三两两开始有民众聚集,大家带著三明治、饼乾或饮料,在平滑的岩质地砖上铺野餐垫,每个人脸上带有期待的神采,悠哉地聊天说笑,乐师眼尖发现甚至有前些日子见过的西区居民。 人潮逐渐汇聚,演出前十分钟,中间广场平地与外围半圆环阶梯已无落脚处,环视四周,有老人、小孩、情侣、朋友或一家人,广大人群的热力,促使一向平静如水的男人跟著心潮澎湃。 厉害啊,紫苑,还真的是大肆宣传呢,他已经好久没有紧张过了。乐师笑容依旧,指尖却有些僵硬。 他并不知道,原有的市府资讯网站被紫苑要求增加艺文活动项目,并让所有资讯更加即时与透明,无论是最新政策、正在审读的法案…等等,民众甚至可以选择订阅任何一个项目,只要更新便会发送通知讯息,节省许多宣传浪费。 地球这些年有些微的恢复徵兆,尽管如此仍是不能高兴太早,资源的回收与节约持续严格执行中,因此,NO.6尽量减少纸张、布料浪费,就连舞台也是采用3D立体投射科技。 乐师喜欢纯朴自然,所以他没有华丽的布景,只得到一个立式电子屏幕,显示:游人乐师的风之奏鸣。 紫苑用风声形容他的音乐,这让乐师感到至高无上的愉悦。 其实他一开始是婉拒的,无奈紫苑用一句话,击溃他一直以来的原则。 「如果我以朋友的身分邀请你,你愿意来市中心演奏吗?」 这是压跨乐师坚持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那双含有魔力的深紫瞳眸仰望,有谁能抵抗其中的诚恳请求?乐师想,应该是没有人吧,那由下往上的角度、流转的晶润实在太太太犯规。 「乐师,午安。」 说人人到,乐师放下乐器,含笑凝望戴著一顶鸭舌帽加墨镜的青年,过大的墨镜几乎遮去青年半张脸,也挡住左颊延伸而出的带状红痕。 「紫苑,午安。后面的朋友们,午安。」乐师向紫苑身后的两男一女打招呼。 女孩似乎讶异他对紫苑的轻松态度,些微瞠圆双目,黑色短发男子有些拘谨,但很有礼貌地向他回礼,棕色卷发男子则是挑起一边眉毛,玩味的姿态使他看来玩世不恭。 若是任何一个市民……不,一个小孩子站在此地,恐怕会张口结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吧,两名男子分别是NO.6两大高层:市长与监察委员长。 然而,对於游走各都市,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乐师而言,就只是『紫苑的朋友』,如此简单。 「乐师,我介绍一下,柏恩、明良与艾莉莎。」 「哦?最近好像在哪听过两位的名字……」乐师盯著柏恩与明良。 「可能是新闻吧。我是NO.6市长柏恩,他是新任监察委员长明良。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柏恩向前一步,率先伸手打招呼。 乐师恍然大悟,笑著回握,「哎呀,居然是两位大人物莅临,小的真是不胜惶恐呢。」 话落,他朝紫苑俏皮地一眨眼。 紫苑不禁失笑,「乐师,原来你不只会演奏,还会演戏呢。」 「我也曾经在剧团待过好几年哦。」 乐师立即拿起乐器,边演奏边滑稽地踢腿,逗得紫苑朗声大笑。 明良等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中都瞧见一丝意外。 他们第一次看见如此开怀放松的紫苑,卸下重任的紫苑,绽放了最为轻松自在的笑靥。 宛若孩童。 柏恩若有所思地瞧著紫苑,明良和艾莉莎则是发自内心为他感到快乐。 这样就好,紫苑什麼都不做也无所谓,只要他能保持这样的笑容,再辛苦也值得。 这人明明才二十八岁,目光却不若普通青年,沉稳睿智得像是活了大半辈子,他的人生就像一场高潮迭起的戏剧,出生被判定最高层次,在克洛诺斯享有最顶级的教育资源与住宅环境、十二岁被贬为下城市民,沦为低贱的公园清扫员、十六岁被污陷而逃亡西区,日后拯救倾颓的NO.6,并担起重建委员会的重责大任,他的美好青春全耗费在NO.6的重建,他为NO.6撑起一片蓝天,让人们颂赞为绿之都,他已经鞠躬尽瘁,他早该获得休息。 他们……想守护现在的紫苑! 乐师的演奏准时於下午两点开始,他们找寻空位的途中,遇见托力、丽亚和其他委员,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紫苑发讯息邀请所有人。 一场演奏会,俨然成了监察委员会聚会。 艾莉莎注意到不远处有紫苑妈妈,还有黑皮肤的友人、同样有双紫色眸子的小男孩以及其他不认识的人。 奇怪?委员长为什麼没有前往会合呢?难道是为了顾及委员会的同仁? 「委员长…不,紫苑大人真的是好温柔哦!」 「艾莉莎你没头没脑说什麼啊?」 演奏会开始了。 不同於市内的演奏家,乐师的曲声带有长年流浪所累积的悠远绵长。见多识广的丰富、豁达随缘的个性,全数揉入演奏者的精神中,感染听众的情绪。 旋律时而轻快、时而哀伤,听众一会儿拍手打节拍、一下子又泪光闪闪,情绪完全受乐曲牵动。 最终一曲,乐师咳了几声清喉咙,竟然开口唱了起来。 冬日将尽 白雪再无法阻止我行进 冬日将尽 北风再不能吹熄我热情 我将追寻 追寻漫迹天涯的你 你在哪里 哪里是你最终归处 你是风儿 我是花儿 风从不停留 花只能留待 若为追寻你 那就舍弃吧 舍去我的根 舍去我的茎 让花瓣飞翔 只为随风缠绵 舍去吧 舍去吧 舍去一切 只为全心全意拥抱你 歌声普通,歌词却深深拨动紫苑的心弦,埋藏多年的情感如即将爆发的火山炎浆,连带灼痛了呼吸、迷蒙了眼睛,他急忙低下头,不让他人瞧见眼底的雾气。 乐师,来这招真是太卑鄙了! 你不用逼我,因为我早就做出抉择了。 最后一道琴音落下,空气复归宁静,只余夏虫唧唧鸟儿啁啾,半晌过后,如雷掌声惊得树梢鸟儿拍翅飞离。 紫苑抬起头,视线与乐师相交,凝视深紫眼眸的坚定,乐师给予一抹赞赏的微笑。 「委员长…呃,紫苑大人,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托力兴奋地凝视紫苑,双眼闪动期盼的光采,犹如一只期待肉骨头的大型犬,让人实在不忍心拒绝。 托力一向亲近紫苑,但他狂热粉丝的态度反倒令紫苑感到压力,所以除了公事外,紫苑私下不太跟他相处,托力也像只聪明的大狗,按捺下热情站在适当的距离外,向紫苑持续地摇摆尾巴。 这麼多年了,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因此紫苑决定欣然接受邀约,反正大家也一起。 「不好意思,我还有些话想跟乐师说,你们先去餐厅吧!」 「紫苑大人,不如邀乐师一起来吧?」 对於明良的友善邀请,紫苑浅笑摇了摇头,无须问出口,他已经清楚乐师的答案。这人看似亲切随和,但其实防备心很重,喜欢旁观人生百态,却不愿深入其中失去自由。 这也是热爱自由之人的通病。 暮色昏黄,公园剩下零零星星的人,紫苑坐在乐师身旁的台阶,仰头望著迫不及待出现的银月。 「乐师,邀请我一同旅行,真的没问题吗?」 这是在紫苑提出演奏邀约后,乐师也提出的邀请。 紫苑诧异,他以为流浪之人都习惯孤家寡人。 「因为你看来快受不了等待了。」这是乐师给他的回答。 真不愧是看尽一切的流浪之人,一眼就看穿他掩饰良好的脆弱。是的,他撑不下去了,对老鼠的思念濒临极限,令他快要崩溃。 你在哪里?为什麼还不回来? 我想你,好想你,想得快疯了。 乐师带来的老鼠消息,是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乐师所唱的歌,正是他此刻的决心。 他将追寻。 「没问题哦,感觉跟你一起旅行,会听见不同的见解,很令人期待呢。」 「我也很期待……」 「嗯,跟著我也比较安全,感觉你会不管不顾,只要听见哪里有伊夫的消息就往那里冲。」 紫苑张口想反驳,最终仍是闭上嘴,算是默认乐师的话语。 啊啊,好久没有这般情绪激昂了。 紫苑伸手,微风从张开的五指缝隙顽皮溜过,轻轻握住,彷佛真的抓住了风儿尾巴。 他低声轻笑,笑容生气勃勃。 「那麼…我就先回西区了,你什麼时候准备好呢?」乐师问。 「下个月初可以吗?」紫苑思考了下,认为应该足够他道别。 「两个星期后啊……」这将是乐师第一次在同一处停留最久的纪录。 两人热烈讨论著,浑然没注意到一旁角落,有道人影悄然退回黑暗中。 《绿之都》风与花之歌 03 周三晚上,监察委员会新旧任委员长交接典礼,在当红演奏团体的开场下热闹展开。市长柏恩、市府各局处首长、各工商协会会长均受邀出席,一时间镁光灯不断,多数的记忆体都耗费在旧委员长紫苑与新委员长明良的互动上。 主持人先感性介绍紫苑任内的事迹,大肆歌功颂德一番,执行部门甚至还制作五分钟短片,记录下紫苑少年时稚嫩的脸庞,以及如今成熟稳重的气质,最后甚至由丽亚带领原重建委员会的各组长,表演一段感谢合唱,感谢紫苑一直以来的辛劳。 「虽然现在是明良当委员长,但在我心中,您才是永远的委员长!紫苑大人,请分享一下此时此刻的心情!」托力亲自操作DV,在记者羡慕的目光下大摇大摆跑来私下访问。 「我的心情啊……就是感谢大家,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紫苑对著镜头,认真无比的说道,露出毫无防备的开心笑容。 拿著镜头的人登时有些愣神。 好…好好看!好美、好漂亮、好……总之,就是好棒呀! 喀擦、喀擦,远方快门声此起彼落。 「那麼,紫苑大人有没有什麼话想对大家说?」 紫苑稍微想了下,说:「大家都非常优秀,我相信在明良的领导下,监察委员会将越来越好,让我们的绿之都NO.6更加幸福安康,所有人,加油!」接著,他转望向默默吃东西的柏恩,「柏恩市长,明良还有很多要向你学习的地方,还请多多指导与帮忙。」 嗤,还用得著你说。柏恩放下叉子,含笑举起酒杯,「那是自然,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与紫苑敬过酒后,他也向一旁的明良举杯,「明良委员长,一起努力打造更快乐的NO.6吧。」 明良笑容一贯的拘谨,举杯轻碰。 看在外人眼里,三人是相敬如宾,感情融洽。 唯独他们才知道,柏恩喜欢与紫苑唱反调,明良不喜欢柏恩对紫苑的态度。 柏恩与明良是同母异父兄弟这件事,只有紫苑意外得知。 NO.6两大高层分别由两兄弟执掌,对於大多数市民而言并非好事,但紫苑并不担心,因为这两兄弟无论个性、想法都有所出入,反而不会妥协於对方,定能在摩擦中找出更佳的一条路。 为了让在舞台前方拍摄区的记者能尽快捕捉画面交差,紫苑要求先进行新旧委员长交接仪式,於是在明良的影片也结束后,音乐转为澎湃激昂,主持人陆续介绍紫苑与明良上台,当明良从紫苑手中接过象徵的玺章时,全场瞬间沸腾至最高点,镁光灯此起彼落,这边在喊明良、那边在喊紫苑,最后大家乾脆两人都喊。 紫苑先让明良致词,退到一旁角落,舞台布幕挡住灯光,使得人们看不清紫苑脸上的表情,没发现紫眸里的深沉。 明良不多话,内容面面俱到又不显冗长,几分钟后便将麦克风交给紫苑,获得台下渴望快点上菜的感激掌声。 紫苑接过麦克风,待掌声停歇,才徐徐开口,「这麼多年,我战战兢兢,总算不辜负大家的期望。现在,我终於卸下重任,是时候追寻我的梦想了。」 明良与台下艾莉莎面面相觑,两人同时心生不妙。 「我要请辞委员会职务,出发去旅行,看遍这个世界。」 犹如投下一颗震撼弹,室内顿时哗然一片。 紫苑只跟母亲火蓝、借狗人与力河提起,工作相关的人全是今晚才知晓,因此自诩最接近他的明良、艾莉莎一脸错愕,比谁都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受伤。他们瞪大眼睛望向紫苑的眼神,简直像刚被主人踢下车遗弃的小狗。 「委…委员……呃,紫苑大人,请问您回来后,会再进入监察委员会吗?」丽亚率先反应过来,一向清亮俐落的声调难得有些不安。 「这世界是很广大的,我不知道什麼时候才能走遍,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可能是更久之后,所以无法保证哦。」 这跟不回来有什麼两样? 有人开始囔著「不要走!」、「留下来!」。 紫苑神色有些无奈,平静而坚决地告诉所有人,「我累了,我想去流浪,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希望大家能祝福我。」 所有人顿时缄默。 紫眸里的疲惫、倦怠,谁都无法忽视。他们终於发现自己为了轻松过日子,而下意识依赖紫苑、逼迫他劳心劳力的自私行径。 多麼可耻。 人们霎时没脸看紫苑,纷纷低垂一向骄傲扬起的头颅,唯有柏恩,老神在在抿了一口酒,似乎毫不意外。 一场开心的宴会,意外演变成离别宴。 记者团团包围紫苑意图获得更多消息,紫苑摇了摇头走回场边座位,立刻有人请记者们离场,他们见采访无望,索性纷纷奔回公司发布这劲爆的最新消息。 闹哄哄的媒体离开了,场内气氛顿时荡至谷底,不知是谁先开始向紫苑敬酒告别,每个人都轮番敬紫苑一杯酒。丽亚神色复杂、托力有些失神、艾莉莎红著眼眶欲言又止,他们都心里有话,但那都是站在自己的出发点,并非为了紫苑,所以只得选择闭嘴。 紫苑根本喝不下那麼多酒,全让明良挡下。宴席结束散场,醉到有些步伐不稳的反而不是当事人,而是挡酒的人。 柏恩碍於外人在场,不便去扶明良,明良也不想他扶,软软地偎在紫苑身上,低声说:「紫苑,可不可以邀你到楼上休息室?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紫苑诧异,这是明良第一次不用敬语。 「好。」他应允,请饭店人员协助将明良搀扶到楼上休息室。 坐在触感舒适的高级手织布沙发上,紫苑轻柔地以指尖抚摸,细腻的织纹令他有些爱不释手。 明良看在眼底,很想立刻买下送到紫苑家,可是没意义,他希望窝在上面的人,即将离去。 「我知道你累了,我也准备好承担你的重负,让你放松休息,可是没想到,你是打算离开……」 气氛窒闷,紫苑却忍不住轻笑,「你不用敬语了?」 明良顿时红了脸。他知道紫苑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他用敬语,但他一意孤行作表率,除了发自内心的敬重,更具有影响其他委员或震慑下面的效果。 可是现在,用下属的身分,是无法留下紫苑的。 「紫苑……」明良深吸口气,全心全意地恳求,「如果我以朋友的身分挽留你,你愿意留下吗?」 紫苑偏头,眼里似笑非笑,「我只是去旅行,又不是不回来了。」 「骗人!」 明良突如其来的低吼,惊得紫苑一颤,发现自己吓著紫苑,他急忙道歉,沉默片刻后,终是忍不住烦躁地搔了搔头。 「紫苑,你是要去找老鼠吧?如果老鼠这麼好找,你这些年早就掌握他的消息了,可是你没办法,因为老鼠隐匿的功夫实在高竿。所以,我感觉你这次离开,可能很久之后才会回来…应该说,不找到老鼠,你就不会回来了……」 好厉害的直觉…不,应该说,真是了解我。紫苑垂眸,笑容微苦。 「明良,你真的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吗?为什麼我总觉得……你其实是想抓住我?」 明良眼底霎时掠过一丝狼狈,咬了咬牙,他不再掩饰真实的情感,直迎深紫瞳眸的探究。 「是,我爱你,有欲望的那种爱。但我也清楚你不会回应我,所以我已经放弃了。很久以前,我就决定只要能随时看见你、陪伴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可是没想到你……」就要离开了,彻彻底底消失在他的眼前。思及此,明良蓦地感到黑暗的潮水将他淹没,夺走他的呼吸、他的希望,他大口喘气,像只搁浅的鱼。 原来,失去喜欢的人,是这麼痛苦的一件事。 而紫苑已经失去十二年,他的痛苦谁能想像? 不是永不再相见的死别,而是尚存希望的生离。因为有希望,所以会期盼,期盼多高失望就有多深,死者可以获得平静,生者只会反覆煎熬。 紫苑每次打开窗户的期盼,是否都伴随著这种令人窒息的痛? 不,一定是远远超过他吧。 「抱歉,紫苑,我太任性了,我就…就只是舍不得你,所以才无法理智地祝福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明良抬起双手遮住脸,不让迸出眼眶的泪珠流出指缝。 心口霎时一阵抽疼,紫苑万分不舍地拥住明良,轻拍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大男人,「明良、明良,抱歉,是我没顾虑到你的心情,别难过了。」 年长他十岁的男人身上酒气浓厚,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但他却为此感到心疼。拘谨的男人难得张开双臂紧拥他的腰,脸颊埋在他的颈窝放肆磨蹭,一副永远不放开他的固执模样。 醉得很严重呢……紫苑轻叹,哄小孩般轻轻顺著三十八岁男人的黑发。 忽然,他感到发束被解下,明良的手指梳进辫子,随著滑下的动作,白色长发柔顺服贴地披散肩背。 排斥感一涌而上促使胃液翻腾,紫苑本能地用力推拒,却反被对方一个勾脚压在沙发上。 曾经温柔沉稳的眼睛如今满布血丝,瞬也不瞬直盯紫苑,不待他阻止,明良已将脸埋入脖颈擅自亲吻,当锁骨传来湿热感、腰部滑进一只手时,紫苑难得恐惧起来。 「不要!!」 啪—— 他奋力一推,趁势给神智不清陷入情欲的明良一巴掌,彻底打醒发情中的男人。 趁著明良呆滞,紫苑手忙脚乱地跳下沙发逃离陌生的怀抱,在开门的瞬间,他似乎是冷静下来,回身睇著明良。尽管他刻意镇定,眼底的惊魂未定可尚未抹去。 拢紧被扯落扣子的衬衫,紫苑低敛视线,暂时无法面对他最信赖的下属。 「明良,我感谢你的心意,但我很抱歉,我真的无法接受。你也老大不小了,祝你早日找到真爱。」 语毕,紫苑不愿再多待一秒,转身跑走。 呆跪在沙发上的明良,良久之后,才甩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都……做了些什麼?! 《绿之都》风与花之歌 04 西区自由市场旁的广场有面电视墙,用以播放广告、音乐或即时消息,乐师坐在早餐店外的帐棚下,一边悠哉品尝咖啡,一边瞧著新闻主播激动的播报。 前任委员长紫苑宣布请辞监察委员会职务,将离开NO.6前往世界各地旅行。 现在是各都市讯息互通的年代,各都市应该也正播放这则新闻吧。真是大张旗鼓的宣告呢,乐师轻笑,脑中不由得想像起老鼠看见新闻时的表情……是意外?还是无奈? 紫苑,你应该再加注一条,你将「与一位充满才华的帅哥旅行」,如此一来,老鼠说不定会急得跳脚赶回来阻止哦。 「汪!」 乐师朝声音来源低下头,一只黑色大狗朝他摇了摇尾巴,催促似地又「汪」了一声。 「啊,是紫苑找我吗?」他起身,由於没有ID卡可通讯,所以紫苑安排他住在借狗人的家,有事就先打给借狗人。 借狗人也是个有趣的人,彷佛活在过去的生活喜爱用纸笔纪录,不爱便利的高科技产品,这点同乐师一样。虽然有不方便的时候,但对於自然环境、日常变化他们会有更细腻的感触。 乐师匆匆结帐,跟在急性子的狗儿后面回到借狗人家。 「叔叔!爸爸找!」小紫苑高举借狗人的ID卡,蹦蹦跳跳奔向乐师。 「小紫苑,谢谢。」摸摸孩子的头作为表扬,乐师知道孩子喜欢被称赞。 乐师举起ID卡至眼前,萤幕中的紫苑率先开口:『乐师,我下周四就可以去找你了。』 「你那边都处理好了?」他还以为依紫苑受欢迎的程度,会再迟些日子。 『也没什麼好处理,NO.6少了我一样可以运作。这段期间我打算好好陪我妈,再向每位朋友道别。』 借狗人正巧走过来,闻言,禁不住挑眉问:「我是最后一站啊?」 听见好友的声音,紫苑笑著说:『是啊,我打算在你那边住到星期日,可以吗?』 「啧,住多久都可以,不过我会算友情价就是。」 乐师与紫苑不约而同微笑。 「那就这麼说定了,紫苑,星期四等你来。」 『好。』 结束通话,紫苑的笑容随之消失,卸力般仰躺床上,白色长发如瀑散开,长得他有些生气。 丢开ID卡,指尖随意勾起一搓头发,他的头发留多长,他等待老鼠「必再相见」的一天便有多久。 如今,扣除掉定时修剪的分岔发尾,他的头发已长及臀部,再留下去,都要到大腿根了。 这是他要给老鼠的实质抱怨,十二年有多漫长,他要抓著头发向老鼠大肆抱怨「你看,你好好看著我的头发,都长到屁股了,害我每天洗头超麻烦!」 老鼠大概会不屑地轻笑说「关我什麼事!」吧。 不过他说过喜欢自己的白发,也称赞过这一头银白透亮的发丝很漂亮,或许,他会爱不释手的把玩,用指尖梳弄柔滑的长发。 那一定是很舒服的事吧,就像帮狗狗梳毛一样。 可是,这股期待尚未实现,他的头发已经先被明良摸过了。 缠著发丝的指尖蓦地一僵,想起早上明良诚恳万分的道歉讯息,紫苑便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他还没回讯,他还在思考如何答覆,这或许不是什麼十恶不赦的大事,但这是他最介意的事,他怕心中尚未消去的疙瘩会影响他的文字,使之看来像是仍在气恼。 「紫苑!面包烤好罗!」楼下传来母亲火蓝的呼喊,今天紫苑要去北边森林麻欧区拜访继任首领的毒蝎,於是火蓝起了大早烤起各式面包、蛋糕,要给紫苑带去分送。 至於老,已於三年前病逝。 当年唯一留下陪在他身边的小老鼠月夜,很久以前即寿终正寝。 许多年长的老面孔消失,一些年轻的面孔成熟,世代交替,见证时间冷酷的流逝。 再过两年,他也要三十了,虽然仍算青年,可是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是活过数十载般,好疲惫、好沧桑…… 紫苑忽地跳下床拿起梳子从新编发,大声回答母亲:「好,我等等就来!」 火蓝应了一声,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凝视著镜内面无表情的自己,紫苑扬起唇角,给自己一抹微笑。 无论日子怎样难过,都不能忘记笑容,他是『紫苑』,老鼠口中天真傻气的大少爷,十二年前的少年紫苑对什麼事都好奇、充满活力,就算被嘲笑是自我安慰或虚荣,他依旧温柔而固执;十二年后的青年紫苑,虽然被迫成长必须展现冷酷、强势的一面,但至少……别失去温柔的微笑。 他要微笑迎向老鼠,让老鼠知道他依旧是他喜欢的紫苑,至於那些深沉黑暗就掩藏在背后吧,老鼠不会喜欢……也不必知道。 卸下重任后,紫苑像只轻盈的蝴蝶四处翩飞,先在麻欧区待了两天接受森林子民的款待和祝福,再让面包店休息三天带著火蓝四处游玩,母子俩都是平日忙於工作的人,第一次真正踏遍NO.6的每处角落、每道风景,明明是熟悉的都市,却有全新发现的感动,这让他们对现今的绿之都更是喜爱与骄傲。一切是如此的井然有序、朝气蓬勃,紫苑的卸任彷佛轻若鸿毛,完全不影响NO.6的每分每秒。 「紫苑,你要好好感谢明良,他的稳重与智慧获得大家的信赖,你才不再被绑在委员长的位置上,也不用再为NO.6操烦,真真正正得到自由。」 望著虽然有皱眉、有打闹但眼中不再空虚满是充实的市民们,十二年来压在心上的重石瞬间消失,原先对於放手不管的些微亏欠感,也随之移往此刻应当正在十楼委员长办公室忙碌的明良。 他的重石,现在换明良担了,那人担得义无反顾,个中原因再忽视下去,自己也未免太无情了。 第三天晚上,母子俩与力河享用美味的晚餐,喝醉的力河一个劲儿交代紫苑要注意坏人、钱够不够?行李有没有准备妥当?……俨然意识回到十二年前,当紫苑还是个孩子。 最后甚至说出「伊夫那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到底哪点好?就这样丢著你不管,你还去找他干嘛!」之类的不满,紫苑苦笑静默听著,反倒是火蓝看不下去,叫人送力河回家。 「紫苑,我送力河回去,你先回家吧。还有,刚刚他的话别放在心上。」孩子的真实心情,她一个母亲比谁都懂,就是因为舍不得孩子一年比一年沉默,她才第一个赞同紫苑去旅行,并应付投反对票想要阻止的力河。 她不要她的孩子活得像行尸走肉,紫苑早就是独立的成人,他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妈,我知道。」紫苑点头,目送火蓝陪力河搭上动力车。 在NO.6的最后两天,紫苑参加原重建委员会私下办理的聚会。 当天下午,紫苑第一次回讯给明良。 晚上六点,一辆动力车停在紫苑家门口,明良下车迎接,西装笔挺的姿态活像来相亲的,看得紫苑一阵好笑。 他自己倒是挺随性,T袖、牛仔裤加休闲西装,如果将长发剪去、脱下外套,说白发青年二十出头也有人相信。 「抱歉,还劳烦你来接我,不过我想先跟你聊聊。」 「不会麻烦,紫苑大人还愿意传讯息给我,我就非常感激了。」明良激动得脸颊微红,实在不像个年近四十的男人。 「又变回紫苑大人了?饶了我吧,我比较喜欢当朋友哦。」紫苑趋前打开车门,意图缓和明良的紧张。 岂料,明良居然红了眼眶,粗哑著嗓子道:「是,紫苑大…不,紫苑。」 紫苑莞尔不语,率先坐进车内。 路上,明良向紫苑多次道谢,感激他愿意原谅自己卑劣的行为。 紫苑最后受不了,轻轻捶了明良肩膀一把,「好了,别再说谢谢或对不起,我听腻了。看,我已经报复回来了,我们扯平。」 明良咬了咬牙,迟疑数分钟后,才下定决心问:「紫苑,你为什麼愿意原谅我?」 他曾经绝望的以为,紫苑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紫苑闭上眼睛,须臾,缓缓开口:「我其实隔天醒来就不生气了,我只是还有点混乱,不知道该怎麼面对你……我,对你也有些抱歉。」 他敢说这些年没有利用明良对自己的情意,执行许多事吗?当然不敢,他为了摆脱NO.6,利用明良不会拒绝自己的温柔,硬是将担子交到淡泊名利的男人手上,他的自私行为不也恶劣? 明良会那样爆发,有一半是他任性的结果,如果他早点摊牌明确拒绝,或许明良早就有了别的幸福,而不是被他牵动,最终饱受折磨。 沉淀下来细想,紫苑便觉得自己相当愧对明良。 「明良,我虽然希望能有你这个朋友,但我不强迫你,如果你无法跟我做朋友,我也尊重。」 「……不,我愿意当朋友。」至少,还可以继续待在紫苑身边。明良知道自己有些病入膏肓,但他无法自拔。 「太好了。」以为明良终於愿意放下,紫苑吐出憋在胸口的忐忑,展露放松的笑颜。 明良同样报以微笑,只是低垂的眼帘下,苦涩如昔。 车子停进一间私人会馆停车场。 这是原重建委员会的强艾特委员所开设,原先用意是招待亲密朋友,不过包厢式设计保密性高,随后在周遭朋友建议下改为贵宾制招待所。 踏入最顶级的包厢,丽亚、托力、强艾特……原重建委员会九名委员全数到齐,甚至连秘书艾莉莎都来了。 「我邀请的。」面对紫苑诧异的询问目光,明良主动解答。 「委员长……」艾莉莎迎向紫苑,蹙起的眉头显示女孩并未真正接受紫苑的离去。 「你在喊明良委员长吗?艾莉莎。」紫苑打趣道。 艾莉莎咬著下唇,最后彷佛妥协般垮下双肩,改口,「紫苑大人……」 「嗯。」紫苑满意地拍拍女孩的头,改口就好,至於大人二字他懒得强求删除了。 席间,会馆主人同时也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大的强艾特主持聚会,众人又是轮番敬酒,明良想挡,众委员可不让。 「明良,走开,紫苑又不是你的!」 「没错!我们也想好好跟紫苑大人聊呀,以后再聊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你少碍事!」 明良无言,反而是紫苑拍拍他的肩膀,率先举杯,「大家,今晚不醉不归罗!」 「耶!!~~」 这群……这群活了一把年纪的幼稚鬼。明良忍不住又气又好笑。 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二点。 「嗝……紫苑大人不要走!」被醉鬼托力一把抱住,紫苑第三次向明良投以求助的目光,奈何明良最后为了挡酒早已东倒西歪,其他委员也口齿不清、眼神迷蒙,最后是艾莉莎与招待所员工合力架开醉鬼。 紫苑觉得自己也有点危险了,居然连挣脱的力量都使不上来。 会馆经理贴心为大家备妥车子,艾利莎扶著恐遭第四次熊抱的紫苑先行上车回家,其余九名委员在员工搀扶下陆陆续续上车,有人吵著要尽快回家,一上车就叫司机直达家门,不愿与他人一同绕路,形成剩明良没人送回家的窘境。 「艾莉莎秘书,能否麻烦你…唔…送明良回家?」丽亚搭上车之前,难掩醉态的回头建议,艾莉莎因为对酒精过敏,席间只喝果汁,成了全场意识最清楚的人。 「好,没有问题。」她义不容辞答应,向迷迷糊糊的明良拿钥匙问清车号,遂告辞丽亚。 终於搭车返家,倚在柔软的后座上,丽亚托著下巴望向窗外,昏黄路灯飞快后逝一闪一灭,於醉态可掬的美丽脸庞上,形成扑朔迷离的诡异。 《风与花之歌》 05 紫苑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开开心心道别不过五个小时,总是活泼的艾莉莎就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额头缠绕一圈又一圈厚重的绷带,手腕还有鲜明的瘀青,白得刺眼、青得惊心。鹅蛋小脸面无血色,脸上有未乾的泪痕,宛若被糟蹋的残破人偶。 凌晨五点多,一通十万火急的电话打断紫苑的美梦,柏恩难得语气急促惊慌,劈头就说明良出事了,要他尽快赶到市立医疗中心。 他原以为是明良回家的路上遭逢意外,可是匆忙抵达医院,听见的却是艾莉莎被强暴的惊人消息。 医生同样满脸疲惫,向紫苑报告:「被害人身上多处瘀伤,头部遭到三次以上的撞击,阴道被用力贯穿造成撕裂出血……而我们在阴道内部,采集到明良委员长的精液……」 凶手,无庸置疑就是明良。紫苑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可能!内心有道声音在叫嚣。不可能!明良醉到连走路都有困难,怎麼可能有力气去强暴清醒的艾莉莎?!况且,明良酒品很好,就算醉了还是保有理智,不可能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 就算上一次失控,也是一个巴掌就阻止了,更何况目标还是明良喜欢的自己。 「你们要干什麼?!」病房外,传来柏恩的厉声喝斥。 紫苑跌跌撞撞跑到外面,发现是治安管理局长率著两名治安员企图给明良铐上束具。 治安管理局长是个嫉恶如仇、铁面无私的五十岁男人,在NO.6无人不敬重,他的出现紫苑不意外,可是速度未免太快了。 「市长,我都不知道原来您跟委员长关系如此好。就算如此,您也不能带头违法包庇嫌疑犯。」局长绷著一张满布风霜的老脸,低沉声音严肃而夹带不满。 柏恩同样脸色难看,「明良委员长不会做这种事,肯定是被陷害!」 「一切本局自会查明,市长,请您公私分明!」 「是谁通报你的?叫出来!那人肯定有问题!」 「只是委员长的邻居,听见动静跑到委员长家一看,发现客厅有血才通报……」 「那个邻局肯定……」 「柏恩!」 紫苑大声喝斥,成功制止柏恩慌不择言的指控。 治安管理局长看向紫苑,睿智的锐利目光坚定地透露出他信任紫苑,相信一手撑起NO.6的青年会公正无私。 柏恩也瞪著紫苑,向来自信高傲的棕色眼睛,难得带有一丝狼狈的求助。 紫苑谁都不看,笔直来到沉默坐在椅上的明良面前。 他屈膝蹲下,双手搭在明良冰冷的手背上,轻声问:「明良,你可以告诉我事发经过吗?」 明良双手蓦地握拳,头垂得更低,哑著嗓子回答:「不知道,我…很抱歉,可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压在艾莉莎身上……我…紫苑…请你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我……」 紫苑改为捧起明良的脸颊,凝视那双无助又自责的棕色瞳眸,保持一贯温柔道:「冷静点,明良。你再仔细回想事情的经过。」 「……我只有印象艾莉莎送我回家,她把我放在床上,然后就走出去了……剩下的……真的不知道。」 「所以你完全没意识了?」 「对……」 治安管理局长眉梢紧拧,向前一步,「委员…紫苑大人,您不能……」 「我知道。」紫苑一挥手,起身改为走向柏恩,对局长道:「就照法律程序走吧……」 柏恩张口想反对,被紫苑用力扯住,只得悻然闭嘴。 紫苑继续说:「不过事情有些疑点,还希望局长您别先入为主。」 「请您放心,我们会待艾莉莎小姐清醒后厘清状况,并确实调查所有细节。」 「麻烦您了。」 铿——冰冷的电子束具铐住新任监察委员长,画面相当可笑滑稽,可是没人笑得出来,所有人面色肃穆,唯独明良面无表情,他没有丝毫排斥,彷佛已认罪般随著治安员动作起身,紫苑再度捧起明良的脸庞,看进棕色眼眸里的没自信、疑虑与愧疚,也要对方瞧见自己眼眸里的坚定。 「听好,明良,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知道吗?」 「紫苑…相信我?」 「对,我相信你。」 明良瞬间鼻尖泛酸,用力点了点头,终於抬头看向浑身低气压垄罩的柏恩,「柏恩,你也相信我吗?」 「废话!」柏恩气得想给犯傻的弟弟一拳。 终於看见一丝曙光,明良凝视紫苑,恳切道:「紫苑,请你务必找出真凶,我想…这应该是针对我的,艾莉莎是受我牵连了……她醒来若不愿意见我,请你…帮我跟她说声抱歉。」 「你自己跟她说,这才有诚意。」 「……希望如此了。」 不愿再看明良眼底的愁苦,紫苑退开身子让治安员带走明良,许久,他才与柏恩互视一眼。 「有人想陷害明良。」柏恩斩钉截铁道。 「是,还伤害了最无辜的艾莉莎。」紫色眼眸温度全失。 「把明良拉下台能获得什麼利益,三岁小孩也想得到。紫苑,监察委员会那些候选人,一个都不准放过!」 「……」紫苑仅深深叹了口气。 新任监察委员长酒后乱性强暴女秘书的消息,当日一早传遍大街小巷,连借狗人都打来关心,更别说力河抢先所有媒体采访紫苑。 「一切留待法律调查。」 这是紫苑与柏恩统一对外的说辞,除此之外所有知情人士三缄其口,不得答覆。 紫苑为自己的失约,亲自到西区向乐师道歉,海蓝眼瞳盛满理解与遗憾,轻拍紫苑的肩膀,叹息道:「突发状况,谁都不能预料的。」 紫苑也眉尾低垂,「是啊…唉……」 「不过,紫苑,我只能再等你三天,三天后我必须出发。」 乐师,已经无法再停留,这是他待在同一处地方,最久的一次。 紫苑蓦地阖上眼睛,三秒后,睁开的紫眸不再迟疑,说:「没关系,你出发吧。」 乐师不禁诧异,「真的?你要继续留下来?」 「我的朋友出了大事,我不能在朋友需要我的时候抛下他。真的没关系,顶多延迟一个月吧。」 他不会放伤害艾莉莎与明良的凶手逍遥法外太久的! 乐师露出了然的目光,点头道:「知道了,紫苑,祝福你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一切顺心。」 「谢谢,也祝福你一路顺风。」 「再见,若是遇见伊夫,我会帮你逮住他的。」 紫苑忍不住发出轻浅的笑声。 「那还真是感谢不尽。再见了,乐师。」 「再见了,紫苑。」 不愧是看尽世态胸怀豁达的流浪之人,乐师转身时的潇洒,使深蓝披风扬起俐落乾脆的弧度,那是紫苑向往并期盼已久的景幕。 寻找老鼠的旅行,暂且告吹。 没关系,别焦急。他对心中的焦虑说,只是迟些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从明良被关进治安局临时关押房起,NO.6如同沸腾汤锅每天都吵得不可开交,有人未审先判明良的罪,网路连署、街上游行要求明良下台,明良从临时关押房转移至审判法院看守所时,更有情绪激动的市民投掷鸡蛋,他们认为明良愧对紫苑的信任与托付,败坏监察委员长崇高神圣的形象。 当第三颗鸡蛋於突然横挡明良身前的白色身影上炸开时,群众顿时张口结舌,治安员更是急忙取来乾净的毛巾要给紫苑擦拭,紫苑摇了摇头,他的身姿比谁都挺拔凛然、他的眼眸比谁都清澈坚决,他说…… 「请拿出客观与纪律,此事有太多疑点,我相信,法律自有公道。各位市民,请相信我们的治安管理局,他们是睿智公正的专家,一定会找出真凶给被害人、给受损的监察委员会形象一个交代!」 市民们面面相觑,一切彷如回到十二年前的寄生蜂灾难,那时白发少年的挺身而出,带给所有迷茫愤怒的市民相信的力量,如今,白发青年依然挺直背脊扛起问题,他们又有什麼好怀疑的? 市民不再骚动,紫苑铭谢鞠躬,转身推著明良尽快走入法院。 「紫苑大人,拜托您下次别再这样做了……」领头的治安员面色铁青盯著紫苑头上腥臭的鸡蛋,恨不得是砸在自己身上,而非高洁的青年身上。 「不会有下次了。」紫苑丝毫不介意,转望向明良,轻声说:「我跟市长不能干涉审查,明良,我就陪你到这里。」 「谢谢,柏恩呢?」明良问,总是巴不得把他藏在怀中保护的哥哥,这种紧要时刻怎麼可能会缺席呢。 「忙得焦头烂额,他很清楚现在首要大事是什麼。」 明良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有人陪在身边,当务之急是找出更多证据,证明他是遭人陷害。 紫苑的出现,不过是种震慑罢了。 明良是我的下属,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紫苑毫不犹豫的保护行为,应该多少可以起到警告作用。 治安调查局如火如荼展开调查时,监察委员会也不可一日无主,紫苑只得回锅重掌大局,曾经斩断的锁链,此刻尽数缠缚回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紫苑望著一个个求他重回委员长宝座的候选人,实在想不透凶手的打算。 如果是想拉下明良,何不趁著他完全离开远水救不了近火时动手? 难道只是单纯看明良不顺眼,所以宁愿继续是他当委员长吗? 对方至今未有下一步,紫苑实在难以继续推敲。 眼下,艾莉莎的证词是唯一的突破点。 女孩於第三天下午醒来,除了女性护士外,谁都不让靠近,只要男医生想接近便惊恐尖叫、瑟瑟发抖,最后医疗中心无奈,临时更换女性主治医生。 紫苑与柏恩闻讯赶来,柏恩冲进去就想抓著艾莉莎问个清楚,吓得她失措哭喊救命,一干女护士如保护小鸡的母鸡,将气势汹汹的老鹰市长赶出病房。 紫苑站在角落,难掩心痛与不舍,望著缩在被子内发抖的艾莉莎,眼眶顿时泛红,深吸口气,他小心翼翼呼唤:「艾莉莎?」 床上的圆球颤抖不停。 於是,他继续唤。 「艾莉莎……艾莉莎……」一遍一遍,温柔如海潮的好听声音,让对方的颤抖逐渐停歇,终於,棉被中探出一张哭花的小脸。 「委员长……」那声音如同小猫哀叫,真是无比的委屈和可怜。 站在门边的护士你看我、我看你,暂时不知是该阻止走近病床的紫苑,还是关上门让两人好好谈话。 「请你们放心,我绝不会伤害艾莉莎的。」紫苑向护士微笑保证,护士们互视一眼,最终选择关上房门,相信十二年来从未让她们失望的青年。 紫苑轻柔坐在艾莉莎床边,女孩本能地颤了一下,但他必须这麼做,否则艾莉莎会就此患上男性恐惧症,日后结婚都有困难。 抓起自己的辫子尾巴,漂亮的手指翻弄把玩,果不其然吸引艾莉莎的目光。紫苑知道,女孩一直都很想触摸。 「想不想摸?」他大方递出发尾,第一次准许老鼠与母亲以外的人触碰。 艾莉莎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与发梢间来回犹疑,良久,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抓起辫子尾巴。 触感比预料中还丝质顺滑,眼泪顿时失控如断线的珍珠滴答滚落。她不是因为终於摸到渴望已久的美丽白发而落泪,她是因著紫苑愿意为她打破一直以来的原则而感动。 「呜…呜啊……委员长…紫苑大人……」紧抓紫苑的头发,艾莉莎向他伸出伤痕累累的双臂,紫苑毫不犹豫将娇小脆弱的身躯纳入怀抱,满是心疼地轻拍安抚。 「呜…呜…好可怕……真的好恐怖!我以为我要死了,好痛……」 艾莉莎激动哭诉著,紫苑只能紧抱她,渗进肩膀的泪有多少,他的心就有多少把刀在切割。 紫苑挤不出半句安慰,因为他必须咬紧牙关,才不致脱口诅咒犯人。 艾莉莎哭了好久,紫苑任由她哭到睡著,就算左肩麻了也不以为杵。 轻轻放下艾莉莎,她的手仍紧抓紫苑的辫子,他无可奈何,索性抓来床头的椅子,就这麼坐在椅上靠著床畔睡去。 醒来后,已是晚上七点。 肩上多了件不熟悉的西装外套,传来男人成熟的麝香味。 「终於醒了,睡美人。」柏恩坐在一边,没好气道。 紫苑懒得理他带刺的语气,一向自信从容的柏恩因为宝贝弟弟被关而失去往日风度,在外不能乱撒气,只能在紫苑面前乱发脾气了。 艾莉莎已经醒来,显然冷静许多了,柏恩才被允许待在病房内。 「紫苑大人,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她脸颊微红,为早先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 紫苑掬著微笑,「不准你这麼说。身体好点了吗?」 「嗯…还有点疼……」 柏恩翻了个白眼,「紫苑,明良的事最要紧。」 紫苑无奈地瞥了年满四十却心眼狭隘的帅大叔一眼,「柏恩,耐心。」 「啧……」柏恩乾脆撇过头。 没空当幼稚园老师安抚闹脾气的小朋友,紫苑转望向艾莉莎,问:「艾莉莎,你还记得当天发生什麼事吗?」 艾莉莎咬著下唇,忍著恐惧努力回想,回道:「我将明良委员长抬到床上,因为他一直喊渴,我就去厨房打算倒杯水……然后,有人从后面抓住我,抓著我的头撞墙……我想抵抗…想转身……那人乾脆把我压到地板上,从后面把我……」 艾莉莎顿时说不下去,那段被掀开裙子拉下内裤直接侵犯撕裂的痛苦回忆,她只要一想到便如坠冰窖浑身发抖。 「艾莉莎,没事,不用再说了。」紫苑赶紧拍拍艾莉莎用力握紧的手,待她缓和许多后才问,「我只想确定,你有看见对方是谁吗?」 「……没有,只要我想转身,他就抓著我的头撞地板……我哀求他,他也完全不回应我……好像,不想让我知道他是谁似的。」 紫苑与柏恩对望,在彼此眼中瞧见笃定。 「你从头到尾都被压在地板上,趴著?」柏恩急忙追问。 「对。」 然而,明良醒来时,是艾莉莎仰躺,他趴在她身体上。 紫苑确认艾莉莎体力没问题后,火速请来治安管理局做笔录,被害人的供词,让案情顺利朝陷害方向展开调查,加诸明良身上的谩骂才总算减缓许多。 《风与花之歌》 06 五天后,西区发现一具被狗挖出的尸体,发现人正是小紫苑。孩子哭著跑回家告诉借狗人后,接连做了几天噩梦,治安调查局飞快赶到现场,挖出头颅被砸烂、浑身皮肤被腐蚀性药剂破坏,名符其实『体无完肤』的死者,残忍到连法医都呕出酸水。 死者的DNA并未在NO.6系统建档,显然是西区黑户。 不是所有西区居民都乐於当市民,有一小部分属於黑暗的人不愿被约束,宁愿躲躲藏藏暗自形成黑市,这也是西区为什麼特别请借狗人担任巡守警备的原因。 黑市的人只要不侵害善良市民,借狗人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过这次时机太过敏感,他受紫苑所托注意所有蛛丝马迹,而这个男人确实死得有问题,黑市的人才不在乎黑市死者会被认出,因为这些死者也没人在乎,因此,如此决绝地毁坏尸体,反而明摆著凶手并非黑市的人。 无论紫苑的光芒多强烈,依然有无法照拂的阴影。 死者连胯下都惨遭毒手的皮肤,反倒给了借狗人线索,他的注意名单上正巧有位西区恶名昭彰的万事屋,这名男人刺青成瘾,连胯下都没放过,专干所有高价但肮脏的工作。 借狗人用加密频道向紫苑通报,数小时后,三名治安员随著借狗人寻到万事屋的老巢,靠著训练有素的狗儿,他们从地砖夹板间搜出一包用防水塑胶袋包裹的物品。 里面有沾满艾莉莎血迹的衣物、一个记忆晶片以及一封自白书,表示若自己遭到不测,肯定是被杀人灭口,为了不让雇主安生,他留下这些证据,只求地狱路上不孤单。 记忆晶片里,赫然是强艾特与万事屋会面的偷拍画面。 一切,昭然若揭。 「这是冤枉!是栽赃!我不是犯人!我不是!」被治安员强行带走的强艾特,涨红一张带有细纹的方正脸庞,声嘶力竭的怒吼。 「强艾特告诉我有两台车突然出状况,让我和明良忍耐一下最后走,我想说艾莉莎跟明良住同一区,正巧顺路就提议艾莉莎开车送明良回去…原本…原本强艾特是打算让我跟明良一起的,如果不是我临时起意…被强暴的就会是……天啊,艾莉莎,是我对不起她!」这是丽亚脸色苍白的证词。 环节似乎都扣上了,治安调查局抬头挺胸,认为他们交出漂亮的成绩单。 但第一个疑点仍未解开,趁紫苑在NO.6的最后一夜犯案的动机到底是什麼? 明知紫苑掌握NO.6大小事,是最容易破坏计划的麻烦存在,为何还要如此做?要知道,创造这种机会一点都不难。 强艾特如此老练的人,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总觉得好像太顺利了,就像剧本都写好一样……」借狗人表情凝重,望著紫苑忧心道:「紫苑,小心点,我感觉事情还没结束。」 起风了,白色长辫扬起美丽的弧度,紫苑阖上眼,感受夏日尾声的清冷预告。 「借狗人,西区的出入人士,麻烦你跟狗儿都注意一下。」 「没问题。」 强艾特的审判火速来到,舆论全部指向强艾特不甘年长资历被明良比下去,因此预谋趁紫苑离开、明良难得酩酊大醉时下手,意图败坏新任监察委员长名声,藉此洗牌让自己有机会登上宝座。 「不是我!我确实跟万事屋见面,但那是为了别的事情……我、我委托他收集我妻子外遇的证据,只是这样而已!跟强暴艾莉莎这件事毫无关系……这是栽赃,我是冤枉的!」 强艾特抵死否认,但万事屋的住处并未搜到任何收集外遇相关的证据,他表示尚未收到万事屋的报告,所以手头也没证据,现有的证据铁铮铮摆在眼前,使得他的辩解薄弱如同片纸。 但他为什麼要在明知紫苑会插手的时机点出手?这个疑点,紫苑要求强艾特的辩护律师死咬,绝不让真凶栽赃得逞。 明良获得假释,但强暴女性这件事如同乌贼墨汁,虽然跟他无关,只是一旦沾上身,乾净的形象无论如何漂白,总会留下那麼一点阴影存在。 柏恩丝毫不介意,危机即是转机,待判决定谳,将明良被敌手污陷的悲情故事好好包装,反而能获得更多的支持,NO.6的市民一向善良温柔,比西区好操作多了。 明良假释后第三天下午,紫苑来到市长办公室。 「柏恩,在外面放出流言煽动民众的是你吧?请住手,凶手还不确定是强艾特。」 柏恩抬起眼帘,睐著站在桌前一脸不赞同的紫苑,随即起身走向一旁的咖啡机,淡然道:「很快就确定是了。」 他一派悠哉的冲泡咖啡,蛮不在乎的姿态,惹得紫苑大为蹙眉,「真凶不是强艾特!」 「哦?」柏恩挑眉,口吻讶异,「你找到新证据了?」 「没有,但是……」 「又是直觉吗?」 轻蔑的笑声震荡沉重的空气,让紫苑明白柏恩上一秒的讶异不过是装模作样,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把紫苑的话放在心上。 紫眸顿时比黑夜更加幽深。 「柏恩,你不能只顾明良,不管他人死活。」紫苑声调依旧和煦如风,却蕴含一丝令人绷紧神经的严厉。 柏恩「哈」的一声,有些哭笑不得睇著紫苑,紫色眼眸丝毫不受动摇,仍旧犀利看穿褐眸里的冰冷。 柏恩没有端起煮好的热咖啡给紫苑,因为他怕自己会失手往那张秀逸脸蛋泼去,溶解正气凛然的假面具,露出底下恐怖的真面目。 他转过身子正对紫苑,笑容不再,冷道:「我就是讨厌你这点,老是说些虚伪的漂亮话,今天换成是老鼠,我就不信你也能如此平静!」 始终只结一层薄薄痂的伤口,被无预警猛力撕开,泌出点点血珠,疼得紫苑胸口一阵揪紧。 「很讶异吗?你以为老鼠的事情是明良自己查到的?错了,是我告诉他的,你知道我是西区的人,也知道我的职业,但我其实还有兼职,就是老鼠所在的剧团。」 见紫苑没有任何反应,一股想看见那张天使脸蛋痛苦扭曲的冲动,促使柏恩继续说下去。 「说实话,独来独往又危险的老鼠居然愿意收留一个来历不明又满头白发的奇怪男孩,大家都惊讶得眼珠快掉下来了。我曾经远远看过你几次,你总是一脸天真,露出傻呼呼的笑容,我们都以为你早晚会被老鼠抛弃,结果,你还真的被抛弃了。」 不要再说了!老鼠没有抛弃我,他只是去旅行,他只是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今天我不用管NO.6,我会随他同去…… 会吗?老鼠不是说过,或许不管你们再怎麼同甘共苦,还是有无法理解的时刻,有意见分歧的不合。 他只是为了偿还恩情,才陪在你身旁,事实上他不只一次表现出对你的厌烦和焦躁,他甚至说过……你令人恐惧。 他说过必再相见,但他从未回来过。 你真的不是被抛弃的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紫苑张口,喉咙被鲠住,只能发出无声的尖叫。 紫苑本就白皙的脸庞,因著血色全失而白得令人心惊。 柏恩一直以来对紫苑的不快,总算平复许多。 他并不讨厌紫苑,看著懵懂少年蜕变为稳重青年的辛苦历程,他甚至是敬重紫苑的,但也因此,恐惧於紫苑。 实际相处后他才明白,老鼠那时望著紫苑的眼神为何是焦躁又无奈。 因为被捉住了。 老鼠被蛇捉住了,无法动弹、无从逃避。 紫苑比任何人都危险,连面对自己的父亲都能冷静处置。重建后的第五年,麻欧区爆发金矿商人滥掘破坏森林的事件,这名中年商人是外地移民,有著令人诧异的聪明头脑,又擅於喝酒社交,在商人圈逐渐崛起,利益关系使得商人猪油蒙了心,联合欺瞒政府与市民,进行秘密开采,为了不让森林子民察觉,甚至使用无色无味的迷药意图使人神智涣散。 他们的作为引起至高无上的森林女王关注,爱莉乌莉亚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神秘存在,冷酷地引发森林大火,烧死数十名工作的采矿工人,事情因此爆发开来,在抽丝剥茧挖掘,得知真凶竟是紫苑失踪已久的父亲后,所有人均是难以置信。 柏恩还记忆犹新,那个自称是紫苑父亲的男人跪在紫苑面前,哭丧著脸要儿子帮忙,并称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紫苑的反应出乎意料平静,只是沉默注视男人许久,才语气平静道:「我父亲已经死在外面了。」 紫苑压下有关生父的消息,连火蓝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返回NO.6,既然父亲没有主动会见被抛弃的妻儿,那麼紫苑也不打算让火蓝知道这个人的事情。 这个自私的男人永远只爱自己,那麼,也就不值得妈妈心烦。 麻欧区金矿商人经判决后,被植入VC-2晶片,永远逐出NO.6,紫苑大义灭亲的公正作风赢得许多人敬重,柏恩却产生一丝畏惧。 紫苑并不是大义灭亲,他一点都不悲痛,他只是不在乎,所以可以眼也不眨冷酷地公事公办。 柏恩自认算冷酷,除了明良他谁都不在乎,直到遇见紫苑,他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残酷。 今天就算是面对有暴力倾向的生父,他也做不到如此狠绝的程度。 一般人都会犹豫、挣扎吧?为什麼大家总爱用幻想滤镜看事情?紫苑的面无表情就真的只是不以为意,绝非强忍悲痛故作坚强! 因为一些误会,导致NO.6高墙倒下后他才与明良相见,兄弟俩也无法再回到儿时的亲密无间,是故明良一直误会他排斥紫苑是出於吃醋,但实则不然,他是动物远离危险的本能发挥。 紫苑是真的善良温柔,不过掩藏在冰山海面下的权谋、淡漠、傲慢、犀利……让他完全不敢与紫苑为敌,只敢表面上找机会挖苦,然而,为了明良,他也不介意与紫苑杠上。 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他相信今日换作紫苑,肯定是比他更不管不惧。 「紫苑,别妨碍我。」柏恩抬起下巴,视线冰冷孤傲。 紫苑扯了扯嘴角,苦笑,「柏恩,我也想帮助明良,但这不是建立在牺牲无辜上。总之,请继续调查吧。」 「……回去,我跟你没什麼话好说了。」 「柏恩!」紫苑突然厉喝一声,眉眼间苦楚难掩,他深吸口气,语气怀著一丝痛苦,「不要逼我告诉明良……你们母亲死亡的真相。」 那是柏恩深埋心底的秘密。 「你居然调查…你威胁我?!」柏恩低吼,怒目相视,头一次真正有些厌恶紫苑。 你究竟把NO.6掌握到什麼可怕的程度了?! 「是,我不否认。」 是照著我的期望走,还是秘密被揭发,二选一。 紫苑沉默的注视,让柏恩实在恨极。 良久,柏恩才从齿缝中迸出一字一句,「好,你赢了,满意了吧?滚!」 最后一个字,余音回荡,紫苑阖上眼睛数秒,毅然转身离去。 柏恩向前几步,颓丧地坐回办公椅。 他想,老鼠做出离开的决定真是太明智了。 紫苑就像罂粟,诱人而危险,他会让人软弱、迷失,使自己不像自己,只会可悲的想依随著他,获得吃不饱的嘉奖。 厉害,你抓住我的弱点,将之化为项圈套上我的脖子,拉著我只能往你要求的方向跑,我还能怎样? 「紫苑…你真的很可恶……」柏恩咬牙,飞快翻出ID卡点开通讯录。 他不能怎样,所以,只好照做。 《风与花之歌》 07 治安管理局的调查持续进行中,这段期间,监察委员会在紫苑的推动下,火速进行改选。 有委员提出希望紫苑继续留任的请求,紫苑婉拒,态度坚决推动改选,最终由丽亚当选。 两星期过去,监察委员会逐渐重回正轨,然而,始终没有新的证据为强艾特翻盘,案情陷如令人胸闷的胶著。 一切,彷佛尘埃落定了。 紫苑与柏恩、明良约在一间新餐馆包厢密谈,隔日,当即宣布继续原订计画离开NO.6。 「丽亚委员长已经上手,柏恩市长也会持续关注调查,我留下来也帮不上什麼忙了,不如继续原本的规划。」 紫苑的解释,并未令所有人安心接受,但人们面面相觑,实在找不出什麼理由反驳。 在台下的丽亚沉默注视紫苑,目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麼。 晚上九点,丽亚走出办公大楼坐进动力车,她转动脖颈舒缓僵硬的肌肉,踩下油门返家。 哔哔哔—— 加密通讯器的骤响,使得她的心尖猛地一颤,她没有停车,只疲惫地按压眉心,迟疑十秒后才接起。 「喂,我知道你想说什麼,但他决心要走,谁能拦得住他?」 『……或许你当时辞谢委员长一职,就可以让他留下来。』 丽亚愤怒了,对方这是不顾当初的协定,打算牺牲她的利益,於是,她嗓音略微拔尖道:「你简直是疯了!这麼爱他,乾脆把他绑到你身边啊!你做了这麼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结果呢?还不是白费功夫!」 『……别忘记,你也是共犯。』 丽亚哑口无言,纵使车内只有她一个人,仍是紧张得目光闪烁,难掩心虚,「我…我就只有说几句话而已!」 『是吗?你觉得这麼说,能获得他的原谅?』 彼端传来低低的笑声,充满鄙夷与嘲讽。 丽亚只能深吸口气,否则她会失去冷静。 「早在我决定这麼做时,我就不奢望任何人的原谅。」 『同感。同时,我也不后悔,再见了,丽亚。』 对方的语调不太对劲,丽亚当即蹙起秀眉,「你干嘛?你要去哪里?」 『对了,你刚才的提议,是我最不乐见的最后手段,那样可能会毁了美丽的他,不过,如果最后一次尝试仍是失败,我会考虑的。』 「最后一次的尝试?」 危险! 脑中猛地警铃大作,女性的直觉传来阵阵不安,丽亚焦急地东张西望,没发现什麼异状。 『丽亚,我很欣赏你,你的聪明与坚强,还有认准一件事雷打不动的决心,都跟我很像,不过很遗憾,我得跟你道别了,路上好走!』 「你到底在胡说什……」她想停车,可是煞车……没有反应。 丽亚疯狂猛踩煞车,甚至试图启动自动操驾系统,但爱车完全没有其他反应,彻底失去控制的现况,让一向被称为女强人的她,发出脆弱惊恐的尖叫。 通讯器已被单方面切断,甚至自毁冒烟,恐惧的泪水转瞬间爬满脸颊,丽亚颤抖、哽咽……悔不当初。 这就是与虎谋皮的下场。 「混蛋混蛋混蛋!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紫苑大人!我诅咒你下地狱!我…呜…对不起……」 碰!!—— 在一个上桥的弯道上,为了闪避前方民宅,丽亚猛转方向盘撞上护栏,巨大的冲击力使得车头瞬间凹陷,车子翻出护栏外滚了数圈,几秒后轰得一声起火燃烧,不用几分钟的时间便会烧得只剩残骸。 四周立刻有民众围聚报警,或拿出家用防火器灭火,人们大呼小叫急著营救驾驶,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人是没救了,不过至少别让尸体太惨不忍赌。 紫苑接到消息并赶到时,尸体已经送至殡仪馆,柏恩与明良随后赶到,望著失魂落魄的紫苑,明良实在心痛到不行。 在紫苑右手搭上尸袋拉鍊意图往下拉时,明良一个箭步阻止他,哽咽道:「紫苑,还是别看了,丽亚这麼爱漂亮,一定不希望被你看见……」 紫苑拨开他的手,语调平板回:「如果不看清楚,怎麼能确定是丽亚?」 拉鍊缓缓拉下,露出一张超过七成面积焦黑的脸,完好的右眼紧闭,彷佛只是陷入沉睡,过一会儿便会醒来。 「丽亚。」紫苑轻唤,小心翼翼摸上那片唯一完好的皮肤,柔滑弹力的肤触,一如丽亚给人的印象,自信、能干与美丽。 丽亚曾经见他年纪小不服从他,可在认同他的实力后,也是第一个用言语回击对他冷嘲热讽的年长委员。 这个女人总是骄傲的扬起下巴,又心甘情愿对他低头,她比男人还果断乾脆,甚至勇往直前,她是他相当欣赏与敬佩的女性之一,她是他心目中可以放心托付NO.6未来的第三人选。 可是为什麼?就在她大展羽翼即将翱翔天际时,她陨落了,为了一个机率微小的煞车失灵。 能相信吗? 不,他不相信!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那个人为了…… 「……是我吗?」紫苑低喃,声音虚弱而颤抖。 「紫苑?」这次,连柏恩的声音都流露出不安和关心。 「是我。」 啪—泪珠蓦地落在焦黑的脸庞上,紫眸圆睁著,水气氤氲,更多的泪珠大把掉落,不一会儿便湿了丽亚的脸蛋,彷若亡者最终的泪水。 「是我!是我害死丽亚!也是我害了艾莉莎与明良!都是我的错!」他猛地低吼,吓著一旁的兄弟俩。 这是紫苑早先与柏恩、明良讨论出来的推测,凶手的犯案动机经过再三分析,趁紫苑尚在NO.6时动手这点,让柏恩感觉对方似乎有想留下紫苑的目的。 为什麼?因为爱慕紫苑吗?还是另有打算? 「总之,想要钓到狡猾的大鱼,最好的方法就是准备大鱼无法抗拒的强力诱饵。」柏恩如此说道。 来吧,我就是要离开,你会怎麼办? 绑架我?还是暗中牵制我? 我不会乖乖照你的剧本走,准备好为伤害那麼多人赎罪吧! 紫苑如此想著,并做好充足的准备。 然而,对方没有直接找上他,反而选择杀了丽亚,再度逼使紫苑留下。 连续三个委员长出事,现在还有哪个委员敢接任? 真的是很好、又够狠的陷阱! 凶手没有抓住紫苑,但他已经抓得紫苑的心伤痕累累,就快失去远行的勇气了。 「紫苑!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啊!」明良一把抱住脆弱得快倒下的紫苑,心痛如绞。 「是我!都是我……」 「你烦不烦!」柏恩猛然大吼,惊得两人双双看向他。 明良气得就想揪自家兄长的衣领,「柏恩,你别……」 「紫苑,给我振作点!听好,我只说一遍,虽然这件事铁定跟你有关,但错的是凶手,你也是被害人,明白吗?」 「我……」 「明?白?吗?」 紫苑缩起脖子,微微点头。 「很好,那麼现阶段,我们应该要揪出真凶,让他负起一切的责任,对不对?」 明良皱起眉头,「柏恩,你想做什麼?」 「哼,真凶最不想看见什麼,我们就让那件事发生!」 * * * 丽亚身亡后第三天,遗属谢绝所有媒体采访,低调举行隆重葬礼,她的母亲强忍悲痛操办一切,让人见识到丽亚的坚强承袭自谁。 丽亚早年丧父,又是独生女,与母亲相依为命,於是,市长柏恩、所有监察委员会同仁的出席,让这场葬礼不至於显得过分凄冷。 NO.6没有上个世代的烦琐葬仪,土地面积的大幅缩减更是使得土葬习俗完全消失,取而代之是简单的瞻仰、火化,以及一座小石碑,象徵亡者画下句点的证明。 丽亚的透明棺令紫苑联想到格林童话集里白雪公主的水晶棺,美丽冰冷,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浪漫。 「我的女儿,虽然是个女强人,但其实是个喜欢粉红色和玫瑰花的人,这点……大家都不知道吧?她死前没人了解她,死后,我希望大家都能认识真正的她,所以,请大家送上一朵红玫瑰或粉玫瑰,让我的小公主美丽的离开吧…呜……」 面临孩子的最后一程,再强悍独立的母亲,也是禁受不住哀伤的。 台下,有人低头默哀、有人静静垂泪、也有人悲痛大哭。 尚在静养的艾莉莎勉强出席,眼泪不住地掉,明良撑著她脆弱的身子,眼眶亦是红了。 虽然是多年的竞争对手,但直到对方离开人世,明良才从满腔不舍中,暸解自己其实是欣赏丽亚的。 可惜这位美丽、坚强、聪慧的女性,已经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明良望向扶著丽亚母亲的紫苑,白发青年戴著大大的墨镜,面无表情状若平静,但明良心想,墨镜下的双眼恐怕早已红肿如核桃吧。 扶著神色哀凄的美妇,紫苑安静注视每位吊唁者轮流放下玫瑰花,透明棺缓缓被娇艳的花朵填满,安详沉睡其中的丽亚,她的美丽眨眼间即是永恒。 跟丽亚最要好的托力泣不成声,放下一大束玫瑰花,哽咽道:「丽亚,你曾经说,希望生日会有人送你玫瑰花,那时我心想,我们是朋友,送你玫瑰花似乎不太好,可是没想到……呜……早知道,我就送你了…红玫瑰、蓝玫瑰、香槟玫瑰……只要是玫瑰就通通送你!」 想起女儿也曾经开玩笑地讨玫瑰花,丽亚母亲终於再也无法忍受悲痛,崩溃大哭。 紫苑在旁安慰,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位监察委员的反应,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他与柏恩不约而同相视,在彼此眼中瞧见共同的决定。 翌日清晨,当天空还蒙蒙亮,紫苑戴上帽兜,背著一只防水旅行包踏上旅程。 他行走的速度不疾不徐,判断不出是否有所留恋,亦或迫不及待。 他走过往西区的关口、走过西区的自由市场,来到当初与老鼠告别的山丘。 他似乎有所犹豫,又往借狗人所在的饭店废墟走去。 在他刚转过一栋建筑物时,有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口鼻也被一块湿手帕捂住。 紫苑屏住呼吸,但无色无味的迷药直接渗透肌肤,他的挣扎也随之越来越微弱。 对方似乎判断他无力呼救了,将软倒的他抱在怀中,也因此,紫苑总算看清楚凶手的真面目。 他瞪大双眼,以往的种种迹象,令他瞬间拼凑出答案,纵使他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转头。 不是想不到,是他……根本没去想过。 「…你…你居然……」 在被背叛的泪水滑落前,紫苑也彻底晕了过去。 — 06:10分 — 事发后40分钟,柏恩同时发布通缉令与戒严令,一派人马往西区外围搜索,一派在西区内部搜索。 早晨新闻跑马灯快报紫苑被绑架失踪的消息,震撼所有市民。 所有关口严格盘查,往其他都市的通行全数禁止,所有人不准离开NO.6,就是为了逮到抓走紫苑的犯人。 因为紫苑身上微型定位仪的最后信号,就在借狗人饭店附近。 借狗人气炸了。 「搞什麼?!居然都没通知我计画?如果我知道就可以守在一边了,屏蔽信号算什麼东西,我的随便一只狗都能立刻嗅出紫苑位置,现在怎麼办?紫苑有个万一,我管你是市长还是监察委员长,通通剁烂餵狗吃!」 滴——明良内疚万分的脸消失在结束的通讯中。 借狗人不安的来回踱步,其他的狗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跟著夹紧尾巴不安低鸣。 小紫苑从墙角探出头来,小小的脸同样不安,「妈…妈妈?」 「……小紫苑,回房间去。」借狗人太心烦意乱了,实在没有余力安抚孩子。 小紫苑顽固地摇摇头,跑过去扑进借狗人怀中,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哽咽问:「爸爸…会没事吧?」 借狗人怔愣片刻,忆起那个能勇敢走过地狱一遭的白发少年,蓦地用力点了点头。 「会的,你爸爸最大的优点就是傻人有傻福,那个天然呆一定会回来,我保证。」 「借狗人?借狗人!快点来,有个旅行者坚持要进来。」 门外忽然传来查关人员赛克的呼喊,借狗人不爽地吼回去,「他坚持,你们就不会挡下吗?已经发布戒严令了!连只苍蝇都不准进来!」 「可是我们挡不下啊!」门外的声音似乎快哭了,大喊:「总之,你快点来啦!」 「啧!!怎麼事情都挤在一起……」 两分钟后,借狗人带著两只护卫犬,与赛克一同来到关口处。 另外一名查关人员苦著脸望著他,用大拇指比著那名旅行者,「这个人说认识你,坚持要把你叫来。」 借狗人皱眉瞪去,那人的身高超过180公分,但身型修长比例匀称,不会给人肌肉纠结的壮硕感,却意外有种精实干练的感觉,似乎蕴藏远超过外表的实力。 他的头发墨黑、发尾及颈,随风扬起潇洒不羁的感觉。 身上衣服破旧暗沉,背后是个破烂的防水旅行包,披著藏蓝色超纤维布,用一双犹如黎明将至的灰色眼瞳,直勾勾地盯著借狗人。 灰色眼瞳蓦地染上笑意,似乎,还带了抹怀念。 他扬起手,像对著老朋友打招呼。 「唷,借狗人,看起来完全是个女人了呢。」 「……」 借狗人从双目圆瞪、石化僵硬到反应过来,足足花了好几分钟。 他举起的手指颤啊颤,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才总算能挤出声音来。 「混帐老鼠!!你为什麼不早一点回来啊啊啊?!!」 《风与花之歌》 08 ※您好,在阅读之前,请先重温第七章 ,因为我漏掉中间一段了,造成困扰真是抱歉!>< ------------------- 耳边传来哀恸的哭声。 紫苑想起了丽亚的葬礼,那人是如此的悲伤,悲伤得紫苑下意识将他排除在嫌疑名单外,不顾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热情崇拜、不管他在得知自己即将离开后明显的沉默与冷静。 可是如今,证明紫苑还是太过天真了。 那透明的泪水,难道是鳄鱼的眼泪吗?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他。 紫苑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的巨幅照片首先令他倒抽口气,那是他在西区山丘陪小紫苑玩接球游戏的笑颜。他环视房间,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他,面对贴满自己大小不一相片的房间,仍是感到毛骨悚然。 有接受采访时拍的,有与同仁的合照,更多的……是从奇怪角度偷拍的照片。 「我的天……这是什麼啊?!」紫苑皱眉掩住嘴巴,胃液顿时一阵翻搅。 因为床上,有一个等身大长条抱枕。 抱枕有时常紧抱的压痕,是不是还有其他用途?紫苑甩甩头不敢想,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却被左脚踝上的重量一阻而摔到地毯上,撑起身子,他睐著左脚踝上的长条铁鍊,内心的温度霎时比金属还冰冷。 铁鍊不短,足够他走到厕所,但无法接近窗户呼救。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间卫浴室,其余没了,没有多余的家俱,只有满满的紫苑的照片。 宛若专为紫苑打造的监狱。 紫苑脸色苍白,身体遏止不住的颤抖。 太可怕了,这已经不是崇拜,是病态疯狂了!那个人总是掬著热情开朗的笑容呼喊他,可是他却从未发现其中的疯狂,对方的演技竟然如此高超…… 不、不对,不是他没发现,是他根本没去注意。 他活在失去老鼠的世界、活在危机四伏的黑暗,他只看必要的,其余通通不在乎。 这是傲慢吗?或许这是傲慢吧。 所以,报应来了。 哔—— 电子锁解锁的声音骤然响起,紫苑直盯房门,逼著自己不能别开视线。 不想看,真的不想看见对方的脸,可是不能逃避,他必须面对自己造成的窘境。 紫苑盯著男人踏入房间,听著正确答案叮咚肯定。 「托力,为什麼?」他问,嗓音有些乾哑。 托力挑眉,有些意外紫苑的迟钝,苦笑了下,「紫苑大人,我以为……您早就清楚我对您的崇拜了。」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你为什麼会变成这样?!」 最后一句,紫苑几乎是低吼而出。 十二年前,最先支持他的男人、热情直率像只大狗狗的男人,究竟是何时变得连他都不认得? 派人强暴无辜的艾莉莎、陷害正直的明良、还嫁祸前辈强艾特,最后……甚至杀了好友丽亚,这不是人干的事,是泯灭良知的怪物才会做出的残忍行为。 紫苑心痛如绞,实在不懂一直以来信任的下属为何会变成这样。 托力提著一袋东西放上床头柜,取出一瓶水、一个玻璃杯,他没有直接回应紫苑,而是转开盖子将清水缓缓注入杯中。 水位节节攀升,在溢出来前,托力停止动作,表面张力於水面流转一圈,只要再多一滴水,危险的平衡便会被打乱,造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托力凝视水杯,温柔道:「我对您的爱,就像这杯水,只要能一直看著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 他再次倒下几滴水,打破表面的平衡,清水溢出流满柜面,滴答…滴答…於地毯湿成大片令人喘不过气的阴影。 一如他长年累月的情感。 「……为什麼呢?您为什麼非得要离开我?」他控诉,眼中盛满困惑和委屈。 深沉的无力倏地袭来,逼使紫苑垮下双肩,虚弱开口,「托力,我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尊敬我,难道,我搞错了?」 「错了。」托力顿时笑得像个孩子般单纯,说:「我爱您,无可自拔的爱著您,但是我没有让您知道。」 「……你绕这麼一大圈伤害这麼多人,为什麼不乾脆直接面对我?」 「紫苑大人,您为什麼要明知故问呢?」 紫苑顿时一噎,说不出半句话。 ……是啊,如果托力直接向他告白,他是绝对不会接受,假使托力想纠缠他,他更不会给予机会,托力和明良一样,都聪明选择保持现状,而不是打破平衡最终连见他一面都无法。 紫苑明明知道,可是他无法接受托力的作法。 「那麼,有必要杀了丽亚吗?你到底有没有当丽亚是朋友?!」 托力露出悲伤无奈的神情,只是相较於昨日葬礼,此刻他的表情少了一分愧疚,多了一抹冷酷。 「我当丽亚是朋友,我也确实很难过必须杀了她,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 「你!……」紫苑气极的同时,感到一股深沉的悲哀,为丽亚,也为托力。 一个为了达成目标选择麻木不仁的人,很可恨,也很可悲。 明良以为紫苑在为丽亚抱不平,为了减少对方的悲伤,他毫不犹豫说出残酷的真相,「紫苑大人,丽亚不值得您如此难过,当初提议要拉下明良的就是她,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我们两人各取所需,她想要监察委员长宝座,而我只是想要您留下来,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说得好似小孩子讨要一颗糖果般简单,但背后的代价却是如此高昂,可笑,太可笑了! 紫苑不禁笑了出来,笑容里满是苦涩与自责。 他这十二年来,到底种下什麼因啊?才会害得周遭的人陆续遭遇不幸,如果他再细心谨慎些,或许,明良、托力不会为爱而苦,艾莉莎、丽亚和强艾特也不会遭殃,他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挽救这一切? 看著紫苑陷入沉默,托力迳自说下去,「其实,我真的没想过拥有您,您是高洁至上的存在,我只要能时常仰望您,就非常幸福了,可是…为什麼您要剥夺我最大的幸福呢?」 紫苑怔愣了。 为什麼?……难道我就应该牺牲自由吗? 老鼠自私的离开了,你也自私的抓住我,那我呢?我就不能自私一些吗?我的渴望、我的痛苦,又有谁知道? 对,我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因为那是我跟老鼠的事情。所以,你到底了解我什麼?你爱的……是真正的我吗? 「托力,这句话我反问你,你为什麼要阻碍我的幸福?我也想看见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他,我的生命已经快燃烧殆尽了,你知道吗?」 「……你果然是要去找老鼠?」 紫苑毫不意外会从托力口中听见老鼠的名字,一个偷拍他、跟踪他多年的疯狂爱慕者,会调查他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所以我拜托你,放开我,别再错下去了!」 「不可能!我不会放开您!您是我的,是我的!」托力完全听不进去,疯狂低吼。 无法沟通。 紫苑决定保持缄默,面对失去理智的人,多说无益,倒不如耐心等待救援……但是,从窗外黑幕判断,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柏恩他们怎麼还没找来? 彷佛看穿紫苑的心思,托力的嘴角嘲讽一撇,冷笑道:「明良他们不会来了。」 「什麼?」 「紫苑大人,我早就知道您身上会有定位仪,所以剥光您身上所有的东西让机器鸟带著乱晃迷惑追查,而作为诱饵的您肯定无所谓,因为您还会有后招……」 托力忽然走近紫苑,伸手摸上紫苑左耳后方的皮肤,如果没有用力按压,是感觉不到硬物感的。硬物约莫药丸大,指尖的描绘充满无奈与心疼,紫苑只感到胃在下沉。 托力一脸对他了若指掌的表情,自信道:「好险我有预先扫描您的全身,否则,现在明良大概已经带著治安员找上门了。您大可以放心,这个房间跟会议室一样,有完全屏蔽讯号的功能,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哦。」 啪!紫苑一把拍开托力的手。 「我相信明良。」一句肯定话,完全传达出他对明良的信任。 明良很细心,还有聪明如狐狸的柏恩,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透过任何管道找出蛛丝马迹的。 不过看托力这麼胸有成竹的模样,大概任何证据都被细心抹除了吧。 纵使如此,也不能放弃、更不能示弱。紫苑挺起胸膛,目光如炬,直直望进托力眼中的黑暗。 黑暗中霎时出现扭曲的漩涡。 「明良、明良、明良!您就只知道明良!我跟他明明是差不多时间认识您的,您为什麼就是不看看我?!」 托力忽然扑向紫苑,抓住他的双手压在两侧,眼里嫉妒、爱恋、紧张交织出痛苦的罗网,让他无法自拔越陷越深,终至疯狂。 但疯狂中,又有一丝挣扎,他怕自己不小心伤著紫苑,他觉得自己不该冒犯他的神。 紫苑平静望著他,良久,才软言开口,「托力,我有注意你,我知道这些年你有多努力,你帮了我许多忙,这些我都非常感激。」 他的温柔起了安抚作用,托力绷紧的肌肉逐渐放松,可怜兮兮地瞧著紫苑,宛若向主人撒娇的大狗,委屈追问,「真的吗?」 「真的。」紫苑给予肯定的眼神。 「那麼……」托力将脸埋进紫苑肩窝,蹭了蹭撒娇,「留下来,不要走。」 如此,就是对我最棒的奖励。 紫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跟托力,是永远无法达成共识的。 「托力,给我点时间考虑好吗?」 「您会考虑?」托力抬起脸,语气诧异。 「会的。所以你先让我回家好吗?我担心我妈,你放心,我不会说出你……」 「骗子!」 托力突如其来的大吼,使得紫苑蓦地噤声。 「你如果会留下,早就留下了,紫苑大人,我看著您十二年了,我会不清楚您的个性吗?抱歉,我不会放开你,永远。」 一把火顿时烧上心头,紫苑并不期待能轻易骗过托力,谎言被识破他早有预期,他生气的是托力不懂得尊重二字。 「你既然清楚我,那更该知道,这样夺走我的自由,跟杀了我有什麼两样?」他绷起脸,皱眉瞪著托力。 托力有一瞬间的退缩,他害怕紫苑难得的怒气,但他最恐惧的,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所以,他还是老话一句,「抱歉,我不可能放开您。」 紫苑一脸失望,他阖上眼别过头,彻底拒绝托力。 被拒绝的痛比预期中难受,但比起失去紫苑的痛苦,这点痛根本不算什麼。 托力起身,将空间留给紫苑。 「紫苑大人,您也饿了吧,想吃什麼?」 「……让我走。」 「……这样啊,您没意见,那我就准备几样您喜欢的菜,您可以先去沐浴,浴室有乾净的衣物,待会儿我就回来。」 房门重新锁上的电子音传来,紫苑感到心里某处地方,同时也被冷酷锁上了。 「还是找不到?!怎麼可能?全西区每户都搜查了?……那人呢?人会凭空消失吗?继续找,没找到谁都不准休息!」 柏恩悻然结束通话,一反平日的从容优雅,他烦躁地扒著头发,神色焦虑来回走动。 明良抬头看了兄长一眼,他这边也是一无所获。 当他们察觉定位仪的路线有异,派人追查时,只找到满地的衣物与ID卡,藏在衣领夹层的定位仪完全没派上用场,明良不禁佩服紫苑的先见之明,火速开启埋在他耳后皮肤的奈米定位器,但讯号遭到严重干扰,没多久便被完全屏蔽,对手的狡猾谨慎实在令人痛恨,最痛恨的是……自己太轻敌了。 通讯器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电显示是警卫室,柏恩沉著脸飞快接起,「什麼事?」 『市长,有位借狗人小姐…啊痛!先生,是先生,他带著两个人,坚持说要找您……』 「让他上来。」如果是熟悉西区的借狗人,说不定会有点头绪。 「柏恩,是谁?」 「借狗人,不知道他的狗找得如何了。」柏恩捺著太阳穴,舒缓有一阵没一阵的抽疼。 五分钟后,借狗人风风火火冲入办公室,后面还带著力河与一位黑发灰眸男子。 明良起身相迎,困惑於陌生男子的身分,「借狗人,这位是?」 借狗人开口,尚未挤出声音,身旁便传来柏恩的惊呼,「老鼠?!」 明良转头看向柏恩,发现自家兄长神色诧异,显然是认识对方……等等,老鼠?! 明良猛地重新凝视,沉稳冷淡的男人确实带有十二年前黑发少年的影子。 老鼠,紫苑思念之人……回来了! 「我们认识吗?」老鼠微笑,上下打量起柏恩,灰眸里满是陌生和疑惑。 柏恩挑眉,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他进剧团的时间不长,更何况高傲的老鼠从未正眼瞧过他,不记得是正常的。 「你是西区的名人,谁不认识你呢?重新自我介绍,我是市长柏恩。」 「柏恩吗?有点耳熟呢,你好,柏恩。」语毕,老鼠视线一转看向有些紧张的明良,「这位,想必就是监察委员长明良?」 「是的……」 「好了,我们不是来交朋友的。」借狗人忽然拍手打断,急切地开口,「柏恩,紫苑真的人在西区吗?不是我自夸,就算紫苑在地下室,我的狗也绝对闻得到!就算有人刻意用臭味或香水味掩饰,我的狗也会告诉我,但是,完全没有任何异状啊!」 柏恩感到头更疼了,「所有证据都显示紫苑人在西区,屏蔽机器就算能躲开感应器,也无法避开监视器,目前只有紫苑一个人通过往西区关卡的影像,完全没有凶手的影像,所以我们合理怀疑凶手是西区人,从西区开始跟踪紫苑,进而绑走紫苑。」 力河顿时眉头紧得足以夹死苍蝇了,「问题是,我们翻遍西区了还是找不到人啊,会不会已经离开NO.6啦?」 柏恩摇摇头,语气笃定:「不,我们已经查过卫星照片,没有人跑出西区。」 「NO.6内呢?」 「什麼?」 老鼠双臂交叠於胸前,放慢语速重复,「我说市内,搜寻过吗?」 「没有。我从刚才就说过了,完全没有凶手带紫苑进入市内的迹象。」 嗤笑声突兀响起,让紧绷的气氛霎时更加危险,所有人同时蹙眉,不解老鼠的嘲讽浅笑从何而来。 「你们不只无能,还脑筋转不过来呢。」老鼠低沉的嗓音充满魅惑的磁性,但是在场所有人完全无法欣赏。 「什麼意思?」柏恩冷冷的问,原来老鼠的性子没变,依旧冷漠、高傲、说话带刺。 「不用通过关卡进入NO.6,有的是办法。」 「啊啊!」借狗人瞬间领会,急问:「老鼠,你的意思是…对方可能走你的老鼠洞?」 「走我的?」老鼠挑眉,似笑非笑道:「潜入NO.6的老鼠洞,可不是只有一个。」 《风与花之歌》 09 闹铃乍响,托力一如往常起身按掉,精神却比过去都来得更好。他习惯性望向窗外,今日的天空碧蓝如洗,是个适合踏青的好日子。 偏厚的嘴唇缓缓上扬,满含对未来的期待。 他在顶楼打造了一处空中花园,栽满淡紫色的紫苑。他原先并不是个热爱花艺的人,是在认识紫苑、逐渐喜欢上紫苑后,才开始研究如何种植别名夜牵牛、十五夜草的紫苑花。 菊科植物的紫苑花期长、容易生长,一如那个人,美丽而坚毅。 人类是健忘的,待人们逐渐忘却紫苑,他要带紫苑到花园里,一同共进下午茶,享受暖暖的日光浴。 这是他拥有紫苑的第二日。 他草草洗嗽完毕,拿出长条面包切片并抹上奶油酥烤,用新鲜生菜、水煮蛋、当季水果做成沙拉,煎些培根和香肠,再泡上一杯热牛奶,便完成了营养丰富的早餐,端著餐盘,他敲响紫苑的房门。 昨晚他太激动了,不小心失了礼节,今天可不能再如此鲁莽。 房内没有任何回应,托力拿出磁卡,直接开门。 甫踏入房间,他便感受到满怀戒备的视线,紫苑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盯著他。 被深紫眼眸直勾勾注视,托力非但没有感到退缩,而是觉得自己独占了对方所有目光而感到窃喜。 「早安,紫苑大人,这是您的早餐……」他蓦地停下脚步,盯著吃得一乾二净的空盘,眼底同时掠过一丝阴沉。 他本来已经做好紫苑可能会绝食抗议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现实却并非如此,并且,紫苑将自己打理得乾乾净净,彷佛随时都可以出门似的。 紫苑大人,是认为明良他们很快就会救出自己吗? 托力咬牙,决定不说些浇熄紫苑希望的话,时间能证明一切,他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托力,可以搬台电视来吗?我习惯边吃早餐边看晨间新闻。」接过餐盘,紫苑毫不迟疑享用起来。 托力端走空餐盘,苦笑道:「紫苑大人,我很抱歉。晚点我会搬些书来,您可以看书解闷。」 紫苑似是本就不抱期待,耸肩道:「也好。」 还真是不把他当一回事。 托力深吸口气压下胸口郁闷,他现在没时间陪紫苑,必须赶到市府大楼了解最新状况才行。 早上七点五十分,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托力急急忙忙冲进市府治安管理局临时成立的专案小组办公室,一进门,他便焦急大喊:「委员长,请问现在有紫苑大人的消息吗?」 明良扶著额头窝在沙发上,明显昨晚没有回家,他挂著一张憔悴的脸蛋,起身说:「托力,我很遗憾,没有。」 「这样啊……」 「托力委员,如果有最新消息,我们一定会通知大家,所以,请你不要一直打电话来,谢谢。」柏恩将视线从萤幕移到托力身上,光追查就很累了,还要应付一堆关心电话,搞得他们两兄弟睡眠严重不足,很抱歉,他是精神不济脾气就不好的那种人,才懒得维持礼貌好声好气。 「我知道…我只是很担心……」托力嗫嚅著解释,一脸垂头丧气。 清楚托力对紫苑的爱戴和关心,明良趋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紫苑大人的。」 「拜托你们了!」托力用他敦厚的脸,作出最诚恳的请托。 两兄弟毫不疑他。 托力在心底露出放心的笑容。 门扉再次开启,托力回头,正巧与来人对上眼,那是双很漂亮的灰色眼眸,深邃、睿智和淡漠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感,漂亮,但令人望而却步。 「老鼠,怎麼样?」明良迎上去,神色急迫。 老鼠!?托力瞪大双眼,又飞快撇头,这个人就是那个『老鼠』吗?」 尽管他瞬间镇定心绪,仍是被老鼠捕捉到一瞬间的异样。 「这位是?」老鼠问,目光充满探究。 「托力委员,和我ㄧ样是紫苑的忠心下属。」不待托力回应,明良立即用对待信任夥伴的语气介绍他。 「哦……」老鼠拉长的单音意义不明,明良没有察觉其中意涵,托力倒是后颈发凉,明白自己被盯上了。 不过是一瞬间的疏忽。 根据调查,老鼠是个狡猾危险的人物,果真不假。 望著老鼠俊美的外貌、颀长的身姿,还有一双闪烁智慧光采的深邃灰眸,托力下意识低垂视线,不想面对长年埋藏心灵深处的自卑。 他虽然被称赞有张令人信赖的脸庞,但那不过是对平庸的美化,他也想如同柏恩、明良有张英俊端正的脸,站在美丽的紫苑身旁像幅风景画。 他原以为柏恩他们已是顶尖,没想到,跟老鼠一比,他们不过是次等。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站在紫苑身旁的老鼠,那是幅美得令人屏息的画,美得他想拿起一把刀子,将其割得四分五裂。 悦耳的轻笑声忽地响起。 「怎麼?,你似乎不太喜欢我?」老鼠凝视著托力,眼底探究意味更浓。 托力连忙挤出笑容,解释道:「没有的事,只是看见陌生人,我有点怕生而已。」 「托力,你脸色不太好,早点回去休息吧。」明良关心的拍拍托力肩膀,随即看向老鼠,「对了,老鼠你有什麼进展吗?」 「有。」老鼠瞥了一眼托力,刻意欲言又止,「不过……」 柏恩立即会意,抬起脸下逐客令,「托力委员,请你先回去。」 托力跟著扳起脸孔,语带不满,「为什麼我不能听?」 老鼠索性往回走。 「等等,老鼠你去哪里?」明良急忙唤住他,倒是没敢伸手去拉。 虽然老鼠让他不用喊敬语,态度也算彬彬有礼,但老鼠的身周彷佛垄罩一层冰墙,明明近在眼前,却有股无法捉摸的距离感,就算是面对老朋友借狗人和力河,也只是除去冰墙,距离仍在。 就连柏恩也忌惮他,明良对老鼠的感觉,是更加复杂起来。 老鼠侧首,向明良耸了耸肩,「既然现在不方便,那我晚点再来。」 柏恩冷冷睐了托力一眼,明良更是叹了口气,向托力道:「拜托你,托力,先回去吧,不要惹老鼠生气。」 不要惹老鼠生气。 托力深吸口气,不再多言,转身留给其他三人一道饱含怒气的背影。 明良有些过意不去的蹙眉,其余两人完全不以为意。 「那麼,发现什麼了吗?」柏恩双手交叠在胸前,直接进入正题。 「很幸运,犯人似乎认定不会有人想到,所以没有彻底抹除痕迹,D区的废弃下水道孔就是犯人的老鼠洞,我已经让借狗人带狗去搜索了。」 「D区……」明良飞快点击画面,几秒后,出现一张座标图。 为了便利搜查,他们将市内划分区域,D区是市中心偏西一带,三名监察委员的地址和照片赫然呈现其上。 「芬金、希特里和…托力……」明良深深地皱起眉头,猜测道:「我怀疑是芬金,他曾经是杨眠的人马,这些年虽然对紫苑很恭敬,但他并不像我们一样支持紫苑。」 「哦?」老鼠挑眉,似乎有些好奇,问:「为什麼?」 明良顿时苦笑起来,「怎麼说呢……大概是因为紫苑太清廉正直了,他严格禁止收贿、关说等违法行为,对我们要求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所以对於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而言,是颗麻烦的眼中钉。」 柏恩随即发出不屑的冷哼。 「又来了,又用你的崇拜滤镜美化紫苑。老鼠,我告诉你,你救的根本不是什麼天使,而是一个魔王。」 「柏恩,别说紫苑的坏话!」 「没关系,我想听听。柏恩,继续说。」老鼠抬手,制止明良的打断,凝视柏恩的灰眸带有一抹鼓励。 柏恩不客气了。 「紫苑其实固执又霸道,你知道吗?他坚持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谁阻碍就铲除谁。还有,他有时候理智到很残酷,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冷眼流放,这些,你知道吗?」 蓦然想起地下洞穴里,紫苑打算勒死老的狠绝。 老鼠垂下眼眸,低喃:「啊啊,我知道。」 但是,紫苑勒死老并不是为了自己,他的冷酷狠断、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是为了别人,他不懂为自己而战,他老是为别人而战。 然后,任由自己伤痕累累。 这些,他知道就好,不需要获得别人的理解。 老鼠的态度,造成明良的不满,他原先以为老鼠和紫苑的感情是互相的,只是两人碍於一些问题分离,可是,老鼠在知道紫苑失踪后依然保持冷静,现在还同意贬损紫苑的话语,实在是…… 紫苑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老鼠!」他喊,气势汹汹走向老鼠,老鼠不闪不避,平静地瞧著他。 「明良,你要做什麼?」察觉到弟弟的怒气,柏恩连忙起身,准备走出办公桌拦人。 明良是铁了心要针对老鼠,说:「柏恩,我有话跟老鼠说,你可以先把空间留给我们吗?」 老鼠偏头,「你想跟我说什麼?紫苑的事?」 柏恩还来不及回应,老鼠已经直接点破明良。 明良咬牙,索性摊开直言,「对!我想问你,既然你也认为紫苑是恶魔,那你又为什麼回来?」 面对明良的抱不平,老鼠忍不住感到好笑,「我经过,我累了,我回到故乡休息,不行吗?」 「你!……你难道不是为了紫苑吗?!」 「噢,也算一部份原因吧。」 老鼠刻意用蛮不在乎的口吻,成功激怒明良。 他深吸口气,猛地爆发出来。 「你才是恶魔!紫苑居然等了你这种人十二年……你知道他这十二年怎麼过的吗?是,他确实铲除过一些人,但那些人都是毒瘤,是企图吸NO.6血的吸血蛭!紫苑是逼著自己染上鲜血,把所有痛苦、悲伤都往肚里吞的人,而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再见到你!结果,你呢?你居然是这种态度?你到底是怎麼看紫苑的?你到底爱不爱他啊?」 明良一口气吼完,激动得胸口上下起伏剧烈,褐眸恶狠狠瞪著老鼠,隐约浮起一层悲哀的雾气。 那是十二年来为紫苑累积的心疼和不舍。 灰眸淡漠依旧,似乎不为所动。 良久,老鼠才动了动嘴唇。 「紫苑拜托你了吗?」 明良愣了一会儿,旋即明白老鼠的意思。 「当然没有!」紫苑从不表露脆弱的一面,更别说叫人帮忙向老鼠抱怨了。 灰眸倏地半眯,冷如北风过境。 「那麼,就是你多管闲事。」一句话,老鼠一字一字说得冷酷。 明良顿时哑口无言。 老鼠继续冷道:「我不管你有多喜欢紫苑,但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不容外人置喙。 老鼠的意思非常清楚了,明良想再驳斥些什麼,到嘴边的话却被柏恩一个拍肩给压回去。 感情的事,永远是两个人的事,这点,谁都不能否认。 柏恩清了清喉咙,认真道:「老鼠,这小子其实是我弟弟,他的心情我能理解,虽然我这麼说紫苑,但其实我也只是有点怕他而已,基本上,我很尊敬他,也希望你别伤害他。」 「你们真的很奇怪。」想到早先借狗人和力河的指责,老鼠不禁皱起眉头,好气又好笑,「听好,我只说一遍,我从来就没有打算伤害紫苑。」 「他需要你,你离开他,就已经是伤害了!」明良持续指控。 「我…算了,我懒得浪费时间跟你们解释,现在我只想要救出紫苑。」 柏恩大力点头,「没错,兄弟,现在不是跟老鼠争这些的时候。」 「我知道…我就只是……」 一道高昂旋律忽然打断他们的对话,老鼠望向窗外,声音是透过音响从外传来的。 『市民们请注意,市民们请注意,为了搜查紫苑大人下落,现在有搜查犬进入市内,请不用惊慌,并配合调查……』 「搞什麼?要广播居然没人知会我?」柏恩不用想就知道原因是什麼,借狗人这家伙真是太嚣张了,以为拿到特别搜查权就可以不把他这个市长放在眼里吗? 老鼠对柏恩的市长权威被挑战一事完全没兴趣,他灵光一闪,语气难得迫切,「柏恩,NO.6的广播系统范围多大?」 「全部,包含西区,这是紧急时刻指挥用的。」 「那麼……」老鼠略微松开衣领,眼中精光一闪:「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风与花之歌》 10 不要惹老鼠生气。 走出市政府大门,托力脑海中不断盘旋这句话。 什麼意思?为了救出紫苑大人,连自尊都可以不要吗?居然拉下脸依赖情敌!明良你这软弱的家伙,没骨气,太没骨气了! 我跟你不同,我比你更坚持,更有行动力,所以你注定得不到紫苑,而我拥有了! 托力缓缓扬起的优越笑容,赶在别人瞧见前飞快敛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有股自卑感,他有报负、有理想,可是在十二年前的NO.6,没人重视他。是紫苑,当时的白发少年逐一了解每位委员的专长和规划,从中发掘了他的计画,并认同他的努力。 只有紫苑愿意倾听他的声音。 被看见、被需要的感觉是那麼的美妙,自此之后,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紫苑,他的脚步必定循著紫苑的道路。 有人说,他太夸张,只不过是提出的计画第一次被采用,他就把对方当成神在崇拜,可是那些没经历过挫折的菁英又怎麼会明白,那种最后连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的挫折,是多麼地令人绝望。 已经想不起究竟是何时,崇拜变了质,发酵成恋慕,最后,酿出无法自拔的深爱。 紫苑是个非常耀眼的人,他温柔、聪明、果断、有自信、不骄傲……他的优点数也数不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时不够狠绝,反而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一路走来,他也清楚紫苑踏过多少泥泞,但那些都无损紫苑的美丽圣洁。 现在,绿之都最美丽的雪钻,永远都会在他眼前了。 广播的提醒旋律忽然响起,止住托力的脚步,所有人好奇地抬头仰望喇叭位置,惟独他因为不好的预感,而些微皱起眉头。 有歌声,彷佛自远方绿野传来的歌声。 远方的山顶雪融了 化作小河 流入山毛榉林 滋润了绿意 力河停止对属下的交代,侧耳倾听。 他啧了一声,不情不愿道:「伊夫这臭小子,歌声还是一样……不,技巧倒是更好了啊。」 不再是雌雄莫辨的空灵风声,而是看遍世界充满包容的沧桑风声 乡野如今百花盛开 比花朵娇羞的少女 在山林内诉说爱意 狗儿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借狗人下意识循著歌声的方向,一如十二年前受少年歌声吸引的姿态。 他忽地甩甩头,拍拍自己脸颊,「现在可不是听得入迷的时候啊。」 放下双手,他也催使狗儿继续搜寻。 「紫苑,你听见了吗?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老鼠回来了,你应该多少安心些吧?他也在找你,你一定要没事啊,拜托了!」 少年啊 就让绿色的水弄湿你的双脚 快如同野鹿一般狂奔而来吧 在花落下之前 吻上少女的发 「火蓝?火蓝!你还好吗?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面包店内,火蓝掩著嘴,眼角噙著泪花摇了摇头,婉拒客人的好意。 自从紫苑再度失踪后,她吊在心头上的大石,总算卸了下来。 她走出店外,望著歌声方向,双手紧握胸前,向歌声的主人虔诚祈祷。 「老鼠、老鼠,紫苑就拜托你了!请你带著那孩子回家吧,我们再一起吃早餐,我会准备美味的咖啡和面包的,求你们…快回来……」 海底的珍珠 夜空的星辰 「老鼠?」 有歌声,有些熟悉的歌声正从窗户流泄而入,虽然声音变得更为低沉,但那熟悉的唱腔与歌词,他从未忘记! 我内心的这份爱 这些都是献给你的耀眼之物 「老鼠?!老鼠!」紫苑本能地扑向窗户,在距离一公尺处硬生生被冰冷铁鍊阻止,他愤怒地扯著铁鍊,纵使明白是徒劳,他还是焦躁地猛扯,连皮肤被磨破也毫无感觉。 放他走!给他自由!老鼠回来了,不知道会停留多久,所以他必须去,必须紧紧抓著老鼠,他连思念都痛的人才不会消失! 海枯 珍珠破碎 天荒 星辰消失 「该死该死!放开我…老鼠!老鼠!」紫苑伸长手,向被局限住的蓝天伸直手臂,五指张开、握紧,却是什麼都抓不住,重复了数次的失败,望而不得的痛楚霎时化为水珠,自深紫眼眸不断落下。 滴答—滴答— 转瞬间,他泪流满面。 为什麼啊?为什麼我现在不能飞到你身边?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只有我对你的爱永远不变 无论经过几世纪的光阴 歌声停止了,有市民如痴如醉,纷纷要求继续唱下去。 紫苑趴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撑起身子抹去脆弱的泪水。 那是被关在前往监狱的车上时,老鼠唱的歌,第一首,是老鼠为了安抚他的不安,主动唱给他听的,第二首,则是有位女孩指名的《耀眼之物》。 两首情歌,都起到安抚作用。 老鼠的意思,紫苑明白。 别害怕、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呜…我不怕,你快点来…我只想见你……」 哔——房门开启,传来托力的惊呼,「紫苑大人,您怎麼跪在地上!快起来,快……您在哭?!」 紫苑飞快抹去泪水,用清澈透明的眼眸,直直凝视托力。 「让我走,我会帮你从轻量刑。」 「您要去哪?老鼠身边吗?」托力明白了,方才的歌声,正是老鼠传达他返回NO.6的讯息,除了他,谁有那麼大权力可以使用紧急广播唱歌? 紫苑居然会哭成这样,为了老鼠脆弱成这样…… 为?了?老?鼠! 老鼠、老鼠、老鼠……老鼠算什麼东西! 「休想!」冷冷吐出两个字,托力趋前打算扶起紫苑,却遭到猛力挥开。 被拒绝了,连第一个认同我的您,也开始拒绝我吗?! 托力突然用力抱起紫苑放到床上,紫苑挥拳、踢脚,纤瘦归纤瘦,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力气不小,托力吃痛了,理智顿时蒸发乾净,仗著身型和力气占上风,他用力压住紫苑,无暇顾及会不会因此害紫苑瘀伤。 「放开我!托力!」紫苑怒吼著,试图用膝盖顶住压下来的沉重身躯。 「我不放开,我永远不会放开您,您…你是我的!」冲动之下,托力狠狠亲向紫苑。 紫苑反应迅速撇开,让厚唇险险扫过脸颊。 此举使得托力更为光火,嘶啦一声,他粗暴撕开紫苑的衣服,在瞧见白皙肌肤和胸前两颗娇艳欲滴的小红莓后,他不自觉看直了眼,埋下头叼著其中一颗吸吮。 强烈的羞耻如同巨浪袭卷而来,紫苑气红面颊,挣扎得更为剧烈。 「住手,托力,我叫你住手!不要这样,这样是错的!」 奈何,他越挣扎,只会越激起男人的兽性,两颗乳珠分别遭到猛力吮咬,疼得他差点发出呻吟。 托力还不罢歇,肆虐的唇舌越来越向下,紫苑的心也随之沉到谷底。 会被侵犯吗?会被玷污吧。他到底做错什麼?为什麼会落得这种地步? 紫苑阖上眼,对昔日器重的下属,彻底心灰意冷。 「托力,你强暴我也没用的。」他忽地淡然开口。 托力停下动作,眼眸深沉地望著他。 紫苑睁开眼睛,深紫眼眸依旧澄静如湖,呢喃道:「我爱老鼠,没有他,我的人生没有意义,所以,就算浑身脏污,我爬也要爬到他身边去。」 他已经……爱到连尊严都不顾了。 托力咬牙,右手直接探向紫苑的裤子拉鍊…… 铃—铃— 门铃骤响,告知客人的到访,托力啧了一声,冲到房门按键飞快按了几个键,出现的画面赫然是柏恩、明良、借狗人……以及老鼠! 稍早,老鼠唱歌之际,柏恩等人也没闲著,全面调查芬金、希特里和托力住家附近的路口监视器,成功在托力大厦的附近路口,捕捉到可疑的黑衣人士,壮实的黑衣人抱著一团用毛毯裹住的物体,从形状看来明显是人类。 柏恩动用市长最高指挥权,让治安管理局全面搜查该街区,他则大致笃定凶手是谁。 明良难以置信,托力是他们之中最盲目支持紫苑的人,怎麼可能会背叛紫苑? 但老鼠的一句话,让他产生了动摇。 「连你都不希望紫苑走,他既然是狂热追随者,反应却不大,这样不是更可疑吗?」 是啊,托力热情直率,但有时也直冲过了头,是有点激进的人,这样的人,怎麼可能对紫苑的离开存有理智? 明良想著种种疑点,越想,就越不愿想下去。 柏恩第三次按响门铃。 几秒后,才听见拖鞋啪哒啪哒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来了!」穿著白色浴袍的托力开门,发梢还湿漉漉滴著水,显然正在洗澡。 柏恩忍不住挑眉,「托力委员,一大早洗澡?」 托力露出迷惑的表情,「我也忙著找紫苑大人,流了一身汗,就先回家洗澡了。倒是……有什麼事吗?」 三只皮毛黝黑的大狗猛然冲进去,令他猝不及防。 「你们在干嘛?快回来啊!」不动声色收回手势,借狗人仗著身躯娇小,跟著冲进去。 「市长!这是在做什麼?」托力瞠目结舌,家中被狗乱闯,急得他慌忙去赶狗。 「抱歉,只是想问点事,没想到借狗人的狗会这麼没规矩。」柏恩说得毫无诚意。 只是想问点事?托力心中冷笑,是怀疑到我头上,想让狗搜查吧?没用的,你们是抢不回紫苑的。 三只大狗将托力的家弄得惨不忍睹,瞪著犹如台风过境的室内,托力的脸色难看到不行。 怎麼会?借狗人讶然,所有房间、地板、隔墙都嗅过、敲过,居然一无所获? 柏恩面色阴沉,难道紫苑不是被关在这里? 望著放弃继续搜查的借狗人,明良顿时有些五味杂陈,他既希望能尽快找到紫苑,又不希望凶手真的是托力。 虽然紫苑习惯性选择信任人,但随著被伤害的次数增加,他真正全心信任的人反而屈指可数。托力是紫苑相当器重的人,是少数全心信任的人,遭到这样的人背叛,紫苑不晓得会有多痛心。 他已经不想再看见紫苑的泪水了。 老鼠仍旧一贯的冷静优雅,随意走动,在托力的房门外,灰眸骤然深沉几分。 「紫苑?」他喊,声量不大,却扎扎实实传达每个人心中。 托力错愕地瞪著他。 「紫苑!」这次,他放声大喊,声音穿出窗户,扬向远方。 托力气得浑身发抖,大吼:「你们怀疑是我绑架紫苑大人?!荒谬!太荒谬了!」 「是不是荒谬,你自己心里有数。」 被毫无温度的灰曈锁定,一瞬间,托力的目光惊颤了下。 这个人,好可怕,好像洞悉一切似的…… 「你…明良,请你们提出证据,否则我不排除提告!」他迅速镇定心神,一脸被冒犯的震怒和委屈。 柏恩和明良相识一眼,后者沉声开口,「我们在你家附近路口的监视器,发现身型与你相似的人,托力,请你跟我们到治安管理局说明一下。」 「没问题!」托力答得飞快,一脸『他是清白』的凛然。 找不出密室、阁楼,也没有与隔壁相通的暗门,无可奈何下,他们只能先行打道回府,或许紫苑被关在别处的地下室、或是别栋大楼,眼下只能回去再仔细调查托力的亲朋好友,看有无其他房产了。 关上门前,老鼠深深地望了室内一眼。 他总感觉,紫苑就在附近。 大门阖上了,也将希望短暂带走。 被绑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紫苑,含著阻止他呼救的手帕,流下喜极的泪水,在雪白的枕头上晕开,如希望之花盛放。 老鼠,我知道你来了。 我等,我会一直等。 所以,快点到我的身边来! 《风与花之歌》 11 「笨蛋紫苑,到底被藏去哪了啊?」 借狗人叫道,焦躁地来回踏步。 柏恩睨了他一眼,没有阻止他糟蹋昂贵地毯的行为。 他们又回到市长办公室,全面清查托力的亲朋好友。托力的父母在十二年前神圣节因为寄生蜂寄宿过世了,他是独子,父亲这边没有亲戚,母亲这方有一位舅舅,两人早就失去联络,托力可说是孤身一人,名下资产只有今日搜过的房子。 至於朋友……他学生时代有些狭隘固执,因此没什麼朋友,如今跟他关系较为密切的,反而是监察委员会的同仁。丽亚已经因为车祸往生,其他人和他只有公事上的往来,最终,亲朋好友这条线索是条死路。 半小时前,托力抬头挺胸离开市府治安管理局,测谎机的毫无反应,赏了他们每个人一巴掌,托力更是绷紧下颌要明良等人不要再浪费时间在错误对象上,拿出效率尽快找到紫苑。 柏恩的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是明良拉著自家兄长好声安抚,才让柏恩重新冷静,著手指挥后续事宜。 借狗人这两天能搜寻的范围都扫过一遍了,除了北区森林…… 「有没有可能被藏到北区?」他问,明良立刻摇头否定。 「不可能,这里到北区一定要走地面,路上监视器如此多,凶手绝不可能躲开的。」 北区也被划上个大叉叉。 似是想到什麼,老鼠突然起身,重新披好超纤维布。 「我出去一下。」 「老鼠,你要去哪里?」借狗人纳闷追问。 老鼠只抛下四个字,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去。 借狗人不解地抓抓头,向另外两人再确认一次,「我刚没听错吧?他说要去北区森林?」 嚓—— 枯枝断裂的声响,在充满虫鸣鸟叫的森林中微不可察,一只觅食的兔子长耳动了动,对於听觉灵敏的它来说,这点声音如同炮竹般响亮。 它没有逃走,因为森林告诉它没有危险,於是,它低伏在树丛下,警戒地盯著来人。 不是森林深处的人类,是外来闯入者。 闯入者似乎注意到它,但并没有理会它,继续快步往森林深处行进。 它莫名地有点胆心了。 森林深处的人类不好惹,必须要出示一个小小的机器他们才会接纳,若是擅自闯入,他们可是会毫不客气教训一遍,它就曾经亲眼瞧见穿得一身黑带猎枪的男人被五花大绑丢到蚂蚁丘上呢。 一想起男人凄厉的哀号,兔子不禁抖了一下。 闯入者接近出入口了,看守的人们举起弓箭,他没有多说什麼,只唱了一段旋律。 犹如春暖花开下流水淙淙,好比黄莺枝头上悠扬啼唱。 看守人紧绷的脸部线条霎时柔软放松,随著旋律结束,他们放下弓箭,其中一位中年人唤了一声:「老鼠。」 老鼠点点头,中年人在地下洞窟见过,这人或许认不出成年后的他,但肯定不会忘记他的嗓音。 「老鼠,你为什麼来?」中年人问,老鼠回来NO.6与他们无关,但紫苑肯定很高兴。现在听说紫苑被绑架了,老鼠不去寻找,跑来北区森林做什麼? 老鼠望进深绿之间,灰瞳倏地锐利几分,说:「我来见爱莉乌莉亚斯。」 他从未想过再重返森林见爱莉乌莉亚斯一面。 但他想,沙布的灵魂存在於爱莉乌莉亚斯深处,或许,这位女王多少会受到影响,愿意帮助紫苑。 他承认,他急了,决定不择手段。 张开双手,仰起下巴,老鼠高声歌唱…… 风攫取灵魂,人掠夺心灵。 大地呀,风雨呀,天呀,光呀。 请全部停留在这里。 务必全部留在这里。 活在这里。 灵魂呀,心灵呀,爱呀,情感呀。 全部回到这里。 留在这里。 爱莉乌莉亚斯啊,我请求你的出现,指引我ㄧ条明路吧! 歌声结束,枝叶婆娑,森林依旧毫无动静。 老鼠又再唱一遍,还是没回应,他就继续唱,执著的一遍又一遍。 来吧!快来吧!我回来,就是为了紫苑,看不见他,又有什麼意义? 或许我可以等,只要再花点时间细心查找一定能找出紫苑,但我就是知道,紫苑等不下去了。 所以,爱莉乌莉亚斯,请借给我力量! 直到唱了第八遍,金色的光轮方於天空出现,缩小、晃动,形成蜂的姿态。 『歌者,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老鼠向女王低下高傲的头颅,过去骄傲的少年,已经是懂得谦卑的青年。 『你来,所为何事?』 歌者和爱莉乌莉亚斯并非朋友或信徒与护佑者,歌者为了同胞需要安抚有时狂暴无情的她,而她只是喜欢聆听无人可比的美声,双方各取所需而已。 老鼠据实以告,请求爱莉乌莉亚斯运用力量,寻找紫苑的下落。 良久,她轻声笑起。 『七年前,你冒用我的名义,这件事你怎麼解释?』 老鼠苦笑,这是算旧帐吗? 七年前,麻欧区金矿商人事件,他因为太过介意紫苑的父亲,曾经短暂回来NO.6一趟,正巧撞上紫苑父亲为了矿宝,秘密破坏麻欧区森林并危害森林子民的事。 为了向紫苑示警,他对爱莉乌莉亚斯只有单方面说声抱歉,便一把火引出所有问题,知道紫苑的裁决后,他虽然叹息天真少爷的转变,但历经一些事后,他也清楚紫苑的成长和改变是无可避免的,重建、管理一座都市不是办家家酒,需要一定的心性和手腕,紫苑选择这条路,他也确实走在这条路上。 值得庆幸的是,紫苑从未迷失初衷。 老鼠放心了,继续未完的旅程,这件事也逐渐淡忘,没想到如今爱莉乌莉亚斯还铭记在心。 「我很抱歉,当时是我自作主张,你要惩罚我也无所谓,但能不能先让我救出紫苑?」 『……你是哪来的自信,认为我会仁慈的帮忙?』 「我就是没有自信,所以才向你恳求。」 老鼠神色诚恳,为了紫苑不惜低头求助的姿态,让女王再次感到当年倔强的孩子确实改变了。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依旧是许多年前,坚强、固执、生机勃勃的好眼神,炯然的火苗於其中跳动,亮眼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她的深处,也有道声音苦苦哀求著。 爱莉乌莉亚斯不再多言,她其实并不在乎那麼一丁点小事,她只是想看看唯一的歌者会如何应对,没想到他倒是变柔软了,不再像个小刺猬四处伤人又伤己。 她向著紫苑的方向,金色光轮再次闪动。 『回去吧。』她说,语气隐约带有一丝催促,『你会看见,紫苑就在焰火之处。』 * * * 失火了?! 紫苑睁开眼睛,空气中弥漫的烟味令他瞬间肯定答案。 手脚不知何时被解开,嘴巴的手帕也消失,惟独左脚踝的铁鍊仍在。紫苑当机立断跳下床,抽出床单到浴室打湿。 怎麼回事?洒水系统呢?火灾警铃呢?托力的房子不会违规什麼都没设置吧? 紫苑被呛得咳了好几声。 浴室的抽风孔也缓缓冒出白烟。 他只好将自己淋湿,再包著湿床单尽力接近窗户,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会死吗?刹那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不,不会的,要相信NO.6的消防单位、相信自己一定能获救、相信老鼠的到来。 然而,转眼间,整个房间逐渐浓烟密布,令人窒息。 紫苑再聪明优秀,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面临死亡的威胁难免心生不安,他用力扯著铁链,希冀能就此扯断逃出生天。 「咳…咳咳……」不行了,烟越来越浓了,就算整个人贴在地板,还是呼吸困难,眼睛、喉咙像被塞入辣椒,刺疼得令人难受。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放弃,继续用力扯著铁鍊,就算掌心破皮流血也无所谓。 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他见过死亡,甚至触碰过死亡,清楚知道死了,就什麼都没有了。 再也无法嗅闻草原的香气,享受阳光的温暖,甚至,无法感受心跳的温度……可怕!好可怕!只要一想到再也无法感受老鼠的体温,紫苑便彷如置身冰天雪地般颤抖不止。 哔—电子锁解锁声响起,先前听来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此刻却犹如天堂的钟声。 「紫苑大人!」托力口鼻包著湿毛巾冲入房间,火速掏出钥匙解开锁链,将趴在地上的紫苑连同床单横抱於胸。 「托力…咳…这火究竟是…?」 「咳…电线走火,总之我们先逃出去!」 使用特殊的奈米机器躲过测谎机,托力先行返家解开紫苑的手脚免得人不舒服,再回到监察委员会办公,然而,家中监视系统忽然出现杂讯,查看后赫然发现插座电线起火燃烧,接著萤幕一黑,他完全无法得知后续状况。 本以为躲过一劫而放松的心情,瞬间紧绷到极限,连带呼吸急促。 无暇顾及会不会被怀疑,他火速冲回家,打开门后,家中已是火海一片。 为什麼洒水器和警铃都没有启动?抱著满腔疑问,他飞快打湿毛巾确保呼吸,冲去关著紫苑的秘密房间。 房间外,通红的火舌肆虐吞吐,吞进所有木制家具、地毯,连合成壁材都无法幸免。舍弃冰冷的强化金属运用仿自然建材,是紫苑的喜好,他怎麼都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个喜好害惨。 四处有东西坍塌、掉落,热浪翻卷,连头发都随之卷曲。 大门一方全部都是火,地板甚至微微下陷,俨然已成死路。 「托力……」紫苑感到胃在下沉了。 「别怕,紫苑大人,咳…你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会保护你!」托力放下紫苑,将房门旁的挂画拿下,朝著墙面推了两次,走道的地板忽然传来机关声,约莫宽七十公分长两公尺的区块下沉,出现只够一个成人通过的阶梯。 紫苑顿时明白,为什麼老鼠他们找不到他了。 托力实际上买了两层楼,但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只登记一层,再私自将上下层打出通道,形成他家在八楼,但紫苑实际被关押在九楼的情况。 难怪有恃无恐…… 「紫苑大人,别发呆,快点下来啊!」 紫苑回神,托力已经先行下楼张开双手准备接住他,他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发现楼下也是火光一片。 托力将他护在怀中,抱著他往大门方向跑,烟雾实在太浓造成能见度下降,紫苑不小心踢到椅脚,本就因为刺痛而不住流泪的眼眸顿时更加湿润。 「咳……」托力盯著被火焰熏黑的大门,立刻放弃打算另寻出路,然而,窗户旁因两层窗帘烧得更加猛烈,阶梯上方也传来危险的劈啪声响,火势逐渐从后方包围他们。 只剩大门出口了。 拜托,电力系统一定要还能运作啊!抱著一丝希望,托力忍著高温接近大门,解锁的声音确实响起,但合金门只开出一条手臂的缝隙,接著毫无动静。 动啊!你这混帐!托力使劲后拉,双手瞬间烫红也无所谓,他只求紫苑平安无事。 奈何,大门仍是文风不动。 托力只得一咬牙,说:「紫苑大人,不好意思,你再等我ㄧ下。」语毕,他抢过紫苑身上的湿床单。 「托力,别做傻事!」紫苑大叫,仍是来不及阻止披上湿床单猛力冲撞大门的男人。 磅、磅、磅……托力一下下的撞击,总算成功将大门撞开足够一个人侧身通过的缺口,但湿床单已经乾了,他的头发、眉毛也烧得一乾二净,肩臂更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紫苑捂著嘴,不让自己真的哭出来。 就算被限制自由,他果然还是恨不了托力。一个人爱你爱到不顾一切、坏事做尽,只求你留在他身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这样的人,实在无法单纯去憎恨。 「紫苑…大人……咳咳……」托力步履蹒跚回到紫苑身边,紧紧地拥住他,任由一身鲜血染红紫苑的白衬衫,低喃:「呵呵,我说不会让你有事,就不会让你有事……」 「别说了!咳…我们走!」 天花板开始塌落,紫苑撑著托力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大门。 大门缝隙不宽,托力让纤瘦的紫苑先出去再拉他,紫苑顺利穿过门边正要回头时,托力却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 紫苑错愕回首,目睹一大片天花板砸落,接著,粉尘四起,他看不见托力了。 「托力!」紫苑尖叫,急著就想扑回去。 「别过来!我没事!」 托力的厉声喝止,让紫苑再度看见希望。 他看见托力了,就压在残瓦之下。 托力下半身陷入合成板、钢筋之中,试了几次后都未能爬出,他似乎觉悟到什麼,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紫苑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连拉带扯,「托力!快点…快点出来!」 「紫苑大人…咳……」托力笑了,满含复杂而苦涩,「我出不去了…我就要死了……」 「少废话!快点!」紫苑低吼,企图扳开烫手的障碍物。 托力抓过他的手,心疼地掬在手中,笑容里流露出浓烈的哀伤和不舍。 「我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不能和您在一起……」 他不信命运,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认命。 死神静悄降临,转动人生的走马灯,他看见万事屋仇视的脸孔,还有丽亚怨恨的面容。 丽亚,你一定很想痛骂我吧?牺牲了你的性命,结果还是一场空,你的死根本是白费。 不,我不会白费的。 「紫苑大人…咳……我不会道歉,临死了才忏悔,那些死的人也未免太不值了……我不后悔,我只求能活在您的心里……请您永远记得,我爱您,我非常、非常地爱您。」 就算只是短暂两天的美梦,也足够了。 「不要再说了!」紫苑大吼,用力摇了摇头,焦急、愤怒全写在脸上,叫道:「不要再说这种话,我才不会记住你!你没有在我眼前,我就会忘记你!你出来,快点出……」 啪啦—— 什麼声音? 紫苑还来不及抬头查看,再次遭到猛力推开,他摔趴在地板上,再次起身时,眼前只剩下托力的右手臂。 「不要!」 他发出惨痛悲鸣,向前就想再拉住那只手。 后脑杓卒然传来一股钝痛,紫苑脑中有刹那间的空白,他软倒在地,有什麼东西流入眼睛里,使得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只依稀看见身旁四散的天花板和支条。 浓烟窜升蒸腾,他的世界渐趋黯淡。 他伸直右手,努力想构到托力的右手臂,但纵使指尖拉直到极限,仍是有十公分以上的距离。 短短的十公分,彷佛相隔两世界。 「咳…咳咳……呜……为什麼?为什麼?……」 为什麼一个个都离开了? 他只是想见老鼠,为什麼反而失去丽亚、托力,伤害了艾莉莎、明良还有强艾特? 火焰肆虐到屋外,紫苑的意识也如流沙般飞逝。 眼皮好沉重,身体有些冷,但他不要睡去!他还没看见十二年后的老鼠,没有再听一次那低沉许多的嗓音! 老鼠、老鼠、老鼠! 「紫苑!」 紫苑猛然睁大眼睛,眼泪顿时混著鲜血缓缓滑落脸颊。他扬起唇角,就算是临死前的幻听,也不错了。 疲惫的双眼,就此阖上。 《风与花之歌》 12 再次睁眼,眼前是一片黑。 紫苑发出呻吟,立刻惊动一旁的火蓝。 「紫苑?」火蓝试探性低唤,确认儿子真的苏醒后,压在心头上的大石才总算卸下,她扑到病床边,眼眶中流转喜悦的泪水,激动道:「紫苑,太好了!你终於醒了!」 「妈……我在医院吗?」紫苑鼻子抽了抽,鼻尖满是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 「对!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火蓝心疼地抚摸儿子头发,充满光泽的漂亮白发因为高温的关系,一大截发尾失去水分乾燥卷曲,真是可惜了。 紫苑试著活动身体,只觉得后脑杓隐隐传来闷痛,皮肤像被抹了辣椒水稍微摩擦就刺疼,其中又以被烫伤的手心最痛。 「我没事。妈,别担心。」他微笑,不愿再让火蓝担心。 为人母亲,又岂会不知道孩子的性情,火蓝蹙起眉头,语气有些无奈,「后脑钝伤、皮肤轻度灼伤、左脚踝伤口感染,还说没事?你这孩子真是……我去请医生来。紫苑,别下床哦。」 火蓝没有按下呼叫钮,而是匆忙跑出去,紫苑不明所以,想起身,脑袋却有些昏沉,他只得重新躺回去,回忆昏迷前的点点滴滴。 他还活著。 然而,托力死了,为了救他。 紫苑哭不出来,也不想再哭。人已逝、火已灭,一切都结束了,让眼泪就此打住吧。 他不想……再去回忆了。 说他冷漠也好,软弱也好,总之,他是真的疼怕了,只要想起丽亚焦黑的遗体、托力只剩一截的血手,他就呼吸窒碍。 十二年来,他经历与杨眠的争斗,其他委员的陷害,或是同仁的收贿包庇,他以为度过大风大浪的自己足够坚强了,就算得知麻欧区金矿商人是失踪已久的父亲,他也能够冷静面对,可是,没想到亲信的背叛、死亡,仍旧带给他如此沉痛的打击。 最令他恐惧的,是他应该要满心哀悼往者,然而,此时脑中不断盘旋的却是老鼠的声音。 那声他昏迷前,从远处传来的著急呼喊。 当时意识迷离,所以他不敢确定,他已经被梦境和回忆骗过太多次,实在怕了幻灭后的失望。 伤害这麼多人,踏过托力的鲜血,他依然一心一意渴望老鼠,就算时间重来一次,就算注定伤害别人,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奔向老鼠。 托力,你爱著的,就是这样自私冷血的人。 你不该爱我,我不值得。 紫苑沉痛地闭上眼睛。 病房门再度开启,火蓝快步返回,身后跟著细微的脚步声。 「紫苑,你要好好感谢老鼠哦,这次,又是他救了你。」 ……所以,那声呼喊是真的? 是真的老鼠! 呼吸,霎时急促起来。 「老鼠?」紫苑撑起身体,急得就想下床。 向前摸索的双手被抓住了,宽大、温暖的手掌包覆住他缠满绷带的手心,他彷佛感觉不到疼痛,反手用力握住。 「真是……」耳边传来苦笑,老鼠不敢使力抽出,只好轻摇他的手,示意他放松,「别这麼大力,又流血怎麼办?」 「老鼠…老鼠、老鼠!」紫苑根本听不进去,只不断呢喃魂牵梦萦多年的名字。 「好好好,我知道你很开心,别那麼激动。放开我,先躺回去吧,等下医生会来帮你做更详细的检查。」 怎麼可能放开,好不容易才再度抓牢的! 他有好多话想说,但十二年来想说的话语一口气冲上喉头,反而堵得他挤不出半个字。 「放开吧。」老鼠再次用迷人的低沉嗓音劝哄,「相反的,我会给你一个拥抱。」 对,拥抱!他曾经想过再次遇见老鼠的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狠狠地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紫苑缓缓松开手,老鼠立刻将他的手拉往自己后背,接著,用力地、紧密地、彷佛要揉进骨血似的环抱他。 一如他渴望、想像十二年的拥抱。 用力咬紧下唇,刺痛肯定这不是幻觉,老鼠确确实实回来了。 实现『必再相见』的诺言。 紫苑不禁红了眼眶,用力埋首於老鼠的胸膛,贪婪地汲取渴望多年的温暖与气息。 也因此错过,灰眸深处中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珍惜。 他们拥抱许久,久到医疗团队站在门边只能面面相觑,不敢冒然打扰两人的世界。 火蓝眼中盛满喜悦的泪水,为儿子终於得偿宿愿而感动。 还有很多人要通知呢,借狗人、力河、明良、艾莉莎……紫苑,你是幸福的,有这麼多朋友关心你。 现在,老鼠也回来了,妈妈希望,能看见你最幸福的笑容。 火蓝默默转身,准备出去打电话时,身后忽然传来紫苑闷闷的声音,「老鼠,现在是晚上吗?」 「对,晚上七点,你当了八小时的睡美人。」 闻言,紫苑不禁苦笑,「这样啊……你们,应该有开灯吧?」 * * * 「……紫苑大人是因为脑中血块压迫到视神经,才会短暂失明,不过幸好血块不大,施打抗凝血剂就会慢慢消散,大约一个星期就会恢复视力了。」 听完紫苑的主治医生说明,火蓝抚胸松了口气,老鼠却依然面色不豫。 爱莉乌莉亚斯,我是请你帮忙寻找,不是叫你模仿我ㄧ把火烧出紫苑位置。 当时获得女王指示后,老鼠迅速离开北区森林,随机抢了辆动力车便直奔托力住宅。天知道远远看见火光时,他在心里是如何臭骂再臭骂没有人类常识的女王。 与此同时,消防车和柏恩等人也陆续赶到,他完全不甩消防人员的劝阻冲上逃生梯,才及时救出昏迷的紫苑。 整栋大楼警报器、洒水器同时故障,电力系统却没事?说是巧合连狗都不信,借狗人更是直接认定他脱不了干系,半眯著眼直盯著他。 老鼠再次肯定,还是靠自己最实在。 「一个星期……可以在家休养定时回诊吗?」紫苑平静问道。 「不,紫苑大人,这一个星期还是要密切观察,您不能出院。」医生一副没得商量的坚决口吻,彻底打消紫苑想回家的念头。 「紫苑,现在你看不见,在家里如果撞到东西怎麼办?还是住院吧,比较安全。」 紫苑也不想给母亲添麻烦,只得妥协。 交代完注意事项,主治医生表示病人必须静养,明天才能会客,紫苑这才知晓,原来医生动用自己的院长身分,将市长、监察委员长挡在门外。 医生离开后,火蓝也表示要回家准备住院用品,贴心的将空间留给两人。 他们之间,一时无声。 不是无话可说,是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直到病床左侧忽然陷了下去。 「一星期啊……住在医院也挺新鲜的。」老鼠说,一副无所谓的口吻。 紫苑抬首,有些怔愣,「你要……陪我吗?」 「陪啊。」老鼠耸肩,随即想起紫苑看不见,他盯著黯淡失焦的深紫眼眸,心里顿时一阵焦躁。 「老鼠?」 老鼠别开视线,告诉自己只要忍耐一周,便可以再次看见那双温柔善良、充满知性的眼睛,心中的焦躁才逐渐退去。 重拾谈笑的心情,老鼠戏谑道:「我陪你,某人不就是因为想和我片刻不离,所以才想著出院吗?」 「我确实一分一秒都不想跟你分开。」 紫苑坦率的承认,神色认真,反倒是老鼠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呀,还是一样,说话像读太多爱情小说似的,都没变。」他咕哝著抱怨。 紫苑笑了,老鼠眼中的他没变,是最令人安心的事了。 「你…倒是不太一样了。」以前的老鼠说话犀利、容易烦躁,更别说坦率说出真心话了,现在的老鼠则像被岁月磨去了稜角,变得更加成熟沉稳,姿态柔软许多。 「人总是会变的。」 老鼠淡然的声音,透著难以言喻的沧桑。 「老鼠,感觉你有很多故事呢。」紫苑不自觉倾身,想尽快补足与老鼠空白的十二年。 「没错,都可以出系列作了,但是呢……」老鼠起身,病房门正巧开启,一名女护士端著餐盘进入。 「谢谢,给我就可以了。」老鼠接过,放到移动式餐桌上,女护士愣了半晌,才识相的默默走出去。 「你得先吃饭。」老鼠说,将餐桌移动到紫苑身前。 然而,紫苑等了许久,还是等不到汤匙或叉子交到手上。 「老鼠?」 「算了,我餵你。」一双缠满绷带的手,怎麼想都不适合握汤匙。 「咦?!」 「有这麼难以置信吗?」老鼠好气又好笑,挖了一杓粥吹凉,递到愕然的唇边,「嘴张开,啊……」 紫苑忐忑地含住、咽下,温度适中的粥滑下食道,瞬间温暖空虚的胃。 美好,太美好了!以至於不太真实。 温柔到令人想哭。 「怎麼?不好吃?」老鼠尝了一口,味道并不差。 「不是……老鼠,我还要吃!」 「好好,吃慢点。」 一口接一口的温暖,逐渐充盈空虚的心房。 吃饱喝足,紫苑再次感到眼皮沉重,他努力想保持清醒,老鼠却直接将病床放平。 紫苑挣扎著就想起身,「老鼠,我不要睡,我还想跟你说话……」 「有的是机会,紫苑。」老鼠将他按回床上,用著哄小孩般的无奈语气,「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你保证?」 老鼠顿时一愣。 紫苑或许没自觉,但此刻的他,是用一种卑微的姿态在索求他的保证。 自己……或许真的让他等太久了,才会使得他如此患得患失。 心,蓦地有些疼了。 「不保证。」他故意逗紫苑,过去总是勇往直前的人,如今却退缩了,看得老鼠实在受不了。 他讨厌紫苑的没自信,就算那是他造成的也一样。 「我用行动证明。」语毕,他直接翻开被子,脱鞋躺到紫苑身旁。 在紫苑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小心避开左手的点滴,将人拥进怀中。 「快睡吧,晚安。」 良久,紫苑才伸出右手,紧紧地回抱他。 老鼠就在身边,老鼠哪都不去。 紫苑的声音陡然有些沙哑起来。 「晚安……」 还有,明天见。 《风与花之歌》 13 因为短暂失明的缘故,紫苑醒来时,完全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下意识往身旁一摸,指尖传来的凉意,瞬间蔓延至心头,惊得原先还朦胧的意识瞬间清明。 紫苑差点跳下床。 「紫苑!哎呀,你在干嘛!」火蓝大叫著阻止儿子的冒失。 「老鼠…老鼠不见了!难道他……」 「他只是去刷牙洗脸,我来的时候,他可是寸步不离守著你呢。」 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安回原处。 卫浴室开启的声响适时传来,老鼠神清气爽的走出,待瞧见火蓝无奈的神情和紫苑犹带惊慌的神色后,灰色的眼瞳一转,倏地领会些什麼。 「怎麼,以为我不告而别了?」 他来到紫苑身旁,直接坐上床沿,好气又好笑,「我是那麼没信用的人吗?」 他问,紫苑抿紧双唇,向他伸出手。 老鼠自然而然握住,听见紫苑用隐约发颤的声音说:「不是你,是我……太常作梦了。」 不是不相信,是被梦境欺骗过太多次。简单的一句话,道出紫苑长久以来深深的思念。 比单纯的「我想你」还远远来得沉重。 老鼠蓦地低垂眼帘,火蓝瞧不出他在想什麼,但她想,从这孩子无意识收紧大掌的动作来看,他并非无动於衷。 可惜当事人看不见。 火蓝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觉得这两个孩子真是命运多舛。 早上九点,借狗人和力河率先踏入紫苑的病房。 「哼,明良那家伙还想跟我们抢,也不想想谁跟你的交情最久。」 借狗人的语气含有得意和鄙视。 紫苑不解,火蓝立刻解释,「医院限制每次探视名额只能三个人,怕打扰你静养。」 「原来如此,其实大家一起进来也没关系的。」 「那也太吵啦!」力河放下水果礼盒,瞧著紫苑无神的双眼,忍不住啧了一声,「真是,居然害你变成这样,那个托力死了还真是便宜他!」 意外被挠到好不容易麻痹的伤口,紫苑苦笑,不愿多谈。 借狗人用力顶了力河一下。 「咳……」力河会意,赶紧转了个话题,「是说,伊夫啊,你这臭小子有没有好好向紫苑道歉啊?」 老鼠停下挑选苹果的动作,懒洋洋地抛去一眼。 「理由?」 力河顿时气得横眉竖目。 「混帐!你把紫苑丢下整整十二年耶!你都不觉得对不起他吗?」 「我答应他必再相见,可没有约好时间。」 「你!……」 「好了,这里是医院,别那麼大声。」火蓝立即缓颊。 一时间,室内静寂落针可闻。 力河气得脸红脖子粗,他的愤怒,借狗人完全明白。 他们都是留下之人,亲眼见证紫苑是如何跨越一道道难关,艰苦打造出现今的绿之都。看著紫苑怀抱希望的笑容一天天减少,看著他某天露出像是不再期盼的微笑,他们就心疼不已。 他们都清楚,紫苑没有一天忘记老鼠,他只是……不再让人瞧见他的失落与寂寞。 漫长的十二年,世界都足够深度绕一圈,老鼠才总算回来。 老鼠说得也没错,只是,他们无法不偏心紫苑,无法不认为老鼠没错。 但是,这些都不该是他们这些『外人』介入的。 「啊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事,紫苑,改天再来看你。走啦!大叔。」 借狗人一把扯住力河,凝滞的空气让力河也不敢再多说什麼,乖乖跟著借狗人离开。 火蓝摇了摇头,就算她是紫苑的母亲,也不认为可以介入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事。 她拎起包包,说:「我也要回去开店了。老鼠,紫苑就拜托你罗。」 明白火蓝的暗示,老鼠轻轻点头。 他跟紫苑,还需要更多时间相处,以及沟通内心的想法。 当病房再度只剩下他们,老鼠才缓缓开口,「紫苑,你也觉得……」 「老鼠,我只要你回来就好。」 紫苑抬起脸,温柔的话语充满知足的叹息,明明是涣散的目光,老鼠却在其中看见不容质疑的坚定。 「只要你回来,留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 他说,再次向老鼠伸出手,自从暂时失去光明,他便逐渐依赖上掌心的温度。 老鼠握住了。 眼底却是一片复杂。 十分钟后,第二批访客鱼贯进入病房。 「紫苑,你居然敢让我等?」一进门,柏恩便不客气抱怨,忙著收尾累个半死的人可是他,他认为自己非常有资格向安心静养的当事者埋怨几句。 「谢谢你愿意等。」紫苑发自肺腑的感谢。其实柏恩可以日后较为空闲再来探视,但他将探望自己摆在首要大事,这一点,就足够紫苑感动。 紫苑坦率的感激,反倒令柏恩不自在起来。 「……也没什麼。」用著平淡的口吻,他别开了视线。 无奈瞥了一眼傲娇兄长,明良盯著紫苑身上的绷带,眉头顿时紧拧。 「紫苑,托力他…有没有对你……」 「没有!」 紫苑一秒否定,深怕老鼠误会,他严词重申,「托力没有对我怎样,他……还算善待我。」 「善待你?用铁鍊绑住你也配称善待?」老鼠嗤之以鼻。 紫苑叹了口气,一脸无奈,「老鼠,无论如何,托力毕竟救了我。」 「那是他应该的。」 「紫苑,我认同老鼠,是托力不该绑架你,所以,他救你也是应该的。」事关紫苑的安危,明良绝对和老鼠站在同一阵线。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紫苑别过头,鼻尖蓦地抽了抽,似乎嗅到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 「……艾莉莎?」 他轻唤,角落立即传来宛若小猫叫声的回应,「紫苑大人……」 艾莉莎总算可以插上话,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扑到病床边,激动喊著:「紫苑大人!」 尔后,被老鼠挡了下来。 「他受伤了,小心一点。」 老鼠些微皱起的眉头,立刻吓得艾莉莎噤若寒蝉、不敢逾越半步。 「没关系的,艾莉莎。」紫苑伸出手,摸到艾莉莎柔软的手臂,他向下牵起她的手,关心问:「你没事了?」 已经走出被伤害的阴影了吗? 艾莉莎用力点点头,随即想起紫苑暂时看不见,急忙道:「嗯,我没事了,倒是紫苑大人您……」 紫苑被绑架时,她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家中虔诚的祈祷,向上个世纪的父神祈祷,向所有的一切祈祷,恳求紫苑平安无事的归来。 现在,紫苑回来了,她应该要知足才对,可是…… 「别哭。」 艾莉莎抬起脸,下巴旋即传来一阵温柔的抚触。 「啊…我是要摸脸颊才对。」 紫苑不好意思的笑,这次,总算摸对位置,抹去女孩脸上的泪水。 「我没事的,艾莉莎,所以……笑一个吧。」 笑一笑,我们都要坚强的走下去。 明知紫苑看不到,艾莉莎还是破涕为笑,展露灿烂的笑颜。 刹那间,灰白的病房明亮起来。 彷如暴风雨散去后的拨云见日。 紫苑感受到了。他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之后,陆陆续续有监察委员会同仁探望,强艾特也来了,紫苑向他低下头,表达诚挚的歉疚。 强艾特拒绝接受,他认为这跟紫苑一点关系也没有。 「要道歉,也是明良那小子…唉……」 鲜少叹息的老大哥不由得叹了口气,最该赎罪的人,已经永远无法补偿他们这些受害者了。 紫苑忍住一同叹息的冲动。 叹息没有意义、於事无补,甚至容易将思绪困在回忆的牢笼。 所有人都应该向前走,可以缅怀,但不能陷入。 经历这次的事件,被无辜陷害又成功救回紫苑的明良,可说是坐稳监察委员长宝座了,遭受池鱼之殃的强艾特宣布退休,艾莉莎则是不屈不挠重新回到热爱的工作岗位上。 曾经失序的NO.6重回正轨,最后的句号,於托力的葬礼上划下。 五天后,明良为托力办了场小型葬礼,就在判决火速定谳后。 死刑,已无须执行。 NO.6已经多年未有死刑这项判决了,足见这些年的治安有多良好。 柏恩选择据实以告,说出托力只是因为迷恋紫苑,才犯下一系列无可挽回的错误。因为唯一的宝贝弟弟希望,能够藉此降低市民对托力的谩骂。 有人唏嘘,也有人觉得他死有余辜,更有人认为他应该一辈子从事下贱工作,向被害者赎罪。 紫苑选择出席托力的葬礼。 倾盆大雨中,紫苑在老鼠的搀扶下,戴著墨镜站在麦克风前。 「托力的所作所为,完全不能原谅!但是,没注意到他的心情,造成他犯下罪行的人……是我。如果我再细心些,处理得再更圆融些,今天,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最该道歉的人,是我。」 他弯下腰,闪光灯顿时像鞭子般不断打在他身上。 「这段期间,造成大家的困扰,我在此致上最深的歉意。」 有记者忍不住大叫:「紫苑大人,这跟你无关啊!」 外界一致认定紫苑是无辜的被害人,错的是妄想吃天鹅肉的托力,但这不是一句无辜就可以带过的事实,他的粗心和急躁,确实种下了前因。 紫苑没有解释,这是只有当事人才明白的事。 老鼠牵著他下台,灰眸尽是不认同。 理解,但不认同。 难道今天一个男人为了追求绝世大美女,意外跌倒摔死,要怪美女长得太漂亮吗? 就如同麻欧大屠杀起因於爱莉乌莉亚斯,要因此怪罪女王吗? 宝石从来没错,错的是贪婪人性。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紫苑过於温柔的性格。 猛然,手被握得有些紧,紫苑顿时理解些什麼,侧首问:「老鼠,你不嘲讽我吗?」 「我吗?」老鼠挑眉,「为什麼?」 「因为你以前总是看不惯我这样,我以为……」 「你也说了『以前』。」顿了一下,老鼠才道:「确实,十六岁的我肯定会毫不迟疑讽刺你吧,这种行为实在很伪善,但我知道你是真心这麼想,『现在』的我,还不至於幼稚到嘲笑不同思想。」 紫苑顿时怔忡片刻。 ……老鼠,变得更加包容了。 牵著比自己大上一点的手掌,感受老鼠的成熟温柔,在迷恋又加深一分的同时,一股陌生感也悄然爬上心头。 这样的老鼠,有点不习惯呢。 为什麼呢?明明是令人开心的转变…… 左脚踝突然一拐。 「紫苑!」 失衡造成短暂的晕眩,紫苑回过神后,发现自己已经落入老鼠的怀抱中。 「你在发什麼呆啊?」老鼠无奈地扶他站稳,顺便把害人绊倒的小石头踢得远远的。 「抱歉……」紫苑一脸镇定,双手却没有松开,仍是紧抓老鼠的手臂。 如同溺水之人紧攀浮木的力道。 看不见,居然是如此恐怖的一件事吗? 方才跌倒的刹那,脑袋瞬间空白分不清方向,如果不是右手被紧紧抓牢,或许他已经因为惊慌而尖叫出声了。 这种事,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如果不是老鼠一直守在他身边…… 「怎麼了?左脚有伤到吗?」老鼠的语气难得有些著急。 紫苑摇摇头,「没有…老鼠,我没事的。」 「那就好。」老鼠的口吻明显松了口气,扶著紫苑走向座位,「再过几天你就可以看见,到时候就不会这麼麻烦了。」 麻烦…… 紫苑不自觉抓紧老鼠的衣服。 「嗯。」他点头,唇角同时泛起微不可察的苦涩。 《风与花之歌》 14 时序进入九月,今日天气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使得人声鼎沸的西区自由市场更为炎热,幸好街道搭起白色遮阳篷,提供人们凉爽的庇荫。 老鼠慢步其中,看著曾经杂乱无章、危险肮脏的市场,转为井然有序、热闹乾净的市场,内心顿时有些感叹。 虽然摊贩和顾客依旧你来我往的杀价,但每个人脸颊丰润、体态健康,眼中少了些许冷漠和自私,多了几分人情味。 不再漫天喊价、不再毫无秩序,曾经熟悉的市场,如今反而成了陌生的老地方。 老鼠将变化尽收眼底,像个当地人悠哉闲逛。长年的旅行,使他养成快速融入当地环境的技巧。 可惜,他英俊的外貌和挺拔的身材,注定他不会是蒙尘的钻石。 欣赏、嫉妒、好奇…等视线不时刺来,他其实应该伪装避免横生枝节,但身在NO.6……虽然景物、面孔都有些陌生了,但对他而言,依然是最熟悉的地盘,所以,他懒得掩饰真面目了,决定随意自在的生活。 老鼠停在一处发饰摊位前。 今天一早,紫苑惯用的发圈断掉了,老鼠这才知道前监察委员长居然如此勤俭,连发圈都只买一个,导致他今天只能用蛋糕盒丝带,横看竖看跟个女人没什麼两样。 「哎呀,英俊的小哥是要买给女朋友吗?我这里复古的、流行的应有尽有,需不需要帮您介绍呀?」 老鼠懒得澄清是买给男人的,浅笑道:「谢谢,我慢慢看就行了。」 那是一个礼貌而冰冷的笑容。 老板立即明白英俊青年不想被打扰,微笑丢下一句「好呀,有需要您再叫我。」后,便转身招呼其他女客人。 老鼠翻来拣去,挑中一个紫罗兰色发带。 他想,这和紫苑的眼睛很配。 紫苑一定会觉得发带不方便吧,不过没关系,他喜欢那头光滑柔顺的白发,反正现在是他天天给紫苑绑辫子,紫苑一点都不会麻烦。 老鼠正想喊老板结帐时,忽然听到「紫苑」二字。 循声望去,原来是老板身侧的小电视正在播放谈话节目。 『……说到紫苑大人,日前有人目击他戴著墨镜,被人牵著散步呢,是不是视力根本没有恢复呢?』 『真是令人担心呢,虽然紫苑大人发表的声明是已经康复……』 『不能排除那位大人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呐!』 『说得也是,所以本台记者有去采访,不过一直没看见紫苑大人出门,所以也无法确认……』 灰色眼眸倏地深沉许多。 原来昨天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是记者。幸好借狗人留了两只狗,他索性放狗咬人。 「紫苑的眼睛有重要到必须当议题吗?」节目继续激动探讨紫苑的眼睛状况,老鼠不以为然的冷哼。 一旁的短发女孩立刻转头怒瞪老鼠。 「你……」发现失礼的家伙有著一张俊美脸庞后,女孩有一瞬间出神,但她飞快拉回理智,指著老鼠鼻子骂:「你,怎麼可以直呼紫苑大人的名字!」 尽管知道紫苑在NO.6声望极高,老鼠还是忍俊不禁,「为什麼不能喊名字?」 「因为紫苑大人是全NO.6最伟大的人物!」女孩挺起胸脯,一脸骄傲。 「那麼,这位紫苑大人,有禁止别人批评他吗?」 女孩顿时一噎。 「没有……」她悻然回应,紫苑对於不同的声音,选择尊重与沟通。 多年前,西区和市民还处於互相排斥的对立局面时,是紫苑倾听两方的声音,无数次沟通协调,才让大家逐渐理解、认同彼此,就算有的西区居民顽固刻板,甚至对紫苑相当不友善,他还是耐心依旧,展现出宽大的胸襟。 他的温柔智慧,带领西区从地狱爬出。十二年前她和母亲饥寒交加,十二年后她吃饱穿暖,甚至有不错的工作,可以说,没有紫苑,不会有现今的绿之都,紫苑的伟大,每个人都该敬重才对! 可是这个男人……可恶! 女孩无话可说,只能用力瞪著老鼠。 一双大眼生气勃勃,这是过去西区居民绝对不会有的眼神。 十二年的打造,让这座都市不再是玻璃般虚假脆弱的美好,而是扎扎实实,有碰撞、有合谐、有喜怒哀乐,对未来怀抱自信与希望的美好。 紫苑……完成了沙布的托付,以及众人的期待。 很辛苦吧?一定很辛苦,但他做到了,近乎完美的做到了。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老鼠由衷的敬佩紫苑。 他是听闻过绿之都的美丽,但是直到实际踏上这片土地,他才实在感受到成果。 紫苑在瓦砾上,创造出生机盎然、富足喜乐的都市,这样的NO.6…不,绿之都,他放心了。 面对女孩的瞪视,老鼠率先软化态度,笑道:「你别误会,我并没有针对紫苑,甚至可以说,我敬佩他。」 女孩不满的噘起嘴,「那你更该尊称他啊!」 「这个嘛……」老鼠将紫罗兰发带交给老板包装,结完帐后,才抛给女孩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我比较特别。」 「什麼?」 不再理会女孩,老鼠转身离开。 下午三点多,老鼠回到紫苑的家。 不是面包店,而是店旁的一栋两层楼建筑。紫苑向搬家的邻居买下房子,将原本的小房间转作仓库,客厅则是充作工作台,母子俩不再挤在狭小的生活空间,而是拥有各自的房间,过著舒适的日子。 老鼠先到面包店向火蓝打声招呼,火蓝正忙著招呼客人,见他出现,立即叫住他,转身端来一盘东西。 「老鼠,这盘点心麻烦你端去好吗?」 盯著一大盘司康和一壶冰麦茶,老鼠忍不住皱眉,「紫苑是在开派对吗?」 自从失明不便运动后,紫苑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了,现在还接受明良的邀请担任顾问,今天更是一整天都耗在监察委员会,他哪来的体力招待客人? 老鼠的不悦反倒令火蓝莞尔。这孩子大概没自觉吧,虽然老是用著讽刺的口吻,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是在关心紫苑。 因为在乎,所以比别人来得严厉吗? 火蓝笑著安抚,「只是小紫苑和朋友们的故事会,放心,不会累著紫苑的。」 「……」老鼠张口无声。过去,他会说:紫苑累著关我什麼事,现在,他选择闭上嘴巴,默默端走餐盘。 走进家中,老鼠人还在楼梯,便隐约听见紫苑的声音。 房门没关好,露出一条细缝,温柔的嗓音从中流出,如同琴音轻脆悠扬。 「……『事物的本质用眼睛无法看见。』小王子重复了一遍,他要记住这句话。」 「『你为你的玫瑰付出的时光,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我为我的玫瑰付出的时光……』小王子重复说著,他要记住这句话。」 「『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道理,』狐狸说。『但你不该忘记。对你豢养过的东西,你永远负有责任。你必须对你的玫瑰负责……』」 脚步陡然一顿,老鼠倚著墙壁,听紫苑继续说《小王子》(安东尼?圣修伯里 著)的故事。 被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玫瑰,以及四处漂泊的小王子,最终,小王子为了无比重要的玫瑰,抛下沉重的躯壳,返回B-612号小行星。 老鼠轻轻笑起来,还真像他和紫苑呢。 故事结束了,有几个小朋友哽咽起来。 「等等,怎麼哭了?」紫苑的声音听来有些惊慌失措。 「呜……飞行员叔叔和小狐狸好可怜哦!他们都被小王子抛弃了……」 「没有被抛弃哦,他们是朋友,只是小王子必须回家而已。他们都记得彼此,小狐狸看见金黄色的麦子会想起小王子,飞行员叔叔看见星星,就像看见五亿颗会笑的小铃铛,小王子就存在他们的记忆中哦。」 「可是……」小朋友嘟起嘴,皱著小脸说:「我还是喜欢可以见面耶。我ㄧ个朋友搬家后就没有消息了,虽然我还记得他,也留著照片,可是见不到面……是很难过、很难过的!」 紫苑忽地没了声音。 老鼠垂下眼帘,靠著墙壁不发一语。 「但是……对小王子而言,最重要的是玫瑰吧!就算我很喜欢跟你们玩,最后还是要回到妈妈身边的。」小紫苑叫道。 「说来说去,是小王子不该抛弃玫瑰啦!」 「玫瑰又不能带著走。再说了,小王子如果没有出去旅行,他会知道珍惜玫瑰嘛!」 小朋友们你一言我ㄧ句,最后是老鼠听不下去,用手肘推开没有关妥的房门,打断小朋友们激烈的讨论。 「啊!老鼠爹地!」小紫苑蹦了起来,开心地扑到老鼠面前。 面对同样拥有一双深紫色眼睛的小人儿,老鼠不自觉放柔了目光。这孩子真的像极了紫苑,一样的天真单纯没戒心,起初还会腼腆地瞧著他,没几分钟就凑到他的身边,好奇的问东问西。 而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平常最讨厌小孩子的他,难得挤出为数不多的耐心。 不过小紫苑并不吵闹,相反的,他是个敏锐的好孩子,若是大人真的烦躁起来,他会乖乖闭嘴,安静看书或玩游戏。 所以,当孩子甜甜喊爹地时,老鼠并不讨厌。 「小紫苑,跟朋友去客厅吃点心吧,紫苑爸爸需要休息了。」 「好!」小紫苑乖乖接过餐盘,稍沉的重量令他有些吃力,不过他并有立刻向大人求助,而是试著自己努力。 老鼠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饮料给我拿。」一个黑发黑眼的小男孩捧起饮料,他看起来有些木讷,却是所有小朋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 小紫苑感激地看了好友一眼,黑发小男孩也报以浅浅微笑。 看著孩子们两小无猜的模样,恍惚间,老鼠和紫苑不约而同想起十二岁的他们,想起那一天的狂风暴雨。 如果,他们生在如今的NO.6,或许,很多事会不一样吧。 孩子们吵吵闹闹离开房间了。 老鼠重新看向紫苑,发现他手上一本书都没有。 究竟是看了多少遍,才能如此嫺熟一字不漏? 不,凭紫苑的记忆力,也许看个一遍,就刻骨铭心吧。 被遗留的玫瑰究竟是如何想呢? 「老鼠?」感觉老鼠依旧站在门边,紫苑下意识伸出手摸索。 老鼠走向紫苑,从口袋掏出小纸袋放进紫苑手中。 「这是?」 「礼物。」 「哇!」紫苑露出惊喜的笑容,像个孩子匆忙拆开包装,仔细摸了摸细长的礼物。 「发带?」 「答对了。」 紫苑急著解开发辫上的蛋糕盒丝带,老鼠立刻接手,将新买的发带绕圈缠上,绑成漂亮的蝴蝶结。 「好看吗?」紫苑期待的问。 老鼠捧起发尾,发自内心称赞,「很适合你。」 「太好了……是什麼颜色啊?」 凝视紫苑的双眼,老鼠沉默半晌,才答:「跟你的眼睛一样颜色。」 是偏红的紫色。 紫苑的双眼没有焦距,但老鼠就是能从中感受到喜悦。 距离事发半个月了,紫苑的视力仍然没有恢复。 医院做了详尽全面的检查,依旧查不出原因,现在只能定期复诊,并祈祷紫苑的眼睛能早日康复。 「老鼠,谢谢你,我很喜欢!」 紫苑如获至宝的兴奋神情,让老鼠不由得五味杂陈。不过是一条发带,就能让紫苑这般开心,人有多容易满足,愿望就有多卑微。 小王子回去后,被留下的玫瑰还会是一样的娇矜虚荣吗? 看著紫苑,答案已然揭晓。 「你不问我今天去哪了吗?」 老鼠的问题,让紫苑困惑了。 「你以前烦死了,什麼都想知道,我去剧场回来,也想知道我演什麼……怎麼,现在都不问了?」 老鼠隐含一丝怀念的语气,使得紫苑更加迷茫,「你…不是一向讨厌我问东问西吗?」 是啊,曾经是那麼令人厌烦的事情,在紫苑变得胆小拘谨后,反而意外令人怀念起来。 他怀念过去那个敢向他争论、打架,充满自信和勇气的紫苑。 不可否认,紫苑如今会变成这样,是他种下的因果,最没资格抱怨的就是他,想让紫苑重拾信心,可有得努力了。 「紫苑,你不用处处配合我,做你自己就好。」 吵架也无所谓,至少,能碰触到真实的你,而不是总感觉我们之间有堵无形的墙,让人无力又焦虑。 紫苑应了一声,随即陷入沉默,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鼠忍住叹息的冲动,告诉自己,慢慢来吧,总是需要时间的。 《风与花之歌》 15 「……总结如上,还有人对这项法案有意见吗?」 市政府因应此次紫苑被绑架事件,提出特定路口增设监视器与感应器的计画。都市发展组的委员一面倒支持,虽然有委员担心民众观感问题,但只要一想到该事件,又有助於预防犯罪,便一厢情愿认定民众会理解。 明良习惯性看向紫苑,手持导盲杖的白发青年沉吟片刻,接著举手。 「紫苑大人请说。」 紫苑放下手,刻意用第三方的姿态开口:「委员长,我建议先做民意调查,并充分说明,事关民众隐私,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啊,紫苑大人说得对。」 「是啊,先让民众理解,才不会影响观感。」 如同往昔一面倒的附议,如果不是明良淡泊名利,肯定会心里不舒服吧? 搞得他还是委员长似的。紫苑不由得苦笑。 早知道就不要因为闲闲没事,加上一时心软又跑来监察委员会。 自从失明后,他整日除了待在房间还是待在房间,他不想『听』电视,像个小读者整天听老鼠说旅行的趣事,在NO.1的机械天才、NO.2外围的草原民族、NO.3的红色沙漠、NO.4的老艺术家、NO.5的月亮子民……每一个故事,都深深吸引著紫苑。 不过老鼠并不是多话的人,故事也有说完的时候,虽然感觉他只说了三分之一,但紫苑也不敢缠著他,就怕惹他心烦,况且老鼠好不容易回来NO.6,不重新认识这座美丽的都市也太可惜了,恰巧明良来邀请,紫苑也就顺势答应,鼓励老鼠四处看看。 他曾经想过帮忙面包店的生意,或是去图书馆当故事志工,奈何他的眼睛始终没有好转,能不添麻烦就不错了。 十分钟后,会议结束,委员们陆续起身告辞,紫苑也拄著导盲杖起身,行动虽然较为缓慢,但也算俐落,依旧是独立坚强的模范。 ……但是,跟老鼠在一起时,紫苑从不使用导盲杖。 说著「让人牵著走比较放心」的紫苑,在老鼠看不见的地方,从不给别人牵著。 明良摸著胸口,再次感到一丝酸楚。 「紫苑大人、委员长,我做了便当哦,要不要一起吃午餐?」秘书艾莉莎收拾妥资料,笑著快步来到紫苑身边。 「当然,艾莉莎的手艺可不能错过呢。明良,可以在你的办公室吃吗?」 「没问题。」明良颌首,虽然他觉得紫苑根本不用徵求他的同意,但是紫苑一向公私分明、恪守本分,这也是他欣赏的地方。 回到委员长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的紫苑虽然看不见菜色,但扑鼻而来的香气,已经让他大致猜到菜色。 「马铃薯炖肉、迷迭香烤鸡、煎蛋,还有……牛奶浓汤?」 「紫苑大人好厉害!不过最后一道猜错了,是牛奶海鲜浓汤。」 「嗯,九十分,也算不错的成绩吧?」 「很不错呢。」 明良抖开餐巾铺在紫苑腿上,顺便拭净汤匙连同便当盒放进紫苑手中,微笑看著两人的互动。 他们身旁的空气清新宜人,他们的笑容散发温暖的光辉,明良想,所谓的天使,或许就是这样吧。 「是说,人体真是奇妙,失去视觉这个感官,便增强嗅觉、听觉、触觉…等其他感官能力,虽然失明很不方便,但我好像开始习惯了。」 明良无意识停下动作,与艾莉莎互视一眼。 艾莉莎率先蹙起眉头,一脸不赞同,「紫苑大人,不要习惯啦,你的眼睛一定会恢复的!」 是啊,虽然不安和担心,但所有人都是如此认定。 明良注视紫苑,最该担忧的当事者,反倒从容不迫。 紫苑,你会不会太冷静了? 下午一点半,老鼠出现在委员长办公室。 紫苑不让老鼠参与公事避嫌,所以接送都由艾莉莎或明良,老鼠的出现,让所有人感到意外。 「老鼠?怎麼来了?」紫苑伸出手。 「帮阿姨跑腿。你不是说今天只有上午?我就顺便带你去运动。」老鼠轻轻握住。 他们的动作彷如呼吸般自然,艾莉莎一脸羡慕,期待不知何时也有那麼一个人牵著自己,明良却是撇开视线,试图忽视内心的酸苦。 「运动?不是傍晚都有散步吗?」 「那算运动?」老鼠嗤笑,「所谓的运动啊,是大口喘气、满身大汗,充分锻练到肌肉才对。」 老鼠抬起紫苑苍白的胳膊,又捏捏瘦削的脸庞,满脸嫌弃,「你看看你,瘦成这样,皮肤又白,跟病人有什麼两样?走,我们去繁花公园慢跑。」 「别捏脸啦!」紫苑拨开他的手,感觉前委员长的威严全扫地了。 艾莉莎掩嘴憋笑,发出细微的气音,前委员长拿秘书小姐没辄,无奈道:「艾莉莎,想笑就笑吧。」 「呵呵…哈哈哈……这样的紫苑大人好可爱哦!」 「不要说二十八岁的男人可爱啦。」紫苑一脸困扰,他都快三十岁了。 「不,紫苑你真的很可爱。」注视著紫苑微红的双颊,明良感到心脏像被针扎般阵阵刺痛,但更多的是为紫苑开心。 无法否认,站在老鼠身边的紫苑,看来比过去十二年都还幸福。 「连明良也……」紫苑不满嘟哝著,转为从包包中摸出乔装用的圆帽和墨镜,摆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艾莉莎说可爱,是单纯的称赞,明良说可爱,那就别有深意了。 老鼠睨了明良一眼。 明良坦荡面对,眼中隐约闪动著恳托。 紫苑就拜托你了。 老鼠没有回应,这个人不是紫苑的谁,凭什麼资格拜托? 他低下头帮紫苑整理好帽子,牵著紫苑向两人告辞。 紫苑一反先前的独立,此刻的他就像朵花儿柔弱、依赖,扬起的嘴角满是眷恋。 某种想法卒然闪过脑海,明良盯著被遗忘的导盲杖,棕色眼眸倏地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流光。 * * * 「庆生会?」 「天啊,你连紫苑九月七号生日都不知道?!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噢,我忘了,你的心黑到狗都不吃。」 面对借狗人愤慨的指控,老鼠不痛不痒的耸肩,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生日对他而言没有意义,况且,九月七号之於他的意义,只有二O一三年发生的奇迹。 养尊处优的精英紫苑,在他失血过多快要撑不住时打开了窗户,甚至在他闯入后,为身为VC的他治疗,提供乾净的格子衬衫、美味的樱桃蛋糕和牛肉汤、柔软舒适的床,以及温暖的体温。 对他而言,紫苑的生日、身高、体重、学历…等数据都不重要,只要知道紫苑乐观、好奇、固执、容易为别人生气或流泪,喜欢小动物,喝醉了会发酒疯,隔天却似乎不会宿醉有喝酒的天分……等,这些活生生的鲜明特质,就足够了。 不,或许不够吧,要完全了解紫苑,实在太困难了。 「是是是,反正狗也吃不到。所以呢?你们想要我配合什麼?」 借狗人一噎,只好悻然回归正题,「我们要准备一下,你下午把紫苑带出去,五点准时回家。」 老鼠皱眉,「你们每年都这麼麻烦吗?」 借狗人瞪了老鼠一眼。 「干嘛?」老鼠莫名其妙。 「还不是因为你!」借狗人力指,一脸控诉,「你离开后,将近三年的时间紫苑都忙得半死,后来紫苑稍微可以喘口气,却是每年这一天都到地下室度过,你能明白他是什麼心情吗?」 紫苑和火蓝吃完樱桃蛋糕和牛肉汤后,便到地下室房间独自过夜,年复一年,未曾改变,他的思念、他的寂寞,大家都清楚,但无人可解。 今年,紫苑终於不再去地下室。 老鼠安静片刻,才说:「嗯,大致可以猜到。」 「……就这样?」借狗人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算了,你就是这样的人。那就这麼约定了,礼物什麼的看你自己吧。」 老鼠不禁挑眉。 生日当天才告知,是认定他不会送礼物吗? 吃完午饭,老鼠藉口想买东西,带紫苑到西区自由市场逛街。 他拿起一件衣服……但紫苑看不见,不确定他会喜欢,於是衣服放回去。 走没几摊,他又拿起一条男用项鍊……但紫苑没有配戴饰品的习惯,於是项鍊放回去。 再走几摊,他看中一个防水旅行包……但今天是来挑紫苑的生日礼物,於是旅行包也放回去。 逛了半天,老鼠才挫败的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紫苑想要什麼。 开口问?那就不算惊喜了。 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烦恼送礼这件事。 「老鼠,你是要买什麼呢?」 老鼠回头,紫苑难掩疲态的笑著,他不禁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不快。 连累了都不说吗? 他轻轻吸了口气,才维持住语气平稳。 「没看见想要的。紫苑,我们去那边的咖啡座休息一下?」 「好。」 他们来到一间露天咖啡座,每桌各有四张藤椅,中心撑起一顶米白遮阳伞,桌上摆上一只小玻璃瓶,插满盛放的波斯菊。 老鼠扶著紫苑坐好,前往柜台点餐。 刚结完帐的当下,身后突地传来异样的感觉,老鼠紧急侧身,一名红发女孩随即撞上桌沿,疼得弯下了腰。 一个满脸胡须的大叔「呸」的一声收回脚,上前就想抓过女孩,「老子让你跑!跟我回去。」 老鼠面无表情睐了女孩一眼,后退一步打算避免麻烦。 岂料,女孩却一把抓住他,啜泣哀求,「求…求求你,救救我……」 盯著被抓皱的衣服,老鼠的眉头也皱起来,「放……」 「哦,臭小子你想袒护她是吗?告诉你,这丫头被她老子卖给我了,是我的,想救她就拿钱来。」 老鼠不禁失笑,「开玩笑的吧,NO.6什麼时候允许人口买卖了?」 「你是外地人吧。」胡须大汉上下打量老鼠一眼,冷哼,「西区黑市才不管市府那套,把人给我!」 「哦?」老鼠试图掰开女孩的手,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他索性放弃,转为盯著大汉。 「那你在紧张什麼?你应该不怕治安员才对吧。」 「你少多事!」大汉倏地目露心虚,恼羞成怒的握紧拳头。 这一吼,让好奇的人们逐渐围过来,连带紫苑注意到骚动,转头『看』向他们。 灰色的眼瞳顿时一凛,老鼠拉著女孩就往前跑。 太近了。如果开打势必波及到紫苑,假使让紫苑知道,肯定无法放著不管吧?紫苑就是这样的滥好人。 大汉愣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迈开一双粗腿,大吼:「混帐,别想逃!」 「恕难从命罗。」老鼠游刃有余的回应。 对了,今天借狗人休假,所以狗儿也休息……挑最敏锐的借狗人不在的时机,还算有点脑子嘛,不过撞上他也算这位大叔倒楣了。 老鼠拉著女孩跑出自由市场,转进一处拐角。 女孩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老鼠拉著她躲进垃圾桶后方,待她呼吸总算平稳后,才问:「你…是不是被家人卖了?」 女孩含著委屈的泪水,点点头。 「西区常有这种事吗?」 女孩思考了下,摇头道:「没有,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事了。我们都以为不会再发生,没想到我爸爸居然因为赌输了,拿我…呜……」 老鼠烦躁的咋舌,「别哭了,哭不能解决问题。」 「嗯…我知道……」女孩拉起袖子,用力抹了抹眼睛,仍有几滴不争气的泪水落下,似乎暂时停不下来。 「谢谢你……对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到治安员那里?」 老鼠再次皱眉,「西区没人帮忙吗?」 女孩叹了口气,「那个大叔势力不小,普通人是绝对不敢招惹黑市流氓的,你也看到了,咖啡店老板躲在柜台理都不理,更别说其他民众了。」 「市府或监察委员会不管吗?」 「怎麼可能!」女孩连忙摇头,「紫苑大人可严厉了,黑市的人以前那敢嚣张,自从紫苑大人卸任还失明后…唉……」 「……我送你过去,然后这件事我会转告委员长的。」 「咦?委员长?这位大哥你……」 「很好,总算让我找到了!」 老鼠和女孩双双回头,方才的胡须大汉双臂交叠於胸,扬起下巴用鼻孔表达对他们的蔑视。 他身后还有另外两名年轻力壮的男子。 「天呀……」女孩恐惧地缩在老鼠身后,瑟瑟发抖。 老鼠依然不为所动,神色自若,笑道:「唉,大叔,你真的是很想不开呢。」 胡须大汉冷笑数声,心想臭小子你就装吧,等等别哭著求老子放过你! 「给我上!」 战局几乎是一面倒,不到十秒就结束了。 胡须大汉冷汗直冒,完全没想到人的速度可以这麼快,眨眼间就闪到一个人身后,抡头去撞墙,受害人都还没滑下墙壁,灰眼青年又足尖一跃,回旋踢中另一人的太阳穴,瞬间秒杀两个壮硕男人。 咽了一口唾液,他当机立断转身就逃。 好恐怖!这人根本是头恶狼,不能惹啊! 「大叔,你要去哪里?」 衣领被扯住了,宛若歌声的低沉嗓音自背后慵懒响起。 胡须大汉吓得差点软倒。 「对…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放过我吧,我家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啊!」 「喔,所以你就不顾别人家的孩子了?其实我也无所谓啦,只是你浪费我太多时间了,还恐吓我,不解决你,我肯定寝食难安啊。」 「不不…别这样,我求…啊啊啊啊啊!」 红发女孩吓得捂住了刺痛的耳膜。好狠啊……不过她学起来了,再遇到男人欺负,往裤裆狠狠一踢就对了。 丢开痛昏的胡须大汉,老鼠回头问:「学起来了?」 女孩大力点头,差点脱口叫师父。 「那好,我应该不用护送你吧?我朋友还等著我。」 女孩连忙挥手加摇头,「不用不用,您去忙吧。」 目送灰眼男子的远去,女孩在多年后以老鼠为范本,写了一本灰眼侠客的故事,描述一位英俊冷漠,其实刀子口豆腐心的黑发灰眼流浪者,四处旅行惩奸扶弱的故事,意外广受欢迎。 紫苑听见骚动时,并未联想到老鼠身上,加上后来闹事的人跑走了,他也就不疑有他,乖乖坐在位子上。一分钟过去了,他想老鼠可能是等在柜台。三分钟过去了,或许研磨咖啡需要花点时间。直到十分钟过去了,老板端上咖啡,他才皱起眉头。 「老板,请问一下你有看见我的同伴吗?一个黑色短发、灰色眼睛的青年。」 「哦,他刚刚为了救一个女孩子,被黑市的麻烦人物缠上了,往那边跑……」咖啡座老板在发现紫苑看不见后,蓦地住了口。 「往哪边?」紫苑撑桌起身,焦急追问。 老板按著他面向方位,「就你现在面对的方向……哎,你连导盲杖都没有啊?还是乖乖等著吧,已经有人报治安管理局了。」 等?他已经受够等待了! 「谢谢你。钱已经付了吗?」 「哎,付了。」 「可以跟你借把伞吗?我愿意用买的。」 「不用啦,借你吧。」 老板很快取来伞,紫苑握著伞炳再次道谢,便将雨伞当导盲杖使,快步往前走去。 老板见无法阻止,也只能两手一摊,继续忙自己的事去。 紫苑盲目走著,不断呼喊老鼠。他戴著帽子和墨镜,没人认出他是NO.6最伟大的人物,只当他是个忙著找宠物鼠的瞎子,有人报以怜悯的目光,有人则私语低笑。 雨伞没有导盲杖方便,紫苑摔了两次,掌心、膝盖都有些破皮,他还是咬著牙坚持继续找。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自从老鼠回来后,他没有被莫名其妙丢下这麼久过。 老鼠,你去哪了?快点回来! 「紫苑?!」 老鼠!是老鼠的声音! 「老鼠!」紫苑转身,雨伞不知顶到什麼阻了一下,害他摔了第三次。 「你啊…怎麼不在咖啡座等?」老鼠急忙扶起他,坐上一旁的阶梯查看伤势。回去咖啡座后得知紫苑跑去找他时,老鼠差点有打紫苑屁股的冲动,怎麼还是跟以前一样,什麼都不想就跑来找他呢。 不过这次紫苑没有小老鼠指引方向,也无法看清道路,变成是他找到紫苑。老鼠并没有沿著原路回去,而是抄近路,意外与紫苑错身而过,还多跑出两个街口才找到人。 「等不了。」紫苑苍白著脸说。 「紫苑,你……」 「你突然就不见了啊!叫我怎麼等?」用力抓紧老鼠的手臂,紫苑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低吼:「我不知道你去哪里,是不是受伤了,我都不知道。你又丢下我,你说我能不怕吗?能不去找你吗?!」 自从失明以来,一直表现得很镇定的紫苑,难得失控了。 老鼠望著他颤抖的双肩,忍不住笑了。 「你…你还笑?」 「别误会哦。」 老鼠将紫苑拥入怀中,轻轻拍打单薄的背脊,「我道歉,我不该一声不吭离开,下次会记得先告诉你的。还有,我笑,是因为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我很开心。」 「不懂,我在生气耶……」 「嗯,有点吓到我了。不过,你不再压抑自己,而是表达出最真实的心情,这点,我很高兴。」 「……」 「紫苑,你是人,会开心、会难过也会生气,不用勉强自己一直笑,没必要。」 忍耐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紫苑不再多言,只是紧抓著老鼠,此时此刻,这就是他最真实的心情。 回家后,老鼠被借狗人念了一顿,他不禁庆幸好险力河还在工作,否则再多加一张嘴,他没自信可以在火蓝面前继续忍耐。 对於其他人,他可以蛮不在乎展现恶劣的一面,唯独火蓝,这位令人尊敬的母亲,让老鼠不由自主收敛态度,乖得像只小猫。 小紫苑担心得想跟上楼,被借狗人叫住了。 「小紫苑,回来继续帮忙。」 「可是爸爸……」早熟的孩子有些放不下心。 借狗人一脸坏笑,「放心,你老鼠爹地会好好负责的。」 老鼠懒得理会,坚持让小紫苑喊他『爹地』的就是借狗人,如果不是意外逗得紫苑哈哈大笑,他才不会妥协。 紫苑浑身脏兮兮的,老鼠先处理好伤口再缠上防水塑胶膜后,才带著紫苑去浴室。 自从紫苑伤势痊愈,老鼠便不再帮忙洗澡,只提醒他沐浴用品的摆放位置,现在紫苑掌心破皮,於是他理所当然脱起紫苑的衣服。 「紫苑……」面对渐渐泛红的肌肤,老鼠忍不住促狭道:「我都帮你洗澡多少次了,你什麼时候才会习惯啊?」 紫苑赧红双颊,嘟哝道:「怎麼可能习惯啊……等等,别脱我内裤啦!」 「好好,自己脱。」老鼠照惯例塞了条毛巾过去,绅士的转过身,「都是男生,害羞什麼?」 紫苑抿了抿嘴,半晌,才红著脸低喃:「你又不一样。」 「什麼?」 「没事……」系好腰上的毛巾,紫苑出声,「我好了。」 老鼠转回身子,扶著他坐上椅子,「好的,陛下,先为您洗头罗。」 他拿著莲蓬头慢慢冲湿长发,说实话,紫苑长及臀部的头发很麻烦,不可思议的是,老鼠完全没有叫他剪掉的念头。 细细按摩头皮,再搓揉发丝,老鼠知道洗乾净后,会是一头彷佛洒满月亮银辉的柔顺白发,真的很漂亮,漂亮到有可能吸引黑市商人剪去高价贩售的程度。 「好了。」将多余的水分挤乾,老鼠用一条大毛巾将长发包起盘在脑后,转为冲湿紫苑身体,抹上沐浴乳搓起大片泡泡。 掌心下的肌肤白皙细腻,老鼠不止一次想过男人皮肤这麼好干嘛,加上紫苑发育成熟的紧实曲线优美有力度,更容易令人分心…… 『你又不一样』 老鼠其实有听见这句话,对他而言,紫苑也是特别的,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还是等紫苑眼睛康复再说吧。 「老鼠……」 「嗯?」 「你不会再离开了,对不对?」 手上动作顿时一停,老鼠抬起脸,盯著镜中的紫苑。 「为什麼突然问这个?」 「没什麼…只是突然想到……」紫苑试图扯个轻松的微笑,但老鼠只瞧见无所适从的不安。 心,瞬间被猛力掐紧。 灰色的眼睛蓦然深沉。 他知道紫苑的不安是什麼,他大可说些洒满砂糖的话,但是面对紫苑,他无法花言巧语,连欺瞒蒙骗都不自在。 双手握住紫苑的肩膀,老鼠一字一句认真道:「紫苑,未来的事谁都无法预测,现在,我保证不离开。」 很有老鼠风格的回答。 老鼠从不浮夸,也不随便许下承诺,他说过语言应当慎重使用,所以,老鼠的话可以信任。 抬手搭在老鼠的手背上,紫苑「嗯」了一声,祈求这个『现在』,可以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 作家的话 打这段的时候,BGM忍不住换成A-Lin的《我们会更好的》,因为这段歌词...... ----- 亲爱的我们会更好的 经过的都值得 抱怨会淡忘 固执会流亡 爱情会教人成长 知道吗你的笑 对我有多重要 我是真的以为爱你是 幸福的 ----- 老鼠,紫苑,你们会更好的,加油。 《风与花之歌》 16 九月末,微风捎来初秋的气息,部分绿叶已迫不及待换上秋意的金色,老鼠仰望天边,树叶沙沙摇曳,落下几片黄叶。 其中一片缓缓飘落,降在凹刻著丽亚?堤拉的石碑上。 紫苑放下一束香槟玫瑰,闭上双眼低头默哀,恬静的侧脸透著一分虔诚祈祷。 NO.6并没有宗教信仰,虽然近年在复古潮流下,重现许多上个世纪的节庆或仪式,但高度文明的社会讲究科学精神,上帝、佛祖、神明…这些词汇只是一个历史文化,对大多数人而言,甚至仅是一则故事。 或许,紫苑不是在祈祷,他可能是在缅怀,或是单方面在心中说话。 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的行为。 过去,老鼠肯定这麼认为。在走遍世界认识一些部族后,他才领会,还有余力缅怀,是件幸运的事,代表心中爱仍犹在、温暖尚存。当人们连缅怀都无力时,是很悲伤的一件事。 所以他没有讥讽,而是安静陪伴紫苑造访墓园。 今天是丽亚逝世满月的日子。 人们逐渐淡忘曾经炒得沸沸扬扬的前委员长绑架案,淡忘了被害人和凶手,但紫苑无法忘记,所以他来探望,尽管带给他黑暗的,正是长眠地下的这两人。 托力的墓碑就在丽亚旁边,上面甚至留有愤怒民众涂鸦的痕迹,紫苑看不见,老鼠也不打算提醒,因为老好人肯定会请他打水,自行去清理,他才不要看见紫苑蹲在托力墓碑前奋力擦拭的模样。 「紫苑,该去医院了。」沉浸的太久,不是好事。 「咦?不是预约九点半吗?」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九点才到墓园,并待不到十分钟。 老鼠索性直接牵起紫苑的手,随便找了个藉口,「我怕路上塞车。」 骗人。紫苑苦笑,明白老鼠不喜欢自己沉浸在过去中,这个曾经告诉他要舍弃回忆、过往的男人,肯定是看不惯他这样的。 他们提早抵达医院,医疗团队早就恭候多时,在紫苑做最后一项检查时,主治医生第一次单独找老鼠谈。 「……不可能毫无原因的失明,紫苑大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心理因素。」 「心理因素?」 「对,比方说压力,或是其他精神创伤,这部分可能要麻烦您仔细观察,如果可以,最好是开导一下。」 脑海中骤然浮现那两座灰色石碑。 老鼠不由得沉下脸色。 紫苑,你是在惩罚自己吗? 「感谢,我会仔细注意的。」 「麻烦您了,检查应该差不多快好了,失陪。」 老鼠点头致意,目送主治医生的离开。 坐在候诊椅上,老鼠头倚著冰冷的金属墙面,冷却逐渐发热的情绪。 紫苑是这麼脆弱的人吗? 明明在外听见的都是聪明、优雅、严谨、厉害……等赞美,所以他真的以为紫苑没问题。就算返回的路上遇见乐师,蓝眼男人告诉他紫苑濒临崩溃,他还是半信半疑。 直到紫苑失明,变得怯弱依赖、凡事迁就他后,他才相信乐师的警告。 虽然曾经说过希望紫苑保持不变,但连他都成长转变的如今,他也不认为紫苑不会变,只是,没想到会变得如此脆弱。 看来,他低估自己的离开,也高估紫苑的坚强。 哔哔—— 老鼠低头,从紫苑的外套口袋翻出ID卡,是一封短信,这段日子都是他帮紫苑读讯息,所以老鼠毫不犹豫点开,良久,眉头深锁。 * * * 「市长,生日快乐。」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批来祝贺的,柏恩优雅举杯回敬,带有笑纹的嘴角勾起充满成熟魅力的弧度,深邃忧郁的眼眸轮流向每位宾客致意,其中的电力更是让几位夫人晕红双颊。 看在别人眼里,他是优雅风趣的领导者,但看在熟知他的人眼中,他不过是机械式敷衍所有人而已。 这一批宾客离开,又有下一位宾客到来。 「柏恩市长,四十岁生日快乐。」 被强调年纪的新手大叔侧首,没好气地瞧著自家兄弟,「明良委员长,谢谢你哦。」 臭小子,被拱著办生日宴他已经够不爽了,还特地提醒他年纪干嘛! 瞧出自家兄长的不悦,明良补充道:「别担心,我也三十八岁了,再两年就跟你一样四开头。」 「你除了气质更成熟外,根本没什麼变啊。」 「你不也是?只有眉间多了皱纹。」 语毕,两兄弟不约而同笑起来。 时光彷佛回到NO.6尚未完全封闭之前,那时他们的关系亲密,常常斗嘴斗到后来变成夸奖对方优点,因为他们都好喜欢彼此,可惜…… 如果不是经历携手救出紫苑这件事,他们的关系或许难有长足进步吧,严格来说,也算因祸得福,既然明良打算放下过去不再追究,他也会将秘密全部带进棺材里。 「对了,紫苑呢?」柏恩问,自从紫苑失明后,明良的忠心护主可说是到了随侍在侧的程度。 明良顿了一下,指向三点钟方向。 望著滴水不漏的包围网,柏恩幸灾乐祸的低笑,「还是一样,无论主角是谁,总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被同僚以『不要老是霸占紫苑大人』名义挤开的明良露出骄傲的笑容,「因为大家都喜欢紫苑。」 「恶。」柏恩做了个反胃表情,嫌弃道:「请别把我纳入,谢谢。」 「又来了,你明明就不讨厌他。」 「不讨厌是一回事,不代表我跟你一样。」 「委员长?」 一道甜美嗓音打断两兄弟的谈话,明良应声回头,一位身著湖水蓝礼服的佳人正巧笑倩兮的注视他。 明良愣了一下,棕色的眼眸旋即布满惊艳,「哇……艾莉莎,你漂亮到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真的吗?谢谢。」艾莉莎羞涩微笑,向柏恩递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小盒子,「柏恩市长,祝您生日快乐。」 站在远方的市长秘书立刻上前打算接过礼物收进礼物箱,却被柏恩抬手制止,「艾莉莎,我可以直接拆来看吗?」 「哦,当然可以。」 拆开包装打开盒子,是一瓶精油。 发现两个男人同时愣住,艾莉莎期期艾艾解释,「我…我是想说市长很劳累,所以才送按摩精油,而且这味道可以舒缓心情……对不起,我想不到可以送什麼,所以就送按摩精油,这瓶我常用,效果可以挂保证的。」 柏恩将盒子盖上交给秘书带走,向前牵起艾莉莎的左手,於手背落下一枚感谢的吻,「谢谢你,艾莉莎,我非常喜欢。」 比起名牌领带夹、手表、钢笔这类昂贵物品,艾莉莎的这份关心,才是真正的无价。 他和艾莉莎并不熟稔,但在他陪著明良三不五时探望她后,她才对他们意外良好的关系起疑,明良选择相信女孩,据实以告,艾莉莎得知后,几乎是爱屋及乌把柏恩归为自家人。 难得收到吻手礼,艾利莎羞红双颊,连忙抽回手,「不客气。」 「哎,你看……」 「耶,她不就是……那个被强暴的秘书吗?」 「是啊,她怎麼会跟市长那麼亲密啊?市长应该不可能看上她吧?」 「拜托,哪个男人敢娶一个不乾净的女人呐。」 「也对……」 柏恩完全不在乎风度,一记凌厉眼刀射去,吓得闲言闲语的女人们急忙噤口,匆忙钻入人群中。 艾莉莎双手紧捏裙摆,挂起勉强的微笑,声音虚弱道:「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明良一把抓住她,艾莉莎惊得杏眼圆睁,一脸不知所措。 明良按著她的肩膀,再认真不过道:「艾莉莎,别听她们的,她们只是嫉妒你,因为你比她们漂亮一百倍。」 女孩眨了眨眼,瞬间水气氤氲。 「嗯!」她用力点点头,声音不再虚弱,「谢谢你!」 明良和柏恩同时松了口气。 「说到漂亮……其实这件衣服是紫苑大人送我的哦。」 「怎麼可能,他都瞎……」 柏恩遭受弟弟一个拐子。 艾莉莎摇了摇头,「是去年的生日礼物,这件礼服实在太漂亮了,我ㄧ直舍不得穿……」 『艾莉莎,我逛街看见这件礼服时,就觉得很适合你,有机会穿出来给大家看吧。』 那是紫苑送她时的鼓励。 「……早知道紫苑大人会这样,我就穿了。」艾莉莎感伤的说。 可惜,她穿起来究竟有多美丽动人,紫苑是看不见了。 柏恩和明良注视著典雅美丽的湖水蓝礼服,谁都没说话。 另一边,紫苑应付一波波的关心者,已经感到疲倦了。 他很久没说那麼多话,没站这麼久,他开始猜想老鼠在做什麼,是不是陪妈妈一起看电视,或是窝在床上专心看书。 他好想回家。 「紫苑大人之后有什麼打算吗?」 拉回思绪,紫苑继续保持得体的微笑,「没有,等更适应生活后,可能会当志工吧。」 「那太可惜了吧!」陌生的年轻声音叫道。 「是啊,真希望紫苑大人的眼睛能早些恢复。」认识的粗厚嗓音祝福道。 「唉……」不知道是谁,直接在市长生日宴叹气,大触寿星霉头。 实在不想继续这类话题,紫苑略微强硬说:「总之,谢谢大家的关心,我该去找柏恩市长了,他可是今天的主角,我还没有向他祝贺呢。」 「哦,市长他在那边,紫苑大人我带您过去……」有崇拜者想趁机牵起紫苑的手,被他不著痕迹避开了,芬金见状,立即学明良扶著紫苑的手肘引导方向,这次,紫苑没有拒绝,那人摸摸鼻子,满脸胀红的离开。 拄著导盲杖的紫苑,依旧步伐沉稳、姿态凛然,所有人都以为紫苑失明了,凡事皆需要他人相助,然而,紫苑独立得实在令人气馁,也让大家对NO.6的精神领袖更加钦佩。 灰眼客人站在角落,眼神深沉如浓墨。 棕眼男子来到他的身畔,手执两杯鸡尾酒,向他递出其中一杯。 「这就是你要我看的?」老鼠接过,嗓音清冷。 ——与在他身边截然相反的紫苑。 「是。」明良同样倚墙,目光复杂。 老鼠一口气饮完,将高脚杯塞回明良手中。 「我回去了。」 「老鼠!」 见老鼠停下脚步,明良赶紧说出酝酿已久的话语,「紫苑他…不是在演戏。他不是这麼八面玲珑的人,就算必须权谋衡算,他也是逼不得已,多数时候,他甚至是无意识勉强自己,他…或许根本没自觉……」 「够了。」老鼠厉声打断,「我会不清楚紫苑吗?我跟他十二岁就认识……」 「但你们十二年没见!」 一句话,让老鼠百口莫辩。 「十二年。」明良加重了这三个字,字字如刺,「紫苑恐惧什麼、紫苑渴求什麼,你真的清楚吗?」 『老鼠,你不会再离开了,对不对?』 老鼠蓦然想起紫苑隐含恐惧的探问。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老鼠侧首,看进棕色眸底的焦急忧虑。他总算明白,紫苑为什麼如此信赖这个人,这个不为自己只求他人幸福的人,也是滥好人一个。 「我现在清楚了……谢谢。」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明良确实听见了。 紧绷的肩膀放松垮下,明良向老鼠低下头,「拜托你,让紫苑幸福吧!」 老鼠不再答腔,但明良知道,老鼠听进去了,否则本来轻盈如猫的脚步声,不会出现下定决心的重量。 『老鼠,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留下?这里可不是我的家。』 『那你的家在哪?别再说你没家了,你心里最重视的地方,就是你的归处。』 重视吗?脑海中顿时浮现紫苑的面孔。 『你知道……我的花儿……我对她负有责任!她是那麼柔弱!她是那麼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用来抵御整个世界……』 『小王子吗?』 『对,我想我的玫瑰了,所以我必须离开。』 『不是玫瑰,是紫苑吧。』 『……图莉儿,你怎麼知道的?』 『脸色别这麼可怕啦,是你昏迷时说出口的。你一直喃喃这个名字,她……是你的恋人吗?』 『呵,他可不是能分手的对象……不过,对我而言,他确实是最特别的。』 『……老鼠,你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自己呢。』 『什麼意思?』 『如果回到你的紫苑身边,有机会照照镜子,你就会明白了。』 梦到离开NO.5前一晚的事了。 灰色眼睛半睁,望著曾经最熟悉的天花板,须臾,他才撑起身子,小心翼翼跨过熟睡的人。 浴室旁边有间仅能容纳一人睡觉的空间,平日被他用来堆放杂物,后方墙壁有面镜子,老鼠打开灯,凝视镜中的自己,仍是不明所以。 他只看见一头乱发,还有不像自己的焦虑表情。 「呵……我在干嘛啊,像个笨蛋似的。」 他关掉灯,阖上木门,走回唯一的单人床。 紫苑侧身沉睡,拨开遮住脸颊的白发,露出了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圆润的下巴拔尖,肉肉的脸颊消失,鼻子更加尖挺,睫毛依然纤长如羽,柔软的嘴唇形状优美,十多年后的紫苑,成为一个气质优雅的美男子。 姆指轻轻点在微启的唇上,忆起这张嘴总是不知为何抿著,彷佛发泄不满般,老鼠略微施力按压。 被搔扰的主人呻吟一声,抓住扰人的手指,放进怀中继续呼呼大睡。 犹如狮子捉住猎物般。 老鼠想起医生的话。 『……不可能毫无原因的失明,紫苑大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心理因素。』 紫苑,为什麼跟我在一起,你总是像个笨蛋呢? 而跟你在一起的我,也老是被影响…… 老鼠叹了口气,轻轻抽回手,转为顺著雪白的后脑杓,一下又一下,最后,於发漩落下意味深远的吻。 「紫苑,抱歉了。」 《风与花之歌》 17 紫苑醒来后,习惯性往身旁一摸,空无一物的床面冰凉,他不禁哆嗦了下。 「老鼠?」他轻唤,下床时差点被书绊倒。 幸好室内不大,摸著一整排书柜,从书背高低厚薄他就能知道位置,毕竟,这里是他守了十二年的,他和老鼠的家。 他们前些天回到西区地下室。 老鼠只说有点怀念,想回去住段日子。明明他提议回来住几晚时,老鼠还嫌弃这里狭小又不方便。 紫苑给自己倒了杯水,缩回床上等待。 半小时过去,老鼠仍旧没有出现。 盘据心底的黑暗顿时蔓延。 老鼠,到底去哪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紫苑从背包中摸出导盲杖,按下按钮,原先一个手掌长的导盲杖瞬间伸长约一公尺,他熟练地拄著导盲杖就想出门。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可能,老鼠不会不告而别,镇定点,放松一些。 在他摸到门把时,一声细微的叹息自身后传来。 紫苑霎时变了脸色。 「老鼠?你……你一直都在?!」 「是啊。」老鼠自沙发起身,无视紫苑苍白的脸色,步步进逼,「我ㄧ直都在,才知道原来你已经不需要人牵著了。」 那个没人牵就不会走路的紫苑,早已不存在。 「……为什麼?」紫苑嗓子有些乾哑。要拆穿他,在家中就可以,为什麼非得要回地下室? 「因为感觉在这里,你才会彻底放松。紫苑,别紧张,我没有生气。」 紧握的双拳被轻柔掰开,老鼠的温柔反倒令紫苑更加惶惑无助。 照理来说早就生气了,可是却依旧这麼温柔……太奇怪了!就好像因为心怀亏欠所以任由对方耍任性般……在弥补些什麼。 紫苑蓦地咬住下唇。 他明白了,他终於暸解为什麼一直无法坦率接受老鼠的温柔了,因为老鼠的体贴,带有不易察觉的补偿意味。 为什麼要补偿? 从你谈起旅行故事的语气中,我知道你从不后悔流浪,所以,你对什麼愧疚?你要补偿什麼? 老鼠,你是不是会再离开? 老鼠双手重重按在紫苑的肩上。 「紫苑,你是在……惩罚我吗?」他问,严肃的声音隐含不自知的痛苦。 「什麼?」 紫苑瞪大眼睛,聪明的脑袋暂时当机。 「如果你怨我,不用客气,直接打就可以了。」老鼠抓起紫苑的手,用力打在自己的胸膛上。 「老鼠!」紫苑吓到了,急著就想抽回手,奈何老鼠力气太大,紫苑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叫道:「你在干嘛?住手!别这样!」 「让你发泄啊,消气了,就别再伤害自己了。」 咚—咚— 拳头击打肉体的闷响不绝於耳,紫苑却不觉得手痛,老鼠分明是用自己的拳头打自己。 心,随之揪紧发疼。 「别这样…别……不要这样!!」紫苑厉声大吼,趁老鼠停顿的空档,飞快抽回手。 「我不懂你在说什麼?老鼠,你到底在说什麼啊?」 「不懂?」老鼠苦笑,灰色的眼睛牢牢锁定茫然的紫眸,「紫苑,你在藉由伤害自己,来绑住我啊!我宁愿你打我出气,也不要你这样。」 紫苑顿时蒙了,结结巴巴道:「没有…我没有……」 「你有。」老鼠斩钉截铁,右手摸上紫苑的心口,「你扪心自问,难道你没有怀抱一丝自己失明了,我就不会丢下你的想法吗?」 如同一道惊雷劈进心中,紫苑怔然,许久,找不到反驳的语句。 是啊,自己真的没这样想过吗? 『紫苑,我希望你能一直是紫苑,跟自己战斗吧。』 啊啊,他终究是输了吗? 输给自私又卑劣的自己。 「老鼠,对不起…我……」 「别这样!」老鼠发出难受的低吼,向紫苑恳求道:「别道歉,我不想看见这样的你。」 「老鼠……」 老鼠用力抱紧紫苑。 「拜托,请让那个充满自信和勇气的天然呆回来吧。」 恳切的请求,让紫苑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麼做……」 漫长的十二年,物是人非,老鼠不再用偏激的目光看待世界,紫苑也不再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再回去,谈何容易。 老鼠松开了紫苑。 「紫苑,我改变主意了,明年春天我就离开。」 紫苑倏地脸色惨白,用著彷佛再也不松开的姿态抱紧老鼠,猛力摇头。 「不要不要!我不会再眼睁睁让你离开!老鼠,我恳求你,别丢下我……我无法再忍受下一个十二年,我会崩溃…我真的会撑不下去……」 下巴被抬起了,紫苑黯淡的眼眸中,闪动哀求的泪光。 不,不是泪光,紫苑已经流下泪来。 「紫苑,还记得吗?我说过的精致的机械偶剧、一望无际红沙中的绿洲、壮阔的峡谷和湛蓝大海,还有老艺术家画的街景壁画。」 「……记得。」老鼠说的话,他没有一句忘记过。 抵著紫苑的额头,老鼠笑了,「我会离开,是带著你离开。紫苑,想不想跟我ㄧ起去旅行,亲眼认识这个世界?」 紫苑惊讶到说不出话。 老鼠抓起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庞,「你摸摸我,感觉到什麼?」 紫苑缓缓移动手指,犹豫道:「眼窝深了,睫毛还是一样长…脸部线条更分明…还有头发剪短了……」 「但是颜色呢?你知道我现在是什麼颜色吗?」 紫苑挤不出声音,他的世界没有光线,看不见颜色。 「紫苑,你难道不想看看现在的我吗?」老鼠说,声调诱惑人心。 怎麼可能不想看!! 紫苑在心中发出渴望的呐喊。 「我想看…老鼠,我想看!」 「那就用自己的眼睛看。」老鼠严厉的说,以指腹轻柔摩擦紫苑的眼角,「我厌倦你黯淡无光的眼睛了。」 顿了一下,老鼠微不可察吸了口气,说:「拜托你,让我再次看见这双眼睛……充满光彩吧。」 老鼠向紫苑恳求著。 迫切的、渴望的、有点可怜的恳求著。 「……好。」允诺的当下,泪水同时溃堤。 紫苑抱著老鼠大哭,流出十二年来的思念、寂寞和淡淡的怨。 老鼠一一吻去,亲过光洁的额头、阖紧的眼皮、挺俏的鼻尖,泪珠滚落多少,老鼠就吞下多少。 最后,他吻上颤抖的双唇,含进五味杂陈的悲泣。 「呜……咳…咳咳……」 「别哭了,你都喘不过气了。」老鼠抬手帮紫苑顺背,扶著他回床上坐下。 紫苑摇摇头,他不知道停下眼泪的方法,只能紧抓著老鼠,他想,只要老鼠一直在身边,或许他就不会再流泪。 「真是的……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老鼠搂著他,亲亲湿濡濡的脸颊。 「呜…你又笑我……你怎麼可以笑我!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是是是,所以我这不就负责了吗?」 老鼠抱著紫苑,深深地吻著他,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紫苑哭声渐歇,抬手环住他的肩膀。 「呃…紫苑,这样不太妙……」他的下腹绷紧,那个地方正逐渐抬头,紫苑还紧埋在他怀中,实在很危险啊,他可没有把握能不趁人之危。 察觉到老鼠的紧绷,紫苑感到自己的体温也在节节攀升,脸颊开始发烫,心跳剧烈跳动,好糟糕!好害羞! 可是,他不要再放开手。 「没关系…没关系的,老鼠。」紫苑的声音细如蚊蚋,老鼠一时间没听清楚。 「什麼?」 「我是说……」紫苑深吸口气,他必须更直接点,才能顺利传递出心情。 「老鼠,我想要你。」 犯规! 老鼠咬牙三秒,发现还是挽不会理智后,不禁挫败的垮下肩。 「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啊?」 「唔…没人教啊,这需要教吗?」 「……」这家伙,果然很危险。 当老鼠好不容易进入时,尽管疼得蹙起眉头,紫苑仍是满足地喟叹一声。老鼠就在他的体内,带来火辣、刺痛和愉悦的充实感,不是幻觉,不是作梦,他终於再次拥有老鼠。 他不奢望老鼠的承诺,老鼠若是许诺『永远』、『一辈子』,紫苑反而会觉得这不是老鼠,而惊恐万分。 老鼠,你愿意带我走,我就很开心了。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一定会跟上! 谢谢你,愿意回到我身边。 二十五岁那年,老鼠旅行到NO.5,认识了一群热爱舞蹈的民族——丹雅尔族。 丹雅尔族生活在NO.5的山林保护区,那里有气势磅礴的瀑布、丰富的药草,和一群时常如蝴蝶翩舞的男女,因其每月在满月下盛装跳舞的习俗,和白色棉织的传统服饰,又称月亮子民。 老鼠在街头卖艺赚取旅费时,吸引到丹雅尔族的一对姊弟,姊姊图莉儿随著老鼠的歌声翩然起舞,弟弟图坦拿出随身的乌琴伴奏,他们的表演精采绝伦,获得如雷掌声与丰厚赏金。当晚,老鼠受邀到部族里,擅长歌唱的森林子民和精於舞蹈的月亮子民一拍即合,那是他停留最久的地方。 然而,他们第一次的合演,意外受到NO.5最大财团少爷的关注,他深受图莉儿曼妙舞姿的吸引,再三邀请不成后,竟然密谋绑架了图莉儿。 原本只是一场求爱行动,最终演变成财团和少数民族的对抗。 财团与市府高层关系密切,丹雅尔族虽受民众欢迎,但只有极少数官员保护,老鼠迫於无奈,选择帮助丹雅尔族度过此次难关,抗争第二年,他遭遇到最大的危机。 流浪必然伴随著危险,老鼠早习以为常,但被职业杀手暗杀还是第一次。 要是没有遇到你该有多好。 当老鼠满脑子都是紫苑,焦虑始终挣不开锁链时,他总是这麼想。 可是,当他濒临死亡之际,回忆里满满的,是与紫苑的每一天。紫苑的善良、温暖,还有奇迹般向他张开的双手,这一切是多麼的美好,美好到他在看尽世态炎凉后,心中仍有一团篝火,维持心的温度。 遇见紫苑,换个角度看,是无比幸运的一件事。 过去是无法舍弃的。正是因为过去的经历,才会构筑现在的自己,可以放下、可以忘记,但过去会永远伴随。 曾经,他以为紫苑是过去的人,他不会再心系牵挂,直到死神逼近意识迷离,他仍是想著紫苑,想著他现在是什麼模样、变成怎样的人,他才领悟到,有的人一旦放进心底深处,灵魂就是一辈子被掳获。 那一刻,对紫苑的思念,氾滥如洪。 最后,财团少爷输了,老鼠当著他的面嘲讽这不是爱,财团少爷却冷笑回答:「错了,这就是爱。」 老鼠无法苟同,图莉儿却能理解。 「他说的没错,这也是爱,爱是执著、束缚和折磨。我们一出身,被父母束缚,对喜欢的事物执著,拥有恋人后,互相折磨找出相容的方式,甚是可能因此痛苦。」 「所以,爱不过是条锁链,麻烦的东西。」老鼠不屑的撇唇。 图莉儿望著他微笑。 「错了。爱,正是我们活著的证明,是不可或缺的。你看……」 她指著一条滑过树枝间的蟒蛇,说:「蟒蛇很强,独自就能活下去,可是,它每天就只是活著,不知道快乐、不知道烦恼,就只是活著,这叫生存,只是『存在』而已。」 「可是有了爱,它的生活会精采起来,对於它爱的,爱它的人事物而言,它是独一无二的,它生活著,『活』在不一样的世界。」 「老鼠,别再排斥爱,如果你心中不存在爱,你不会帮助我们。」 老鼠皱起了眉头,「我?别开玩笑了。」 「老鼠,爱对你而言是束缚自由的锁链吧?不过,那也是生命重量的证明。我相信,这麼多年的旅行,你应该找到答案了,不是吗?」 老鼠记得,当时的他没有回答。 现在想来……就算找到答案了,麻烦依然是麻烦。 无法遗忘,难以抛弃。 所以,我也做好觉悟了。 「老鼠,起床了!」 灰色的眼睛张开,映出一头白发的青年。 紫苑单手托腮趴在老鼠的身上,试图靠重量压醒他。 「早……你今天怎麼这麼早醒来?」被压的人丝毫不以为意,直接搂著凶手坐起身,偏轻的体重根本没有效果。 「都快八点半了,是你睡太熟。」紫苑下床,双脚来回寻找鞋子。 若是往常,老鼠会帮他摆妥鞋子,两人心结解开后,紫苑不再依赖老鼠从中获得安全感,他开始独立照顾自己,他从来就不是依附他人的角色,而是努力成长的人。 老鼠看著他顺利穿上鞋子,明明该为轻松许多而开心,他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寂寞。 你有病吗?老鼠暗骂自己一声。 「老鼠,快点去洗脸刷牙吧,外面的天气很好,所以我想剪头发。」 「剪头发?好端端的干嘛剪头发?」摸著雪白发亮的长发,老鼠不太乐意。 「因为……旅行的时候不是会很麻烦吗?」紫苑捏起发尾,露出困扰的表情,「拜托了,帮我剪吧。」 还拜托什麼,你一脸今天绝对要剪去这头麻烦的坚决。 「好吧,你去沙发坐著,吃完早餐再来剪。」 「好。」 「拿导盲杖!别用摸的,你跌倒我可不扶你。」 紫苑回头笑,老鼠知道他是在笑自己上次就扶他了。 老鼠想,现在这个开朗坦率的紫苑,比起怯弱忍耐的紫苑实在好太多了,自己就摸摸鼻子认了吧。 距离他们约定一起旅行的那天,已经过了近两周,正逢秋高气爽的十月,然而,紫苑的眼睛仍旧没有恢复。 医生说,可能需要点时间,也有可能……紫苑这辈子都无法复原。 没差。老鼠想,无论如何,他都会信守承诺带紫苑去旅行。反正都是麻烦,再麻烦一点也没差。 虽然无法亲眼看见世界,是很遗憾的事。 吃完早餐,老鼠拿著椅子、剪刀和替换床单到户外。晴空万里,凉风徐徐,确实是个好日子。 紫苑坐下后,老鼠抖开白色床单围在紫苑脖子上,俨然一副发型师风范。 「那麼,陛下,想剪怎样的发型呢?」 「嗯……跟以前一样吧。」 「遵命。」 超过成年男子手臂长度的头发不好剪,老鼠先留下需要的部份,其余的绑成辫子。 喀嚓! 伴随紫苑长达十二年的思念,随著雪白长辫落地,宣告到此结束。 他们之间一时无声,只有剪刀喀嚓喀擦的声响。 老鼠细心修剪,十分钟后,紫苑重归清爽,看起来瞬间年轻好多岁。 西风拂来,将剩余碎发吹向天边,或落入绿草间,彷若绿野中的细雪。 解开床单,老鼠朝下风处用力抖了抖。 「好了,你先回家,我收拾一下。」 「好。」 紫苑离开了,老鼠直到准备捡起置於地上的剪刀,才猛然发现异状。 导盲杖静躺於草皮上。 他几乎是旋风般冲回地下室,本该看不见的人,此刻却在仓库间的镜子前左看右瞧。 「紫苑……」 「噢,老鼠,你好像剪得比较长一点哦。」 紫苑摸摸覆住脖子的发尾,发出不及格的啧啧声。 「紫苑!」 老鼠激动叫著,紫苑停下动作,终於侧首望向他,双眼调皮地眨了眨。 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紫苑,你过来……自己走过来,什麼都不要扶,到我这边!」 老鼠伸出双手,惊喜交加的脸庞上仍是有些存疑,灰色的眼眸闪动焦急的期盼。 紫苑微笑向前,步伐平稳而笔直。 白皙的手搭上布满后茧的掌心,后者立即牢牢握紧。 「你…什麼时候恢复的?」 偏深的紫色眼睛,此刻正熠熠生辉,比满天星空还璀璨动人。 紫苑绽放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 「三天前。」 老鼠顿时气结无言。 那个演戏技巧拙劣的天然呆,居然能骗过他三天?虽然不排除自己当局者迷的可能,但是不可否认,演戏技巧确实高明许多。他想起在柏恩生日宴上仪态完美的紫苑,是那麼的高贵、陌生,不禁再次感叹曾经单纯笨拙的紫苑的确变了。 『站到了国家中枢的话人是一定会变的,如果不变他就会自取灭亡的。』 那个男人……紫苑父亲说的话,果真不假。 「老鼠,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麼?」 「后悔带我走。」 「原因?」这颗脑袋又在胡思乱想什麼? 紫苑低垂视线,「你曾经希望我能一直保持自己,但…很抱歉,我没有成功……我,还是改变了。」 十二年,他不得不学会跟善良温柔背道而驰的事。ㄧ个成功的领导人,必定以大局为重,有所取舍,不懂布局谋算、果断坚决的领导人,注定一事无成。 灰色的眼眸逐渐深沉。 「『我希望你能一直是紫苑。』这句吗?」 「对……」紫苑羞愧的低下头。 老鼠沉默几秒后,捧起紫苑的脸颊。 「看我。我问你,现在的NO.6如何?」 「呃……还…不错吧。虽然大家还是有辛苦的地方,但至少跟过去比起来,充满活力和自由。」 「那你就还是一样。」 丧失善良温柔的人,是打造不出和平喜乐的绿之都。 紫苑抿著嘴,一脸快哭出来的笑。 「放心了?那好,来算帐吧,这三天看我服侍你很开心是不是?」 「……是还挺开心的。」如果没有继续假装,他不会知道老鼠是用什麼眼神看待他。 算是他小小的惩罚吧。 「混蛋!」 紫苑笑了起来。 「老鼠,我有句话还没对你说。」 「什麼话?」 将脸埋入老鼠肩膀,紫苑用力抱紧老鼠。 「欢迎回来。」 等待十二年,他终於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了。 老鼠愣了一下,他是没有家的流浪之人,当紫苑用『回来』二字时,这股疲惫旅人终於到家放松的感觉,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就是他的归处,有紫苑在的地方,就是家。 老鼠搂紧紫苑,於雪白发梢落下温柔如水的吻。 「我回来了。」 又被缠住了,逃不开了。 但是,我们都成长了,以前无法相容的两人,这次,或许有办法。 紫苑,一起努力吧。 《风与花之歌》 18 (END) 三月初,东风捎来暖意,唤醒大地绿意,花儿迎风摇曳,欢快告知人们春天的到来。 朗朗晴空下,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洒落,使得建在绿林中的白色罗马式建筑光影斑斓更形梦幻。 这是一位热爱上世纪的历史学家所打造的餐厅,因其优美浪漫的环境深受情侣青睐,这位学者索性另建一座小教堂,提供上世纪教堂婚礼的服务。 NO.6没有信仰,也没有婚礼,除了更名为重生节的神圣节外,再没有其他习俗节庆。这位学者隐姓埋名,直到多年前才向紫苑建言可增加一些优良的习俗或节庆,让人们重温上世纪的热闹,NO.6遂逐渐出现婚礼、弥月礼、圣诞节、情人节…等复古活动。 越来越多新人不再只是登记结婚,而是仿照宗教婚礼,携手共度别具纪念性的一天。 美丽的新娘左手拿著捧花,右手勾著帅气的新郎,缓缓来到教堂门外。 新娘披著白头纱,花状边缘绣有香雪球图案,她穿著典雅高贵的刺绣长摆婚纱,捧著一束由粉红玫瑰、白玫瑰、满天星…等花朵制作的美丽捧花,掬著羞涩喜悦的微笑,美得令人屏息。 新郎一袭银白三件式礼服,棕色眼睛沉淀著岁月累积的成熟智慧,俊朗的面孔沉稳,修长的身姿挺拔,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群穿著粉紫色小礼服的女人们并排站在阶梯下,虎视眈眈新娘手中的捧花。 「艾莉莎~丢这丢这!」 「不对,是丢我这里啦!」 「你都有男友了抢什麼啊?应该让给我这个单身的吧!」 「你这单身的才抢什麼咧,连结婚对象都还没有,排队啦!」 「你这女人……」 面对好友们不顾形象的争执,艾莉莎好气又好笑,「你们别吵啦!就不怕让紫苑大人和市长看笑话吗?这样好了,我背对大家,然后你们重新换位置,这样就公平了吧?」 伴娘们亡羊补牢的展露矜持微笑,幸好这是场只邀请至亲好友的婚礼,否则让媒体拍到,她们的脸可就丢大了。 穿著深灰色西装的紫苑莞尔,望向朗笑而立的明良。 明良和艾莉莎从正式交往到决定结婚,不到五个月,明良却对外宣称自己单恋艾莉莎多年,碍於两人相差十三岁,所以迟迟不敢告白,直到遭遇变故,才促使他下定决心把握当下。 这番说词,让许多单身女性感动落泪,不嫌弃心上人曾遭强暴的明良委员长,表示要一辈子珍惜艾莉莎的明良委员长,身价瞬间水涨船高,成为全都市女性心中优质好男人代表。 明良稳重可靠、艾莉莎善良体贴,他们的结合是令人喜悦的事,紫苑却无法放心的祝福。 「明良,你是真的爱艾莉莎吗?」 一月,紫苑约了明良吃晚饭,吃没几口菜便开门见山问。 明良顿了一下,才回:「我爱艾莉莎,她是个好女孩。老实说她愿意嫁给我这个大叔,我反而很感谢她呢。」 真的吗?为什麼你不敢看我? 紫苑紧抿双唇。他非常乐意祝福明良,但他不希望,明良是勉强自己。 明良握住紫苑搁在桌上的手。 「紫苑,不用担心,我是真的想和艾莉莎在一起,也会守护绿之都,还有照顾你的家人和朋友,所以……你放心去旅行吧!」 那一刻,明良的笑容似是求他不要再刨根究柢了。 浓烈的愧疚一涌而上,但无法回应明良感情的他,根本无力补偿。 他不是木头人,明良不减反增的温柔与付出,都说明了这人根本没有放下对他的感情。 「明良,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如果这点让你痛苦,你…可以忘记我。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还有,请你一定要幸福!」 他什麼都无法给予,只能祈求这人的幸福。 明良笑了,握住紫苑的手用力,许久,才缓缓启齿。 「紫苑,我不会忘记你,因为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明良凝视他的眼眸真挚,扬起的笑容温暖,不知为何,紫苑却感到一丝淡淡的伤悲。 「……谢谢。」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 谢谢你十二年来的支持和帮助。 谢谢你对我的情意。 谢谢你让我无后顾之忧。 谢谢上天让我遇见你。 总之,谢谢。 「哇!——」 艾莉莎大力抛出捧花了。 捧花飞上蓝天,忽地一阵大风吹来,吹得所有人一时睁不开眼睛。当风势过去,紫苑放下遮挡眼睛的手再次寻找捧花位置时,一道阴影正巧从天而降,他双手本能地接住,定睛一瞧,正是伴娘们渴望已久的捧花。 紫苑错愕抬首,与伴娘们大眼瞪小眼,不忍伴娘们一脸失望,他尴尬地向艾莉莎递出捧花。 「艾莉莎,重来一次吧。」 他不清楚仪式细节,不过捧花本来就是给单身伴娘接的,被他接到算是失误,应该可以重抛一次。 明良凝望举著捧花的紫苑,发觉心脏依然隐隐作疼。 如果站在我身边的是你,该有多好? 明良竭力压下这个想法。 他爱艾莉莎没错,但那是对妹妹的爱。未来,他可以将她当作妻子来爱,但心灵深处那唯一无可取代的位置,将会永远留给紫苑。 柏恩瞧著弟弟复杂的眼神,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紫苑大人,请您收下!」 无视好姐妹们惊讶又不甘的眼神,艾莉莎坚决地喊:「请您收下,然后,请您旅行的路途上,一定要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短暂的静寂过去,陆续响起附议的掌声。明良搂了搂新婚妻子,他的妻子正眼泛泪光,为即将到来的别离。 紫苑不再多言,将捧花牢牢抱在怀中,用力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的柏恩睐著他,小声问:「紫苑,后天出发,对吗?」 紫苑看向他,「对。」 柏恩不自然咳了一声,说:「路上小心,有麻烦就联络我,我在其他都市也有认识的人。」 凝视著柏恩脸颊上可疑的红晕,紫苑突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 能认识这些人,他真是何其幸运。 仪式结束,一群人准备移往餐厅,伴娘玫雅突然惊呼一声。 「艾莉莎,你的头纱不见了!」 「咦?!」艾莉莎一摸头,半披在脑后的头纱确实不翼而飞。 「啊呀,该不会是刚刚的风……快点,快去那边找找……」 「不用啦!」艾莉莎拉住一群大呼小叫的好姐妹,体贴道:「餐厅那边应该都准备好了,吃饱再来找吧,不急的。」 「……也对。」 「耶?紫苑大人呢?」 「不知道,他刚刚人还在柏恩市长旁边的……」 被齐涮涮锁定的柏恩噙著市长用微笑,道:「他刚刚接到电话,有事先离开了。」 「这样啊……」艾莉莎难掩失望的低喃。 明良怀疑地盯著柏恩,后者连眨三下左眼。 那是『别担心』的信号。 稍早之前,紫苑注意到艾莉莎的头纱不见了,便往下风处的方向寻找。 头纱卡在七里香绿篱上,紫苑小心翼翼捡起,转身正想回去,意外捕捉到隐在教堂旁侧角落的身影。 「老鼠?」他讶然的走过去。 老鼠没有闪避,双手插著口袋倚墙而立。 「嗨。」 「你怎麼会来?不是说没兴趣吗?」 「我意思是,我没兴趣穿西装,不过对仿天主教式婚礼挺感兴趣的。没想到还真的有假神父,不知道神看见后会不会生气。」 紫苑认真想了下,笑道:「说不定神会很开心哦,隔了数百年,还有人记得并举办仪式,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吗?」 望著动作自然捧著花束和头纱的紫苑,老鼠低笑起来。 「也对,我都忘记你天生浪漫了。」 这不是挖苦,老鼠只是陈述一件事。 紫苑微笑朝他伸出右手,「跟我一起去餐厅吧,艾莉莎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 「不了,是说,头纱借我一下。」 紫苑递出头纱,补充道:「这刺绣是艾莉莎后来请人补上去的,很漂亮吧!这花跟艾莉莎的名字一样,叫……」 头纱蓦然披上他的头。 紫苑呆愣了,只听老鼠说:「啧,真可怕,居然会这麼适合啊。」 「老鼠,你在干嘛啦?」脸颊瞬间发烫,紫苑想拉下头纱,老鼠却不肯,硬是抓著两边不放。 「送你生日礼物啊。」 「也迟到太久了吧!还有,这算什麼礼物……」 「紫苑,你愿意吗?」 「什麼?」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紫苑莫名其妙到极点。 老鼠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刚刚假神父不就这样问?所以,你愿意吗?」 紫苑顿时领悟。 怔忡许久,他才呐呐开口,声音发颤,「……你好像省略了很多部份。」 老鼠皱起眉头,明显恼羞成怒,「罗唆,我才没背下呢。」 紫苑闭上了眼睛。 「紫苑先生,你愿接受老鼠先生成为你的伴侣,从今以后无论环境是好或坏,是富贵或贫穷,是健康或疾病,是成功或失败,都要支持他,爱护他。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共建美满家庭,直到你离世的那一天,你愿意吗?」 深紫色眼眸睁开,水气晶莹流转,「我愿意。」 不待老鼠回应,紫苑继续说:「那麼,老鼠先生,你愿接受紫苑先生成为你的伴侣,从今以后无论环境是好或坏,是富贵或贫穷,是健康或疾病,是成功或失败,都要支持他,爱护他。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共建美满家庭,直到你离世的那一天,你愿意吗?」 老鼠半眯起眼,神色无奈又带点笑意,缓缓凑向紫色的脸庞。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也愿意。」 话声落下的刹那,他的唇印上微颤的唇,一颗泪珠顺著白皙脸庞淌下,落入玫瑰花瓣上,闪耀比钻石更加动人的光采。 他们没有华丽的衣服,没有盛大的婚礼,两人窝在阴暗的角落,背后是灰白的墙壁。可是紫苑觉得,这一刻,是他人生中最闪亮快乐的一刻。 * * * 清晨五点多,曙光乍现,北区山丘陆续出现几道身影。 晨曦洒落他们身上,形成淡淡的金色轮廓,其中白发青年的头发更透著一缕金,美得令人赞叹。 「借狗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紫苑和老鼠各背一个防水旅行包,紫苑的背包还是老鼠去年九月在西区自由市场看中的。他们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抱胸而立的借狗人。 老鼠披著藏蓝色超纤维布,灰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反倒是紫苑交织著兴奋和不舍的情绪,他期待未知的风景,又有点不舍NO.6的大家。 昨晚火蓝、力河、借狗人和小紫苑为他们办了场饯别宴,明明说好要微笑祝福的,力河、小紫苑还是留下不舍的泪水。火蓝温柔的眼眸一如既往坚强,只在紫苑他们回房休息时,用力地、紧密地,彷佛要记住儿子感觉地抱住紫苑。 她没有交代琐碎细节,只一句「保重自己,注意安全。」,传达她对儿子和老鼠的信任。 借狗人看来最没心没肺的笑著,却在他们今晨走出房间后,精神抖擞的等在客厅。 他的脚边是一黑一咖啡的大狗,两只最亲近紫苑的大狗一瞧见喜欢的人,立即摇尾迎上。 紫苑开心地抚摸两只大狗的头,听借狗人说:「走吧,送你一程。」 老鼠挑眉,含笑揶揄道:「借狗人,我没想到你会这麼舍不得我们。」 借狗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的耳朵被耳屎塞住吗?我什麼时候说『你们』了。我只送紫苑,至於你……只是个保镳,哼。」 紫苑没有加入老鼠和借狗人压低声量的斗嘴,只是凝视扎著马尾的娇小女性,回忆十二年来的点点滴滴。 借狗人犀利的用词与强势的作风,总让许多人敬而远之,认为他难相处,但不是这样的,这人是刀子口豆腐心,他总是认真倾听紫苑的烦恼,陪伴在紫苑身边,尽全力给予帮助。 若问紫苑离开后最担心谁,肯定是借狗人。他实在太好胜、太爱逞强了。幸好有小紫苑在,让他在脆弱时可以有个依偎。 北区山丘到了。此后多年,紫苑不能再於借狗人生气难过时,陪在他的身边宽慰。 借狗人瘪著嘴,闷闷不乐地放下手臂。 「紫苑,ID卡别弄丢哦,记得时常传讯息回来。」 喜欢写信的借狗人,没有把握书信可以顺利往来。 他们将漂泊不定,地址成了最无意义的东西。 「会的,每个月我都会写Mail。」 「紫苑……」借狗人嘴唇翕动,在别离的当下,突地有股冲动说出深藏多年的真心话,但是他怕,怕一说出口,眼泪就会忍不住。 「够了吧。再耗下去,我们就要正中午赶路了。」 借狗人瞪了老鼠一眼。 但此刻,他无比感激老鼠的敏锐。 「紫苑,再见了!」 紫苑向前几步,拥抱一脸快哭出来的借狗人。 「必再相见,借狗人。」 必再相见。 紫苑转身,正式与生活二十八年的都市道别。 一颗心怦通怦通,澎湃不已。 旅行,是场未知的挑战。 尽管老鼠已经警告他会很辛苦,还有可能的危险,但他一点都不怕。 不是太过自信,也不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他就只是因为老鼠在身边。 因为有老鼠在身边,所以他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老鼠伸出手心。 紫苑向前握住。 一如进入监狱门时的毫不犹豫。 前方没有眩目的白光,只有广袤绿意和金色晨曦,或许等待他们的依然有危机四伏的黑暗,但此刻紫苑乐观的认为,是天堂。 老鼠,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那麼,出发。」 「嗯,出发!」 前往,我们的未来。 — 全文完 — 绿之都番外 独一无二的花 NO.5,地处经贸要界,贸易量居六座都市之冠,拥有丰富的山林河川资源,倚著连绵青山发展的都市,世人又称山之都。 走在NO.5最大的商业街,琳琅满目的商品令紫苑看得眼花撩乱,不过五年来随著老鼠四处旅行,见多识广的他已经鲜少会感到惊奇,直到一条绣有特殊民族图腾的白色布匹映入眼帘,才让他首次停下脚步。 图腾的线条有点抽象,但不难辨认出是月亮和金盏花,图腾自尾摆蜿蜒上伸,素雅中不失丽致,颇是美丽。 「那是丹雅尔族做的。」 老鼠解释道,伸手拉起布的一角给紫苑看,「月亮子民不只擅长舞蹈,织布也很厉害。」 紫苑伸手抚触,柔滑的质感令指尖爱不释手,一旁摊主见状,立即笑眯眯地凑到两人身边。 「两位是旅行者吧?丹雅尔布在我们这边很受欢迎哦!第一数量少、第二图腾会随织布者变化,基本上不会一模一样。而且披著他们的布,就可以到阿琼那山上去拜访他们,我们的阿琼那山瀑布也是必去的景点哦。」 紫苑望向老鼠。 老鼠摇摇头,拉著他就往入山的方向走。 「哎!客人,要买布啊!不然他们不会让你们进到村落哦!」 「别理那个骗子。」老鼠冷哼,脚步没有半点停滞,「不一定要买布,只要诚心地送上礼物就可以了。」 紫苑简单回想了下背包中的物品,发现根本没有一样可以端得出手。 注意到紫苑的苦恼,老鼠补充道:「紫苑,重点在『诚心』,不在礼物的价值。丹雅尔族并不是在收参观费,他们是用这个方法,筛选掉不受欢迎的访客,所以就算你买下所有的布,你的态度却是傲慢无礼的话,他们一样不会让你进入。」 「原来如此……那我们送什麼好呢?」 「你决定就好。」 在阿琼那山走了约莫半小时,紫苑总算瞧见一处村落。 房屋是少见的木造建筑,最高只到两层楼。路面是原始的泥土地,鲜少被踩踏的两侧杂草蓊郁,间有几朵小花盛放妆点。 村落的外围以尖头木栅与刺藤植物作为围篱,防止生人或动物闯入。 村落的入口,躺著两只大黑狗,一见陌生人出现当即尖耳高竖、厉声狂吠。 换成平常人早就退步三舍了,紫苑却是眼睛发亮,微笑看著两只大黑狗。 兴许是感受不到威胁,狗儿们的吠声渐趋微弱,它们炯炯的眼神依然保持警戒,但它们放松垂下的尾巴,说明它们对紫苑开始放下戒心了。 老鼠忍不住赞叹。 无论看过多少次,紫苑好得可怕的动物缘依旧令人叹为观止。当然,那是就小动物而言,换成猛兽就不行了,不是紫苑尝试过,是他从未让紫苑接触过。 只是容易博取动物的信任,不代表可以催眠或操控动物。 「真难得,巴沙与哈特居然不叫了……老鼠,你是不是下药啦?」 紫苑吓了一跳,连忙循著声音方向瞧去,一名高挑精实的男人就站在他们的右后方,身上是丹雅尔族传统的白色男性服饰,衣领与袖边织有同款图腾,无袖上衣露出手臂结实的肌肉线条,搭配灿烂笑容和俐落短发,整体予人一种开朗可靠的感觉。 比老鼠还高半颗头。紫苑眨眨眼,心想这就是所谓的邻家大哥吧? 大拇指比著紫苑,老鼠回道:「没下药,不过我有出色的驯兽师。」 图达克仔细观察起紫苑,啧啧了两声,「这麼瘦弱的驯兽师?不过,你朋友长得真好看啊,发色也很特别……嗯?左脸上那条红红的是……」 他突然贴近紫苑,伸手就想摸上红痕,在紫苑反应过来前,已经先被老鼠带往身后。 皱起眉头,老鼠警告道:「图达克,收敛一下你的坏习惯。」 图达克讶异不已,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老鼠这麼保护一个人。 吹了声口哨,他忍不住调侃道:「哦哦哦,干嘛啊?这麼保护……难不成他是你媳妇?」 媳妇…… 紫苑抿著嘴,一个大男人被喊成是媳妇,他应该要生气才对,但是……好吧,他就是个怪胎,居然会因此觉得害羞和开心。 他并非将自己视作女人,而是『媳妇』、『妻子』这类的词,对他而言,都代表伴侣的意思。 他是老鼠的伴侣。 无关性别,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老鼠睐了一眼紫苑,并不否认。 争名词毫无意义,他们的关系只要双方认同就好。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图达克,登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不会吧?!真的假的?你信上只说是朋友……」 「这很重要吗?我只是懒得解释罢了。我们很累,快带我们进去。」 「这当然很重要啊啊啊!!」 紫苑疑惑地看了老鼠一眼,老鼠却别开视线显然不愿多谈。 听闻老鼠带朋友来了,族人们纷纷放下手头工作集结到广场。他们热情地向老鼠打招呼,老鼠也一一回应,紫苑凝望老鼠难得柔软放松的姿态,脸上亦是笑意满满。 这里,对老鼠而言,或许是第二故乡吧。 「对了,老鼠,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 原本不受注目的人突然成了目光焦点,还是近距离包围锁定,饶是紫苑再沉著,也不免感受到压力,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下意识靠向老鼠,在他动作前,老鼠已经挡在他的身前。 「等族长到,我再一次性介绍吧。」 「那你现在就可以介绍了。」 一道厚实的笑声传来,年近六十岁的族长穿出人群,大步来到他们的面前。 「老鼠,我族的老朋友,欢迎你再次造访!」 族长伸出右手,老鼠也伸手握住,两人倾身碰了下肩,这是丹雅尔族对挚友的打招呼方式。 松开交握的手,族长将视线放在紫苑身上,慈爱的眼神盛满了好奇,「好咧,快介绍你朋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麼漂亮的男生呢!这白发染得真好看,左脸和脖子上那是什麼?……红色条纹?哈哈,是在模仿传说中NO.6的美人委员长吗?」 「……」 老鼠和紫苑不约而同静默。 片刻后,紫苑才讶然笑道:「真没想到,大家居然会知道我?」 「所以……你跟紫苑的关系是真的?」 被图达克拉到最偏僻的角落,老鼠双手抱胸背倚树干,用再肯定不过的表情说:「没错。」 图达克顿时哀嚎一声,双手抱头,「你啊,信上写什麼男性朋友,叫我们只要准备一间房,我们都以为你还单身,想说跟图莉儿还有机会,结果大家……」 「大家怎样?」老鼠冷笑,口吻严厉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跟图莉儿不可能。」 「……现在我们知道了。」图达克垂头丧气地叹息。对象是那位传说中的『白发美人委员长』,图莉儿实在很难赢得过啊。 「问完了?那我要回去了。」语毕,老鼠直接转身。 图达克不禁噘起嘴来,「干嘛那麼急著回去陪你的紫苑啊,大家又不会吃了他!」 老鼠用看笨蛋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我把你一个人丢到陌生的圈子,看你会不会不安。」 被陌生人团团包围的紫苑,确实有那麼一点不安。 跟他预想的不同,过往被认出身分后,他受到的不是百般礼遇,就是充满距离感的敬意,只有少数几次是不怀好意的觊觎。但丹雅尔族似乎完全不在乎他的身分,只将他视作是老鼠的朋友,热情友善地围著他聊天。 啪—— 一只小手被拍了一下。 「小庞,你拿第二个罗。」绑著马尾的图妃亚低骂,顺便挥手赶走一些已经拿了小礼物的孩子,望著床上所剩不多的小玩意,她禁不住碎念:「紫苑,你拿太多东西出来啦!这样我们会很不好意思耶……」 紫苑笑道:「没关系,我没有什麼好东西送大家,这些都是我一路上收集的,如果有喜欢就尽管拿。」 还没选礼物的小朋友立即开心欢呼。 「耶!谢谢紫苑哥哥!」 紫苑莞尔,摸了摸孩子的头,「嘴巴真甜。不过应该要喊我叔叔了。」 「紫苑哥哥那麼年轻,不像叔叔啊?」 「但是我已经三十三……」 「咳!紫苑……」留著及肩黑发的图坎拍拍紫苑的肩膀,摇了摇头,「你长这样,孩子们喊不出口啦。」 「啊…是吗……」紫苑乾笑数声。确实,这些年他跟老鼠走在一起,每个人都误以为老鼠年纪比他大,害他不只一次被老鼠调侃是不是喝了防腐剂。 图坎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紫苑的身边。 「对了,紫苑,你要老实回答哦,老鼠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问题一出,所有人倏地安静下来,屏息紧盯紫苑。 紫苑张口,声音却发不出来。 他该怎麼回答? 老鼠的对象就是我。没错,老鼠的对象是一个男人。 他不确定能否说出口。 这个世界,不接纳同性恋的人,仍占大多数。 「说嘛!我们不会告诉老鼠的。」 「是呀,你就说嘛!」 紫苑为难地皱眉,他不想对这群善良的人们说谎。 「有。」 低沉的嗓音突地自人群后方响起,大家纷纷回头,接著,心虚地让出走道。 老鼠笔直走到紫苑的身旁。 「我有对象了,就是这样。」 「骗…骗人!」图妃亚叫道:「如果真的有对象,怎麼会是跟男生朋友出来旅行呢?」 随后踏入房间的图达克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手,打断尴尬的气氛。 「好了!别打扰他们休息,全都去忙吧,晚上宴会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他被视作下任族长接班人选之一,加上紫苑确实面露疲态,大家只好不情不愿地散去。 临走前,图达克深深地瞧了紫苑一眼。 那不是嫌弃,只是单纯的注视,大概是好奇他究竟是何点吸引老鼠吧? 「累吗?」坐到紫苑身旁,老鼠问。 紫苑摇摇头,满脸笑意。 老鼠不自觉宠溺地揉了揉雪白发丝。 「晚宴上,我会向大家正式介绍你。」 紫苑一愣,旋即蹙起眉头,「这样好吗?」 「他们不会因此看轻我们的。若是他们真的用异样眼光看待我们,大不了就离开。」 老鼠耸耸肩,状似真的不在乎。 但紫苑知道,老鼠不可能不在乎为数不多的朋友。 握紧老鼠的手,紫苑坚定地凝视著他,「我会努力,让他们接纳我的。」 老鼠轻笑几声。 「如果他们不接纳,你要怎麼办?离开我?」 「不可能!」 紫苑斩钉截铁的说。 「那不就对了。」轻轻一个啄吻,老鼠将紫苑环进怀中,「不用担心别人接不接纳,明白吗?」 窝在老鼠怀中,紫苑的心里仍是不甚踏实。 ◆ 天色渐暗,广场中央升起了篝火,族人们忙进忙出搬桌子、弄食材,不一会儿,香喷喷的味道飘散进每个人的鼻尖。 图莉儿和弟弟图坦一回到村子,立即感到饥肠辘辘起来。 「好香哦。」图莉儿说,凑到了正忙著将肉翻面的图妃亚身边。 「图莉儿、图坦!」图妃亚喊了一声,开心道:「你们回来啦,今天表演得顺利吗?」 图坦提起沉甸甸的钱袋,露齿微笑,「今天挺多观光客的,收入不错。」 图妃亚轻笑,忽地双眼圆睁,直盯著他们身后瞧。 「图莉儿,你后面那个人是谁呀?」她暧昧笑道。 图莉儿和图坦闻言回头,前者立即绽放惊喜的笑靥,后者却是目光复杂深沉。 「老鼠!」图莉儿小步跑向老鼠,待看清老鼠身旁的人后,雀跃的步伐陡然一顿。 「我跟你提过的,图莉儿、图坦。」老鼠比著两姊弟,接著搂住紫苑的肩膀,「图莉儿,他就是紫苑。」 图莉儿微怔,笑容瞬间凝结。 图坦莫名其妙,视线在姊姊和老鼠间来回。 图妃亚走过来两手搭著图莉儿的肩膀,笑说:「图莉儿,跟你说,老鼠还骗大家有对象了,如果真的有对象,怎麼可能是带朋友出来旅行嘛,你说对不对?」 图莉儿苦笑,望著老鼠的眼眸含有不自觉的指责,「老鼠,你信里说谎哦,根本不是朋友嘛。」 老鼠敛起笑容,一脸认真道:「因为我打算正式地介绍给你们。」 听到这里,紫苑忽然明白了,明白为什麼图达克说老鼠没表明清楚是伴侣很重要,明白为什麼丹雅尔族这麼关心老鼠有没有女朋友,明白眼前这位气质灵秀的美女……为何眉眼间会隐含酸楚。 紫苑蓦然想起明良,那个深爱他十多年的男人。 他选择老鼠,老鼠从未对明良抱有任何同情或庆幸。这样才是对的,爱情没有对错,不存在抱歉或怜悯。 紫苑不去看图莉儿,他不知道该摆怎样的表情。 老鼠仅是捏了捏他的肩膀,转移了话题。 夜幕深垂,晚宴正式开始,在族长开完场后,几名年轻族人开始围著沟火起舞。女性族人宽大的袖子随著手臂的摆动飞扬,她们踏著轻盈的舞步,与男性族人默契十足地旋转。满月温柔地洒下银辉,落在雪白服饰上,使得身体轮廓透出淡淡的光晕,恍惚间,彷佛真的望见雪白粉蝶翩然起舞。 图莉儿压轴独舞,在图坦的乌琴伴奏下,优雅地展开身姿,她的舞蹈轻灵飘逸,却透出淡淡的孤寂与哀伤。 紫苑眨著眼,忍不住佩服起图莉儿的坚强。 如果老鼠选的人不是他,那麼,他恐怕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吧。 十分钟后,图莉儿左手提起裙摆右手按在胸口弯腰行礼,结束了精彩的表演。 接著旋律一转,在悠长浪漫的曲调中,所有族人纷纷起身,邀请心仪的舞伴。 不知是谁起哄,硬是拉著图莉儿到老鼠面前。 「老鼠,以前你都不肯跳,现在总该肯了吧?」 「是啊,图莉儿没人约哦。」 「你们别这样……」图莉儿红了双颊,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难堪。 她焦急地望了老鼠和紫苑一眼,露出歉疚的表情。 众人持续鼓噪著,老鼠完全没有动作,图莉儿的处境霎时更加堪怜。 紫苑咬牙抬起手,缓缓伸往老鼠的背上。 他绝对不是想让出老鼠,他只是……不愿看到图莉儿一脸快哭的表情。 他的手被猛然握住了。 图莉儿也被别人拉进怀中。 搂著图莉儿,图达克哼了一声,「干什麼?要约图莉儿跳舞的人是我!」 「图达克,没你的事啦!」 「你这个表哥来凑什麼热闹?」 老鼠完全不管吵成一团的月亮子民,低头睨睇著紫苑。 「刚刚……你想把我推给图莉儿?」 紫苑吓住了,他难得见到老鼠如此恐怖的脸色,惊恐得连忙摇头。 「那就好。我还想说怎麼可能会有人这麼大方,连自己的情人都可以推给别人呢。」老鼠笑道,灰色的眼眸却是寒霜密布。 紫苑知错的低下头,老鼠见达到教训效果后,怒气也消散了大半。 「紫苑,这首歌,不是可以随便跟任何一个人跳的。」 听老鼠口气缓和,紫苑才小心翼翼抬起脸。 「这歌叫『独一无二的花』,只能跟喜欢的人跳,所以,如果接受单恋者的邀舞,就代表同意交往,明白吗?」 他蓦地瞪大双眼,一脸后怕的紧抓老鼠。 老鼠忍不住笑骂:「笨蛋。」 握紧紫苑的手,老鼠无视周遭人错愕的目光,牵著他走向中央。 「呃……老鼠,这是什麼意思?」图妃亚蹙起秀眉。 老鼠微笑,举起两人交握的手。 「我不是说我有对象了吗?向大家正式介绍,他叫紫苑。」 图莉儿垂下羽睫,图达克叹了口气。 月亮子民爆出有史以来最响亮的惊呼。 「咦?!——」 ◆ 翌日早晨,紫苑醒来后,并未如同往常起床伸个懒腰,而是赖在床上缩起身子。 昨晚,丹雅尔族虽然没有出现厌恶的表情或排斥的动作,但脸上怪异的神色,还是令紫苑胸口发堵。 虽然老鼠说不用介意,可是他……是不是害老鼠失去一群朋友了? 「紫苑?醒来就快点起床洗脸刷牙,今天我们要去镇上。」老鼠推门进入,一脸神清气爽,丝毫不受昨晚的影响。 「去镇上?」 「图莉儿请我去帮忙唱歌,你也一起来。」 「他们……」现在对我们是什麼想法?觉得恶心?还是讨厌? 紫苑欲言又止。 老鼠半眯起眼,直接走过去拉起紫苑。 「你怎麼越活越胆小?管他们喜欢或讨厌,我们还是我们啊。」 「可是他们是你的……」 紫苑的头渐渐低垂。 老鼠顿时明白了,紫苑最介意的不是月亮子民的想法,而是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还是老样子,满门心思都围著他转。 胸口瞬间揪紧,有股想把对方用力揉进骨血里的冲动。。 将紫苑搂入怀中,老鼠用下巴压了压爱烦恼的白色脑袋,哄道:「放心吧,如果月亮子民是这麼不开明,我就不会带你来了。去吧,去刷牙洗脸,你会发现没事的。」 紫苑点了点头,仍旧有些忐忑。 丹雅尔族是三至四栋房子用一间公共卫浴,紫苑端著盥洗用具到洗手台时,正巧遇见图坎和图妃亚。 一瞧见紫苑,他们蓦地窃窃私语起来。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紫苑仍是打起精神微笑点头,向他们道早安。 他们僵笑著回应,接著,两人互看一眼,似是鼓起勇气般,一脸凝重的走到紫苑面前。 「紫苑……」 要说什麼?请他们离开吗? 紫苑笑容不变,心在下沉。 「不用担心,我们会……」 「昨晚真的很对不起!」 「离……呃?什麼?」 他们同时向紫苑低下头,图坎歉然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和老鼠真正的关系就胡乱起哄,昨晚你一定很困扰吧?请原谅我们!」 紫苑呆愣半晌,才讷声开口,「我还以为……大家讨厌我们了。」 「怎麼可能!」图妃亚叫道,坚定地抓著紫苑的肩膀,「我们才不可能这样就讨厌朋友呢!大家只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那个,虽然男生和男生很少见,但我们绝对不会歧视哦!」 眼眶顿时一阵发热,紫苑眨了眨眼,没想到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那麼容易想哭。 「谢谢……谢谢你们。」 「谢什麼啦!啊,忘记说,祝你和老鼠幸福美满哦。」 「嗯!」紫苑用力点头,心情就像雨过天晴,整个人轻松许多。 说出心里话后,图坎和图妃亚也如释重负,微笑挥别紫苑。 紫苑刷好牙洗完脸,瞧著镜中精神奕奕的脸庞,给了自己一抹灿烂的微笑。 如果将方才的事告诉老鼠,他肯定会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吧。 放下毛巾,紫苑迫不及待转身就想赶回房间,却发现有个人正站在前方,目光瞬也不瞬盯著他。 「咦?你是……」 「什麼?不去了?」 灰色的眼眸眯起,直直盯著紫苑。 「嗯,我想过了,我去也帮不上忙,不如就留在山上逛逛。」 「你想迷路吗?不准。」 「我可以找图达克或图坎陪我……」 「你什麼时候跟他们感情这麼好了?」 紫苑闭上了嘴巴。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他发现老鼠生气了。 「好吧,我老实承认,我不想看著你和图莉儿站在一起。」 老鼠皱起眉头,「我不是说了吗?我和图莉儿什麼都没有,未来也不可能。」 「我知道,我就只是……心里的问题。」 紫苑越说越小说,最后索性别过脸去。 老鼠都想把他按在床上狠狠教训一遍了。 压下胸口的怒气,老鼠丢下一句「留下可以,但是不准乱跑。」后,随即走出房间。 紫苑凝望远去的背影,亦是压下追上去的冲动。 「老鼠,对不起。」 有些事,他得自己处理才行。 乌琴璁琤,伴随如风悠远的歌声,月白裙摆盛放似花开,图腾宽袖飞扬如蝶翼,一个压手、一次足点,都是一道无与伦比的美景。 图坦望著姊姊和老鼠完美无缺的表演,再次深深地认为,这两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表演结束了,掌声响了彷佛一世纪之久。赶在激动观众包围舞台前,他们飞快收拾离开。 「图坦,你去哪里?」 图坦回头瞧著图莉儿,笑道:「刚刚看见一位老朋友,我去打声招呼,你和老鼠先走吧。」 「好吧,早点回来哦,晚上还有宴会呢。」 「嗯。」 告别图莉儿,图坦快步来到舞台对面的咖啡馆三楼。 「如何?喜欢他们的表演吗?」 他问,冷笑坐在白发青年的对面。 紫苑看著他,轻浅一笑,「谢谢你的邀请,我很喜欢。」 「少装模作样了!」 他突地怒目相视,紫苑敛起了笑容。 「你应该觉得惭愧吧!看见我姊姊站在老鼠身边,你难道没有想过,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结婚,他们一定会生出超可爱的孩子,而你呢?一个男人,你能给老鼠什麼?我看,这一路上也是老鼠在保护你吧。」 图坦的每一句话都像根刺狠狠扎进紫苑的心口,他确实给不了什麼,但他也不会因此退却。 「没错,我给不了这些,但是我爱老鼠!在这世上,我比谁都还爱他。」 「你根本只考虑自己!你有考虑歌者的血脉会就此断绝吗?」 紫苑顿时双唇紧闭。 「老鼠是剩下的、唯一的歌者吧。」 图坦再次强调。 紫苑比谁都清楚。虽然理智上也认为老鼠应该延续血脉,可是他……他生不出来啊!就算至今科学发达,男性可以透过干细胞培育出卵子,体外受精后再腹腔怀孕,然而根深柢固的伦理观念加上成功率不到一半,使得这项手术被严格禁止。 但如果你有心要生,真的没办法吗? 心底有道声音冷酷逼问。 不,有办法的。是我……是我害怕,我怕自己会因此死亡,我怕会就此再也无法睁眼看著老鼠。 也可以改为植入母体受孕,不是吗? 不,如果不是我生的,就没有意义,我不要别的女人生下我和老鼠的孩子! 说来说去,就是你自私嘛。 紫苑哑口无言,霎时感到头痛欲裂。 图坦起身抽走帐单,冷眼睨著他。 「哼,如果你真的爱老鼠,就跟我来。」 紫苑只得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才能勉强起身跟上去。 图坦带他走的是隐密山径,约莫一小时后,茂密的林荫逐渐稀疏,出现在眼前的是宽阔绿野,以及险峻峭壁。 「这里,是阿琼那神的圣居。」图坦来到峭壁下方,指著尖顶上的白花,「那是永心花,花蕊只有一雄一雌,在我族,象徵『永远的爱』。你知道爱莉乌莉亚斯的存在,那麼我告诉你,我族的阿琼那神也是真的存在,它会帮助不孕的夫妻顺利拥有孩子,前提是要能摘下永心花,并且虔诚祈祷。」 图坦扬起下巴睇著紫苑,眼神里满是挑衅。 紫苑仰望令人生畏的峭壁,眉头深深拧起。 「如何?如果你真的摘下来,我就承认你和老鼠。」 紫苑忽然感到好笑。 「……我和老鼠,不需要谁的承认。」 「你!……」图坦登时气结,甩手就走,「也对,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你还是会自私地巴著老鼠吧。下山的路就一条,我先走了!」 紫苑「嗯」了一声,凝视在峭壁上随风摇曳的永心花,心中默默下了决定。 当最后一道夕阳余晖消失在山边,老鼠的眉头也随之紧紧皱起。 那个笨蛋到底跑去哪里了?! 明明交代别乱跑,结果一回来便得知人下山了。按捺住下山逮人的冲动,老鼠的怒气全发泄在帮忙劈柴上。 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然而,随著天色越来越暗,焦虑也再次驱散理智。 应该不可能在镇上迷路吧?难道说又被缠上了? 老鼠当机立断快步走向入口。 「老鼠,你去哪?」 忙了一天的图达克刚回来,与老鼠在入口巧遇。 「紫苑还没回来,我去镇上找人。」 「紫苑?」图达克偏头想了下,「不在镇上啊,我今天送货,完全没看见他。」 他可是跑遍了NO.5镇上,连族人都遇见好几十个,不可能没碰到紫苑。 老鼠的眉头顿时紧得足以夹死蚊子了。 他转身回到村内,逢人就问紫苑的下落,直到问到第十一个人,才总算抓到一条线索。 「你可以去问图坦啊,我下午去打猎,有看见他和紫苑走在一起。」 「他们去哪里?」 「嗯……我只知道他们是往山上的方向。」 图坦! 老鼠又花了几分钟,才找到在图莉儿房间整理乐器的图坦。 「老鼠?怎麼了?」注意到老鼠难掩焦躁的神色,图莉儿连忙上前关心。 老鼠连看都不看图莉儿,灰色的眼睛如鹰隼锁定猎物般直视著大男孩。 「图坦,我问你,紫苑呢?」 感受到冷静语气下的危险怒涛,图坦正襟危坐。 「怎麼了?他还没回来?」 「……你把他带去哪里了?」 猛地领会什麼,图坦瞬间变了脸色,拔腿就往门口冲。 老鼠俐落抓住他,脸色同样难看,「图坦,你给我说清楚!」 图坦别过脸,支吾道:「我把他带到圣居…他可能真的去摘永心花了……」 灰色的眼眸眯起,一记迅猛的拳头挥出,图坦的下巴顿时一歪,整个人摔飞到墙上。 图莉儿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起弟弟。 她蹙眉凝望老鼠,老鼠冷厉的灰瞳却是什麼都映不岀。 「图坦,我没想到你会为了图莉儿做到这种地步。如果紫苑有个万一,我不会放过你。」 语毕,他转身就走。 图莉儿大致理解状况了,她目露责备看著弟弟,图坦则是懊恼的不发一语。 已经记不得摔下几次了。 紫苑仰躺在峭壁下,大口喘著气,柔白的月光轻柔照拂,照出他浑身的擦伤。 用力撑起身子,他摇摇晃晃,再次攀向峭壁。 「呼…呼……嘶啊……」汗水湿透了衣服,肌肉在叫嚣酸疼,扭到的右脚踝稍微碰一下都是剧痛,紫苑依旧不屈不挠地向上攀爬。 永心花凛然盛放,彷佛是在鼓励他般,微微低下头轻轻摇曳著。 它的花瓣透白、枝叶纤细,看来是如此娇柔,却生长於险峻峭壁,好似经历过重重困难,才拥有这般清丽优雅的身姿。 如同爱情一样。 唯有经得起考验,才是真正的爱。 紫苑笑了,与老鼠相识以来,他经历过的考验,不差这一项。比起漫长的十二年等待,这点辛苦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摘到永心花,是不是表示他也有机会生下老鼠的孩子? 老鼠一定会反对吧……没关系,只要瞒著他就好,等到孩子生下,他应该会谅解的。 老鼠,或许你会说,你才不需要孩子,但是我爱你,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才想竭尽所能给你一切。 原谅我的任性吧。 终於,指尖距离永心花只剩五公分的距离。 紫苑使尽全力伸直手臂。 「阿琼那神……」他忍不住祈求道:「如果您真的存在,请您成全我,让我和老鼠拥有孩子,让歌者的血脉延续下去吧!」 可能是阿琼那神的回应,也或许是花儿的怜悯,永心花随风压弯身子,让紫苑顺利抓在手中。 成功了!! 紫苑乐得大声欢呼,突然,脚下的石块松动,他顿时心生不妙…… 「拜托不要……」 还来不及移动重心,石块瞬间坍落,紫苑立即从六楼高的顶端摔下,在半空中,他唯一做出的反应,就是蜷缩身子,将永心花护在怀中。 蓦地一阵强风吹来,紫苑在离地面两公尺处神奇地浮起来,然后,像被一只大手托住般,缓缓地落在柔软的草皮上。 好温柔的风…… 紫苑呈大字型仰躺在草地上,遥望著满天星斗,忍不住开心大笑起来。 「谢谢您!阿琼那神,真的非常感谢!」 「紫苑?!」 紫苑侧首,瞧著焦急奔向他的老鼠,献宝地将完好无缺的永心花高举。 「老鼠,你看!我摘到了!我成功了!哈哈……」 老鼠的回应是右掌扬起,灰色的眼睛充满了愤怒。 紫苑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接下来的疼痛。 下一秒,他被用力抱进熟悉的怀中。 「我想打你……」将脸埋在紫苑的肩膀上,老鼠咬著牙关似是在竭力忍耐般,声音饱含痛苦和怒火,连声道:「我想打你,我想打你,我真的好想打你!」 「老鼠……对不起。」 老鼠抬起脸,用力抓著紫苑前后摇晃,「该死的!你就只会嘴巴上说对不起!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那麼冲动?能不能多想想我会怎麼办?」 「我……」是为了你。 「要说为了我吗?」老鼠一脸不屑,低吼:「少自以为是了,你有问过我想要这朵烂花吗?告诉你,送我都不要!」 被丹雅尔族视为珍宝的爱情花,就这样被贬低到一文不值。 「我真是搞不懂你要这朵烂花干嘛?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们这辈子注定不会有小孩,而且我一点都不遗憾!就是这样,明白吗?」 紫苑急忙将花举至眼前。 「可以的!NO.6可以做男性生子手术,只要用我的干细胞制造出卵子,再植入腹腔……」 「……植入谁的腹腔?」 「我的啊。」 「不行,要就植入我的。」 「不可以!那太危险了!」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紫苑蓦地闭嘴了。 老鼠疲惫地捺著太阳穴,觉得自己不了解紫苑的这种想法,难得再次出现了。 「紫苑,原来你想要孩子吗?」 紫苑眼眉低垂,喃道:「嗯,我想要有你的孩子……」 「你太贪心了。」老鼠皱眉,顿了一下,才道:「当你决定和男人在一起时,就该有所觉悟了。」 「但是,现在不是没机会,我们可以赌……」 「赌生存率?」抬起紫苑的下巴,老鼠冷道:「别傻了,我才不赌,你也休想赌。听好,如果你这麼想要小孩,我可以接受代理孕母的形式,其余的别想!」 「可是……」 「没有可是!」 老鼠难得怒吼了。 「你也该尊重我的想法吧!我才不要你冒著生命危险去生孩子,如果你真的因为孩子怎麼样了……告诉你,我会掐死孩子给你陪葬!」 「老鼠!」 「我说认真的。」 老鼠是认真的,紫苑知道,因此,他不再多说什麼,倾身偎入老鼠的怀中。 「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好你的心情,所以你别这麼不安……」 不安?老鼠摸摸自己的脸。好吧,他确实只要一想到紫苑会瞒著自己乱来,就忧虑到想把人关起来了。 「那就这麼说定了,等回到NO.6,用孕母的形式……紫苑?」 紫苑睡著了。 老鼠好气又好笑,实在拿他没辙,只能把累坏的笨蛋背在身上,踏著月色走往下山的小径。 事后,紫苑因为右脚踝扭伤加上身体多处擦伤,被禁足在房间整整一周。 图坦更悲惨,被罚双倍的劳动工作一个月,每天都累得像条狗……不,狗还比他轻松多了,总之,他因此瘦了三公斤以上。对於紫苑受伤一事,他只对独留紫苑这件事道歉,其余的依然故我,仍旧认为图莉儿比较适合老鼠。 「那是你认为,不是本人认为。你说紫苑自私,你不也是自私的只为图莉儿?图坦,你完全没资格说紫苑。」 「……阿坦,老鼠说得没错,适合不适合,只有当事人才能决定。这次,姊姊只能说,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一点都不需要你的多事。」 如果说老鼠的一席话是棒子,图莉儿的话便是惊雷,狠狠劈进大男孩的心中,伤得他好半天说不出话。 至於他最后究竟有没有醒悟,老鼠一点都不在乎了。 为了表示歉意,图莉儿停下表演工作,照三餐来协助照顾紫苑。 老鼠不便对伤患『施暴』教训,只好改用冷暴力鞭笞,每天面对伤患冷著一张脸,再沉默不语散发北极寒带低气压,藉此让紫苑深刻体认到他有多生气。 紫苑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反倒是图莉儿看不下去了。 「老鼠!」 特地追上老鼠,图莉儿伸手想拉他,却被他一闪而过。 对一个女人而言,还是个对他有好感的女人而言,这是非常伤人的举动。 「抱歉,我不想让他误会。」老鼠歉然开口,彻底表明态度。 难以掩饰的苦涩,自姣好的唇边泛开,「他又不在这里……」 「难保不会有人看到后,跑去跟他乱说话。」 「你不是想教训他吗?让他吃醋,不也是一种教训?」 老鼠深深地瞅了图莉儿一眼。 「我不想让他胡思乱想,他一乱想,我就遭殃。」他皱眉抱怨,一副困扰到不行的模样。 不过,老鼠,你知道吗?虽然你是在抱怨紫苑,但你的表情和话语,只会让人忍不住嫉妒紫苑的幸运,并再次确信自己毫无机会呢。 「老鼠,你也该适可而止了,紫苑很可怜呢。」 淡然的灰眸有一瞬间的动摇。 「哼,他是那种明知危险,还照闯不误的人,不给他刻骨铭心的教训,他是不会学乖的。」 ……说到底,就是出於担心嘛。 拿别扭的男人无可奈何,图莉儿转身返回紫苑的房间。 一进门,就瞧见紫苑闷闷不乐地望著窗外发呆。 「紫苑,你还好吗?」 紫苑转回视线,挤出一抹乾笑,「还好啊。」 ……摆明就不好。 「其实……你可以向老鼠发脾气的,他也气太久了。」 「嗯,没关系,是我先惹他生气的。」 是害怕再惹老鼠生气吗? 紫苑,其实你可以比谁都更有自信。 受不了了!图莉儿决定在后面推一把。 「紫苑,你知道我和老鼠是怎麼认识的吧?」 「知道,在街上,他在唱歌然后你和图坦中途加入。」 「你有没有想过,防备心比谁都强的老鼠,为什麼第一次见面就愿意配合我们?」 「这……倒没想过。」 「那是因为……」 老鼠,原谅我说出这个秘密吧,我只是希望,你和紫苑可以尽快和好,然后,能再次看见你幸福的笑容。 那对我而言,就是最美好的一件事。 几天后,紫苑的右脚踝确定痊愈,老鼠外出回来发现人又不见踪影时,不禁涌起打断对方腿骨的冲动。 啊?那紫苑行动怎麼办?他背啊! 「啊,老鼠,紫苑人在瀑布那边哦。」图莉儿瞧见气势汹汹往外冲的老鼠,立即微笑告知紫苑的下落。 ……好吧,这次至少有交代行踪。老鼠火气少了三分之一赶往阿琼那瀑布。 沿途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就算是平日,也会有戏水的丹雅尔族孩童,纵使老鼠再怒火攻心,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他拿出十二万分的警惕,直到在瀑布下方的潭水边发现紫苑,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设计了。 「你……你干嘛穿图莉儿的舞衣?」 紫苑身著绣有紫苑花的洁白舞衣,腼腆微笑立於潭边。 美得有些不真实了。 老鼠眨眨眼,像被迷惑的猎人,缓步走向比林中女妖塔勒还诱惑人心的白发青年。 「因为图莉儿告诉我,当初你会多看她一眼,是因为她的代表花就是紫苑花。」 「紫苑,宴会那天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的代表花?」 「代表花?」 「对,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表花草,女生是花卉,男生是草木,我遇见老鼠的那天,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紫苑花……」 「没错。所以,你明白老鼠是因为什麼而对我另眼相看了吧?」 「……」 「紫苑,虽然老鼠说话不坦率,但我认为,他的行为可是很诚实的哦。」 「你啊……可是很令人羡慕和嫉妒的。」 忆起当时图莉儿苦涩的笑容,紫苑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何其幸运。 「老鼠,我想,这可以认定是……你一直都在想我吧?」 老鼠嗤笑,他想说少自我感觉良好,只不过是巧合罢了。然而,当被深紫眼眸温柔锁定,他赫然发觉自己实在挤不出半句谎言。 「你明知故问。」低沉的嗓音微哑,老鼠缓缓向紫苑伸出手,「紫苑,过来。」 紫苑摇了摇头,转为走入水里。 「紫苑?你在做什麼?」老鼠盯著紫苑解开腰束的动作,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图达克说,你的梦想是在瀑布边……你怎麼还不过来?」 老鼠顿时不知道该回去揍骗子图达克,还是该称赞他干得好。 「紫苑,这里是公共场合,我们还是回去再……」干什麼!要脱就全脱,挂在手肘露出肩膀是怎样? 紫苑红著脸,皱眉,「老鼠,你在紧张吗?这麼多话。」 「我?紧张?你在开什麼玩笑!也不想想我都看过无数遍你的裸体了。」 「如果不是,你怎麼还不过来?」 ……天然呆进化成魔性呆了。 老鼠再也克制不住,大步踏入水中。 「等会儿你就不要后悔!」 「……你会背我下山吧?」 「……也有可能今晚就睡这里了。」 「等等,还是……」 「来?不?及?了。」 一口吻上慌张的红唇,老鼠咽下悉数的话语。 不需要言语,此刻,他们只要全心全意感受彼此就好。 那是一本新上市的冒险小说。 如果只是普通的冒险小说,是不会吸引紫苑停下脚步的,他停下的原因除了书名叫《灰眼侠客》外,更多的原因是在於封面绘有一位身披斗篷的黑发灰眼男子,男子的眼角微微上挑,目光锐利而冷漠,使他不由自主联想到某人。 他拿起书翻看简介,简介是这麼写的…… 在西区长大的安娜,尽管生活困苦、父亲嗜赌,仍是对未来怀抱希望。 直到债主闯入家门抓她抵债,父亲竟趁乱逃走后, 她的世界一瞬间跌入谷底。 灰眼青年的出现,拯救了身陷危机的安娜, 原以为是个大好人,没想到却是个冷漠又嘴巴坏的人, 安娜与神秘青年的冒险,就此展开! 这剧情怎麼似曾相识……陈旧的回忆霎时如山泉汩汩涌出,滋润被遗忘的艰苦岁月。 紫苑的微笑带有一丝不自觉的怀念,拿了一本去结帐。 老鼠返回旅馆时,天空正巧落下斗大雨珠,他暗自庆幸地望了天空一眼,抱著一袋食物往三楼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没有习以为常的「老鼠,欢迎回来。」,过分静寂的室内放大了雨珠敲打窗户玻璃的声响。紫苑蜷缩身子窝在沙发上,捧著一本书若有所思,低垂的侧脸带有难明的复杂情绪,已经许久未见紫苑如此一面的老鼠跟著愣住,随即关门快步走向紫苑。 「紫苑?」老鼠伸手在发呆的人面前挥了挥。 紫苑猛地回神,朝老鼠有些傻气地笑,「啊,你回来啦!」 「在想什麼?这麼出神……」老鼠瞥了一眼书名,接著皱起眉头。 ……为什麼封面看起来这麼像他? 「唔……没什麼,可能是累了吧。你事情都办完了?」 「嗯。你今天去逛街,就只买了本书?」 「呵呵…是啊……」 不对劲。 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虽然他很想抓著紫苑问清楚,但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像他也会有些事不想让紫苑知道,因此,尽管内心正有只猫儿不断抓挠,老鼠还是只能勉强自己不去追问。 三个月后,他们移动到NO.4,在书店发现《灰眼侠客》出第二集 时,老鼠不屑地挑眉了。 他看完第一集 后,只觉得是小女孩的白日梦妄想物。什麼万般冷漠独对你温柔,想也知道现实中不可能,何况还是个英俊聪明有能耐的男人,既然都说女主角平凡无奇只有心地好,怎麼就没看上漂亮聪明心地好的女配角呢?不合逻辑啊。 紫苑买了第二集 ,看完后又是神色复杂,甚至,有些闷闷不乐。 「到底是怎麼回事?这本书有问题吗?」 老鼠纳闷极了,这次他忍不下去,直接抓过紫苑。 紫苑可疑的两颊通红,拼命摇头。 「说实话。不说我就不放开。」 「……那你就别放开吧。」下一秒,紫苑将脸埋入老鼠的颈窝,像只鸵鸟动也不动,一副『你能拿我怎麼办』的无赖姿态。 老鼠简直拿他没办法。 只是『简直』而已。 「紫苑……」轻轻抚上紫苑的腰间,老鼠低喃的语调充满诱惑和危险,「待会儿,你就别求我放开。」 「……」 耕耘了快两小时,紫苑终於忍不住求饶了。 「老鼠…呜嗯…饿了,别再做了……」 「那你就说实话。」老鼠停下腰摆的动作,俯视著奄奄一息的美丽青年。 紫苑抿了抿唇,虚弱道:「我好饿……」 老鼠瞟了一眼桌上的食物,点头,「好,先吃饭,再继续。」 紫苑悲鸣了。 「我要吃晚市的夹肉面包!」 「想趁机休息半小时?哼。」 「……」 「紫苑?」 「夹肉面包……」紫苑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瞅著老鼠。 「……」老鼠只能乾瞪眼,这次是真的拿他没辙了。 NO.4的中区城镇有晚市传统,通常是夜间六点开市,十一点前收市,以贩售小吃、服饰或生活用品为主。 华灯初上,民众陆陆续续扶老携幼出现,或朋友、情侣三三两两逛晚市。老鼠快步穿梭人群中,灵巧地闪避与他人的碰触。 排队等待的时候,老鼠注意到左侧有两名女生在讨论他,从她们娇羞、兴奋的表情来看,不难猜出她们在想什麼,在她们的后方,一位样貌朴素的男孩正怒瞪著他。 真明显……老鼠心想。连接触都不用,就能很明确知道她们在想什麼,可是紫苑呢?已经拥抱过无数次,一同度过长久的时光了,他仍然有搞不懂紫苑的时候。 他们之间,究竟还有什麼事不能说? 老鼠烦躁地沉著脸,过低的气压使得女生们打消搭讪的念头。 只有一位红发女孩,犹豫再三后,还是鼓起勇气走到已经买好夹肉面包的老鼠面前。 「请问您是不是三年前去过NO.6西区?」 女孩怯懦地发问,老鼠一挑眉,细细打量起女孩……是有点眼熟,但不记得了。 「没错,但我不认识你。」 「噢!天啊!果真是您!灰眼侠…咳……那个,我叫安洁琳娜,三年前您从人口贩子手中救下了我呀!」 老鼠想起来了,紫苑失明的那时,他就是为了救这个红发女孩,才不得已独留紫苑在咖啡座,结果害得紫苑跑去找他而跌倒擦伤。 也意外改善当时的僵局。 思及此,老鼠拿出为数不多的耐心,对女孩点点头,「嗯,你离开NO.6了?」 「不,我只是出来取…咳,旅行。天呀,我好开心哦!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您过得好吗?还在旅行吗?能不能请教您的大名?」 好吵。老鼠拧起眉头,冷道:「你问太多问题了,只能选一个。」 「名字!」 「老鼠。」 「咦!哪里哪里?」 面对左右张望神色紧张的安洁琳娜,老鼠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说,我叫老鼠。」 「啊……」安洁琳娜总算反应过来,乾巴巴笑了几声,嘀咕道:「这名字可真不够帅……不不不,我没有瞧不起的意思。老鼠很帅,我最喜欢老鼠了!」 「如果不喜欢老鼠这个名字,伊夫也可以,随你。」 「嗯嗯,伊夫就不错……不不不,我真的……」 老鼠懒得继续与她纠缠,转身迈步就走。 「啊,灰眼…伊夫先生,请等……」 「安洁琳娜老师,原来你在这里!真是的,别一声不吭乱跑呀!」 老师?老鼠睨了女孩一眼,不觉得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会是教师。不再理会女孩,老鼠转身就走,直到走过两个街口,他才戛然止步,回头望向女孩的方向。 他想起来了,那本该死的书,作者就叫安洁琳娜! 回到房间,紫苑不在床上,浴室正传来哗啦水声,老鼠放下夹肉面包,拿起静躺床上的导火线,随意翻了几页。 ……这女主角又被绑架,又连累男主角去救人,然后又是好几页的内心纠结,拜托可以不要这麼花痴吗? 「可恶!」丢开书,老鼠挫败地躺在床上,真不明白紫苑干嘛为了本破书闹别扭。 ID卡忽然传来电话铃响,老鼠瞥了眼来电显示,发现是借狗人后,脑中霎时灵光一闪,飞快接起电话…… 紫苑擦著头发步出浴室的时候,老鼠已经不见了,瞧著桌上的夹肉面包还有床上明显被丢过的书,紫苑轻轻叹息了。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紫苑接起后,旋即露出笑容,「……借狗人!最近好吗?」 「嗯,我很好……什麼?我哪有无精打采啦……我真的没有隐瞒什麼…我……好吧,那你不可以笑我哦。」 紫苑简单提起《灰眼侠客》的故事,以及自己在纠结什麼。 「我知道那只是小说,也知道这样很愚蠢,我只是……好吧,我承认,因为男主角跟老鼠实在太像了,所以我很介意女主角……对啦,在吃醋啦!」 最后一句话,紫苑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喊出来,本就因为热水而粉红的肌肤,顿时更加艳红。 「……我才不要跟老鼠坦白,太丢脸了。」 「什…什麼来不及?借狗人?喂?借狗……」 咿呀—— 紫苑瞬间石化,三秒后,他才僵硬地转头看向衣柜…… 「老鼠,你……你跟借狗人串通好了?」 「是啊。」老鼠顺了顺被衣物弄乱的头发,露出玩味的坏笑,「原来如此,吃女主角醋啊……」 「唔!」 此刻的紫苑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奈何老鼠挡在出入口,他逃也逃不了,索性一拉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让对方瞧见他如此丢脸的一面。 「紫苑,我不笑你了,出来……」老鼠温柔地诱哄,轻轻摇了摇巨大白茧。 紫苑埋在被中用力摇了摇头,感觉全身发烫,完全无法思考。 实在是太可耻、太愚蠢了!都三十一岁了还像个情窦初开的青少年幼稚吃醋,还是这麼无谓的飞醋,连他都觉得深深地瞧不起自己。 「紫苑……」 「拜托先不要理我。」 紫苑虚弱地恳求著。 灰色的眼睛满是促狭与爱怜,俯下身子,老鼠力道恰到好处地环抱紫苑,不会太紧迫,也不会太宽松,恰恰好的温柔,让人犹如置身云朵中,舒服到完全放松。 感觉紫苑不再紧绷,老鼠低低说道:「该拿你怎麼办才好呢?都三十出头了拜托别这麼可爱啦!」 「老鼠……」紫苑拉下被子,回望压在身上的老鼠。 老鼠灰色的眼睛流转著醉人的宠溺,紫苑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唇线优美的嘴轻轻张了张,说:「笨?蛋。」 紫苑倏地回神,羞愤了,「你明明说不笑的!」 「哈哈,因为你实在太蠢了…哈哈哈……」 「老鼠!」 安洁琳娜作梦都想不到,昨晚摆明不想理她的伊夫先生,会在看见她后笔直地走向自己。 「伊…伊夫先生,早安!」她微红著脸主动打招呼。 同行的编辑一脸惊艳,上下打量著老鼠,「安洁琳娜老师,这位是?」 「他是……」男主角的原型!安洁琳娜在心中骄傲大喊,但没胆说出口让主角本人知道。 「安洁琳娜小姐,我可以跟你单独说一下话吗?」 老鼠露出惯用的迷人微笑,他知道对方不会拒绝的。 紫苑啜饮一口柠檬冰茶,托腮注视著远方的老鼠和安洁琳娜。 在说什麼呢?为什麼对方的脸色那麼苍白?不是说只是以前认识的人,去打声招呼而已吗? 紫苑忽地紧咬吸管,警告自己的好奇心收敛些。 如果老鼠想说,自然会说出来的。都这麼多年了,自己老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一点都不成熟。 爱一个人,应该是包容所有,而不是企图掌握一切。 老鼠陪在他身边,他给老鼠适当的空间,这是三年来,他们从大大小小的吵架中磨出来的默契。 远处的老鼠向红发女孩挥挥手,旋即转身走回来。 紫苑端起两人的饮料迎上去。 「这麼快?」 老鼠「嗯」了一声,接过自己的饮料,「只是简单的打招呼而已。」 紫苑笑笑,老鼠明知道他不会信的。也罢,如果是重要的事,这人会主动说出来。 「哦,你帮我买椰子水啊,那你喝什麼?」 「柠檬冰茶。」注意到老鼠的眼神,紫苑试探性将纸杯凑到老鼠的嘴边。「你要喝一口吗?」 老鼠毫不犹豫地含住印有他齿痕的吸管,吸了一大口。 深紫色的漂亮眼睛眨了眨,开始左右张望,「怎麼了?有人在注意我们吗?」 不是他破坏气氛,老鼠本来就不是喜欢在人前卿卿我我的人,加上他几次察觉到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再迟钝也知道老鼠是在警告对方别轻举妄动。 「不是坏人,放心。」老鼠搂住紫苑的腰,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那麼,是对我们那一个有意思?」老鼠难得做到这种地步啊。 「都不是。总之一言难尽,之后我再跟你说。」 他们步伐一致渐行渐远,看呆的安洁琳娜回神后,急忙双手捂嘴,才成功免於发出羞人的尖叫。 三个月后,《灰眼侠客》出版第三集 ,紫苑看到一半,就读不下去了。 新的敌人——暗杀高手子苑,一头柔软篷松雪白光滑的白发,眼睛是幽深偏红的紫色,身上有著带状红痕……怎麼越看越像他? 而且灰眼侠客被故人揭发的真名叫伊夫,跟老鼠的艺名一模一样! 故事中,伊夫和子苑从起初的水火不容到后来的惺惺相惜,那完全容不下女主角安娜插足的男人的坚定友情,还有最后发现子苑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儿时救命恩人后爆发的浓烈情感,都让整部故事朝向微妙的方向发展。 「如何?第三集 。」 紫苑瞧著坐在一旁籐椅上看书的老鼠,皱眉道:「作者不知道发生什麼事了,故事的走向有点改变……」 「怎麼说?」 「就是……男主角好像比起女主角,更在乎男配角……」 「噢,因为有人告诉作者,现实中的灰眼侠客爱的是一位白发男子。」 紫苑蓦地瞪大了眼睛。 「而且这个男人很漂亮、很聪明,曾经是某都市最高领导人。」 「……老鼠,那个红发女孩,该不会就是《灰眼侠客》的作者吧?」 「没错。」 「你…你居然!……」 老鼠起身来到紫苑面前,双手搭在两侧椅把上,他缓缓伏下身子,脸与脸的距离顿时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热气。 「谁叫某人爱乱吃醋,我只好让某人安心罗。如何?喜欢这个惊喜吗?」老鼠噙著笑,一脸得意洋洋。 白皙的面颊逐渐染上夕阳红霞,紫苑没有回答,只仰起下巴,印上一枚比蜂蜜还甜的吻。 — 全文完 — 《旅行的起点》 老鼠和紫苑在第一座造访的都市被拦了下来。 NO.1,追求顶尖科技的都市。 被拦阻的原因出在紫苑身上,老鼠并不后悔带著紫苑一起旅行,他后悔的是应该申请两张临时通行证,而不是让紫苑掏出ID卡通关。 临时通行证是针对居无定所的人,多半是表演团体、流浪艺人或旅行者申请,代表临时身分证,离开则必须缴回。如果有固定都市的ID卡,那就方便了,只需要刷过通关机器,不用三秒即可进入都市。 哔——紫苑才刚入关十秒,立刻有两名查关人员一左一右包围他们。 「请…请问是NO.6的紫苑委员长吗?」 查关人员过分恭敬的态度,使得紫苑瞬间了然於心,原本愉悦的笑容随即蒙上一层无奈。 「我是,请问有什麼事吗?」 「果然!那您可是贵宾啊!请问有没有什麼需要协助的地方呢?我们可以为您安排专人导览,还有最顶级的饭店,此外……」 紫苑觑了一眼老鼠冰冷的脸色,露出困扰的苦笑,「我已经不是委员长了,现在只是一般的市民……应该说,只是普通的旅行者。我和我的同伴已经规划好行程,非常感谢你们的好意。」 「可是……」 查关人员不死心地踏前一步,紫苑当机立断抓住老鼠的手。 「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哦。」 不给查关人员反应的机会,紫苑拉著老鼠几乎是逃命般拔腿就跑,飞快消失在人群中。 走在充满科技感的银色都市,紫苑还来不及四处欣赏,眼前便骤然一黑,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老鼠拉起他的连身帽,遮住他大半个脸庞。 「老鼠?」紫苑将帽兜拉上一些,不解地望著老鼠。 「真没警觉心,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有三个人在注意你了。」 「咦?!」 「别东张西望的。」 老鼠无奈地拉过紫苑,语气严厉的警告,「听好了,这里不是NO.6,不是所有人都尊敬你或忌惮你,从现在开始,帽子不准拿下来,知道吗?」 「好。」 紫苑像个乖宝宝两手抓紧帽兜,傻气的动作顿时令老鼠更加放不下心了。 就算在NO.6是呼风唤雨的前监察委员长,出来旅行后也不过是只初生小鹿,老鼠下定决心绝不能让这样的紫苑离开视线范围内。 他们越走越偏僻,最后,停在一家摆著大小机械人偶和机械宠物的小店铺。 从外面的玻璃望进去,没有开灯的店内只仰赖自然光,看来有些阴暗神秘,物品的摆放杂乱无章,使人不禁怀疑是否有让人踏足的通道。 老鼠推门而入,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旁的暗门,直接开门进入。 紫苑微微瞪大了眼睛。 「老鼠,这样好吗?主人不在擅自进入好像不太好……」 老鼠回头,向他招招手,「没关系,早在我们进门时他就看见了,否则这扇门也不会解锁。」 「咦?」 老鼠瞥向角落,努了努下巴,「你看看四周吧。」 紫苑依言张望,并未瞧见监视器之类的东西。 「那只机械猫。」老鼠指向东边架子,接著往北依序指著,「还有那个机械玩偶、机械猫头鹰、机械松鼠……这些全是监视器。」 彷佛是呼应老鼠的话,机械松鼠杏仁般的漆黑眼睛出现镜头伸缩的变化。 「啊!」紫苑惊呼一声,恍然大悟。 他上前抚摸做得以假乱真的机械松鼠,蓦地想起从前的三只小老鼠,不由得深深怀念起来。老鼠说,自从克拉巴特、哈姆雷特相继寿终正寝后,他也没有养新老鼠的打算,这三只出自麻欧森林的特别老鼠,不是普通老鼠可以替代的。 「紫苑,走了。」 老鼠催促著。 紫苑应了一声,放下机械松鼠快步跟上。 走下楼梯后,第一眼瞧见的,是堆得到处都是的零件,还有半成品或成品的机械人偶,人偶或坐或躺,约莫三岁小孩的大小。 一名少年拿下面罩,面无表情盯著他们……不,是盯著紫苑。 「紫苑委员长?」 被点名的紫苑有些讶异,看了老鼠一眼。 老鼠打趣的笑,「你啊,可是有『NO.6的白发美人委员长』称号呢,只要有在看新闻,多少都会知道你。」 「原来如此。不过,请喊我紫苑就好。很高兴认识你…呃……」 「齐德。」少年语调平板地报上名字。 他不只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毫无起伏,一般人或许会因此感到不舒服,但紫苑却奇妙的毫不介意。 比起一见面就涌上来恭维的人,齐德平淡的态度反倒令紫苑放松许多。 「很高兴认识你,齐德。」 齐德点点头,转看向老鼠,「我晚上有表演,房间老价钱。」 「好。」 齐德前文不对后文的内容让紫苑迷糊了,只有老鼠理解地颔首,带著紫苑往回走。 走上二楼,老鼠解释道:「齐德的说话方式就是这样,很精简。他的意思是他很忙,叫我们自己去楼上房间,算我同样价钱。」 「他有在经营旅馆吗?」 「只能算民宿吧,也才两间客房,不过……通常没人住。」 紫苑随著老鼠进入尽头的房间,普通的白色双人床、杉木桌椅和衣柜,虽然散发一股陈旧感,但保养得宜,打理得相当乾净。壁纸是嫩绿的四叶幸运草,窗台放了一盆酢浆草,满目绿意点缀几朵粉紫色小花,摇曳著令人放松的惬意。 充满乡野气息的房间,带给紫苑一股家的温暖。 「这里收费贵吗?」紫苑问。 「很便宜,是廉价旅馆的一半。」 「咦?那应该很多人想住才对啊。」紫苑感到意外,他以为这麼舒服又便宜的房间,应该人人抢著住。 老鼠放下行李,解下超纤维布,给自己和紫苑各倒一杯水。 抿了一口水,他答道:「因为主人不讨喜啊。」 「是吗?齐德感觉人不错呢。」 紫苑对齐德抱有好感,虽然少年态度淡漠,但制作出的机械人偶和动物却盈满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房间也是不同於科技都市的温馨舒适,这样的人肯定不是坏人。 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紫苑,旋即染上笑意。 「你啊,还是一样怪。」 老鼠怀旧的口吻,让紫苑也跟著笑起来。 他们稍作休息,轮番洗澡,紫苑走出浴室回到房间后,老鼠却不见踪影。 他皱起眉头,顾不得发梢还在答答滴水,头上披著毛巾就往楼下跑。 在一楼店铺,他顺利发现站在柜台旁的老鼠……以及其他人。 齐德依然面无表情,另外两名西装笔挺的男人一瞧见紫苑,立即趋前出示ID卡。 「紫苑委员长您好,我是约翰市长的秘书,巴斯钦。市长非常欢迎您来到NO.1,想邀请您共进晚餐。」 老鼠看过来,灰色的眼睛温度全失,紫苑在心底叹了口气,堆起客套的微笑。 「巴斯钦你好,我非常感谢约翰市长的盛情邀约,但这是私人旅行,况且我有同伴,实在不方便,不好意思劳烦你们跑这一趟了。」 巴斯钦和同事迅速交换了一记为难的眼神。 「可是紫苑委员长……」 「抱歉,我想休息了,两位请回吧。」 巴斯钦愣了一下,环视起四周,神色古怪道:「您……要住在这里?」 他的眼神,分明在说这麼简陋的地方,怎麼能招待高贵的客人呢。 齐德仍旧面无表情,状似不在乎,紫苑笑容不变,语气却强硬起来,「是,这是我朋友的家,温暖又舒适,我很喜欢这里。」 少年蓦地望向紫苑,鲜少波动的眼瞳难得泛起了涟漪。 巴斯钦一行人识相的离开了,紫苑吁了口气,向老鼠和齐德微微低下头。 「不好意思,都是我的关系,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鼠耸耸肩,全然没放在心上。如果连这点小事都介意,那还怎麼一起旅行。 「紫苑。」齐德突然开口,一脸认真地凝视紫苑,「你是真的认为……我家温暖又舒适?」 这个老旧又杂乱的家。 紫苑点头,「是啊,这麼多机械人偶和动物,感觉很热闹呢。还有家俱应该用超过十年了吧?保养得真好,我很喜欢木质家俱的质朴温暖。对了,窗台上的酢浆草也很可爱哦。」 「好可怕,这麼多机械人偶跟动物,感觉到了晚上会动起来耶!」 「你要一直维持这些房间到什麼时侯?为什麼不好好运用你的才能呢?这麼不方便的房间……」 「齐德,就算姊姊不在了,窗台上的酢浆草也要好好照顾唷,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齐德闭上了眼睛。 「……那就随你住。」 抛下这句话,他迳自走回工作室。 紫苑瞧向老鼠,眨了眨眼,「齐德的意思是……我想住多久都可以?」 「还免费呢。」老鼠撇撇嘴,紫苑的魅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齐德,新月剧场专属机械偶剧表演者,现年十七岁,NO.1首屈一指的天才机械偶师。这位天才生性孤僻,不喜与人来往,整日埋首於创作中,每月只表演三场,每场都座无虚席。他创作的机械偶剧广受欢迎,机械人偶的精巧动作以及细致美丽,时常让人误以为这些机械人偶拥有生命,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人偶由剧场演员先行配音,发声器位於人偶的喉咙,就算是看惯机械偶剧的观众,也时常忘记是配音,而认为是人偶在说话…… 紫苑关闭ID卡的检索网页,再瞧了瞧大排长龙的人潮,顿时深切认知到那位面无表情的少年,是一位多麼不得了的人物。 现在是晚上六点,流星造型的街灯和高楼大厦的照明相继亮起,映得银白都市五光十色,加上鼎沸的人声,更形热闹非凡。 他们在一间街巷老店享用完美味热呼的杂烩面后,便步行来到新月剧场。 如果没有自行检索,单听老鼠只字片语的介绍,紫苑恐怕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绵延的人龙是怎麼回事。 「老鼠,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排起呢……」他找不到队伍尾巴啊。 老鼠从容不迫的一摸口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出两张贵宾证,轻轻抵著唇,他说:「不用排,我们去后门。」 帅气的说完,老鼠俐落地迈开步伐,紫苑跟在后面,眼底尽是掩不住的崇拜和笑意。 顺利进入后场,老鼠本来打算直接走向座位区,却被紫苑轻轻拉住手。 「老鼠,齐德在那边,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向他打声招呼?」 老鼠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了,齐德不是那麼注重礼数的人,岂料,齐德在注意到他们后,反而快步走向他们。 「老鼠,帮忙。」 「什麼?」被点名的人立即心生不妙,拧起眉头。 「《泰戈尔少年》,你会。」齐德笃定的说,因为这出描写一位孤苦无依的少年,在偶然捡到一本破烂的古老诗集后而展开幸福人生的戏剧,正是源於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老鼠在街头表演的歌曲。 「喂,该不会……」 「巫特斯的人偶声线晶片故障,录音全毁了。」 「找配音的演员来唱现场吧。」 「赶不上。」 「没有别的演员会吗?」 「没有。」 齐德冷酷的回答,一点都不在乎老鼠难看的脸色。 「我拒绝,我可不是来唱歌的。贵宾证还你,我们可以去正门排队买票。」 齐德抿紧双唇,转而看向紫苑,平板的声调难得挤出一丝恳求,「拜托。」 老鼠「啧」了一声。 齐德看似木讷单纯,其实敏锐得很,虽然他没有刻意掩饰,也作好相对的觉悟,但弱点被掌握的烦躁感,果然无法轻易压下去。 「老鼠,你就唱嘛,我也想听你唱歌。」 果然,紫苑完全上钩了。 灰色的眼眸半眯,直直锁定紫苑。 紫苑讨好的笑著,目光隐隐闪烁著不安。 虽然他们相处半年多,又一同旅行快一个月,但他们仍然在磨合,双方的性情和底限都有些改变,事情没有遇到,是不会知道的。 紫苑只是想帮齐德,但他也担心会惹老鼠不悦。 老鼠今晚不想唱歌,但他又不忍心让紫苑失望。 越是在乎对方的心情,就越是绑手绑脚,老鼠讨厌这样的束缚感,但他也无可奈何。 「你不介意吗?」老鼠问。 「介意什麼?」紫苑偏著头。 是谁在一星期前,说超期待『一起』看表演的? 老鼠咽下差点脱口的指责,对熟记连本人都忘记的话的自己感到可笑。 目送紫苑走向座位,望著孤单的、小小的背影,老鼠不自觉绷紧下颌。 「紫苑不是小孩子。」齐德突然说道。 老鼠冷然瞥去一眼,不作任何回应。 紫苑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中间前两排的贵宾区,他选了第二排右侧走道旁的位子,引来工作人员的好奇。 真奇怪,居然会有人不选正中间而是坐在角落。工作人员笑著摇摇头,转身忙自己的事去。 紫苑认为自己孤身一人,应该把中间的好位子留给其他成双成对的观众才对。遥望老鼠所在的后台方向,他轻浅叹了口气,拍了拍隔壁座位,冰凉的绒质椅面,冷却了他原先热切的心情。 好想老鼠就坐在身旁,等灯光一暗帷幕拉开,他要悄悄握住老鼠的手,老鼠应该会挣扎几下吧?但最后他肯定只会低声叹息,一如往常放任他小小的任性。 不过比起他的任性,眼下这场戏更需要老鼠,虽然遗憾,但来日方长他们有得是机会。 紫苑静下心,转为期待老鼠的歌声。 老鼠不是时常唱歌的人,要听到他好心情来上一首可不容易,所以每一次听老鼠唱歌的机会,紫苑都万分珍惜。 「紫苑委员长?」 思绪猛地被『委员长』三个字打断,紫苑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侧首,眼前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金发男子,一头金发服贴地梳在脑后,露出五官深邃的脸庞。高大的身材在剪裁合身的三件式礼服包装下更显挺拔,男人的后方站著三名随扈,其中一位正是NO.1的市长秘书巴斯钦。 「约翰市长,好久不见。」紫苑扬起得宜的微笑,点头致意。 约翰一脸喜出望外,朗声道:「噢!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们几年没见了?从上次都市交流会算起来……有两年多吧。你都不接受我的邀请,害我好苦恼怎样才能见到你呢。」 巧吗?紫苑但笑不语。如果是十二年前的他,或许会毫不怀疑的相信吧。 真实或虚假,他已经可以辨别了。 巧合是谎话,但想见他是真话。约翰配合紫苑入座旁侧,随扈和秘书则坐在他们的后排。 约翰是喜欢立於中心点的男人,今天若是换成别人,他会强势邀请对方到第一排中间位子,但对象是紫苑,是表面看似温柔如水,实则同大海危险的紫苑。 紫苑令人敬畏,但也使人不由自主迷恋。 如果不是自己有了深爱的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女儿,如果他是单身时认识紫苑,或许自己会深陷这段注定悲剧的恋情中吧。 他欣赏紫苑,庆幸没有发展成爱恋。 望著紫苑美丽如昔的脸蛋,以及有别过往的轻盈气质,约翰碧绿的眼珠不由得深了几分。 「你把头发剪了?真可惜,那麼漂亮的长发。」 「长发还挺麻烦的,剪了比较轻松。」 紫苑轻拨发尾,约翰注视著他惬意的动作、悦然的唇角,心跳久违地再次重跳一拍。 「紫苑委员长,你变了,我原以为……你不会离开NO.6。」 紫苑怔了一秒,笑容顿时染上些许无奈,「我看起来像会永远留在NO.6吗?」 回想多年前紫苑犹如面具般的完美微笑,约翰摇了摇头。 「不,应该说,你看起来像被NO.6压得喘不过气了。」 紫苑默认。 望著此刻自在闲适的前任NO.6监察委员长,约翰由衷地为他开心,「恭喜你,自由了。」 紫苑眨了眨眼睛,终於露出放松的笑意。 「谢谢。」 老鼠隐身布幕后方,望著紫苑和NO.1市长有说有笑,他没有任何表情,就仅是安静凝望。 「紫苑不是小孩子。」 齐德的提醒言犹在耳,他当然清楚这一点,他不是担心紫苑无法照顾自己,他是赫然察觉,居然是自己不想与紫苑分开。 才回到紫苑身边不过半年多,就已经开始离不开了吗? 最可怕的枷锁不是铁鍊,而是心甘情愿。 老鼠深刻体会这个道理。 连挣扎都不想了。紫苑,我究竟会因为你,变成怎样的一个人呢? 「伊夫先生,表演要开始了!」 后方传来工作人员的呼喊,老鼠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转身走向麦克风的位置。 灯光逐渐暗淡,观众纷纷安静端正坐姿,一双双期待的眼神犹似小星星,在黑漆漆的台下闪闪发亮。 赭红帷幕向两侧缓缓拉开,一名少年机械人偶穿著破烂的衣衫,行过街上衣著华丽的人群,唱著卑鄙同事的卸责陷害、刻薄老板的无情解雇。少年走过散发诱人焙香的面包店、陈列华丽衣裳的服饰店、擦得光亮如新的皮鞋店,他低头瞧著自己露出半个指头的布鞋,不禁更加悲从中来。 少年不知走了多久,因为没钱缴房租,他被狠心的房东赶了出来,他只能一直走、盲目走……对未来一片茫然。 「啊,我的人生是多麼悲惨!难道我该追随去世的父亲母亲吗?」 少年走进了森林,他想,既然神也放弃他了,那就让他卑微的生命做出最后的贡献,滋养森林里的动物吧。 走过一条羊肠小径,绕过一棵巨木,忽然,眼前出现一栋残破的木屋。少年惊喜交加地踏入,这是一间废弃的房屋,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可是,对於无家可归的他而言,是神恩赐的奇迹。 少年开心的捡来枯枝,在壁炉升起温暖的火堆。 在壁炉旁边,他意外发现一本破旧的硬皮书,将灰尘拍尽,上面写著《泰戈尔诗集》五字。 夏天的漂鸟,飞来我窗前歌唱,突然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啊,却没有歌唱,只叹息一声,飘落在那里。 少年被韵味深远的诗吸引住了,他全然忘记饥肠辘辘的肚子,所有的心思全投入诗集中,那一夜,他记下所有的诗。 隔天早上,少年在森林寻找浆果和野菇时,遇见一名经商失败打算自杀的中年人。 「『人们常堵塞自己的路。』」少年引用《漂鸟集》中的一行诗,大声唱道:「『疲乏的尽头即是死亡,但完美的尽头却是无穷。』这位先生,您真的甘愿死於疲乏吗?您何不回家抱抱您的妻儿,重新踏上路途呢?」 大叔懊悔的抛下绳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少年捡起绳子,往前走没几步,看见一只被困在陷阱洞中的狐狸。他将绳子放下去,让狐狸咬著绳子,一点一点地将狐狸拉上来。 狐狸说:「少年啊,你的善良必有好报,我再恳求你,我的主人因为求而不得的爱情快伤心死了,请你帮我劝劝他。」 少年跟在狐狸的身后,进到森林的最深处,那里传说住著一位女巫。 然而,少年看见的却是一名黑袍青年,此刻,青年正趴在水潭边,哀唱著不被眷顾的悲苦。 原来,黑袍青年迷恋森林溪畔的花精灵,对方嫌弃黑袍青年只知道药剂调配和法阵计算,一点都不懂得诗采和浪漫。 青年吐出最后一声哀叹,打起精神认识年轻的访客,狐狸凑到主人的身旁,诉说少年的良善与智慧,少年轻描淡写自己的境遇,反倒令青年羞愧得不敢再自怨自艾。 青年留下少年打扫煮饭,给予他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三顿足以饱腹的食物以及每月五十铜币的报酬,每一夜,还有狐狸跑来温暖被窝,虽然沦为仆人身分,但少年非常感激和珍惜这一切。 随著朝夕相处,少年发现青年虽然外型阴郁、不擅言谈,但为人真诚善良、温柔体贴。少年非常喜欢青年,为了报答青年的恩情,他用《颂歌集》的诗改编一首歌,教予了青年—— 伸手向你,眼望著眼, 如此开始我对你的心声记录。 那是月明之夜,空气飘散指甲花的芬芳, 我的魔杖被遗忘在地上, 你编织花环轻浅微笑, 我对你的爱情,单纯得像一支歌曲。 你郁金色的面纱使我陶醉, 你编的素馨花环像赞美词使我意乱神迷, 一些微笑、一些轻微的羞怯, 还有一些甜蜜的无用挣扎, 我对你的爱情,单纯得像一支歌曲。 青年著迷地聆听少年歌唱,他几乎是一听就学会这首歌。 「亚尔,谢谢你!等著我吧,我会成功带她回来的。」 青年如此说完,便只身前往森林溪畔,他留下了狐狸,陪伴他的少年仆人。 七天后,青年却是独自一人返回。 少年问:「巫特斯大人,怎麼了?」 青年答:「她终於愿意回顾一盼,我做了五天的美梦,直到她赞美我的诗采,渴望我多作些诗,而我只想得出新法阵时,我终於领会,如果她是因为假象爱上我,那麼,我们终将因为事实而分开。」 「您让她看见您真实的姿态了吗?」 「是啊,因为演戏实在令人疲惫,而她……就这样抛下我了。」 青年苦涩的笑容,令少年非常不舍,张开双手,他扬声高唱。 青春年复一年的消逝,春天的日子溜走了,娇弱的花朵无端凋谢。聪明的人警告我:生命仅只是莲叶上的一颗露珠。 难道我应该忽视这一切,而去对一个不理睬我的人凝眸而望? 那真是鲁莽而愚蠢了,因为时光是短促的啊! 青年笑了,说:「又是那本《泰戈尔诗集》?」 「对,出自《园丁集》。」少年露出腼腆的笑容,他知道青年明白他的意思了。 「啊,跟我聊聊那本诗集吧,我有点兴趣了呢。」 少年用诗词,疗愈了为情所伤的青年。青年的笑容日渐开朗,他与少年、狐狸像一家人般生活在森林中,纵使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却比真正的家人更加亲密。 原以为日子会就此平静下去,不料,却传来花精灵遭黑市猎人掳走的消息,青年巫师得知后,一行人迅速展开营救,这段期间,少年的机智救了被偷袭的青年,他的诗采更获得黑市女王的青睐,最后终於顺利救出花精灵。 获救的花精灵羞愧於自己过去的盲目,她总算明白浪漫并不能让人依靠,加上少年不断地赞美青年的英勇和智慧,使她总算真心爱上青年,并邀请他到她的花宫。 一切看似幸福圆满,然而,少年实际上已经身中猎人的毒。 他请狐狸帮忙隐瞒,只因他不想妨碍青年的恋情发展,但日渐虚弱的他终是让青年察觉异样,狐狸无法对他的主人说谎,选择据实以告。 少年的毒,只有世界尽头的迷雾高原拉加草可解,花精灵得知后,说:「巫特斯,他只是个仆人,人类的生命之於你我是如此短暂,何必浪费我们的时光呢?」 「他不是仆人。」青年轻轻摸著少年异常冰凉的身体,说:「亚尔是我很重要的人。」 「巫特斯!」花精灵不悦了,仰起下巴道:「前往迷雾高原的路途是如此漫长,我可不会等你这麼久。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 青年的选择,是抱起昏迷瘫软的少年。 他微笑,笑得是无比哀伤又如此坚定,凝望花精灵,他叹道:「我美丽的花精灵啊,我爱你,尽管我爱你,却是绝不能抛弃我珍贵的、唯一的家人。」 丢下这句话,两人一狐就这麼离开了花精灵。 故事的尾声,少年在青年的细细照料下痊愈了,最后一幕,他们在吐玛尔树的怀抱下仰望星空,沐浴满月的温柔银辉。 少年与狐狸窝在青年的身旁沉沉入眠。 轻轻拨开少年垂落颊畔的褐发,青年向著花精灵的方向轻声吟唱。 坐在角落默想你是我整个的世界,并且写成铿锵的诗篇,那是甜美的事。 怀抱著各人的忧伤而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慰,那是英雄的气慨。 可是在我的门口出现了一张新鲜的脸,他抬头和我四目相对了。 我不得不拭去我的眼泪,更换我的曲调了。 因为时光是短促的啊! 故事落幕,掌声响起,紫苑努力眨著眼睛,不让发热的眼眶滚出可能会被…不,是一定会被老鼠嘲笑的水珠。 好感动!最后青年安静抚摸少年头发的一幕,令紫苑感到名为幸福的酸甜在胸口发酵。 这只是个故事,但就因为只是个故事,所以不存在现实的打击,拥有纯粹绝对的美好。 灯光陆续亮起,紫苑起身想尽快赶到后台,他有好多心得想与老鼠分享,他还要告诉老鼠,他有多热爱他的歌声。 但是,约翰却挡在他的身前。 「紫苑委员长,可不可以再和我多聊一下呢?你连晚餐的时间都不拨给我,宵夜总可以吧?」 一向高高在上的约翰市长难得可怜兮兮,紫苑蹙起眉头,有些犹豫了。 老鼠走出帷幕后,伫立在原地,沉静地注视他们。 「嘿!那不是……」 「是啊!是市长!跟他说话的人是谁?一头白发好眼熟……啊!NO.6的紫苑委员长?」 有散场的观众认出了气质出众的两人,在旁窃窃私语起来。 「紫苑委员长真的好漂亮哦!跟市长站在一起真般配。」 「你乱说什麼呀!市长已经结婚了。」 「哎唷,我就只是想想嘛。你看,一个英俊一个漂亮,又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站在一起多像幅风景画啊……」 「别花痴了……」 私语声渐行渐远,老鼠的眼神益发深沉。 「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突如其然,齐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老鼠回头,睐了他一眼。 「我知道。」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不怕吗?」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会相当的辛苦,不害怕吗? 灰色的眼眸如暴风雨结束般平静而释然。 「『我的脚镣,有好多次我很怕你,但是我的惧怕使我爱你更深。』」 齐德皱眉,「《爱贻集》吗?我无法理解……」 将滑落的超纤维布重新披好,老鼠抛给齐德一记意味深远的眼神。 「我花了十年才明白,你连喜欢的人都还没有,怎麼可能理解。」 「别把我当孩子看!」 老鼠轻笑几声,转身丢下齐德,大步向紫苑迈去。 不需要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有彼此才能理解。 辛苦又如何?只要不失去就好。 倒在火海的紫苑、迷失自我的紫苑……原以为待在NO.6的紫苑是安全的、坚强的,结果,一切证明了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所以老鼠决定了,只要那双紫色眼睛一直向他笑著,那麼就算舍弃自由也无妨。 「不好意思,请把我的人还给我。」 老鼠突兀地介入,直接抓住紫苑的右臂。紫苑侧首瞧著他,时光彷佛倒回十二年前的西区,紫苑被妓女缠住,老鼠出面解救。 紫苑笑得宛若尝到蜜的孩子,不再是傻呼呼地呆愣原地,抽回被约翰抓住的左腕,他充满信赖与眷恋地轻轻倚著老鼠而立。 「约翰市长,我的同伴来接我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紫苑委员长,这位究竟是?」约翰惊讶万分,他从不知道紫苑也会有这种表情……该怎麼说,柔软?应该说,那是一种全身心都依恋的感觉。 紫苑与老鼠互视一眼,后者任由前者牵起他的手,一同看向张口结舌的NO.1市长先生。 举起两人交握的手,紫苑微笑道:「他叫老鼠,是我最重要的另一半!」 齐德放下雕刻刀,满意地打量著最新作品,直到一滴汗顺著下巴滑落,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满身大汗,足见他有多专注在这件作品上。 美丽的、温柔的白发机械人偶。 蓦然想起表演那晚紫苑的笑容,齐德便感到一丝向往和欣羡。 他喜欢紫苑那幸福满足的微笑,羡慕老鼠能拥有这麼一个恋人。 「你连喜欢的人都还没有,怎麼可能理解。」 老鼠的话言犹在耳。 是吗?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也能感受到那份温暖吗? 轻轻将人偶举至眼前,人偶紫色的眼睛如同紫水晶剔透莹亮,却冷似冬夜星空。 ……果然不一样。 「齐德?我可以进去吗?」 工作室的小门被叩响,齐德急忙藏好人偶,淡淡回道:「请进。」 紫苑探身进入,右手放在背后,笑得有些神秘。 齐德面无表情睐著他,眼中闪动著疑惑。 「给你一个惊喜。」 紫苑的右手摊开伸至眼前,白皙的手心躺著一株四瓣酢浆草压花。 幸运草! 齐德瞪大眼睛看向紫苑,献宝的人笑得好不得意。 「我在窗台发现的。虽然这是你种的,但看在我实在想不到送什麼礼物给你的份上,就收下吧。」 「礼物?」 「嗯,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在这之前我一直想送点什麼东西,感谢你这段期间的照顾,可是你什麼都不缺,所以……」 抓起齐德布满厚茧的掌心,紫苑将幸运草压花轻柔地放上去。 「老鼠说,你一直都有个愿望难以实现,希望这株幸运草能帮你实现愿望。」 愿望……那个他已经放弃的愿望。 「我只想要妈妈和姊姊在我身边!」 无论如何祈求、渴望,妈妈和姊姊都不可能回来了,他的寂寞,只能依赖机械人偶抒解,但无论做多少个机械人偶,毫无温度的表面都不可能带来温暖。 他想要有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能温暖彼此的人。 握住幸运草压花,齐德的表情犹如雪融后的大地,出现一丝绿意盎然的生机。 「紫苑……谢谢。」 「不用谢啦!」紫苑挥挥手,跟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紫苑,那只机械松鼠,送你。」 「咦?」紫苑一脸惊喜,他对那只松鼠爱不释手,如果不是老鼠提过没标价的都是非卖品,他早就请齐德卖给他了。 「不过我还要调整一下,明早再给你。」 「好,谢谢!」 「对了,帮我叫老鼠来一趟,我有话对他说。」 早上出门时,齐德将紫苑拉到角落,老鼠本能地跟上去,不料却遭到齐德挥手驱赶,说是有些私密话要对紫苑说,让老鼠去门外等著。 尽管相当好奇,老鼠还是摆著一张不以为意的漠然表情到外面等。等待的当下,他敏锐地捕捉到隐藏在角落的监视者。 约翰市长的人马。 虽说后来约翰不再骚扰紫苑,却改为派人监视,老鼠感觉对方更多的注意是在他身上……大概是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掳获紫苑的心吧,而他的反应是在外对紫苑更亲昵,亲昵到紫苑会不自在的那种。 要看就看吧,最好彻底死心。 「老鼠,走吧。」 老鼠应声回头,瞧见紫苑怀中多了一只机械松鼠。 「齐德的饯别礼。」紫苑笑著主动解释。 「难得他有心……你真的魅力很大耶,我都觉得现在的你比以前更危险了。」 「什麼啊?」 中午他们落脚在一座绿林,吃著齐德准备的饭团,紫苑顿时想起他的交代。 「中午休息,按这颗钮。」 拿出机械松鼠,紫苑开机后,机械松鼠摇摇尾巴跳到他的肩上,活灵活现的模样,惹得紫苑不住地爱怜抚摸。 「紫苑,松鼠等晚上再拿出来使用。」 齐德送的松鼠可不是摆设品,拥有导航、照明、远视侦测、红外线感应……等功能,旅行在外相当便利。 老鼠话刚落,紫苑已经伸手按下喉间处的按钮。 一道熟悉的歌声流泄而出,两人同时瞪大双眼。 「那臭小子居然偷录!」从齿缝中迸出声音,老鼠气得咬牙切齿。 那是昨晚,老鼠在地下室发生的插曲。 「如果要唱一首诗给紫苑,你会从《泰戈尔诗集》中选哪首?」 「……你是在写《泰戈尔少年》第二部 吗?」 「对。」 「喂,你是要拿我和紫苑当范本?」 「对,新角色。不要再罗嗦了,你到底会选哪首诗,代表你对紫苑的心情?」 老鼠记得当时的自己没有思考太久,用著坚定的口吻,唱出了这首诗…… 我的心是荒野之鸟,在你的双眸中找到了它的天空。 它们是清晨的摇篮,它们是星星的王国。 我的歌声消失在它们的深处。 让我在那孤寂无垠的天空中翱翔。 让我拨开云雾,在那阳光中展翅。 短暂的歌声结束了,紫苑听得出神,良久,才抬首仰望唱歌的人,用著不自觉的撒娇语气,低喊:「老鼠……」 「干嘛?」老鼠一听那拖长绵软的声调便知没好事。 「我想听现场的。」 「少得寸进尺!」 「你在害羞吗?」 「闭嘴!」 他们吵吵闹闹的,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他们的旅行才刚开始,他们的终点,则是在很久很久以后。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