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燕洵同人之燕北王妃 作者:半叁 文案: 燕北王与王妃携手反魏,顺便养包子的励志经历。烟熏柿子依旧会黑化,女主爱的就是黑化后的柿子。 女主是大夫,救了燕洵姐姐燕红绡的孩子,本身有大局观,不圣母,知进退,有自己的行为准则。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袖,燕洵 ┃ 配角:楚乔,宇文玥,元嵩,淳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燕洵世子复仇,燕北王拐走王妃记 ================== 第1章 剖腹取子 十里坡,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马车内,怀有身孕的燕红绡捂着肚子,眉头紧皱,脸上尽是担忧。 后面,紧跟着追杀她的官兵。 风撩起马车的窗帘,一个猛烈的撞击,车仰马翻,燕红绡重重地摔了下去。护送她的侍卫全部被赵西风的人解决了,她捧着大肚子,艰难地往前爬。 曾经纵马燕北的女子,如今却任人宰割。 冷冷地笑了一声,赵西风一箭射去,好不容易站起来的燕红绡颓然倒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放下弓,赵西风掉转马头,吩咐道, “来人,给我割下她的头颅,带回去,身子拿去喂狼。” 就在这时,破空而来的一箭,将他射落在地。 宇文玥终于赶到了,地上燕红绡怀胎七月的尸首,让他双目通红。 “你个畜生!” 他提剑想要杀了赵西风,却被赶来传旨的王大监制止。 “玥公子,皇上召你进宫,快快放下兵刃,随咱家走吧。” 宇文玥没有法子,狠狠地捅了赵西风一剑,脱了披风掩住燕红绡的尸首后,领着月七回城面圣去了。 赵西风被楚乔削断二指,又被宇文玥在腿上捅了一剑,自是愤愤不甘,命人砍了燕红绡的头颅后,像丧家犬一样被人抬了回去。 小道上,除了一具无头女尸,和满地的鲜血,再无一人。 半晌,一人高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一个女子猫着腰从草丛后面钻了出来,她背着药篓子,手上紧握着一把药锄,一头青丝用月白色的发带系了起来,素净的小脸有些发白,显然吓到了。 目光在燕红绡尸首上停了几息,她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定,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靠了过去。 俯身在燕红绡肚子上听了一会儿,隐约能听到一丝轻微的响动。 孩子还活着! 她不再犹豫,尖锐的匕首划过皮肤,割开血肉。 一盏茶后,她终于将孩子取了出来,是个男孩。 “哇哇……” 嘹亮的哭声在荒郊野外响起,他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离去的悲伤,扯开嗓子嚎哭个不停。 女子手忙脚乱地脱下外袍,将他包好,“乖,不哭不哭。” 余光瞥到燕红绡攥紧的右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她蹲下身,用力掰开,一枚刻着燕北徽章的玉佩掉了下来。 她微微一怔,捡起玉佩,放进孩子怀里。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信物。以后,你就跟我一个姓氏,名唤林骁,可好?” 我名林袖,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弟,林骁。 燕北一族,历来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可惜,君王猜疑,臣子罹难。 我虽只是一介大夫,但也会护你周全。 第2章 合族被灭 杏林堂,头发花白的老医者正在晒药。 “袖丫头,你怎么出去一趟,带回个孩子?”王老摸着白胡子,有些讶异,“难不成你挖药挖出了人参?这人参还成精了?” “王老。”一路抱着孩子回药堂,林袖手酸痛难耐,也顾不得与他调笑,将孩子往他怀里一放,“这是我乡下亲戚的孩子,早产儿身子弱,所以放我这养一段。” 将背篓放下,林袖恭恭敬敬地朝王老作了个揖,“还请王老帮忙调养一二,让这孩子康健长大。” “你个鬼丫头,这是拿话套我呢?”王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碍于手里抱着孩子只能哼哼两声,“连声师父都不叫,亏得老夫把你当亲弟子,传了你一身医术。” 林袖秀眉微皱,马上从善如流地应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着便要跪下行大礼,被王老恨恨地踢了一脚。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王老不知该生气还是高兴,向来不肯叫自己师父的人,如今为了个奶娃子却服软了,“随我来。” 将孩子抱进内室,仔细诊断了一番,王老神情越发严肃。 “这孩子,先天有不足之症,怕是不好养活啊!” “若是好养活,我也不会来叨扰师父了。”林袖暗暗叹气,不足月就出生的孩子,确实…… “哼!”王老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算你识相,这孩子就先放我这养几个月,虽说以后比不上别的孩子强壮,但平安长大还是可以的。” 听了这话,林袖微微一笑,放下心来。 这长安城中,王老的医术首屈一指,他敢打包票的事,想来十分稳妥。 “不过丫头,这孩子真是你亲戚家的?我看这才刚出生没几个时辰吧?难道你挖药的时候还抽空回了趟家?” 果然,她的说辞还是瞒不住王老。 “不瞒师父,他是我上山挖药时捡到的弃婴,我看他可怜,就抱了回来。”林袖拂去衣角的泥土,白净的脸上一片诚恳,“以后,他就是我弟弟,也请师父多多照拂一二。” 说话间,小林骁醒了。他也不怕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伸手就要去抓王老的白胡子。 小孩子手劲小,王老笑呵呵地由他拽着,“要是你能继承我的衣钵,这倒无妨。” 他这一生都在行医治病,济世救人,无子无女,糟糠之妻又去得早,老来了还能有个中意的弟子,也算是无憾了。 就是这世道,越发不堪了。上位者一句话,尸横遍野,可惜了忠君护国的定北侯一家。 “唉,这几天把杏林堂关了吧!外头乱了。”王老抬头看了她一样,“这几天也不会有什么病人,袖丫头,你就待在我这,别乱跑了。” 沉吟了一下,林袖应了下来,“好。这两天外头不平静,师父也别出门了。” “这天下,怕是要乱了。”叹了口气,王老愤愤抱不平道,“上头做的孽,总是要让百姓遭殃,这世道真的是——” 是啊,这世道弱肉强食,贵族为尊。贫苦百姓犹如屠刀下的羔羊,比那蝼蚁也好不过哪去。 “对了师父,那燕洵世子呢?” 燕洵世子虽然自幼在京为质,但当今皇帝猜忌心之重,想来是不会放过他的。 想起去年在街头的惊鸿一面,那个潇洒俊逸的贵族少年,林袖心头一阵遗憾。当时纵马长安,肆意风流,如今家破人亡,血海深仇。这对他,该是灭顶之灾吧? “那小子,听说在逃回燕北的途中被逮了回来。”王老见过燕洵几面,对他印象不错,语气里难免带了几分唏嘘,“到底年纪还小,行事不够沉稳,要不然燕家也能留下条血脉。” 说到这,小林骁突然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仿佛也在为燕家鸣不平。 林袖一惊,忙从王老手里接过孩子,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不哭不哭……” “他这是饿了。”没了包袱一身轻,王老甩手离开,“我去给他弄点羊奶。” 看着小林骁哭得发白的小脸,林袖越发怜惜。 她倒是想救燕家人,但一己之力,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她能做的,是保证林骁的安全,也算是为定北侯留下血脉。 其他的,尽人事,天命如何,无从得知。 ——————————————— 一日后,集市。 嘴碎的几个小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十里坡那横躺着一具无头女尸,那个惨啊,还被开膛破肚了,血流了一地。” “我听赵府的家奴说了,那可是定北侯之女燕红绡,死的时候正怀有七个月的身孕呢!” “畜生,畜生啊!连孩子都不放过。还……唉,如今,定北侯一家除了燕世子和白笙夫人,其他人都死光了。” “谁说不是呢?燕世子如今也被下狱了,估计下一个死的就是他。当今圣上——” “好了好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管得了那么多。小心祸从口出!” …… 林袖挽着菜篮子,默默地从边上走过。 不过一两日,竟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现下局势无可挽回,就是不知他能否死里逃生?白笙夫人,那是个令人尊敬的女子,也许,她能够做到…… 只是前路艰险,稍不留意便是万劫不复。 我们,都身不由己。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放烟熏柿子出来,不对,放女主进去,狱中初见。不过,酱紫会不会太草率了,大家觉得如何? 第3章 牢狱初见 阴暗潮湿的天牢。 “袖姑娘,你快点,燕洵世子要真出了事,我跟玥公子交待不了啊!” 牢头领着林袖急急地往最里头的牢房赶,刚才宇文怀强行带走了世子身边的阿楚姑娘,世子一下子晕厥了过去,这会儿发起了高烧,玥公子又被召进宫了,他没法子,只能冒险去杏林堂请大夫,好在袖姑娘不是个胆小怕事的。 林袖冷哼了一声,甩手就把药箱扔给了他。 沉甸甸的药箱压得牢头身子一矮,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最里头那间牢房里,世子燕洵躺在简陋的床榻上,一身灰衣,染了大片干涸的血迹,煞是落魄。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稻草上,散落的长发盖住了脸,乍一看去倒像是没了生息的死人。 林袖心下一紧,快步上前,纤指扣住他的手腕,仔细把脉。 脉象虽险,但仍有生机。发热之症,应该是由伤口发炎引起的,但若不及时处理,恐怕性命不保。 迟疑了一下,林袖伸手去解他的衣袍。 “你是谁?” 喑哑的男子声音从耳畔传来,下一秒,林袖被狠狠地按在了床板上,纤细的脖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掐住。 背脊撞到木板,林袖闷哼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她强忍疼痛,抬头撞进了一对狠戾的眸子里。 他的眼睛,像极了燕北草原上的头狼,无情冷酷,还带着未曾全部褪去的少年稚气,以及疯狂的血丝。 “宇文怀的人?还是魏阀的人?”他俯下身,贴着女子的耳朵,如同强弓之末,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 “燕洵世子!” 牢头惊呼一声,上前想要拉开他,“这是给你看病的大夫。快放手,世子!” 大夫? 燕洵一愣,手上松了些,强撑起身子,眼里有些惊诧,“你是大夫?” 他眼底的光明明灭灭,似乎不相信女子从医,又似乎惊疑不定。 “既然清醒了,那就放开。” 林袖冷冷地拂开他的手,一个扭身,利落地站到了一边,只是发带刚好被男子压在身下,一头青丝就这么散了下来。 被人当做宵小之徒,又在外人面前乱了鬓发,再好的脾气都得恼了。 林袖眼底浮上了几分愠色,斜瞪了燕洵一眼。原本浅淡的五官,因为眼底潋滟的光色,一下子生动起来。 燕洵本就病得昏昏沉沉,被她这一瞪更是晃起神来。心底仿佛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他竟隐隐约约想起了少时读过的几句诗,只是年代久远,记不清楚了。 抽回发带,将散落的青丝绑好,林袖从牢头手里取过药箱。 “把衣服脱了。” 像是耳边炸了一道惊雷,燕洵愣了愣,“姑娘家家的,怎么能——” “不想死的就快点。” 林袖懒得多费唇舌,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细细地在油灯上烤着。 这会儿燕洵倒是反应过来了,在牢头的帮助下褪了上衣,露出了□□的胸膛,前胸后背,伤口无数,特别是那几个箭头贯穿的血洞,因为撕裂流脓,十分触目惊心。 林袖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伤口发炎了,需要切除腐肉。你忍着点……” 说到最后,她放柔了语气。 “我死不了,你尽管下手。” 他这条命,还要留着为燕北讨回公道,魏帝老匹夫都还没死,他怎么能死? 瞧见他眼里灼灼的恨意,林袖轻叹了口气,收敛心神,稳稳地下刀,刮去伤口上的腐肉。 她的动作很快,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处理好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干净利落,倒真有几分名医高人的风范。 燕洵痛得佝偻了腰,冷汗直冒,随着刀尖刮过血肉皮肤带起的嘶嘶疼痛,他的心里对眼前的女子生出了几分敬佩。 她与阿楚不同,阿楚就像燕北日行千里的野马,有着不输男子的身手与志气,而她,更像是秀丽山顶的雪松,不起眼,却自有风骨。 擦了擦额上的汗,因为耗费心神,林袖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 “小心。” “无事。”避开燕洵伸过来的手,她的目光一凝,那里,原本好看的左手小拇指缺了一小截,用布条胡乱包扎了一下,隐隐还透出血迹。 心头涌上一丝对病人不爱惜自己的恼怒,林袖咬了咬牙,忍着怒气拉过他的手,仔细地敷上药粉,重新包好。 不过也着实怒其不争,林袖冷着一张脸,从药箱里另外取出两个小瓶子交给牢头,“一瓶是金疮药,外敷。另一瓶内服,一日三次,如果发热不退的话,多服一粒。” 想必这牢中也不能煎药,否则喝药的话,倒能好得快一些。 她整理好药箱,往肩上一带。 “若是无事,我先告辞了。” “女大夫,你叫什么名字?”喉头动了动,燕洵沉声问道,“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你。” 毕竟,这个时候敢来天牢给他看病,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 女子临出牢门的身影顿了顿,“我是医者,不必相识。” 昏暗的天牢里,那个素色的身影渐渐走远了,在拐角处一晃不见了。 医者医人,天经地义,所以不必相识吗? 燕洵靠在墙上,低下头,狭长的眼睛微眯,眸光晦暗不明。 他终于想起了那几句诗—— 鬓似乌云发委地,峨眉淡拂春山色。 良久,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如今性命都不保了,自己倒是有心思想这些诗词歌赋。也不知道阿楚现在怎么样了?若是…… 不!阿楚不会死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燕北! 阿楚,你要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get到这一章的重点?吼吼吼吼吼吼………… ps:世子现在还是喜欢楚乔的,后面因为信仰不同分道扬镳了,女主才会跟世子在一起。当然,阿袖现在对烟熏柿子也没多大意思,半叁觉得世上多半爱情都不是速成的,要一点一点地侵入他的心,他的领地…… 第4章 一二孽缘 十日后,为防止各大门阀瓜分燕北,魏帝下令放了燕洵,将其软禁在莺歌小院。 “吱——” 暗无天日的天牢,终于打开了大门。 他踏出天牢大门,一袭青衫,脸庞消瘦,过去那双朝气明亮的眸子,如今已是一汪死水。只是那死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足以摧毁皇权的滔天恨意,不为人知。 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燕洵抬手摸了摸怀中的物件,一眼就看到了台阶下用面巾遮面的楚乔。 相视一笑,他放下手,迎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她。 她与他,是属于燕北的,终有一天,要回到那里,为了共同的信仰,为了红川北朔二城枉死的百姓,为了燕家的血海深仇。 “走,回莺歌小院。” ——————————————— “丫头,你管管这小子!” 杏林堂内,传来王老中气十足的抱怨声。正给人看病的林袖勾起嘴角,不用想就知道林骁那小子又尿到师父身上了。 开完方子,耐心地将注意事项一一地告知病人,林袖瞧着外头暮色沉沉,应该不会再有病人了,这才吩咐小童去关门。 转身进了内堂,她有些好笑地看着抱着小林骁手足无措的王老,“师父,要不明儿还是你在前头坐诊,我来照顾他。” “快点抱走!”王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本想偷个懒,也尝尝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之乐,没想到这小子竟是个贼的,一抱他就尿! 接过小林骁,林袖低头去瞧襁褓里的孩子,他正张着圆溜溜的眼睛,咯咯地笑着,莲藕似的小手不亦乐乎地挥着,高兴极了。 鬼灵精怪。 “我带他去换一身,师父,你让青儿温点羊奶,骁儿该饿了。” 交代了一句,林袖抱着孩子往内室去了,刚换完小衣,前头就传来瓷器落地的刺耳声响。 心下一惊,林袖急急地将孩子裹好,放在床塌上,一个人往大堂去了。 刚进去,就看见一个女子正拿着剑架在王老脖子上,小童青儿在边上急得直跺脚。 她不高,很瘦,五官很精致,小小的身子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眼神坚定,无所畏惧。 “把蟾酥交出来!” 王老倒是见过大世面的,本身也有一股子傲气,你越是逼他,他越是不买账,“没有!” “你——” “这位姑娘要蟾酥何用?”林袖上前两步,出声打断道。 楚乔回头,见是一名女子,收敛了几分杀气,“解毒。” “可是三足鳖毒?”勾起一个善意的微笑,“姑娘先放了我师父,我随你去救人,可好?” 似乎怕她不信,林袖又解释道,“蟾酥这味药材我们确实没有,但我有把握能解此毒。” “丫头,别管闲事!”王老神色大变,出口呵止。 自己教她医术,可不是让她去蹚浑水! “师父,无妨。”林袖取了边上的银针袋子和几味药材,“姑娘,快走吧,救人要紧。” 沉吟了一番,楚乔收回剑,眼前的女子态度太过笃定,让她不得不选择赌一把。 她拉过林袖的手腕,两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王老气得跳脚。 该死的,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师父放在眼里,要救人也该是他出马,她个小丫头片子,瞎出什么头? 这要出了什么事,林骁这小崽子怎么办? 回莺歌小院的路上,楚乔带着林袖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守卫,因为多带了个人,她越发小心谨慎,倒是顺利地摸了进去。 “阿楚,你回来了!”听到开门声,仲羽激动地转过身,“药拿到了吗?” 待看到林袖时,她变了脸色,“阿楚,她是谁?” “没找到蟾酥,但她说她能解三足鳖毒。”楚乔放下残虹剑,急声询问道,“羽姑娘,燕洵怎么样了?” 燕洵? 林袖隐在宽袖里的手指微动。 这倒真是孽缘,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没几日又奄奄一息地等着自己去救,他究竟处在了怎样的险境里,才会三番两次地面临死亡? “我暂时压住了毒性,不过——”仲羽第一次恼恨起自己医术的不精来,她定定地看向林袖,“你真能解此毒?” “信不信,由你。” 医术遭到质疑,林袖犟脾气也上来了,冷哼一声,再不开口。 气氛顿时有些僵了。 “让她进来。” 内间传来燕洵虚弱的声音,他还未昏迷,隐约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约莫也猜到了楚乔“请”来的是谁。 “请!” 仲羽往边上让了让,也想跟着她进去。 将手里的药包交给仲羽,林袖冷冷地将人挡在了外面,“把药煎了,半个时辰后,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燕洵世子。” “你——” 仲羽咬了咬牙,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楚乔拦下了。 “不用担心,她应该就是在天牢里救了燕洵的女大夫。” 如果有危险的话,燕洵不会开口让她进去。 “是她?”仲羽心下稍安。 对于世子口中的恩人,她也是感激的,不仅是因为她救了燕洵的性命,更是因为她拯救了燕北唯一的希望。 第5章 别来有恙 屏风后,安静得可怕,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扎完最后一针,林袖收回手,神色依旧淡淡,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 疼痛稍减,躺在床榻上的燕洵清醒了不少,他看着眼前又救了自己一次的女子,眸光复杂。 “姑娘,别来无恙。” “哼!”林袖目不斜视地盯着他赤【裸】的胸膛,上面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片深色的结痂。 倒还听话。 她缓了脸色,话语里带了似有似无的讥讽,“燕洵世子,您可真是别来有恙。” 看来是窝了一肚子气来的。 瞥了一眼她皱起的眉头,燕洵有些好笑,明明是一张江南女子秀气的脸庞,偏生让他看出了气鼓鼓的表情。 “阿楚怎么找的你?” 心底猜到了几分,他竟大咧咧地往她伤口上撒盐。 林袖一下子睁大了眼,微翘的眼尾像含了一滴水珠,圆润了几分,显得有些懵懵懂懂,少了些疏离,多了些女子的柔美。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又变回了那个淡然的女大夫。 “世子觉得呢?”林袖拿过刀子,狠狠地往他手指上一划,乌黑的毒血流了出来。 不欲与他做口舌之争,林袖又将银针插入一厘,待到放出的血变红后,才松了口气。 好在毒未扩散到心肺,那位羽姑娘倒是有几分手段。 收好银针,林袖又喂了他一颗解毒丸,让他把衣衫穿好后,这才唤楚乔进来。 “阿楚姑娘,毒已经解了,还请你送我回去。” 看了一眼燕洵,嘴唇不再青黑,楚乔放下心来,脸上却带了几分歉疚,“恐怕姑娘今晚回不去了。外头刚刚加派了好些守卫,若是硬闯出去,连我也不能全身而退。” “这是担心我死不成,所以派人坐等我的死讯吗?” 被放了小半的血,燕洵脸色苍白,因为激动,剧烈地咳了起来。那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让人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只是那唇却越抿越紧,连咳嗽声都变得闷闷的。 “燕洵,你别激动。”楚乔扶住他,帮着他顺气。 “笼中之兽,何必逞强。”林袖站在不远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灯芯,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而且,这世上哪有日夜防贼的道理?” “都说狗仗人势,若没了依仗,它还敢乱咬人吗?” 林袖吹灭了灯火,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她复又拿了边上的蜡烛点上,瓷白的脸蛋在烛光的映衬下,泛开了一丝危险的光晕。 等到焰火明亮之后,她清浅地笑开了,右脸颊上隐约露出了个小梨涡,平添了几分灵动。 她笑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但她笑着,又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正好这时,仲羽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羽姑娘,既然今晚我回不去了,不知这儿可还有空的房间,我有些累了。”收了笑,林袖不雅地打了个哈欠,有些睡意昏沉。 “这——”将药交给楚乔,仲羽为难地看了一眼燕洵,莺歌小院虽大,但除了他们几个住的房间,其他都未打扫过,住不得人。 林袖也顾不上等主人安排,整个人懒懒散散地往窗户边上的软塌去了,到了那,直接和衣往上面一趟,瞬间睡了过去。 “世子。” 对于行事异于常人的林袖,仲羽眼神闪烁,请示了一句。 “随她去吧!明天一早,把人安全地送回去。”燕洵喝了药,眉头微皱,很快看向了楚乔,“阿楚,你也去歇息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今晚,应该不会有刺客了。 楚乔点了点头,收了药碗,跟仲羽一起出去了。 等熄了灯,掩了门,燕洵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女子浅浅的呼吸声,就是他心口砰砰跳动的声音。 她的那番话,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压抑的暴躁与嗜血。这些天来任人打压,犹如丧家之犬,燕北男儿的血性不允许他任人宰割下去,他必须做些什么,让那些人失去依仗,如此才能让他们忌惮之余,再不敢出手!否则,莺歌小院永无宁日! 他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凸出的物件,渐渐沉入了睡梦之中。 梦里,九幽台上的凄厉场面,如同阴魂一样,一遍一遍地回放。 母亲、父亲、哥哥、姐姐……燕北战死的将领,还有红川北朔两城无辜惨死的百姓,他们看着他,眼神悲切,深仇重怨,恨意如箭般,齐齐地向他射来。 他没有退路,永远没有了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烟熏柿子的肉体,阿袖已经见怪不怪了…… 第6章 燕洵反击 天光微透,燕洵坐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瓷白的小茶杯,前额垂下的一缕头发半遮住左眼,他敛下眉,喜怒不辨。 “阿楚,人送回去了吗?” 楚乔抱剑倚在门口,“送回去了,燕洵,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抿了一口茶汤,燕洵轻扣了一下案几。 “你说皇帝为什么要放过我?” “燕北如今是无主之地,自然成了各大门阀争抢的一块肥肉。魏帝此举,不过是想借你的名义,压住各方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 楚乔大步走近,在他的对面坐下。 “魏帝多疑,想把燕北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自然,我这个燕北世子就成了一个均衡各方势力的棋子。” 他站起身,浅青色的衣衫下摆拂过案几,如同一波惊涛骇浪。 “只要各大门阀瓜分燕北的心思一日不灭,魏帝就一定会挖空心思地保护我,就像当初,他灭我燕家满门一样。” 楚乔心念一动,“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传到魏帝的耳朵里去。” 他不会允许燕北成为门阀的囊中之物,当然,也不会容许燕洵成为众矢之的,至少,现在不会。 “一旦魏帝知道,朝堂之上尽是虎视眈眈的豺狼野豹,自然,莺歌小院就有了依仗。”他背过身,语调沉沉,仿若有千钧之重,“此事,不容有失。” “阿楚,你若——” “燕洵,我愿天下大同,释奴止戈。”楚乔握紧剑鞘,眼神坚定,充满了对未来美好光景的向往,“而我知道,只有跟着你,才能实现这一切!燕洵,燕北是你的家乡,也是我的。” 她向往燕北风光,还有燕洵口中没有战乱、没有流民、人人都能吃饱的燕北政权。 燕洵没有应声,宽袖中的手越攥越紧。 给不了的承诺,他不会开口。 从那日九幽台后,他的心里就住进了魔鬼。 而如今,燕北早已满地苍夷,哀鸿遍野,他又如何告诉阿楚,她的梦已经破碎? 不如不说,胜过于像他,满心仇恨,没有未来。 当晚,魏舒游受了宇文怀的蛊惑,集结了一批人马,迫不及待地又来刺杀,而这一次,他亲身上阵了。 虽然对方人手众多,但不敌燕洵三人出手狠辣,没多久,地上就躺了一大片黑衣人。 燕洵踏着刺客的尸体,跨门而出,衣衫猎猎,目若寒霜。 “魏舒游!” 走廊那头,魏舒游不知死活,仍出口挑衅,“你个兔崽子,爷的名字是你叫的?乖乖给我束手就擒,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被最后两个字眼触怒,燕洵只身攻了过去,招式凌厉,凶狠如狼。他狠狠地将魏舒游逼近死角,一刀接一刀地砍在他身上。 这时,莺歌苑的守卫突然闯了进来,楚乔、仲羽见势躲进屋内。 燕洵踩着毫无反抗之力的魏舒游,回身望去,“人是我杀,他是我伤。你们做你该做的事。” 一身肃杀,叫人触目而惊心。 守卫也不敢多言,压着他,往皇宫去了。 屋子里,楚乔与仲羽耳语了几句,分头行动去了。 皇宫。 燕洵伏在地上,姿态极低,上头,一身玄色龙袍的魏帝眼色沉郁,似有怒容。 “燕洵,朕才宽恕你,你以戴罪之身,竟敢提刀伤人!” “臣恐慌。”燕洵直起身,清俊的脸上,尽是诚恳之色,“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尽。但是,臣只是保命。魏舒游带人深夜行刺,臣若不拼命,就不得以保命。” “一派胡言!”宇文怀冷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证词,呈递上去“臣这有连夜审问守卫的证词,今晚只有魏舒游、燕洵,并无其他刺客。” 原来,他早有所备。 看了证词,魏帝神色微妙起来,脸上带了几分惊疑,视线扫过下方跪着的男子,“燕洵,你怎么说?” “禀皇上,莺歌苑守卫皆为宇文府的人,此证词不足为信。”他顿了顿,语气带了丝丝凄苦,“今日之事,臣自知百口莫辩。但臣自幼长在京城,臣是什么人,岂会行宵小之行?皇上您明眼如炬,定不会被小人蒙蔽。况今日之事,发生在莺歌苑内,若不是他魏舒游心怀不轨,又怎会深夜出现在臣的莺歌小院?” 听了他的话,魏帝脸色有所缓和。 魏舒游按捺不住,“请皇上为臣做主。臣本是一派好心,例行巡查,殊不知这小子要逃跑,被我识破后,便想杀我灭口。” “若是我真想逃跑,为何守卫是在院内发现缠斗的你我二人,而非院外?”燕洵直直地望向魏舒游,目光凌厉如电。 “自是被我逼了回去。”魏舒游眼神游移,有些心虚。 “若是魏公子武艺如此高强,又岂会被我所伤!” 燕洵提高了声调,步步逼近。 “燕洵,不得无礼!”伴在君侧的魏贵妃开口呵斥了一句。 不过显然,皇帝的心开始动摇了。 “魏舒游,你好大本事啊!” 娇俏的女声从外头传来,元淳公主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儿臣拜见父皇、母妃。” 她穿了一袭粉色的衣裙,发间垂下的流苏簪子,映着粉面娇容,望向燕洵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淳儿,你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魏贵妃自然不愿自己的女儿掺和进来。 “儿臣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说。”魏帝倒是好奇他这个公主为何而来,想必除了燕洵不作他想。 “半个时辰前,儿臣在莺歌小院发现了数具尸体,其中一具,如今正在殿外。不巧,儿臣刚好认得他,他正是魏舒游身边的贴身亲信,也是今晚他派去刺杀燕洵哥哥的刺客。”元淳言之凿凿,“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验尸。魏舒游经常带着那人在宫中招摇过市,很多宫人都应该认识。” 这下,魏帝对燕洵总算是放下心来,但同时心里对魏家升起了浓浓的忌惮。 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杀掉燕洵,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真当他的旨意是摆设不成? “皇上——”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来人,把魏舒游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至于你们几个,都给朕回去闭门思过!”魏帝揉了揉眉心,有些疲了,“传朕旨意,让宇文玥负责莺歌苑的守卫,你们都退下吧!” 宇文怀心有不甘,还想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却被皇帝一声令下,所有话都噎在了喉咙口。 “诺。” 回去的时候,燕洵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天光微透。 他恍惚又想起了燕北回回山上的日出,一轮红日,蔚为壮观,耳畔仿佛有草原的风刮过。 他抬头,眼底有难忍的悲痛和坚忍。 这夜,终于过去了。 这场腥风血雨,也该暂时告一段落了。 第7章 三年之后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莺歌小院。 燕洵手执黑棋,自己与自己对弈。黑子莹润,指尖如玉,隽永,也带着遒劲的力量感。 他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两颊瘦削,五官却愈发深刻,清癯俊秀。 当时的少年,终于长成了如今的模样,没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窥见一丝情绪,他就像是戴了面具,让人捉摸不定,只是那双狭长的眸子,越发的幽暗,仿佛深不见底。 “回来了。” 他背对门口,声调沉沉,却有几分隐晦的愉悦。 楚乔从外头闪身进来,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嗯。给骁儿准备的小物件,都交给袖姑娘了。” “我可没问这些。”燕洵落下一子,神色有些不自然,“骁儿最近可又长大了一些?” “噗嗤——” 楚乔一下子笑了出来,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很是少见。 “骁儿很好。”提起那个孩子,楚乔声线温柔下来,“我走时他还追着我问,说燕洵哥哥什么时候去看他。” 燕洵迟疑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最近风雨欲来,过段时间吧!” 他倒还真认真思索了一番,不过,这长安很快就要变天了,到时候世事无常,朝夕分离,再见面怕是很难了。 “你这副心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骁儿是你的亲生儿子呢。”楚乔岔开了话题,凝重的气氛缓和了少许。 “近来,各大门阀又开始动作了,我们还是要有所防范。” “嗯。” “袖姑娘这次,给了我很多迷药,相信能用的上。”楚乔将包裹放在案几上,“不过,魏帝会轻易放我们回燕北吗?” “自然不会。”从棋局上抬眼,燕洵望向巍峨皇宫的方向,语调冷冷,“他只是在等,一个杀我的时机。” 毕竟,我们高高在上的皇上,也需要一个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托词。 “袖姑娘也这么说。”楚乔微微一笑,脸上的寒霜散去,“她让我给你带句话,不要让她有救你的机会了。” 燕洵一愣,那么久远的记忆,他都快记不得了。 “自然不会。”他摸了摸怀里的瓷瓶,眼前浮现女子淡漠的眼眸,还有梨花一笑间,似有似无的梨涡。 忽地,眼前一切散去,只剩下楚乔含笑的面容。 “阿楚,我会护着你。” —————————————————— 杏林堂。 院子里的药圃,原本长势良好的药草,全部奄奄一息地趴下了,到处都是名贵草药的“残肢断臂”。 “林骁!” 林袖挽起袖口,面有怒容,瞪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小小的孩子蹲在墙角,手里握着一把小木剑,瘪着嘴,委屈巴巴地拽着最后一棵完好的药草。 他的五官精致,粉雕玉琢的样子,煞是可爱。 “我错了。” 乖乖认错,他悄悄伸出小手,抓住林袖的裙子下摆,那双与燕洵相似的弯弯眸子里,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 因为先天不足,他比同龄的孩子瘦弱不少,缩在她脚边,就只是微微隆起的一团。 小小的抽泣声响起,林袖的心就这么软了。弯腰从地上抱起脏兮兮的林骁,她伸出白皙的手指,细细地将他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 “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骁不说话,扭头埋进了她的怀里,一只手抱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仍旧牢牢地握着木剑。 “你想学武?”心念一动,林袖豁然开朗。 怀里的小脑袋重重地点了点,他扭啊扭,从她身上滑下来,抬起木剑,摆了个标准的起手式。 然后,似模似样地耍起了剑招,一招一式,颇有架势。 这是…… 楚乔平日里练的剑法! 被他瞧去了几次,竟记住了! 林袖心下一惊,难道这就是将门虎子,就像他与燕洵之间切割不断的血缘,明明相见不相识,却偏偏那么亲近彼此。 有时候,她甚至以为,燕洵已经知道了骁儿是他的外甥,若非如此,又怎会关怀备至? “阿姐,骁儿想变厉害,跟燕洵哥哥一样厉害!” 变厉害了,大家就不会嘲笑他是拖油瓶,阿姐也能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相公。 他不要阿姐变成小虎口中没人要的老姑娘。实在不行的,等他变厉害了,就让阿姐嫁给他。 反正,他会保护阿姐一辈子的! “骁儿为什么想变厉害?”林袖循循善诱道。 小小的人儿抿紧了嘴,却不肯透漏一句。 林袖知道,他应该是在外头受委屈了。外面的闲言碎语,她也曾听到过,只是她不放在心上,并不代表骁儿也能无动于衷。 “好,阿姐答应你。” 牵起小人儿的手,林袖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心里有了几分决断。 或许骁儿,不该再待在她身边。他注定了不平凡,也注定要冠上燕姓。 男儿,不该庸庸碌碌过一生,燕家男儿,更不该如此吧? 只是,他还小,燕洵身边,又汇聚天下风云,危机重重,她又如何放心把骁儿交给他? 罢了罢了…… “你个小兔崽子!” 出诊回来的王老看到一院子的狼藉,差点气得厥了过去。 这三年,有林袖和林骁承欢膝下,王老越发精神矍铄。 他健步走了过去,一把拧起林骁的耳朵,对着林袖中气十足地骂道,“都是你平日里宠的,现在连我的宝贝药圃都祸害了。你们就是两个一大一小没良心的,可怜我这个糟老头,半数身家都败在你们手上了。” 他絮絮叨叨地哭诉着,虽然嘴上骂得狠了,手上却没使一点劲。 林骁将木剑往林袖手里一放,笑嘻嘻地朝他张开手,“爷爷,抱。” “别想用这招哄我!”王老犟了一句,偷偷瞧了一眼他糯糯软乎的小脸,没好气地将他抱了起来。 “骁儿最喜欢爷爷了。”黑溜溜的眼睛一转,林骁抱着王老的脖子,吧唧亲了他一口。 “哼!”王老哼了一声,对他的“甜言蜜语”不置一词,但眉间眼梢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你个小滑头,尽会哄人,也不知道像谁?” 不知怎么的,林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了燕洵哄人的场景,她打了个哆嗦,立马掐断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都说外甥肖舅,还好骁儿不像他。 作者有话要说:天太热,感觉自己写的不顺,明天能不能双更是个问题。。。。。半三想哭……(?_?) 第8章 世子上门 “阿姐,阿姐,燕洵哥哥来了。” 大老远的,就听见林骁扯着嗓子在那喊,他的声音清脆,夹杂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庭院里,林袖正挽着袖口,打理新种的药草。闻言,直起腰,刚好与燕洵的视线对上。 他抱着笑不拢嘴的小林骁,缓缓走近,素白的衣衫上有一两个黑手印,显然是与林骁玩闹时蹭上去的。虽然面目冷峻,偏生他眼底带笑,看向林骁的眼神带着丝丝宠溺,倒是让他的面容生动了起来。 “袖姑娘,好久不见。” 他在药圃边上站定,点头示意,虽衣袍脏乱,却无损风姿。 她在药铺里逆光而立,素手高挽,鞋底沾泥,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同样风骨自成。 抬手将额前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林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世子风姿依旧。” “比不上袖姑娘医者仁心。”他似真似假地夸了一句,手上顺势颠了颠小林骁,“阿楚说骁儿长大了不少,果然不假。再过几年,我就抱不动了。” “骁儿不重!”听他这么说,林骁不乐意了,“阿姐说骁儿轻得很,吹口气就能飞得高高的!” 他噘着嘴,凶巴巴地瞪着燕洵,故作“凶恶”的表情配上那张包子般的小脸,让人忍俊不禁。 燕洵难得起了逗弄之心,“那是你阿姐骗你的,骁儿比你阿姐还重。” 听了这话,林骁也不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趴在他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贼兮兮地问道,“燕洵哥哥,你抱过我阿姐?” 燕洵一怔,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宽服束腰、清清冷冷的女子。 腰肢不堪一握,身姿单薄,应该是轻的吧? 这边,林袖收拾好药锄,走出药圃。 “魏帝解了你的禁足?” 被她一句话点醒,燕洵很快收了思绪,怀里的林骁捂着小嘴,早就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子! 他转过身,与她并肩向屋子里走去。 “嗯,以后我就可以在这长安城内自由行走了。” 蛰伏三年,总算让魏帝放下了戒心,只是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让他高枕无忧。只有逃离长安,有朝一日他才能杀回长安,报仇雪恨! 林骁眼睛一下子亮了,“燕洵哥哥,那你以后可以经常来看骁儿吗?” “骁儿!”林袖沉声呵责了一句,“不要胡闹。” 燕洵志在燕北,迟早要反出长安去,跟他有过多的接触,于彼此都无好处,特别是在三年之期将满之际,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骁儿,喜欢我送的木剑吗?” 燕洵很快意会过来,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 “喜欢!” 原来,他才是毁了药圃的罪魁祸首! 林袖咬牙,稍微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肘,冷哼了一声,回自己屋子换衣服去了。 “阿姐生气了。”林骁搂着燕洵的脖子,有些惴惴不安。 “那骁儿待会哄哄她。”燕洵沉吟了一下,一片热忱地给他支招,“女孩子都喜欢听好听的话。” 原来,林骁油嘴滑舌的本事也师从有人。 不过这次,林骁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阿姐就不喜欢!燕洵哥哥真笨。 “嗯嗯。” 他乖巧地点头,笑眯了眼,像极了憨态可掬的瓷娃娃。 在杏林堂陪了林骁一会儿,燕洵起身告辞。 “丫头,你去送送燕洵。” 王老嫌林袖碍眼,顺道也把她赶了出去。 一个姑娘家,天天待在屋子里捣鼓草药,也难怪嫁不出去,还是得多出去走走。 林袖无奈,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暮色西沉,街上有些冷清,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 她走在他左侧两步开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燕洵侧头看去,她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不真切,就像三年前初见时那般,冷静自持,似乎永远无法在她脸上看到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世上,没有无缘故的冷静,也没有人真的清心寡欲。 除非,她曾遭遇过的变故,大到让她的心从此波澜不惊。 燕洵突然,有些好奇了。 “近来长安,暗潮汹涌,不知世子可否成竹于胸?” 林袖定住脚步,看似随意的一问,却含了数重深意。 “如今身似浮萍,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燕洵十指微弓,话语里带了隐晦的自嘲。 “身似浮萍也好,身份尊贵也罢,若处在旋涡中心,也能掀起巨浪滔天。”林袖望着他的眼神渐渐染上了不知名的悲伤,“世子心中有辽阔天地,有白骨万千,也有楚姑娘……” 那么,可有骁儿的一分地? “你迟早要走,以后,不必来看骁儿了。” 她突然变了语调,面容也冷了下来,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显得不近人情。 林袖知道自己在迁怒,他不知骁儿的身份,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难得。但她又无法坦白,两相为难,自然窝火。 “我知道了。” 燕洵没想太多,以为她在担心骁儿的安全,“我让阿楚教你些防身之术,可好?” “不必。”林袖脱口婉拒,“我是大夫,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楚乔师承宇文玥,一招一式都是宇文家的功夫,好在有人护着,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可不想步人后尘。 “楚姑娘心思机巧,还是留在世子身边比较好。不过,莺歌苑的守卫可是宇文玥的人,宇文玥又对楚姑娘了如指掌,世子还是有所防范才好。” “我相信阿楚。”燕洵皱了皱眉,似有不喜。 他信阿楚,犹如相信自己。 “是我唐突了。”林袖也不多言,“楚姑娘善良可人,世子有福了。” 忠言逆耳,何况逆得还是有情人的耳。 也罢,是她多管闲事了。 不知不觉,莺歌小院到了。 燕洵在街角处止步,朝她作了个揖,“多谢袖姑娘送我回来。” “世子客气了。” 摆摆手,林袖转身离去。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过了几个街口,她刚好与一位白衣公子擦身而过。 从皇陵赶回来的宇文玥,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林袖一眼,若有所思。 那个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月七,去查查刚刚经过的那个女子。” “是。” 第9章 连环谋略 短短一个月,长安风云变化,先是赵家嫡长子赵西风陪同天子围猎时被杀,然后牵连出了魏舒游,为保家族利益,魏光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皇陵失火一事,牵涉到了宇文、赵、魏三大门阀,魏帝派宇文玥暗中调查白玉鼎失窃事件,岂料竟查出,当年正是魏光将象征着国运的白玉鼎放在了魏家先祖的陵墓中。 魏帝震怒,下令将魏家满门抄斩。至此,魏家除魏舒烨外,再无一人,魏阀元气大伤,再翻不起大浪。 而楚乔倒是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魏帝的眼,魏帝下旨让她任骁骑营的箭术教头。作为骁骑营副统领,宇文玥考虑再三,最终安排楚乔去秀丽军中任职。 曾经的主仆,如今的上下级,抬头低头,总能见到,何况月七又将三年前的误会都解释开了,对于宇文玥,楚乔虽不够亲近,却也不再冷言相向。 走廊里,一身月白衣袍的男子背手而立。 “世子。”仲羽轻唤了一声,将得到的消息一一汇报,“一切进展顺利,但魏光死后,魏帝又加强了长安的布防,如今看来,若想逃出长安,乔装打扮混出城怕是行不通了。” “那就强攻。”燕洵的声音有些喑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我自小在长安长大,若不留下些什么,岂不是让人觉得我燕北之人毫无礼数?” 他从未想过灰溜溜地逃回燕北,就算不能一击击杀,也要咬下他一层皮。 “可是我们的人手远远不够,到时候如果不能全身而退,那就前功尽弃了。” “阿楚最近不是与秀丽军,交情颇深。”他轻描淡写地睨了她一眼。 秀丽军,那可是燕北的叛军! 仲羽皱眉,并不赞同,“世子打算重新接纳秀丽军?” “哼!”冷哼一声,燕洵抬头,锐利的目光直直望向北方,那是燕北的方向,也是秀丽军背叛燕北的地方,“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你会把后背交给叛军吗?仲羽。” “只是——”他话锋一转,“无法信任,不代表不能用之。” “可是,秀丽军副统领贺萧,为人虽然仗义,却优柔寡断,难以委托重任。” 当初若不是他思虑太多,秀丽军也不会卸甲投敌,如今编在骁骑营薛致冷营下,受尽排挤,他却为了兄弟们活命尽数忍了下来。 “此人不堪大用,无谋无略。但只要他对燕北还有一丝愧疚,必能成为我手中反魏的一柄利刃、一面盾牌。” 燕洵沿着走廊,慢慢地往回走,“何况,我们可以逼得秀丽军不得不反!” 最后一字,锋芒毕露。 仲羽这才发现,眼前的男子早已不可小觑,他的谋略,甚至可以比肩她的师兄——乌道涯。 “那楚姑娘那边?” “阿楚心性良善,此事,我会亲自向她解释。” 心底涌上一丝凉意,燕洵知道,阿楚不会赞同他的做法,如若事成,他们之间终会因这件事产生嫌隙。 但是,让他忍气吞声地接纳害死至亲之人的秀丽军,他万万做不到! 燕家所有人都死无全尸!此仇此恨,焉能用一句“原谅”轻描淡写带过? 仲羽有些迟疑,“世子,楚姑娘最近与宇文玥似乎走得很近。” “仲羽!” 呵斥了一声,燕洵停住脚步,眉目沉沉,“阿楚伴我三年,不要让我再听到类似的话。” “是。” 他忽然想起了林袖,同样的话也曾从她口中说出,只是当时她的表情,不是担忧,辞藻也更加直白。 “让阿精调些人在杏林堂外守着,我不希望里面的人出事。” 她救他两回,帮他三年,总该回报一二。 仲羽眉梢一挑,疑惑道,“袖姑娘最近挺不待见我们的,我这几次去杏林堂拿药,都没见着她。世子,可是发生了什么?” “是我惹恼了她。”燕洵轻抿了下唇,嘴角隐约浮现了淡淡笑意,“罢了,过些日子她消气了,再派人过去。” 不然,被她药倒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是。”仲羽低低应了一声,她总觉得世子待袖姑娘有些不同,但也不像他对阿楚那般宠着护着。 不再说话,燕洵大步迈入房中。 “世子!不好了。” 阿精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面上焦急,“楚姑娘今日陪同太子萧策去往萧关方向,不想遇到了大批刺客,如今生死不知!” “阿楚怎么会去萧关?” 心下一沉,燕洵猛地站起身,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心。 “应该是为了打探城外新的布防情况。” 没等阿精说完,燕洵已一把从兰锜上取下长剑,疾步向外走去。 仲羽急忙拦住他,“世子万万不可!您随意出城,就是违抗圣命,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您的性命——” “阿楚的性命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他重重地强调这一句,稍微冷静了一些,“阿精,马上带人过去,务必要救下阿楚。若是被人擒获,你知道怎么做!” 阿精领命,下去准备人手了。 “仲羽,去请袖姑娘。”燕洵一步步往外走,仿佛千山万书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就说这次,燕洵再欠她个人情!” 太子萧策遇刺,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去一趟。于公,若能杀死萧策,必定引起长安大乱,对于他的计划百利而无一害。于私,阿楚身临险境,他势必护她周全! 燕洵双眉紧锁,月白衣袍在行走间猎猎生风,犹如展翅的雄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提前更,因为有亲爱的说半叁没有惊喜?下次早上更可好? 弱弱说一句,从这里开始长安副本的剧情会改动,时间线调整了一下,后面几章,燕洵的性子也会被女主“宠”得更加无视礼法………… 大家觉得哪里不合理一定要提出来,半叁会修改完善的? 第10章 林袖遇险 萧关南侧,密林里。 楚乔靠在隐秘的树洞里,脸上血色尽失。她的腰间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虽然被人简单处理过,也敷了草药,但仍渗出了丝丝血迹。 她咬了咬牙,拨开树藤往外爬去。 “前几日还大言不惭,怎么现在如此狼狈不堪?”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楚乔握紧匕首反手刺去,却在下一刻被握住了手腕。 宇文玥弯腰将她抱了出来,一贯睿智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别动!” 制住她的双手,他低头去查看伤口,伤口很深,但因为及时处理了,应该没多大问题。 安下心,他抱着瘦弱的女子大步离开。 “你干什么!”楚乔惊呼出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你不是最不喜欢欠人人情,我偏要你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一辈子也还不完。” 年轻公子素来不近女色,不会说情话,偏生遇见她,无师自通了。 楚乔心里一慌,却不知怎么回应,只能将头埋在他温暖的胸膛。 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于人,于心。 “阿楚!” 男子快马加鞭而来,虽然蒙着黑布,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眸子亮若星辰,他夹紧马背,弯腰夺人。 电光火石间,宇文玥侧身避开,他只抓住了楚乔的一只胳膊。 不甘心就此放手,燕洵翻身下马,立在了一侧。 “放手!” 他面容惊怒,眼底酝酿着风暴,抬手就攻了过去。 不过几息,两人便交手数个回合。待在宇文玥怀里的楚乔有些晕,看准时机旋身离开,急退了几步。 “走!” 见她脱身,燕洵不再恋战,搂过女子一把跳上战马,挥鞭,绝尘而去。 楚乔窝在他怀里,心里却仍旧想着宇文玥今日的举动,半晌,她惊叫一声,终于想起来了。 “燕洵,袖姑娘刚刚为了救我,只身去引开了追兵。” “你说什么?” 燕洵猛地勒住马缰,战马前蹄悬立,长嘶一声。而他,骤然心惊。 “她怎么会在这?” “采药。”楚乔很快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我与萧策分开后,与袖姑娘遇上。之后又碰上了一批刺客,因为我有伤在身,袖姑娘便单独一人去引开他们。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该死!” 低咒了一声,燕洵将楚乔交给了赶来的阿精,掉转马头,朝她所说的方向,疾驰而去。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如何跟骁儿交代? “少主!” 在他身后,一片惊呼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自己主子竟然会为了楚姑娘之外的女人去冒险!连楚乔都有些出乎意料,但林袖遇险,终是因为她,她也就释怀了。 “林袖!林袖!” 燕洵也顾不上其他,一路上杀了过去,小波的黑夜刺客直接被他灭了,但却迟迟未能找到人。他握紧缰绳,脸色沉郁。 “燕洵?” 前头陡坡下,传来一声轻唤,很微弱,他却猛地一激灵。 是她! 丢开马匹,他几个腾跃,便来到了陡坡边上,“你怎么样?” “无碍。” 底下传来一声回应,接着她闷闷地咳了起来,隔着数丈的距离,显得有气无力。 抓住藤条,燕洵很快就爬了下去。不远处,林袖握着平日里行医治病的刀子,坐在枯草上,一身白衣血迹斑斑,露在外面的白皙手臂上遍布着细细的擦伤,她的脚边甚至还躺着一条毒蛇。 燕洵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样子,衣衫脏乱,青丝散下,若不是那张脸还是安之若素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平日里的风范? “有没有受伤?”他快步走过去。 “没有。”林袖弓着的背脊一下子软了下来,缓了口气,她从怀里取出一只品相极好的赤芝,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这才伸手将地上的白眉蝮蛇肢解了。 看来是真的没事。 燕洵松了一口气,弯腰将掉落在一旁的药篓子拾起,帮她把蛇身和灵芝都装了进去。看她肢解的手法,干净利落,劲力老道,倒是一点没被吓到。这等心性,就算是与战场上腥风血雨过来的将士相比,也不逞多让。 弄好后,林袖手腕一转,将刀子收回袖中,“你怎么一个人出城了?” 燕洵手上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阿楚有难,我自然要来救她。何况,若能趁机了结萧策性命,亦是好事一桩。” “哦?”林袖抬眼,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不去杀萧策,要跑来救我一介闲人?” 女子脸上还带着血污,眼底亮得惊人,仿若寒冬白雪里初升的太阳,撒下了淡淡的、明亮温暖的光。或许在这一刻,林袖终于将燕洵放在了心上,而不再是过去可有可无的点头之交。 你若真诚待我,我必回报一腔赤忱! 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燕洵的嘴角不禁也勾起了浅浅的弧度,“我可不想让骁儿伤心。再说,我燕洵岂是忘恩负义之徒?” 说话间,他将药篓反过来背在前面,半蹲下身,“上来。” 林袖也不客气,张开手臂抱住燕洵的脖子,整个人懒懒地趴了上去。这半日,先是碰上受伤的楚乔,又在只身引开追兵时失足掉落陡坡,说不上险象迭生,也是一路惊险,如今总算能放下心来,她整个人便有些昏昏沉沉。 “为什么要冒险救阿楚?” 燕洵突然开口问道,他刻意压了声调,但还是有些微的颤抖。仿佛伸手去触碰一个禁忌,胸腔里的那颗心起起伏伏,不再心如止水。 她虽是大夫,但骨子里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不会枉顾自身安危去救别人。 “碰巧遇上了。”将脑袋枕在他的肩膀处,林袖闭着眼,含含糊糊地答道,“难不成我还带着她一起逃?” 与其带着一个深受重伤的累赘,还不如她自个儿去引开刺客。 不知为何,燕洵竟有些怅然若失。 他以为,他们至少算知己。他想听到的,也并不是这个答案。 山路泥泞,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山风吹起他的一缕头发,拂过背上女子安睡的脸颊,微痒,她蹭了蹭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颈间,扭头又睡了过去。 燕洵忽然心生一种宁静致远的悠远意境,仿佛过往的血雨腥风都已云开雾散,光风霁月,他只是这万里河山里,平平凡凡的一介白衣。 他轻轻地将人往上颠了颠,脸上的松快瞬间消失不见,他又变回了那个不辨喜怒的燕北世子。 如果可以平凡度日,谁愿前路艰险,荆棘遍布? 不过是命运驱使他,不能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阿袖怎么就不等世子来救呢?可怜的烟熏失去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反而债台高筑了。所以说,太自立了不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过能陪在燕洵身边的女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啦! ps:昨天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说要早上更,好吧好吧,那今天就早上更啦!不过以后还是定时晚上更,半叁担心白天更大家会分心,作为有为青年,大家还是要好好上课好好上班的,一起加油吧!晚上睡前来一波袖洵狗粮,也是可以的,哈哈??? 第11章 仗义执言 月朗星稀,无风。 因为城门已关,燕洵背着林袖来到了林子里的小茅屋,那是他年少时出城狩猎的一个落脚点,不过已经废弃多年了。 而宇文玥,早已等在那。 “你来了。” 看了一眼在他背上沉睡的女子,宇文玥将酒开封,倒出一碗,浅酌了几口,“今日你放下星儿,就是回去救她?” “是又如何?” “你可知她是谁?”别有深意地反问了一句,在燕洵想要开口询问时,他又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当年你生辰,公主从宫里带过来一坛玉璞酒,她说是仅存的一坛。但近日,我又得到了另外一坛。” 他将酒坛子往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动,“可见世事也是如此,当初你很笃定的一件事,到后来,不一定是对的。” 他不愿曾经的兄弟,将来拔刀相向,更不愿星儿跟着他颠沛流离。 “对与错,是非曲直,不是你宇文府的一家之言,也不是你宇文玥一人说的算的。”燕洵冷冷呛声,“如今的这坛玉璞酒,早已不是当初的那坛。你宇文玥又何必自欺欺人?” 气氛瞬间凝成了冰。 两人皆是杰出之辈,一坐一立,气势相当。 宇文玥放在矮桌上的手慢慢攥紧,眼中有危险的暗芒闪过,良久,他终于开口,“今日我从大梁谍者那得了一份名单。” “工部员外郎,崔佳。将作监左校尉,裴明书。水龙局主管,王勉之。武麟卫力士,成毅。东门守卫,邓甲。”将燕洵近来收买的朝廷官员人名一一道出,他也不避讳,甚至带了丝丝威胁的意味,“当然,还不止这些。我还查了工部和将作监的出工明细,我发现龙生渠、渭渠、安渠近日都有疏通。而负责此事的正是崔佳,辅佐他的,则是裴明书。燕洵,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面露冷笑,燕洵胸口升腾起一抹火焰,久久无法平息。 看清他冷酷的面容,宇文玥皱起眉,并不赞同,“长安有八万户百姓,加上驻兵,共有五十多万人。你真的要让这么多无辜百姓为你的野心陪葬吗?到时大水淹没长安,哀鸿满路,你可有考虑过星儿愿不愿意看到——” “满嘴的仁义道德!”厉声打断他的话,燕洵脸上笼罩着浓浓的悲切,眼底仿佛有血色浮出,“当年赵东亭率五万禁军,奇袭我燕北先父地,北朔、红川二城,付之一炬。大火焚烧了三天三夜,二十万军民葬身火海!他们哪一个,又不无辜?” “你也是劫后余生,为何不能以己度人?皇上饶你一命,不是让你——” 宇文玥还想再劝,却被人夺了话语权—— “若我也屠你满门,你待如何?” 被满院子的酸腐气熏醒,林袖从燕洵背上抬头,一双眸子冷冷清清地看向宇文玥,让他满腹的劝说之词都胎死腹中。 她示意燕洵放她下来,长袖一扬,坐在了宇文玥对面。 “我杀你心爱之人,然后留你一命,宇文公子可会觉得恩泽浩荡,对我感激涕零?”拿起酒坛子,为自己倒了一碗,“当初皇帝下令杀定北侯全家的时候,宇文公子可否也像今日这般,苦苦相劝过?” 他瞬间,哑口无言。 作为臣子,也为了振兴谍纸天眼,他怎敢开那个口? “既然不能一视同仁,又如何要求别人将心比心?今日我倒是长见识了,一个从不知国仇家恨的贵公子,在此大讲宽恕之道,一个谍纸天眼的传人,竟见不得腌臜事,真以为这世上谁都是圣人?真是可笑至极!” 抬头,将手中酒饮下,林袖松手,瓷碗“哐当”一声碎成了数片。 “这玉璞酒,也不过如此。” 嗤笑一声,林袖拉过燕洵,转身离开。 幽静的竹林里,燕洵任由她拉着向前,满心激荡就此平复下来。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脚步慢了下来,林袖低着头,声音落寞,犹如被冷风从身体的罅隙中穿过,带起了丝丝震颤。 “这世上的道义,与我们何干?百年之后,红颜白骨,大厦倾覆,谁又会记得你?生何欢,死何苦?善也好,恶也罢!你若想做什么,就去做。” “燕洵,不要停下,因为一旦停下,就是万念俱灰。” 女子最后近似喃喃,她放开拉着他的手,接过药篓,独自一人往前走。单薄的身影在朦胧的月色下,晕开了无尽的悲伤。 她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苍凉,那是历经沧海,悲痛成茧,却宁愿作茧自缚的悲凉。 燕洵快走几步,与她比肩同行。 没有言语,他们一起朝长安城而去。不管明天是何光景,此刻,燕洵却觉得温暖。 无比的温暖。 许多年后,当燕洵再一次回想起这一夜,他仍然心存庆幸,庆幸在这长安城与她相识,更庆幸在后来他众叛亲离、穷途末路时,她依旧对他说——燕洵,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我。 那年,你为我仗义执言,离经叛道。 那年,我困于长安,燕巢危幕。 我以为这天下没人懂我,却原来,你懂。 二人走后,宇文玥坐在那,久久不曾离开。更深露重,他身上的白色缎袍渐渐染了露水,贴在身上一片冰凉。 良久,他举起酒坛子,豪饮了几口。 回想起自己曾经做的,他不后悔,但隐隐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对燕洵指手画脚。若将自己放在他的位置,或许,他会更加疯狂! 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想要保护的人,他依旧会按内心的想法行事,阻止燕洵,挽回星儿。星儿秉性善良,并不适合陪在一头高举复仇旗帜的狼的身边。 他不忍看她遍体鳞伤,他终究是爱上了这个小奴婢。 星儿,你到底何时才能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阿袖帅爆了,燕洵你就乖乖躲在阿袖后面,耍嘴皮子的事都让她上! 至于水淹长安一事,不是燕洵本意,后面会解释,求轻喷…… 第12章 皇帝赐婚 藏翠楼,脂粉香气弥漫,美人晚起慵懒。 日头刚刚升起,一队御林军就冲了进来,四处搜人。 “燕洵在哪?” 领头的军官抓着老鸨,恶狠狠地问道。 老鸨哪见过这阵仗,直接吓蒙了,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楼上,“二楼,左边第三个。” 将人丢开,御林军众人气势汹汹地上楼,直接一脚踢开门。 “燕洵世子!” 屋内,轻纱重重,暧昧丛生。一只修长的手从里头伸出,挽起纱幔一角,世子燕洵身着白色里衣,弯腰下床,眼底带着被人打扰了雅兴的不悦。 “何事?” 他取过一旁的衣服,慢慢穿上,一副慵懒不羁、荣辱不惊的模样,若不是身处青楼,还以为他是在临摹丹青,修身养性。 “世子,皇上请您入宫一趟。” 扣好腰带,燕洵理了理衣袍前襟,十分配合,“那就走吧。” “世子,您不换身衣服?” “不用。” 燕洵摆摆手,率先向外头走去。 他自然要带这一身胭脂水粉去见魏帝,他想看到的,不就是一个放浪形骸、毫无斗志的燕洵? 出藏翠楼的时候,日光刚好打在他的侧脸上,狭长的眸子染了几分轻挑。他眯了眯眼,翻身上马,犹如离弦之箭一样往皇宫而去,隐约又能瞧见几分当年“长安五俊”的影子。 在皇宫正殿门口,燕洵刚好碰上了十三皇子元嵩。 “你这是去哪了?”元嵩捏着鼻子跳开一丈远,嫌弃地问道 “昨日在藏翠楼喝酒,喝得尽兴了,难免要宿柳眠花。”燕洵神色如常,不以为然,“殿下可需要微臣也带您见识见识?” “你——”元嵩有些怒气上涌,指着他的鼻子,“你可知道——” 没等他说完,就被来传唤的王大监打断了。 “世子,随咱家进去吧!” 你可知道父皇要把淳儿许配给你? 看着他的背影,元嵩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谁让淳儿对燕洵情根深种,非他不可呢? “微臣燕洵,参加皇上。” “起来吧!”见燕洵进来,魏帝丢开手上的奏折,不痛不痒地问道,“听说你昨日私自出城去了?” “臣……”燕洵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最后干脆一咬牙认了下来,“是,臣昨日是出城去了。” “那怎么还带了一身脂粉味回来?” 魏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中倒是放下了猜疑。今早有人禀告,说燕洵私自出城,企图逃跑。他虽不置一词,只让御林军把人带回来,却没想到燕世城的儿子,竟也会贪恋风花雪月。 “这——”为难地看了一眼上位者,燕洵别过眼,解释道,“城外藏翠,臣有些流连忘返了,还请皇上恕罪。” “哈哈……” 魏帝突然开怀大笑,揶揄道,“虽说风月无边,但年轻人还是不要沉迷其中,容易误事。” “皇上教导的是,臣以后不去了。”燕洵双手合拢,俯身行礼,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魏帝收了笑,以长辈的口吻说道,“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这个年纪寻常男子早已娶妻生子。前些年因为你父亲的事,让你闭门思过,如今你既已改过,也该考虑一下婚事了。” “臣如今功不成名不就,不敢考虑终身大事。”燕洵敛眉,对于魏帝今日的目的,有了几分猜测。 “有道是成家立业,先要成家,后才立业。你的父母不在了,作为长辈,你的婚事,朕不能不管。如今正好有一个现成的人选。”魏帝抬眼,露出一个慈父的笑容,“你与淳儿,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淳儿虽有些刁蛮,但本性善良,对你也是情真意切。你又是朕看着长大的,把淳儿托付给你,朕很放心。” 果然,魏帝打算用他的婚事做文章,其用意,怕是想通过这桩婚事把他永远“留”在长安。 燕洵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副震惊之色,撩起衣服下摆,跪地请罪道,“臣德行有失,怕是配不上公主。” “你是说你流连青楼一事?”魏帝皱了皱眉,不甚在意,“既然你都已诚心悔改,也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那朕就放心地把淳儿许配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待朕的女儿,勿要辜负了朕的一番厚爱。” 燕洵还要再说—— “听说你府上,那个叫楚乔的小婢女与你走得很近。你难道是看上了她了?”面露帝王威严,魏帝的话语间带上了丝丝危险的意味,似乎只要他答一个“是”字,楚乔就会身首异处。 “怎么会?”燕洵勾起一抹诚恳的笑,直直对上魏帝的眼,“臣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这三年守望相助,有些家人的情分罢了。” “那就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魏帝也就轻轻揭过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择日成婚!” 再无退路,他只能俯首谢恩。 “臣,谢主隆恩。” ——————————————— 皇帝下旨赐婚燕洵世子和元淳公主,不消一日,长安城里就已经传遍了。市井之人交口相传,元淳公主身份尊贵,花容月貌,又与世子青梅竹马,实在是天赐良缘。 亥时三刻,喧闹的长安城终于彻底静了下来。 房里,林袖给自己换完药,披了件薄薄的外衣,坐在油灯下看医书。 “吱呀——” “阿姐。”林骁推门进来,他披着一件小衣,耷拉着小脑袋,慢吞吞地挪了进来。 林袖连忙拿自己的外衣裹住他,刚给他用了前日得到的赤芝,想着他的身体应该能有起色,可不能再病了。 “怎么了?” “爷爷说燕洵哥哥要娶亲了。”他瘪了瘪嘴,有气无力地说道,“半个月后,燕洵哥哥就要娶元淳公主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愈加伤心,小脸皱成一团,都快要哭出来了。 林袖神色微动,拿起银针拨了拨灯芯,“你不高兴?” 那样的话,阿姐怎么办?他本来想让燕洵哥哥给他当姐夫的。 想是这么想,林骁可不敢大咧咧地说出来,他趴在林袖肩头,颓废地问道,“阿姐,你高兴吗?” “我?”愣了愣,林袖瞳孔收缩,她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燕洵哥哥娶亲,骁儿应该去问楚姑娘高不高兴才对。” “阿楚姐姐不喜欢燕洵哥哥的。” 林骁似有得色,学着学堂里的老夫子,摇头晃脑,言之笃笃。 忍俊不禁,林袖抬起手,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瓜,“你个小鬼头,小小年纪还知道喜欢不喜欢了?快点睡觉。” 算了算了,还是他自己娶阿姐吧!省得阿姐被人欺负。 林骁暗暗下定决定,小脸上一下子雨过天晴,他抱着林袖撒娇道,“我要跟阿姐睡!” “好——” 林袖拉长了腔调,给他脱了小靴子小衣袍,两人一起上了床榻,窝在一处。她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他睡觉,就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等他睡着了,林袖起身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长安的东风,终于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燕洵成婚一事,阿袖还是有点小在意的,不过不自知罢了,嘎嘎…… 第13章 大婚前夕 莺歌小院。 林袖背着药箱,款款而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男子衣袍,一头青丝高高挽起,举手投足间不失洒脱,因为她个子高挑,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俊秀公子。 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几前的燕洵。 “不是说你病了?” 燕洵抬手抵住唇,故意咳嗽了两声,“偶感风寒,不要紧。” 其实,就是找了个借口,让她上门。自上次分别后,他们还不曾见过。若是今日不见上一面,以后或许难再见了。 “坐。”端起酒壶,满上两杯,燕洵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与你相识一场,是燕洵之幸。” 四目相对,两人却是沉默不语,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林袖先打破了这份平静。 “明日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举起酒杯,微微向他倾斜,她含笑祝愿,“在这,我祝你得偿所愿,美人在怀。” 只是不知这美人,是指元淳公主,还是楚乔? “你——”燕洵张嘴,欲言又止,说不上难受,就是心里有些异样,最后,他将杯中酒饮下,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上次的伤好了吗?” “一切都好。” 当然,她希望接下来,也一切都好。 放下酒杯,林袖身子前倾,用手肘撑住桌子。因为喝了酒,她整个人懒散下来,“你呢?上次宇文玥说的那份名单,可妥善处理了?” “狡兔三窟,总得备着后手。何况,那只是我给大梁萧玉展示的合作诚意,废了也就废了。”燕洵的语气变得淡漠冷酷,风吹起他的鬓发,带起丝丝缕缕的肃杀。 引洪水入长安城,本就是一步废棋,噱头虽大,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若真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逃离了长安,他也回不去燕北。 林袖脑中灵光一闪,坐直了身子,“你放了这么大的鱼饵,就是为了引宇文玥上钩?” 用长安城五十万军民的性命,牵住宇文玥的手脚,果真是好计谋! “想来,你与大梁合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林袖莞尔,心下通透。 她竟是忘了,他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萧玉想浑水摸鱼,我又为何不能拿她当个幌子?好歹当年我父亲的事,她也是出了‘力’的。” 而且是,不遗余力。 “看来是我多虑了。”林袖又饮了一杯,素手纤纤,端着釉青色的酒杯,别有风致,“世子心思缜密,林袖佩服!” 他把一切都谋划得很好,人心、局势,每一步刚好踏在点上,看似岌岌可危,却是绝处逢生。 “不过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所有欺我、瞒我、伤我之人,都要付出代价!王法无法惩戒的,他会亲自了结! 燕洵放在案几上的手握紧,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发白,青筋浮起,“如今萧玉被宇文玥逼得暂时退出了长安,元彻又护送萧策回大梁。魏帝想瓮中捉鳖,就是不知道这瓮,是否如他设想中的那般坚固!” “你跟我讲这些,不怕我转头就把你卖了?”林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淡漠的眸子里浮了一层戏谑,颇有几分试探的意味,“我可从未说过,要守口如瓶。” “我信你。” 燕洵看向她的目光带着灼灼笑意,似乎在笑她的口是心非。林袖有些狼狈地避开,心底却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么如实告知? 不过他怎么就一副吃定她的样子?难道自己,很面善? “呵——”林袖低头,不自然地笑了一声,因为久坐,衣袍腰间多了些褶皱,她伸手抚平,再抬眼时,已夷然自若,“借势东风,扶摇而上。世子三年来韬光养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也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明日之后,一切都见分晓。”燕洵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若成,你我今后便是知己。若不成,你就当从未认识我。” 也不必伤怀。 “此话不妥。”林袖轻扣了一下案几,并不赞同,“成与不成,你我都是知己。何况我救你两次,这人情总归是要还的。你堂堂燕北世子,可别想赖账。” 她故作一副奸商嘴脸,眯着眼像极了一只母狐狸,爪子半隐半露,抿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倒是跟林骁平日里赖皮的样子有几分相像。 燕洵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心里有丝丝缕缕的感动蔓延开来,许久,他朗声应道,“好。” 筹划三年,险中求生。 这三年,他不曾开怀大笑,不曾安然入睡过。 仇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有战斗,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他在罅隙中喘息片刻。 这仇恨,成为了他的信仰,成了他的梦魇,也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如今功成在即,何必妄自菲薄! “好了,这酒也喝了,话也叙了。”林袖打开药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个小瓷瓶,整整齐齐地摆在案几上,“我一介大夫,也没什么礼可送。这是我平日里倒腾的小玩意,给你当消遣得了。” 她仔细地把小瓷瓶里装的几种□□、解药一一讲给他听。燕洵一直含笑不语,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最后林袖干脆一甩手,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林袖下意识地拒绝了,话一出口,她突然又觉得有些不近人情,“长风万里相送,你我不如就此别过。若是有缘,必能再见。” 她背起药箱,如同来时一般,款款而去。 “林袖。” 快要出门的时候,燕洵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语调低沉,竟有几分缱绻,“若是可以,你可愿去燕北?” 女子脚步一顿,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 秋风里,只传来了一句—— “燕洵,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你为何要阿袖跟你回燕北呢?难道燕北没有好大夫? 第14章 我燕洵,反了! 莺歌苑。 吉时已到,一身盛装的燕洵踱步而出。 他的眼神冰冷,犹如恶狼出笼,飞扬的剑眉仿佛凝结了两道寒霜,没有丝毫成亲的喜悦,倒像是临上战场一般。 曾经垂下的一缕头发完全梳起,编成了燕北儿郎的样式,整个人的气质顿时变了,从藏剑于鞘,变得锋芒毕露。 回身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燕洵弯腰,进了迎亲的马车。 “驸马都尉,起驾祭祖!” 莺歌苑大门关上,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开始前行,沿顺城街,过长安府、桑叶池一路向太庙而去。围观的百姓很多,到处都是喧闹嘈杂声。 马车里,燕洵闭着眼,“阿精,我们现在到哪了?” “马上到九幽台了。” 九幽台! 三年前的血案还历历在目,亲人的头颅在那里沦为了皇权的取笑品,那些门阀贵族残忍的笑容依稀还在眼前,身上数根箭羽留下的伤疤,仿佛又灼灼地烧了起来! 那里,母亲的白衣染血,燕家的尊严被践踏,父亲戍守边疆的丰功伟绩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他们定北侯府燕氏一族是从血海里杀出来的家族,却最终成了一片血海。 所有的一切,都是拜那高高在上的魏帝所赐! 车队突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了询问声。 “为何不见人来迎接呢?” “卑职也不太清楚。” 这时,当年屠了北朔城的赵东亭带了一队人马围了过来,他阴狠一笑,嚣张地大放厥词。 “发现燕洵驸马在莺歌苑内,藏有大量违禁武器。怀疑燕洵有造反之势,现本将,奉皇命来缉拿燕洵。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皇命呢?” 送亲的一名小将不服,辩驳了一句,却被赵东亭直接挥剑砍杀。所有人瞬间作鸟兽散,空空荡荡的大街上除了赵东亭的人,只剩下阿精和马车里的燕洵。 孤立无援,坐以待毙。 就在赵东亭洋洋得意、只等杀了燕洵向魏帝请功的时候,前方阁楼里突然涌出了一队将士,正是贺萧统领的秀丽军。训练有素的士兵,整齐划一,列队排开,挡在马车前面,秀丽军的军旗,时隔三年,再一次飘扬在空中。 只是这一次,他们远离故乡,在离燕北千里之外的长安孤军奋战,为军人的荣誉而战,也为自己远在红川城的亲人而战。 秀丽军战意昂扬,杀气直冲天际! “你们是骁骑营的部下,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赵东亭脸色大变,局势也就此逆转。 将手中军刀高高举起,贺萧身上的红色铠甲反射出森寒的杀气,三年窝囊气、一腔热血都化作了怒吼,“燕北,秀丽军在此!” “杀!” 一声令下,两方陷入了厮杀。 刀光剑影、血溅百步,赵东亭手下都是在皇城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兵,哪里是久经沙场的秀丽军的对手。 不多时,大街上遍布大魏士兵尸体,血流成河。赵东亭被两个士兵压着,跪在地上。 交战告一段落,燕洵终于从马车里出来。 他换了一身藏青色铠甲,面色冷凝,步伐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向赵东亭,将他踩在了脚下。 红色的披风扬起,像今日长安城里最凄烈的颜色。 “我早就对父亲说,该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你!” 若不是魏帝优柔寡断,他怎会落得今日这等地步! 赵东亭自知今日必死无疑,并不求饶,只一味的怒骂不已。 从手下那接过染血的长刀,燕洵眼里戾气愈盛,喑哑的声音压抑着无尽的仇恨,“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刀下去,头颅滚落。 曾经屠了北朔城,杀了燕家长子燕霆的赵东亭,终于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三年了,燕北破关,北朔、红川两城被屠,二十万军民焚身火海,他们的在天之灵,已经等了我们整整三年了!” 燕洵环顾四周,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将士,秀丽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一腔豪情却随着他的宣言翻腾起来,燃烧起来! “多年来,我定北侯府守卫边疆,用战刀和血肉,捍卫大魏太平江山!但是,皇帝昏庸,不辨忠奸,他忘记了北朔城外累累的白骨,也忘记了与我燕北定北侯府多年来的誓言!背信弃义,残害忠良!我定北侯府,满门蒙冤,燕北的百姓,全族患难!此仇此恨,与我不共戴天!” “今日,我燕洵在此立誓,哪怕山河崩塌,血溅成灰,也要报此仇!去吧,用你们的战斗,让皇帝老儿的血,来为我燕北亡魂祭奠!用你们的战斗告诉皇帝老儿。”举起长刀,燕洵高吼一声,他复仇的决心伴着誓言远远传开,“即日,我燕洵反了!” 尽忠职守如何,乱臣贼子又如何?他燕洵,反的就是大魏! 一番话,说的全体将士热血沸腾,一时间群起呼之,声浪震天—— “誓死追随殿下!誓死追随殿下!誓死追随殿下……” 远在长安城外的林袖似有所感,她回头看了一眼,握紧手里的包裹,继续赶路。 昨日,宇文玥上门拜访,直到现在,她仍有些心惊。 没想到,他竟然查到了自己的身份,话里行间还提到了骁儿的身世。虽言辞不清,但他应该多多少少猜到了。 谍纸天眼果然名不虚传,骁儿也确实不能再待在自己身边了。 现在,她只希望楚乔能及时与燕洵汇合。 这样,骁儿才能…… 作者有话要说:炒鸡喜欢剧里的这一段,烟熏柿子帅炸,星星眼★★★ 第15章 血染长安 燕洵一反,长安动乱。埋伏在皇宫各处的内线趁机放火,引起骚乱,借机行刺。除此之外,太庙、官府衙门、东南西北城门等各处火势冲天而起,长安城,彻底乱了。 此时,骁骑营主将不在,薛致冷又被秀丽军提前控制了起来。武麟卫和兵宿卫等负责人遭到女谍者的刺杀,中枢机构瘫痪,皇宫危机四伏,宇文玥虽控制住了局势,但调兵的旨意传不出去,一时之间,魏帝竟无兵可调,任由燕北将士在城中驰骋。 “去尚武堂!” 与楚乔汇合后,燕洵让楚乔现行出城,自己带领人马一路向尚武堂而去。 尚武堂的学子,皆是门阀子弟,自小学习兵法谋略,将来必会成为大魏军中的中流砥柱,若能将其剿灭干净,必能让大魏十年之后,无将可用,元气大伤! 望着这个自己少年时曾待过的地方,燕洵面色冷冽,没有丝毫念留情,直接下令,“给我杀!” “是!”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半士兵冲进了尚武堂。大魏门阀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岂是他们的对手,一时之间,血光四溅。 “燕洵!” 宇文玥带着月卫骑马而来,向来洁净的衣衫今日也染了血。他猜到了燕洵的举动,但他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 勒住马,他停在了尚武堂门口,与燕洵隔了数丈,这段距离,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宇文玥抬头望了一眼牌匾,“那时你与赵西风打了一架,你赢了。我还记得,你说过一句话。 “一天是兄弟。” 燕洵眼里闪过一丝怀念,眨眼即逝。 “一辈子都是。”宇文玥接道,“我宇文玥,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兄弟的事情。” 那时,他身不由己,却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燕洵。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沦为敌对的双方? “我查清楚了,三年前在狱中,你对我施过援手,我欠你一个人情。”燕洵挥手,示意阿精收兵,“今日,尚武堂的学子,我给你留下一半。将来沙场再见,是输是赢,各凭本事。我们,不再是兄弟!” 说完,燕洵掉转马头,领着人马快速离开。 秀丽军虽然骁勇,但人数有限,一旦长安各大驻军出兵,危在旦夕,此时,双方都分秒必争。既然放弃了尚武堂,此时必须抢先出城! “报告,骁骑营的兵马从背面上来了!” “世子,你带人从东门走,我来给你殿后。”贺萧主动揽下重任,他知道,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堂堂正正地回燕北。 “你要小心,收到撤退信号后,所有人到东门汇合。” 燕洵勉励了一句,神色晦暗不明,他似乎动了杀心,又似乎有其他考量,最终毅然掉头离开。 看着他离开,贺萧心中徒生一种悲怆,压住内心激荡的情绪,他带着手下士兵前往迎战骁骑营。 东门,硝烟遍布,守城的秀丽军尸首堆积一地。 看到燕洵纵马而来,在城门口接应的人顿时一拥而上。 “世子,守在这的秀丽军都战死了,我们得尽快脱险。” “世子平安脱险,属下现在就去召唤贺萧他们。”阿精转头就要去报信。 “等等。”燕洵抬手,眼底暗芒闪烁,他想将秀丽军困死城中,但想起他们一路相护,却留了一线生机,“此时说脱险为时尚早。四大军营的人都已经出动,秀丽军为了捍卫燕北君威,誓死殿后。让人先封闭城门,待我们渡过浮桥之后,再开城门,接应他们。” 是生是死,交给老天决定。 “是!” 马蹄笃笃,披风猎猎,燕洵带人从东门呼啸而出,扬起一片尘埃。 他一路驰骋,英姿飒沓,那双狭长的眼睛,像燕北辽阔草原上的点点篝火,像出没在夜色里的头狼,灿若星辰,坚定如铁。 颠簸中,他回头望去。 偌大的长安城,到处都萦绕着黑烟明火,厮杀声远远传来。 三年前,白笙对他说过——燕洵,即便苟延残喘,也不要放弃。别忘了,燕北还在等着你。 三年后,他终于脱离了这座牢笼。 大风起兮,燕北的鹰旗,迟早会呼啸过长安,燕北的铁蹄,迟早要踏碎魏帝老儿的脊梁! 长安城,今日我燕洵从这里离开,终有一天,我会回来,带着我的军队,让你臣服在我的脚下! 渭水渡口。 “燕洵!”浮桥那头,楚乔已等候多时,“你们来了,秀丽军呢?” “他们还在城中。”拉缰停下,燕洵并不打算瞒她,“贺萧主动请缨,替我牵制住四大军营的人。” “你——” 相处多年,楚乔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这么抛下为他浴血奋战的秀丽军,独自逃离长安! 城中百姓的惨状又一次涌上她的脑海,她从未想过,那些平日里只是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竟然会趁火打劫,犹如穷凶极恶之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她与燕洵的计划,让那么多百姓家遭受灭顶之灾。而如今,她连秀丽军都保不住了吗? 就在楚乔思量之间,数只火箭如流星般射向浮桥那头。浮桥顿时烧了起来,因为抹了火油,火势蔓延得很快。 “这是袖姑娘给你的信。”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燕洵,趁他看信时,楚乔一夹马背,从起火的浮桥上一踏而过。 等燕洵抬眼时,她已经站到了对岸。 两人隔着渭水,遥遥相望,眼里都带了几分对彼此的失望。 “阿楚,你不信我?” 他攥紧手里薄薄的信纸,满心的激动狂喜,就此冷却下来。他欲与她分享喜怒哀乐,共同进退,竟抵不过她心里对秀丽军的情义! “燕洵,我承诺过他们,一定要带他们回家。” 楚乔握紧残虹剑,态度坚定。她有她的坚持,更不能看燕洵被仇恨蒙蔽双眼,做出有违仁义的事。 “好……” 低笑了一声,燕洵最后看了她一眼,“阿楚,保重。” “撤!” 大波的人马,在他的号令之下,向北方撤退。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他没有以楚乔为先,而是转身离开。 因为,在那北方,有他的亲人。 他曾以为自己此生亲缘已断,注定孤家寡人。不曾想,原来骁儿竟是阿姐的孩子,他的外甥! 现在,他要去接骁儿回家,回燕北,回他们的故乡! 作者有话要说:半叁的作者收藏量才24,评论区来来回回就是眼熟的那几个小可爱,感觉大家都在潜水……好伤感啊???阿袖,求抱抱,求亲亲………… 第16章 舅甥相认 长安以北,二十里外的小村落。 “爷爷,阿姐什么时候来接骁儿?” 林骁趴在王老的膝上,小眼神落寞地望着小院门口。五天了,他从来没跟阿姐分开这么久,阿姐难道不想他吗?为什么还不来…… “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小脑袋探啊探,望眼欲穿。 王老好笑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忘了袖丫头说,保不准,她就让你燕洵哥哥来接你了。” “我不要燕洵哥哥!”林骁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他霍地站起身,气呼呼地说道,“我要阿姐!我要阿姐!” 只要阿姐。 他说着说着,泪珠子就掉了下来,伤心得像个没人要没人疼的小孤儿。 “你个小犟驴,怎么这么不听话?”王老气得想打他,却被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打败,只能哄着,“好好好,小祖宗,你这身子刚好,可别哭坏了,到时候你阿姐找我算账怎么办?” “那阿姐会来找我吗?” 林骁抬起头,期待地看向王老,因为哭过,他的眼底亮晶晶的,就像一汪清澈的泉眼。 没等王老回答,外头传来了笃笃的马蹄声,王老一把将林骁搂进怀里,警惕地看着外面。 “吁——” 战马嘶鸣一声,在院子外停下了。 “骁儿!” 燕洵大步而来,在看到院子里那个小小的人儿安然无恙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一把将林骁抱进怀里,紧紧地搂住。 小小的身子,单薄弱小,他无法想象,骁儿受过多少苦,曾经他以为自己对这个孩子已经够好了,现在,他却觉得还远远不够! 他应该对他再好些,再好一些,才能抵的他所失去的…… 良久,燕洵才放开他,宽大的手掌捧着林骁的小脸,认真地说道,“骁儿,我是你舅舅。” “燕洵哥哥,你看到我阿姐了吗?”林骁挣开他,踮起脚尖,使劲往他身后张望。 似乎只要他一直望着,林袖就会出现。 “你阿姐——”燕洵顿了一顿,声音柔得不可思议,“你阿姐让我先照顾你,过几日她就来找骁儿。” “哦。”林骁一下子低落下来,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声不吭。 “世子殿下。” 落在后面的仲羽等人终于赶到了,小小的院子一下子涌进了很多人,变得拥挤起来。 这下小麻烦有人接手了,王老笑呵呵地站在一边,抚着白胡子笑成了花。 燕洵一把将骁儿提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来,大家都认识一下,今后他就是你们的少主,燕北未来的主人——燕骁!” “恭贺世子殿下,找回了小少主。” 燕北众人齐声贺道,虽是浑身血腥,但个个笑颜满面,没想到燕家还留下了个小少主。 被他肩上冰冷的铠甲硌得很不舒服,林骁晃荡着小脚踢了踢他的胸膛,小声地说了一句,“放我下来。” 燕洵没有听见,经历了一天的厮杀,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接他,他很疲惫。若不是亲人失而复得的喜悦支撑着他,他现在可能就倒下了。 “小舅,放我下来!” 林骁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小手在他肩上一撑,蹬蹬两下,就动作麻利地着地了。 他露的这一手,很是漂亮。 燕洵一怔,随意反应过来,“骁儿,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哼!”相认之后,林骁倒是不待见他了,小手抱在胸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 走之前,阿姐跟他说过,他的亲生母亲是燕北定北侯之女燕红绡,燕洵哥哥其实是他的舅舅。知道这件事,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但一想到阿姐如果因此不要他了,他就难过极了,也不想搭理小舅…… 瞧着他嚣张的小模样,大伙儿哄笑成一片,这个小燕骁还真是可爱,敢给世子殿下脸色看。 “那你要什么?小舅都能给你找来。” “我要阿姐。” 燕洵一下子无言以对了,如今连林袖是否还在长安城他都不知道,去哪儿给他变一个阿姐出来?早知如此,当时他就不必尊重她的想法,就是绑,也该把她绑走! “世子无需担心。”仲羽上前宽慰道,“我们放火的时候尽量避开了民居,袖姑娘不会有事的。” “吩咐下去,在附近安营扎寨,再派一队人马,前去打探消息,务必把袖姑娘安全带回来。”燕洵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阿楚。” 他终究做不到对阿楚不闻不问。 “羽姑娘,你要去找我阿姐啊!”听到要去找林袖,林骁激动地绕着仲羽转圈圈,“要不,你也带我去?我很乖的,话也不多,吃得也少——” 他还要再说,被燕洵一把拖到了怀里。 “去吧。”示意仲羽快些离开,燕洵脸色沉了下来,眉梢眼底尽是燕北新王的威严,“骁儿,外头很乱,莫要胡闹。” 林骁一下子红了眼眶,他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反正阿姐说过,如果小舅欺负他的话,就哭,使劲哭! “你若是不听话,你阿姐就真的不要你了。” 听了这话,林骁瞬间收起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哭声,因为收得猛了,他打起了嗝。小鼻子小幅度地耸动着,小肩膀也一抽一抽的,像只吐奶的小狼。 围着他的那些将领、女暗卫瞬间萌化了,争先恐后地想去抱他,倒把燕洵挤到了一边。 “燕世子。” 王老拍了拍燕洵的肩膀,“袖丫头让我转告你,骁儿身子骨刚好一些,回燕北的路上要多加注意。等你们安定了,她自然会去燕北找你们。” “她这么说的?”燕洵怔然,胸口处升起了一丝火苗,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这么说来,他们之间,相见之日亦不远也。 “那王老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回燕北?一路上,骁儿若有王老照顾,我也放心许多。” 这拐人的点子、借口,跟林骁还真是一脉相承! 王老怒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几句,“要不然,你让老夫回去送死吗?” 若让人查到他与燕北叛逆有关系,保不准哪天就身首异处了。 燕洵心念一动,他压下声调,沉沉说道—— “这一路有王老同行,燕洵,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炸出了好多潜水的小可爱,今天柿子跟骁儿相认,以后骁儿就改名燕骁了。大家保持热情,时不时让半叁感受一下你们的存在,么么哒,肚子疼的半叁继续更文啦 第17章 燕洵遇刺 驻扎营地,经历了数天厮杀的燕北战士正在休憩,三五人围在一起喝酒吃肉,高声谈笑。 “世子。” 燕洵刚从外头回来,他穿了一身靛蓝便服,手握长刀,一路上遇到的将士们都低头向他行礼打招呼。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燕洵微微侧身,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光袭来,快若闪电,他避无可避。伴着匕首入肉的闷声,巨大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 大魏的十三皇子元嵩一身小兵服饰,眼神包含恨意,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燕洵胸膛之上! “把淳儿交出来!” “什么……” 燕洵似乎还未从疼痛中回过神,对于这个昔日的好友玩伴他也还顾念着几分旧情。 “畜生!” 元嵩高喝一声,手上用力,想要更深地捅进去,让他也尝尝死亡的滋味。 脚尖一点,急退了几步,燕洵抽出长刀,本想直接了结他的性命,但挥刀出去的时候,却偏了偏,刀锋越过他的喉咙,将他握着匕首的那条手臂狠狠砍下。 手臂与身体分离,带起一篷血雨。元嵩惨叫一声,抱着断臂倒在了地上,他是锦衣玉食的皇子,哪里受过这种苦?一时间,蜷缩在地上,哀嚎连连,疼得快要死去。 燕洵也倒下了,但他一声未吭,胸前伤口处涌出了大量鲜血,他闷哼一声,直接将匕首拔了出来。 “世子!” 大批侍卫冲了上来,亮出兵刃,将元嵩团团围住。 “哥哥!” 一阵凄厉的喊叫声传来,衣衫褴褛的女子大哭着跑了过来,她手足无措地看着断臂的元嵩,赫然就是一路尾随燕洵而来的大魏公主元淳。 查看了一下伤口,仲羽脸色大变,“不好,刀上有毒,快去请王老!” “是!” 那头,愤怒的将士举着大刀,想把元嵩、元淳二人砍死。 “慢着。”燕洵艰难地半坐起身,面色惨白如雪,奄奄一息,偏偏还硬撑着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放他们回去。” 从此以后,往昔情谊,一刀两断! 众人一愣,惊叫出声,“世子!” “愣着干嘛?”体内翻涌起更剧烈的绞痛,他眉头紧皱,飞扬的剑眉带起一片肃杀冷凝,若不是如今只吊了三分气,倒更像在主帐内号令三军的君王。 “世子放心,我会派人送他们回去的。”仲羽连忙答应下来。 “不要让骁儿知道。”燕洵还不放心,最后交代了一句,脑袋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众人将燕洵抬入了主账,没多时,王老就赶了过来。 仔细检查了一番,王老心下一沉,“伤口很深,刺中了肺,加上中毒,你这是给老夫找麻烦吗?” “王老!” 满帐的将领都跪了下去,一声声都是恳求,“请救世子殿下,请救世子殿下……” “你们——”王老气得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我有说不救吗?都给我出去,出去……” 这群莽夫,他什么时候说过不救,冲着骁儿的面子,就是一脚踏入了阎王殿他也得把人给拉回来! “大家先出去。”仲羽出声道,“让王老专心救治,世子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担忧,但众人还是领了命令,到帐外等候。 王老走到案前,写了一张解毒方子,交给仲羽,“去最近的城里把药买了。” 说完,他就着小兵端来的清水净了手,用烈酒仔细擦拭了一遍,准备处理伤口。 “王老,您可有把握?” 手上薄薄的纸,重逾千斤,仲羽低声问道,一颗心忽上忽下,定不下来。 燕洵,是他们的希望!好不容易逃出了长安,如今怎可…… “当初袖丫头能救下他,难不成作为她师父,我会坠了自己的名头。” 林袖一身医术,皆是他所授。当初他不愿入宫,只愿做一名民间游医,给贫苦百姓看病,磨砺医术,要不然如今也能名满天下。 心中的石头暂时落地,仲羽转身出去。 “羽姑娘,怎么样了?” 等在外头的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点几个人,换上便服,随我进城买药!” ———————————————— 离营地五里外的山头,林袖一身素服,对着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直挺挺地跪着。 那里头,是她全部的亲人,父母、兄弟、祖父祖母……他们生前也曾风光过,富贵过,没想到死后却挤在一处墓穴,成为了荒山野岭间,无人问津的一座荒冢。 她独自一人苟活了数年,身若浮萍,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敛去了杀戮,原本握枪杀人的双手救起了人,呵……多么可笑的事。 无数个夜里,她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因为,她不甘,她恨,她想将那人千刀万剐,却无能为力。 其实,她曾经嫉妒过燕洵,因为同样家破人亡,他却还有骁儿,还有一心等他回去的燕北众人。而她,一无所有…… 不知道跪了多久,林袖终于缓缓起身,宽大的衣袍下摆随风飘扬,她背起包裹,转身离开。 苍山云海,燕雀尚知回巢,但她,何处为家? 因为心情不好,她也不着急赶路,反倒闲庭散步一般,行走在山林之间。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前方,传来了女人挣扎喊叫的声音,还伴随着衣帛撕裂的刺啦声。 林袖皱了皱眉,本不欲多管闲事,这个世道,那么多不平之事,皇帝老儿都不管,她管个什么劲? “我要让父皇杀了你们……” 那个女子犹如困兽般地叫嚣着,隐约还夹着害怕到极点的呜咽声。 林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了过去。 密林深处,一伙壮年男子推搡着衣衫不整的元淳,将逃跑的她拉回了山洞。 “你父皇害死了我们全家,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的妻子已经怀胎十月,就快临盆了!你还有脸提他?” 啪的一声,有人反手扇了她一巴掌,元淳嘤嘤地哭着,挣扎着,却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让他们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掉。 “父债子还,世子顾念旧情,饶你们一命,我们可不会心软!今日,我也让你尝尝被人奸污,绝望无助的滋味!” 就在元淳要被奸污的时候,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你们,可是燕洵手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柿子和阿袖会合,半叁想了想,不管元淳这个人物本身性格有没有缺陷,作为一个女子,不该遭遇那些事的,毕竟她帮过燕洵,元淳其实只是一个夹在爱情与亲情之间两难、选择性地去欺骗自己的可怜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不起柿子,却下意识地回避这件事,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接近柿子吧?唉,纠结…………看了元淳的结局预告,半叁有些感触………… 第18章 之子于归 山洞内,潮湿阴暗,隐隐还有一股子血液的甜腥味。 裕王元嵩倒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块石头,昏迷不醒,头上还开了个大口子,渗出了很多血,显然是为了保护元淳被人打晕了。而元淳被人压在稻草堆上,衣不蔽体,泪流满面,早已没有了一国公主的高贵姿态。 林袖立在洞口,目光嘲讽地注视着他们的丑态。她神态自若,眼底晦暗不明,似乎在那里旁观了很久。 正在“行凶”的几人惊慌地绑好裤腰带,其中一人,在莺歌苑见过林袖一面,知道她与世子的交情,更是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唤道,“袖姑娘。” 他唤得小声,其他几人没有听到,自是不识得她,又被人搅了好事,便恶言恶语地威胁道,“你是谁?别多管闲事!” “你们恨她老子,恨她,大可以杀了她!但,不要如此折辱于她。” 林袖手里把玩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匕首,似睨非睨地看着威胁她的那个人,眉如远山,渐渐笼上了了一层冰霜。 “何况,口口声声说深爱妻子的人,怎可背叛?你们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满足自己的【兽】欲?” “你——” 一道白光闪过,她手里的刀脱手而去,刀尖从叫嚣的那人耳边擦过,没入了山洞石壁,只留下刀尾,颤颤巍巍。 森冷的死亡气息擦耳而过,那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再不敢开口。 “滚出去!” 一声厉斥,几人犹如丧家犬,连滚带爬地跑了。 “哇——” 元淳终于放声大哭,接连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大婚当日新郎造反,哥哥断了一臂,如今又险些被人奸污。她是大魏的淳公主,却因为一个男人卑贱到了尘埃里。 从包裹中取出一套男子衣袍,林袖甩手扔了过去,神色有些不耐烦,“闭嘴,穿上衣服。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值得吗?” 被骂得一愣,元淳抬头看了一眼林袖,眼泪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一张记忆里的脸。 “宜姐姐?” “你认错人了。” 林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女子拦腰抱住。元淳紧贴着她的后背,哭得委屈极了,“宜姐姐,燕洵哥哥不要我了,他宁愿喜欢一个小婢女,也不喜欢淳儿。哥哥,哥哥也被他砍了一只手臂……” 哭着哭着,她突然想起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元嵩,赶忙放开林袖,去查看他的伤势。 外头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下一刻—— “袖姑娘。” 楚乔急急地往里走,在看到林袖时,松了口气。 “有战马吗?”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林袖突然抬眼问道。 既然楚乔来了,她也不必头疼元淳的事,倒是燕洵那边,有些蹊跷。以他的性子,若不是千钧一发、危及性命的关头,是断不会砍下元嵩一臂的! 他虽表面冷酷,但并不会滥杀无辜,就像他恨魏帝,却从未将这恨转移到元嵩元淳身上。 “贺萧,给袖姑娘备一匹战马。”楚乔扭头吩咐道。 “楚姑娘,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走?”林袖开口相邀。 如果燕洵出事了,那这时候他最需要的,应该就是楚乔吧? 被她这么一问,楚乔一愣,随即笑道,“不了,我打算先护送他们回长安,然后再去燕北。” 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林袖不再多言,大步往外走。出了山洞,正好贺萧牵了一匹战马过来,她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驾——” 清厉的声音响起,黑色骏马扬起马蹄,似箭般向前窜去。林袖自若地在马背上驰骋而去,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头。 那一身英姿飒爽,叫人钦羡。 骏马追风,人比马烈。 贺萧愣愣地望着她纵马离去的身影,心底升起了敬佩。 一介女子,敢独身在外行走,想必有所依仗…… 夜渐渐沉了,疏星淡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之上,撒下点点银辉。本应该宁静安谧的营地,却依旧灯火通明。 燕北将士夙夜难眠,因为他们的新王,如今躺在主营帐里,生死未知。 仲羽焦急地在营帐内来回走动,额角的汗一滴滴地落下。 “王老,到底怎么样了?” 王老摸完脉,倒是不慌不忙,“有些发热,拿烈酒给他擦擦身子,天明前退热就好。” “那如果迟迟不退呢?” “也没啥危险,顶多烧成傻子。”王老的嘴依旧毒得很,他哼唧了两句,“要是我徒儿在这,让她扎两针,倒是有用。” “王老,您——” “我呀。”摆摆手,王老给自个儿倒了杯茶,“老眼昏花,看不清穴位了。再说,我已经很多年没碰银针了。” 自从林袖出师之后,针灸的事一概交给了她,王老乐得清闲,也荒废了这门手上功夫。 其实,他就是被林袖惯的。 “报——” 站岗的小兵冲了进来,“营外有一女子,自称林袖,想要入营。” 仲羽精神一振,迟疑了一下,道,“我去看看。” 说完,大步向营地门口而去。 昨日世子刚刚遭到刺杀,袖姑娘这么快就找来了?如今燕洵重伤昏迷不醒,一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疾走了数十丈,仲羽抬头望去,在篝火明明灭灭的映照下,站在营地门口的,俨然就是多日未见的林袖。 她牵着一匹马,淡漠的脸上风尘仆仆,似乎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原本白皙的脸蛋染了灰尘,却显得那双眼睛愈加明亮,如同破晓前的晨星,清清冷冷,耀眼夺目。 “袖姑娘!真的是你!” 仲羽快走几步,拉着她就往营帐走,“世子重伤,如今很是危险。” “我师父呢?可在营中?” 若王老在,怎会救不下燕洵? “王老说世子已无大碍,但如今发起热来,我怕有个差池,那——”她如何与师兄交代? 两人很快就到入了营帐。 “乖徒儿,你来了。” 王老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眯眯地摸着胡子,对于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师父,他的情况如何?” “哼,说了死不了,这女娃就是不信!”瞪了一眼仲羽,王老愤愤道。 放下包裹,林袖拉过燕洵的手,细细把脉。 半晌,她放下手,起身坐在了王老对面。 “袖姑娘?” “燕洵确实无碍,只是余毒未清,发热不退罢了。有没有吃的?” “啊——” 仲羽很快反应了过来,“有。”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猜一猜,阿袖为什么不解决了那几个人?看看有没有跟半叁心有灵犀的小伙伴? 第19章 于晨光里,望你 燕洵醒来的时候,晨光微透,他恍若在梦中。 手臂微沉,他转头望去,映入眼底的是女子安静的睡容。 她就趴在床榻边上,沉沉睡着,纤细的手指冰冷一片,却一直扣在他的手腕上,似乎一夜就这么过来了。 几缕碎发散了下来,沿着她的轮廓,搭在了秀气的鼻尖。许是有些痒了,她向上吹了口气,埋头又睡了过去。 燕洵伸出手,想帮她拿开那缕头发,但到了跟前,又游移不定,修长的手指停在那,阴影笼罩下去,莫名的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深意。 因为眼前暗了下来,林袖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要醒了。 燕洵骤然收回手,不想却牵扯到了伤口,“嘶”地叫唤了一声。 这下,林袖彻底醒了。 “醒了。”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几分乍醒的慵懒与迷惘,她下意识地去给他把脉——脉象平稳,已经脱离危险了。 手指触到男子温热的肌肤,冰冷的指尖渐渐回温,林袖抬头看向他,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入眼处,是他俊朗的眉目,因为受伤轮廓浅淡了些,敛去了铁血峥嵘,隐约还带着一丝笑意,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 林袖蓦地惊醒,收回手,拢在了袖中。 “既然醒了,就起来喝药。待会儿让骁儿看见你这副样子,又该闹腾了。” 她弯腰从一旁的小炉子上取下药罐,因为熬的时间长了,只倒出了半碗多。 燕洵撑起身子,这才看见她脚边的小炉子,黑漆漆的,冒着白烟,里头的炭火只余了零星几点,炭灰却很多,显然是夜里添了很多次。 心仿佛被放在温水里滚了一下,微烫。接过药,一饮而尽,燕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呐呐无言。 “阿姐,阿姐——” 帐外传来了燕骁兴奋的叫声,下一刻,一个小小的身影掀开帷帐,小短腿蹬蹬瞪,像只小豹子一样,扑到了林袖怀里。 被他撞入怀中,林袖倒退了一步,坐在了床榻边,右手刚好按在燕洵手上,被他下意识地反手握住。 燕骁像只小猴子,牢牢地挂在她的脖子上,小脸贴着林袖的脸蛋,蹭了蹭,“阿姐,骁儿好想你。” 燕洵手指微动,她的手上有很多薄茧,尤其是虎口处。眉头微皱,他悄悄摩挲了一下,却被迅速抽走了。 环抱住燕骁,林袖站起身,将他往上颠了颠,开口调侃道,“想我,倒是把自己想重了。看来,骁儿最近伙食不错。” “阿姐!”燕骁恼羞成怒地叫了她一声,小脸涨得通红,“骁儿不理你了。” 他扭过头,不看她,也终于注意到了躺在榻上的燕洵。 “小舅,你怎么了?” “没事。”燕洵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是昨夜没睡好,有点不舒服。” 怀疑的小眼神在燕洵和林袖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转,燕骁心中升起了危机感。 小舅说昨夜没睡好,阿姐又刚好在这,不会是…… 阿姐可是他将来的媳妇!小舅都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能勾引阿姐?简直无耻! 燕骁一下子炸毛了,他张来双手,护在林袖身前,“小舅,不许你欺负阿姐,阿姐是骁儿的!” “我何时欺负过她?”看着他护崽的小模样,燕洵难得起了逗弄之心。 “你——”不能下阿姐的面子,燕骁不甘地跺了跺脚,指着小炉子和药碗,“声泪俱下”地控诉道,“阿姐不是你的侍女,你怎么能让她伺候你?” 燕洵哑然失笑。 “虽说你病了,但是照顾你是骁儿的事,怎么也不能让阿姐替我!”燕骁义正言辞地说道,“所以,以后有事没事别找阿姐,找骁儿就好。” “对吧,阿姐。”他腼着脸去看林袖,笑成了一朵花。 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林袖勉励了他一句,“骁儿有心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在这照顾他,阿姐去休息了。” 说完,她真的就施施然地走了。 燕骁今天起的早了,又闹了一会儿,便爬上床榻,依偎着燕洵,睡着了。 小小的身子靠在他身边,手上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袖,燕洵心中泛疼,骁儿看似胡闹,却比同龄孩子早慧,很多事他以为可以瞒住他,其实不然…… “很多事情,骁儿其实都懂,就像你此次受伤。” 不知何时,林袖提着药箱回来了。她看着出神的燕洵,眼底闪过一丝不赞同。 “你如今是骁儿唯一的亲人,以后,凡事都要顾着点自己。要不然,骁儿会伤心的。” “以后不会了。”燕洵坐起身,脸色苍白,目光却十分坚定。 取出细布和捣好的草药,林袖净了手,“换药吧。” 将衣衫褪下,燕洵侧身坐在了床榻边沿,由着燕骁继续拽着他的袖子,“你何时到的?” 林袖没有搭话,专心地帮他换完药,将染了血污的布收拾好,才淡淡开口,“我在路上碰到楚姑娘了。” “阿楚?”眸光暗了下来,想起渭河边的那一幕,燕洵神色微黯,“她可还好?” “楚姑娘一切都好,不过她要送元嵩二人回长安,你——” 林袖没有说完,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楚乔心中有太多人,燕洵注定会心伤。 “她可是怪我?”怪我抛弃秀丽军,怪我砍去元嵩一臂? “这话,世子留着当面问楚姑娘为好。”林袖不愿多言,“不过,有一事我倒是想问问,护送元淳的那些人是你派的?” “是。” “命令也是你下的?” “什么命令?”燕洵不解,他昏迷前是让人送他二人回长安,但何时下过命令? 林袖伸手捂住燕骁的耳朵,他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自然地蹭了蹭她的手,翻身继续睡。 “奸污元淳。” 宛如一道惊雷,在营账内炸开。 她说得坦荡,燕洵却紧皱眉头,不知是不悦于她的“口无遮拦”,还是手下的阳奉阴违。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他声音低沉,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冷光闪烁,半晌,对着女子转了语调,无奈道。 “你一个姑娘家,以后说话注意些,别在年轻男子面前口无禁忌。” 林袖不以为然,敷衍了一句,“哦。” 对于病人,该看的也都看了,有什么好“禁忌”的? 作者有话要说:暗暗发糖!!!明天开始半叁有事要请假几天,小可爱们要耐心等我回来。不用担心,半叁写过两本同人,都完结了,不会半途而废的,毕竟我舍不得柿子和阿袖? 第20章 军令如山 营地中央,燕洵坐在铺了狐裘的椅子上,轮廓分明,眼底仿佛有肃肃秋风。 下方,跪着几个狼狈的身影,正是护送元嵩兄妹回长安的宋乾等人,连同阿精都直挺挺地跪着。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背着我做这些事?”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我们只是心中有恨,想要报复,殿下饶命啊!” “军令如山,主帅未曾下令,擅自行动者,依军法如何处置,仲羽?”他突然看向仲羽,目光浮动,意味不明。 “是属下一时疏忽,办事不利。”仲羽跪下,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可是那时世子危在旦夕,她如何有心情去安排这些琐事? “我需要的是一支铁血的军队,令行禁止,而不是烧杀掳掠,自作主张!”燕洵轻扣了一下扶手,宛若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此次回燕北,本就危机四伏,若要紧关头人人都像你们这般,擅自做主,我燕洵,就成了燕北的一个笑话!”声色俱厉,燕洵闭上眼,再睁开时,铁血无情,“把宋乾拖下去,杖毙。其他人,各打三十大板。” “从今日起,军法加上一条,不得奸【淫】妇女。”他站起身,话语铿锵,分风劈流,“想报仇,就在战场上向大魏的士兵、将领,乃至皇帝老儿挥刀。我们燕北的战士,不是只会奸【淫】妇女、残害弱小的孬种!” “殿下英明!” 围观的士兵齐齐跪了一地,山呼海啸,齐声响应。他们也是有妻有儿之人,自然深知战争带来的残酷,妇孺在铁蹄下只能任人【蹂】躏,面对刀锋,犹如蝼蚁般弱小,人命如同草芥。 “燕北儿郎,用我们手中的战刀,向天起誓,迟早有一天,要用魏帝的头颅,用大魏皇氏的血,祭奠亲人的在天之灵!报仇,雪恨!” 他一扬衣袖,带起烈烈决心。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呼声,犹如山涛,连绵不绝。 热血,犹如海啸,翻涌不息。 燕北的王,终于露出了他的冰山一角。 铁血手段,怀柔策略。 空荡荡的营帐内,只有一盏油灯,燕洵就坐在案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本兵书,仔细研读。林袖进来的时候,他轻轻地扫了一眼,薄唇开合。 “可还满意?” 林袖脚步一滞,缓缓走到他面前,回道,“世子殿下今日,威风得很。” “你当时没有处理那几人,不就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借此立威,震慑全军上下?”燕洵用书背敲了一下她的手肘,疏朗的眉目在昏黄的光线里,显得模糊而隐晦。 “你怎知是我?” “若是阿楚,定会当场杀了他们。” 哪里还会由得他们逃回来? 燕洵放下书,语气肯定,夹杂着一丝无奈与怀念。不知何时开始,在他心中,竟能把她与阿楚的性子分得如此清楚。 林袖眉头锁紧,她并不喜欢与楚乔相提并论,因为她们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放在一起比较,只能是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楚乔活的太鲜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所以她返身去救秀丽军,一心要送元淳二人回长安。她认定的事,纵使千难万难,也要去做!她不认同的事,纵然是对的,她也不会放下成见,去接受。 这样的人,多多少少是被人宠出来的,譬如燕洵,譬如宇文玥,而她…… “哼——” 冷哼一声,林袖眼底瞬间聚拢了一层坚冰,哐当一声将药箱放下,她看着燕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林袖不喜与他人比较,况且楚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林袖委实不敢与之相提并论。宋乾等人,与我何干?殿下莫要,会错意!” 这是她第一次,疾声厉色,面露愠色,言辞间毫不客气。 燕洵愣住了,在他心中,林袖一向是淡漠如烟般的女子,似乎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就算身临险境,也能冷静自持,从容应对。未曾想过,她发起火来,也如烟火一般,热烈明亮。 或许是自己刚刚的言语,有些欠妥? 良久,燕洵舒展了眉头,轻声开口,竟带了几分服软,“是我说错话,你莫要恼了。” 他想了想,刚才的那番话确实不妥。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不该挑明,毕竟她是个女子,也是要面子的。 林袖抿了抿唇,抬手行了个礼,“是林袖失礼了,世子见谅。” 她似乎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疏离淡漠,与他,与这世界隔了千里。 “你——”燕洵也有些恼了,他都放下身段道了歉,她就不能顺坡下驴,揭过此事? 林袖打开药箱,冷言冷语道,“世子殿下,该换药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善解人意的女子? 燕洵郁结于胸,偏偏对着她发不出来,他捂着胸口,断然拒绝,“我自己来!” 闻言,林袖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句。 “林袖!” 低低呵叱了一声,但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燕洵脸色沉郁下来,看着她宛若没事人地走开,心头升起了丝丝火苗。 没一会儿,阿精跑了进来。 “殿下,我来给你换药。” 燕洵挑了挑眉,眼底的怫郁散了几分,“她让你来的?” 阿精憨厚一笑,麻利地给他上药包扎。 还算有点良心。 燕洵轻哼了一句。烛火被风一吹,明灭不定,微弱的烛光打在他的脸颊两侧,落下深深的阴影,他瘦削的身影印在帷帐之上,森冷阴翳,犹如潜伏在深夜里的头狼。 “明日开拨,回燕北。” “是。”阿精迟疑了一下,呐呐问道,“殿下,不等楚姑娘了?” “阿楚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披上衣袍,燕洵起身,神情微冷,“派人在路上等着,随时接应她。” “至于你,回去之后,今日的三十大板,别忘了领。” 阿精心中哀嚎一声,他这是上赶着领罚,缺心眼呢! “是。” 作者有话要说:半叁回来啦,小可爱们躁起来啊,让我看到你们还在!!! 第21章 入红川城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座城池静静伫立着。 古老的城墙上,似乎还留着三年前战火焚烧过的痕迹,苍凉而悲壮,让人心之所往,心生悲切。 燕洵骑在马上,心头有无数情绪激荡,最终都归为平静。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红川城,眼底有怀念,也有世事变迁的萧索。 燕北啊,我燕洵回来了,我变了,你变了吗? “开城门,我是燕洵。我,回来了——”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犹如一头蛰伏了三年、伤痕累累的野兽,欢迎它的领主回家。纵然爪子破损,眼昏目盲,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终于还是等来了它的新王。 骏马呼啸着,涌入城门。 耳畔是熟悉的风声,触目之处,到处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却也不再有温度。燕洵沿着街道,慢慢往定北侯府邸而去。 须臾三年,天翻地覆。他从一个开朗少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笑不开怀,哭无泪水,变成了曾经那个燕洵永远无法想象的样子,事不由心,身不由己。 他也是血肉之躯,爱恨嗔痴、喜怒哀乐俱全的普通人,但如今,满腔恨意只能锁在心底,满身脆弱也只能尽数拔去,任由其翻搅、刺痛,也不能流露了一丝一毫。 因为,他是燕洵,是燕北的新王!所以,他应该心志如铁,天生铜墙铁壁。 握着缰绳的手越攥越紧,燕洵轻轻呼出一口气。 上天待他虽残忍,却也仁慈,他还有骁儿,有阿楚,有她…… 踩住马镫,燕洵翻身下马,阔步走入府邸。 “阿精,派人把骁儿和袖姑娘接回来。” 一辆马车,稳稳地行驶在广袤草原上,装备精良的骑兵护在周围,尽忠职守地保护着车里的人。 轰隆轰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你就是楚乔?” 青色的帘子被掀开,一身戎装的男子探头进来,他的五官俊朗,眼神却阴冷狠辣,眼底眉梢都带着满满的恶意,似乎极其厌恶马车里的人。 林袖放下怀里的燕骁,直接抬脚将人踢了下去。 因为没有防备,这一脚正中胸口,那人“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后头赶来的孙河连忙把人扶起来,“将军,你没事吧?” 程鸢揉了揉胸口,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没事。” 这女人可真狠! 他朝马车方向拱手行了个礼,“楚姑娘,程鸢冒犯了。” “将军。”孙河扯了扯他的衣袖,默默地解释了一句,“她不是楚姑娘。” 这下程鸢但是彻底愣住了,“那她是谁?” “林袖,袖姑娘,是长安城的女大夫,世子的救命恩人。” 手僵在半空中,闹了个大乌龙,程鸢也不尴尬,立马从善如流地道歉道,“怪不得姑娘生气,是鸢认错人了,还请姑娘不要计较。” 他刚回城就被孙河拉来接人,糊里糊涂竟然认错了人,也难怪林袖生气。 良久,女子清冷的嗓音从马车里传来。 “若我,一定要计较呢?” 风吹起青色帘子,隐约能看见一截凝霜欺雪的皓腕,和纤细有力的素手。 程鸢走近了一步,语气恳切,“那请姑娘再踢鸢一脚,以解心中郁气。” “倒是个有趣之人。”里头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刚才的事就这么一笑揭过,“走吧。” 有趣之人? 程鸢讪笑,燕北之人都知他心狠手辣,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有趣,还是个女子,倒也有趣! 他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人护在马车周围,里头传来孩子糯糯的声音—— 阿姐,刚才那个人是谁? 阿姐阿姐,你好厉害! …… 原来,这就是小少主,殿下的亲外甥。 若是这样,那她于殿下而言,这恩要重于楚乔才是。 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程鸢抚上心口,那里青紫一片,隐隐作痛,他却毫不在意,重重地按了下去,发出“嘶”的一声痛叫。 轩窗一角被风拂开,一个小瓷瓶从里面飞了出来,直接落到了程鸢怀中。 “一日两次。” 程鸢挑眉,脸上得色一闪而逝,他对着车内抱拳,“多谢姑娘。” 不出两个时辰,红川城近在咫尺。 “姑娘,快到了。” 林袖掀起帘子,视线落在远处的那座城池,这是一个从毁灭中重生的地方,也是骁儿的故乡,虽然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来过。 “骁儿,你喜欢这里吗?” 燕骁乖乖地窝在她怀里,眉眼弯弯,“阿姐喜欢,骁儿就喜欢。” 可是骁儿,阿姐陪不了你一辈子,等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以后骁儿要多陪陪你小舅,他——”摸了摸他的小脸,林袖斟酌了一下,“很苦。” “心里苦的人,面相就苦。” “怪不得小舅越长越丑。”燕骁嘟囔了一句,吐了吐舌头,“好吧,骁儿就勉为其难地多陪陪他。” “骁儿真乖。” 听到她夸自己,燕骁一下子高兴起来,他抱着林袖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然后戳了戳自己粉嫩的小脸,示意道,“阿姐。” 林袖失笑,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最近骁儿是越发黏着她了,也不知道这狗皮膏药一般的德性,随了谁? “骁儿是个大人了,不能乱亲女孩子。” 被拒绝了,燕骁耷拉着眼睛,像只失落的小狼犬。他咬了咬唇,犹不甘心,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把右脸颊凑过去,说道,“骁儿是小人,阿姐亲吧!” 林袖莞尔,燕骁一贯是个小滑头,但她没想到,如今连耍无赖都学了个十成十。拿他没法子,她俯身亲了他一口。 车内铺了厚厚的毯子,燕骁乐得直接在毯子上打了两个滚。阿姐可是很久没亲他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 掀开帘子,林袖弯腰出去,外头是一座空旷的府邸,大门口只有几个小兵驻守。 程鸢伸出手,想要扶她下来,却被冷冷躲开。 利落地跳下马车,林袖回身把燕骁抱了下来。 “袖姑娘。”等候多时的仲羽迎了上来,“一路劳累,可要先去休息一下?” 林袖颔首,牵着燕骁往里走。 不远处,一身玄青色衣袍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隔得远了,看不清表情,林袖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笼罩的浓浓寂寥。 “小舅!” 挣开她的手,燕骁一路小跑过去。 弯腰将他抱起,燕洵询问道,“骁儿一路上可好?” 余光扫了一眼大门口,那里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原来,林袖早就跟着仲羽走了。只剩下程鸢一人,看着林袖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阿姐踢了他一脚。”燕骁指着程鸢,笑呵呵地“告状”道,与燕洵如出一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 闻言,程鸢额角冒出了冷汗,连忙请罪,“殿下,我——” “程鸢,不该动的心思,别动。” 冰冷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犹如一股寒流袭过,带起丝丝刺骨的寒冷。 单膝跪地,程鸢深深埋首。 “末将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喜欢骁儿,怎么破?啊啊啊,不知道柿子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加赖皮?感觉黑化前的柿子跟骁儿很像啊!!!小可爱们,你们觉得呢? 第22章 两人和解 笙箫院。 仲羽领着林袖大致地看了一下要住的地方,院子布置得很精致,没有北方大开大合的粗犷,反而带着南方的秀气雕琢。 “袖姑娘,你先住这,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差下人去办。” “城中可有药铺?”林袖望着空落落的寝室,有些心痒难耐。 “有,姑娘想要——” “给我买些药材回来,越全越好。”顿了顿,她指着外头花藤架旁边的空地,“那块,辟出个药圃来。” “姑娘,这里——”仲羽开口想要说什么。 “按她说的做。” 低沉醇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燕洵慢慢走近,他一个人来的,骁儿不知被他哄去了哪。 “是,殿下。” 仲羽领命出去了。 “还生气呢?” 林袖别过脸,顾而言他,“这可是你母亲的院子?你就任由我糟蹋。” 笙箫院,全燕北恐怕只有白笙夫人一人会把江南的庭院搬到这荒凉的北方,也只有定北侯会如此宠爱他的夫人。不过再美好的爱情,都抵不过皇权的倾轧,如今笙箫院还在,它的主人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人都不在了,留着院子有何用?” 环顾了一周,燕洵敛眸,遮住眼底的一丝泪光,花藤下原本有一个秋千,母亲抱着他在那数过星星,兄长陪他在那玩闹过,如今…… 再抬眼时,所有情绪都熄灭了。 确实,人死如灯灭,凡尘俗世里的一切,保留得再好,都无用了。 林袖心头仅存的一点火气消散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什么,这么多年没发过脾气,这回对着他,倒是一次性发完了。 “对不起。”她开口道歉,眼神晶亮,诚恳极了,声音柔软得像飘着的柳絮,“上次我不该朝你发脾气。” 燕洵微微侧过身,嘴角有笑意一闪而过,倒是个实诚姑娘,认错的样子也正经得很。 “无妨。”他伸手,拂去袖口染上的尘埃,“若我跟你一样计较,岂不是让骁儿看笑话了。” 这是说她教坏骁儿了? “那这些日子,骁儿就劳烦殿下教导了。”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林袖似笑非笑,顺着他的话说道,“正好,我也乐得清静。而且骁儿一心想学武,跟着你正好。” 确实该让骁儿学些招式防身,毕竟如今的燕北也不平静,他刚刚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做,草原八部、红川北朔二城,居心叵测的人比比皆是。 已是深秋了,燕北要比长安冷很多,屋子里又没有暖炉,林袖缩了缩手,却听到燕洵冷不丁的一问—— “当初为什么要救下骁儿?” 明知道魏帝要杀尽燕家人,还冒险救下阿姐腹中孩儿,骁儿先天不足,身子骨弱,若不是遇到她和王老,细心调养了三年,怕是早随阿姐而去了吧? “你又为何要放过元嵩?”林袖反问了一句,又接着答道,“不过不忍心罢了!” 是啊,不过是不忍心罢了。人生的选择,大多是一时兴起,情之所至,何必计较为什么。 “那日,你托阿楚送信给我,告知骁儿所在之处,信上笔迹杂乱,显然是匆忙之间写下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长安一别再相逢后,他一直没有机会问,如今倒是可以一并问个清楚。 “魏帝以大婚为噱头,想彻底解决了你这个燕北余孽,你又筹划多时,也想趁此机会咬下他身上的一块肉。那么,大婚当日,长安必定动乱。我便提前让师父带着骁儿出了长安城,本想等你回到燕北,彻底掌控了局势之后,再带骁儿来找你,没想到——” 林袖眯起眼睛,眼底一片冰冷,甚至浮上了一丝丝杀气。 “从莺歌苑回来的那晚,宇文玥找上门来。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燕洵目光一凝。 “七月生的孩子体弱,姑娘还是带着他远离争斗,莫要助纣为虐。” 而她,从未向外人提起过,骁儿是七月早产儿! 现在她还记得当时宇文玥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明明那张脸俊逸如君子,说出的话却危险如斯。他的善良,尽数给了楚乔,而忠心,则给了大魏。 她,不得不防! “既然他对骁儿这么在意,那我也就顺他的意,把骁儿的身份公之于众。”林袖将手拢进袖中,“毕竟,明面上的危险可以预知,而暗地里的冷箭,防不胜防。” 一人知晓内情,就代表着会有两人,三人……无数人知道。与其战战栗栗地藏着掖着,不如坦坦荡荡地摆出来。她一人护不住骁儿,不代表燕北护不住骁儿,只要燕洵正式成为这片领土的新王,到时候想动燕骁,也得先掂量掂量。 “如今,宇文玥查到了骁儿的身份了,魏帝那边也瞒不住。谍纸天眼无孔不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对骁儿下手,但世道太乱,不得不防。就算他不会出手,草原八部包含祸心,保不准也会拿骁儿威胁你。” “我知道。”燕洵转身望着窗外,目光悠远,凉薄无情,“我已向草原八部发了请柬,再过两日,等他们分身乏术了,自然不会记得骁儿。” 他原想着各部落首领是父亲曾经的旧部,念着旧情,能收拢合作的尽量不发生冲突。但如今看来,不管他们态度如何,都得早做打算! 毕竟,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燕洵收了思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怎么没看见王老?” “师父去贤阳拜访老友去了。” 王老就不是个坐得住的人,若是可以,他倒是真会背上药箱,云游天下,一览各处风光。 “贤阳?”燕洵眸光微闪,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风眠,年少时一直跟着他的书童风眠,他如今就在贤阳。 过段时间,他刚好要去贤阳一趟。 又闲聊了几句,燕洵告辞走了。 秋意浓浓,这燕北草原的风,也该刮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经常冒冒泡哦,要不然我还以为木有人,会伤心的 第23章 草原八部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泼墨在燕北的这方土地上,无星无月,寂寥无声。 “吱——” 等燕骁睡了,燕洵披着一袭轻裘出了门。仲羽早就等在外头,两人一起向议事厅而去。 “殿下,袖姑娘没在笙箫院住着,而是搬到了府里最偏远的临山小筑。” 燕洵的脚步一顿。 临山小筑,是他儿时胡闹被罚面壁思过的地方,她倒是会挑地儿。明明想把笙箫院给他留着,偏偏嘴硬得很。 “嗯。”应了一声,燕洵继续往前走,很快便来到了议事厅。 厅内,几个将领正等在那。 “殿下。” 在主位坐下,燕洵示意他们入座。 “草原八部那边,如何?” 闻言,阿精忿忿道,“各部首领害怕魏帝迁怒,对我们很不友善,派去送请柬的人都被扔了出来。” “哼!”冷哼了一声,燕洵眼底寒光更甚,枉费父亲往日与他们称兄道弟,不过是一群墙头草。 “其中,霍图部的族长阿古图最为嚣张,竟打算在我们宴请之日,也就是明日,大摆全牛宴。他这是明摆着,要和我们作对!” “霍图部的族长不是恩格吗?”燕洵开口询问道,他记得,恩格与父亲交情不错,父亲还多次在信里提到过他。 这事,在场的也只有程鸢比较清楚。 他上前一步,解释道,“恩格族长与老侯爷是结义兄弟,当年,老侯爷遇难,北朔城破,他领兵前来支援,没想到在途中,遭遇了自家弟弟阿古图的毒手。阿古图杀兄霸嫂,堪称草原上心狠手辣的一匹狼!其他部落的首领都隐隐以他为首,加上这两年燕北无主,他行事也越发无所顾忌了!” 恩格,危难关头,有情有义,不愧是父亲认定的兄弟! 燕洵眯起眸子,似有深意地问道,“恩格可还有后人?” 程鸢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阿古图当时可是把恩格的几个儿子全杀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恩格还有个私生子,是个残废人,侥幸活了下来。” 能在阿古图手底活下来,这人,不简单。 燕洵握住腰间别着的龙雀,心底有一个计划初具雏形。 “他如今在哪?” “这三年一直在茫茫草原里逃窜,听说他刺杀了阿古图几次,都没有成功。”说起这事,程鸢倒是打心眼里佩服,“没成功,也没被抓住过。” 若不是恩格被杀,或许那小子能凭自己的本事坐上族长的位置,毕竟恩格明面上的那几个儿子,委实都不成器。 “派人去找他,就说我,燕洵要见他。” 燕洵松开手,指尖一寸一寸抚过冰冷的刀鞘。 既然旧人不合作,那就找个明白人来,反正这大草原,向来是强者为尊,权利更替,如同日升月落。 “是。”程鸢领命,心中有嗜血的快感划过,殿下这次可是要下一盘大棋。 “阿精,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就去会会各大首领。”燕洵开口,低沉的声音传出很远,带着丝丝杀伐果决,“顺道也尝尝阿古图族长的全牛宴。” 仲羽皱了皱眉,上前劝道,“殿下,乌先生就要回来了,草原上的事一直是他在交洽,要不要再等等——” “不过是去赴个宴。”程鸢出声打断了她,语气里满满都是戏谑,“羽姑娘难道觉得,殿下连这点小事都得请教乌先生?” “殿下!” 仲羽一向不喜程鸢,如今看他挑唆事端,对他的印象更是不好。 “我既回来了,就无须先生再操劳。” 燕洵起身,深色裘衣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他不是三年前天真无知的燕洵,有些事情,本就该他自己决断,何况为了骁儿,一切危险都应该掐断在胎腹之中! “此事就这么定了。” 一早,天光灿白。 燕洵踏出定北侯府邸,就看见牵着马、等候在那的女子。 “殿下昨晚睡得可好?”林袖轻声打招呼道。 “仲羽找你来的?”他直视着她,眼底有些不赞同,“回去。” “我不过想欣赏一下草原风光,殿下大可不必理会我。”林袖眉目舒展,仲羽想让她当拉住燕洵的缰绳,可她,只想领略草原骏马风驰电掣的无畏英姿。 程鸢疾驰而来,下了马,恭声禀告道,“殿下,人马已经在城外集合好,我们可以出发了。” 看了一眼毫无退意的林袖,燕洵抽出腰间短刀,递给程鸢。 “此刀名唤龙雀,相传是战国名将白起所有,内缚妖灵,需以血来温养。”顿了顿,燕洵瞥了一眼林袖,“莫要辜负了它。” 程鸢心领神会,双手接了过来,“末将明白!” 看来在殿下心里,这袖姑娘的地位也不低!不知与楚乔相比,孰重孰轻? 想起殿下暗地里派人出去寻找楚乔的事,程鸢突然觉得没有可比性,一个让殿下魂牵梦绕的女人,此刻却不在殿下身边,一个时刻陪在殿下身边的,却只是所谓的“恩人”。不过袖姑娘的心思,也难猜的很,她似乎只把殿下当成了小少主的亲人? 三人上马而去,燕洵领先,剩下二人落后几丈。 “到时不必顾及我。” 林袖望了程鸢一眼,风中,她的声音有些悠远,“你护着他就好。” 脸上贯有的笑容一滞,程鸢有些惊讶,“姑娘可知我们此行是去做什么?” “杀人。” 她面色未变,似乎只是在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倒是程鸢脸色惊变,“姑娘既知道,为何还要去?” “知道才要去,不知道,与我何干?”林袖轻嗤了一声,一夹马背,身下的马窜出去好几丈,几近与燕洵并驾而行。 阳光下,他们的身影渐向远方,白衣与蓝袍相映,就像是头顶的苍穹与白云。 程鸢突然觉得,如果是袖姑娘陪殿下一路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至少不会因为其他人,抛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我是燕洵,你们的新王,有没有很激动!! 第24章 灭阿古图 霍图部,草原八部的首领聚在阿古图的主帐篷里,拥着美人,喝着美酒,酒劲一上头,便放肆地聊开了。 “你们听我说,燕洵这个小狼崽子,想拉咱们草原的勇士,跟他一起送死,做梦!” 坐在主位上的阿古图喝了口酒,神情不屑,继续嘲笑道。 “他爹是什么人,号称燕北狮子王,纵横二十年,关内关外难逢敌手,不还叫人一个回合,就把脑袋砍了?” “就是!”众人纷纷响应。 被燕世城压着一头的日子,早已过去,他们也早就忘了燕家人的样子,忘了屠刀搁在喉咙口的惶恐不安。 “来来,喝酒喝酒!” 其中一位部落首领倒是还有几分清醒,“可是,我听说他大婚当日,御前拒婚,带着部下,把长安城都给杀得是血流成河啊,很是骁勇!” 不过,他立刻遭到了众人的围攻—— “吹牛谁不会,还血流成河,你看见了?罚酒一杯!” “罚,罚。” “不能长了别人的志气,他小子就是找了个机会,偷偷地溜了回来,然后像丧家犬一样,一路逃回了我们燕北。”阿古图显然有些喝高了,大着舌头数落道,“他打小就被送去了长安,在那个花儿一样的地方,待了那么久,他的骨头啊,早就被长安的风给吹软了,手啊,估计柔的跟娘们一样,还能拿得起刀吗?” “对,对。” 阿古图摸了摸身边美人的下巴,调笑道,“何况他还从长安带回了个小崽子,叫什么燕骁?谁知道是不是燕家的种,拖家带口的,真打起来,连我们的乌娅都打不过。” 众人哄堂大笑,一时间气氛达到了顶点。 外头轻微的兵器交接声,夹杂在众人的喧闹中,并不明显,也没人注意到。喝得半醉的草原八部首领丝毫没有察觉到,屠刀已经快要架到脖子上了。 帐门口,林袖侧身去看身边的男子,他的眸色沉沉,轮廓分明的五官笼罩在阴影里,勾划出一种隐忍的弧度。 他站在这听了很久,那些辱人先父、刺人心窝、触人逆鳞的话语,连她听来都觉得刺耳,更何逞是他。 “殿下,都解决了。” 程鸢大步走来,身上的黑色衣袍沾了血,带起浓浓的腥味。 “嗯。” 风吹开薄薄的帷帐,露出一角空隙。一袭藏蓝色长袍的燕洵缓缓走了进去,眼神如夜色里的烈烈弯刀,刀锋剑芒纠缠,步履沉沉,犹如踏在了众人的心尖之上。 帐内的人齐齐放下酒杯,侧目望去。 “你们是谁?” 阿古图并不认识燕洵,大怒之下,毫无防备地走了过去,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 燕洵带着程鸢阿精等人站在那,没有应话。 “问你话呢,你们都聋——” 疾雷不及掩耳,燕洵抽出程鸢腰间的龙雀,直接刺入阿古图的肩膀,血光四溅,帐内的美人一哄而散。 辱我家人者,罪不容诛!杀人盈野,亦不足惜! 他握着短刀,拖着阿古图,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步履缓慢且坚定,最后弯腰坐在了主座上。 将阿古图的脑袋按在案几上,燕洵从他肩上拔出龙雀,反手钉在案桌上。 寒光一闪,众人不禁后退了一步。阿古图大睁着眼,贴着冰冷的案几,心底升起了死到临头的恐慌。 “坐下。”燕洵环顾众人,狭长的丹凤眼里仿佛燃着一团幽冷可怕的火焰,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认识一下,我是燕洵,你们的新王。”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手起刀落,阿古图的脑袋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直到此刻,草原八部的首领才知道,燕洵不是什么狼崽子,他就是燕北草原上最狠的头狼,最骁勇的海东青! 所有人吓得跌坐在位子上,他们是年迈的草原烈马,安稳日子消磨了他们的斗志,美人烈酒腐蚀了他们的勇气,如今,又怎会不畏惧? 将他们的丑态看在眼里,燕洵心中嗤笑,完全没了与他们交涉的兴致,与虎谋皮,至少有旗鼓相当的快感,与蝼蚁说话,不过是落了自己的身份。 燕洵站起身,将龙雀扔给程鸢,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子,仔细将手指间的血迹擦干净。 “把他们都带回去。” “是。” 染了血的白色帕子落地,他向帐外走去。 草原八部,割据了这么多年,也该一统了。 帐篷外头,林袖迎风而立,遥遥望着他。她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尸首,鲜血流淌了一地,连她脚上的靴子都濡湿了。 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燕洵朝着她走过去,突然开口问道,“林袖,你怕我吗?” “怕?”林袖轻轻应了一声。 燕洵眸色暗了下来,如今的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狠辣无情。她怕,也是应该的。 “燕洵。” 辽阔天地间,女子朝着他,伸出洁白如玉的右手,阳光下,纤细干净的指尖犹如翩跹的蝴蝶,她的目光如同雪峰顶上皑皑的白雪,穿透了那一片血色,到达他的心间。 “你知道这双手,染过多少血腥吗?”她敛眉轻笑,自嘲道,“我若是怕,也该先怕自己。” 她这一生经历下来,世上无人比她的心更阴暗。 燕洵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握住那只手,仿佛只要握住了,就能获得无上的勇气。 他伸出手,慢慢抬起,就在快要握住时,女子突然收回了手。 “回去吧,骁儿在等着我们。” 林袖先一步离开,广袖下,她的右手握紧,差一些,她竟然不想收回手。 莫名有些怅然若失,燕洵回望了一眼染血的草原。 日头西斜,远处余晖与近处凄烈场景相映衬,很美,也很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大家都开学了吗?感觉小可爱的热情遭遇了低谷,半叁有些慌…… 第25章 馄饨浑屯 石阶上,一团小小的影子缩在那,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树的阴影。 燕骁抱着膝盖,胖乎乎的小手交叠放着,下巴点在手背上。他歪着头,看着府邸门口的方向。 唉,阿姐跟小舅太过分了,出去都不捎上骁儿…… “笃,笃——” 马蹄声渐近,门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阿姐!” 燕骁叫了一声,扑了上去。 “你们去哪了?”一把抱住林袖的大腿,燕骁仰着头,目光切切,“有好玩的,都不带骁儿!” 林袖皱眉,她的衣衫下摆沾了血渍,她怕吓到骁儿,偏偏骁儿还直接抱了上来。 她刚想拉开燕骁,燕洵就弯腰把人给抱走了。 “骁儿今天都做了什么?” “吃饭,睡觉,等阿姐。”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燕骁向前扑腾了几下,朝林袖张开手,“阿姐抱!” “不想我吗?” 燕洵不高兴了,他沉下脸,将小人儿给拉了回来,“骁儿只是等阿姐吗?” 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燕骁回头,笑得像朵花,“当然还有小舅。” 顺便的。 在心里补了一句,燕骁讨好地亲了他一口,麻溜地下地找阿姐去了。 孩子的唇很软,身上还带着奶香,燕洵只觉得心口满满当当,也许骁儿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好恩赐!于孤寂中望到一抹亮光,就算守着,也是一种幸福吧? 林袖抱着骁儿,笑容温暖宠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伸手刮了刮燕骁的鼻子,转过头跟燕洵说道,“骁儿饿了,想吃馄饨,你要不要也来?” “好。”看着燕骁一副馋虫的样子,燕洵突然也有些饿了。 “走吧!” 临山小筑的小厨房里,林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动作熟练地擀面皮,薄薄的一张,不一会儿就摞了一小堆。燕骁也不安生,窝在灶前添柴火,被烟呛得两眼汪汪,小手往脸上一擦,白嫩的小脸上就留下了一道道黑迹。 燕洵站在边上,静静地看他胡乱捣腾了很久,直到灶里的火快熄了,才将燕骁抱到一边,自己坐在了灶前。 长长的衣摆在地上拖过,染上了污迹,但他丝毫不在意,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根柴火拨弄了几下,很快火就重新着了起来。 “小舅,你好厉害啊!” 燕骁崇拜地看着他,眼底有亮晶晶的星星。 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燕洵想起了在莺歌苑的那段日子,没有奴仆,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连最低等的守卫都可以肆意地嘲笑他。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光,如同一只被拔去了全部犬牙的小兽,蹒跚学步,一点一点地重新站起来。生火,也是那时候学会的。 “还不错。” 林袖瞥了一眼,淡淡地称赞了一句,开口赶人道,“你带骁儿出去吧,脏兮兮的,看着膈应。” “阿姐,你嫌弃骁儿!” 燕骁不高兴了,他一跺脚,拉过燕洵的衣袍就往脸上擦,誓要把脸上的污迹都蹭干净。这下,小脸倒是不黑了,就是蹭出了一道道红痕。 看着错愕的燕洵,林袖忍俊不禁,她弯腰点了点骁儿的脑门,笑骂道,“小脏猫,变成了小红脸,怪丑的。” 被说丑,燕骁立马指着边上无辜受累的燕洵,忿忿地控诉道,“阿姐,你明明说过,小舅最丑!” 林袖深吸了口气,无奈扶额,只觉得自己养了个小傻子,什么话都往外蹦! 这会儿燕骁反应倒快,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飞快地跑了出去。 兵书有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阿姐要是找他算账……额,还是避一避先! 燕骁一走,气氛一下子怪异起来。 “你跟骁儿说,我很丑?” 燕洵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站起身来,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灶台前的女子。 虽然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但对这副皮囊多少还是有些自信,平生第一次被人说丑,他倒是想知道在她眼里,怎样的男子才算——嗯,不丑。 林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那是骁儿的玩笑话,殿下俊逸不凡,人中龙凤,比这世上大多男子都要好看得多。” 这倒不是恭维话,燕洵的外表虽不是她年少时喜欢的儒雅书生范,却也是俊朗非常,尤其是那对眼睛,每每见到,她都觉得像是夜空中的点点寒星,幽冷而深邃。 “嗯。” 应了一声,燕洵转过身,打算出去找燕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顿了顿,压着三分笑意的声音传来—— “袖姑娘所言甚是。” 男子的声音,像是琴弦末端微颤的尾音,低沉悦耳,令人心醉,也令人心堵。 林袖蓦地噎住了,她这算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轻笑了一声,她将包好的馄饨下锅,香气慢慢溢了出来。 这位燕北新王,真是跟骁儿一个德性,都是不吃亏的主。 三碗热腾腾的馄饨摆在案几上,翠绿的葱花浮在高汤上,雪白的馄饨若隐若现,一下子勾起了燕骁的食欲。 “吃吧!”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默契地拿起汤勺,安静地吃了起来。 味道很好,燕洵有些惊讶,没想到她除了医术好,厨艺似乎也不错。 吃了一口,林袖轻敲了一下碗口,问道,“骁儿,你知道馄饨的来历吗?” 燕骁努力地摇了摇头,小嘴里塞满了馄饨,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贪吃的小仓鼠。 “相传在汉朝时,北方匈奴经常骚扰边疆,百姓不得安宁。当时匈奴部落中有浑氏和屯氏两个首领,十分凶残。” 林袖舀了舀碗里的汤,继续道,“百姓对其恨之入骨,于是用肉馅包成角儿,取‘浑’与‘屯’之音,称作‘馄饨’。恨以食之,以求平息战乱,过上太平日子。” 乱世之中,百姓其实就是权利的牺牲品,就连镇守边疆的王侯都能被随意牺牲,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百姓。 她突然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男子。 “燕洵,你有没有想过,今后的路怎么走?”她的言语有些尖锐,“百年之后,又会不会被冠上‘馄饨’之名?” “阿楚想要一个大同政权,没有奴隶,没有压迫。” 燕洵皱了皱眉,没有正面回答。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但他真正想要的,是阿楚口里光明美好的释奴止戈吗? “你呢?你的抱负与理想,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不用投地雷,评论就好 第26章 阿木尔 一时间,只有燕骁囫囵吞枣的吞咽声,燕洵没有说话,眸光却渐渐沉了下来,似乎落入了无底的旋涡。 他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的理想和抱负,究竟是什么?报仇!报血海深仇。可是报仇之后呢? “燕洵,杀戮并不可怕,无休止的杀戮才是最可怕的。” 杀戮是一种必要手段,而无休止的杀戮就成了心魔。剑既出鞘,自然也得收得回来。 林袖放下汤勺,将碗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碗里的馄饨因为晃动上下沉浮,“想要用好这把刀,你的心里必须有杆秤,这杆秤,会让你坚定、无畏地走下去,不被别人所动摇,也不被自己所动摇。” “所以燕洵,如今你必须想一想,除了报仇,你剩余的人生该如何安置。” 否则,一旦他大仇得报,就是死期!没有目标、没有动力的人,到时候,会被虎视眈眈的野狼分而食之! 燕骁趁他们不注意,从燕洵碗里偷舀了几个馄饨急急地往嘴里塞,一看林袖看过来,赶紧捂住嘴巴,含含糊糊地问道,“阿姐,什么是报仇?” “如果有人把你最爱的人抢走了,骁儿,你会怎么做?” “教训他!”燕骁挥了挥小拳头,义愤填膺,“然后抢回来!” 谁跟她抢阿姐,就打死他!嗯,还有小舅,小舅他也爱。 “嗯。”林袖握住他的小拳头,帮他把嘴边的汤渍擦干净,“那如果下次还有人来抢呢?” “骁儿要变厉害,让他们害怕,再也不敢来抢阿姐和……小舅!” 小孩子信誓旦旦的软糯声音在室内回响,燕洵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悲剧的发生在于你不够强大,所以只能任人宰割。而如今,他是燕北王,无论愿不愿意,都已经卷入了争权夺势的漩涡当中,就算安分守己,别人也会千方百计地铲除你! 隐约间,似乎有一条迷雾重重的路在他眼前铺展开来。他想要往前走,却又犹豫了,因为他怕一旦走上这条路,无人为伴…… “殿下。” 外头,程鸢隔着门扉禀告道,“恩格的儿子找到了。” “带他过来。” “是。” 这边,燕骁偷偷摸摸地把燕洵碗里的馄饨都吃光了,正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林袖腿上,一本满足。 “骁儿,回房间去。”林袖板着脸说道,“写二十张大字,消消食。” “哦。”燕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爬起来乖巧地往里走。吃人嘴短,况且今天他还“出卖”了阿姐…… 很快,程鸢就将人带来了。 那人穿了一身破旧的袄子,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很久没有修理过,大半张脸都被胡子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很高大,是草原汉子特有的体型,就是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果然如程鸢所说,“身有残疾”。 “殿下。” 他抬手行了个礼,头颅却没有低下,“我是阿木尔,感谢殿下为我报了父仇。” “阿木尔,取太平安逸之寓意。”从林袖手里接过刚泡好的茶,燕洵轻嗅了一下,茶香清冽,若芝兰之气,“你父亲对你,寄望颇深。” 阿木尔瞳孔微缩,外人一直以为他是个私生子,极不受父亲宠爱,给他取阿木尔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安分守己,不与正室之子相争。燕洵是第一个一针见血点出父亲本意的人。确实,父亲心中一直希望草原八部能够相安无事,各族人们能和平相处。 “殿下是什么意思?” “如今草原八部的首领,除了已死的阿古图,都在我的手里。”抿了一口茶汤,燕洵继续说道,“这是你实现你父亲遗愿的最好机会?” 阿木尔心下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殿下说笑了,我一个残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你的眼里有野心。”林袖突然接口,她将杯中茶水随手一泼,褐色的茶汤在地板上溅开,留下了浅浅的水迹,香气溢满了室内,“就像这杯茶,你掩盖不住,又何必推脱?” “这位是?” 女子,还是一个姿容秀逸的女子。 阿木尔这才注意到林袖,草原上,女人一向是男人的附属品,而她不同,光是身上的那份气度,就有别于普通女子。 “哼!”燕洵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他对林袖的注视,他的声线骤然冷了下来,“阿古图被杀,如今霍图部一盘散沙。你若想保住族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与我合作。” “殿下这是在威胁我?”他也有草原勇士的尊严,骨子里厌恶刀架在脖子上、被人威胁的感觉。 “不是威胁。”燕洵伸出手,按在案几之上,“而是事实。其他部落的首领在霍图部出事,你说,他们是会对霍图部出手,还是来对付燕北?”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动不了燕洵,自然会把气都撒在霍图部头上,到时候…… 阿木尔能在阿古图手里多次逃脱,自然有些谋略,知道燕洵所言非虚,那群混蛋确实会拿霍图部的族人出气。 “我手里只有几个兄弟。” 燕洵知道他妥协了,“你我合作,我助你一统草原八部,你为我在身后筑一道坚实屏障。” 阿木尔被他话里的铿锵杀伐之气所震,胸中有热血流淌而过,他高声大笑道,“殿下不怕我过河拆桥?” “我信你,如同我的父亲信任,你的父亲。” 站起身,燕洵与他视线平齐,烛火明亮,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颀长的影子。他的眼底阴郁一片,偏生阿木尔看出了信任,淹没在算计逼迫后诚挚的信任。 他信他不会枉顾霍图部族人,他信他有一统草原八部之心,他信他会如父亲一般,坚守承诺。最重要的是,燕洵信任他——阿木尔,一个被人唾弃的私生子。 郑重地向他行了草原最高的礼仪,阿木尔终于低下了倔强的头颅。 “殿下之心,阿木尔感受到了。此事若成,日后,草原八部就是殿下最坚实的后盾。” 说话间,只听咕噜一声,阿木尔摸了摸肚子,坦言道,“一天没吃饭,饿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很多。 林袖看了一眼案几,那碗馄饨自己只吃了一口,如今摆放在这倒是有些尴尬,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拿起勺子继续吃,还是…… 顺着她的视线,阿木尔自然也看见了那碗凉掉的馄饨。草原男子一向大大咧咧,他一把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见他如此,林袖松了一口气,她倒不在乎什么礼数,只是觉得以馄饨待客,未免有些寒碜。 燕洵目光落在了空空的碗上,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敛下眼睑,瞥了一眼端坐在那、面色如常的女子,他对着外头的人吩咐道,“程鸢,让人备一桌好酒好菜,好好招待阿木尔。” “是。”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收藏几乎不增加了,半叁有些欲哭无泪,哈哈哈哈,缺乏动力………… 第27章 儒雅书生 一大早,临山小筑难得来了客人。 “姑娘。” 林袖正在晒草药,听到有人唤她,转身看去,落入了一双明亮如篝火的眼睛里。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身天蓝色袍子的男人正含笑注视着她。 “你是——阿木尔?” 挠了挠头,阿木尔抬头看了她一眼,有点小羞涩,“是我。” 林袖本以为阿木尔应该是草原汉子粗犷豪爽的模样,没想到他剃了胡子,挽起了头发,倒成了白白净净、英俊儒雅的书生。怪不得他要蓄胡须,这副相貌俨然就是南方小白脸,哪还有威信可言? “我母亲是大梁女子,向往北边风光,就随商队千里迢迢来到了草原。”他低着头,似乎对自己的相貌极不自信,“她与我父亲相爱,生下了我,但那时父亲早有了正室,母亲骨子里清高,便带着我想回大梁。没想到途中遭到了追杀,母亲为了保护我被一箭穿心,我的脚也是因为那一箭,落下的残疾。” “你——”林袖没想到,他也是身世凄凉之人。 “姑娘不必同情我。”阿木尔笑了笑,“我父亲带人救了我,我活了下来。” “后来,父亲为了保护我,便一直冷落我,让大家以为我就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子。渐渐的,大家也就忘记了我的存在,把我当成最低等的奴隶使唤。也正是这样,三年前我才侥幸逃脱了阿古图的毒手。” 林袖拨弄了下药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姑娘,你跟我母亲很像。”骨子里都有一股劲儿,只是母亲爱上了父亲,才把自己的一生耽误了。 阿木尔从腰间取下一把弯刀,递给她,“这把弯刀送给姑娘,多谢姑娘昨晚的款待。” 没有伸手去接,林袖皱了皱眉,弯刀乃是草原男子随身携带的物件,重若性命,他将弯刀赠于自己…… 见她迟迟不接,阿木尔急声解释道,“姑娘不必担心,阿木尔对姑娘没有非分之想!我知道,自己是个废人——” 他看了一眼自己残疾的右腿,眼底哀切,“我只是看着姑娘,觉得亲切。” “我不觉得你是个废人。” 林袖伸手接过弯刀,她不会安慰他,因为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认同。 “你母亲也不会。” “我知道。”阿木尔露出了笑容,提起母亲他眼底都是温暖的光,林袖竟觉得他若不是生在草原,一定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父亲希望草原八部不再有纷争,母亲却只希望我平平安安长大。”大抵天下父母都是这样的,父望子成龙,母望子安康。 “以后若是有机会,去看看大梁的山水。”将弯刀别在腰间,林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母亲的故乡。”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爽朗一笑,伟岸的身躯散发出草原勇士的豪迈,“姑娘,等草原八部太平了,我一定请姑娘去见识一下草原的日出、牛羊和勇士!” 林袖以笑回他,“等天下太平了,大梁大魏哪里都可以踏足,我也请你去看看水榭亭台,秀丽山水。” “姑娘,那我们一言为定!” 阿木尔伸出手掌,悬在空中,林袖笑着与他击掌。 “啪——” 两只手掌在空中一触即离,女子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 “一言为定。” 林袖望着他,恍若望见了另一张俊朗儒雅的脸庞,心中不由泛开了一丝柔软。 他与阿兄,很像。 不远处,燕洵静静地站在屋檐底下,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他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但袖中右手却微微攥紧。 明明隔着十余丈,他却能清楚地瞧见她脸上若隐若现的梨涡。之前,她只对他这么开怀笑过。为什么她才认识阿木尔不到一天,却能卸下心防,笑得如同相识已久的老友? “殿下。”程鸢轻轻提醒了一句,“要过去吗?” 燕洵没有应声,目光落在女子不盈一握的腰上,线条柔美,纤瘦合宜,他却越看越不顺眼。 “程鸢,我们燕北很穷吗?” 他干脆闭上眼不看,语气压着一分恼火。 “殿下,虽然近几年燕北不若之前繁华,但也称不上穷。”程鸢说着,突然心清目明,明白了过来。 原来殿下是看姑娘腰间的那把弯刀不顺眼。 “那为何袖姑娘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刃?”燕洵云淡风轻地移开视线,“还要让草原八部的人来送。” “末将失职。” 程鸢跪下请罪,眼底却满满都是笑意,不是平时挂在嘴边的邪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殿下这副样子,跟老侯爷在世时吃夫人醋的样子很像,只不过殿下自己看不到罢了。 “末将这就让人去找一些适合女子用的兵器。” “嗯。”燕洵抿了抿唇,又吩咐道,“让人照着阿木尔的那把弯刀,再打一把。” “殿下是要?” “回礼。” 那边,林袖刚好转头看到了他俩,燕洵展开眉头,迈步走了过去,他面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殿下。” 阿木尔俯身行礼,脸上笑容未收,明亮如朝阳。燕洵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曾经的他,也是这样的吧?有着最灿烂的笑容,是最潇洒不羁的少年。 察觉到他的异样,林袖侧身去看他,目光柔和似在安慰,“你来了,骁儿昨晚吃撑了,闹了一宿,现在还在睡呢。” 不管过去如何,你还有骁儿。 燕洵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心中些微的感伤就这么被她一句话驱散了。 “阿木尔,兵贵神速,你今日便回霍图部,我会让程鸢点两万人马给你。” 两万人马,加上霍图部原本的勇士,不多不少,足以与别的部落抗衡,又不足以轻易取胜。 阿木尔知道,这是燕洵对他的第一个考验,他要的是有能力的人,而不是只知道依靠外力的懦弱者。 “一月为限,等我从贤阳回来,我希望看到一统的草原八部。” “殿下放心,阿木尔残的是腿,不是脑子,一个月足够了。”阿木尔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傲气丛生,他转向林袖,“姑娘,这就告辞了。” “一切小心。” 林袖下意识地叮嘱了一句,却没看到身后某人瞬间沉下来的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喜欢的话收藏一下作者吧,只有49个小可爱对我是真爱*__*半叁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看来大家都是喜欢柿子,不是喜欢半叁(?_?)头疼,去睡觉了,大家看文愉快…… 第28章 大小异类 “你喜欢他?” 燕洵不动声色地朝前走了几步,挡住了林袖目送阿木尔离去的视线。 “嗯?”林袖没有反应过来,“谁?” “阿木尔。” “他是个很好的男子。”跟阿兄一样,只是她再也见不到阿兄对她微笑,将她宠成野丫头,陪着她漫山遍野地跑。 燕洵只觉得心头一堵,声调沉郁,“你与他才见了两面,便想给骁儿找个姐夫吗?” “我何时说要给骁儿找姐夫?”林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是担心她喜欢上阿木尔,忽视了骁儿。 “他很像我阿兄。” 阿兄?原来她是把阿木尔当做兄长了。 “哦。”燕洵眉间晕开一丝愉悦,他被自己莫名的情绪蛰了一下,瞬间收敛起来。 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郑重道,“我只是觉得,这是关系女子一生的大事,还是要仔细斟酌,品行性格,嗜好能力,都是要纳入考虑范畴的。” “嗯。”林袖只觉得今日燕洵有些莫名其妙,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最好是像殿下与楚姑娘,知根知底,两心相映。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知道什么了?难道她真的认真考虑起阿木尔…… “你年纪不大,不用如此着急。”燕洵有些郁结于心,说出来的话也沉了三分。 林袖斜眼望向他,眼底满满都是揶揄,连骁儿都觉得她是老姑娘了,他倒是睁眼说瞎话的好主,这是要让她孤独终老吗? “殿下今日出门,可忘了带什么?” “嗯?” 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袖眼神微妙,正想说着什么,刚好里头骁儿醒了,正在喊阿姐,她也就闭了嘴,转身走了。 “阿姐……” 燕骁揉着眼睛,从屋里迷迷糊糊地摸了出来,正好撞进了她怀里。他顺手搂住林袖的脖子,在她颈窝处蹭啊蹭,“困……” “让你下次再贪嘴。”林袖笑骂了一句,拿他没法子,干脆把人往燕洵怀里一塞,“找你小舅去。” 她可不管这个小混蛋! “骁儿几时睡的?” “磨到子时才睡的。”林袖瞪了他一眼,“下次你若不吃,也看着他点,别让他偷偷摸摸全吃了。” 小孩子不知道饱饿,容易吃撑,骁儿又是个闹腾的,本来就不好养。 “知道了。”燕洵顺从地答应下来,换了个姿势,让骁儿窝得更舒服一些。小孩子趴在他肩头又睡了过去,软软的一团,没骨头一样,呼吸扑在他的颈边,带起微微的痒。 “刚才你说要去贤阳,什么时候?” “过几天。”等阿木尔开始动作,草原八部自顾不暇的时候,再去贤阳,如此才稳妥。 “嗯,我也去。”林袖轻轻地拂过腰间弯刀,语气坚定,不容商榷。 “骁儿也要去……” 燕骁嘟喃了一句,小脑袋胡乱蹭了几下,倒是醒了,“阿姐,你要跟小舅去哪?” “去给你找姐夫。”林袖似真似假地说道,“现在骁儿有舅舅了,阿姐又不能一直赖在这,自然要找个归宿。” “哇——” 燕骁嘴巴一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极了,他断断续续地哭诉着,“阿姐不要我了,以后骁儿就是小乞儿,没人疼,没人要……要被路边的野猫野狗给叼走了,怎么办……” “那就被吃掉得了。”林袖难得没有把他搂进怀里哄着,反倒恶趣味地补了一句,“骁儿细皮嫩肉的,味道正好。” 小手攥紧,燕骁扯开嗓门放声大哭。 “你——”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燕洵想骂她两句,却又觉得好笑,只好柔声去哄怀里的孩子,“你阿姐骗你的。” 燕骁嘴里依旧嚎着,眼珠子却斜着去偷瞄林袖,见她不为所动,便开始撒泼了。他挣扎着从燕洵怀里下来,一把抱住林袖的腿,死死地搂着不放,眼泪鼻涕直接往她身上抹,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流氓。 嫌弃地看了一眼撒泼打滚中的燕骁,林袖哭笑不得,他这臭脾气也是被她惯出来的,看来不改改是不行了。 “燕骁,你今年几岁了?” 听见林袖喊了他全名,燕骁心下一慌,不敢再哭了。他默默地擦掉眼泪,仰起小脑袋,伸出胖乎乎的四根手指,哽咽着说道,“四岁了。” “你这么爱哭,以后阿姐被欺负了,谁来保护我?”林袖诱哄道。 “骁儿不哭。”燕骁放开她,攥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骁儿保护阿姐。” 有他在,谁也不能欺负阿姐! “那骁儿就要好好学武。”林袖拿出手帕把他哭花的小脸擦干净,指着燕洵道,“诺,你今天就搬过去跟你小舅一起住。” “我不——”燕骁刚要拒绝,却被她眼底满满的期待噎了回来,“好。” “骁儿真乖。” 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林袖装作看不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示意燕洵把人领走。 骁儿有些太依赖她了,这样下去,如果有一天她真出了什么事,不能再陪着他,那他该怎么办?何况,燕洵才是他的亲人,该相依为靠的,也是他们两个。相比起来,燕洵更需要骁儿。 燕洵虽心疼,却也知道她是为骁儿好,牵过他的小手,将依依不舍的燕骁给拉出了临山小筑。 临出门时,他突然想起了刚才没问完的话,“我今日出门,究竟忘了什么?” “殿下果真眼神不好。” 一语双关。 林袖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外日头正盛,一大一小长相相似的两人,面面相觑。燕骁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舅也被阿姐骂了…… 沉吟了一下,燕洵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是说他今日出门忘带眼睛,眼神不好,才觉得她年纪还小吗? 不过,他还真不知道她今年多大了。 “骁儿,你阿姐多大了?” “跟骁儿一样大。”燕骁笑嘻嘻地回答道。 阿姐是骁儿的媳妇儿,自然跟骁儿一样大。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瞎扯淡,燕洵眉头微微抽搐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这几年修身养性的功夫还远远不到家。 燕家怎么就出了骁儿这么个……异类!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可爱说半叁木有日更,感觉更了一篇假文,其实除了请假的那几天,半叁基本都是日更。捂脸狂笑中??那以后就随意一些,不care了,嘎嘎,收藏啥的无所谓了,太在意反倒太累,以后随心吧!!!小可爱们看文愉快,半叁今天心情不错哦*__* 第29章 偷梁换柱 “殿下。” 程鸢将工匠打造的弯刀呈上,跟阿木尔的那把,一般无二,只是看起来新一些。 接过弯刀,掂量了一下,燕洵垂下手,宽大的袖子将弯刀遮得严严实实。 “阿木尔那边如何?” “已经收服了霍图部,正在整顿兵马。”程鸢没想到阿木尔也是个狠角色,这才几天就把霍图部里反对他的人全给杀了,彻底坐稳了族长之位。 “派人时刻注意草原八部的情况。”燕洵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黑云压城,十里暗影,一派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明日,启程去贤阳。” “是。” “殿下,你去哪?外头快要下雨了!” 燕洵没有理会,大风夹着雨点迎面而来,他脚步不停,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拐角。 程鸢追出来的时候,只远远的看到了他一闪而逝的背影。那个方向,是临山小筑的方向…… 殿下去找姑娘做什么? 燕洵到临山小筑的时候,里头安安静静。敲了敲林袖卧室的门,没人应,他眉头微蹙,推门进去。 床榻上,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着,边上挂着阿木尔送她的那把弯刀,用编好的祥云结固定住,一看主人就花了心思。 伸手取下那把弯刀,燕洵手指微动,将上头的饰物取下,祥云结打得很好,绑得也很结实,倒是费了他一番功夫。 “燕洵?” 门口传来女子讶异的声音,他不慌不忙地将饰物绑上,顺手挂回原处。 “去哪了?”他仿若无事地转身,目光淡淡地扫过林袖。 她似乎刚沐浴完,秀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里衣,外头罩着天青色长袍,慵懒散漫。只是平日里那双淡漠的眸子如今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没料到他会在自己房里。 燕洵愣了愣,立马别来眼,下一刻,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他迅速伸手格档,不过几个回合,便被逼到了门外,门“啪嗒”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虽然他只用了一只手,但很少有人能将他逼退这么多步。她果然,身手很好…… 里头传来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燕洵耳根子微红,知道是自己唐突了,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来,有事?”林袖拉开门,冷冷地问道。 她穿着齐整,神色冷凝,只是发尾还嘀嗒嘀嗒地往下滴水,溅起点点尘埃。林袖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孟浪,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来告诉你一声,明日便要启程去贤阳了。” 燕洵不自然地敛眸,不想却瞥见了女子隐在衣衫下的赤【裸】玉足,脚踝精致,白皙圆润,犹踏霜雪色。他像被针扎了一样,退了两步,别过头不敢再看她。 “我知道了。” 林袖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了下来,她眉头微皱,也顾不上穿鞋,直接迈步走了出来。 院子里,她晒的草药还没收,这一场雨下来,大多要潮湿发霉了。 冰凉的青石板上,女子赤足走过,衣袍下摆被风吹动,翩跹翻飞,犹如一朵盛放的青莲。 燕洵脑中突然浮出了步步生莲四个字,他伸手拦住了林袖,目光扫过晒草药的木架,轻声道,“我去收,你在这等着。” 在他的潜意识里,她的脚,似乎就不该沾染上尘土。 大步走进雨里,刚想抬手,却被冰冷的刀鞘硌到,他眸光一顿,将一直握着的弯刀反手插在了后腰的位置。外袍宽大,遮得严严实实,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很快便将草药搬进去了大半,林袖穿好鞋子,撑着油纸伞替他遮住雨水。伞不大,刚好遮住他们两,燕洵手里的竹匾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雨里。他往后退了几步,把草药纳入伞下,自己倒是淋在雨里。 “别把草药淋湿了。” 他对上林袖的目光,眼神诚恳而认真,似乎手里的竹匾比自己还重要。 这一刻,林袖的心口似乎被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五味纷呈。眼前男子面容依旧冷峻,她却感觉到了那双狭长眸子里压抑的深沉情感。对于她,他都能如此真心对待,若是楚乔,怕是为搏红颜一笑,赴汤蹈火他也甘之如饴吧? 将伞重新移到燕洵头顶上,林袖微微一笑,“人总比草药要重要得多。” 雨水顺着他刀刻般的侧脸淌落,燕洵抬头看她,眼底有一簇火苗闪过,他没有再开口,两人默契地将剩下的草药都收了。 “你——”看他衣服都湿透了,林袖本想留他在临山小筑沐浴换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你快点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让下人熬些姜汤,明日去贤阳,莫要病了。” 燕洵侧过头去看她,声调喑哑,莫名地有一点信赖与任性的味道,“不是还有你。” 因为他突然转头,辫子尾端甩出了几滴水珠,刚好溅到林袖脸上,她眯起眼躲闪了一下,右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背上,半推半哄道,“我可不是你的御用大夫,快点回去,骁儿该找你了。” 顺着她的力道往外走,燕洵嘴角掠过隐晦的笑意,外头冷风呼啸,他却丝毫不觉寒冷。 人生难遇知己,若遇知己,一人足矣。 “诺。”林袖把伞撑开,交到他手里,“外头雨大,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好。” 应了一声,燕洵走进了雨幕中,暗色的裘衣被雨水所溅,晕开了细碎的褶皱。他的步伐很稳,身姿挺拔,犹如峰顶上的傲岸青松,朝着他认定的路,一步一步地走远。 林袖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只为复仇而活的燕洵,他已经掌控了自己内心的杀戮、欲望和仇恨。 今后,他所做的,就是他想要的。 不悔,也不会回头了。 燕洵回去的时候,程鸢还在。 “殿下!” 吩咐下人烧水、熬姜汤,程鸢看着他舒展的眉头,有些不解。明明淋了一身雨,但殿下的心情似乎不错。 “拿去扔了。” 接过燕洵手里的弯刀,程鸢目光一凝。这显然不是新打的那把,殿下竟是去…… 眉间眼底带上了满满的揶揄,程鸢抬头看了他一眼,高声应道,“是!” 看来他得重新估量一下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位置了,就是不知道,殿下心心念念的楚乔,到底是何方神圣? 燕洵自然也看到了程鸢脸上赤【裸】裸的调侃,他脱下外袍扔了过去,脸上带了一丝不自在,“在想什么?” “末将只是在想,若是姑娘知道了殿下……会不会生气?” 瞄了一眼手中的弯刀,程鸢倒是一点都不顾忌,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沉吟了一下,燕洵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把刀放下,出去吧。” “末将遵命。” 有些爱情,不知所起,亦不知情深。总要到了某个时候,才会后知后觉,幡然醒悟。 作者有话要说:半叁自己看的时候都不小心被糖给齁到了,不知道小可爱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第30章 贤阳之行 贤阳,繁华的边城。 这里,商队云集,酒肆、钱庄、当铺、酒楼,星罗云布,连街道两边的铺子楼阁都修建得富丽堂皇,远远望过去,气派非凡,比之长安,也不逞多让。 一辆马车慢慢地从城门口驶入,十来个守卫护在两侧,这在富商扎堆的贤阳并不少见,自然也不显眼。 马车的轩窗被推开一角,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疏朗面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淡淡地扫过热闹的街道,贩夫走卒,十分喧闹。 前头,有一群人围着一个台子,议论纷纷,似乎是在做贩卖奴隶的买卖,引来了很多百姓围观。 车内,披着狐裘大衣睡得正熟的林袖皱起了眉头,她换了个姿势,呢喃了一句,“吵……” 轻轻关上轩窗,燕洵对着外头沉声道,“阿精,换条道走。” “是。” 马车在三岔口拐头,平稳地驶向另一个方向。贩卖奴隶的台子上,受伤昏迷的楚乔趴在笼子里,胸口一片血红。 人群中,宇文玥带着月七排开众人,焦急地往这边赶,他大手笔地将所有奴隶买下,抱着伤痕累累的楚乔,离开了闹市。 从这时候开始,燕洵与楚乔的命运,就像两条交叉线,相交以后,渐行渐远。 七绕八拐,马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大宅子的后门。林袖也终于睡醒了,风透过罅隙吹了进来,她紧了紧披风,有些冷。 “殿下,到了。” 阿精掀开帘子,天色暗了下来,西边夕阳余晖笼罩着近处的青砖白瓦,平添了几分富贵人家的奢靡。 披上黑色斗篷,燕洵俯身出去,下了马车,他回身刚想去扶林袖,她已经利落地从另一头跳下,绕过马匹朝他走来。 不留痕迹地收回手,他的面容隐在斗篷帽下,看不真切,只是那双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微抿起,绷出凌厉的弧线。 “进去吧。” 下人早已等在门口,引着一行人往宅子中央而去,那里是漕帮风四爷的住处。 屋子里,一身华服的风眠背对着门口,有些忐忑,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急切地回头,“你们来了!” 阿精等人与他相识,旧友相见,难免要寒暄几句。燕洵没有说话,而是踱步坐在了主座上,他抬手掀开斗篷,露出一张轮廓与三年前一样、气质又完全不同的脸孔。 “风眠,好久不见。” “世子,你怎么来了?”风眠惊讶地叫出声,“您这样太危险了!” 燕洵眼中有怀念,也有重逢的喜悦,“我此次前来,并非只是见你。” “属下知道,阿楚姑娘的行踪,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单膝跪地行了个礼,风眠以为燕洵是在担心楚乔的安危,立马答道,余光瞄到边上一袭青衣的林袖,讶异极了,“这位姑娘是?” 在风眠心里,主子的身边只有阿楚姑娘一人,如今却看到了其他女子,自然惊讶不已。 “林袖。” 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林袖懒懒地答了一句,她有些困倦,整个人靠上去,便不想再动弹了。 “嗯哼,袖姑娘医术精湛,风四爷以后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可以请袖姑娘给你治治,保管药到病除。”阿精给他使了个脸色,岔开了话题,“不过这诊金嘛,风四爷可不能吝啬,毕竟现在你的身份可是水涨船高,连穿的衣服都是织锦绣的呀!” “我就是怕你们说我奢侈,特地找了件压箱底的。早知道世子来,我一定找下人借一件。” 风眠秀气的脸蛋涨得通红,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若没有那撇故作成熟的胡子,倒是与三年前的书童风眠一模一样。 “起来吧!”燕洵看了一眼塌上的女子,眉头轻皱,“关于贤阳商会的事,简单地说一下吧。” 她似乎精神头不对,几乎是从红川城一路睡到贤阳的。 “商会会长刘熙,早年在燕北做过学政官。三年前,魏帝大破北朔,老侯爷惨死,百姓十不存一。之后的半年,灾荒瘟疫爆发,老百姓更加苦不堪言。刘熙不齿魏帝残害百姓,于是变卖家产,买粮买药,送往燕北。” 说起这些事,风眠心中亦是倾佩。 “那这刘熙也算是忠义之士。”阿精长叹了一声,怎么就…… “后来,为支持世子,也为了重振燕北,在乌先生的策划下,以刘熙为首,连同诸多燕北人士一起创建了贤阳商会。我手底下的漕帮,也是为了替商会保驾护航成立的。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商会不出两年就成了贤阳第一大商会。” 说到这,风眠有些忿忿,“那些人都是乌先生精挑细选出来的贫寒人士,没想到在贤阳的富贵堆里混久了,他们竟然起了贪念。这半年来,他们以各种理由拒交钱财,甚至做假账,转移身家。刘熙本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但不久前世子反出长安,一路杀回燕北,刘熙这个迂腐书生竟然认为世子杀气太重,自己在助纣为虐,再不肯把账本交于我。商会的人知道后,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在私底下联络大梁人,企图转移财产,彻底脱离我的控制!” 冷哼了一声,燕洵脸上浮现了丝丝缕缕的煞气,“战乱年代,是发横财的大好时机,贤阳商会的那些人,利用我的名义在燕北大行方便之道,与外商交易,捞了大笔钱财。如今我回来了,倒是想抽身而退,去那风光无限的大梁另立门户!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世子的意思是?” “杀!” 一字,挟有雷霆之势,杀气四溢。 风眠心头一跳,“可是刘熙毕竟对燕北有恩,这样做会不会……” 轻描淡写地瞥了风眠一眼,燕洵眸色愈深,语调也是冷若寒冬,“商人,纵有家国情怀,也要排在利益、身家性命之后。他们今日敢为财,铤而走险,明日,亦敢为权,出卖燕北!” “殿下。” 风眠改口唤道,他终于意识到燕洵已经不是那个善良开朗的燕北世子了,他的身上,有着老侯爷所没有的杀伐果决,狠辣霸气。 “刘熙一家现已被我控制,可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账本,如果此时动手,那些老家伙手里的钱财追不了回来,我们的损失太大。” “账本现在何处?” “刘熙把账本交给了他们家的一个教书先生,让他送去坞彭城的商铺里。我派人去查了,没有找到此人。他似乎从贤阳离开后,就不知所踪了。” 这事,也是诡异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这时候的柿子因为刚从长安回来,身上杀气过重,不过,很快就会收放自如了。哈哈……小可爱们,半叁睡够了,接下来几天会日更,有没有很激动? 第31章 兵不血刃 “不过,我已经让人沿路蹲守了,一旦发现此人,立刻拿下!只要拿到账本,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和这些老家伙好好算算账了!” 风眠细长的眉毛向中间隆起,竟带了三分狠意,想来也是被商会的人逼急了。 “这件事办的不错。”燕洵夸了他一句,“准备一下,明天我们一同去会会这些商会的元老们。” “殿下,你要亲自去?” “嗯。” “好,那我准备一下人手。”风眠看了阿精一眼,“殿下,你今日便歇在此处,袖姑娘和阿精的住处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 塌上的女子似乎睡着了,没有动静,风眠有些为难,想喊她却又碍于燕洵,不敢大声喧哗。 “你先带阿精去休息吧,等她醒了再说。”燕洵轻声吩咐道。 “是。”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安静下来后,女子轻浅的呼吸便越发清晰,燕洵望着软榻,心头一阵平静。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这边,燕洵瞬间移开视线,拿不准她究竟睡着了没。 “你要动手了?” 女子纤长的睫毛微动,那双淡漠的眸子慢慢睁开,映着两侧的灯烛,犹如寒星点点,令人不敢直视。 取下斗篷,扔在案几上,燕洵抬眼,眼尾落下一小片阴影,竟染上了几分邪魅。他的眼底,似有烟波浩渺,落霞孤鹜,令人望而心悸。 “有何不可?” 心跳加快了一下,林袖瞳孔微缩,第一次觉得他眉眼清隽,俊朗无双。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缓带轻衫,惊鸿一面。 怪不得能让大半长安的少女,芳心暗许,他的这副皮囊,委实生得好了些。 林袖敛了敛心神,整个人向后,靠在了窗框上,她用右手肘撑着,探身出去。 窗外,有一棵桃树,斜枝疏影,她轻易便够到了一节树枝,慢慢将其拉下来,枝干紧绷曲起,勾勒出一段遒劲的弧度。 回身,她嫣然浅笑,轻启朱唇。 “燕洵,民心所向,才是王道。而王者,尤其善于借势,这天下不管是敌人还是友人,我们都可以借他们的势,为自己所用。” 林袖松开手上的枝桠,啪的一声,枝干由弯变直,打到了其他枝叶。那瞬间,落叶纷纷,犹如下了一场秋雨。 在淅淅沥沥的落叶声中,林袖的声音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他心里泛开了一圈圈涟漪。 “如今,你在燕北根基不稳,百姓未必信服,而刘熙在燕北威望很高,与其杀了他,不如让他为我们造势。 上位者,若能兵不血刃,何必赶尽杀绝?而且,我们不动他,不代表别人也不动他。如今悬在贤阳商会头上的刀不止一把,只要找到账本,到时他们失了家产,没了倚仗,该恼羞成怒的不是我们,我们又何必做那个恶人?众口铄金,或者众望所归,只在于一念。” 他注定要走上那条千难万难的道路,那么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该做好最万全的准备。民心,看似无用,可关键时候,却能起决定性作用。 “你的意思我明白。”燕洵起身来到窗边,秋风肃杀,满院子的萧瑟景色,“我不会授人把柄的。” 那班倚老卖老的家伙,真以为脱离了燕北他们还会有财路和活路?如今宇文玥应该也来了这贤阳,那些人就当是给他的见面礼。 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账本。有了它,才能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无论是进是退,都能游刃有余。 “明日我打算去找师父,他前几日传信于我,说是救了个呆头鹅,让我去看看。” 想起王老信中的内容,林袖都能想象到他被气得跳脚的画面,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让风眠派几个人跟着你。” “不用,师父就住在不远,走几条街就到了。” 林袖拒绝了,她习惯了一个人,也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因为如果一直待在他人羽翼之下,人就会变得软弱,变得无能,一旦那人离开,便也跌入了谷底,翻身不得。 也罢,由着她去。 将窗户关上,挡住外头的冷风,燕洵与她隔得很近,近到连她思忖时眉间的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突然发现,原来她的眼睛轮廓接近于桃花眼,微微上翘,只是被她眼底的淡漠所掩盖,少了一分多情,多了几分冷清。 若是眼神放柔一些,该是波光潋滟,令人心醉。可惜…… “殿下。”风眠在门外低声唤道,“该用晚膳了。” “进来吧。” 下人鱼贯而入,很快便将菜肴摆放在案几上,卖相精美,摆盘精致,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 “风眠,你也坐下吧。” “是。” 三人围着案几坐好,林袖与燕洵都不是多话之人,只剩下风眠一人滔滔不绝地讲他这三年的经历。 “对了,小少主呢?怎么没随殿下一起来?” “我让程鸢护送骁儿去蓝城了。”燕洵拨了拨碗里的饭菜,有些食不知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下次带你去看他。” “殿下,那咱可得说好了,我还没见过小少主呢!”风眠眼前一亮,刚才听阿精说小少主十分天真可爱,粉雕玉琢,他着实心痒痒。 林袖吃了几口也放下了碗筷,这些年习惯了粗茶淡饭,她反倒吃不惯这些精细菜肴了。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看林袖胃口恹恹,燕洵轻声问道。他如今也不喜欢这些富贵人家吃的东西,总觉得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嗯。”林袖起身往外走,“我去外面走走。” “等等,我也去。” 燕洵放下碗筷,两人并肩离开,留下风眠一人孤零零地面对一大桌饭菜。 这都是按世子之前的口味准备的,怎么就没吃多少呢?难道这些年世子连喜好都变了?这样看来,袖姑娘的存在也不足为奇了。 与楚乔相识的风眠心里自然更倾向于陪伴世子多年的楚乔,对林袖的存在总归有所芥蒂。他总觉得世子待袖姑娘不一般,像是知己,又不止是知己……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你这么黏着袖姑娘可好?看文的小可爱冒个泡,凑够一定人数过两章撒糖可好? 第32章 商会立威 朝夕楼,贤阳商会的十来个长老正以徐浩为首,聚在一起商议南迁的事情。 “不管风眠说什么,我就一句话,交了今年的税金,我就举家南迁。算是全了这份主仆之情吧!”徐浩喝了口酒,语气坚定。 他自认为对燕北仁至义尽,如今燕北大魏决裂,战争随时可能爆发,他还是得快些离开。 “对,说的有道理。” “欧阳兄,你觉得呢?”徐浩突然转向了欧阳谦。 商会的成员里,欧阳谦的态度一直不明朗,说他想离开吧,家中田产房舍一点未动,说他不想离开吧,又收拾了古玩珍品,端的是随时都能走的架势。 欧阳谦叹了口气,“唉,说实在的,过了几年太平日子,我有妻儿,锐气也失,也不愿意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但是,我所有的家业,都是乌先生和燕北给的,所以,只要是世子能放我走,让我和妻儿过太平日子,我愿意把所有的身家都交上去。” “欧阳兄,你好大的姿态呀!” 徐浩嘲讽了一句,还想再说,就见风眠带了一行人进来了。 他走在最前头,时不时地回头,后面跟着几个人,最显眼的是一身黑袍的男子,他面目冷峻,眉眼硬朗,十分英俊,浑然带着不凡的气势。 “各位掌柜。”风眠握拳打招呼道。 “风四爷好大的架势啊!不但姗姗来迟,还带来几个不相干的人。”徐浩定了定心神,打算给他来个下马威,“看来,最近风四爷生意兴隆,已经不用我们扶持了。当然,也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这位是徐先生吧?”燕洵眼色微沉,低沉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股子压迫,“我是——” “没人对你的身份感兴趣。”徐浩直接打断道,虽然心里有所忌惮,但他只当燕洵是燕北派来的某个将领说客,打算在谈判前先压他一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既然是陪着风四爷来的,就呆在一边,闭上你的嘴,用耳朵听着。” “哦。”伸手拦住想要动手的风眠,燕洵斜睨了一眼徐浩,指尖在衣袍上轻点了一下。 身后的护卫中突然窜出一个黑影,直接一拳打在了徐浩腹部,三下五除二把他打趴下了。 场面很文雅,没见一丝血腥,但在场的商会成员心都提了起来。听着拳头挥出去的破风声,还有徐浩接连的惨叫声,屋子里一片静默,没有人敢说话。 屋外,他们自个儿带来的护卫没有一点动静,仿佛这片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个。瓮中捉鳖,逃无可逃…… “让他闭上嘴,用耳朵听。” 燕洵冷笑一声,同样的话由他说来,讥讽十足,仿佛在嘲讽脚边蝼蚁不自量力。 “是。” 卫遗风领命,几记重拳将下去,徐浩口鼻喷血,下巴脱臼,再也哼不出来了。 抬步,燕洵跨过如同烂泥一般的商会二把手,黑色的袍子如染血腥,狰狞可怖。 他在主位上坐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是燕洵,刚从燕北舟车劳顿而来,刚刚这点小小的见面礼,还请各位笑纳。” “原来是殿下亲临,鄙人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欧阳谦行了一礼,“今年的税金,我们马上派人送到风四爷府上,只希望殿下放我们一马。” “放你们去大梁另立门户吗?”他轻笑一声,脸上十分平静,却莫名让人觉得山雨欲来,“在座的各位,如今怕是都变卖了田产房舍,要举家南迁了吧?” “这……”心思被点破,商会众人吞吞吐吐,不敢看他。 “我燕北与大魏开战在即,你们却要在此时抽身而退,拿着在燕北发迹的钱财,去大梁享受,真是好算计!” “殿下,我们商会可一直都是燕北的后盾啊!尤其是这三年来,乌先生和欧阳先生为了助殿下反出长安,可是让我们明里暗里献了不少银子呀!”另一个商会成员据理力争,摆出以往的功劳,隐隐有居功自傲的意思。 燕洵眸光瞬间暗沉下来,这群老家伙,还真打算倚老卖老,用过去的功劳来要挟自己,真是不知死活! “你为何不提,贤阳商会打着我的名号,收拢燕北财政赋税,打通玉门关和西戎各部落的通商,由此聚敛了大量钱财。” 他的身上渐渐溢出了缕缕杀气,身后,卫遗风的手放在了剑鞘之上。 “三年前,你们不过是贫寒人士,没有燕北,没有我,你们如今什么也不是!拿燕北当敛宝盆,现在富贵享乐了几年,倒是跟我算起账来了!” “殿下可有证据?”总是有不怕死的贪财之人,还敢站出来叫嚣。 “证据?”燕洵敛眸,手指微动,似乎下一息就要下令杀人。 “燕洵。” 门口,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林袖跟在阿精身后,慢慢走近,她像是一股清流,将他身上的暴虐肃杀慢慢荡涤干净。 “你怎么来了?”燕洵皱眉,并不想她掺合进来。 “来给你送点东西。”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他,林袖眼底似有笑意,又有一丝恶劣的成分。 翻开看了一眼,燕洵将册子按在案几上,眉目舒展,倒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 “各位,我刚刚得了一件东西,上面清楚地记载着你们与燕北的每一笔钱财往来,每一笔都有你们的亲自画押,记载得清清楚楚。如果公布出去,恐怕大魏大梁都不会放过你们。” 众人顿时色变,账本不是在刘熙手上,怎么会……难道刘熙变节了? 欧阳谦上前几步,瞧了两眼翻开的册子,朝他们点点头。账本是真的,如今看来,不得不走那一步了。 “殿下,之前是我们鬼迷了心窍,忘了燕北的知遇之恩,我们不走了,不走了……” 他们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变通,今时不同往日,燕洵与老侯爷不一样,行事手段狠辣多了,保不准,他们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同昨天的,集齐二百个小可爱,就持续发糖。不着急,慢慢来…… 第33章 散尽家产 “你们不走了,我倒是不想留你们了。” 燕洵示意手下给林袖搬张椅子,语气轻描淡写,没有一点之前的剑拔弩张,却让人心惊胆战。 “想走可以,就按着账本里写的,你们从燕北得到了多少,就给我吐出来多少。我得到我想要的,大梁大魏任由你们去!” 他们是想离开贤阳去大梁,但如果没了钱财,清苦度日,过回以前一贫如洗的生活,就算他们愿意,全家上下老老少少也过不惯啊! “殿下,还请殿下放我们一条活路……” 一时间,求饶声四起,这班老家伙怎么可能放弃手头的富贵。 “多年来,我们对燕北,对殿下您忠心耿耿,一心为了振兴燕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手下留情啊!” “看来诸位还没清醒。”燕洵站起身,来到窗边,外头是一片湖,微风吹过,吹皱了一池涟漪,“遗风,先让徐先生清醒清醒。” “是,殿下。”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徐浩被直接丢到了湖中,深秋天凉,湖水也是一片冰冷,他不会水,扑腾了两下便已瑟瑟发抖。 商会所有人额角都冒出了冷汗,他们终于知道,燕洵不是在跟他们商量,而是知会,是命令。他们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他们想离开燕北,燕北也不需要他们了。 “殿下,我欧阳家愿意献上所有家财。”欧阳谦咬了咬牙,率先表态,“只要殿下放我们一家离开。” “还是欧阳先生识大体。”燕洵称赞了一句。 湖中,徐浩扑腾够了,没了力气,整个人慢慢地往下沉去。 燕洵看着他沉入湖底,直到最后一丝涟漪都消失了,他才转头,对着神色犹豫的众人说道,“看来诸位也需要像徐先生一样,清醒清醒。” 轻飘飘的话,却让众人脸色骤变,他们赶忙弯腰表态,“欧阳先生说的极对,我们也愿意……将全部家财献给燕北。” 事到如今,愿不愿意都得给,倒不如自个儿主动点,至少能保住性命。 坐回主座,燕洵举起酒杯,“诸位大义,燕北民众会永远铭记在心。在这,燕洵敬诸位一杯,感谢诸位三年来对燕北的扶持,也祝各位此去大梁,一路顺风。” “多谢殿下。” 商会众人纷纷举杯,面上笑呵呵一派祥和,心底却在滴血,那可是他们苦心经营多年攒下来的家产,一朝付之流水,怎么可能不痛心? “那各位就回去整顿一下,过几日我让风眠去接手商会。” “是,是。” 他们走得很快,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心中对这位新任的燕北王,再也不敢起什么别的心思。因为,铁血手段之下,任何花言巧语,都只会被践踏成灰,不复存在。 徐浩,就是明晃晃的一个例子。 将账本合起,燕洵眼底含笑,望向林袖,“你从哪里得到的账本?” “昨日,我不是说了,师父救了个呆头鹅。”林袖也觉得这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你猜,他是谁?” 燕洵稍微想了一下,心中明了,“那个账房先生?” “嗯,他说路上遇到了楚姑娘,被连累丢了钱袋文书,回贤阳时又碰上了人贩子。” 想到他一把眼泪一把草药地哭诉他的悲惨经历,林袖只觉得好笑,他这运气,也算是开了天光,只不过是带煞血光。 “师父刚好想买个药童,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他。这账本,也是师父发现的,所以才写信让我过去一趟。” “阿楚?”燕洵皱眉,阿楚怎么会跟那个账房先生扯上关系? 林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若是担心,可以派人在贤阳城里找找,楚姑娘应该就在城里。” “嗯,风眠已经派人去找了。” 他虽担心,却也知道此时不宜大肆找人,魏舒烨和宇文玥都在这贤阳城中,情况不明了,动则生变。想着,燕洵侧目端详了林袖两眼,她许是着急赶来,衣衫微乱,前额发丝垂下了些许,有种难言的慵懒。 “用晚膳了吗?”燕洵轻声问道,声音有一点喑哑。 她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事事替他考虑。这样重的情谊,叫他如何回报?长安那三年她已经帮衬了许多,如今回了这燕北,却还叫她累心。看来,他必须加快脚步了,只有真正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她和骁儿! 林袖看着他的眼睛,本来想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竟然鬼使神差地换了个意思,“还未。” “风眠,准备点家常菜。” 吩咐下去,燕洵起身关了窗,将夜里的冷风隔绝在外头,她刚刚似乎咳嗽了几声,不知道是是不是不适应燕北的天气,着凉了? “对了,那些商会的人老谋深算,保不准回去之后又会想一些损招,你还是多留心些。”林袖将碎发挽到耳后,衣袖垂落,露出一截肤白胜雪的手腕,只是很快她便放下手,宽大的袖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燕洵眼神微暗,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我知道,那些人若真乖乖交出钱财,倒可能有诈。使点小手段,隐瞒下些许财物,这都不打紧。怕就怕他们贼心不死,想架空商会,转移财产。” “此去大梁路途遥远,风餐露宿,何不请他们的妻儿来风眠府上,让我为他们把把脉,调理调理身子。”林袖坐直身体,一派医者仁爱风范,有理有据,“以免到时因些许小病耽误行程,同时,也能彰显你这个燕北王仁爱下属之心。” “倒是有理。”燕洵指尖轻点扶手,打蛇打七寸,拿人拿软肋,这样一来他们便也不敢有什么过分之举,只要不过分,他便放他们一马。 “殿下。” 风眠亲自端了几道小菜进来。 “风眠,去请个老大夫,然后以我的名义把商会成员的妻儿接过来,就说为他们诊平安脉,调理身子,免得举家南迁时体弱熬不住。” 燕洵并不想让她劳累,况且,贤阳城大夫多的是,不过是走个过场,何必让她劳心劳力? “是,殿下。我已经派人盯住那群老家伙,料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风眠摆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迟疑道,“我刚刚收到情报,阿楚姑娘如今正在太守府,跟……宇文玥在一起。” 阿楚姑娘这不是在伤殿下的心吗?明知道宇文玥是大魏官员,还跟他混在一块。加上之前她又是宇文玥的侍寝婢女,难道……不会的! “阿楚姑娘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情,被人胁迫才——” “风眠。”冷声打断了他的话,燕洵心头有气,他明明派人沿路接应,阿楚为何就不能乖一些,早点回到自己身边,非得跟宇文玥纠缠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暗暗发糖 第34章 望你欢笑 “她可还好?” 燕洵看着林袖安静吃饭的样子,火气散了七分,余下的三分也被他压在了心底。 “阿楚姑娘无碍,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把她接回来?” 风眠瞧了林袖一眼,她面色平淡,也不像对殿下存了什么心思,这个袖姑娘究竟与殿下是何种关系? 经过今日一事,他隐隐对林袖改了看法,她能为殿下做到这个地步,已是难得,况且他从阿精口中得知,长安三年袖姑娘对殿下诸多帮助,又救了小少主,独自抚养小少主长大,算起来,是燕家的大恩人。想想之前他对袖姑娘存在的偏见,委实不该。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如今贤阳商会正处于风口浪尖,阿楚又与宇文玥在一起,若是此时动作,必将引起宇文玥的怀疑,到时候商会的钱财还未转移出去,就会被一锅端,他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他倒是拎得清。 林袖嘴角扬起,心中对燕洵高看了几分,不为感情所困,理智决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颇有了几分帝王心术的雏形。或许,他真的可以达到那个高度,让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不再受战火燎原之苦,不再有妻离子散之恨。 “若是阿楚单独离开,你再派人接她回来。”考虑了一番,燕洵还是加了一句。如果阿楚真的是身不由己的话,他不管她,谁还会管她? “是。” 风眠心安了一些,若是殿下真的不管楚姑娘了,那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殿下了,若是连殿下都变得如此陌生,那自己这些年来坚持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他希望殿下能报得燕家血海深仇,却也希望殿下心中依旧有一隅之地,安置善良与美好,因为如果一直行走在黑暗之中,最后只会被黑暗吞噬。他望着殿下幸福,也望着有一女子能陪着殿下一路前行,知他冷暖,明他喜忧,伴他左右,不离不弃。 “我先回去了。”林袖吃了七分饱,起身告辞。 “我送你。” 拿起貂皮披风,燕洵与她一起往朝夕楼外走去,夜风凛凛。林袖缩了缩手,下一刻,犹带温热的披风罩在了她身上,她顿住了脚步。 燕洵站在她面前,帮她把带子系好,修长的手指拂开散落的发丝,打了个漂亮的节扣。他的动作自然熟练,仿佛演练过很多次,指尖稳若磐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抬眼望去,只看见昏暗中男子微微勾起的唇角,林袖忽然笑开了,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色若春晓,春光明艳。 她的眼底,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的影子,就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燕洵从中看到了自己,眉梢散不去的煞气,阴狠凌厉的轮廓弧线。他有些晃神,似乎在她这,他从来不需要掩饰,似乎他一直相信——林袖会包容他的所有,不管是怎样的燕洵,狠辣或是脆弱,她都不会看轻他。 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燕洵往后退了两步,心头突突地跳着,他别过眼,掩在头发下的耳朵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因为震惊,他甚至觉得有些头晕,身子晃了一下。 “你没事吧?” 林袖扶住他,撩开衣袖第一时间就要给他把脉,却被轻轻拂开了手。 “没事。” 缓了过来,燕洵抽回左手,没有看她,而是迈步往前走,“夜里凉,快点走吧。” 两人安静地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谁也没有再开口,就像在长安城时,他刚解了禁足,她送他回莺歌小院。如今同样默默无言,只是角色调换了过来,变成他送她回去。 在下一个街口,林袖往左走,燕洵往右走。 “你去哪?”他下意识地问道,语气里有一丝不安,快走两步跟上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瞬间会有一种害怕她就此离开的惶恐。 “我答应了师父,在贤阳的这段时间住他那。” 王老硬是说要趁这几日清闲,考考她的医术,加上燕洵这边似乎也用不上她,还不如在师父那躲清静。 “哦。” 燕洵安下心来,“过些天,我们就取道雷火原回燕北。到时,你可想去秀丽山赏雪?或是去雷火原猎野马也行。” 她似乎从未像普通女子一般,玩乐欢笑过,就像紧绷的弦,一刻也不曾松懈。他想让她露出笑脸,展露出她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样子,明媚如花,眼底有似水的温柔。 赏雪?猎马? 恍若隔世经年,林袖放慢了脚步,她有多少年没有听过如此美好的词汇,似乎所有悲惨的事情未曾发生,她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家小幺。 “那就去赏雪吧。” 雪海冰山,至少能掩盖这世上的阴暗与丑陋,即便只是一时,也让人心生向往。 “好。” 两人渐渐走远,夜色下,影子交叠在一起,莫名有些缠绵的味道。 不远处的阁楼上,宇文玥捂着楚乔的嘴,将她压在角落里,防止她高声叫喊。 “看到了吗?他不需要你了。” “不!”狠狠地咬上他的手,楚乔倔强地一甩头,眼底是被人完全压制住的屈辱与不甘,“你放开我!” 人早已走远,宇文玥也就顺势放开她,闪身站到了窗口处,彻底杜绝了她逃走的可能性。 “星儿,跟我回去。”他抓住楚乔的手,认真地看进她的眼底,“燕洵早已不是当初爽朗善良的那个燕洵了,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宇文玥,从我跟着他叛出长安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退路了。”楚乔眼底闪过泪光,未曾痊愈的伤口隐隐痛了起来,“我们注定是敌对的双方,你又何必追着我不放?燕洵没有亲人,他需要我。” “难道你没有听说,林袖养的那个男孩就是当年燕红绡肚子里的孩子,燕洵的外甥?”宇文玥毫不留情地点出她自欺欺人的心态,“他如今有亲人,有知己,星儿,他不需要你了。” “而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宇文玥放柔了声音,“才最需要你,星儿,你感受到了吗?” “我……” 看着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楚乔心中酸涩,有一种陌生的情感喷涌而出,在她的心头盘旋。手底下是他的心跳,抬眼便对上他含情脉脉的目光,她有些手足无措。 “星儿。” 将她一把扯入怀中,宇文玥低头吻上那两瓣自己渴望多时的红唇。星儿像是一匹野马,眼中盛满了星辰大海,他想征服她,将她绑在自己身边,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看着,最终却被她征服。 楚乔闭上了眼睛,没有挣扎,他的吻不像他表面那么冰冷,而是热情如火。她渐渐沉沦下去,明知道是一个不该做的梦,但她仍想在这个美好的梦里再停留一会儿…… 宇文玥,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柿子也会不安,怕阿袖离开他吗?嘎嘎……披风倒是系得熟练,男女之防被你吃了吗?柿子大人…… 第35章 狭路相逢 贤阳城的一处宅子里,发须皆白的王老躺在摇椅里晒太阳,边上,一副书生打扮的梁少卿正卖力地拿着石杵捣药。 林袖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梁少卿浑汗如雨的样子,有些感慨。真是死读书的迂腐书生,师父都让他走了,他偏要留下来报答劳什子救命之恩,死心眼一条筋。 “乖徒儿。” 王老优哉游哉地睁开眼,对于这个徒弟,别看他嘴上不饶人,可心里却是满意极了。她的天资很高,人又勤奋,这才几年便完全继承了他的衣钵,缺的只是历练。 “要走了?” “嗯。”林袖轻哼了一声,在王老脚边蹲下,“师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骁儿想你了。” 那个小崽子会想她?倒也不是不可能。 王老摆摆手,露出宠溺的笑容,“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先在这贤阳城待着吧!再说了,我走了这小子怎么办?” 指了指梁少卿,他嫌弃道,“有骁儿这么个小麻烦就够了,难不成还拖着个大【麻】烦去跟你会合?” “那若是师父想骁儿了,就派人去找风四爷,让他派人送你——” “知道了,知道了。”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王老赶人道,“你赶紧走吧,别在这碍眼。” 看着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余光却一直往她这边瞟,林袖只觉得王老越发口是心非。 “要不,过些时候徒儿亲自来接您?”她试探性地问道。 “哼!”王老哼了一声,露出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林袖微微一笑,侧身朝梁少卿作了一揖,“那这段时日,就麻烦梁先生多多照拂我师父了。” 扔下石杵,梁少卿赶忙回礼,“袖姑娘客气了,王老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涌泉相报,何况如今我还寄住在这。袖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王老的。” “还不干活!”王老吹胡子瞪眼,呵斥了一句,“我还需要你照顾?你不给我添麻烦就好了。” “王老……” 习惯了两人吵吵闹闹的日常,林袖悄悄地离开了,行李不多,就一个包袱,外加王老给骁儿带的的药糖丸子。 门口,停着一辆普通马车,林袖掀开帘子弯腰进去。 察觉到动静,燕洵睁开眼,将手边的狐裘披风递给她,“王老可是要留在贤阳?” “嗯。” 在他身边坐下,林袖用披风严严实实的包住自己,披风还带着些许温热,冰凉的指尖触摸到柔软的狐狸毛,带起一阵颤栗。 天气转冷,过去的那些旧伤隐隐作痛,她的手脚一直都是冰冷的。王老也曾为她细心医治过,但收效甚微,她平日里时常犯困也是这个原因。 “你还好吗?” 将准备好的手炉塞到她怀里,燕洵已经从王老嘴里知道了她的身体状况,对她更是添了几分怜惜。认识了三年多,她从未提过,他也从未问过她的事情,没想到她竟然满身是伤。她一个女孩子,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又是谁伤了她? 想到这,燕洵心中不由涌起了丝丝杀气。不知何时起,他想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没事。”林袖靠在车厢木板上,手中的暖炉散发出热气,她有些昏昏欲睡。 马车稳稳地向前行驶,燕洵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要不我们直接回红川,不去秀丽山了?” “我想去瞧瞧那里的雪。” 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相伴着,踏雪而来,赏雪而归。如此风雅之事,无须太多人,只要约上一二知己,便足以令人雀跃。 所以,她想去燕洵口中的秀丽山看看,那里,是否如他所说,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人声岑寂,只剩下自己与苍茫大地。 林袖这么想着,嘴角微翘,渐渐沉入了睡梦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刀剑相交的铮铮响声惊醒的。林袖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了燕洵肩膀上,整个人暖烘烘的,怪不得这一觉睡得如此安稳。 “外头怎么了?” 她坐直了身子,瓷白的面上带着红晕,不知道是因为好梦刚醒,还是因为羞涩。 “遇上了一伙歹人,遗风会解决的,别怕。” 肩膀一轻,燕洵动了动手臂,因为压得久了,有些酸痛麻木,他掀开窗帘一角,朝外望去。对方人数很多,身手利落,一看就是刀尖上混饭吃的练家子,虽然遗风等人隐隐占据着上风,但一时之间无法全部解决。 此次去秀丽山,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与带出来的黑鹰军是分开走的,黑鹰军负责运送钱财回燕北,只留下了少许人马护送燕洵一行人。不过,对方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一上来就动手,不为求财,肯定就是要他们的命了! “砰——” 一阵剧烈的晃动,有人砍断了栓马的绳子,拉车的两匹马长嘶一声,撒开蹄子跑了。 燕洵抬手护住林袖,面色完全沉了下来。 “殿下,你跟袖姑娘先走,我来殿后。” 退到马车边上的卫遗风喘着粗气,握剑的手微颤,他撩开帘子,护着二人下车。 燕洵站稳后,回身去扶林袖。 就在这时,险况突生—— “坏人,我要杀了你!”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从他身后的草丛里冲了出来,白晃晃的匕首直直刺向燕洵。距离太近,避无可避,而且他根本来不及转身。 “殿下!” 因为燕洵背对着歹人,又在马车的另一边,卫遗风高喊一声,想冲过去,却被涌上来的杀手缠住。 刀尖离燕洵后背很近了,林袖的目光瞬间变得森冷,她唰的抽出腰间弯刀,直接砍向男孩的手腕。如果他不收手,右臂必废! 就在弯刀快要砍上男孩的手腕时,一支冷箭从角落里射出,如同流星挟雷霆之势撞上了林袖手中的弯刀。势头一偏,林袖心下一沉,只能顺势放开弯刀,徒手去抓匕首。 她扑在燕洵身上,纤长的手臂绕过他牢牢地握住了那把匕首。明明是柔弱无骨的一只手,却像铁铸的一般,让它不能再前进分毫。 一片兵荒马乱中,燕洵只听见了血液滴答滴答的声音,背后粘上了一片黏湿。愣了一下,他脸色大变,转身将男孩一脚踢开。 “林袖!” 小心翼翼地将匕首从她手里拿走,燕洵撕下自己的衣袖,迅速地包好。他不是没见过血,但从未像这一刻般,头晕目眩,仿佛眼底有烟火炸开,阵阵晕眩。 那头,一身黑衣的楚乔从树林里闪身出来,扶起那个男孩,将他护在了身后。刚才的那一箭,就是她射的,为了从林袖手中救下那个男孩。 “楚姑娘!” 阿精惊讶地叫出声,刚才那一幕他也看到了,他没想到楚姑娘会救刺杀殿下的小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快乐,小可爱们 第36章 燕楚见面 阿楚? 燕洵慢慢转身,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有些难以置信,“阿楚,你怎么在这?” 因为惊诧,他的语气甚至带了一些苦涩。她护在男孩身前,犹如三年前在狱中时,她护在自己身前。 阿楚她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需要保护的弱者?还是说,天下所有弱者她都想要保护,都要去保护! “燕洵,不要杀他。” 楚乔拉住想要冲出去的男孩,眼中充满了莫名的压抑与复杂的情绪,“你已经杀了他父亲,放过他吧!” 厮杀声中,刀光剑影里,燕洵与她四目相对,明明才分别了个把来月,他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着。 “阿楚,过来。” 他朝楚乔伸出手,语调压低了几度,听起来充满了隐晦的沉痛。他希望她能走到自己身边来,像过去三年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不能不管他。” 将孩子搂进怀里,楚乔慢慢往后退。燕洵杀了徐浩,夺了徐家所有钱财,城儿如今无处可去,流落街头,如果连她也不管城儿,那他该如何生存下去? “楚姑娘。”林袖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燕洵攥紧的右手,无声地安慰他,“你可知道,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说话间,卫遗风等亲卫已经将刺客解决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一个活口,没多时便已逼供出来。 “是徐家人花重金让我们来杀燕洵的,饶命啊……” 徐家!竟然是徐家! 楚乔惊讶的看了一眼怀里的徐城,他红着眼,脸上青筋暴露,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啖而食之,分尸切骨! “没错,就是我让他们来杀你的!”徐城大声吼道,“你杀了我爹,抢了我们全部的家产,你就是个恶魔!” “哦,那你们家的钱财又都是哪来的?”上前一步,林袖隐隐挡在了燕洵面前,“难道不是从燕北搜刮而来的?” “才不是!那是我爹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 解决掉最后一个刺客,卫遗风开口道,“徐浩,燕北人士,三年前还是红川城的一介寒衣,无权无势,家徒四壁。” 林袖眉头紧蹙,手心一片冰凉,划破的口子也刺痛起来,她话语间毫不客气,“难不成你们家是掉进了金窟窿?短短三年就成了贤阳城里有名的富商。” “袖姑娘,不要说了。” 楚乔打断了她,这些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在他眼里,父亲是一座高山,撑起了他们的家,如今要将这座山打碎,让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徐浩只是依靠燕北才发迹的,这……城儿一定会受不了的。 “楚姑娘,你刚刚救了他,那你可知道他那一刀是冲着谁去的?” 瞧着她护崽的模样,林袖只觉得好笑,难道她不知道那一刀刺中了,燕洵可能会死?还是说,她知道却还是这么做了。 “对不起。” 望向燕洵,楚乔的眼底有深切的悲痛,也有浓厚的恳求,“我知道徐浩做事不地道,但城儿是无辜的,燕洵,你能不能放过他?他还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所以她护着,是个孩子,所以明知道那一刀下去他可能会死,但她还是出手挡了林袖的弯刀!阿楚的心,可真是善良! 燕洵久久没有开口,他站在刺骨寒风中,狭长的眸子里某种光芒渐渐暗了下来,曾经燎原的感情如今他却觉得像个笑话。或许换了任何一个人,只要身世足够悲惨,阿楚都会竭尽所能相帮。而如今,他不再是莺歌小院里任人宰割的燕洵,她一心向着的人,也不再是他了。 “咳——” 因为冻着了,林袖掩唇咳嗽了一声,白净的脸蛋上浮上了病态的红晕。 正好阿精也把马车安好了,燕洵转身扶着林袖上了马车,帘子垂下,隔开了外头的血雨腥风,也让楚乔的心沉了下来。 青色的帘子随风浮动,低沉缥缈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遗风,走吧。” “是。” 车队又重新前进,只留下楚乔徐城二人,还有一地的尸体。 鼻尖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眼前那辆马车越走越远,楚乔突然觉得,她与燕洵也在越走越远。难道这次真的是她做错了吗?不!稚子无辜,燕洵杀了徐浩,断了徐家的生计,若是她不管城儿,在这乱世中城儿也会成为像她一样的孤儿,孤苦无依,四处流浪。 握紧徐城的手,楚乔蹲下身,擦干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城儿,我们走吧!” “阿楚姐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爹——” “城儿,你爹的事跟你没关系。” 他应该开开心心地长大,不该背负先人的仇恨与因果,也不该成为下一个燕洵,因为那样太苦了,她能陪燕洵三年,却没有力气再花三年在城儿身上。 徐城低着头,眼神闪烁,“阿楚姐姐,你跟那个大坏人认识吗?” “认识,很久以前就认识。” …… “殿下,不把楚姑娘带回去吗?” 马车外,阿精不解地问了一句。 “她想回了,自然会回燕北。”她若不想回,谁也别想带她回去。 风扬起帘子,露出一道缝隙,燕洵的侧脸明明暗暗,他望着轩窗外,天光洒落在树叶丛里,点点光晕,仿佛此刻他的心情,碎落一地。 “燕洵。”因为失血,林袖冷得发抖,却还是紧握着他的手,因为他的手比她还要冰凉,“不要伤心。” “林袖……” 燕洵回握她,颤抖的指尖触碰到女子并不温热的手心,他却觉得冰冻的心渐渐回温。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选择,也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徐浩贪恋富贵,他杀鸡儆猴,本无可厚非。何况,他也给徐家留下了足够的钱财,足够他们安稳度过后半生。仁慈的结果换来了这一场刺杀,换来了她为了护住自己而受伤……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在杀了徐浩之后,就该斩草除根,不留一丝后患。 “你没有错。”林袖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燕洵,做你想做的,是非功过我们无法自己定论,只能留给后人去说。” 这世上,无论你考虑的如何完美,总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会活得很累。 “若是某日你也觉得我错了呢?”可会离开?还是默默地包容他? “我会静下心来,听听你的想法。或许,未必是你错了。” 燕洵一下子抬头,望着她的目光犹如带着炽热的火焰。他的心里升起一股热流,暗淡的世界似乎也瞬间明亮起来。 他的手脚回温,裹着林袖的手也变得炙热。用披风严严实实地将她包好,燕洵的嘴角甚至带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手伸出来,我给你上药。” “不要!”林袖两只手都缩了起来,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白色的狐狸毛里,眉间眼梢都是满满的抗拒。 其实,她很怕疼,也很怕苦,尤其对于上药、吃药,更是深恶痛绝。 “你——” 燕洵无奈,从披风里捉住她的手,她这副无赖的样子,跟骁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从座位下取出药箱,熟门熟道地找到细布和金疮药,燕洵掰开她蜷缩的手掌,小心翼翼地上药。伤口很深,他尽量放柔了动作,她却还是疼得嘶嘶叫唤,一点都没有平时的淡漠自持。 原来,她怕疼。 “好了。” 燕洵放下手,好笑地看她长出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松快样子。他突然觉得身边的女子煞是可爱,连一挑眉一眨眼都如此生动。 “你若困了,便靠着我睡一会儿。”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脑袋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林袖刻意加重了力道,压得他身子一沉,她闭上眼,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打算继续眯一会儿。 马车稳稳地向前行驶,阿精探头瞧了两眼,放下心来。 还好有袖姑娘,要不然殿下不知道该多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莫名被阿袖和柿子虐到了,七夕诶,冰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 第37章 秀丽山顶 秀丽山,冰天雪地,渺无人烟。 一行人穿得厚实,临到山顶时,他们弃了马车,慢慢地往上爬。一路上风景别致,十里冰封的北国风光,令人慨叹。 林袖被燕洵拉着,慢吞吞地在队伍最后头挪着。她眯着眼,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不是她不愿意走快些,而是冷得提不上力气,加上她手上的伤还未痊愈,四肢疲软,实在是有心无力。 “上来。” 燕洵干脆放开她,半蹲下身,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要是以这个速度,天黑都到不了山顶,他可不想留在山里喂狼。 麻溜地爬上去,林袖心满意足地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只觉得冻僵的四肢回暖了些,整个人也精神了。 “多谢殿下。” 她真诚地道了句谢,抬起没受伤的左手笨拙地戴上斗篷,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肩头。斗篷之下,就像是与外头风雪隔开了的另一个世界,温暖如春。 闷闷的声音从他肩头传来,隐隐有几分戏谑,“殿下之恩,无以为报,只能——” 燕洵的心跳一滞,胸腔处涌动的异样情感却被下一句话打散—— “让骁儿以身相许了。” 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抹笑,燕洵侧头去看她,却只看到了几缕青丝,和斗篷下隆起的脑袋。 明明有一般女子该有的模样,怕疼,怕冷,偏生有勇有谋,才略学识不输男子,真不知道哪家才能养出了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殿下,我来吧?”卫遗风闪身过来,请示道。 “不用。”调整了一下动作,让她趴得更舒服些,燕洵侧身躲过卫遗风伸出的手,“这点路,无妨。” 可是雪路难走,袖姑娘又穿得最多,而且殿下身为燕北王,哪有亲自背人的道理? 卫遗风还想再劝,燕洵却已经兀自走远了。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他身形一动,护在了他们身后。 风雪大了起来,一行深深的脚印慢慢向山顶蜿蜒而去,燕洵的气息渐渐有些紊乱,但他走得很稳,仿佛背上是他很珍视的人,他舍不得她有一丝晃动不适。 等他们到山顶的时候,阿精等人已经搭好了台子,案几软垫,温酒篝火,一应俱全。 放下背上的女子,燕洵扶着她在软垫上坐下,白色的斗篷披风散落在地上,与冰雪融为一体。 林袖盘腿坐好,抬眼远眺。远处是枯黄的草原,近处一片冰天雪地,仿若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半山腰处,大片云杉被白雪掩盖,若隐若现,低低的天空湛蓝而沉静,簇簇白云似乎伸手可触。 呼啸的山风从耳边刮过,林袖伸出左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它很快就消融在她掌心,她却觉得那凉意渗透进了血液,抵达心口。 轻轻呼出一口气,雪满长空,她顿生豪情千纵,仿佛回到了少时纤衣驽马的肆意时光,无拘无束,天真无邪。 “这里,风光可好?” 燕洵拿起树枝,将身前火堆扒拉得更旺些。火焰高涨,热气扑面而来,火光映在林袖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也红润了三分。 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此刻倒映着漫天雪景,水光潋滟。 四目相对,默契丛生,她颌首道,“极好。” 如此美景,遇上对的人共赏,自是极好。 拿起酒壶,满满当当倒了两杯,林袖端起酒杯,向下倾斜,醇香的酒液洒落在雪地里,她神色虔诚,以酒敬眼前的雪峰草原,还有远处的广阔天地。 以及远方,逝去的亲人。 一杯清酒敬天地,半捧黄沙掩忠骨。这苍茫大地,埋葬了多少忠义之人,沙场将士,他们的名字永不为后人所知,甚至连埋骨的一隅之地都没有,只能埋尸荒野,腐烂成白骨。 林袖伸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她仰头喝下,悠悠开口。 “燕洵,纵然风光无限,但我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人,要想把这一生掌控在自己手里,唯有将天下掌控在自己手里。若是中途停下了,就成了这雪峰上的一具白骨,所以,我们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成,或死,只有这两种结局。” 因为心头思绪万千,她的音色暗哑,话里隐隐带着深刻的悲恸,就像这飞扬的雪花,洋洋洒洒,四散开来。 燕洵心念一动,握住了她置于案几上的手。她捏着酒杯,杯中酒仍有余温,却远不及他手心温热。 “林袖,那你可愿与我一起,去到荆棘遍布的远方,去到这片土地的最南方,从南至北,自西往东,共览这大好河山?” 风中,男子低沉的声音传开,犹如一个美好的承诺,他想许她一个广阔天地、秀丽河山,更想带她踏足江南塞北,看遍幽静庭院、大漠黄沙,让她也露出如花笑颜。 真是美好到让人想永远沉溺下去的承诺啊…… 林袖敛眉,她抬手捂住心口,那里一阵阵悸动,整个心像是漂浮在云端,柔软成一片。 良久,她舒展了眉头,朗声应道。 “好!” 等到这天下最高的位置唾手可得时,他何处去不得?只不过那时,她又会是何光景?他们,又是否可以初心不负? 她愿意去相信他,不管世事如何变幻,总有些东西始终如一。而她,想做燕洵生命中唯一不变的存在。 “等到一轨同风,这世上再无冤案惨案,每一个百姓都能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燕洵,到时候,我们就一起走遍山山水水,领略大千世界的无限风光。” 林袖微笑着看向他,眼底落满了璀璨的星子。未来就在她的话语里铺展开,燕洵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锦绣河山、一体祥和的美好画卷。 “那时,骁儿也该长大了,他那油嘴滑舌的德性,不知会祸害多少女子……”想起燕骁,燕洵眼底有无奈有宠溺,天寒地冻,他的面目却一派温暖柔和。 “我可是听风眠说了,你以前跟骁儿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袖挑了挑眉,不客气地调侃道。 “自然是风眠记错了,我怎会和骁儿一般?”他抿了一口酒,坦坦荡荡,只是耳根子微红。 风眠何时变得如此大嘴巴?看来是商会的事太少了。 雪停了,林袖没有与他较真,而是探身出去,单手抓了一把雪团成球,就往他袖子里塞去。 冷不丁被偷袭成功,燕洵只觉得袖口一片冰冷,眼前的她抿唇而笑,小小的梨涡隐约可见,一副顽劣孩童的样子,让人不忍呵责。 抖掉袖子的雪团,她畏寒怕冷,燕洵自然不会如她一般胡闹。不过,闷声吃亏也不是他的性格。 斜睨了一眼眉飞眼笑的女子,燕洵淡淡道,“待会可还要下山。” 林袖一下子收了笑,她正儿八经地理了理乱了的衣袍,端起酒杯赔礼道,“林袖冒犯了,还请殿下见谅。” 她可还指着下山时能再省省力呢! 在他们身后,卫遗风再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袖姑娘与殿下的相处日常,可真有意思。 …… 燕洵,我愿伴你征伐四方,伴你以战止戈。 林袖,我愿伴你赏尽美景,伴你笑靥如花。 作者有话要说:卫遗风童鞋,你真是一点都不懂主子的心!!袖姑娘是你能背的?柿子就算腰不好也不可能让你来背……呃,好像哪里不对?我错了,柿子腰力还是杠杠的 第38章 遇秀丽军 下山的时候,还是燕洵背着林袖下去的。 阿精默默地跟在后头,看着一路上袖姑娘脚不沾地的“清闲”模样,心中有些酸涩。殿下是真的把袖姑娘放在心上了,宠着护着,一点委屈都舍不得。不过那日袖姑娘徒手去抓匕首,也是看得人心惊胆战,要不是姑娘,真不知道殿下会怎样…… 也罢,就算以后楚姑娘走了,好歹殿下也不会孤单。 这世上,本就是有人付出真心,才有人投桃报李。想要得到却不去付出,再深厚的情谊都会消磨殆尽。 林袖眯着眼,趴在他肩头昏昏欲睡,“燕洵,怎么还没到?” “困了就睡会儿。”燕洵柔声细语道。 男子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冰冷山风,点点雪花落在他的发鬓上,一眼望去,犹如鬓微霜的老者。林袖突然生出了一种白首偕老的错觉,她笑着拂去他头上的雪花,将刚刚的感觉抛在脑后。 他们之间,如何能用白头偕老这个词?不过是相交知己,志向相同,携手并肩走过这段人生,最终,还是会分离两处。 有些事,有些人,明知无望,便一开始就不会去奢望。因为如此,也就不会失望伤心,作茧自缚。 从秀丽山离开,一行人骤然加快了行程,没几日,便已临近红川城。 林袖手上的伤也好了不少,但还被燕洵事事管着,这不准做那不准干,只能窝在马车里与他对弈。 棋盘上,黑子白子各占半壁江山,错落分布,局势凶险,隐隐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架势。 素白的指尖捏着白子,林袖打了个哈欠,随意地放在了右下角的某个位置。 燕洵睨了她一眼,“你确定要下在这?” “有何不可?” 抿唇轻笑,燕洵将手中黑子按在了棋盘一角,犹如占领了险地要塞,黑子瞬间切断了白子大龙,白方溃不成军。 林袖往后一靠,懒懒道,“你赢了。” “你这,算是自暴自弃吗?”收起黑子,燕洵有些疑惑,以她的棋力不该如此止步于此。 “输赢并不重要,达到目的才是关键。” 手指微弓,林袖俯身敲了下棋盘,指节与榧木撞击,发出一声轻响。 燕洵垂目看去,少了黑子的棋局,白子看似随意分布,却蜿蜒成一条狰狞的游龙。白色棋子与檀色棋盘相衬,有杀气四溢开来。 从他的棋罐里取出一粒黑子,落在游龙的眼睛处,林袖一挥衣袖,将所有棋子全部拂乱。 从无到有,再归于无。 燕洵目光一凝,这一局他赢了,但她也没有输。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不同,自己是为了赢,而她似乎只是在游戏? “殿下,前方发现了秀丽军的踪迹。”卫遗风靠近马车,禀告道。 秀丽军? “让贺萧过来回话。” 他倒是想知道,这些日子他们是怎么从长安一路杀回燕北,阿楚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没多时,一身血腥未散的贺萧大步而来,单膝跪在马车前,“殿下。” “你倒是有些本事,大魏的重重封锁也没把你们留下。” “多亏了楚姑娘带领我们杀出重围,我们才能安然回到燕北!”提起楚乔,贺萧的眼睛里焕发出炙热的光芒,那是一种自绝境中生出的信仰,盖过了他们对于燕北的执念。 说着,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对楚乔太过推崇,急忙补了一句,“当然,最重要的是殿下给我们留下了一线生机。没有殿下的宅心仁厚,我们也等不到楚姑娘的救援。” 燕洵嗤笑了一声,他本就没想让秀丽军感激自己的“一线生机”,他想杀秀丽军的心是真的,阿楚想救秀丽军的心也是真的,他们将阿楚视为救命恩人自是理所当然。宅心仁厚?还真是讽刺的恭维! “阿楚呢?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楚姑娘坚持要护送元嵩元淳回长安。”贺萧抬眼,看到马车内与燕洵同座的林袖,他斟酌了一下语句,有些为楚乔叫屈,“后来我们就再没遇到她,也不知道楚姑娘现在怎么样?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本想勾起燕洵对楚乔的担心,不想却弄巧成拙。 想到自己遭元嵩行刺、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时候,阿楚却一心想把“敌人”平安护送回去,燕洵只觉得心头发冷。什么时候起,他在阿楚心中的地位竟然渐渐不及秀丽军,不及元嵩元淳,不及宇文玥,甚至不及徐城了! “既然回了燕北,就随我进城吧。你们的父母妻儿,可都等着你们呢!” 燕洵抬手,卫遗风了然地放下帘子,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初说要带他们回故里,如今也算全了这份承诺。何况,他们是阿楚的人,他自然要好好对待。 “多谢殿下!” 贺萧抱拳,情绪激动。他本打算先在城外安营扎寨,再派人去打探一下情况,因为三年前的事,他们都没脸面对父老乡亲。但如果跟着殿下进城,是不是…… 推开窗户一角,看着贺萧领命而去的背影,林袖暗暗地为他默哀。 此刻燕洵对秀丽军愈是仁厚,以后一旦秀丽军有丝毫异心,或是有丝毫行为不端的地方,单是红川城百姓的唾沫,就会淹死他们。 毕竟,他们是造成红川北朔二城被魏军屠戮的罪人,人们对于罪人,只会更加严苛,容不得一点过错。 林袖收回手,轩窗咔的一声关严实了,“你倒是会唱【红】脸,就是不知道这心是黑的,还是白的?” 对于她话里的调侃,燕洵自然听得明白,“对于有了他心的人,拘在身边总比给别人送去助力强。” 贺萧等人怕是早已认阿楚为主,他燕洵又算得了什么?一个抛弃他们的旧主?还是名正言顺回红川的借口? “不过,你打算如何安置秀丽军?”林袖本就看不上贺萧的所作所为,话语间并不友善,“三心二意之人,用之如刀尖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命丧他手。” 秀丽军忠心的对象,从来不是燕北,也不是燕洵,是能救他们脱离心中愧疚和大魏压迫的人,而楚乔,刚好成了他们的救世主。人性如此,本无可厚非,可作为他们名义上的主子,燕洵不得不防。 “他们的亲人都在城中,就让他们守卫红川,也全了他们的忠义两不负。” 燕洵冷冷开口,话语间讽刺意味十足。若他们连亲人性命都不顾,那他也不必忌讳,杀了便是! 不忠无用之人,何必苟活于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世上,本就是有人付出真心,才有人投桃报李。想要得到却不去付出,再深厚的情谊都会消磨殆尽。看电视剧的时候我就在想,其实楚乔与燕洵除了信仰差异外,楚乔并未主动地去了解燕洵,关心燕洵,而燕洵背负的太多,也不可能像宇文玥一样一心扑在楚乔身上,如此再深的情谊也会消磨干净。所以他们注定会分开,背道而驰…… 第39章 整顿军队 红川城,定北侯府邸议事厅。 燕北一些将领和负责人都聚在这,人人面色沉重,心事重重。 燕洵坐在最上头,无悲无喜,脸色沉静如水。左边第一把椅子,只有林袖一人是坐着的,她穿了件青色裘衣,神情淡漠,指尖轻点着扶手,倒与燕洵有几分相像。 “殿下,现在我们的情况不大妙。我们的粮草快用光了,乌先生和商会筹备的粮草差不多要一个月才能运到。”年轻将领许胥忧心忡忡道,“而草原八部,阿木尔虽然镇压住了其他几个部落,但百废待兴,还需修整段时日才能派兵。” “最近大魏的几支军队抽调频繁,看样子他们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按照魏帝的个性,他一定会派一名皇子亲自带兵前来。目前襄王、裕王还有穆王,几名成年的皇子都在京中,最终派谁还不能确定。”程鸢将自己得到的情报一一汇报,“从各个方面的情报来看,他们派兵出击的时间是十一月。也就是说,就算天公作美,我们最多也就只有一个多月的备战时间了。所以这场战在哪儿打,怎么打,我们还要提前做好准备。” 程鸢部下孙河向来心直口快,接口道,“那我们要不要先抽调北关的兵力,前往美林关驻守?” “不行!”仲羽直接否决道,年轻女子眉眼飞扬,态度强硬,“北关草原今年遭了灾,那些草原蛮人本来就对我们虎视眈眈,一旦我们撤了兵,他们就会立刻扑上来。到时候,我们就会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 程鸢一派一向与仲羽不和,仲羽看不惯程鸢行事狠辣,程鸢等人看不惯仲羽瞻前顾后。 这会儿,孙河自然话中带刺,“即便他们打进来,遭殃的也是草原八部。羽姑娘,你操什么心?” “孙河!”燕洵厉声打断了他,他的目光幽深,犹如一汪无底的旋涡,“你要知道,阿木尔如今是我们的盟友。我们燕北男儿,怎可背信弃义?” “可是殿下,我们目前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兵力。” “没有兵力,就靠脑子。”林袖轻飘飘地插了一句,“打战,可不是一味靠蛮力碾压,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不比兵力重要?” “我们在讨论军事战略,袖姑娘不懂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程鸢压住还欲再说的孙河,抱拳道,“殿下见谅,魏军即将来犯,孙河许是太着急了,言语上冒犯了姑娘,末将替他请罪。” “别再有下一次,否则……”燕洵扫了他一眼,目中隐隐有威慑之意。 程鸢心下一凛,看来回去后得约束一下孙河,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尤其关于姑娘,更要谨言慎行。 “夏将军,你当年随我父亲南征北战,你有什么看法?”燕洵转向夏安将军,目色沉沉,话中意味不明。 夏将军四十多岁,留着短短的胡子,看起来和蔼温厚。他是老侯爷那一辈的,自恃资历辈分高,又在军中混了多年,自然不会轻易表态。 “目前的局势,很是险峻。但我们抵抗的决心,是坚定的。属下以为,如果我们从北关撤兵,增援东线,无疑我们抵抗魏军就又多了几分把握。但如此一来,一旦北关被迫,我们将进退维谷。撤兵有撤兵的好处,不撤兵有不撤兵的好处,殿下英武,才智不凡,想必一定有破敌的好方法。” 场面话连篇,果然是只知道和稀泥的老泥鳅! 程鸢冷笑,讽刺道,“夏将军,您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好,那我就说点有用的。”夏安有些恼火,却忍了下来,话头一转道,“殿下初回燕北,对燕北的军队还有很多不了解,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战事,我和几位将军商议过,我们有一个想法,属下建议,燕北各军应该做一些调整。” “调整?” 燕洵的脸色完全暗沉了下来,在这之前,他可一点风声都没得到,父亲的这些老部下,心怕是这些年被贤阳商会的税金养大了,眼里也没有他这个主上了。 “是,只是一些小问题,殿下日理万机,这些事我们就自作主张了。稍后,会把具体的整顿事宜呈交给殿下。” 夏将军犹不自觉,在他看来,燕洵刚从长安归来,诸多军务都不熟练,当然得多仰仗他们几个元老,就算自作主张,燕洵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见他态度如此嚣张,程鸢首先忍不住了。 “夏将军,您是把这些整顿事宜呈交给殿下批阅呢?还只是通知殿下一声啊?您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老侯爷在的时候,可不见你有这么大的胆子?连军队改建这种事,你都敢自作主张!” “程将军,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夏将军私底下自作主张的事可还不止这些,贤阳商会每年运回来的财物,有多少用于军中,有多少被某人揣到了腰包里,你自个儿心里清楚!”程鸢勾起一抹邪笑,话语一针见血、毫不客气,“夏将军真以为我们都是眼瞎的不成!” 这些年,年轻一辈的将领时常遭到老一辈的打压,同是守卫燕北的将士,夏将军等军中统领山珍海味,锦衣玉食,下面的将士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他早就看不惯这些只会享乐的军中元老了! 这些年自己所做的勾当被人摆在明面上讲,夏安老脸一红,差点破口大骂,“你个黄口小儿——” “程鸢。”燕洵终于开口,止住了这场口角,也让夏安住了嘴,他只能强忍火气,生生地咽下这口气。 “那以夏将军来看,燕北各军应该作何‘调整’?” 夏安心思一动,言辞诚恳,一派为大局着想的高姿态,“禀殿下,近来燕北新筹措的军队没有经过统一训练,战力较差,所以我们希望殿下能从您的黑鹰军中抽出骁勇善战的将士,分插到其他各个军队之中,以此提高各军的战斗力。” “哦?”燕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意味不明地问道,“那依夏将军所言,黑鹰军是否就此解散,不复存在了?” 明明他面色如常,但夏安莫名感觉一股威压逼来,心中不安,他有些讪讪,“当然不是,黑鹰军是殿下的亲卫军,又一路护送殿下杀出长安,代表着燕北的荣光。之后,我们自然会从其他军队里抽调将士充足黑鹰军,确保黑鹰军能日益强大。” “强大”黑鹰军?怕是要架空燕洵吧! 林袖对于这班老家伙的做法嗤之以鼻,以弱兵换强兵,真当燕洵是傻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阿袖和柿子马上就要联手坑人了,嘎嘎……对了,小可爱都开学了吧? 第40章 黑心黑肝 “夏将军所言甚是。” 下方,女子轻笑了一声,打破了燕洵眼中夹杂的雷霆之怒,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姑娘。”程鸢不解地看过来,以为她也被夏安冠冕堂皇的话给蒙蔽了。 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林袖嘴角微微上扬,望向燕洵,“殿下,燕北各军的战力确实参差不齐,是该好好调整一下。” 只是这如何调整,可不是由夏安等人说的算! “你有何看法?” 燕洵知道若是没有把握她不会随意开口,就是不知道她与自己所想,是否不谋而合。 “夏将军本意是为了强大燕北军队,其心之诚,大家都看在眼里。”林袖看了一眼面露微笑的夏安,紧接着说道,“既然新筹措的军队战力差,为何不选一些年轻力壮的士兵编入黑鹰军?这样一来,既能最快提高他们的作战能力,也能强大【黑】鹰军,一举两得,省时省力,何乐不为?” 果然是只小狐狸,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倒是与自己的想法一拍即合! 燕洵嘴边掠过一抹笑意,点头赞同道,“有点道理。” 夏安瞬间黑了脸,本以为依着他们几个在军中的势力,燕洵多少会有所忌惮,这事至少有八成把握能成,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却被一个小姑娘给遛了。若真照她说的那么做,他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姑娘果然真知灼见。” 若不是顾及场合,程鸢简直想拍手大笑,能不动声色地把夏安那老家伙给阴了,姑娘绝对是个黑心肝的! “可是殿下,剩余的那些军队怎么办?”夏安还想扳回一城,“战斗能力弱是大多军队的通病,殿下不能只顾黑鹰军,不管别的军队死活!” “夏将军,近来我也有所耳闻,说是军队里老弱病残很多。”燕洵拉长了尾音,狭长的眸子里一派温和,却让人不敢轻视,“这么多年来,各位叔伯心善,招了些手无寸铁的老人小孩进军队,他们是我燕北军民,平日里养着也不无不可。但今时不同往日,魏军随时可能来犯,既然叔伯们不忍心,也没有法子强大手底下军队的实力,我就应了叔伯的请求,从黑鹰军中抽调一些带兵老道的将士,帮着叔伯们好好整顿整顿。” 燕洵的话,表面上看与夏安的提议无甚差别,但实质上天差地别!夏安想砍了燕洵的爪牙,让黑鹰军成为一个空壳子,而燕洵却在保存黑鹰军实力的前提下,反客为主,顺势将自己的势力渗入各大军队,名为整顿,实为【夺】权,不可谓不高明! 夏安怎会甘心,“殿下——” “都是为了燕北,夏将军不必谦让了。”林袖淡淡开口,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殿下此举,也是为了能让燕北百姓老有所养,安享晚年。夏将军何必坚持要让家中高龄双亲拿起战刀,抛头颅洒热血?” 话说到这份上,夏安再无他言。燕洵眼底的丝丝威胁他不是没看到,若他再说下去,燕洵保不准真会让他的老父幼儿入伍当兵,以表他对燕北的拳拳忠心!他总不能拿亲人的性命去换手头的权势? 罢了!他也老了,这些年收敛的钱财足够他们一家富裕度日,权势什么何必太过在意? “一切听从殿下的意思。”夏安挤出一丝笑容,纵然心中不甘,却无可奈何。 众人接着讨论了一会儿军队整顿的细节,便各自散去了。 “哈哈……” 留下来的几个年轻将领心中快意,终于忍不住高声大笑。 “姑娘,你跟殿下这一唱一和,配合得可真好!”程鸢拍了拍林袖的肩膀,挤出了一抹促狭的笑。 他倒没想到,姑娘平时清清冷冷,怼起人来却能让人吐血三升!夏安那老匹夫,估计这会儿不知道蹲哪儿哭去了! 大家情绪高涨,站在边上的仲羽却眉头紧皱。她原本以为林袖能成为阻止殿下激进行事的一道缰绳,如今看来,她推波助澜的功夫倒是更加不错!上次草原八部的事如此,今日更是如此。看来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楚身上了…… 察觉到仲羽看向林袖目光中的不善,燕洵站起身,不留痕迹地挡在她身前,“都闲着没事干吗?那就——” “末将告退。” “属下告退。” …… 几个年轻人一下子就走光了,生怕燕洵再给他们分派任务。仲羽最后看了一眼燕洵,也随着他们离开了。 林袖起身,弹了弹衣襟上沾的灰尘,“刚才是林袖多嘴了,殿下可会介意?” “自然不会,只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一面。”燕洵突然想逗弄一下她,“难怪能把骁儿治得服服帖帖。” “与殿下相比,林袖甘拜下风。”软刀子顺手拈来,在口角之争上,林袖就没怕过谁,“殿下不费一兵一卒,全靠一张嘴,就粉碎了那群老家伙的阴谋,还把自己的人安插到各大军队里,可谓是卓尔不群,令人倾佩。” 说话间,两人四目相对,眼底都有灿烂的笑意和善意的揶揄。 “噗嗤——” 林袖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她眉目舒展,笑弯了腰。怕她碰到手上伤口,燕洵伸手去扶她。 女子顺势倚着他的手肘,抬眼,言笑晏晏道,“没想到你也是个黑心肝的!” 她很久没像今日这般,酣畅淋漓地坑人了。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很是不错! “看来我们是臭味相投了?”嘴角微翘,燕洵难得开了个玩笑。 “当然。”笑够了,林袖正襟站直,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打算全面整顿军队,干脆顺水推舟,趁此机会把秀丽军的事也解决了。” 趁楚乔没回来,这件事还能好办些,要不然以她的个性,万不肯撇下秀丽军不管…… “我已经让程鸢去办了。” “对了,最近我配了一种药茶,对于治失眠头疼很有效用。”林袖邀请道,“要不要一同试试? 她也是这次去贤阳才发现燕洵也同自己一般,经常彻夜不眠,头痛难忍。如此,他俩也算是病友了。 “也好。” 燕洵自是答应了下来,两人相携着往临山小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半叁来大姨妈了,躺尸中,勉强把昨天没写完的一章码完发上来。大家悠着点看哦……不过这章码的自己挺满意的!! 第41章 燕楚对峙 临山小筑,两人刚坐下不久,火炉上的水还没烧开。 “殿下!” 阿精大步而来,脸色有些复杂,说不清是惊喜还是失望,“楚姑娘回来了。” “阿楚?”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燕洵心中却没有了期盼与欢喜,那日她护着徐城的一幕在他眼前闪过,心头终是微微发苦。 “她现在在哪?” 阿精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禀告道,“楚姑娘在军营跟程鸢起了冲突。” 他才派程鸢去整顿秀丽军,阿楚就这么巧赶上了?看来,她是一回来就去了秀丽军营。 “我先去军营一趟。”看了一眼林袖拿出来的药茶包,燕洵心生歉意,“晚上回来再喝,可好?” 用红木制成的勺子舀了一些药茶放进茶壶里,倒入烧开的水,药香夹杂着茶香袅袅散开。水雾中,女子秀丽的五官模糊而清远,她悠悠说道。 “不用麻烦了,待会儿我让人送些到殿下住处,殿下自己泡着喝吧。” “林袖……” 燕洵怔了一下,想开口解释,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转身离去。 林袖没有抬头,药茶很快就泡好了,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舌尖上有丝丝缕缕的苦涩蔓延开。 一饮而尽,她拿起茶壶,将泡开的药茶尽数倒入水盂中。冷风吹来,寒意愈盛,林袖将手拢入袖中,起身去了药房。 秀丽军驻扎的营地,程鸢带着手下与楚乔、贺萧等秀丽军中人对峙,因为动过手了,很多人身上都挂了彩。 “楚姑娘,这是殿下的命令,难道你们要抗令?”程鸢把玩着手上的龙雀,鲜血顺着刀身流下,他嘴角的笑容愈发邪气。 原来这就是楚乔,枉费殿下念念不忘,除了长得不错,倒没看出来哪里值得了。一回来就带着秀丽军抗命,真不知道仲羽是怎么把她吹上天的? “这件事我会去找燕洵了解清楚。”楚乔瘦弱的身躯挡在秀丽军军旗前,一点不让,“请程将军先回去。” “殿下的命令怎能朝令夕改?”程鸢嗤笑一声,“若是因楚姑娘开了这个先例,以后殿下如何在燕北军中树立威信?所以,还请楚姑娘不要多管闲事!” 楚乔握紧拳头,知道他说的没错,但要撤了秀丽军的番号,并入别支,那等于毁了贺萧等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信念,灭了秀丽军的军魂,他们肯定会一蹶不振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打算靠武力决出个结果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放眼望去,燕洵带着几个亲卫一路驰骋,很快就来到了眼前。 在数丈外勒马,燕洵低头看向一脸倔强的楚乔,曾经他就喜欢她小野猫般的倔强个性,有别于其他世俗女子。如今看来,阿楚未免太过倔强! “发生了何事?” “殿下。”程鸢抱拳行礼道,“末将照您的命令来整顿秀丽军,不巧遇上了楚姑娘。”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诉事实,“楚姑娘觉得末将假传您的手令,正要找您理论呢!” “殿下!”贺萧上前两步,情绪激动,“贺某知道秀丽军曾经犯下大错,但长安一战,我们已经用鲜血证明,我们是忠诚的!如今回了燕北,为何您还对秀丽军心存芥蒂,执意要削了我们的番号?” “放肆!” 程鸢大声呵斥了一句,想让人绑了他,却被燕洵挥手制止。 “殿下,你若非要如此,就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寒了天下人的心吗?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断不是明君所为!” 贺萧双目赤红,声如洪钟。长安一战秀丽军被抛弃在城内,孤军奋战,虽说燕洵没有赶尽杀绝,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根本就是在利用秀丽军,也从未打算让秀丽军活着回到燕北!如今他们历尽千辛万苦回来了,却又立刻被夺了番号和军旗,任是谁遭到这些不平对待,都不可能逆来顺受! “啪——”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乔挥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了贺萧脸上,她怒声道,“住嘴!贺萧,我是吩咐了让你们保住番号和军旗,不是让你们和殿下顶嘴的。还不退下!” “大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秀丽军更是面上一片震惊,没想到她会突然朝贺萧发难。 燕洵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这一番话,明面上是斥责贺萧以下犯上,实际上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阿楚是认定了,他不会处罚她吗? 贺萧自然也听懂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护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心头五味杂陈,最终还是领命退下,“诺。” “若我今日一定要处罚他们呢?”冰冷的声音从薄唇里吐出,如同下起了泠泠白雪,燕洵挑眉望去,话底冷意森森,“阿楚,你要怎样?” “燕洵,你不能这么做!”楚乔突然高声道,“秀丽军自长安以来,一路效忠于你,其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 她的声音逆风而来,传到燕洵耳朵里时已是隐隐约约,他有些晃神,眼底渐渐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悲哀。 半晌,他终于开口—— “阿楚,你觉得他们从始至终效忠的,是我吗?” “自然是你。”楚乔下意识地应道。 “那为何我的命令抵不过你的一句吩咐?长安一战,我已经放了他们一马,如今也全了他们回归故里的心愿。平心而论,我燕洵对得起秀丽军!但他们呢?三年前投敌,三年后抗令,我要的是一支雷厉风行的军队,而不是养一群跟我百般作对的祖宗!”他骑在马上,收了眼底悲哀,目光变得凌厉如刀,“阿楚,你的正义感,未免太过泛滥。” 这是他第一次,对楚乔声色俱厉!就算是上次她不顾他的死活,一心要救下徐城,燕洵也没有对她大声呵责。 “有些人,看不清局势,连心,都是瞎的!”跟着燕洵而来的卫遗风没忍住,轻嘲道,“殿下整顿秀丽军,将他们编入别支,说明殿下还未放弃秀丽军。但如今,楚姑娘,你的秀丽军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楚乔隐约也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秀丽军中的威望超过了燕洵,他们认她为主,却未曾对燕洵怀有臣服之心。 “燕洵,我——” 她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冷冷打断。 “阿楚,你想保秀丽军,我便如你所愿。以后,他们的主子只有你一个,我燕洵,要不起这支军队!”掉转马头,他背对众人,声调竟带了丝丝疲惫,“至于红川城,他们愿意守着便守着,不愿意,天高任鸟飞。爱去哪,就去哪吧!” 这已经是变相地驱逐!燕洵真的打算,完全放弃秀丽军! 楚乔面色大变,她急走几步,想要拦住燕洵,却只听长嘶一声,他已纵马离去。 马蹄翻飞,尘埃四起,那个暗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看着恍然若失的楚乔,卫遗风替自家主子感到不值。 “楚大人,恕我直言,你只是在同情弱者,哪有什么正义感可言?”因为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卫遗风的语气很是刻薄,“若你心中真有殿下的一分地,为何在殿下刚回燕北,腹背受敌、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却迟迟不归?不要告诉我,你没有遇到殿下派去接应你的人。” 当时,殿下一波一波地派人去接应她,却石沉大海,若不是她有心躲着,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回来? 这边,程鸢集合了人马,叫了卫遗风一声,很快他们便一起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秀丽军,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楚乔站在原地,美丽的眸子里闪过迷茫。明明燕洵如她所愿,应她所求,保住了秀丽军的番号,但她心中却压抑极了。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结果,她是想让贺萧等人能在燕北有立足之地,而不是被君主厌弃,自生自灭!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整顿军队,秀丽军与燕洵之间的矛盾提前爆发了。看在楚乔的面子上,柿子在忍,但有一天忍不下去了,也就分道扬镳了。 至于贺萧为什么敢跟柿子叫板,因为他以为柿子让他们入驻红川城是心中有愧,既往不咎了,所以在突然接到撤除秀丽军番号的命令时,心中落差太大,不甘埋怨一下子涌上心头,这才失了理智,口不择言,他其实是希望能让燕洵看在长安一事上收回成命。 第42章 守城士卒 “阿楚!” 得到消息的仲羽终于赶来了,却只看到了垂头丧气的秀丽军和身影落寞的楚乔。 “殿下呢?” “羽姑娘,燕洵要舍弃秀丽军了。”楚乔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苦涩。 “你们抗命了?”锐利的眼神扫过秀丽军众人,仲羽有些恨其不争,殿下本就要整顿各军,在这关头他们竟然还敢抗命,也难怪殿下会拿他们开刀。 “你先随我回府,秀丽军的事我们可以再劝劝殿下。” 拉过楚乔,仲羽对着贺萧等人厉声道,“这些日子,你们最好安分点,别再闹出什么事,不然……” 就算是殿下看在阿楚的面子上不深究,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 “听说他们违抗军令,被殿下贬来守城了。” “三年前也不见他们如此宁直不屈,殿下仁厚原谅了他们,如今反倒拿起乔来。” “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听人说了,他们是在长安混不下去了才灰溜溜地跟着殿下回燕北。如果魏帝真赐了他们荣华富贵,指不定现在还在长安享乐呢!” …… 来来往往的百姓对着城门口站岗的秀丽军指指点点,满脸鄙夷。他们的亲人也夹杂在人群中,却都掩面而过,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他们辩护。 葛奇气不过,就想上前跟百姓理论,却被贺萧一把拦住。贺萧虽也心有不忿,却知道如今只能暂且忍一忍。 “我们要相信楚大人,她能带着我们杀出长安,就一定能解决这件事!我们要相信她……” “若是知道回来会这样,还不如待在长安——” “葛奇!”贺萧厉声呵斥道,“不该说的话最好放在肚子里!” 狠狠地踹了一脚城墙,葛奇站回远处,强压着心中火气,眼观鼻鼻观心地站起岗来。 不远处,一身黑衣的楚乔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红川百姓唾骂,却有心无力。她以为长安一战足以抵消他们犯下的过错,所以她以一人之力将秀丽军带回燕北,却没想到会让他们陷入如此尴尬的局面。 仲羽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阿楚,如今这样也算是殿下开恩,你要想开一点。” “燕洵……燕洵他怎能如此折辱秀丽军!” 楚乔双手紧握,心底蓦然涌出了几分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难道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秀丽军?杀出长安的时候,他就没想着让秀丽军活着回到燕北?若真是这样,那他还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燕洵吗? “阿楚,殿下如今是燕北的王,有些事情,你该明白的。” 叹了口气,仲羽并不想阿楚因为秀丽军的事,与燕洵产生嫌隙。这几个月来,林袖在殿下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若是阿楚再与殿下闹矛盾,自己寄托在她身上的希望就要落空了。 “我去找他。” 楚乔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她一定要找燕洵问清楚,秀丽军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为什么就不能前嫌尽释,一视同仁? 寒日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楚乔来的时候,燕洵正在沏茶。 屋子里,药香萦绕,夹杂着清幽的茶香,让人闻之沁透心扉。茶几后,一身轻裘的男子垂目端坐着,修长的手指捏着茶壶柄,微微倾斜,褐色的茶汤便落入了洁白如玉的瓷杯中。 端起瓷杯,他品了一口,却皱起了眉头。 这茶,似乎没有她泡的好喝。 燕洵突然觉得有些惋惜,昨日他至少应该喝一口再走,如今想再讨一杯喝,怕是难了。 “燕洵。”楚乔轻声唤道,突然觉得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黛色烟雨,迷迷蒙蒙,令人望不透。 “坐吧。” 朝楚乔微微点头,燕洵将杯中茶饮尽,看向她的目光平和如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阿楚,这些日子在外头过得可还好?” 怔了怔,楚乔在他对面坐下,“我一切都好,你呢?” “在阿楚看来,我应该算过得好吧。” 燕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银丹草独有的清凉在舌尖散开,心头的沉郁之气一下子皆似云淡风轻。 “闲来无事,不如给我讲讲你从长安到燕北,这一路上的经历?” 心头一跳,楚乔差点以为燕洵已经知道了她与宇文玥之间纠缠不清的事,但他目光柔和,犹如三月暖春,又不像是知道了。 定了定神,她开口道,“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遭遇了几次魏军的追杀,都过去了。” “阿楚可是怪我没能护着你?” 不敢直视他眼底的真诚的关心,楚乔有些狼狈地别过眼,“没有。” “那就好。” 燕洵捏着瓷杯,敛下眼睑,狭长的眸子映在茶水中,有些冷,也有些怀念。当年是他说要带阿楚见识燕北的烈马草原,太平城池,如今却只有颓圮城墙,战乱流民。对阿楚,他终是心中有愧。 “秀丽军的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深究。但若是求的更多,我也不介意依军法处置。” “在长安时,你曾说过会善待秀丽军,燕洵——” “阿楚。”抬眸看了她一眼,燕洵神色无悲无喜,却又让人觉得深沉如海,“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不忍伤你,不代表他们可以依仗你得寸进尺!我许诺带他们回燕北,如今守卫红川,不正全了他们心中所愿?他们到底有何不甘心?” 在他步步紧逼的眼神中,楚乔败下阵来。当初燕洵确实只许诺过会让秀丽军荣归故里,他没有食言,是她期待太高了。 原来,每一个上位者都会变得跟魏帝一样,残忍、暴虐,视他人为草芥。 “我明白了。”楚乔站起来,握拳行礼,“殿下,如果没有其他事,楚乔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她已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燕洵抬手揉了揉眉心,俊朗的眉目浮现了几缕疲惫。 曾经一心想要留住的温暖,莺歌苑里相依为命的美好回忆,在一点点地远去。想要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似乎也要放弃自己了。 燕洵,你的前半生还真是个笑话,亲人逝去,爱人远离,至始至终站在你这边的人,又能有几个? 天气寒冷,壶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燕洵一杯一杯地喝着。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他的眼前浮现了那个清冷女子的一颦一笑,心口渐渐泛出了暖意。 不知道她气消了没有?也罢,过几日陪她去见骁儿,顺道再陪个不是。谁让她是个心眼小的,他不让着点,难道真要老死不相往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高能预警!!阿袖与楚乔……(捂嘴)我剧透了吗?没有吧小可爱 第43章 穷我所能,不死不休 当夜,八角亭里。 楚乔邀了林袖共饮,她拎着酒壶,一身黑衣,面带愁容,与对面白衣淡漠的林袖形成了鲜明对比。 燕北,与想象中的天差地别。她曾以为在这里可以找她梦寐以求的和平,没有战乱,没有孤儿。但真的到了燕北,她才发现,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燕北与大魏,没有差别,权力倾轧,官僚剥削,连燕洵都变得无比的陌生。 饮一口酒,她低低叹息一句。 “袖姑娘,燕洵变了。” 变得冷血,变得不择手段、心胸狭隘,变得不是她所认识的燕洵了。 变了?林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她望着黑沉如墨的远方,有些话不吐不快。 “楚乔,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挽救别人犹如施舍一个乞儿!从不考虑在你离去之后,他会遭受些什么,你自以为在救人,却把别人推进了更可怕的深渊。”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字一句却见血封喉。 “你当整个大魏弱肉强食,是个笑话,可大魏,乃至天下,也当你是个笑话!你的大同,你的释奴止戈,从来都是游移在天际,殊不知这怏怏历史,焉有一蹴而就之理? 我敬佩你的大义,敬佩你领着秀丽军一路杀回燕北,不曾相弃。但如你一般之人,最终只能淹没在历史尘埃中。你信不信,就算将来你建立了所谓的大同政权,不出十年,亦会分崩离析! 当下这世道,需要一个新王以战止戈!只有一统天下,百姓才能真正安居乐业。不破,何以立?” 最后一句,宛若惊雷炸开。 楚乔只觉得耳边轰鸣,从来没有人将她的信仰、她的追求,如此赤【裸】地摆在明面上,然后一刀一刀地切开,告诉她大同政权的诱人外表下包裹着的是腐烂,是不切实际,是虚无缥缈! 林袖取过她手中的酒壶,微微倾斜,香醇的酒液一点点流尽,就像她的信仰,只要现实的一个晃荡,便点滴不剩。 “你怪燕洵变了,但你又何曾真正了解过他?”想起那个孤寂冷傲的男子,林袖的心竟微微泛疼,“楚姑娘,我言尽于此,今后你要如何我管不着,只是燕洵是骁儿的舅舅,我不会让你伤了他!” “我不会伤他,我只是不想看他一错再错下去。”楚乔睁大了眼睛,精致的脸上表情错愕,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这样做,最终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秀丽军何错之有——” “你可知这世上什么最伤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林袖眼底已有了一分轻蔑,事到如今,她还打算自欺欺人。 “情之一字,伤人最深。当一个人的心变了,对方无论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错的。你质疑燕洵变了,难道从未想过其实是自己变了?你的心在向宇文玥靠拢,燕洵宽恕了贤阳商会的人,你觉得他是在酝酿阴谋,所以为救徐家孩子,你弃他性命于不顾。而一旦他有所动作,就比如整顿秀丽军一事,你便认为他是一错再错!你这次回来,不过是想更清楚地看清他,然后在将来更坚定地离开他罢了!难道这还不够伤人?” 嘴唇蠕动,楚乔想要开口,又立刻被堵了回来。 “楚乔,不要跟我说什么信仰、大义,我们骨子里头都是自私的,我不信你看不穿宇文玥冷血、视人命为草芥的本性,但你不还是心动了?很可笑,是吧?一个奴婢爱上了折磨她的奴隶主,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啊……” “我没有!” 楚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想要辩驳,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没错,她爱上了宇文玥,这个她曾经一心想要摆脱的主子! 她无法面对这份爱,所以她逃回了燕北。她的心里甚至早已知道燕洵如今的狠辣手段,但曾经可以容忍的,如今她却再也无法容忍,因为她的心,彻底地倒向了宇文玥。 当你不爱一个人时,他做什么都是错。 “楚乔,我对你的爱情不感兴趣。但你若伤燕洵一分,我便还宇文玥十分,穷我所能,不死不休。我林袖,说到做到!” 女子杀气凛然的话在无风无月的夜里传出很远,不远处的树影下,男子静静地站在那,右手攥紧,指节透出些许青白。 他突然很想拥抱那个始终如一站在他这边的女子,有了她的这句话,阿楚口中那些伤人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伤人了。 若荆棘遍布的路上,有你相伴同行,那些不堪与疼痛,都会成为彼此的见证,光荣的勋章。 燕洵转身离开,黑夜中,他的背影像是黎明前的最后一道暗影。 破晓,终要来临。 林袖回临山小筑的时候,屋子里黑乎乎的,门口有一个人影站在那,背对着她,虽然只是模糊的一团,但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燕洵。” 话音未落,燕洵突然转身抱住了一身凉意的女子,他弯下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有沁凉的泪水滴落,仿佛穿透了厚厚的衣衫直接到达了林袖的心底。 她伸手抱住他,谁也不会知道,铁血冷酷的燕北王也会无声地在她肩头哭泣,犹如一个脆弱的孩子。 “燕洵,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我。” 有我在,至少你不会是孤家寡人。 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燕洵突然觉得心头阴霾散去,满心的迟疑都化作了决心。 是啊,有你。在别人开始怀疑我、远离我的时候,我还有你。那他们理不理解,又有什么干系呢? “林袖,你会离开吗?”他站直身子,狭长眸子里闪过一丝惶恐与不安。 “你若不离,我定不弃。”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其他的,不是他想要,她亦不能给。 因为他们之间,只是知己,也仅仅是知己。 双手垂下,林袖突然恼恨起自己的冷静理智来,心里有一头幼兽挣扎着想要出来,却被她镇压得没有了翻身之地。 她并不想像阿木尔的母亲一样,飞蛾扑火,如今这样,便很好。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之间,除了骁儿,除了惺惺相惜,不该有别的。 也不能有! 作者有话要说:你若伤燕洵一分,我便还宇文玥十分,穷我所能,不死不休。我林袖,说到做到! 我阿袖太霸气了!!!星星眼崇拜中…… 第44章 萨日朗花 深色屋檐下,卫遗风从信鸽腿上取下一个用蜡密封的小圆筒,打开后白色的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小字。 嘴角泛起了笑意,他转身进了屋子。 “殿下,宇文玥动手了。” 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燕洵睁开眼,坐了起来,接过卫遗风递过来的外袍穿上,他淡声问道,“风眠呢?” “风四爷早就把商会下头店铺的能人异士、经营秘方、珠宝珍玩等转移到了别处,现在的贤阳商会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 卫遗风将密信呈上去,“刚好我们放出去的假账本被宇文玥得了,账本名单上除了商会的那群老家伙,里头可还掺杂了一些贤阳城中仇视燕北的顽固派。宇文玥忠君爱国,自然是一锅端了,如今都下了大狱,等着魏帝发落呢!” 那些一心幻想着逃去大梁的老家伙,携着家眷刚出了城,就被魏军逮了。他倒是想看看,宇文玥有多么“宅心仁厚”?值得楚乔念念不忘。 卫遗风心中冷笑,就算宇文玥瞧出了账本里头的端倪,只要魏舒烨将这事上报给魏帝,以魏帝多疑的个性,怕是怎么也不会放过他们!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而殿下既能在燕北成就仁爱之名,也能以此为噱头,顺势将燕北百姓的仇恨指向魏帝! “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下场只有一个。” 燕洵在案几后坐下,面前摆放着一张地图,修长的手指游移过燕北各城,最终点在了他们如今所在的红川城。 “传信给风眠,让他处理好尾巴,早点回来吧。” 再过段时间,战火就要燃起来了,有些事情,也该提前谋划一番。就是不知道,魏军的先头部队会攻哪里?美林关,还是红川城? 卫遗风有些琢磨不懂主上的用意,开口问道,“殿下,贤阳商会的那些人可是知道燕北很多秘密。我们最初安插在长安的一些暗桩,也都经由他们之手,若是他们供出了名单,对于长安城,我们等同聋了一只耳朵。” 而殿下,似乎还没有任何动作。 “你认为那些暗桩还在长安?早在去贤阳之前,我就让他们暂时撤离了。剩下的那些,不过是我给魏帝设的幌子。”燕洵冷笑一声,话中锋芒毕露,“只要不被宇文玥抓住,他们供出的,只会是朝中对魏帝忠心耿耿的大臣名单。” 而如今,宇文玥远在贤阳,又一心扑在阿楚身上,谍纸天眼形同虚设,他不信魏帝会不上钩! “殿下高明。” 卫遗风心生佩服,殿下行事一环扣一环,每走一步都提前谋划好了下一手,殿下果真比老侯爷更适合当这燕北之王。 “明日你去找仲羽,把她手头的间谍暗桩都接手过来。”将地图叠好收起,燕洵食指轻扣案几,眸光愈加深沉。 有些事,仲羽并不适合去办,她毕竟是个女子,心肠不够硬。 “要是羽姑娘问起来——” “就说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她。”燕洵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乌先生不是筹集粮草去了,让她带人前去接应。” “是。” 欣然领命,卫遗风顿了一下,提醒道,“殿下,你不是约了姑娘——” “我知道。” 将纸条丢入火炉中,嘶的一声,火苗瞬间吞噬了薄薄的纸张。燕洵披了大裘,抬步向外走去。 出了屋子,就看到倚在院子门口的女子。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骑装,蹬了双鹿皮小靴,外罩白色狐裘披风,红与白相映衬,与平日里清水寡淡的模样一比较,便异常令人惊艳。为了轻便,满头的青丝也梳成了燕北女子爽利的模样,垂在脑后,覆在露出的一截细长白皙的玉颈之上,愈发显得肌肤欺霜赛雪,气质冷若冰霜,不似凡尘中人。 “你怎么过来了?”看着她冻红的鼻尖,燕洵语气带了些责备,“不是说了等我去临山小筑接你?” “在屋子里待乏了,出来走走,顺道就过来找你了。走吧!” 解释了一句,林袖先一步向前走去。 燕洵跟在她身后,看着在自己眼前晃悠的小辫子,他手指微动,忍住了揪一揪的冲动,快走两步,与她并肩同行。 “你配的药茶颇有见效,近日来我的头疼之症缓和了不少。”他看了身旁女子一眼,有些讪讪。 自那晚后,对着她,他心头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个头绪来。 “那是自然。”林袖一点都不脸红地接下他的夸赞,靴子踏在青石小径上,发出闷闷的声音,“若是无用,我怎会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倒是从不知谦虚为何物。 燕洵抿了抿嘴,到底没忍住,抬手悄悄揪了一下她的小辫子,在她看过来之前,又垂下手若无其事地别过眼。 林袖没有丝毫察觉,以为是披风挂到了哪里,低头拢了拢下摆,刚好错过了某人眼里闪过的一抹笑意。 府邸外,程鸢领了一队人马,正严阵以待。 见二人出来,他连忙上前行礼道,“殿下,姑娘。” “走吧。”燕洵牵过自己平日里骑的望云骓,递给林袖,“你骑这匹。” 望云骓温顺,马鞍马镫都用的是上等材料,与军营里的战马相比,不会太过颠簸,也好骑一些。 “嗯。” 林袖接过缰绳,足尖在马镫上一踩,便已稳稳地跨坐在马背上。她在风中回头,辫子甩过一道利落的弧线,一身飒爽英姿,不输世间任何男子。 烈烈红衣,飞霜白雪,灼灼芳华,世无其二。 一瞥惊鸿,周围的士兵看呆了,连程鸢的眼神也有些躲闪,似乎不敢看她,又忍不住偷瞄了两眼。 “还不启程!” 燕洵翻身上马,看着手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语气不善。 “是。”收回目光,程鸢赶紧下令道,“启程!” 一行人井然有序地往城门飞速涌去,最前头,女子催马扬鞭,身姿矫健,如同草原上最美丽的萨日朗花。 驱马跟在她身后,燕洵眯了眯眼,寻思着下次去雷火原猎匹好马,就当做是送她的生辰礼好了。 雪尽马蹄轻,名士足风流。 林袖,她值得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暗戳戳,暗戳戳,暗戳戳……柿子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竟然扯阿袖的辫子,真的是……干得漂亮!! 第45章 提前谋划 霍图部,近日来的腥风血雨终于平息。 夜色降临,部落族人升起了篝火,在广袤的大草原中,犹如星星之火,明亮而欢欣。着了盛装的男男女女围着燃烧的焰火,手拉手跳起了舞。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久经风雨后的平和笑容,那是摆脱战乱流亡后发自内心的真切喜悦。 高高的台子上,阿木尔坐在铺了狼皮的大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弯刀。因为历经了多场厮杀,他俊秀的脸部轮廓越发显得冰冷,但这也抵挡不了部落里的女子频频暗送秋波。 “阿木尔族长!” 随着一声高喊,一行人拥簇着一男一女走近。虽然他们穿的是草原衣袍,但行动间矫健利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最前头,程鸢带着一贯的邪笑打招呼道,“几日不见,族长风头正盛啊!” “殿下,姑娘。” 阿木尔连忙从座椅上起来,弯腰行礼,真诚地夸赞道,“姑娘今日像我们草原上的萨日朗花,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环顾四周,大多草原汉子的目光都落在了林袖身上,燕洵突然觉得她这身装扮扎眼得很,想着还是平日里简单干净的素衣稳妥好看些,也更适合她。 面色微冷,他甩了下衣袖,拉过林袖往帐篷走去,“阿木尔,借一步说话。” 阿木尔、程鸢等人自然拔腿跟上。 帐篷里,灯火通明。下人自觉地端上烤全羊、菜肴酒水等,草原的食物跟这里的风俗一样,粗犷狂野,简单直接。 不过燕洵此次前来,也不是做客,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近来,大魏军队调动频繁,很快就要兵临城下了。”燕洵转向阿木尔,单刀直入道,“阿木尔族长,你有何看法?” 沉吟了一下,阿木尔放下酒杯,分析道,“在我看来,魏军来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先取美林关,再逼压红川城。另一种则是绕过美林关,通过赤源渡,偷袭红川城。第一种可能是建立在魏军兵力充沛的情况下,他们会携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打到红川,然后再攻下北朔、蓝城等城池。但这样消耗太大,耗费时间也长,若是粮草供给不上,便会前功尽弃。” 他想了想,继续道,“而美林关位于大魏与燕北交界处,当初建城时大魏与燕北交好,所以总体来说,易攻难守,远不及北关防御坚固,可以说就是一座鸡肋城池。所以,依照我的推断,只要带兵的不是个蠢货,肯定会绕过美林关直袭红川城。” “哦?”来了些兴趣,燕洵身子前倾反问道,“为何是红川而不是北朔?” “北朔城临近蓝城,若是贸然进攻,很容易就会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困境。而红川则离我们草原八部较近,红川一破,我们很有可能会‘趁乱打劫’。这样,他们自然不会有后顾之忧。”阿木尔笑了笑,气质儒雅,“再说,我可是暗地里向大魏皇帝表了忠心。” “你——” 程鸢有些糊涂了,这阿木尔话里话外到底是什么个意思?若说他投靠了大魏,又当着殿下的面,把话说的这么明白,难道…… “这可是在殿下的默许下,我才敢这么做的。”阿木尔赶紧解释了一句,“前段时间殿下借我兵马,整合草原八部,难免会引起魏帝的警觉。为了降低大魏的戒心,也为了划清我与殿下的界限,我便向边城的大魏将领递了投诚信。这样一来,他们出于各方面的考量,肯定会先攻打红川城!” “原来如此。”程鸢了然,笑了一声,仰头喝下了碗里的酒。 “嗯。”燕洵点头,默认了他的话,“若真如你所说,到时候你不要管红川,带兵帮我守住北朔城。” “若是殿下信得过,阿木尔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阿木尔微微俯身,余光瞥到对面的女子,有些好笑。 趁没人留意时,林袖用手肘抵着案几,端着马奶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酒的味道很好,温和香淳,还带着一股子浓郁的奶香。喝了两口,手脚渐渐回温,她也就抱着酒壶不肯放手,贪杯的模样令人莞尔。 听师父说,马奶酒性温,有驱寒、舒筋、活血、健胃等功效,倒是不假。 林袖正思量着怎么能带些回去,就听见阿木尔善解人意地开口说道—— “姑娘要是喜欢,可以带些回去。若是想自己酿制,也不麻烦,待会我让人教教姑娘。” “多谢。”她没有推辞,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许是很久没喝酒了,她眯着眼,瓷白的脸上笼了一层浅淡的绯红,醉意朦胧。 燕洵大步走过来,抓住她的手,声音带了丝丝严厉,“你喝了多少?” “诺。”倒了倒空空的酒壶,林袖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就一壶。” “殿下不必忧心,马奶酒酒味淡,不会醉的。” 身为土生土长的草原人,阿木尔没把马奶酒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就等同于喝水,怎么着也不会醉? “不许喝了。”夺过碗,燕洵抓着林袖的手腕,带了些命令的意味,“明儿要去看骁儿,你想让他看到你醉醺醺的样子?” “好。” 乖乖的把手放进袖子里,林袖抿了抿水润的唇,她的嘴角沾了一点乳白的奶酒,眼睛湿漉漉,像只迷路的小鹿。 看来真的是醉了。 无奈地用指尖擦干净她的嘴角,燕洵不小心碰到了女子柔软的下唇,目光瞬间变得幽深。 猛地收回手,他咳了一声,“阿木尔,找个侍女带她下去休息吧!” “乌日娜!”阿木尔朝外头高声吩咐道,“扶姑娘去休息。” 侍女很快就带着林袖下去了,三人终于又聊回了正题。 “殿下,若是魏军真的明面上佯攻美林关,实际直奔红川的话,我们怎么办?”程鸢面色严肃,问道,“还需要派兵去守美林关吗?还是说调集兵力死守红川城?” “燕北是块不毛之地,死守城池又能拖得了几时?到时魏军只要将红川城团团围住,等到我们弹尽粮绝了,再取之,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费吹灰之力。”燕洵看着帐内悬挂的行军地图,目光深沉如海,“燕北大多地域贫瘠,与富饶广域的大魏耗着,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殿下的意思是——” “围魏救赵。”燕洵指向贤阳城的位置,“贤阳富庶,又是边城中最繁华的一个,若是我们能攻下它,到时粮草军需自然迎刃而解。而且魏军主力肯定会直取红川,后方空虚,我们正好趁虚而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程鸢有些琢磨不透主上的意思,“贤阳城位于大魏与大梁的交界处,距离燕北路途遥远,我们的将士无法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里。” “如今大梁不是鼓励外商入境?而外商贯用大型船只运送货物,只要上下打点妥当,我们便能沿水路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贤阳。” 望着地域广阔的大魏,燕洵的眼里犹如燃着一团鬼火,仇恨与野心将他整个人衬得如同森冷可怖。 “而且,攻打贤阳时,我们大可打着大梁军队的旗号,挑起两国战火,为燕北赢得喘息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现在管得好宽啊,管燕北管骁儿,还管阿袖喝不喝马奶酒!!! 第46章 二人夜谈 帐篷内,燕洵定定地看着阿木尔,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阿木尔心领神会,“殿下将此事告知于我,可是有需要阿木尔的地方?” “联系外商、租用船只一事,燕北不宜出面。既然你向大魏投诚了,便由你来,也能降低魏帝的警惕心。”燕洵看了一眼明明灭灭的烛火,接着说道,“况且,这次草原八部混战,你也收敛了各部落大量的金银财物,此时若向大魏购买一些粮食布匹再正常不过。你先以买卖的名义去贤阳探探路,也能为后面暗中运送军队的事打掩护。” “此事包在我身上。”阿木尔爽朗地应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但殿下您也知道,我们草原八部一向穷得很,这来回路途遥远,费力也费钱——” “打下贤阳,二八分成。” 燕洵也知道,无论什么事,有了利益绑定,才能安心。若是他无欲无求,反倒有可能暗藏阴谋。 “当然,若是你也派出一部分兵力协同作战,再加一成。” “成交!” 阿木尔见好就收,原本攻打贤阳的主要兵力就是燕北军,能从中得到三成已经是燕洵在暗暗向他示好,若是得寸进尺反倒得不偿失,毕竟他谋求的是与燕北的长远合作。 “嗯——” 一声闷哼从外头传来,程鸢立刻闪身出去,“什么人……姑娘!” 闻言,燕洵疾步走出帐篷,一出帐门,只见地上躺了一个黑衣人,生死不知,而林袖正站在边上擦拭弯刀上的血。 “发生了何事?” 阿木尔拉开黑衣人的面罩,“不是我们族里的人。” 不出所料。 “他在偷听你们的谈话。”将弯刀还入鞘,林袖眼底闪过一丝血红,她的笑容天真无邪,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所以,我就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了。” 程鸢和阿木尔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她一介弱女子竟然如此狠辣!不问原委直接断了他后半生的生计。 说完,她晃了一下,差点跌倒,还好燕洵及时扶住了。 他皱紧眉头,拉着她就走,“你跟我来。” 殿下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程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离开,眼底兴趣盎然,也不知道殿下舍不舍得“教训”姑娘? 拉着似醉非醉的林袖走了很远,燕洵才止住脚步。他回身认真地望着她,笃定道,“林袖,你没醉。” 林袖站在月光下,抬手揉了揉眉心,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望过来,哪里有一点酒醉的样子。 “围魏救赵,暗度陈仓,反间计,看来,殿下深谙兵法之道啊!” 高远的夜空之上,挂着一轮弯月。夜色中,枯草连绵不绝向远方铺展开,犹如蛰伏的猛兽暗影。 女子的声音随着呼啸而过的冷风,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殿下可否想过,谍纸天眼神通广大,燕北和草原八部中又是否有他宇文玥安排的间谍?若有,殿下的一举一动就如同一出皮影戏,完完全全投影在幕前,任众人观赏。刚才那人,便是最好的佐证。” 她的话直接了当,白色的狐裘披风上沾了点点血迹,显然是刚刚染上的。连眼尾也溅上了一滴,朦胧的月光下,更像是一点红晕。 燕洵抬手,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去眼角的血迹,声线沉沉,犹如塞北低低盘旋的朔风。 “是我疏忽了。” 眼尾被衣袍上绣的暗纹擦拭过,带起粗糙的触感,林袖只觉得他碰到的那块皮肤有小火在烧,耳根微烫,她胡乱应了一声。 “嗯。” “听话,以后不许喝酒了。”他趁机提要求。 “嗯。” 看着她心神不定的样子,燕洵抿了抿唇,勾起一丝笑弧,“你生辰几时?” “十月二八。” 燕洵嘴角笑意愈深,上次被骁儿唬弄过去了,这次终于套出来了。不过十月二八,不就是十日后? “你——”林袖终于反应过来,倒是不生气,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要送我生辰礼?” 用意被戳破,燕洵也就坦坦荡荡地答道,“嗯。” 月色中,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涩然,耳根微红,倒有几分男子情窦初开时的木讷。 可惜夜色太沉,除了目光有些闪躲,燕洵与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样子一般无二,林袖喝了点酒,更是看不真切,以为他心怀坦荡,单纯只想回报一二,便一笑了之,完全没放在心上。 两个不解风情的人凑一块,除了讨论正事,一言难尽。 “那就多谢殿下了。” 双手交叠,林袖工工整整地行了个礼,然后一甩披风,直接席地而坐。燕洵只得跟着在她旁边坐下,枯草松软,银月如钩,倒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在星空下给他讲大梁的风光,青山崖山,那里四季如春,岁无秋冬,美景如画,一切都是最初最美好的时光。 “话说回来,殿下既然要做戏,就得做全套。”林袖遥望北朔城方向,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三年前一战后,燕北政事荒废,北朔城墙残败,久未修筑,已是不堪一击。如今魏军即将来犯,身为燕北新王,你难道不打算有所动作?” “你是说故布疑阵,加强北朔城的防御,让魏军只能拿红川城当突破口?” “这是其一,其二,要想让手下将士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冲锋陷阵,自然要保证他们亲人的安全。”林袖将自己的理由一一道来,“借修筑城墙的名义,转移红川城的百姓,既能使将士安心,若是城破,也能保存壮丁孩童,不至于伤及根本。” 燕洵皱眉道,“但如你所言,红川城内必有大魏的眼线,如此大张旗鼓地转移百姓,魏军肯定会察觉到端倪。若是红川成了一座空城,他们势必把矛头转向其他城池。如此一来,我们就会更为被动。” “这就看殿下您如何抉择了。红川城内必须留有百姓,但留多留少,留谁下来,自然得你来决定!”林袖轻轻吐出一口气,因为夜里寒冷,瞬间凝成了一片白雾,“世上之事,有舍才有得。要想成大事,部分人的牺牲是必然的。” 有时候,考虑得越周全,反倒会绊住手脚,误了大事。 “何况,殿下你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既知道死守红川是困兽之斗,便应当谋划了下手。这么一来,红川城就相当于引人上钩的饵儿,鱼饵注定是要进到鱼的肚子里。” 燕洵目光一凝,她看得太过透彻,连自己脑子里的想法都能随口剖析出来,就好像她也曾经历过…… 作者有话要说:半叁累得瘫在床上,今早一点半睡,6点起来,又走了一万多步,累…… 第47章 过河拆桥 醉意终于涌了上来,因为微醺,林袖有些昏昏沉沉,她眯着眼睛,脑袋一歪,直接倒在了燕洵肩膀上。 “燕洵,大势所趋,我们别无选择。” 黑暗中,女子闭着眼,声音悲怆而坚定,犹如下了一场朦朦烟雨,斜风细雨不知归处。 她渐渐睡了过去,因为喝了酒她的手心很热,连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燕洵不由得握住她的手,心头也像她的手心一片滚烫。 等林袖睡着了,燕洵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朝阿木尔安排的帐篷走去。 她很轻,一点不费劲就能稳稳抱起,似乎空长了个头,身上却没有几斤肉。因为突然悬空,她嘟喃了一句。 “燕洵……” 许是冷了,她扭头埋在了他的颈窝处,辫子的毛刺儿擦过他的右脸颊,带起微微的痒。 燕洵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如今夜的月光般泛开点点涟漪。若是时间停在这一刻,辽远天地、广袤草原,有她陪在身边,亦是人生幸事一桩。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眼底星芒熠熠,仿佛点缀着万千柔情。若是有人瞧见了,必定以为他怀里的女子是他心头所爱,眼中珍宝。 只可惜,程鸢不在,无人戳破他的心事,燕洵也就无知无觉,这才生了后来的诸多事端,两人差点咫尺天涯,不复相见。 人生路上,磨难是一种修行,错过却是一生所憾。 清晨,林袖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有了点点微光。 就着侍女送来的热水洗漱了一番,没等她用早膳,燕洵就满身怒火地走了进来,拉过她就走。 她有些懵,踉跄了一步,“怎么了?” “好你个阿木尔,当初殿下出兵帮你平定草原八部,如今你却过河拆桥,把殿下的恩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连让你派兵抵御魏军都不肯!你就是个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小人!” 帐外,程鸢指着阿木尔破口大骂。 见到燕洵二人出来,黑鹰军围了过来,将其团团护住,生怕周围的霍图部人会突然暴起伤人。 阿木尔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高声道,“送客!” 燕洵面色阴沉,人在屋檐下,他也不欲多逞口舌之争,直接下令道,“我们走!”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 与燕洵同乘一骑,冷风刮过面颊,直往领口里钻,林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靠近身后男子温暖的胸膛。 “冷吗?” 燕洵低头询问,下巴刚好抵在她的脑袋上。 因为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林袖蓦地一僵,身体往前倾。她抬手按了一下马鞍,整个人便从他怀里窜了出去,身姿轻盈,扭身坐到了程鸢牵的一匹空的马上。 怕她冷,程鸢将事先准备的披风递过去。林袖也不客气,接了过来,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看着她朝程鸢露出感谢的笑容,燕洵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攥紧,心底若有所失。 哼,明明是自己让人给她准备的披风,倒成了程鸢的功劳了。 眼神冰冷,燕洵一夹马肚子,猛地蹿了出去,留下林袖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爷又怎么了? 只有程鸢心里隐隐猜到了,殿下这是不爽姑娘亲近自己吗? 众人快马加鞭了半个时辰,燕洵才下令休息整顿,程鸢这会儿倒是识相地避得远远的,不来打扰他们。 将水囊和一个袋子丢到林袖怀里,燕洵转身想要走开,却被抓住了衣袍下摆。 阳光下,坐在草地上的女子抬头望他,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摆,弄出了一道褶皱。她的眼睛水润润的,眼尾微翘,像极了一只委屈的小狐狸。 “燕洵。” 林袖不知道他为何不高兴,只是觉得该哄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喊他的名字时竟带了一丝撒娇的味道。 “嗯。” 燕洵神使鬼差地顺着她的力道坐了下来,他抬手抵住唇,咳了两声,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上翘的嘴角,却掩不住他眼底眉梢间的愉悦。 没吃早膳,林袖早就饿了。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小袋酪酥和手抓羊肉,她吃了两块,觉得味道不错,便捏了一块放到他嘴边。 无奈地张口吃下,燕洵将水囊打开递给她,柔声道,“喝点牛奶,别噎着了。” 牛奶是一早热过的,仍带着丝丝热气。灌了几口,林袖只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吃饱餍足后,她眯着眼,懒懒地抱着膝盖,侧头看着他。 被她看得不自在,燕洵敛眸问道,“怎么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林袖一点女子的羞涩都没有,老老实实说道,“殿下长得好看,我得了空多看两眼。” 燕洵正在喝水,听了差点呛到。默默咽下嘴里的水,他站了起来,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走了。” 头顶上,温热的手掌一触即离,林袖彻底怔住了。他这是把自己当小孩了? 她轻笑一声,用冰冷的手背捂了一下微烫的脸颊,就着他伸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我可不是骁儿。”才不吃他哄小孩的这套。 “算是……奖赏你说了大实话。”燕洵一本正经地说道,狭长的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光芒,硬朗的面容一下子生动了不少。 “殿下,该走了。” 程鸢在远处喊了一声,站在燕洵身后的林袖趁他回头的时候,轻轻地扯了几下他的辫子,在他看过来之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拢进了袖里。 “这是奖赏殿下您早上演了一出好戏。” 她呲嘴笑着,露出白玉般的一排贝齿,牙尖嘴利的样子,像极了扬着爪子虚张声势的母狐狸。 被人在太岁头上动土,燕洵却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反倒有些暗喜,因为他能感觉到林袖正一点一点朝他打开心扉,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不再面冷心冷,而是一个喜欢时不时作弄人,弄得人哭笑不得后又无辜笑着的小姑娘。 天穹下,雪白的雄鹰展翅盘旋,他们并肩向战马走去,寒风掀起二人的披风,不时缠绕在一块。 低垂的白云掠过,留下大片的暗影,而他们却像是雪峰高原上最纯粹的一道光,耀眼无比,怀着满心赤诚与凌云壮志,向那远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你们是更喜欢阿袖呢,还是更喜欢柿子呢?大胆地说出来!!!半叁好调整一下,丰富人物性格 第48章 橘子之争 到蓝城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午后。 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林袖脸上却带着微笑。马上就能见到骁儿那个小鬼头了,这么些天不见,怪想他的,也不知道长个儿了没? “殿下。” 接到燕洵要来的消息,许胥在城门口等候多时。 “骁儿呢?” 燕洵环顾了一周,没见着那个古怪精灵的小人儿,心头一紧。平日里这时候骁儿应该闹腾着要来接阿姐吧?别是病了。 “小少主闹脾气呢!”许胥眼带宠溺,“估计是气恼殿下和姑娘这么久才来看他。” “这个小混蛋……”林袖咬牙骂了一句,几天不见还长脾气了。 “带路。” 暖和的屋子里,燕骁趴在案几上,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橘子叶,眼睛骨溜溜转着,小巧的耳朵也竖了起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去听外头的动静。 阿姐怎么还不来哄他?难道是有了新欢,所以就不在乎骁儿了? 想到这,燕骁终于按捺不住,迈着小短腿蹬蹬就往外跑。 “殿下,小少主就在前头的屋子里。” 外头传来许胥的声音,燕骁一抖机灵,又迅速坐回了原处,皱着小小的眉头,故作西子捧心的愁容病态,那小模样煞是惹人心疼。 “扣扣——” 敲门声响起,女子柔柔的唤道,“骁儿。” 阿姐! 燕骁眼前一亮,他咬了咬唇,故意大声咳嗽了两下。 “咳咳——” 门外,林袖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咳嗽声,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心思?这招装病博疼惜的把戏,她从小到大不知道用了多少回了,怎会被他所骗? “骁儿?”她又喊了一句,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用。与燕洵相视一笑,林袖故作失落道,“看来骁儿不在啊,那我们去别处看看。” 屋内,咳嗽声更响了。燕骁急得直转圈,想要去开门,又着实委屈极了,眼泪就吊在眼眶里。 “阿姐……”他瘪了瘪嘴,说话间已经带了哭腔。 下一息,门从外打开了,有些昏暗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林袖走了进来,青色的衣衫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她弯腰抱起燕骁,声音里的温柔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怎么了?谁欺负我家骁儿了?” “你都不理骁儿!”见到人了,燕骁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焦急委屈,傲娇地别过脸去,正巧看到燕洵,他乖乖地喊道,“小舅。” 从林袖怀里抱过燕骁,燕洵把他往上颠了颠,低吟了一声,“骁儿,你又重了,以后不能动不动就让你阿姐抱了。” “为什么?” 燕骁不解,他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上下翻看。明明瘦了呀,连之前的肉肉的小涡都浅了,为什么小舅不让阿姐抱他?难道阿姐有小宝宝了? 他咬了咬唇,偷偷的往林袖肚子上瞄。如果阿姐有小宝宝了,那阿姐和小舅会不会就不要自己了? “因为阿姐手受伤了啊。”林袖打开右手,手心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与雪白的肌肤相对比,显得格外令人心惊。 燕骁心疼极了,挣扎着从燕洵怀里下来,并且狠狠地瞪了自家小舅一眼——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阿姐? 被他澄澈的目光所迫,燕洵心底的愧疚又翻涌起来。林袖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的,他确实该负起责任来。 “呼,呼——” 拉过林袖的手,轻轻地朝她手心呼了几口气,燕骁学着她平时哄他的样子,一本正经道,“乖,不疼哦!” “骁儿真好!”心顿时化成了一汪秋水,林袖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欣慰道,“都知道疼阿姐了。” 燕骁一下子得意起来,斜睨了一眼燕洵,张开小嘴无声地示威道——阿姐是我的! “阿姐,吃橘子!” 他兴冲冲地拉着林袖往案几去,那上面摆着一盘黄澄澄的橘子,夹带的叶子还是翠绿色的,看起来十分新鲜。 估计是风眠那小子让人送来讨好骁儿的。 燕洵心中了然,转眼看见骁儿馋嘴的样子,倒觉得风眠这事办得不错。 弯腰拿起最大的那个橘子,林袖将薄薄的皮儿一点一点地剥开,素白的指尖拈去白丝儿,露出饱满多汁的橘子瓣。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她伸手过来,递到燕洵面前。 燕洵愣了愣,没想到是给自己剥的。就一愣神的功夫,剥好的橘子被一双胖嘟嘟的小手给抢走了。 截胡成功的燕骁三下五除二就把橘子塞到了嘴里,他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得意地敲着自家舅舅——是我的!都是我的! 林袖轻戳了一下他鼓囊囊的小脸,“骁儿,你又不乖。” 他身子骨弱,橘子性凉,小孩子本就不该多吃,他还跟燕洵抢着吃,一副赖皮德性。 “骁儿想吃!”燕骁仰着头,抱着她的大腿,眼里有亮闪闪的星星。谁让阿姐偏心,只给小舅剥! “吃了这一个,不许再吃了。” 林袖重新拿了一个橘子剥好,递给燕洵。因为防着他再抢,燕骁使劲跳脚也够不着,只能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阿姐欺负他! “小舅,大人要自己动手。”燕骁转头去鼓动燕洵,眯着眼看着他手里的橘子,一副垂涎欲滴的馋虫样。 想了想,他“忍痛”将自己手里没有剥开的橘子塞到燕洵怀里,“诺,这个给你。” 说着他扑上去就要抢燕洵手里剥好的橘子,却被一只大手提溜了起来。小小的人儿在空中扑腾着,不死心地伸手去够,却离目标越来越远。 燕洵将他提起放到了一边,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瓣橘子,送入嘴里。酸甜可口,鲜嫩多汁,怪不得骁儿喜欢吃。 坏蛋!小舅是坏蛋! 燕骁踢了他一脚,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睁睁地看着他吃完最后一瓣,他眨了眨眼,咽下嘴里的口水,然后乖巧地去找林袖求表扬。 “阿姐,骁儿乖吧,都让给小舅吃了。” “是,骁儿最乖。”林袖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爷爷给你带了一罐糖丸子,骁儿这么乖,一定也会吃完吧?” 脑袋瞬间耷拉下来,燕骁苦巴巴地往后退了一步,小脸皱成了陈皮,“骁儿不想——” “嗯?”林袖哼了一声。 燕骁马上换了口风,乖乖答应下来,“骁儿一定会吃完的。” 可是爷爷的糖丸子,还是很苦诶!明明阿姐也不喜欢吃,算了,他们都说男孩子要疼媳妇!他帮阿姐都吃了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有没有想骁儿啊?感觉似乎貌似没有……心疼骁儿一秒钟!!光顾着阿袖和柿子了,大家有数一下骁儿消失了几章了? 第49章 一家三口 热闹的蓝城大街上,到处都是小贩的吆喝声。边塞民风淳朴,妙龄姑娘三三两两相携着上街,香风扑鼻,笑靥如花,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街道上,倒是凸显了别样的风俗民情。 不远处,一身靛蓝衣袍的男子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慢慢走近。一大一小两张脸凑在一块,相似的狭长眼眸、鼻子嘴巴,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边,一袭月白衣衫的女子与他并肩同行,时不时蹙眉浅笑,伸出葱白的纤指无奈地刮了刮小男孩的鼻子。 “我要吃冰糖葫芦!” 燕骁挂在燕洵身上,小手使劲地往卖糖葫芦的小贩那伸,眼睛眯成了星星眼,黏在了一个个红彤彤、圆滚滚的山楂上。 “公子,给您家小公子买串冰糖葫芦吧!”一见有生意,小贩赶紧招呼道,“我家的糖葫芦酸甜可口,外脆内酥,那可是蓝城一绝!” 燕洵转头看了林袖一眼,小贩马上心领神会,知道眼前的女子才是主事的,笑着讨好道,“夫人,您真幸福,相公俊朗不凡,小公子也是粉雕玉琢,可爱极了。我在蓝城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养眼般配的一家三口呢!” 瞳孔微张,林袖心头一跳,歪头看了一眼燕洵,见他淡定自若,没有丝毫辩驳的打算,只好她自个儿来了。 可没等她出口解释,燕骁就炸了。 “那是我阿姐!不是什么夫人!”他气呼呼地扭过头,原本馋嘴的糖葫芦瞬间失去了吸引力,他直嚷道,“快走快走!骁儿不吃了!” 明明阿姐是自己定下的的媳妇儿,他跟阿姐才是最般配的!这人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想到这,燕骁偷偷地瞧了两眼自家舅舅,男子正好低头,面如冠玉,俊朗的眉目,薄薄的唇形,尤其是那双寒星点点的眸子,难得染了几分宠溺与温柔,显得更加雅人深致。 哼!以后他也会长得跟小舅一样好看,阿姐最喜欢的应该永远是骁儿才对! 林袖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不情愿的燕骁,“真不吃了?” “嗯嗯,不吃了!”燕骁拉过她的手,催促道,“小孩子才喜欢吃糖葫芦呢!骁儿长大了。小舅,快点走啦!” “那走吧!” 到嘴的鸭子飞了,卖糖葫芦的小贩暗骂自己多嘴,他们一家老小就靠他卖糖葫芦为生呢!一天下来本就卖不了多少,这下好了……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一只如玉般的手递过来一串铜钱,然后取走了稻草棒上的两串糖葫芦。 “姑娘,多了——” 等他反应过来,三人已经走远了。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铜钱,不多却够他们一家这几日的吃喝了。 “卖糖葫芦——” 小贩脸上洋溢这笑容,又开始卖力吆喝起来。乱世之中,小老百姓只顾得了眼前,能好活一日便是一日,卑微却又满足。 不过,那位姑娘和公子真的很般配!也许,这就是老人们说的……夫妻相吧! “阿姐……” 待走远了,燕骁又后悔起来。虽说那小贩说话讨厌,但糖葫芦又没招惹自己,就应该全都买下,然后吃光它,以解心头之恨…… 等他看到林袖手里拿着的两串糖葫芦时,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被勾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珠子都看直了。 “给骁儿的吗?”燕骁讨好地笑着,像一只等着主人喂食的小崽子,“我就知道阿姐最好了!”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拿糖葫芦,却被女子灵活地躲开了。 “骁儿刚刚才说过不吃的,怎的又反悔了?” 悄悄地朝燕洵眨了眨眼,林袖眼底的恶劣愈演愈烈,她拿着糖葫芦在燕骁眼前晃过,不出所料,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也跟着她的手移动,还不时的舔舔自己的小嘴唇。 “我——”燕骁噎了一下,立马从善如流,学老夫子摇头晃脑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刚刚骁儿不吃不等于现在骁儿不吃,呜……” 没等他得瑟完,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糖葫芦。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山楂上的糖衣,燕骁张嘴咬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巴里绽开,他眯着眼,不知餍足地去咬第二口。 “诺。”林袖把另一串糖葫芦递给燕洵,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道,“给你的。” 燕洵一挑眉,没有拒绝,他两手抱着燕骁,腾出来手来,干脆就着她的手轻轻地咬了一颗。 看到阿姐“喂”小舅吃,燕骁不甘示弱地凑过小脑袋,也去咬林袖手里的,却被燕洵抱着后退了一步,咔嚓一声咬了个空。 上下牙齿狠狠磕在一起,燕骁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张大嘴,呜的一口咬在了燕洵肩膀上。 因为衣衫厚实,燕洵也不觉得疼,只是肩上被他的口水濡湿了一块,他嫌弃地皱起眉,“燕骁!” “嗯。”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善,燕骁抬头,笑得天真可爱,“骁儿牙疼,借小舅的衣服磨磨牙。” 燕洵眉头紧皱,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向来冷若坚冰的俊脸隐隐有破裂的痕迹。 看着男子吃瘪的样子,林袖板起脸,厉声训斥道,“骁儿,不许胡闹!” 她一边训斥小人儿,一边偷偷地伸出手跟燕骁击掌,眼底是同流合污的狡黠光芒。 不巧燕洵正好转过头来,将俩人的“勾当”都看在眼里,顿时觉得自己养了两熊孩子,实打实地牙疼。骂又舍不得,打就更别说了,磕破了一点皮心疼的不还是自己? 被他当面撞破,林袖也不尴尬,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儿八经道,“有灰尘。” “哦?”燕洵恶趣味地补了一句,“那是骁儿刚刚咬过的地儿。” 闻言,林袖脸色一僵,默默地取出手帕擦拭手指。 趁他们说话的空挡,燕骁已经把糖葫芦吃完了,胖乎乎的小手悄悄地在燕洵身上蹭了蹭,将黏糊糊的糖浆全部蹭了上去后,他吐了吐舌头,从小舅怀里溜了下来。 “真脏!”林袖拉过燕骁的手,仔细地帮他擦干净,“下次不许往你小舅身上蹭。” “都听阿姐的!” 他乖巧地答应下来,小鼻子一皱一皱的,格外惹人疼惜。 阳光下,燕北的新王在人群中长身玉立,眸中柔光流转。他的身畔,气质出尘的女子蹲下身,伸出柔荑刮了刮小男孩的鼻子,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倚风含露,似轻颦微笑,盈盈脉脉。 这一刻,仿佛喧嚣远去,定格成一幅美好的画卷。此去经年,任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变换,燕洵也不会忘记——燕骁,林袖与他,就像他梦里家的样子,稚子绕膝,温馨美好。 只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没有人看,心累,每天一万多步,累成狗,心里拔凉拔凉的,唉……一切看心情吧!虐虐虐……更,不更,更,不更……其实是写不出来了,没力气了…… 第50章 外甥肖舅 程鸢找来的时候,燕洵三人正在蓝城最大的酒楼里用午膳。 “殿下,姑娘。” 脚步匆忙,程鸢点头打了个招呼,禀告道,“红川城那边出了点状况。” “怎么了?” “贺萧的手下跟百姓发生了冲突,打伤了好些人。” 说起秀丽军,程鸢眼底满是厌恶,那就是一群惹事精,标榜着正义的名头,掩盖自己背叛的事实,还时不时给殿下添麻烦。 “阿楚呢?”燕洵拿筷子的手一顿,眉峰渐渐隆起。 “楚乔……楚姑娘把秀丽军闹事的那几个人都绑了,然后带着他们去受伤的老百姓家里负荆请罪了。”程鸢看了一眼林袖,“说是她管教不严,一切责任由她全权承担。” “那就由着她去。”燕洵轻哼了一声,“如今她是秀丽军的主子,以后秀丽军的事,不用事无巨细跟我报备。” “是。” 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程鸢心中有几分得逞的愉悦。最近殿下对楚乔,似乎疏远了很多…… 将剥好的一盘虾推到燕洵面前,林袖示意程鸢道,“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 刚要应下,却瞥到燕洵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程鸢立马后退一步,握拳推辞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末将还有要事要去处理,就先告退了。” 他很快就退出了雅间,离开了。 “阿姐!”燕骁不满她只给小舅剥虾,胖乎乎的小手捧过她的脸蛋,义正言辞地教训道,“你是骁儿的人,不许给别的男人剥虾!” 别的男人?燕洵似乎闻到了醋味。 “可是,骁儿吃虾会起疹子的。”林袖讶异地眨了下眼,“难道骁儿还想喝药?” 一下子破功了,燕骁赶紧收回手,瞬间坐正身子,脆生生地应道,“不想!” 他才不要喝苦兮兮的药呢!从小喝药喝怕了,燕骁一想到王老端着药“逼”他喝下去的画面,就觉得舌尖发苦。 “那就乖乖的,不要贪嘴。”夹了些青菜放进燕骁碗里,林袖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鸡骨头,秀眉微扬,“今日晚膳,禁肉食。” “啊——” 燕骁惊呼一声,在林袖看过来之前,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含糊道,“我不要!我要吃肉,肉——” 吃完虾,燕洵冷不丁插了一句嘴,“近来骁儿的嘴愈发刁了。” 林袖顺着他的话往下讲,“那既然这么不好养活,那就送你去师父那,一日三餐清粥小菜,对了,还有骁儿最喜欢的糖丸子,管够管饱。” “都给小舅吃!”手脚麻利地将荤菜移到了燕洵面前,燕骁笑着十分狗腿,“骁儿吃饱了。” “那就走吧!” 林袖起身,外头日光正盛,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撒下来,映出一个个斑驳的影子,浮生若梦,喧嚣如旧年。结了帐,她牵着燕骁的手,走出酒楼,另一边,燕洵轻轻地拉起外甥的手。 第一次被两个人牵着,一左一右,新奇极了,燕骁咯咯的笑了起来,用力地拽着他们的手往后翻了个跟头,跟只小猴子似的。 “猴崽子。” 林袖笑骂了一句,便也由着他去了。 闹腾了一上午,燕骁困得直打哈欠,最后趴在燕洵肩上睡着了。 将燕骁送回屋后,二人在庭院里对弈饮茶。枯萎的葡萄藤缠绕在木架上,犹如遒劲的枯枝藤蔓。白云在天上飘过,投下一片凋敝的斑斓阴影,远远传来了街道上的笑声。 就像是战乱纷争来临之前,最后的宁静。 为她倒满一杯茶汤,燕洵落下一子,抬头凝视着林袖俊秀的脸蛋,眼神中有莫名的隐忍与寻味。 他不知道该把林袖放在心底的什么位置,明明自己心仪的是阿楚,却渐渐的害怕她会离开,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救命恩人的名义,他想让她留下,想让她陪自己一路走下去。就像雪地里羁旅跋涉的人,遇到了温暖的篝火,就算烫了手刺痛了皮肤,也不愿失去,因为一旦放手,又会回到冰天雪地里无边无尽的寒冷中去。 “怎么了?”呷了一口茶,林袖从棋篓中取出一枚黑子,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她也不好视而不见,“我脸上绣了花?” “并非如此,只是觉得你近来消瘦了。” 燕洵压下心中的躁动,很快燕北这片土地就要迎来金戈铁马的洗礼,在风云未定之前,他又有什么立场去留下她?似乎除了骁儿,没有其它任何合适的借口。而且,与她相识以来,似乎一直是她在迁就自己,三次相救,一路相随,他回报的太少…… “这几日,我有些事要外出一趟。你就在蓝城陪着骁儿,哪儿也别去。顺便也趁这段时间好好养养,可别让外人觉得我燕洵虐待了你。” 林袖怔了一下,捏着黑子的手顿住,随即问道,“那你,何时回来?” 她问得太顺口,仿佛妻子在询问远行的相公归期几许,连眼里隐隐的期待都一分不差。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敛眉低眸,沉心静气,变回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冷清模样。 “要跟骁儿讲一声吗?” “不必。”想起燕骁泼皮无赖的德性,燕洵有些头疼,“我给骁儿请了个先生,骁儿实在是……” “你这是怪我把骁儿养歪了?”林袖放下茶杯,瓷杯与石桌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她哼了一声,眉间冷意森森,“殿下可别忘了,老话说得好,外甥肖舅。我都没怪你少时放荡不羁,名声在外,骁儿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是随你。如今还要请劳什子夫子先生,难不成殿下以前也耐得住性子,老老实实待在学堂?” “咳咳——” 想起自己少年时没正形的纨绔模样,燕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年少轻狂不足挂齿,再说,在去长安之前,我也被母亲逼着学了一堆之乎者也,兵法权谋。骁儿虽小,但也该从小抓起,省的以后像我一般不务正业。” 说起白笙,燕洵的眼中浮现了浓浓的伤痛。他是十来岁才去的长安,母亲是大梁女子,学问上的事一向抓得很严,只是那时他们兄弟自恃是燕北儿郎,只想习得一身武艺,将来纵横沙场,守卫边疆。可惜…… 眼底寒光闪烁,他的棋风突然变得凌厉,隐隐透出杀伐之气。 林袖抬手,轻巧地化解了攻势。青衫拂过石桌,雪白纤细的指尖点过暗色的棋盘,有丝丝缕缕的药香从袖口散发出来。 擢纤纤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有暗香盈袖,香冷且清冽。 棋盘之上,旗鼓相当。 而她,轻启淡唇道,“早去早回。骁儿请先生一事,等你回来再说,这段时日,就由我亲自教他吧!” “也好。” 她来教骁儿,确实比一般夫子先生要好得多。 燕洵目光直直望向雷火原的方向,那里苍穹很沉,黑云压顶,有苍鹰呼啸着飞过屋檐,带起一阵扑簌声。 院子门口,传来程鸢的声音—— “殿下,该走了。” 棋局已过半,他也要离去了。燕洵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我走了。” “嗯。” 他转身离开,风中黑袍猎猎,发辫披散在背上,犹如无枝可栖的低调心事。走着走着,他的步伐渐渐变得沉重。 这似乎是他们,回燕北后第一次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赶脚?终于要拉来序幕了!!!有小可爱说骁儿性格太混了,大家可以看完下一章再做评论,会与第七章相对应。 第51章 生辰礼物 七日后,林袖正在屋里小憩。 “阿姐!”燕骁砰砰砰地敲着门,激动地喊道,“阿姐快起来!别睡了,快点出来——” 坐起身,林袖随意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用发带松松垮垮地一绑,便下地去开门。 “怎么了?给你布置的功课做完了?”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燕骁兴奋得泛红晕的小脸,他拉着林袖的手,使劲把她往外拖去。 “阿姐阿姐,外头有一匹好漂亮的马儿!比小舅的望云骓还漂亮,神气极了!” “哪来的马儿?” 林袖被扯得弯下了腰,她稳了稳身形,由着他拉着。 “许叔叔牵来的,就在前面的院子里。”燕骁两眼放光,他努力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在空中挥舞比划着,“有这么高,这么壮,就像书上说的千里马,老威风了呢!” 院子中央,拴着一匹火红的骏马。它高仰着骄傲的头颅,四蹄不停地刨着地,时不时仰天嘶鸣。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飞扬,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每一块隆起的肌肉都昭示着它的不凡,力量与美交织在一起,一看就是匹日行千里、追风而去的宝马神驹。 一见她出现,许胥就迎了上来,“姑娘,这是殿下送您的生辰礼。” “他呢?” 林袖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见人。说了要送她生辰礼,人呢? “大战在即,殿下回红川准备诸项事宜了。” 也是,他如今忙着备战,哪有时间亲自过来?林袖心中有些失落,桃花眼里的光也暗淡了几分。 趁他俩说话的空隙,燕骁双手叉腰,跟马儿正大眼瞪小眼。马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铜铃般的大眼睛里倒映着不到它一半高度的小不点,时不时恐吓性地嘶鸣几声。燕骁却也不怕,几次伸出小手要去摸它,都被躲开了。 “别躲啊,乖,让我摸一摸……”他气得直跺脚,不屈不饶地绕着马儿转圈圈,结果把自己转得晕头转向。 小小的身子晃了晃,还好林袖及时地抱住他。 “好晕好晕……” 燕骁咚的一声栽倒在林袖怀里,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变成了斗鸡眼。 使劲甩了甩脑袋,燕骁指着马儿,委屈极了,“阿姐,它不听话!不让骁儿摸。” 林袖抬手去摸马儿,这会儿它倒是乖顺,由着她抚摸长长的鬃毛,还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咦——”燕骁瞪大了眼,惊讶道,“为什么阿姐摸它就不躲呢?” 许胥笑着解释道,“这可是殿下特意送姑娘的宝驹,自然跟姑娘有缘。小少主要是喜欢,末将给您找一匹小马驹?” “不要!”燕骁马上回绝了,“我要威风的大马,才不要小不点。” 他自个儿就是一个小不点,还嫌弃上小马驹了,真是个贪心的小家伙。 “好,等骁儿长大了,跟你小舅一样高,到时候让他给你找一匹最威风的大马。”林袖俯身抱起他,青丝散落一侧,她的眼底有似水温柔,“但骁儿会骑马吗?” “不会诶。”燕骁有些失落,脑袋上仿佛有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耷拉下来。 “那让你许叔叔教你。等骁儿学会了,阿姐就回来了。” 被她的话触动了敏感的神经,燕骁伸出手牢牢地抓住她的衣领,眉头紧皱,像个焦急的小老头,“阿姐,你要去哪?” “阿姐——”看着他患得患失的小眼神,林袖心疼极了,“去接你小舅回家。” “哦。”乖巧地应了一声,燕骁贴着她的颈窝,像猫咪一样蹭啊蹭,声音软软糯糯的,“那阿姐要早点回来。” “嗯。” 林袖抱着燕骁往屋里走去,发尾在背后晃荡,还有一小撮被燕骁抓在手里,慵懒散漫的样子,倒显出了几分不拘泥于俗世的落拓不羁。 等她都快跨入门槛了,许胥终于想了起来,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对了姑娘,殿下给它起名叫追风驹。” 追风驹,望云骓,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若说是司马昭之心,偏偏还有一个楚乔在那不尴不尬地杵着,若说单纯只是知己,又何必…… 罢了,或许姑娘也没那个意思,没有动心真到了那时候也不会伤心。 屋子里,燕骁趴在林袖耳边,小声地问道,“阿姐。你可不可以只喜欢骁儿一个?” “那骁儿可以只喜欢阿姐一个吗?” “我——”燕骁心虚地扣了扣袖口,最后伸出一个指头,弱弱道,“加一个小舅,好吗?” 小舅只有自己一个亲人,如果连自己也不喜欢他,那他会不会很孤单?吃不好睡不好,本来就没姑娘喜欢,到时候孤独终老了怎么办? 林袖莞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底有轻柔的波澜涌动,“好,加你小舅一个。” 将小人儿放下,林袖理了理衣衫,调笑道,“今日可是阿姐的生辰,骁儿备了什么礼物送给阿姐?” 说起这个,燕骁突然激动起来,“阿姐,你等着!” 他扭头冲向自己的卧室,一溜烟跑没影了,没一会儿又兴冲冲地跑回来,将手里的木匣子塞给林袖。 打开木匣子,里面装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泥人。林袖拿起来端详了两眼,俨然就是缩小版的燕骁——眯着眼,笑咧了嘴,精致好看的五官,还有那胖乎乎的小身子,栩栩如生。 “卖泥人的老爷爷说了,他捏的泥人跟骁儿一模一样呢!”燕骁趴在林袖膝盖上,撑着下巴,认真说道,“所以,骁儿把自己送给阿姐。这样,骁儿就可以一直一直跟阿姐待在一起不分开了。”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林袖突然觉得眼眶酸涩。陪着他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到如今贴心懂事的小人儿,她教他蹒跚学步,他予她久违的亲情,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不是自己救了这个孩子,而是骁儿救赎了她。 那几年,除了王老,其他人都把她当做悬壶救世的大夫,“敬”而远之。因为女子身份,纵然她医术精湛,大多病人心中却是看不上她的,他们一边恳请她医治伤病,一边又极其不屑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的行径。若不是骁儿,她如今心上应该仍是一片荒凉吧? 王老与骁儿,都是她这辈子的贵人,若说王老救了她的命,那骁儿就是救了她的心。 “傻骁儿。”抱住燕骁小小的身子,她低眸敛去眼底的泪光,“没有人能一辈子陪着你,以后,阿姐会老,会先你一步离开。也许,我们会分离很久很久,但无论如何,骁儿都是阿姐心尖尖上的人儿,你要坚强无畏,勇敢地背负起燕氏一族的责任。虽然你还小,但敌人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手下留情,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护住你在乎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一颗种子、一簇火苗,钻进了燕骁的心里,总有一天,会长成苍天大树、熊熊烈火,遮蔽苍穹,焚尽大地。 收起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燕骁紧紧搂住林袖的脖子,白嫩的脸上隐隐透露出了一丝不符合他年龄的坚毅。 “骁儿知道。” 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才缠着阿姐,插科打诨,胡闹任性。他只是想让阿姐能再多宠他一些,再多陪他一会儿…… 因为在跟小舅相认之前,他的世界,只有阿姐啊…… 作者有话要说:骁儿混是因为他怕失去阿姐,他缠着林袖,插科打诨,胡闹任性,只是想让林袖能再多宠他一些,多陪他一会儿……因为在跟小舅相认之前,他的世界,只有阿姐啊…… 第52章 长安之约 火雷原边缘的密林里,一只军队正静悄悄地蛰伏在这里。 程鸢大步走进帐内,他瞄了一眼正在研究战术的男人,神色有些奇怪。 “殿下,前方斥候回报,魏军很快就要逼近美林关了,估计五日后就能抵达。” “我知道了。” 案几后,一身戎装的男子抬起头,他压低了眉眼,显得那张冷峻的脸庞愈加肃穆而冰冷。揉了揉眉心,燕洵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他望向外头,寒风呼啸而过,犹如战场上刀剑相交的嗡嗡低鸣声。 今年燕北的冬天比往年似乎来的都要晚,如今都冬月了,还没下过一场雪。只是不管下不下雪,这一战都在所难免! 程鸢建议道,“要不要派一队人马去截击魏军?他们连日赶路,此时必定士气低迷,我们有很大把握可以成功打乱魏军的计划。” “不必。”燕洵眉头隆起,“若此时打草惊蛇,我们的谋划就功亏一篑了。” 红川本就是一个饵,为了引魏军入局。在没有收网之前,如果有一点风吹草动惊扰到了敌人,让鱼儿跑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末将先下去了。”程鸢告退道,走了两步,他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对了殿下,姑娘来了。” 燕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来做什么?不是让她在蓝城陪着骁儿,为什么要赶来陪他犯险? 起身,他顺手拿了架子上的狐裘披风,“她在哪?” “被卫遗风拉走了,应该在随军大夫的营帐里,殿下要是想见姑娘——” 程鸢还没说完,就见他主上径自掀开帷帐出去了。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他大步跟了出去。 外头巡逻站岗的士兵秩序井然,见到他也只是行了个礼,尽量不发出响动。犹如暗夜中潜伏的猛兽,等着给对手致命一击。 随军大夫的营帐内,堆满了草药,连个大点的落脚之地都没有。 “姑娘,这些药草怎么办?” 卫遗风苦着张脸,这是乌先生刚刚派人送来的药材,仲羽和乌先生不知道殿下的计划,还以为殿下要死守燕北,准备得很是周全,但这救命的药材如今却成了黑鹰军的累赘。 “待会儿我开几张方子,你让人把用得上的几味药材磨成粉,用油皮纸包了,一一分给每个将士。” 女子清越的声音响起,仿佛一道潺潺流动的清泉,抚平内心的焦躁不安。 燕洵慢下了脚步,略显焦躁的心安定下来,他抬手掀开帷帐。 堆得满满当当的营帐里,女子拈着一片药材,放在鼻尖轻嗅。听到动静,她回身望去,便落入了一双深邃无比的眸子里。 “燕洵?” 林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为了赶路方便,她穿了一袭男子衣袍,一头青丝高高束起,行走间利落带风,姿容飒爽。 用披风把人裹了个严实,燕洵转过身,“跟我来。” 披风是他常用的,上面还带着丝丝沉香的味道,悠远而薄凉。林袖眉尾一挑,吩咐道,“先找几个懂药理的士兵把药材分堆整理一下。” 说完,她跟着燕洵出去了。 燕洵把她带到了自己休息的营帐,帷帐一落下,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幽闭的空间。里头东西摆放得很整齐,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隐忍自持,纵然心中沟壑万千,表面却平静无波。 “你来做什么?”他沉声说道,狭长的眸子里光影交错,幽深难辨。 林袖打量了一下四周,一撩衣袍,在椅子上坐下,“听说这儿缺个随军大夫,我来毛遂自荐。” “骁儿一个人在那,我不放心。”燕洵放柔了目光,语气有些无奈,也有几分似有似无的宠溺,“听话,回去。” “我知道你要去攻打长安,怎么能不来凑凑热闹?”林袖眯着眼,脚尖小幅度的一下一下点在地上,“而且,骁儿说要埋头苦练武艺,我在那他会分心,反倒不好。” “你知道跟着我会有多危险吗?” 他并不希望林袖陪他冒险,他欠她太多,如今自个儿都是泥船渡河,危机四伏,又怎能拉她下水? “我既答应了骁儿来接你回家,自然要把你完好无缺地带回去。”林袖斜着头微微一笑,声调软软的,有点南方女子酥软的味道,“何况燕洵,你说了要给我过生辰,我与骁儿等了一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言而无信可不是燕北王的作风。” 燕洵被她嗔怪的嗓音弄得耳根子一软,心头泛过丝丝酥麻,语气也不再强硬。他皱了皱眉,问道,“许胥没有把追风驹送过去?” “送了。”飞了个眼刀过去,林袖言之凿凿、恶意满满地回了一句,“可那不是许胥送的吗?我可没见着你。” 被她耍无赖的嘴脸噎了一下,燕洵抿了抿唇,只能妥协道,“好,回头给你补上。” “正好,我想去长安城最高处喝酒,顺道瞧瞧皇城的景致,若是跟着你不日就能实现吧?”她理所当然地说出自己的愿望,也无比相信眼前的男子可以做到,“就当你补给我的生辰礼,如何?” 在林袖的娓娓道来中,燕洵就这么被她言辞里流露出来的信任戳中了心窝,高筑的决心也塌败下来。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也知道她下定决心做的事没有人能拦得住,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他四面受敌、岌岌可危时孤身去天牢救下他。如今,与其放任她单枪匹马,一路跟随,不如留她在身边,至少在遇到危险时自己能够及时护住她。 燕洵给她倒了碗热水,松了口,“好,那你就跟着吧!” “多谢殿下成全。”喝了一口热水,林袖搓了搓手,身子暖和起来,“那我们就此约定,等破了长安,一起在皇宫最高处把酒言欢,畅谈人生。” 她伸出手,眼波流转,眸光璀璨,似有灼灼烟火绽放。 被那双横波美目所蛊惑,燕洵抬起手,与她击掌为誓。手心相碰的时候,他嘴角不自主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自动将上次阿木尔与她击掌盟约的场景踢出了脑海。 嗯,那次她与阿木尔的约定,一定是客套话、场面话什么的,做不得数。 “不过以袖姑娘丁点的酒量,到时候可别一杯倒。” “一杯倒不至于,多少得一壶吧!”她耸了耸肩,十分正经地回应他的调侃,“殿下无须担心,到时我肯定会尽我所能喝光皇宫的藏酒,杏林堂出来的人,可不做亏本生意。” “若真如此,我便陪你一醉方休。” …… 营帐外,程鸢听了很久的墙角,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厚,只是眼中渐渐浮上了丝缕怅然若失。 握紧怀中的龙雀,他大步离开。 开拔在即,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至于殿下,不是有姑娘嘛! 作者有话要说:过两章就开始虐了,大家享受一下最后的美好时光……虐虐更健康!!小可爱们,出来冒泡啊,别一个人默默地哭哦!! 第53章 暗度陈仓 十一月十五日,魏帝所封征燕大将军穆王元齐,副将魏舒烨,率领二十万大军兵压燕北。他们表面上佯攻美林关,实际大军经由赤源渡直逼红川城。 而红川城,除了留守的第二军和守城的秀丽军,其余都是老百姓,所有将士加起来不过两万多,与大魏二十万人马对上,无异于螳臂当车、卵与石斗。 高高的城墙之上,楚乔一身金色铠甲,抱着残虹剑遥望远方。广阔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而她目光坚定如铁,瘦弱的身躯稳稳立在那,莫名散发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凄烈气息与坚毅决心。燕北,是她对于心中大同的寄托,支撑着她熬过了长安最艰难的那三年。所以,红川城她必誓死保卫! “大人,那些难民已经安置好了。”贺萧大步而来,神色焦虑,“刚刚前方来报,魏军离我们只有百里地了,估计后日就会抵达红川。” 如今他们的父母家人都在城中,若是城破,魏军势必会将百姓屠戮一空,三年前的悲剧再一次上演,那秀丽军就真成了千古罪人,纵然苟活下来,红川城中死去的冤魂也不会饶过他们! 楚乔沉吟了一下,问道,“城中粮草武器有多少?” “粮草只够支撑半个月,兵器库里弓箭武器还剩下一些,但大多都被殿下带走了。最关键的是,我们缺少守城器械,而魏军装备齐全,一旦对上,我们赢面太小。” “我手里有一些武器图纸,马上召集城内的工匠就地取材,连夜赶工做出来。”楚乔冷静地分析着目前的形势,“燕洵带兵去守美林关,收到求救信后最快也得七日才能赶到。我们只要死守红川十日,等援军一到,两面夹击之下魏军一定会溃败,到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大人,如今守卫红川城的主力是第二军,他们一向看不起我们,属下担心若是他们不肯合作,红川城的形势会更加严峻。” “我会找第二军的统帅协调,尽快统一调度。大敌当前,我们一定要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风中飘散,暮色下,楚乔冷静的侧脸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塑。她望着远方的血色夕阳,昏黄的光线从她头顶穿过,斑驳的光影投在城墙之上,像是一曲壮烈的悲歌。 乱世博弈,牺牲在所难免,但谁也不想长眠于地下,都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无辜的生命,不该成为上位者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贺萧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大人,援军会到吗?” “会到的,燕洵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燕北子民!” 至少她认识的燕洵,不会。虽然如今他变了,但本质上应该还是那个温和善良的少年吧? 事到如今,她只能赌,用她与燕洵之间的情谊,去赌红川百姓的生死。 …… 离红川城千里之外,少有人烟的山林里,一支队伍正悄悄地前行。连日来的急行军,将士们脸上都有了几分疲惫,但每个人的眼里都仿佛燃着一团仇恨的火焰,像来自地狱的复仇者一般。 “殿下,我们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不日便能抵达长安。” 程鸢骑在马上,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家破人亡之仇,他夙夜不能忘,只有魏帝老儿的血,才能平息心底时刻翻涌的恨意。 这些日子,黑鹰军分成了数十支队伍,翻越贺兰山一路秘密潜入大魏。他们走的是荒郊野岭,与虫鸣鸟兽作伴,沿途严密封锁消息,只为了奇袭长安城,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燕洵勒马止步,询问道,“粮草武器运到哪了?” “负责此事的黑鹰军传信,说是前几日就已经到达我们约定的地方。” 上次从贤阳商会收缴的钱财,大半被直接用来购买粮草武器,负责此事的黑鹰军伪装成商队,暗度陈仓,早就悄悄地将东西运到了离长安两百里外的一个隐蔽之处。不然,拖着粮车器械,他们如何能够日行百里?怕是现在还在燕北与魏军拼死厮杀,死守红川。 “将士们随身携带的粮食还能支撑几日?” 燕洵回头望了一眼策马而来的林袖,她的脸上沾了许多尘土,连月白衣袍都染了黑色的污渍,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犹如一汪冰泉,越发的冷冽刺骨,被她看上一眼,都要脊背发寒。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出所料看到了林袖的身影。程鸢习以为常地别过头,回答道,“五日有余。” “嗯。” 从马鞍侧取下水囊,递给疾驰而来的女子,燕洵眼中有关心,也有担忧,“还好吧?” 打开水囊,大口大口地喝了将近一半,林袖随意地用袖子将嘴边的水迹一抹干净,抬手就将水囊扔回给燕洵。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洒脱爽利,没有一点女子的扭捏姿态。 望着身边将士们拍马而过的矫健身姿,林袖颇为感慨,“好些年没有松松筋骨了,倒是生疏了不少。” 她也曾横鞭拍马,千里奔袭,只为了卫戍一方太平…… 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两道阴影,昏黄的光线下,甚至有些微颤抖。想起往昔,除了痛,还是痛!那些微薄的美好,终究抵不过时间衍生出来的恨。 看着她的脸色沉郁下来,燕洵咽下想要问出口的话语。有些人有些事不要轻易开口询问,因为那些隐在内心深处的伤疤,一触便痛之入骨。表面上越是冷清的人,连伤口都合该在深夜无人时独自舔舐,也不愿别人对自己露出一点怜悯。 天已经完全黑了,燕洵看着面露疲态的将士们,下令道,“前头翻过那座山,有一处隐蔽的山坳,让将士们好好修整一晚。” “是。” 程鸢领命而去,明日就能到达约定地点,只要黑鹰军汇合,便能势如破竹,一路攻入长安! “燕洵,你的心可安定?”林袖突然问道,“楚乔如今还在燕北,你不担心吗?” “我已经让仲羽带她去蓝城,那里很安全。” “若是她如今还在红川呢?” 以楚乔的个性,就算她到了蓝城,也会返回去死守红川吧? 林袖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楚乔,她有崇高的信仰,有护着她的男人,有一心跟随她的秀丽军,正义凛然、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不禁想要撕开她兼爱天下、天下大同的高谈阔论,露出最肮脏可怖、自私自利的人性。 若是她也像燕洵一样,经历过家破人亡、亲人惨死,可会大方地原谅杀人的刽子手? 也许会吧,她不是也爱上了宇文玥? “我……”别过眼,燕洵下意识地逃避了,他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虽说阿楚与他生分了不少,但他也未必真能狠下心来不管她的生死。 “罢了,这是殿下的私事,不是林袖该问的。” 看出他的迟疑,林袖也没有穷追不舍的劲头,拍了拍马,慢慢地走远了,留下若有所思的燕洵。 此时,他没有想到林袖会一语成谶,而抉择的时刻,竟来得那么快,快到他们连彼此的心意都只能后知后觉。 作者有话要说:阿袖看得太清楚了,突然好心疼她,呜呜呜……要虐了,感伤ing…… 第54章 黑鹰汇合 正午时分,燕洵率领的队伍终于抵达原先约定会合的地方。那里,先到的黑鹰军正在安营扎寨。 “殿下!” 孙河、许胥等将领迎了上来,他们脸上犹带风霜,但个个精神奕奕,就差拉人干一架。 “都到了吗?” 将缰绳交给小兵,燕洵等着林袖下马后,才一同向营地走去。 “除了第六队,其他都到了。”孙河中气十足地汇报道,他长得膀大腰圆,憨厚的面庞上容光焕发,浑身笼罩着大仇将报的兴奋与激动。 “通知各位将领,紧急会议。” 燕洵快步走进营帐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没一会,营帐内就聚集了十来位将领,他们依次坐下,没有一人敢高声喧哗。这些日子燕洵展露的铁血手段和胆识谋略,让他们对燕北的这位新王打从心眼里信服。 “长安驻军情况如何?” “魏帝调了二十万大军给元齐,剩下十五万禁军。前日贤阳城破的消息传到长安,魏帝又紧急抽调了十万禁军,一路往贤阳急行军,据可靠消息,应该是前去与各大藩王派出的军队汇合。”许胥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魏帝多疑,我们派去攻打贤阳的军队又是打着大梁的旗号,他自然得派遣心腹之人前去压阵,防止地方藩王起异心。如今长安城内余下的兵力,算上各门阀养的私军,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万。” 目光从地图上扫过,燕洵并未放松心态,反而更加审慎,“长安周围的布防呢?” “跟之前的大致一样,押送粮食的黑鹰军前几日刚刚打探过。不过因为贤阳一事,兵力抽调得很急,布防松散了许多。” “那就先把外围的暗哨解决了。”狠狠地敲了一下案几,燕洵神情凌冽,话语间尽是密不透风的狠辣,“在没有抵达长安城前,不能有一点消息传到魏帝的耳朵里。” 否则,一旦魏帝向地方藩王下达了紧急调兵令,他们此次攻打长安便要无功而返!就算各藩王无意援助长安,也难保他们没有谋反之心,若趁此机会带军前来分一杯羹,那事态就更复杂了! “遗风,带些人去解决了。” 卫遗风是暗卫出身,暗杀这种事他比较在行,自然一口气应了下来,“是,殿下。” “大家对于攻打长安的战术布置有什么想法?” “长安城墙高约二十尺,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北门安远门、南门永宁门、西门安定门、东门长乐门都有守城士兵。”许胥显然是下了功夫,研究过长安城防御工事,“虽然我们在兵力上遥遥领先,但我军大半都是骑兵,如果强攻,并不占优势。骑兵机动灵活性较强,擅长散兵作战、迂回包抄,在奇袭方面优势显著,但用来攻打城池未免大材小用,损失也太重了。” “如今,要么引蛇出洞,要么里应外合。”坐在下座的林袖突然开口,“因为魏军随时都有可能掉头回援,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现下长安城内兵力单薄,他们必定避其风头、龟缩不出,所以我们只剩下一种选择。” “里应外合。”燕洵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这么做了,其他办法要么耗时,要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燕北贫瘠,大魏富饶,他们耗不起。 “但我们布置在长安内的暗桩人数不多,而且功夫一般,让他们偷袭守城士卒很难成功——” “那就放火烧城。”燕洵打断了许胥,眼底似有刀光血雨弥漫,“到时候城内骚乱,魏帝一定会派禁军前去灭火,我们再趁机攻城。” “可是这样的话,就算我们攻下了长安,得到的也只是一座空城。” “你觉得魏军一旦落败,会给我们留一座完好的城池?”燕洵轻哼了一声,颇有些嗤之以鼻,“早晚要毁的东西,何不为我所用?” 下方的将领相视了一下,都认同了这一做法,“殿下英明!”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具体的战术布防,攻城事项,等第六队到了我们再详细讨论。现在,都各自下去安营扎寨吧!” 燕洵一锤定音,挥手示意众将退下。 “是,殿下。” 林袖也跟着他们一起出去,朔风寒日,她却觉得心头十分痛快。耳边是将士豪爽的吆喝,不远处已经有士兵起火做饭,炊烟袅袅,士气高昂,这一战,是他们盼了三年的一战,也将见证燕北的崛起。 “姑娘。”许胥走到林袖旁边,压低了声音,“小少主让我给你带话,等他看完了书架上的兵书,你要是再不回去,他就离家出走。” 林袖莞尔,问道,“书架上有几册兵书?” “一册。” 果然,这才是骁儿的作风,无赖耍滑头。哪天若是他肯乖乖读书了,反倒有鬼。 “那许将军就当没见过我,也从未跟我说过这番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袖轻车驾熟地卸了燕骁的花招,“嗯,回去后你就跟骁儿说因为事务繁忙,‘不小心’给忘了,如此就好。” “如此,也可?”许胥没有与林袖接触过,对于她与燕骁的相处之道讶然不已,颇为英俊的脸蛋也隐隐有龟裂的痕迹。 “自然。”笃定地回了一句,她的面色平淡如常,仿佛将身上重任托付给他了,“那这事就拜托将军了。” 说完,也不管许胥作何反应,林袖施施然离开了。 呆了半晌,许胥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在燕洵帐前,他垂下头刻意压低了声音。 姑娘着实,可爱得很…… 午后,第六队终于赶到了。 程鸢进来的时候,林袖正在营帐内看医书,她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专心研究起上头记载的药方。 良久,也没见他开口说话,林袖合上竹简,轻声询问道,“何事?” “姑娘。”程鸢抽回思绪,有些艰涩地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可心悦殿下?”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林袖耳边响起,她身躯微震,微翘的眸子不自觉地敛下,“你为何如此问?” “因为我希望殿下和姑娘在一起。”程鸢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在鸢心里,姑娘才是能与殿下相配的女子!” “燕洵他——”她的声音透出了丝丝苦涩,却被很快地掩盖下去,“喜欢的是楚乔,而我,只是骁儿的阿姐。除此之外,我们之间没有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程鸢开始助攻了!!!大家猜猜下一章阿袖……小可爱们,都放假了吗?半叁单位只放四天假……明天尽量再更一章……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55章 分道扬镳 “姑娘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程鸢握紧腰间龙雀,缓缓道出,“前段日子,殿下为了姑娘,特地去雷火原猎野马,还亲自驯化,起名追风驹。虽说有小少主的原因在内,但姑娘,殿下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心过,他甚至私自换了阿木尔送你的弯刀。” 有些事情,程鸢看得很透彻,对于主上的心意,也比燕洵本人更清楚。 “我知道。” 林袖并不是个自欺欺人的女子,自然知道燕洵对她确实算得上……极好。至于弯刀一事,她从一开始就发觉了,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没有拆穿,也没有深思下去。 “姑娘,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去试一试?殿下所为,鸢看在眼里。殿下心中未必没有你,或许他只是不自知,而非未动心。”程鸢递过来一个鼓励的眼神,继续道,“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刀山火海都淌过来了,就差临门一脚。殿下性子冷,姑娘为何不勇敢一些,难不成,姑娘真的只把殿下当成知己?” 知己? 捂住砰砰乱跳的心,林袖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真的只是知己吗?那为何看他受伤会心痛,看他展颜便也欢欣不已?看他亲近楚乔,自己竟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燕洵,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竟把你放在了心尖上!我舍不得你受到一点伤害,无论是谁都不行。 如果……如果我勇敢一些,是不是也能得到……你的喜欢?是不是也能得到幸福?就像阿爹与阿娘一样。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注定伶仃一人,也从未想过择一人相伴终老。但如果是你,我愿意试一试!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 林袖顾不上外头冷风呼啸,转身就往燕洵所在营帐跑去。单薄的衣衫扬起一道决绝的弧度,犹如她的决心,一生只有一次,不疯魔不成活。 背后,程鸢收起了唇边的笑,一向玩世不恭的眉眼竟带了些许落寞。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脚跟了过去。 姑娘要是和殿下在一起了,也好…… 为了殿下,他会护姑娘一生平安的。 中军帐内,燕洵同几个重要将领正在喝酒誓师,所有人热血沸腾,气氛正浓。 “报——” 一名小兵闯了进来,“殿下,燕北来信,魏军连日来数次攻打红川城,楚大人带领秀丽军、第二军拼死抵抗,如今已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魏军攻破!” “仲羽呢?不是让她带阿楚离开?” 燕洵放下碗,眸光瞬间沉了下来,飞扬的剑眉也笼上了浓浓的煞气。 “楚大人以死相逼,不愿离开,说是要死守红川,与城内军民共生死!羽姑娘没法子……” “以死相逼?” 燕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护阿楚周全,才让仲羽接她去蓝城,结果她却……以死相逼! “楚大人还传话给殿下,说……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狭长的眸子里一片赤红,仿佛含着一滴泪,欲落不落。燕洵攥紧拳头,背过身去,心底残留的一点情谊终于破碎成灰。 悬崖勒马?在她心中,他究竟成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反贼,还是天理难容的恶徒?需要她来以身点化! 她究竟要伤人伤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他燕洵的心不是铁铸的,也会心寒,也会因无边无际的失望想要放弃。 悲凉到了极点,反倒云淡风轻。燕洵松开手,心中有了决断。 罢了,就当是最后一次成全她,也全了长安那三年不离不弃的相守之情。 “立刻调头,支援燕北——红川!” 他声线苦涩,眉头紧皱,似乎在难过,又似乎在艰难决断。 “姑娘——” 一声轻呼让燕洵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没有转身,也不敢回身面对她。他们约定,要破了长安,在皇宫最高处把酒言欢,如今看来,他终是要失约了。 “燕洵,你真的要回去?” 营帐门口,女子立在那,衣衫单薄,身躯微颤,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久到满心的热切都冷冻成冰。 目光落在一身戎装的燕北王身上,林袖犹不甘心,也难以置信。长安近在咫尺,进一步,名垂青史,退一步,功败垂成。就算他千里奔袭,救了红川城又如何?一旦大魏向红川增兵,双方兵力悬殊,只能死守城池。到时候燕北就是真正的弹尽粮绝,任人宰割! 百般谋划,付之流水!只为了一个楚乔…… “是。” 迟疑了一下,燕洵还是做出了回答。 一字落下,林袖的面容瞬间苍白,风吹起她的长发,白色的发带在空中飞扬,仿佛要决绝而去。 良久,她终于开口。 “把程鸢留下,还有你的一半军队。” “你说什么?”燕洵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射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怒,“林袖,你要做什么?” “干卿底事?” 风中,林袖的声音接近冷漠,眸子里下起了雪,她似乎在哭,又似乎正在把一些东西剥离,“我救你三次,换黑鹰军的指挥权,一个月。” “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你——”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燕洵心里有一团火,愈烧愈烈。她怎么能轻易说出两不相欠这四个字?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任凭山高水险,荆棘丛生,也从未放弃过彼此,如今…… “好!” 咬了咬牙,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阿精,点一半人马,随我回红川!” 擦身而过的瞬间,燕洵心中空了一块儿,他侧头去看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挽留,却只见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心中恨恨,他接过阿精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胯】下骏马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很快便远去了。 那个纵马而去的身影,一如当时,他反出长安。那时,他为楚乔迟迟不肯回燕北,如今,同样为了楚乔,他一心要回红川。 等到再也看不见了,林袖突然捂住胸口,疼得弯下了腰,那颗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翻来覆去地疼着。 “姑娘。” 程鸢扶住她,她很轻,就算是全部重量都压过来也是轻飘飘的,这位素来以冷血暴戾闻名的将军竟然心疼不已。 是他错了,若他不点明姑娘对殿下的心意,姑娘如今,也不会这么心伤…… “程鸢,你早就知道红川一事。”林袖强撑起身子,站直,挥开他的手,语气带了一分怒愤,“你在利用我?” 利用她留下燕洵,哼……结果呢?他高看了自己,她怎能与楚乔相提并论?只要楚乔一有危险,燕洵可以放下手中大业,放下唾手可得的长安城,只为了一个心都已经不在他身上的女人…… 或许,是她看错人了…… “我——” 程鸢一时语噎,他确实在第六队抵达时就收到了楚乔死守红川的消息,也的确拿姑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在赌,但他是真心希望殿下与姑娘能认清彼此的心意,好好的在一起。 “罢了,整军,我们去攻打长安!” 这事怪不得他,要怪只能怪自己该死的心动了。 林袖别过头,她的眼里,有点点泪光,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从来都知道,他爱的是楚乔,但我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爱着他的。只是,他不爱我。 这份爱,刚刚见光,就被判了死刑…… 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今日他所放弃的,是她前半生追求的全部! 燕洵,你我之间就此作罢,这份心思也就此作罢! 我林袖,纵然此生飘零无依,也断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卑躬屈漆,毫无尊严!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是不是还好,一点也不虐…… 第56章 夜袭长安 十一月十九日,林袖与程鸢率十五万黑鹰军到达粮草囤积地,大军终于汇合,兵压长安。 因为燕洵带走了卫遗风等人,在解决沿途暗哨时出现了漏网之鱼,黑鹰军逼近长安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魏帝耳朵里。林袖只能改变原定计划,先锁死长安向外传递消息的渠道,再图破城。 接下来的五日,每日程鸢都率人马在城前挑衅,大肆宣扬魏帝的罪行,条条框框,言辞犀利。两军隔着城墙叫骂,军队里面都是大老粗,粗鄙之语随口拈来,骂到最后简直不堪入耳。到底还是靠近蛮夷之地的黑鹰军更胜一筹,守城的禁军被气得冒烟。 前两日守城小将气不过,领军出战,却被打得稀稀落落,溃不成军。很快,襄王元彻奉命接管长安守卫后,任由外头骂得风生水起,都闭城不出。期间,他筹划了几次反击夜袭,双方短兵相接,各自损失了一些兵马。 总的来说,魏军损失得更大些,因为黑鹰军将士都是战火里趟过来的,自然比没经历过多少战场洗礼的长安禁军要强的多。 长安城内,流言四起,百姓人人自危。渐渐的,他们对朝廷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若不是魏帝三年前诛杀了燕北侯,长安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二十里外,黑鹰军的驻扎营地。 “姑娘,殿下已达红川——” 程鸢撩起帷帐,大步跨入中军大帐,人未到,声已至。 “以后,他的事,不用向我报告。” 里头传来女子淡淡的声音,程鸢一下子闭上了嘴。 空阔的营帐内,林袖靠在椅子上,手握一卷兵书,因为连夜作战,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原本消瘦的脸蛋越发小了,只赶上了他的巴掌大。 “好。” 程鸢将红川城送来的情报捏在手心,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姑娘,我已经通知城里的暗桩今晚寅时一刻行动,不出意外,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攻入长安。” “嗯。” 将书放下,林袖揉了揉眉心,示意他坐下。 案桌上,是伙夫送来的饭菜,许是放的时间久了,只有微微的热气。 “姑娘在等我?” 程鸢惊讶地看着她,眼底有一丝不解,也有一丝异样。他一向手段狠辣,以残酷闻名,从未有一个女子,会等他一起用饭。 “吃饱了,今晚还有一场恶战。”林袖勾起了一丝笑意,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我们会胜利的。” 少了十万兵力,这一战他们打得异常艰辛。长安城由元彻镇守,虽不是固若金汤,却也强攻不下。元彻素有韬略,行军打仗也不在话下,要不是她提前排了几个阵法,损失还是更大些。 程鸢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对于战术布防、兵法谋略如此熟悉,甚至是信手拈来。他相信,当有一天,她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 如今,能与她并肩作战,也算是一桩幸事! 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了,林袖放下碗筷,用白色帕子擦了擦嘴。 “程鸢,今晚派人在南门守着,一旦城破,魏帝必定由南门一路南下逃亡,务必给我抓住他!生死不论!” “我亲自去。” 程鸢端着碗,语气狠辣,眉眼间尽是恨意。 “不,你得留在这。”林袖敛下眉眼,“如今,你是这军中主帅,号令三军之事,必须由你来。” “可是姑娘,我们若攻下长安,功劳在你。他日在殿下面前,我也不能——” “程鸢!”林袖轻斥道,因为说得急了,她捂住唇,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这才缓缓开口,“此战若胜,功劳是黑鹰军,是你程将军的,与我何干?” “姑娘?” 程鸢不解,姑娘明明心悦殿下,为何要把功劳推到他身上?若是借此在燕北军中立威,将来就是殿下,也要看重她三分!到时候,就算是楚乔,也动摇不了姑娘的位置! “我只是军中小小的一个大夫,如此军功,担待不起。”她站起身,目光投向长安城方向,那里经过这几日的战火洗礼,已有残败之势。 “况且,此事过后,我不回燕北了。” 若明日事了,一切都该归为原点。 燕洵,也不必再见了。 “姑娘,你要走?” 她幽幽一叹,眼神落寞,仿佛有无尽的话语都在那一声叹息中,飘向远山,散落各方—— “事了,人也该散了。” 寅时一刻,长安城内突然火光冲天,睡梦中的百姓仓惶跑出房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处都是大人小孩的呼救声、喊叫声和哭声。 元彻接到消息时,城内已经彻底乱了。因为战事吃紧,他一直和衣而睡,当即披了甲胄,就要带兵去平息骚乱。 “报——”满脸血腥的小兵仓促来报,“燕北大军对北门发起了猛烈攻击,我们快守不住了。” 元彻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对方人数多少?持有多少攻城器械?” “仅仅是北门,人数就不下五万。抛车、攻城锤、云梯,该有的他们都有。” 低声地骂了句脏话,元彻平生第一次如此郁结于心。藏得够好的!这几日交手,黑鹰军除了弓箭和普通武器,没有使用任何大型攻城器械。他还一度庆幸,黑鹰军从燕北一路奔袭长安,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必定没有携带充足的器械粮草,只要熬过了半个月,敌军必退。 结果,他完全被对方给耍了! 如今看来,前几日城前叫骂、数次试探,必定是为了降低守城将士的警惕心,选择在寅时发起总攻,也是为了在将士最困倦疲劳的时候,出其不意一举攻陷长安!甚至连城内的火,都很有可能是燕北内应放的! 想得越透彻,元彻就越讳莫如深。燕北的那几个将军统帅他都有几分了解,这次号令黑鹰军的绝对不是程鸢,也不会是燕洵! “随我去城墙上看看。” 元彻带兵到北门的时候,就看见箭矢像飞蝗般地越过城墙,城墙上的士卒一片一片地倒下,鲜血流淌了一地,染红了褐色的墙壁。在漫天的厮杀声中,冲车撞木撞击城门的声音尤其让人心惊。 “情况如何?” 眉头锁紧,元彻透过盾牌往外望,远处程鸢一身铠甲,侧头跟一个月白色衣衫的消瘦“男子”说话,他没有穿甲胄,在一片刀光剑影里十分显目。 “襄王殿下,长安估计守不住了。”负责北门的小将迎着密集箭雨跑过来,大喊道。燕北军攻势太猛,完全不像他们之前的进攻方式。 元彻刚要说话,下头那个“男子”刚好抬头望过来,火把映出一张素静的灵秀脸庞,清冷如雪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致命的熟悉感。 他一下子僵直了手脚,心头涌上了阵阵寒意与心悸。虽然面容看不真切,但元彻知道一定是她!久远的回忆被再次翻开,仿佛身心都浸在了冰水里,他咬了咬牙,转身离开,留下一句死令—— “传我命令——死守北门!” 若是她,长安估计是保不住了,趁着城还没破……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中秋节快乐!!!更了一章后,半叁继续躺着去…… 第57章 重伤昏迷 千军万马中,林袖坐在追风驹上,袖手尘嚣。她冷冷地看着高高的城墙之上,精心雕刻的长安城三个字,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终于也毁在了她手里。 “姑娘,敌方突然士气高涨,仍旧在负隅顽抗,一时半刻我们攻不下来!” 孙河浑身浴血,拍马回来禀告。他杀红了眼,战刀上鲜血如水般滴落,染红了银灰色的盔甲。 “我去看看。” 接过程鸢递过来的一柄银枪,她稍稍夹紧马背,向阵前而去。刚走了数十丈,一个穿着燕北军服的小兵突然持刀纵身向她越来,锋利的刀尖直刺林袖后背。 “姑娘!” 孙河等人惊呼出声,程鸢正在点人随同保护她,听到声音回头就看见这副凶险场景,不由心神俱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躲不开的时候,林袖手中□□斜斜向后刺出,枪如点星,气势如虹,正中那人胸口。点点红缨在枪尖晕开,犹如雪地里的红梅,凄美艳丽。 “保护姑娘!” 大叫了一声,程鸢急急地向她靠拢,若是姑娘真在长安出了什么事,殿下会后悔一辈子!他也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个伪装成燕北军的刺客亮出兵器,齐齐向林袖攻去。他们身手很快,招式狠辣,堪称专业杀手,而且刀刀致命,完全将她的后路封掉了! 身陷险境,林袖眸光沉沉,心头愈发冷静。手中□□迅疾如电,横扫而过,挡住了他们的第一波进攻。 不过几个呼吸,周围的黑鹰军迅速聚拢将她团团护住。程鸢面上如罩寒霜,周身涌动着浓浓的暴虐。 “杀!” 黑鹰军里竟然混进了杀手!而且显然是要取姑娘性命!看来着实是自己近来太过心慈手软,疏于整顿。 很快,那五人就被就地处决了,所有人提起的心落地,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大家松懈的一霎那,一直护在林袖身后的士兵突然将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她的身体。 距离太近,她根本躲不开,只能调整身形,避开了关键部位。 血肉与匕首摩擦发出的嗤声在厮杀声中清晰可闻,眼睁睁看着血花在她背后绽开,那一瞬间程鸢如坠冰窟,手脚冰冷,连心都沉入了无底深渊。 那人一击成功,马上抽身而退。林袖忍住剧痛,抽出挂在马鞍上的长剑向他掷去。剑锋寒意森森,逃窜的身影在空中顿住,他被迫旋身踢掉长剑,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俨然就是一直跟在宇文玥身边的月七! 长剑脱手,她再也无力支撑虚弱的身体,直直地从追风驹上摔了下来。 “林袖!” 看着她像一尾风筝般无力地飘落,程鸢肝胆俱裂,纵身接住她摔落的身体,触手处满是鲜血。他一向心狠手辣,手上沾满了鲜血,却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觉得那红色令人心惊胆战,刺眼难受得很! “抓紧攻城……”吐出一口鲜血,林袖撑着一口气,费力地说道,“那人是宇文玥……身边的月七……” “好,我知道,姑娘,你不要说话了……” 程鸢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但抱着她的手一直在抖。他使劲按住林袖背上的伤口,鲜血却一直从他指缝里流出,滚烫,粘腻,与她一向冷清的模样大相径庭。 “将军,怎么办?” 孙河懊恼地看着月七逃走的背影,黑鹰军以骁勇善战闻名,竟也拦不住宇文玥手下的月卫! “传令先锋队伍,不惜一切代价,给我马上攻入长安!”怒气与悲痛交织在心头,程鸢大吼道,“把军医叫来,马上!” 宇文玥,总有一天,我程鸢必取你项上人头!你今日伤姑娘的,终有一日我要你加倍奉还! “杀——” 黑鹰军齐身嘶吼,对北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箭矢如飞,乱石穿空,场面无比的恢宏壮大,他们犹如一股强劲的洪流,势如破竹,像长安城墙涌去。前头的士兵倒下了,后头的立马扑上去,三年前屠城的惨剧成了他们冲锋陷阵的信念支撑,让他们无畏生死,只知道向前冲杀! 久攻不破的城池终于被撬开了一角,乌压压的将士一股脑涌入城内,魏军节节败退,被打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 这一战,终于渐渐落下帷幕。 天边,东方渐白,第一道曦光照在了被鲜血染红的破败城墙上,像上天降下的指引。 程鸢背着重伤昏迷的林袖,从尸山血海里穿过,他走得很稳,生怕颠到背上的人儿。女子无力地趴在他的肩膀上,血已经止住了,但她的脸色比程鸢身上的银色铠甲还要冰冷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消失。 硝烟渐渐散去,长安城里的火被扑灭了,只有木头焚烧过后的焦味久久不散。老百姓看着黑鹰军秩序严明地进入城内,占领了这座皇城,脸上带了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一丝庆幸。 底层人民,并不关心上位者是谁,只关心柴米油盐,身家性命。 这乱世,活着就是命运最好的恩赐。 十一月二十六日,燕北军攻入长安,魏帝携皇子后妃仓惶南逃,在距长安仅五里处,被埋伏多时的黑鹰军俘虏。襄王元彻带残兵拼死杀出重围,混战之中大魏皇室所剩无几,元氏一族元气大伤,不过苟延残喘,再翻不起大浪。 史上将长安这一战称为荣光之战,预示着燕北的崛起,也是燕北王燕洵人生的第二次转折点,拉开了他征伐的序幕。虽然他没有亲临战场,但麾下女谋士林袖替其出征,更在接下来的六年混战中不离不弃陪他征伐四方,终嫁于燕洵为妻,后世尊称她为“燕北王妃”,以此纪念她对燕北将士百姓的大恩厚德。 打扫战场后,程鸢向燕洵紧急飞鸽传书,汇报伤亡情况。长安城内,黑鹰军一点都不敢松懈,将皇宫围得密不透风,到处都能看到把守的士兵。 明光宫,御医、大夫一波波地进去,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被丢出来,殿内气压越来越低。 “没用的东西!” 程鸢握住龙雀,强忍住内心劈人的冲动,“滚!” “将军!”孙河示意他们下去,“如今姑娘生死未卜,长安诸事还等着将军你决断呢。” “把魏帝等皇室余孽看好了,等姑娘醒了再决定怎么处置。” 程鸢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对于宇文玥、楚乔等人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楚乔用性命威逼殿下回援红川,姑娘又怎会落到如今重伤昏迷的地步?她算个什么东西,暗地里跟宇文玥勾勾搭搭,也敢以燕北女主人的身份自居,真当自己是普度众生的圣人吗? 若是姑娘有个什么差池,他一定要让楚乔和宇文家的人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真的要被撬墙角了,不过半叁会坚定初衷的。下一章柿子就该出现了,可怜我男主地位不保的柿子啊…… 第58章 燕楚情断 红川城,一处宅子里。 燕洵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榻上闭目沉睡的楚乔,目光淡淡,以往浓烈的情意如今却淡薄得不剩多少了。 她还是当初精致美丽的样子,长长的睫毛覆在白皙的脸上,颤抖了几下后,慢慢睁开了。 “阿楚,你以性命逼我回来,如今我回来了,你还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薄唇开合,他的表情冷淡疏离,仿佛此次她的所作所为消磨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歉意。 那日,燕洵率十万人马回援红川,与困在城内的第二军、秀丽军形成两面夹击,打得魏军措手不及,接连败退。而当他入城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楚乔躺在敌方统帅宇文玥怀里,她因力竭昏迷了过去,宇文玥却用一种可笑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说——燕洵,若是你护不住她,就放她走。 真是可笑,谁能护住一个一心想要送死的人? “燕洵,你不该以红川城那么多百姓为饵,他们是无辜的。” 坐起身,楚乔的语调失望而沉痛,那双澄澈如雪的眸子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他的所作所为。 被她眼里的质问刺到,燕洵终于死心了。原来从头到尾她都不是站在他这边的,她的立场,随她的心意转瞬就变,随她可笑的爱情摇摆不定。 “阿楚,这乱世谁不无辜?今日你护得住他们,以后你能护得住这天下苍生吗?如今各国纷争,战乱不止,大魏各大藩王又虎视眈眈,就算我死守红川城,又能如何?魏军总有一日会攻进来,到时,屠城的惨剧会再次发生。 今日我放弃长安,或许明日这座城池依旧守不住。但若我攻下长安,魏军势必回援,阿楚,那时红川百姓才有一息生机。” 楚乔的脸完全白了,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些,但是…… “你终究不信任我。你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拯救红川百姓,所以以命相逼。”话至此,燕洵已无力争辩孰是孰非,“既然你对红川百姓情谊深厚,那就守着吧!阿楚,我累了。” 他深吸了口气,深色广袖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拂过床榻,犹如拂过楚乔心尖。 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了。 她咬了咬牙,精致的脸上浮现一抹倔强,“燕洵,这世上不止以战止战一条路可以走,就连宇文玥都可以放下杀戮之心,你为何不能——” “可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事已至此,燕洵再也不想欺骗自己了,“楚乔,你爱的从不是我,而是你心中的大义。如今,又多了一个宇文玥。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他竟松了一口气,仿佛心里有一个重重的包袱挪开了。 “燕洵,我跟宇文玥——” “无所谓了。” 轻声打断了她的解释,燕洵没有回身。他跨出屋子,沿着走廊一直往前,一朵雪花飘了下来,刚好落在了他的手心,微凉。在经历了恶战之后,红川城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雪白。 恍惚间,他想起了林袖。 月前他们在秀丽山顶赏雪,一身狐裘的女子曾以酒敬那雪峰草原,敬那辽远广阔天地,她说——燕洵,我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人,要想把这一生掌控在自己手里,唯有将天下掌控在自己手里。若是中途停下了,就成了这雪峰上的一具白骨,所以,我们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成,或死,只有这两种结局。 他们约定,要一起去到荆棘遍布的远方,而如今,是他失约了。不知这次,她可会原谅他? 仿佛想到了心爱之人,他的神情变得无比温柔,如水般流淌的温柔。 回到自己的寝室,燕洵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远在长安的林袖如今可好?之前一起品茗对弈的场景,与如今满室寂寥相对比,突然就心生惆怅,他拿起她留下的药茶包,给自己泡了杯茶。 正好卫遗风进来,觉得端着茶杯愣神的主子就像一个失落的“怨妇”,还是自个儿作出来的。 看到他,燕洵眼睛一亮,“长安那边可有消息?” “还没有。”卫遗风皱了皱眉,“殿下,恕属下斗胆说两句,如今您喝的茶是袖姑娘配的,命也是姑娘救的,连嘴巴里说的大多时候都是姑娘。不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您干脆把自己送给姑娘得了,省得在这暗自神伤。” 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说的话,卫遗风长出了一口气,畅快多了。 燕洵心中一颤,竟生出了几分被揭破心思的羞恼,“遗风,莫要胡说,平白坏了阿袖的名声。” 要不是顾及君臣之礼,卫遗风都想翻白眼。阿袖?喊得可真亲,偏偏嘴硬得像石头。 “殿下,咱明人不说暗话,你经常把玩的那个小瓷瓶,应该也是姑娘赠的吧?看年头也挺久了,连边儿都磨损了些。” 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瓷瓶,燕洵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随身带了它三年多了。从天牢到莺歌苑,从长安到燕北,一路风刀霜剑,似乎带着它,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殿下,你仔细想想,若是楚乔离开了你,你会如何?” 燕洵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我愿她幸福安康。” “若是姑娘呢?” “不可能!”他断然否决了,“她说了不会离开的!” 说着,狭长的眸子渐渐睁大,燕洵被自己心里翻涌的占有欲给吓到了。他竟无法容忍阿袖离开他! “殿下离开了楚乔还是殿下,而殿下离开了姑娘,还是殿下吗?” 顿了顿,卫遗风还嫌火候不够,又添了把柴,“姑娘是世间难得的女子,我们下头这些人可都盼着能得到姑娘的青睐呢!若是殿下真对姑娘无意,那我们可就各凭本事,争取早日赢得姑娘的芳心了!” “你们——” 燕洵暗色的眸子沉了下来,仿佛冰面下燃烧着一团火,冷热交加,心神俱荡。 “殿下,我们说到做到哦!” 说完最后一句,卫遗风转身出去了。 让姑娘当他们的主母,会是他们此生最正确的选择吧? 殿下,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 屋子里,燕洵久久不语,眸光却愈发深邃。胸腔里跳动的心告诉他,他在意卫遗风的那番话,也在意林袖这个人,从所未有的在意。 可是,这真的是爱情吗?还是寂寞在作祟?没有想明白之前,他不愿随意亵渎这份情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出来了,不知道柿子的情感转折会不会太生硬,大家将就着看吧……半叁尽力了,自我感觉还挺自然的,哈哈,毕竟量变引起质变,柿子对楚乔彻底失望了…… 第59章 情窦终开 午后,燕洵站在高高的红川城墙上,目送着楚乔和宇文玥离开,他的眼中没有悲伤,也没有不甘,平和得仿佛不曾喜欢过,所以也无所谓离别。 阿楚,我放过你,希望下一次见面不会兵戎相见,更不会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 “殿下!”卫遗风大步而来,神情复杂,有喜悦,但更多的是担忧,“长安来信,皇城已破,魏帝被俘,姑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什么?”燕洵脸色大变,心头剧痛,仿佛有一道雷劈头盖脸打下来,他晃了一下,强忍住满心焦急,问道,“是谁?” “宇文玥身边的月七。原本他的目标是殿下,只是殿下回援红川,姑娘才受到了牵连……” “宇文玥,月七!”燕洵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两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名字,恨意侵袭了他的理智,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过这个人,曾经的兄弟,此刻的仇人!明明她与这一切无关,为何连她都不放过? 瞧了一眼楚乔离开的方向,卫遗风眼底闪过浓浓的杀意,“殿下,要不要追上去把宇文玥杀了?” 宇文玥既然敢单枪匹马来接楚乔,自然有所仰仗,若是贸然下令杀之,非但杀不了他,反倒得赔上手下将士。 压住心底翻涌的暴戾,燕洵攥紧拳头,狠狠地打了一下城墙,沉声道,“备马,我要去长安。” “殿下,来的路上我已经召集了人马,随时可以出发。” 燕洵脚步一顿,“点十万人马,趁魏军回援,派人把燕北到长安的城池都给我收了。” 暂时不能让宇文玥付出代价,就让他维护的大魏付出代价!林袖受到多少伤害,他定要宇文玥分毫不差加倍奉还! “宇文玥这边,派人给我盯住了,一有动静立刻回报。”他终于不再顾及往日情份,也不再顾及楚乔,“若是危及姑娘,危机燕北,诱杀之!” 卫遗风有些迟疑,“那秀丽军?” “他们还有用,先留着。”燕洵快步走下城墙,“加派人手去守蓝城,骁儿那边给我牢牢瞒住了,不要让他知道阿袖受伤的事。” 否则,他定闹着要去长安。大魏时局未定,长安安危莫测,不能连骁儿都牵扯进去。 “我会抽调一部分暗卫过去保护小少主。”卫遗风紧跟在他身后,“殿下,你要不要缓几日再走?到时我陪你一块去长安。” “不了。”想起那日分别时林袖看他的眼神,燕洵突然觉得若是迟了点,自己就会失去些什么,“我先去长安,你安排好这边的事后,再过来。” “是。” 燕洵翻身上了望云骓,红川城门缓缓打开,他一拍马背,如箭般窜了出去。 那日,我为了结昔日情分而归燕北,是为楚乔。今日,我以全新的身份,以燕洵的名义,只为你一人而来。 阿袖,你可愿等我?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 远在长安的林袖,躺在素色大床上,额角冷汗直冒,薄薄的眼睑下眼珠子一直在滚动,她嘴里喃喃着,睡得很不安稳。 “阿爹,阿兄……” 很久以前的记忆再一次翻涌而来,大片血色在眼前蔓延,她紧咬着唇瓣,因为太用力了,甚至渗出了点点血迹。 “阿娘!” 一声惊呼,她猛地坐起身,圆睁的眸子里尽是哀伤与悲切。渐渐的,那层迷迷蒙蒙的雾气散去,乌黑的瞳孔一转,她扫了四周几眼,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让她清醒了一些。 “姑娘!” 听到声音,程鸢冲了进来,激动道,“你终于醒了!” “咳咳——”林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哑声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她的脸色苍白,唇色惨淡如雪,犹如奄奄一息的白蝶。 “五天,整整五天了。” 若她还不醒,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他真会屠了长安为她陪葬!能与姑娘同往,也算死得其所、此生无憾! “姑娘,鸢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程鸢别过头,眼眶竟有些红,看惯生离死别的他想到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林袖,心头便有难忍的悲痛翻搅,“小少主还等着你回去,殿下也……” “魏帝呢?” 林袖并不想听到那个名字,或许在他决定回援红川,而她以恩情胁迫,执意攻打长安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退回了三年前不曾相识也不曾引以为知己的陌生关系。 也好,不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问心无愧,她亦求得其所,两相抵消,以后也不必再有瓜葛。 “魏帝等人都关在天牢。” 若不是姑娘昏迷不醒,战后诸事烦多,顾不过来,他早就想拎着刀去砍了魏帝,留口气给殿下折腾就好了,哪容得了魏帝老儿好手好脚地活着? “嗯,看好了。”林袖有条不紊地说道,“倒杯水给我,取我的药箱来,顺道送些粥过来,我饿了。” “我马上去。”程鸢如梦初醒,快步走到外头倒了杯水,高声喊道,“孙河,给姑娘准备点吃的!把姑娘的药箱也拿过来!” 用一种殷切的目光看林袖喝完水,程鸢有些手足无措,“姑娘,还要喝吗?” “不用了。”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平息了缺水引起的灼热感,她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贯清冷的声音,“明日把魏帝带过来,我想见他。” “好。” 程鸢爽快应下,只要姑娘好好的,一切都好。就算姑娘弄死了魏帝,他程鸢也一力扛下! 殿下,此刻应该在来的路上吧?希望他已经了明白姑娘在他心中是何地位,也不枉姑娘的一番真心实意。 很快,孙河就领着一个宫女进来了。粥一直都在炉上熬着,这会儿不过是盛了端上来,没费什么功夫。 清粥的香味弥漫开来,林袖吩咐人打开药箱,取出了最底层的一个青色瓷瓶,里头是红色的药丸,一共有三颗,她拿出一颗服下,这才小口地喝起粥来。 等喝完了粥,她的面色红润了不少,程鸢等人稍稍放下心来,嘱咐宫女好生照料她后,也就各自散去了。 林袖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突然觉得有些冷,心口处泛起阵阵寒意,像是有凉飕飕的风在胸腔处来回穿梭。 拉起被子,盖住冰冷的手脚,她闭上眼,不去想孰是孰非,爱与不爱。 燕洵,我累了。一次的背弃就够了,我的人生太过颠沛流离,再容不下些许晃荡。 我们之间,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要来长安了,阿袖却不想要他了,可怜的骁儿被遗忘在角落里……为啥感觉大家更喜欢程鸢?是半叁的错觉吗? ps:半叁最近卡文卡的很厉害,写不出来…… 第60章 身世之谜 次日,林袖终于可以下床走动,虽然还是有些手脚发软,但大致已经无碍。 她穿了一身素色的广袖长衫,满头青丝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与雪白的狐裘披风相映衬,有一种对比鲜明极致的美。因为身体虚弱,她还是由着人扶上了步辇,一路往政和殿而去。 远远望去,程鸢等人正在殿门口等着她,一身明黄龙袍的魏帝被按在地上,衣衫褴褛,发鬓散乱,早没了一国之君的高高在上,彻底成了燕北的阶下囚。 从步辇上下来,林袖踱步缓缓走近,素净的脸上一点点地浮现出滔天恨意,仿佛有万丈惊涛骇浪席卷而来,那双清冷的眸子也慢慢地布满了血丝。 白色的皮靴停在了魏帝跟前,披风被冬日的寒风扬起一角,她的声音自上而下悠悠传来—— “魏帝,好久不见。” 本来埋着头一声不吭的魏帝身躯一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还能看出少时轮廓的熟悉脸庞,这张脸数年来时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与燕世城一家,与许多被他下令处死的将门臣子一样,死在他的手上,同时也折磨着他。 “你竟然还活着!” 他挺起背脊,仿佛自己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纵然落魄如此,也要强撑起全面溃败的尊严。 “你都还没死,我自然也要——”林袖面色犹罩寒霜,一字一句格外森冷,“好好活着。” “你屠我林家满门,如今我也让属于你的天下倾覆,让你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不知这滋味,可好?”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按在地上的魏帝,眼底渗出的寒光就像锋利的刀剑,直接刺向他最隐蔽的内心。 程鸢站在她身后,脸色复杂难辨。之前,他也隐隐察觉到姑娘一定与大魏皇室有些个人恩怨,却没有想到会是血海深仇!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才能真正理解殿下,理解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而不是像楚乔一样,一味要求殿下放下仇恨,窝囊地只守着红川苟且偷生! “原来是你!” 魏帝瞳孔收缩,原本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子明朗起来。 怪不得燕北军能这么快就破了长安,怪不得元彻放弃了最后的抵抗直接南逃,怪不得燕洵都回援红川了,黑鹰军还一意孤行,原来都是她在捣鬼! “你竟然与燕洵那反贼勾搭成奸!你——” “我?”嗤笑一声,林袖捂住心口,语调骤然变得阴狠起来,“你当初给我父兄定的不就是反贼的罪名?我不过是把皇上您的金口玉言变成了事实,您也不必太过感恩戴德!” “你——”魏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差点背过气去。 退后一步,从士兵手里接过火把,林袖闭上眼,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激荡,当她重新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说之前她是一朵青莲,翠袖不胜寒,姿容清泠,那此刻的她便如一柄出鞘的长【枪】,点点寒芒,凌厉杀意,令人望之生惧。 火光中,她的面容威仪不肃,语气铿锵有力。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沙场戍卫的铁血豪情与悲歌当泣的壮烈情怀,犹如晕开的水墨,随着她的话语徐徐铺展开—— “我,林修宜,十二岁随父亲南征北战,虽不及父兄战功赫赫,却也纵马沙场。”回忆起少时与父兄一起纵横沙场、来去自如的时光,林袖心中升起万丈豪情。 自小,父亲把她当做男儿养大,几位兄长疼她、宠她、处处护着她。跟随父兄,她十四岁就已闻名天下。那时,“长缨女将”威名,长安城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父亲还曾笑叹过——小幺如此勇猛凶悍,怕是以后没人敢娶,也罢,让她兄长多赚些家业,将来好养她。 可是后来,没有后来了。一切都在那个冬日戛然而止! “那日,父兄得胜回朝,身上血腥未散,就被你召进宫里,以通敌卖国罪名当场处死!你还记得是在哪吗?”反问了一句,林袖轻笑一声,十足嘲讽,“哦,我们至高无上的魏帝怎么会忘,就在这政和殿。” 纤细的手指直指殿内高置的那张龙椅,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她却一次次地被自己梦到的凄烈场景惊醒,“你当时应该就坐在那吧?看着为你出生入死的忠臣良将,因为你的猜忌、你的惧怕,被砍去头颅,失去生命!你很得意吧?手握生杀大权,一念可活人,一念亦可让人命丧黄泉!” 听到这,魏帝整个人已经冷汗直冒,全身哆嗦。他何尝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只不过他们要么威望太盛,要么手握重兵,如林家上下、燕氏一族,没有一个皇帝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势力坐大,最后危及皇家! “当然,还不止这些。在处决了我父兄后,紧接着,御林军尽数出动,将林府团团围住,以火油焚之。府上百余人口,被困死其中,活活烧死。” 林袖敛下眼睑,那一片凄烈血色,在她脑中久久不散,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魏帝,你可还记得那日烈焰冲天,长安上空久久不散的凄惨叫声?你可知,烈火焚身,灼肤之痛?” 抬脚踩在他的胸膛上,林袖弯下腰,将手中的火把靠近魏帝脸颊,火焰舔舐过他的下巴,刺啦一声,带起尖锐刺骨的疼痛。他惨叫一声,拼命往后缩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然而,一代君王手底下的冤魂,又何止万计?”丢开火把,林袖收回脚,“所幸,我因伤势过重落在了后头。最后不过是被你派去追杀的人,逼入了悬崖。” 她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经历,一带而过。但其中惊险,听者都可窥得几分。 守在一旁的燕北众将士面面相觑,没想到姑娘的身世竟然如此悲惨,对她更是生出了由衷的敬佩。 “你想巩固皇权,可以,但无故拿我林家开刀,借此震慑各大藩王,就是大不该!一朝为忠臣,一朝是逆贼,魏帝,你的眼里,大概只看得到自己的私心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皇位,但从今日起,这大魏江山,要改姓燕了。你可觉得欣慰?” “不可能!我儿元彻定会卷土重来,夺回长安!”沦为待宰羔羊的魏帝双目通红,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现在你倒想起了元彻,可是魏帝,元彻要的也是天下,你,注定是被抛弃在这皇城中的旧皇。你要不要猜猜,元彻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在南边拥军自立了呢?” 林袖嗤笑了几声,元彻,他竟还奢望着元彻来救,真是可笑!难不成元彻还会放弃难得的称帝机会,就为了救一个快死了的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阿袖的身世终于出来了!!!大家应该都猜到几分了吧?阿袖曾经有父兄护着,后来失去了,只能自立自强,凡事靠自己…… 第61章 少时情谊 “宜姐姐!” 一声高唤,打破了压抑的氛围。穿宫女服的妙龄女子从梁柱后闪身出来,急急地朝这边跑来,正是魏帝的掌上明珠元淳公主。 长安城破后,她躲在暗道里,靠着糕点干粮度过了这六日,刚想出来打听一下情况,就看到了林袖的身影,她便远远的一路尾随过来。 “真的是你!原来淳儿没认错!” 元淳朝林袖扑过去,却被士兵拦住。隔着刀剑【长】枪,她眼底有泪,神色愧疚,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对不起,宜姐姐。当年淳儿没有拦住父皇的旨意,害得你……” 当年魏帝下令诛杀林家满门时,她偷听到了,却没有拦下暗杀宜姐姐的旨意,也没能为林家求情。 那时,还没有长安五俊,宜姐姐是京都少女心目中最仰慕的人,犹如天上星辰,可望而不可及——她以一介女子之身,纵横沙场,成就了一段传奇。 而自己,是大魏的公主,一言一行都受到约束,她羡慕宜姐姐,喜欢缠着宜姐姐。宜姐姐对她很好,每一次出征回来,都会送一些民间小物件到她宫里,所以在父皇灭了林家后,她内疚不安,开始无声地反抗,霸道无礼地欺负别人,没脸没皮地追着燕洵哥哥。所有荒唐的、丢皇家脸面的事,她都做过,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宜姐姐。 她把自己活成了骄横无礼的样子,不再在乎什么皇家威仪,似乎只有这样,心中的愧疚才会散去些许。 “让她过来。” 示意士兵放元淳过来,林袖目光柔和,仿佛还是当年宠着她的林修宜。 “淳儿。” 终于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元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长安被破,她不怨,父皇被擒,她亦不怨,因为这都是他们皇家欠宜姐姐的! “淳儿,救父皇。”魏帝趴在地上,因为身体虚弱连呼救声都弱如细丝。 元淳眼神一闪,委屈、怨恨、痛苦,一一在她脸上交替浮现。良久,她抱膝蹲下,如同小时候犯错被他教训后,偷偷躲在御花园一角,揪着花草发泄心中不满一般。 “父皇,你说过人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当初我一心想要嫁给燕洵哥哥,落得那个下场是我活该。但是父皇,即便你是大魏皇帝,也该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宜姐姐一家,燕洵哥哥一家,林家,燕家……这世上惨死在你的疑心病下的,远不止他们!对,还有母妃,你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可以逼死!”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怨毒,仿佛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老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仇人,“如今,你成了孤家寡人。父皇,你早该料到这一天的。” 林袖表情平静,由着她发泄心中所怨,反倒是魏帝,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逆女!逆女……”他指着元淳的鼻子,气得头顶冒烟,“当初我就该,就该……” “赐死我吗?”元淳抓住他颤抖的手,轻嗤一声,露出明艳如花的笑容,“父皇你忘了,你是想赐死我的,母妃替我去死了!所以我这条命,是母妃给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叫你一声父皇,不代表真的把你当父皇。” 说完最后一句,她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林袖,“宜姐姐,我不阻止你……你别赶我走,让我跟着你,好吗?” 她怯怯地抓着自己的袖子,跟小时候初次见面时的样子一般无二。 林袖的心突然柔软下来,她摸了摸元淳的脑袋,柔声道,“淳儿,乖,先下去。” “那你会来找淳儿吗?” “好,等我……去找你。” 她不能让元淳看到接下来的一幕,听到接下来的一番话,那太残忍了。 吩咐人带元淳下去,林袖这才转身看向魏帝,他仰面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双目无神,周身笼罩这一层沉沉的死气。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就算林修宜放过自己,等燕洵入主长安后,他也免不了一死! “姑娘,怎么处置他?”程鸢上前一步,询问道。 “他——”因为情绪激动,牵扯到了伤口,林袖闷声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了些许,她抬手止住程鸢扶她的举动,一点一点挺直身躯。 她有她的骄傲,在仇人面前,她不想流露出一点脆弱,哪怕再痛再伤! “把天牢的牢头找来,平日里往犯人身上招待的刑罚,都一一让我们尊贵的魏帝尝一尝。”她俯视着地上瘫软成一团的男人,惨白的唇瓣开合,犹如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记得,留口气给你们殿下。” “杀了我!林修宜,你干脆杀了朕——”意识到自己将要遭遇什么,魏帝突然用力地挣扎起来,却被一旁的士兵死死地按了回去,“朕杀了你父兄,就在这里,血溅三尺,头颅分离!林修宜,有种你就杀了朕!要不然,总有一天你也会死在朕手里!” 一脚狠狠地踹在他胸口,程鸢面露残忍之色,慢慢加重力道,直到他脸涨得紫红,快窒息而死了,才冷哼一声松开脚,“拖下去,别碍了姑娘的眼。” 魏帝那老匹夫想激姑娘杀了他,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不褪他一层皮,抽他几根骨头,他程鸢枉担了冷血暴虐的名号! “是,将军。” 阳光从遮天蔽日的乌云后照射下来,带来了冬日里的丝丝暖意。林袖将手拢进宽大的袖子,脸上的隐忍与残酷渐渐褪去,她突然开口问道,“燕洵何时能到?” “姑娘,我——” “你不是传信给他了吗?”林袖斜睨了他一眼,转身朝步辇走去。 程鸢赶紧跟上,她走得不快,但因为背对着,看不清喜怒,他心头不由有些七上八下。 “若是快马赶来的话,殿下大概四五日后就能到了。” “哦。”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那就好。” “姑娘——”迟疑了一下,程鸢抿了抿唇,下定决心问道,“你不会真的想走吧?” “我能去哪?顶多也就回杏林堂继续当我的大夫。如今长安已破,以后咱也井水不犯河水,反正各有各的活法,再见面时,就当做从未相识吧!” 林袖话中有自嘲,也有凄切,仿佛早前的伤疤被一把掀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里。她想把之前错付的全都收回来,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心动也给收回来。 “姑娘,鸢请你再给殿下一个机会。”程鸢伸手想拉住她,却在目光触及她清瘦的侧脸时,讪讪地收了回来,“至少,听听殿下的解释……” “我与他,本就无甚关系。解释?担待不起。” 她抬脚上了步辇,那双承载了太多悲痛的眸子紧闭起来,再不言语。 可除了殿下,他也希望姑娘留下来啊…… 程鸢咽下嘴边的话,转头向手下嘱咐道,“送姑娘回去,路上都给我小心点,姑娘要有一点碰着磕着,小心——。” “诺,将军。” 手底下的人赶紧回话,生怕惹到他。 毕竟,程鸢将军的手段,如雷贯耳。而姑娘是他们的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半叁突然想站百合了?哈哈,感觉阿袖和淳儿才是青梅竹马,两相有意……嘎嘎!!! 第62章 旧人不负 昏暗的宫殿里,空空落落,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腐朽味道,犹如它的主人,满身落寞,无人倾诉。 元淳抱着膝盖,缩在最里头的角落里,她散着头发,怔怔地盯着门口,看起来异常憔悴。 到现在,宜姐姐也没有来找她。真的无法原谅吗?也对,父债子偿…… “吱——” 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入。元淳一下子站了起来,待看清楚来人后,她快走几步,拉住林袖的衣袖,呐呐地叫道,“宜姐姐。” “淳儿。”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林袖眼底布满了怜惜,试探道,“若我杀了你父皇,你会恨我吗?” “宜姐姐,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淳儿可以恨燕洵哥哥,恨父皇,恨元彻哥哥,恨天下所有的人,唯独除了你。” 燕洵在大婚那日反出长安,父皇害死了母妃,元彻哥哥匆忙南逃丢下了她,所以,她有理由恨他们,但宜姐姐,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去恨的人! 没有人知道,当她被那些混蛋压在身下时是多么绝望,简直生不如死!男人肮脏的手按住她,那几张丑陋可怕的脸凑上来,噩梦一般…… 她以为不会有人来救她了,但是,宜姐姐来了!就像小时候一样,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却会在别的皇子公主欺负她的时候护在她身前,明明很纤瘦的身躯,却让她产生了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的安全感。 “我永远不会恨你,除非我死!” 元淳紧抿着唇,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坚定与信任。事到如今,她经历了数次生离死别,最疼爱她的母妃也不在了,若说她心中还有眷恋的人,那一定是林修宜! “罢了。”林袖长叹了一口气,对于元淳,她总是无法放任不管,无论是上次救她,还是这次长安相逢,“这几日,你就陪着我养伤吧!” “宜姐姐,你受伤了!伤到哪了?严重吗?”元淳一下子急了,伸手就要去掀林袖的衣衫。 握住她的手,林袖心中微暖,神色也如寒冰化冻,柔和了很多,“无碍,只是小伤。” 跟她以往九死一生的经历比起来,这次确实算是小伤,不足挂齿,她也不想倚仗这伤去博取别人的怜惜与同情! “可是——” “这些年,淳儿可有心上人?”林袖岔开话题,微翘的眼角一扬,眼波流转,似有调侃之意。 淳儿会担心啊…… 元淳知趣地闭上嘴,明明她喜欢的是燕洵,脑海里却不自主地浮现了魏舒烨的影子。年少任性的喜欢,苦苦追求的日子,似乎都已经远去了,想起燕洵,她竟然没有了当初的悸动,也能波澜不惊地审视起那段感情了。 “没有。” 她欲盖弥彰地别过眼,长长的睫毛颤动,仿佛有一颗石子投入了她的心湖,泛起点点涟漪。 “哦。”林袖瞧着她微妙的脸色,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淳儿,那你可认识魏舒烨?他听闻长安被破的消息,连夜快马赶来,不巧被程鸢抓住了。” “他在哪?”元淳的心一下子攥紧了,握着林袖的手也猛地收紧。 “若你……我帮你救他出来。” 她希望元淳幸福,也算了却这份久远的情谊。毕竟,这乱世相爱太难,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相守一生,便已是上天恩赐。 元淳眼前一亮,又想到她在燕北军中的处境,心中一跳,神色暗淡下来,“不用了,宜姐姐,我不想你为我冒险。” 燕洵喜欢的是楚乔,宜姐姐在燕北军中的地位又能高到哪去?若因为她而以身犯险,有个好歹,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两日后,你收拾好金银细软,在永宁门等我。”林袖抽回手,嘴角笑意温和,仿佛自个儿承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会带着魏舒烨跟你汇合。” “宜姐姐——”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去的恩怨情仇,也该结束了…… ————————————————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队人马正安营扎寨,篝火明亮,映着年轻将士的脸风尘仆仆。 营帐内,铁盆里炭火烧得正旺,燕洵靠在塌上,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黑色单衣,发辫微乱。他揉着眉心,头痛欲裂,眉眼之间尽是疲惫,连日来快马加鞭地赶路,若不是想早日见到林袖,他恐怕早就倒下了。 “殿下。”许胥掀帘而入,神色微妙,“长安传来密报,姑娘醒了。” 燕洵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中迸射出浓浓的欣喜,“醒了就好……可有大碍?” “应该无事了。”许胥一顿,话锋一转,夹杂了几分莫名的情绪,“不过,听说姑娘原名林修宜。” “林修宜?” 这个名字,很是耳熟。 燕洵脑中闪过一个身影,他缓缓吐出了口气,语气艰涩,“长缨女将林修宜。” 原来她就是八年前,赫赫有名的长缨女将。 他曾在长安城外见过她,那时,他初入京,她领兵出城。只是一个背影,潇洒磊落,一柄红缨枪,活出了女子最肆意的姿态。 白马银枪,翩翩女儿郎。 那是一个传奇,也是一个禁忌,从林府灭门惨案发生之后,再没有人敢提起。 “而且,听说程鸢在追求姑娘。”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说什么?”燕洵一下子站起身来,语气沉沉,狭长的眸子里仿佛正酝酿着惊涛骇浪。 “听说攻打长安的时候,他们就在一处营帐里吃睡,亲密无间——” “闭嘴!”紧闭着双眼,燕洵一点也不想再听下去了,心里有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 程鸢,程鸢……他怎么敢?怎么能…… “她呢?” “姑娘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砰——” 案边案几上的砚台被他拂落在地,燕洵脸色阴郁得可怕,他拿起帕子,擦干净满手的墨汁,厉声道,“出去!” 帷帐被撩起,又落下,外面的阳光一闪而过,犹如燕洵的心,经历了光明之后又沉入黑暗。 他以为,自己终于认清了内心的感情,他与林袖,也会重归于好,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哪料到如今,自己也会被手下挖墙脚,还是明目张胆地抢人! 不日就到长安了,他倒是想瞧瞧,她与程鸢如何亲密无间! 作者有话要说:不日柿子就到长安了,半叁倒是想瞧瞧,小可爱们是想他俩重归于好呢?还是虐心虐身呢?嘿嘿……对了,统计一下大家希望这篇文文写多长?多少万字呢? 第63章 卑微情感 两日后,永宁门。 一身青色裘衣的女子领着一个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男人,穿过守卫森严的城门出了城。 守城的将士看到她,恭敬地行了个礼,眼也不眨地放人离开。 城外,元淳背着行囊,牵着一匹马,正焦急地等待着。她穿了一袭粗布衣衫,青丝松松垮垮地挽起,用头巾包裹住,若不是肌肤娇嫩,面容美丽,倒看不出一点皇家公主的样子。 “宜姐姐!” 瞧见二人,她快步迎了上来,仔细地从上到下端详了林袖一番,见没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魏舒烨思绪翻涌,有万千话语想跟元淳倾诉,但还是识趣地接过行囊,说道,“淳儿,我去那边等你。” “嗯。”元淳看了他一眼,扭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林袖身上。 两日不见,她愈发瘦了,衣衫宽宽大大地罩在身上,消瘦的下巴抵在狐裘披风的领口,显得面容雪白,身姿清瘦,令人心疼不已。 神色微黯,魏舒烨讪讪地退到一旁,不再打扰她们。 伸手拉住她,元淳语气带了几分恳切,“宜姐姐,让我留下来陪你,好吗?” 如今,这诺大的世上,只剩宜姐姐一人,她没有亲人,没有良人,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不用。” 林袖别过头,无人看见她眼底流转的泪光,她闭上眼,面容瞬间冷漠下来,连声音也是冷冷的。 “淳儿,跟魏舒烨走吧!这座城,不适合你,跟着我,你会痛苦,也会失望的。我早已不是当初面冷心热的那个林修宜了,现在的我,心是冷的,连骨头都是冷的。因为魏帝,我无法笑着面对你,我怕总有一天会伤害到你。 所以淳儿,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不要回头!你就当,林修宜死了,死在了八年前。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叫林袖,这辈子……我都会以这个名字活下去。” “宜姐姐……” 元淳喃喃着,拉着她的手滑落。 “如果淳儿离开,你能开心的话,那淳儿不会赖着。” 如果自己的存在,会一直提醒宜姐姐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惨痛,那么,她必须离开了。 慢慢后退,元淳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擦去眼泪,不想让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 宜姐姐,在淳儿心中,你比燕洵哥哥重要,甚至,比淳儿自己都重要! 林袖没有回头,断壁残垣中,她的声音悠悠传来,隐隐有些哽咽。 “淳儿,好好待魏舒烨,他是真心爱你的。” “我知道。”元淳低低应了一声。 不远处,魏舒烨笑着朝她伸出手。她抬手握住,第一次觉得他的手掌如此温热,让人不禁想要依靠。 他们相携着,走远了。 林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她一步一步地向长安城走去。心中知道断不能留下元淳,若是留下她,便是让她时时刻刻对着自己这个杀父仇人,那种感觉太过煎熬,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总有一天她会崩溃的。而且,燕洵快要到了,他与淳儿之间的那段往事,恩怨交杂,加上淳儿又是大魏的公主……她万万不能让淳儿冒险! 况且,对于元淳来说,如今与爱她之人远走天涯,便是最好的结局。 “姑娘。” 城门处,程鸢正含笑等着她。他没有阻止姑娘放元淳二人离开,因为姑娘对燕北的恩情,远重于此。何况,元淳在姑娘心中的地位不低,他并不想因为一个女子与姑娘生分,他也想留住姑娘啊! 那些深藏在心底的卑微感情,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对姑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明明殿下警告过他,他却还是…… “此事,若是可以,便不要告诉燕洵了。” 与他一起并肩往前走,林袖恢复得很快,不过几日便已经行动自如了。 “好,都依姑娘的。” 只要是她所求,在他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他都会尽力满足,只望她偶尔能露出一个浅淡笑容…… 城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犹如一个牢笼,轰的一声关住了一头权利的猛兽。 送走元淳后,林袖跟着程鸢一起去了天牢。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三年前与燕洵初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时的他如同困兽,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偏生还能趁人不备,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那对带着少年稚气的狠戾眸子,疯狂冷酷,犹如草原上的头狼。 如今想来,竟令她有些怀念…… 想起那日他们为了楚乔一拍两散,林袖目光转冷,阖上眼,再不去想他。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从天牢开始,今日,也该在这里结束了。 最里头的牢房,正巧也是燕洵三年前被关押的地方,魏帝趴在地上,整个人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跟死人无异。 听到脚步声,他强撑着睁开眼,在看到林袖时,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恨意。 若不是她,他如今还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帝,又怎会遭受这些非人的刑罚?偏偏她还请了大夫,用名贵药材吊着他最后一口气,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无比煎熬,简直每一个呼吸都在透支生命! “林……修宜!” 模糊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枯瘦的手指发狠地抓住她的衣衫下摆,在青衣上留下了一道血迹。 程鸢一脚将他踢开,这老匹夫,竟敢污了姑娘的衣服,该死! “杀了我……杀了我!”他凄惨地叫着,全身疼得像过了一次油锅,灼热的痛感袭来,宛如切肤剥皮。 现在,死亡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至少那只是一刻的痛,而不是全天候无休止刀割一般的疼。 “魏帝,看到你如此,我便放心了。”昏黄的光线中,林袖的侧脸轮廓精致而残忍,消瘦的身影投映在墙上,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魔,句句扎人心,“来这世间一遭,你既享了那至高皇位,也该尝尝人生百味,体会一下不得好死的滋味。毕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犹如残败的风箱。 “与你相较,我还太过心慈手软。” 至少她不曾殃及池鱼,赶尽杀绝!要不这繁华长安,早已化作灰烬,无辜百姓的血,早就流成了河! “自然不比你丧尽天良。” 她轻巧地加了一句,话中是满满的嘲讽,这四野的冤魂,要找也该找他魏帝索命,轮不到她! 从怀中瓷瓶里取出一粒药丸,交给程鸢,林袖神色淡漠,“给他服下,别让人死了。” 程鸢冷哼一声,粗鲁地将药丸塞到他嘴里,掐着脖子逼着他咽下,这才嫌恶地退开。要不是为了留他一条狗命给殿下,何必如此费事? “姑娘,牢里脏,我们回去吧!” “嗯。” 拔出他腰间龙雀,林袖一挥手,利落地割掉脏污的衣衫下摆。那段印着血手印的布料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魏帝面前,犹如此刻的他一般,令人唾弃,肮脏卑贱到了极点! 还刀入鞘,林袖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离开。那破损的衣衫,无损她的风华,反倒带了几分释然与落拓。 阿爹,阿娘,阿兄,你们看到了吗?我为你们报仇了! 她所背负的,今天过后,终于可以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已经堵车堵死了,估计下章才能到。有小可爱担心柿子阿袖程鸢会成为狗血三角恋,亲们不用担心,半叁后面会处理好的…… 半叁已经给柿子订了下一章的飞机票,一定到!!! 第64章 心爱之人 腊月初五,燕洵终于领着一行人赶到长安。 天寒地冻,整个长安笼罩在漫天大雪里,晶莹剔透的冰晶挂在枝头。大街上,贩夫走卒恢复了营生,却很少有人敢大声喧哗,气氛肃穆而压抑。 北门安远门,程鸢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纵马而来的男子,他单膝跪地,恭敬行礼道,“殿下。” 燕洵没有下马,狭长的眸子里闪过冷光,仿佛在酝酿着惊涛骇浪。良久,直到程鸢点地的膝盖都渗进了冰冷的雪水,他才轻声开口,“起来吧。” 程鸢心下一沉,知道殿下是不满他与姑娘走得太近了,但分明是殿下自个儿为了楚乔弃了与姑娘的约定,如今还来计较什么? “阿袖呢?” 阿袖? 程鸢一怔,没想到燕洵会叫的这么亲近,顿了一下这才应道,“姑娘还在养伤。” “她……可还好?” 燕洵终于知道什么叫近乡情怯,明明迫切地想要见她,却在这时候突然怯懦起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也不知怎么去解释他回援红川的原因,甚至他都不敢去想林袖再次见到自己时,会是何种表情,失望?冷漠?还是视而不见? “姑娘很好。”程鸢低着头,话语有赌气的成分在内,“殿下可要去看一看魏帝?” 沉吟了一会儿,燕洵稍微松了口气,“也好,带路吧!” 刚好,他也能趁此好好想想该对林袖说着什么,依她的性子,应该还在生气,若不哄哄,估计跟骁儿一样得气一两个月下去,还不带理人的。 不过,她喜欢什么呢?一般女子喜欢的绫罗绸缎、精美首饰,都没见她穿戴过。他的阿袖,本就有别于世间其他女子,哪是那些俗物配得上的? 策马而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戒备森严的天牢。 再次踏入三年前呆过的牢房,燕洵脑中浮现的不是满身伤痕、任人宰割的不甘与痛苦,也不是与楚乔相依为命的点滴,而是初次相识时,她发带掉落回眸一视的那一瞬间—— 低回转美目,风日为无晖。 或许,书中说的“仰抚云髻,俯弄芳荣”,形容的就是刹那间的无双芳华——她轻拢散发,而他无端迷了心智,在心意未明的情况下,竟也将她所赠瓷瓶随身携带了数年。 心动,却不自知。欣赏、喜欢,在后来的相处中渐渐浓厚,而她,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存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的人。 如今,他只想与她携手走过余生,不管未来是权倾天下,还是落草为寇,他不能失去的,唯独她与骁儿! “殿下,到了。” “嗯。”燕洵轻哼了一声,视线落在牢房中央狼狈不堪的魏帝身上。 曾经,他跪在这个男人脚下,卑躬屈膝,只为了苟活于世,再恨也只能咬着牙笑着臣服,装作忠心不二的样子。现在,他终于可以俯视这个男人,犹如俯视脚边的蝼蚁,然而,这一切不是他自己的功劳…… 为了楚乔,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长安,如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他与楚乔,本就不是一路人,她幻想着天下大同,勇敢与善良便成了束缚她的枷锁,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分,也就成了她要挟自己行事的筹码。永远是他在妥协、退让,而她肆无忌惮,随时随地把宇文玥的高尚与无私挂在嘴边,仿佛他只是一个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小人!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女人,与这愚昧众生,又有何异? 如何比得上……他的阿袖?没有阿袖,他如今仍龟缩在燕北,犹如夹着尾巴的病狼,时刻防备魏军来犯,还得操心燕北百姓的吃穿用度。 她的权谋之术,统军之策,不弱于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不愧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长缨女将”,也不愧是他燕洵爱上的女子! “燕洵……” 魏帝虚弱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防了三年、看顾了五年的脸庞。记忆里洒脱飞扬、笑容明亮的孩子,终于被他逼成了眼前满身戾气的模样,他毁了燕洵的一生,让他年少之时便饱受亲人惨死、家园毁灭之苦,如今,报应来了…… 迈步走近,燕洵站在他面前, “魏帝,好久不见。” 与她一字不差的开场白,魏帝突然哑声笑了起来,状若疯癫。因为动作太大,他身上结痂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不断地涌出,染红了脏污的衣袍,但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良久,他终于止住了笑声,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与林修宜,是何关系?” “她是……”提到林袖,燕洵目光趋向柔和,“我心爱之人。” 一旁的程鸢眼里闪过惊讶,没想到殿下回了一趟燕北,倒是啥都想明白了!但姑娘今日…… 果然!他们早就勾搭成奸了!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魏帝强撑起身子,皮包骨头的脸上嘴角扯动,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说话的语气也突然变得恶毒起来。 “燕洵,她不会原谅你了!林修宜太过倔强骄傲,在你为了那个叫楚乔的奴婢决定回援燕北时,你与她,就没有可能了!她不会原谅你的,哈哈哈……就算你得了这江山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靠女人上位,到头来连心爱之人都留不住,燕洵,你就是个窝囊废!燕世城、白笙要是泉下有知,定会死不瞑目的!” “闭嘴!”燕洵低吼一声,竟从所未有的慌乱起来。 更难听、更耻辱的话他都听过,但没有一次能让他失去冷静。或许,是他太在意林袖了,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在被魏帝揭破内心的惶恐与不安时,才如此失态! “程鸢,把他拖出去凌迟处死!” 眼底燃起一团森冷火焰,燕洵目光凌厉如刀,仿佛要将“胡言乱语”的魏帝千刀万剐一般。 “是,殿下。” 程鸢转头吩咐狱卒执行命令,心中却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殿下姑娘今日或许要走之事。不知道殿下心意之前,他还可以安慰自己,既然殿下对姑娘没有喜欢之情,让姑娘离开,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但如今殿下摆明了说姑娘是他心爱之人,若知道姑娘离开了…… “殿下。” 他咬了咬牙,决定如实相告。既然他留不住姑娘,那就让殿下去! “姑娘今日可能打算离开长安。” “你说什么?”燕洵猛地回身,因为激动,胸腔内血气翻涌,连那对眸子都赤红一片。 “我派去伺候姑娘的下人回报说,姑娘今早收拾了药箱医书出宫去了,她……”神使鬼差的,程鸢竟然加了一句,“没有带上追风驹。” 他替姑娘不平,私心里希望殿下也能体会一下被人抛下的痛与不甘。 一阵风吹过,燕洵不见了人影。 程鸢眸光黯淡,腰上龙雀刀鞘冰冷,却不及他的心。刚刚有勇气跨出一步,又立马被现实逼退回去,或许姑娘,就像天边皎洁的明月,于他,可望而不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的飞机终于抵达长安了,大家猜猜柿子和阿袖会不会错过?阿袖会不会离开呢? 第65章 决心离开 从杏林堂出来,林袖径自去集市买了匹马,将简易的行李挂在马鞍两侧,她牵着马,往南门而去。 松软的雪,踩在脚下,恍惚间,她想起了幼年时阿兄背着她,在长安街上逛,她脚不沾地,指使着阿兄给她买这买那。隐约间,耳边似乎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以及男子满是宠溺的低语—— 小幺,天冷,别冻着了,要不然回去阿娘该教训我了…… 阿兄,如今天也冷,我却已是孤身一人,再没人会疼我如你,也没有人会在乎我身在何方,是喜是悲。 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早已过去,待我最好的人尽皆失去,这长安城中,已没有了可留恋的人或事。 也该走了…… 收起万千思绪,林袖向新来的守城官兵出示了通行令牌,最后望了一眼这座恢宏大气的城池,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再见了,燕洵。 “要走,连一声告别都不跟我说吗?” 低沉醇厚的声音传入耳朵,林袖蓦地抬头,桃花眼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讶异与不解。 城外不远处,一身轻裘的男人背手而立,他站在一棵雪松下,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投下模糊的一圈光晕。 丰神俊朗,风姿明隽。 拽着缰绳的手一僵,她抬眼望去,用一种无悲无喜的口气说道,“殿下,告辞。” 燕洵霍然转身,薄唇死死地抿着,他恨恨地看着她,“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他是错了,但如今他来认错,为何不愿听他解释?为何,执意要走?若不是程鸢向他透露,他是不是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的心,未免也太狠了! “那你想要我用何种口气?”林袖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燕洵,我们两不相欠了。我借你的黑鹰军,报了家仇。也祝你与楚姑娘,白头偕老。” 如今,她只想去到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与阿楚,绝无可能!她跟着宇文玥走了。” “哦。” 淡淡应了一声,林袖踩着马蹬就要上马,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腕。 她终于有了一丝怒火,转身,一字一顿地说道,“燕洵,我未曾参与过你的年少时光,也不曾见过你爽朗大笑、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模样。这些,只属于楚乔,不属于我,林袖。” 她永远无法成为他阴暗生命里的阳光,只能是他脚边的阴影,就算伴他一路走来,也抵不过一缕阳光的吸引。所以,他可以为了一个人,放弃一座城,而她,独自一人,去攻打长安城。 他们二人之间的结局,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燕洵伸出手,想要将她拢入怀中,却在她冰冷的目光中退败,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阿袖,我后悔八年前与你在长安城外擦身而过,也遗憾带着满身戾气与你相识。没有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却让你陪我度过了这些惨淡无光的日子。” 一点点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燕洵只觉得握住了全世界,空洞惶恐的心重新填满了温暖,“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留下你,但是,我的心告诉我,它不想放你走!” 八年前?林袖眉弯轻蹙,想不起何时与他见过,不过也不重要了。 她慢慢将手抽出,说道,“燕洵,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楚乔,不能拉你出地狱。我只能陪你一起,在地狱里沉沦。” “你与楚乔,如何相提并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冰天雪地里呵出来的热气犹如轻烟消散,林袖的心也随那口气降到了冰点。 “我愿她离开,却自私地希望你陪我征伐四方,这又如何,相提并论?” 雪消冰融,林袖动了动手指,虽然不再身心俱寒,但那颗心,终究无法回暖,只能浸泡在冰水里,一点一点地沉没下去。 燕洵,终究一切都迟了。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都没有心力陪你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点指尖,完全离开燕洵手心。 林袖突然朝他笑了起来,露浓唏晚笑,风劲浅残香,隐约有一种凄烈决绝的美。 春山如笑人如画,燕洵怔怔地看着她,从前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不觉得她美,如今,却觉得她的每一个挑眉都美得惊人。 “你来了。” 她朝着他身后的方向,点头微笑,似乎在跟来人打招呼。 燕洵下意识地回头,茫茫大雪地里空无一人。 骏马嘶鸣,马蹄远去。 “林袖!” 看着她骑马而去,燕洵双目欲裂,为了离开,她竟然骗他! “燕洵,再见。” 她在马上回头,一头青丝随风散开,似乎再也不会回头。 从一旁的战马上取下弓箭,燕洵拉弓搭箭,他的双手稳如磐石,心却一直在颤抖。 长弓半满,箭若流星,正中马前蹄。 林袖摔在松软的雪堆上,四肢发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子一步一步走近,将自己拥入怀中,他的眼里,带着丝丝缕缕毁天灭地的疯狂。 “林袖,我绝不让你走!” 此生已如此荒芜,不能连爱的人都一并失去。他也想幸福啊…… 也罢,不管怎样,他总会证明给她看,燕洵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优柔寡断的燕洵了!他想要的东西,定要紧紧攥在手心,生同衾,死同椁! 用狐裘裹住脸色苍白的女子,燕洵抱着她,慢慢地往回走。 苍茫雪地间,只有他的脚印,不深不浅,一路向前蜿蜒。 雪,下得更大了。 林袖醒来的时候,身旁躺着一袭银白色衣袍的男子,他侧身躺着,右手肘撑住脑袋,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肆意潇洒的时光。 “你说未曾见过我爽朗大笑、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模样。”见她醒来,燕洵露出灿烂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之下,眼眸之中,却有遮不住的悲凉,“林袖,以后我只笑给你看,好吗?” 就算他再努力地笑着,也回不到最初最美好的少年时光。 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极力讨好自己的模样,她竟心疼不已。眼眶一下子红了,林袖倾身抱住燕洵,纤长的手指遮住他的眼睛。 “燕洵,你不要这样。” 不要为了任何人,勉强自己。 “阿袖,不要离开我。” 手心下,是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一片冰凉的触觉。他竟然,落泪了…… 她终究见不得他伤心的模样,离开的决心坍塌下来,不复坚定。 “好,我不走。” 等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再离开。就当是成全这段缘分,也成全我对你的这份爱。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阿袖,也心疼柿子。燕洵是一个会对自己爱的人掏心掏肺的人,他既认定了阿袖,便会爱她护她宠她,或许大家会说他对阿袖的情感转变不明显,但他既能放楚乔离开,证明他对楚乔的感情不是爱。他对阿袖的爱就像茶香,自然地从心底散发出来,大家觉得没有特别浓烈的感觉,正是因为这份爱情在他心中原本就存在,所以只需要一个顿悟,便如细雨微风一般扩散。 后面,他为阿袖做了很多事,大家不要觉得柿子对不起阿袖,说实话,他做的选择都是合乎常理,也是推动情节发展的。他对阿袖,从来都是真心实意,掏心掏肺的,不管是追风驹,还是背她上秀丽山,亦或是屈尊帮她收草药等等,若没把她放在心上,他何必如此? 第66章 大局已定 短短一个月,大魏境内风起云涌。长安被破的消息传出后,燕北军势如破竹,迅速占领城池二十一座,大魏的大片领土全部归于燕北。 元月初一,燕北王燕洵称帝,创立大燕皇朝,并将首都迁至新城燕都,始号燕皇。庆功宴上,燕皇论功行赏,封前朝长缨女将林修宜为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赐程鸢、卫遗风、许胥等人骠骑将军、尚书、四安将军等官衔。 与此同时,大魏七皇子元彻在南方拥兵自立,广发征讨令,欲整合大军讨伐燕皇,无奈各地藩王无一响应,甚至蠢蠢欲动,想杀他而代之。元彻疲于应对各藩王的暗杀,对光复大魏更是有心无力。 修德殿,燕洵正在看前方传回的战报。 大魏残军被赶到了落日山脉以西,前朝大魏三分之二的领土尽归于燕。燕北军的铁蹄,踏遍了这片沃土,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士农工商,都要臣服在黑鹰旗之下。 “陛下,大将军求见。” 燕洵微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日前自己封了林袖为大将军,他嘴角上扬,轻声道,“以后阿袖来,不用通报。” “诺。” 新任的陈大监俯身行了礼,将人带进来后,识趣地退了下去。 下方,林袖广袖纤腰,一身素白衣衫,手上拎着包裹,一双美目染了三分愠怒,瞪着端坐案几之后的男子。 眼尾一挑,燕洵施施然地起身,走到她身边,狭长的眸子里压着一汪似水柔情,他伸手拉住林袖的手,薄唇轻启,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轻佻。 “阿袖,想我了?” 挣扎了一下,林袖想抽出手,却被男子牢牢地握在宽厚手掌中,她咬了咬唇,也就任他去了。 “陛下这是何意?” 将手中包裹往案几上一摆,因为左手被握住了,林袖只能单手打开,里头是特制的官服和统帅三军的黑鹰符。 “阿袖替我打下长安,我自然要论功行赏。”燕洵正儿八经地说着,她的手很凉,但他却恍若不知,仔细地用体温为她暖手,“要不然黑鹰军众将士也会为你叫屈的。” “你明知——” “我知道。” 燕洵笑着打断她的话,他知道她不在乎这些虚名与权利,他只是怕她还会偷偷离开,所以想用这官衔绊住她的脚,让她留在他的身边。 “你不爱管这些琐事,但好歹替我先掌管着。我欠你诸多,也不差这么一桩,等过段时日天下大定了,我再陪你去踏遍大好河山,到时候咱一块儿清算。” 最好能欠到他还不清,只能以身相许,这样他便能赖她一辈子。 “你不欠我什么。” 被他的话蛰了一下,林袖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她低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丁点情绪,连声音也是慵懒散漫,“前尘往事,早就该忘了。我如今只是一介大夫,手无缚鸡之力,军中诸事林袖胜任不了。” 她的态度很冷淡,但燕洵也不介意,上前一步锲而不舍地去抱她,刚好拥了个满怀。 她的身上,有清幽的药香,密密层层地将他包围。浮躁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燕洵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双手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腰,扣在了身前。 林袖身躯一僵,很不适应如今没脸没皮的燕洵,他们两之间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不该是这样的…… “放手!”恼羞成怒地低斥一声,林袖伸手去掰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不要。”他干脆将头埋在她的颈窝,“累了,借我靠一会儿。” 温热的呼吸扑在脖子上,明明是个成年男子却像个孩子一样撒娇耍无赖,林袖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放柔了语气,“燕洵,你压到我伤口了。” “哦。” 燕洵马上放开她,没等林袖松口气,下一秒,他又从前面严实地抱住她,理所应当地说道,“压不到了。” 林袖气结,胸腔处有一股火气燃了起来,她手肘用力,直接挣脱开来,连连后退了一两丈,这才开口道,“请陛下自重。” 他把她当什么了?无聊时逗趣儿的雀儿吗?还是说她答应暂时不走,之前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她的度量可没那么大,可以容忍他嬉皮笑脸将所有事都顺带揭过了。 “骁儿累的时候都可以抱你,为何我就要自重?”燕洵摸了摸鼻尖,眼底带了三分谴责,委屈道,“阿袖,你这是厚此薄彼!” “你——” 简直强词夺理! 林袖气的一甩衣袖,直接在椅子上坐下,平息了一下心情后,才心平气和地开口劝道,“你是骁儿的舅舅,大燕的皇帝,怎么能跟一黄口小儿相比较?况且骁儿一向胡闹,难不成陛下也要学他泼皮无赖的样子?” 若泼皮无赖能与她亲近一些,那又何妨?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燕洵总觉得这段时间她在暗暗地拉开与自己的距离,虽然她人是留下了,但心似乎没有以往那般坦诚相待了。 有些伤,外表看不出来,可总归是存在的…… “阿袖,对不起。” 自那件事发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道歉。 林袖抬头与他对视,她下意识地用指尖轻扣椅子扶手,眼底却有一丝透彻与了然。 “若重来一次,你还会回红川吗?” “会。” 眼睛微眯,燕洵并不想欺骗她,回援红川,是跟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也是为了跟楚乔划清界限。回去,他不后悔,他只后悔当时和林袖赌气,没有向她解释清楚。 意料之中,林袖手上的动作停了,她拍了拍肩上的尘埃,站起身,声音如泠泠冰泉,“所以陛下,以后我会恪守君臣之礼,除此之外,你我之间,再无其他。” 她将案几上的包裹重新收拢好,提起来转身就走,干净利落,没有丁点留恋,仿佛一切都是他在唱独角戏。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而她,早已决定抽身而退。 “阿袖!” 在她快要跨出门时,燕洵突然开口唤道,声线缱绻,犹如朵朵桃花悄然绽放。 “我以为这些年我爱的是楚乔,为了她的安危,我可以放她离开,成全她与宇文玥。但你,我却是从始至终都不想放手。” “嗯。”轻应了一声,林袖没有回头,不知是在肯定他对楚乔的心意,还是因他的话而心不在焉,“楚姑娘高洁傲岸,惹人疼惜,自然不比林袖身若浮萍,只有陛下一人肯庇护。” 有些话,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他却用行动回绝了;有些人,爱又如何?就算再爱,也没有力气在一起了。 她在嘲讽,嘲讽楚乔看似自强自立,却一直依靠男人的庇护,在青山院时如此,到了燕北亦是如此!而燕洵呢,既然选择了楚乔,何必再来招惹自己?她林袖,向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亦不需要他燕洵因为恩情,口是心非勉强与她在一起! “若无事,林袖先告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燕洵无力地扶额,终于知道骁儿软硬不吃的性子随了谁。她竟不相信自己是真心爱她的,以为他说的这些、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报恩! 可是阿袖,是你,陪着我从尸山血海里一路走来。我若不爱你,岂不是个眼瞎的? 你于我,是救赎,也是深入骨髓的蛊虫,愈是亲近,愈是不能放手! 这次,换我等你敞开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阿袖也是有尊严的,怎么能由着柿子哄两下就和好了呢?上一章只是一时不忍愿意留下,不代表原谅柿子。燕洵啊燕洵,你这次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第67章 燕骁被掳 出了修德殿,刚巧碰上行色匆匆的程鸢。 “姑娘。”低头打了个招呼,程鸢语气压得很低,也很急迫,“出事了!” 心头一跳,林袖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小少主从蓝城偷跑出来,半道上被人掳走了。” 犹如一个闷雷在耳边响起,林袖头晕目眩,手中包裹落地,她下意识地抓住程鸢的手,沉声问道,“什么时候?对方是什么人?” “三天前,对方身手很好,贴身保护小少主的暗卫追了过去,但不久就被甩掉了。”程鸢扶住心神俱裂、摇摇欲坠的女子,艰涩地安慰道,“小少主聪明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 “骁儿……” 身后传来燕洵的声音,林袖回身望去,只见他扶着殿门,惊怒、害怕、不安一一在他脸上掠过,最后都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心痛难忍,林袖眼底含泪,水光潋滟,她上前几步,紧紧地攥住燕洵的手臂,“燕洵,我要去把骁儿带回来。” 骁儿还小,若是落入了不轨之徒手里,以他的脾性,得遭多少罪? “我与你一同去。” 将人拢入怀中,燕洵扶着她肩膀的手有些颤抖,面上却越发冷静,他缓缓开口,带着刀戈弓矢铿锵之音,“骁儿是我外甥,谁要敢动他,便是与我大燕作对,黑鹰军必定倾尽全军之力,誓死诛之!” “陛下,你不能去!”程鸢乍然单膝跪地,握拳劝谏道,“如今朝中诸事未定,都等着您亲自定夺呢!还是让鸢陪姑娘去——” “程鸢。”燕洵目光骤然森冷,他低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男子。 程鸢一向挂着嗜血笑容的俊逸脸庞不自觉地露出渴望与恳切,却在触及燕洵的目光时,瞬间冰冻起来。 “我的人,无需他人挂怀。” 示威性地扫了一眼“居心否测”的下属,燕洵侧目去瞧林袖,柔声安抚道,“阿袖,别慌,有我在,我们一块儿去接骁儿回家。” “好。” 松开手,林袖的心莫名定了下来,手心里被她自个儿掐出了数道红痕,她却浑然不知。 拉过她的手,燕洵心疼极了,带了薄茧的指尖抚过她手心的疤痕,这是上次替他挡刀留下的,横贯手掌,将原本的掌纹完全破坏了。如今疤痕四周又添了朵朵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惊心。 “陛下真要去的话,可以去贤阳找阿木尔帮忙。”见阻止不了,程鸢只好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小少主出走后,是往贤阳方向去的,估计要去找王老。路上正巧碰上领兵回程的阿木尔,阿木尔便带了几个贴身亲信,护着他一起去往贤阳。没料到半路杀出一伙人,招呼都不打就把小少主掳走了。” “有留下什么线索吗?”林袖冷静下来,脑子也通透了些。 他们掳走骁儿,要么是想以此要挟,谋取利益,要么就是滋事寻仇,报复燕洵。但不管是求利还是报仇,为了获取最大的效益,他们都会留下话来,要不然等于哑巴唱戏,无声无息,平白没了趣儿。 程鸢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递给林袖,道,“对方留下了这个。” 手帕很旧,已经从原本雪白的颜色变成了微黄,上面绣着一朵精致的青莲,青色的丝线勾勒出半开的花瓣轮廓,荷叶田田,幽静美丽。 林袖目光一凝,右手握紧,将手帕攥出了道道褶皱。这方手帕她认得,许多年前它的主人正是她,后来被她送给了一个故人,而这个故人如今…… 心下稍安,她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既然他没留下准话,只留了这方帕子,必是希望她一人前去,看来骁儿暂时不会有危险。而且,燕洵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的确如程鸢所说,不该轻易冒险。 暗下了决心,林袖将手帕收入袖中,转头望向燕洵,语气坚定,“燕洵,我先快马赶去贤阳找阿木尔汇合。你把朝中之事安顿好,再来寻我。” 眉头一皱,燕洵直觉她有事瞒着自己,刚想开口,就被她柔声堵了回来。 “我知道,骁儿出事你很着急,但大燕新立,若是此时发生动乱,绑了骁儿的人不管为甚,难免会生变故。”林袖倾身环住他劲瘦的腰,结结实实地抱了上去,“相信我,骁儿是我的半条命,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可是阿袖,你也是我的命啊…… 一瞬间思绪转了千百回,燕洵薄唇开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反手牢牢将她扣在怀里。 她很瘦,腰肢不堪一握,隔着厚厚的衣衫都能感受到轻薄突出的肩胛骨,犹如栖息的两尾蝴蝶,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好。”他珍而重之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那你等我。” 柔软的唇一触即离,林袖却觉得脑海里有烟花炸开,原本冰凉下来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秀丽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浮上了红晕,她突然有种醉酒的晕眩感,仿佛脚底下踩了云朵,如隔云端,不知今夕何夕。 “姑娘。” 耳边传来程鸢的轻唤,林袖蓦地惊醒,她连忙从燕洵怀中退了出来。寒风钻进衣襟,冷意一点一点地散到四肢,她抿了抿形状姣好的唇,脸上的热气降了下来,眼底的潋滟水光也渐渐消失了。 她背对着燕洵,声音压得很低,“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说完,疾步离开。 察觉到她的动摇,燕洵心尖微颤,生出了一丝喜悦。但想到骁儿,他的心又沉了下来,只觉得此番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必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们。 “阿袖,莫要逞强,有什么事等我去了再说。”燕洵扬声道,话中有温柔也有宠溺,他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却不希望她因为太过独立让自己受伤。 这世上,爱哭的孩子有人疼,可是他的阿袖,坚强得让他心疼啊…… 之前,是她一直护着他,以后,换他保护她,他要为她与骁儿撑起一片天来,让这天下无人再敢欺她,让她展露如花笑颜,眉间再无愁苦。 第68章 此生所爱 看着燕洵望向林袖的眼神,程鸢心下苦涩,胸口那簇微弱的火苗彻底冷了下来,但想起去贤阳这一路上的艰险,他又忍不住开口,“陛下,姑娘一人前去贤阳怕是不妥,要不要派人保护姑娘。” “阿袖性子犟,还是让人暗地里护着,这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太过。”燕洵抬起手按在他肩膀上,问道,“程鸢,你知道一个多月前,我为何会将十五万黑鹰军交付到阿袖与你的手里?” “自然是陛下信任姑娘。” 燕洵收回手,负手而立,不置可否。 “那你呢?世人皆知燕北程鸢将军残暴不仁,手段狠辣,是个奸佞小人,为何我不避悠悠众口,反而要重用你?” “因为——”程鸢眼眶突然变得通红,他心里早有答案,“陛下懂我,我也懂陛下。” “是啊,你我身世相仿,皆是家破人亡之人。我懂你复仇心切,行事乖张,所以只要你的刀锋朝向的是敌人,我便永远是你的后盾靠山。” “陛下……” 胸口一阵滚烫,程鸢低低地俯下身去,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纵是七尺男儿,心中也有一处柔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犹如了解自己一般。”说到这,燕洵话锋一转,“阿袖是我心之所向,此生所爱。程鸢,你可懂我?” “陛下的知遇提携之恩,鸢铭记在心。姑娘……”他握紧了拳头,艰难而决绝地开口,“是我们的主母,除此之外,鸢不敢造次。” 何况,姑娘的心从来都在陛下身上,他又如何争得过? “程鸢,阿袖是我飘零前生的一缕阳光,也是我此生唯一想拥有的。” 湛蓝的天空之上,有白鹰振翅飞过,带起簌簌细响,他的声音飘渺而虔诚,如同在呢喃一个誓言,低沉,坚定,还有一丝丝缠绵悱恻。 程鸢望着他的侧脸,终于确定自己的主上、陛下,深爱着姑娘,这份爱,甚至成了一种深沉的执念,入骨入髓,纵使伤筋动骨也根除不得。 他这份从阴暗血腥里滋生的卑微心思,也该作罢了!陛下与姑娘,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人予他重生,一人予他温暖,只要他们幸福,那他也会心生欢喜的吧? 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程鸢再无怨言杂念,对林袖的倾慕尽数消散,只余下尊敬。 “陛下,鸢明白。” 有些人,纵然爱上也是奢望,何苦继续执着?倒不如趁着未曾深爱,将最初的那份喜欢一并除去……他程鸢,纵为奸佞小人,也拿得起放得下! 点到为止,燕洵转身进了殿内,留下程鸢一人伫立在寒风中。 远处,镂空的门扉咿呀一声,仿佛年老的宫娥在低吟着家乡小调,绝望而悲切。这深宫高墙,埋葬了多少龌蹉腌臜事,也葬送了多少年轻美好的情感,到死,都不为人知。 殿内,燕洵瞧着案几上堆了两大摞的文书,有些郁结于心。若没有这些烦杂事物,他便可以随阿袖一同去找骁儿,阿袖一人在外,叫他如何放心? 略一斟酌了一下,他低声喊道,“燕一。” 空无一人的宫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暗色身影。他一言不发,直接朝着燕洵跪下。 “你暗中跟着姑娘,保护好她。遇到任何对姑娘不利的人,一概杀了。”燕洵语气冷漠,仿佛人命无足轻重,只有林袖一人能入得他心。 燕一微微抬头,露出一对如夜色般幽暗的眸子,以及平淡无奇的五官,他极快地打了个手势——任何人? “嗯。” 没有一点迟疑,燕洵知道他指的是楚乔,但又如何?曾经他或许会顾念旧情,但如今他与她已是敌对双方,一时不忍只会让阿袖陷入困境。况且,她与阿袖,如何相提并论? 不过,云泥之别。 伏低身子,恭敬地行了个礼,燕一身影一闪,消失在殿门口。 燕一虽是个哑巴,心却亮如明镜,身手又是武林中一等一的,由他去保护阿袖,也能稳妥一些。 只是骁儿…… 想起燕骁,燕洵不知道该心疼还是头疼,他那脾性,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也罢,吃些亏受点苦才能收收他的性子。 揉了揉太阳穴,燕洵拿起案几上的奏折文书,仔细地看了起来,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打着转,慢慢变化成一张女子的脸——梨涡浅浅,星眸微嗔,如同秀丽山上最冷清的一抹雪,带着潋滟桃花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林修宜,我愿为你急水行舟,驾起桂木兰桨,纵使尸山血海,也一往无前…… ————————————————— 元月初五,燕皇在宫中大宴群臣。 大燕新立,跟随燕洵的年轻将领、大臣谋士都兴致颇高,杯觥交错,君臣尽欢。可惜酒过半巡,秀丽军统领贺萧因遭到排挤闷闷不乐,不小心喝高了,直接在宴会上质问起燕洵来。 “陛下,楚大人从长安一路跟随您,更是拼死护住了红川城。”他摇摇晃晃地走近,毫不避讳如今的君臣身份,“您怎能过河拆桥,直接驱逐了她?”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大家都停止了谈笑,或戏谑或同情地看着贺萧。 因为喝上头了,他双目赤红、情绪激动,异常的亢奋,再加上多日未整理仪容,胡子拉碴的,倒显得十分憔悴。 葛奇赶紧去拉他,小声地提醒道,“大人,这是陛下。” “陛下又如何?”像被踩了尾巴,贺萧挥开他的手,霍然提高了音量,“楚大人为陛下出生入死,如今却比不上一个半路上冒出来的林修宜!陛下此番作为,实在让我等心寒!” “贺萧,你再说一遍。” 狭长双眸中掠过危险的暗芒,燕洵放下手中酒杯,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犹如惊雷。 在场的臣子将领皆心惊不已,不约而同地看向发酒疯的贺萧。他一介戴罪之身,竟然敢质疑陛下的决定!不说林修宜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是否实至名归,就凭她带领十五万黑鹰军攻入长安,奠定了大燕的半壁江山,功劳就远超那位楚大人,何况她还是前朝赫赫有名的长缨女将,当年跟随父兄出生入死、戎马沙场,怎么在他贺萧口中,就成了半路上冒出的野路子?恐怕这贺萧是替他心上人找场子来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就敢当着陛下的面颠倒黑白…… 被燕洵森冷的目光盯着,贺萧背脊生寒,酒也醒了三分,知道自己以下犯上,犯了大错,只是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不吐不快,“陛下,您不该那么对楚大人!” “贺统领,你刚刚说朕的大将军如何?” 燕洵眼神淡淡地扫过下方众人,意有所指,明面上是在问贺萧,实际上却在借此震慑朝廷上下——林修宜是他护着的人,谁也不能说她一句不是。 偏生贺萧没有意识到,还梗着脖子替楚乔不平,“林修宜不过一介大夫,如何比得过楚大人?” 他说得痛快,自有人听得怒火攻心。 第69章 流放秀丽 燕洵突然一扬手,将酒杯朝贺萧掷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贺萧脑门上,杯子坚硬的一角磕破了皮肤,鲜血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显得异常狰狞可怕。 “你这么为楚乔说话,该不是喜欢她吧?” 卫遗风一撩衣摆,从座位上起来,语气刻薄尖酸,似乎在嘲讽他因为儿女私情而晕了头转了向。 “你——”贺萧咬紧牙关,差点恼羞成怒大打出手,却被葛奇牢牢地拖住,“我与楚大人清清白白,你莫要信口开河,坏了楚大人的名声!” “若真是如此,为什么楚乔不自个儿来向陛下讨要说法,而你又有什么立场替她发言?”卫遗风眼神嘲讽,话中更是带刺儿,句句戳人心窝,“大将军乃陛下亲封,更是为大燕立下赫赫军功,称得上开国最大功臣。你一介武夫,有何资格对我朝大将军评头论足?” “我与楚大人一同守卫红川,保住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他挺直脊梁,掷地有声,仿佛守住红川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过去那些苟且偷生的不堪往事,也都能因为这件事而就此揭过。 “三年前你背弃红川,背弃燕北,三年后你带领秀丽军死守红川,不过是弥补过错,何功之有?”提起红川一事,燕洵眉目愈见深沉,像是笼罩着霭霭停云,语气却越发轻描淡写,“而阿袖领兵攻入长安,生擒魏帝,报了数十万将士的血海深仇,于燕北有恩,替朕驱逐了大魏皇室,于社稷有功。对了,你的楚大人,如今正与敌方统帅宇文玥在一起,难不成你也要再一次背叛燕北,做她楚乔的忠心下属?” 字字诛心! 贺萧额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一直以为楚乔的离开是为燕洵所驱逐,如今看来,她似乎是主动跟宇文玥离开的!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刚才的那番言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末将不敢!”贺萧的酒彻底醒了,他抱拳跪下,埋头请罪道,“是末将喝多了,言辞失当,还请陛下恕罪。” “既然你对红川的挂念如此之深,那就带着秀丽军去尚慎高原驻扎吧!” 群臣面面相觑,将秀丽军发配到边远地域——尚慎高原,等同于流放,陛下这是彻底厌弃了秀丽军了! 不管众人作何反应,燕洵起身,深色的衣袍映衬着刀削般的侧脸,瘦削冷峻。他的神色很淡,仿佛一切都入不了眼底,因为能入的他心的人,如今不在眼前。 从群臣中穿过,他神色倦怠,犹如无枝可依的倦鸟,其声浅淡,“天色已晚,散了吧!” 卫遗风看了一眼外面正高的日头,福至心灵,瞬间明白陛下这是想姑娘了,姑娘昨晚一走,陛下就跟失了魂一样,处理政务倒是麻溜,但那也是为了早点赶去跟姑娘汇合。看来陛下这次,真的是情根深种了…… “卫大人。”许胥主动靠了过来,他瞧了一眼面色灰败的贺萧,故意提高了音量,“听说楚乔跟宇文玥走的时候,那叫一个干脆,头也不回。明明是陛下成全了她,放她跟情郎远走高飞,到头来还被某人说成是过河拆桥,不顾情义驱逐了他的楚大人。” “自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也没见人楚乔走的时候带上他,他倒是心心念念夙夜不忘。”卫遗风拍了拍许胥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许将军以后找媳妇儿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端详,别痴心错付,半道跟人跑了。” 许胥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爽声笑道,“那是自然,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 意有所指地斜眼扫了一下贺萧,卫遗风轻嗤了一声,“前车之鉴,引以为戒好了。” 说话间,他搭上许胥的肩膀,两人一起并肩往外走。没了燕洵这个主心骨,其他群臣也渐渐散去,只留下贺萧和葛奇两人,神情恍惚,面如死灰。 尚慎高原,燕北最荒凉贫瘠之地,去那里驻扎,等同于与黄沙为伴,那里的流民,也最为凶悍,饿极了甚至会生啃活人肉。 何况,他们大多都是三年前红川惨遭屠城后的幸存者,必是恨极了秀丽军!此去,涉艰履危,前途难测…… “大哥,怎么办?”葛奇忧心忡忡地问道。 他突然心生绝望,原来做错了一件事,就算你再努力地回到正轨,拼命去弥补,但曾经被你伤害的人永远不会原谅,就连你的努力,也只是责任,是你应该做的,而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更有甚者,要背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骂名一辈子! “听命行事。” 贺萧握紧拳头,对曾经拥护爱戴的楚乔生出了一丝怨恨——为何连离开都不告诉他们一声,难道他们对她来说,也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用的到的时候说要不离不弃,用不着了轻易便能转身潇洒离开。 他为她不平不甘,为她顶撞陛下,却因她成了朝野上下的笑柄! 葛奇叹了口气,抱怨道,“楚大人也真是的,要知道她是自愿跟宇文玥走的,我们——” “葛奇!”贺萧猛地打断他,声调急迫而恼恨,“莫要说了,无论如何,楚大人都是我们秀丽军的恩人。” 若是连他们都否定了楚乔,那便是否定了整个秀丽军,否定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那他们坚持的信念与道义,还有何意义?若是那样,秀丽军就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离开燕都也好,至少,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 活着,总有一天,能再见到楚乔,能再问她一句,为何要抛下秀丽军?他们从头到尾,相信的只有她一个啊…… 只是这份信任,从始至终他们都给错了对象。臣不忠君,却去追随一个惯常单枪匹马作战的女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远处,高高的观星阁上,燕洵背手而立,目光悠远。宽大的衣袍随风鼓起,仿佛下一息就要乘风而去,去远方寻他心爱的姑娘。 程鸢站在他身后数尺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层峦叠嶂,山峰林立,云雾环绕江山如画,却不是陛下所念。 良久,燕洵终于开口—— “程鸢,风起了。” 东风渐起,筹备已久的好戏,也该拉开序幕了。 这一次,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我这就布置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打发了秀丽军,好戏也正拉开序幕,接下来故事的走向是什么呢?不要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 第70章 旧人来访 贤阳,幽静的院子里,王老穿着一身简便的短衫,正在药圃里打理成片的草药。银灰色的白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衬着他红润的气色,倒显得鹤发童颜,神采奕奕。 梁少卿站在一旁,手上拿着一件裘衣,苦口婆心地劝道,“王老,天冷,您就多加件衣服吧!这些活儿我来干就行,您歇会——” “前几日,你说要帮我收拾药圃,结果把我苦心栽培的好几株宝贝当野草给拔了!”说起这个,王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梁少卿,你怎的如此愚笨?给我徒儿提鞋都不配!” 他还真是个榆木疙瘩,教了这么些天,连基本的草药都分辨不出来,林袖在时,他从未操心过这些,平日里享享清福便是,哪还需要下地锄草? 正在他发火骂人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 “师父。” 骂声戛然而止,王老转头看向来人,面上不自觉地带上了慈祥的微笑。 “乖徒儿。” 林袖快步走近,因为日夜兼程,她的衣角鞋底沾了厚厚的尘土,一双美目更是布满血丝。皱了皱眉头,她伸手将王老扶出药田,仔细地将他衣袖上的泥土拍干净,然后接过梁少卿手里的裘衣,给王老披上。 “天冷,怎么不多穿件衣服?若是受寒了,可没人给你看病。” 听到她略带埋怨的话语,王老瞬间笑开了花,他拢了拢裘衣,眼角的褶子似乎也泛着喜悦,“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师傅。” 林袖眼底极快地掠过复杂之色,面上却轻描淡写,王老年纪大了,她不想让他为骁儿担心受怕,平白受这份苦。 “算你还有点良心。”王老横了她一眼,笑骂道,“不过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憔悴?亏你还是个大夫,连自个儿都照顾不好。” 难得没有回嘴,林袖含笑听着他数落自己,心底升起了阵阵暖意。王老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况且,这世上也只有他会丝毫不留情面,劈头盖脸地狠骂自己一顿,然后又悄悄地为她配好调理身体的药丸。 “是,徒儿有愧于师父的教导。”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林袖转头望向梁少卿,致谢道,“梁先生,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没有,没有!”梁少卿连连摆手,想起自己给王老添的麻烦,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时常给王老帮倒忙。” “你也知道!”直接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王老重重地哼了一声,瞪了一眼看热闹的林袖,“你跟我进来,我给你把把脉。” “不了,师父。”隔着一丈远,林袖的侧脸刚好落在斑驳的树影里,她浅笑盈盈,仿佛只身一人行走在岁月的光影里,悠然自若,姿容隽永,“我还要去拜访一个朋友。” “这么着急?不能缓一缓?”王老沉下了脸色,“难不成你如今成了大燕皇朝的大将军,所以就不待见我这个糟老头了!” “师父。” 她轻声唤道,语调软糯,犹如在对一个疼她宠她的长辈撒娇。当年她不肯唤他师父,是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世连累到他,如今,她却想堂堂正正、毫无顾忌地喊他一句“师父”,因为王老于她,恩重如山! 同样,这次她也不愿让他掺和进来。骁儿之事,便全由她来承担! 掀开衣袍下摆,林袖双膝跪地,俯身,郑而重之地行了一个大礼。额头触到冰冷的土地,她眼角含泪,过去王老耐心教她辨认草药、把脉看病的场景犹如走马灯般,一一在她脑海里掠过。 王老愣了一下,急忙伸手扶她起来,“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再抬眼时,林袖眼底的情绪全部收了回去,她面色如常,连语气也一如既往地正儿八经,“补上三年前的拜师礼。” “你这孩子……”声线微微哽咽,王老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摆摆手,“快走吧,走吧……” 他一把老骨头了,怎么能奢望她留下来陪他? 林袖看了一眼背过身去的王老,转身向梁少卿作了一揖,交代道,“梁先生,麻烦你收拾一下行李,带着我师父去望宇楼找一个叫阿木尔的商人,让他安排你们前往燕都。” 说完,她犹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 大燕新立,这盘名为“天下”的棋局才真正开启。风靡云涌,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谁都想割据一方,更想称霸天下!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明争暗斗,阴谋阳谋,没有人会手下留情! 一切,都得提早谋划。 “好。” 梁少卿忙不迭地回了一礼,浑厚的眉眼让人觉得十分稳重可靠,“我一定把王老安全带到燕都!” “嗯。” 从他身上,林袖感受了读书人一诺千金的风骨,虽有些许酸腐气,却正直坦荡,品格高洁,令人不由折服。 她不再言语,转身离开,脚步利落,心却渐渐笼上了一股沉重之气。 院子还是来时的院子,日头却已渐渐西斜。光秃秃的梨树枝头上挂着几缕霜雪,远远看去,倒像是轻飘飘的春日柳絮。可惜,春天还很遥远…… 推开木门,林袖迈步而出,抬眼望去的瞬间,她目光一凝。 朴素的院子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看不清里头坐了谁。见有人出来,拉车的骏马原地踏了两步,打了一个响啼,鼻中喷出一口白气,发出了老长的嘶鸣。 赶车的小厮连忙从板车上跳下来,朝林袖恭敬地说道,“姑娘,我家主子想请你去喝酒赏梅。” 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马车布帘,林袖轻嗤一声,眼底迅速聚拢了一汪幽冷泉眼,“可是旧人?” 微微一笑,小厮也不应话,只道,“姑娘去了便知。” 林袖不再言语,上前掀开帘子,弯腰进了马车。里头燃着香,香气缭绕不绝,虽芳馨满室,却未免太过浓郁。 石叶香,形似云母,可治病。 脑海中迅速闪过医书上的记载,林袖抬眼望向侧卧在软塌上的男人。虽然香气浓郁,但依稀还能闻到他身上很浓的药味,以及伤口腐烂的味道。 “修宜。”听到声响,他坐起身,嘴角带笑,“一别经年,你可安好?” 外头,传来了闹市的喧嚣声,林袖眸光瞬间暗沉下来。 往事,如云烟般聚拢。 原来,真的是他……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穿过车水马龙的人流,车轱辘的声音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修宜,一别经年,你可安好。 林袖:…… 燕洵:(咬着小手绢)阿袖,你竟背着我,背着我——找野男人! 某人:哼!还不知道谁是野男人,我可是修宜的青梅竹马。 燕洵:(委屈巴巴)阿袖,他说的是真的吗? 林袖:自然是……真的。不过我最爱的,是一只叫燕洵的小狼崽。 第71章 嫁我可好 “襄王殿下,阔别多年,你怎落得这番田地?” 林袖直接坐在软塌上,也不管自己脏污的衣衫会不会染黑昂贵的丝绸。 男子眉眼苍白,咳嗽了几声,消瘦的双颊染了一抹病态的红晕。看着眼前女子熟悉的面容,一如往昔如的洒脱姿态,他的眼中掠过怀念,以及一丝包容与宠溺。 “修宜倒还像少时一样,落拓不羁。” “收起你那虚伪的目光。”对他故作亲昵的语气,林袖嗤之以鼻,“你父皇灭我林家,我毁你大魏江山,我们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元彻低叹了一声,语调忽然变得旖旎,“好歹我们小时候也订过娃娃亲。” 将那方手帕往他脸上一甩,林袖骂道,“你也忒不要脸了!” 明明大她许多,小时候也没少欺负她,偏偏十六岁时就求到了魏帝面前,说要娶她!那时她才不到十岁,好在被父亲推拒了。后来,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就成了仇人,再没见过。 “骁儿呢?”她不想搭理他,更不想跟他再扯上关系,“你千方百计劫走骁儿,所谓何事?” “自然是想见你一面。”他捂住胸口,还算俊朗的五官因疼痛而变得有些扭曲,手中的帕子也被他攥成了一团,“我对修宜你的心意,从未掩饰过,你怎会不懂?” “所以说你是这世上最虚伪的人,都快死了,还能逞口舌之快。” 林袖对元彻可谓深恶痛绝,着实是小时候吃的亏太多,明明是他惹出来的事,偏生到了最后大家都护着他安慰他。整日里一副心怀苍生的活菩萨模样,其实内里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不跟你玩笑了。”收起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元彻眼底精光闪烁,“听说你如今医术不错,便想请你给我看看,我中的这毒可还有解?” 前段时间他不小心中了藩王的暗算,寻遍了各地名医,都对他身上的毒一知半解,束手无策。请她来,一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妨一试,二呢,自然是见见她。毕竟,父皇已死,前尘往事,尽数烟消云散,他们之间没有必要针锋相对,他也不想与她为敌。 “有解又如何?无解又如何?” 林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掀起帘子,寒风呼啸着席卷进来,马车里的热气一下散了八【九】分。 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嘴唇青紫,面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大人在看自家小孩撒泼胡闹,纵使再荒唐,也会全部包容下来。 “那日,我在长安城头见到你,欣喜大过愤怒。不管我小时候怎么欺负你,我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多少都有些情谊。父皇对你们林家的所作所为,我无力阻止,也深感抱歉。所以修宜,我不怨你领兵攻占长安,也不怨你擒杀父皇,这是我们元家欠你的。”说到这,元彻脸色悲恸,眼角依稀有泪光闪过,“你若不愿救我,也罢,总归是我对不起你。” 又来了! 桃花眼渐渐眯起,林袖仿佛又嗅到了熟悉的套路,他一直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挖好坑,然后好整以暇地等人跳下去,再出言嘲笑。 “我不愿。” 她拒绝得十分干净利落,也堵死了他下面的话。 “那你也不管燕骁了吗?”元彻侧身从她手里将帘子放下,语调沉了下来,带了丝丝胁迫,“我不会动你,不代表燕家人我也会善待,毕竟我与燕洵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林袖眉尾一挑,缓缓说道,“想要报仇你可以找我,找燕洵,但骁儿你不能动。” 说话间,仿佛有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她微翘的眼角散开,她斜睨了他一眼,眼中仿佛有刀光剑影,最后都归于平静,但这平静,更加让人心惊。 “若你因上一辈的恩怨迁怒骁儿,我也不介意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被她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元彻心尖蓦地一颤。许多年前,某个小女孩也曾攥着拳头挡在元淳身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想打架,跟我打,不许欺负她!” 从那以后,明明是他的妹妹,却像个跟屁虫一样从早到晚地跟着她,真是令人该死的不爽啊…… “你还是这么护短。”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淳儿跟魏舒烨也是你放走的吧?” 这么多年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改变,连他都能不动声色地抛下淳儿,用自己的亲妹妹来试探她。似乎唯一不变的,只有她了…… 眼底闪过了然,林袖对他的恶感又增了几分,她嗤笑一声,道, “怪不得南逃时,你没有带走淳儿。看来是算准了我的脾性,所以有恃无恐。” 不过以亲人来算计别人,真是卑鄙到了极点。 “修宜,原本在你心中我就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再加这一桩事也无妨。”将帕子叠好放入怀中,元彻也不辩解,反而坦然承认,“乱世博弈,心慈手软之辈只能成为功成名就之人的垫脚石。我既将长安拱手相让,自然也要有所得。” “你待如何?” “要么医好我,我便放了燕骁。要么嫁给我,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就算死了我也能入土为安。” 十六岁那年,他真心实意想要求娶她,而如今,却夹杂着阴谋诡计,再无真心实意可言。他也不想,却不得不这么做…… “主子,到了。” 马车外,小厮轻声禀告道,他恭敬地掀开帘子,等候二人下车。 然而,谁都没有动。 林袖用一种深沉的目光与他对视,试探、猜疑,种种情绪闪过。她猜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自然不会轻易应承下来,但骁儿又在他的手上,看样子若是她拒绝了,他是不打算让把骁儿交出来的。 如今,骑虎难下,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良久,她终于动了动手指。 “你身上的毒,我会尽力一试。不过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求仁得仁。 元彻微微一笑,话语间有一种畅快的感觉,“那就劳烦修宜你了,至于燕骁,等你替我解了毒,我自然会把他完好无损地交给你。”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林袖弯腰从马车里出去,入目是一处独立的庭院,轻薄的雪花覆盖在屋檐上,幽静而雅致。 门扉间,隐约能瞧见庭院里的三两行红梅,灼灼傲放,清孤立枝头,严寒不折腰。 他那番踏雪赏梅的邀言,原来非假。 只是这景,却要被腌臜心思玷污了,可惜…… 第72章 匆匆错过 贤阳渡口,兰舟催发。 江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冰,透彻的水面仿佛能看到摆动的水草和悠游自在的鱼儿。 一身暗色衣衫的燕洵从船头跨到岸边,他披了深蓝色的裘衣,俊朗的眉目清冷无双,与那远山黛色相衬,疏朗隽永,仿佛水墨画的着笔,一丝一毫都显得韵味十足。 “陛下。” 阿木尔低低地叫了一声,右手置于胸前,行了一个草原上的礼。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就成了这片领土的最高统治者,贤阳一役,对草原八部来说是暂缓了粮食之需,解一时之急,而对他来说,却只是大小战役里微不足道的一场,除了在恰当的时机扰乱了魏帝的耳目,算不上什么。 跟燕洵合作,或许是他前半生做的最正确的选择。而与她相交,却是他最庆幸的一件事,长缨女将林修宜,林袖…… “阿袖在哪?” 没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燕洵面上有些不快,看向阿木尔的眼神深沉如海。 “姑娘?”阿木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连林袖的影儿都没见过,如何知道她在哪里,“我没见过姑娘。” 难道她没来贤阳? 燕洵心下微沉,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难言的焦躁在他心间蔓延开,垂在身侧的手更是不自觉地握紧。 “姑娘兴许是有别的事耽误了。”看主上脸色不对,卫遗风赶紧安慰道,“再说,我们这几天日夜兼程的,而姑娘只是一个弱女子,脚程不快,没准落我们后头了。” 神色稍缓,燕洵侧目往江面上望去,那里有一艘船正离岸而去,白色的帆帏挂起,在江风的鼓荡下,犹如振翅的鸟儿。 虽然那船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帘子却是上好的绸缎所制…… 燕洵目光微暗,心头有呼之欲出的失落感,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人正离他而去。但转念想想,贤阳是富商聚集之地,也不乏低调之人不想显山露水,一艘船并不能证明什么…… “对了,前几日有一个书生带着一个老者来望宇楼投奔我,他倒是口口声声说是姑娘让他来的。”阿木尔突然想起此事,他以为林袖远在长安,本是不信,如今想想倒真有些蹊跷。 心头一跳,燕洵抬眼望向江面,修长的手指直指江面上远去的船只,“卫遗风,派人跟上那艘船。” “是。” 卫遗风也不问为什么,转头跟手底下的人耳语了几句,刚泊好船的船夫立马掉头去追。 水平如镜的江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船只很快消失在视野里。碧水蓝天,江畔杨柳依依,离人泪目,似乎笼罩着别离的悲伤。 “先去望宇楼。” 燕洵收回目光,示意阿木尔带路。若不出他所料,阿袖一定来过贤阳,并且见过王老、梁少卿二人,她知道当下贤阳并不安全,所以才让二人前来投奔阿木尔,想借阿木尔的兵力护住王老,以免步骁儿的后尘。可是,她自个儿能去哪? 这广袤天地,他又该去哪找她? 不过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他燕洵,不惧艰险,亦不畏前路茫茫!那么可怕的过往都没能杀死他,林袖,他势在必得! 纵使赌上锦绣江山,纵使以身犯险! 弯腰跨上马车,燕洵的目光犹如夜空中的星斗,璀璨光华,不可逼视,转身在软塌上坐下,他阖上那双流光璀璨的眸子,剑眉轻扬,闭目养神,再不言语。 车轱辘的声音沿街而过,风卷起车帘的一角,露出男子清隽俊朗的眉目,虽转瞬而逝,却勾了外头许多女子的心。 街边的阁楼上,蒙着面纱的美丽女子倚栏而立,目光触及马车内一晃而过的男子侧脸时,微微失神。 那年匆匆一面,没想到今日在这异地又得见君。燕洵,你可还记得我…… 望宇楼,上好的厢房里。 “你们这帮野蛮人,快放老夫出去!” 王老中气十足地喊着,门板被他踹得灰尘扑簌,梁少卿端着一碗水,十分贴心地站在一旁,待他喊的口渴了,就递过去让他润润喉。 “死瘸子,草原莽汉!只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文弱书生,算什么男人?还不如回家放牧,省得在这丢人现眼,平白跌了份子——” 没等他骂完,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王老。” 一身冷意的燕洵从外头进来,他弯腰朝王老行了个礼,“自上次贤阳一别,多日未见,您老风采依旧。” “燕小子,是你啊!” 王老停了骂人的架势,背过手去,正儿八经地打招呼,“我的乖徒儿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阿袖——”顿了顿,燕洵笑着接着说道,“有事耽搁了,我先让人送您回燕都,过些日子就带阿袖去看望您。” 愣了一下,王老突然福至心灵,笑呵呵地抚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燕小子,难不成你在我徒儿那碰壁了?” “王老玩笑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燕洵有些欲盖弥彰,“我与阿袖一直心意相通,何来碰壁一说?” “心意相通可不代表着情投意合。”活了这么多岁数,王老看人一向很准,在小辈的情情爱爱之事上,更是慧眼如炬,“难道你对我的好徒儿没有那份心思?” 提起林袖,燕洵眼底的柔情太过显眼,若不是动情了,那就是他真的老眼昏花了。 “是我明白得太晚。”燕洵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眸光黯淡下来,飞扬的眉目也蒙上了一丝颓败。他抿了抿唇,渐渐生出了无畏的决心,“但对阿袖,我永不放手。” 能轻易放手的人,无所谓去留。不能放手的,才是心尖尖上的独一份。 他会证明给阿袖看,这天下唯有他,足以与她相配,也只有他,有资格待在她的身边,守着她护着她,直到光阴的尽头。 “唉……”王老低叹了一声,语气有些感慨,不知道是想起了少年往事,还是情窦初开的那个人,他的眼中竟浮现了一层浅浅的雾气,“你们年轻人的事,自个儿解决。我老了,没力气管喽!” 燕洵嘴角渐渐牵扯出一丝微笑,明白王老这一关算是过了。他拱手朝发须皆白的老者行了礼,态度诚恳,言辞恳切,“多谢王老成全。” 王老在阿袖心中举足轻重,若他真要反对,阿袖定会顾忌更多,那自己的情路必将更为坎坷。 他的前半生太过跌宕起伏,一朝从云端掉落,却有幸与她相识相知。他只想与阿袖举案齐眉,携手并肩,而不愿平添波澜,再生事端。与她相比,那些个得失成败却也不过如此。 不过,有些人有些帐,也该好好清算一番。 伤害过阿袖的人,他定要让其十倍百倍偿还!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柿子很可怜,匆匆赶来贤阳,连阿袖的面都没见到,呜呜呜…… 第73章 若似月轮终皎洁 半个月后,尚慎高原。 苍茫原野上,秀丽军驻扎地,连日来的风吹日晒使他们憔悴了很多,身上的军服更是蒙上了厚厚的尘土,大部分人都成了灰头土脸的模样。 主营帐,葛奇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与激动。 “大哥,楚大人来信了!” 背对着门口的贺萧身躯一震,迫不及待地转身问道,“信呢?” 接过薄薄的信封,打开,他的手指甚至有轻微的颤抖,多日未曾收到楚乔的消息,他惶恐,不安,犹如坠入了泥潭之中,挣扎着想要脱离这种境界,却被现实牢牢地拖住手脚。 原来,没有了楚乔的秀丽军,就是一群流寇。整个天下都排挤他们,连一处安身之地都没有,只能蜷缩在这方蛮夷之地,在风沙烈日里,狼狈地苟活着。 雪白的信纸上,只有一行秀气的字迹—— 两日后,千丈冰湖见。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贺萧突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抹亮光,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楚乔又成了秀丽军濒死边缘的救赎。 将信纸珍而重之地叠好,放入怀中,贺萧沧桑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他拍了拍葛奇的肩膀,语气轻快,“把前几日缴获的那几头羊都宰了,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好的。” 葛奇高声应了一句,转身出门让军中的厨子磨刀宰羊去了。 外头传来阵阵欢呼,连日来饥不果腹的秀丽军将士围在厨房外头,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渴望与向往,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一顿热腾腾的饱饭了。 炊烟袅袅升起,一向死气沉沉的军营终于有了些许生机,只是这点生机,是会星火燎原?还是一瞬即逝?不得而知。 这凡尘俗世,若似月轮终皎洁,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世事变迁的无奈和如刀割般的沉痛。 背叛,绝望,所有悲剧最初都源于希望。 五里外,一处普通的民居。 原来的主人已经被遣走了,案几边上,一身黑袍的男子手执白子,按在如玉棋盘上,他的对面,空无一人。 “主上。”程鸢从外头进来,垂目禀告道,“燕一来消息了,姑娘已经脱身,正往这边赶来。” 执着棋子的修长手指顿住,燕洵眼尾一挑,外头的阳光刚好落入他墨色的瞳孔中,晕染开了丝丝入扣的冷意。 “那些人,可有冒犯到阿袖?” 程鸢抬头极快地扫了一眼他的脸色,言辞隐晦委婉,“姑娘从襄王那离开时,似乎穿着嫁衣。” “咚——” 玉石撞到案几,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抬眼望去,燕洵手中已没有了棋子,如玉的指节慢慢弯曲攥紧,勾勒出一道凌冽的弧度。 “为何之前没有一点风声?” 若他知阿袖……他怎会…… “我们的人与燕一接上头时,姑娘已经离开元彻府邸了。” “我燕洵不养废物!”深色广袖一抬,将满盘错落棋子拂落在地,燕洵站起身来,挺拔的身躯一半浸在阳光里,一半没入阴影,仿佛身处地狱边缘,一念成佛,一念堕魔。稳了稳微乱的气息,他眼底掠过危险的暗芒,连低沉的嗓音都带了一丝残忍的味道,“回燕都后,让他们自行去暗殿领惩。” 至于元彻,真是好大的胆子! 原本他还不想这么快对大魏余党动手,但既然人家找上门了,还如此咄咄逼人,一心惦念着他的人,若还不有所回应,倒显得他燕洵没有礼数,不知道礼尚往来。 沉吟了一下,他开口问道,“阿袖离开后,元彻可有动作?” “元彻紧随姑娘而来。” 也不知道姑娘与元彻那厮究竟有何牵扯,竟然紧追不舍! 想到这,程鸢瞄了一眼燕洵的脸色,心中升起了一股子看好戏的心思。这下,端看陛下如何对付元彻了。 “那样甚好。” 嘴角微扬,燕洵弯腰捡起案几上的棋子,扣在棋盘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他的眼底,有一抹诡异的火光,戏谑、暴虐,仿佛站在岸边看着溺水之人沉入水底,袖手旁观,冰冷无情。 既然你如此纠缠阿袖,那千丈湖的湖底冤魂,多你一个,也甚好…… 程鸢瞳孔微缩,脑海里闪过“口是心非”四字,但在看到燕洵意味深长的笑容时,突然身躯一抖,不自主地为元彻默哀了几息。 姑娘……确实值得人心心念念,爱慕追求,但与陛下对上,就好比与草原上的头狼争抢爱人,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或许是因为曾经经历了太多苦难,姑娘于陛下,是救赎,更是深入骨髓的爱与信仰。这种感情说是爱情,似乎太过浅薄,也太过庸俗。 “程鸢,她曾对我说过——这世上的道义,与我们何干?百年之后,红颜白骨,大厦倾覆,谁又会记得你?生何欢,死何苦?善也好,恶也罢!你若想做什么,就去做。” 燕洵抬起手臂,遮住穿过窗框照射进来的刺目阳光,他低垂着眼睑,阳光穿过指缝,在疏朗眉眼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慢慢合拢手指,声音缱绻而缠绵,“如今,百年之后,世人依旧会记住我燕洵的名字。可若是没有她,生亦何欢,死又何惧?对我来说,善也好,恶也罢!我从不在乎世人对我是赞美还是贬斥,因为他们与我毫无干系!可是阿袖……” 说到这,他的语调渐渐凄凉,隐隐带着焚舟破釜的决心,“若我此次……无论如何,都要把宇文玥和楚乔杀了!” 留着宇文玥,终将威胁到阿袖与骁儿,留着楚乔,更是一大隐患。既然故友已成敌人,那定不能心慈手软,平添事端。何况上次阿袖遇刺一事,正是出自宇文玥的手笔! 如此三番五次危及阿袖,简直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码完了,今天干了一天的活儿,太累了,半叁去睡了,晚安…… 第74章 龙有逆鳞 燕洵身上,一阵杀伐之气涌动,仿佛所有的柔软都给了一个人,所以在他人面前,只余下冷硬。 “陛下……” 卫遗风掀帘而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已经找到小少主的下落。” “嗯?” 燕洵身上的寒气缓和了许多,移步在案几边坐下,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扣案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小少主就是被元彻劫走的,但小少主机灵,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也免了姑娘遭小人要挟。但不巧的是,半道上遇到了楚乔等人。”提起楚乔,卫遗风太阳穴隐隐跳了起来,语气也带了些许不善,“楚乔带着小少主一路往尚慎高原而来,究竟居心何在,尚且不明。” “秀丽军。” 燕洵冷笑了一声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眉峰冷峭,笑意不达眼底,“她倒是有心了。” 挟了骁儿,自然是想为秀丽军挣上一份功劳,这白捡的便宜,顺手牵羊的行径,于她而言,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眼界,未免也太过狭隘,从始至终他就不曾打算放过秀丽军,又怎会因为这点牵强的功劳,将那些个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稍微动了动脑筋,卫遗风恍然大悟,对于秀丽军更增了几分厌恶。遇事只会龟缩在女人身后,把犯的错都归咎于事出有因、情理之中,全然不管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给别人带来了多少伤害,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准备一下,后日我们去接阿袖和骁儿回家。” 离开燕都时日已久,也该缓缓归矣。 毕竟,思家心切,思人心更切。 ————————————————— 两日后,千丈冰湖。 西北之地,天寒地冻,朔风呼啸而过。远处是白雪皑皑的雪峰,近处的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天雪地里,秀丽军却不畏风雪,翘首以盼。 “大哥,楚大人怎么还不来?” 张望了一下四周,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贺萧的心里也有点没底,语气带上了几分不确定,“再等等,楚大人不会食言的。” “贺萧!” 女子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身红色衣裙的楚乔携手宇文玥款款而来,或许是因为爱情的滋润,她面泛红晕,眉梢间尽是柔情蜜意,眼神不经意间跟宇文玥对上,竟泛出了丝丝小女儿的娇羞。 看着二人举案齐眉恩爱的样子,贺萧神情微黯,但还是恭敬地抱拳行礼道,“大人。” “不必叫我大人,我已经不是秀丽军的统帅了。” 楚乔含笑而立,笑容里有三分释然,七分感慨。当初并肩作战逃离长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她的心早已历尽了万水千山,连那份最初最美好的守望相助都已被抛在了脑后,再也激不起她心中的一丝波澜。 “你们近来可好?” “我们……”贺萧握紧了拳头,强颜欢笑道,“还好,就是被陛下贬到了这穷山恶岭,有些难受罢了。” “痛苦终会过去,光明降临的时候,所有的苦难都将成为命运给予的恩赐。” 用一种诚挚的目光一一扫过秀丽军将士们那些熟悉的面庞,楚乔眼底有灼灼光芒闪烁。当初,就是她眼中的光芒让秀丽军甘心追随她左右,而如今她却要用同样的目光和理由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割舍掉。 从宇文玥怀中接过一个小小的身子,楚乔将他脸上的碎发拂开,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俨然就是出走多日的燕骁。他昏睡着,那双与燕洵如出一辙的眸子紧闭着,薄唇抿成一道凌冽的弧度,倒是有了几分威仪之态。 “你们带着骁儿去见燕洵,也算将功补过,他……应该不会再跟你们计较。” “大人……”贺萧瞳孔骤缩,震惊极了,“是你劫走了小少主?” 他们离开燕都那会儿,就听说有人劫走了小少主,没想到…… “不是。”抱着燕骁香软的小身子,楚乔眼神复杂,这个孩子她曾经真心疼爱过,如今却要拿他去交换秀丽军的前程,她心中不是不愧疚,只是必须这么做,“在来尚慎高原的路上,我遇到了骁儿,有一帮人紧追着他不放,我便救下了他。” “那就好……” 贺萧喃喃了一句,眉头松快下来。不知何时开始,在他心中,燕洵成了一个不可冒犯的存在,他不敢去触犯燕洵的底线,更别说燕骁等同于燕洵的逆鳞。秀丽军已经被贬到这荒无人烟的边远之地,早没有任何底气去反抗大燕的主人。 从楚乔手中接过燕骁,贺萧暗自下了决心,过两日就把他悄悄送回燕都。既然都已经落入如此境地,这份功劳,不要也罢。在燕都秀丽军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而在这尚慎高原,只要他们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天高皇帝远,或许过了几年,燕洵就忘了…… “星儿,我们该走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玥终于开口,才一盏茶的功夫,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远处黑云团团,风雨欲来,狂风渐起,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大人……” 贺萧怔住了,嘴唇蠕动欲言又止。原来她真的要抛下秀丽军了,如今她有宇文玥,便不再需要他们了。 前日收到信时的期待与希望,此刻都化作冰凌扎进心窝,甚至连曾经守望相助的情谊,都变得有些可笑。如果随时都会离开,还不如当初就不要对他们施以援手!如今想想,若当初能死在长安一战中,用鲜血洗刷掉曾经不战而降的耻辱后,从容赴死,那样至少能被燕北百姓铭记一刻,也好过今日孤立无援,如履薄冰。 “贺萧,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含笑告别,楚乔伸出手与宇文玥十指相扣,两人沿着湖面坚冰朝前走,白袍与红衣相映,仿佛一对神仙眷侣。 “楚乔。” 对岸,林袖立于山坳之上,一袭青衣,一柄红缨枪,青丝高高束起,桃花眼里似有一片金戈铁马。她的眼神如刀,扫过底下的宇文玥二人,最终落在了贺萧怀中。 龙有逆鳞,犯之则死!她林修宜平生最恨的,就是拿她的亲人做文章。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善意或是恶意,都让人无法忍受! 第75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袖姑娘。” 遥遥相对,楚乔莫名有些心虚,手心有薄汗冒出,她下意识地别开眼。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被人当场撞破,还是被养了骁儿多年的林袖撞见,这比面对燕洵更要令她愧疚。 “月前宇文玥派月七于战场上偷袭我,我与他本是敌我双方,阴谋阳谋,我当尽数接着,计较不得。”林袖从山坳上踱步而下,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眸光幽暗冰冷,似乎在看一个死人,“可骁儿呢?他可曾冒犯过你?” “不曾……”不仅不曾,骁儿甚至是长安那三年她心底难得的温暖之一。 “那你为何要利用一个垂髫稚子?他的父母家人尽皆失去,只余下燕洵一个亲人,你却还要用他来要挟他唯一的亲人!”林袖手中【长】枪直指楚乔二人,语调铿锵,“人心不古,稚子何辜?” “我只是——” “只是什么?”林袖往前一步,枪尖离楚乔的脖子只有一尺,寒光闪过,映出她骤然苍白的脸,“只是因为骁儿对你仍有几分信赖,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用他来满足你的私心!难道你不知道骁儿生来体弱?竟把他带到这等严寒之地!你自认为对秀丽军仁至义尽,却对骁儿——恶毒之至!” 一声声谴责,就像一道道闷雷,直击楚乔的内心最深处,一直以来自认为的两全之策,存在的侥幸心理,都在这一刻被扯破了伪善的外衣。她以为燕骁不会有事,但在靠近尚慎高原的途中,他却日渐昏睡过去,她觉得只要秀丽军将燕骁带到燕都,燕洵一定会念在骁儿的份上放过秀丽军,林袖也能将骁儿的身体调理好……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自欺欺人。 “够了,林修宜!” 宇文玥终于出声维护自己的爱人,手中破月剑更是扬起一道弧度,“锵”的一声将林袖手中的【长】枪打偏。 “星儿从未亏欠燕洵,至于燕骁,我们未曾料到他如此体弱——” “宇文玥!” 林袖偏头看他,桃花眼里尽是狰狞可怕之色,话中犹有尖兵利刃,“数月不见,你还是满口荒唐之词!我不曾亏欠于你,你却几次三番想取我性命,骁儿不曾亏欠你的星儿,她却害得骁儿……看来这天下,唯有你宇文玥的理才是正理,可笑,着实可笑!就是不知道,如今你们同床共枕之时,你这双沾满了临惜鲜血的手抱住她的时候,她会不会被噩梦惊醒?” “五哥……” 想起临惜给予的温暖,以及如今不知所踪的小七小八,楚乔有些恍惚,原本与宇文玥紧紧相握的手也如针扎般蓦地收了回来。 宇文玥神色一暗,抓住楚乔的手肘,急声解释道,“星儿,你信我,我不是有意要杀临惜,当时他毒入骨髓,我手里又只有一颗解药——” “所以说,亲疏有别,自己的亲人爱人珍之重之,别人家的人命便可以随意践踏。你们二人沆瀣一气,当真般配极了。” 要不然怎能将糟践他人视作理所当然?轻飘飘的一句“不知者无罪”便可心安理得地将一切揭过。 “我信你。” 反手握住宇文玥,楚乔抬眼,原本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一丝血色,“袖姑娘,是我擅作主张把骁儿带到了这里,这是我的错,你可以骂我、恨我,但我与玥之间的感情,不容外人质疑。” 他为她付出了太多,她怎能因为那些无可奈何的往事呵责于他?何况如今……罢了,就让过去的一切随风而逝,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哼——” 冷哼一声,林袖嗤之以鼻,对于此人更加不屑。她以为的爱情,她以为的情比金坚,却是踩着亲人的骨血,从无数无辜之人的骸骨中滋生出来的。她自是甘之如饴,焉知他人之痛? 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贺萧,林袖身子霍然绷紧。她不再多言,红缨枪携雷霆之势,如蛟龙出海直刺楚乔。 “星儿——” “大人——” 一阵惊呼,一阵兵荒马乱,宇文玥及时阻断了她的进攻,却被林袖顺势缠上,点点寒芒,如梨花开放,绕着他密不透风,攻势之密,令人窒息。一时之间,他只能被动地防守,自顾不暇。 “玥!” 楚乔几番想要拔剑相助,却又犹豫不决,毕竟林袖救过她的性命,此次又是她对不起人家,若是再拔剑相向,那真的就是狼心狗肺了!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就已经交手不下十个回合。林袖手中【长】枪迅疾如电,刺、顶、击、舞、转,接近出神入化,矫健灵动的身姿,再现了当年长缨女将的骁勇英姿。其中还夹杂着呼呼的破空声,如狼号如鬼泣,仿佛曾死在她枪下的孤魂野鬼在哭嚎。 而今日,或许还要多上一两人…… “林袖,你莫要得寸进尺!” 被人逼得手忙脚乱,宇文玥怒上心头,挡下她的一击后,长剑如毒蛇出洞直逼林袖心口,全然不顾已经贴上胸口的银枪。 “不!” 看着宇文玥被红缨枪【刺】中胸口,楚乔大叫一声,犹如杜鹃啼血,声嘶力竭,凄厉极了。她再顾不上心中的愧疚,残虹剑出鞘,直刺林袖后背。 眼看着林袖腹背受敌,危在旦夕,山坳那头“嗖”的一声轻响,两道残影迅疾如电,若流星划过,一道击中宇文玥的破月剑,一道直接将楚乔手中的残虹剑击飞。 箭支没入冰层,只留下箭羽颤颤巍巍。连珠箭,力道穿石入骨,足以见得拉弓射箭之人本领卓绝。 打斗被迫中断,枪尖入了胸口两厘,宇文玥捂着伤口,三人各退几步,暂时收手,齐齐望向山坳。 山坳之上,燕洵放下长弓,伸手取下头顶的黑色斗篷,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只是那眉梢眼角,带着散不去的阴狠。但在目光触及林袖的时候,他的神色骤然柔和下来,露出了一抹清浅温暖的笑。 遥遥地朝她伸出手,燕洵轻启薄唇—— “阿袖,过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救赎了我,我把你刻入灵魂,变成信仰,从今往后,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76章 阿袖,别看 “燕洵……” 无声地叫出这个名字,楚乔眼神迷离,恍若隔世。燕洵这个名字,似乎成了前尘往事,再次从她嘴里吐出,也只是微微地疼了一下,便再无痕迹。 林袖没有动,视线移动,落在了燕洵身边的黑衣人身上。 那人正是贴身护卫她的燕一,他手里抱着一个瘦弱的孩子,俨然就是燕骁。原来混乱之际,燕一已经把骁儿救了出来。 挪动脚步,林袖往山坳那走去,没等她走两步,一把寒光闪烁的剑就横在她脖子上。 “你不能走!” 楚乔紧了紧手中的残虹剑,知道今日恐怕是落入燕洵的圈套里了,若放走林袖,那她与宇文玥必定难以全身而退。 “我为何不能走?” 林袖斜睨了她一眼,“锵”的一声,红缨枪将长剑格开,她望进楚乔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冰冷无情,“你若杀我,你和宇文玥必葬身此处,你若不杀我,想拿我做人质要挟燕洵,那也断无一丝可能!我林家之人,只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从没有被生擒过!” 一丝丝寒气钻进口鼻,楚乔的手有些颤抖,从前她自认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燕北子民,如今在林修宜面前,却进退维谷,束手束脚。心中的愧疚与罪恶感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她有愧于燕骁,也有愧于林袖。 但她万不能放林袖走! 压住翻涌的负疚感,楚乔横剑于胸,眼底布满了无奈的哀痛,仿佛正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袖姑娘,你不要逼我——” 一道箭羽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她握剑的手。楚乔只能掉转剑锋,将箭羽击落,只是几个呼吸,林袖便已在数丈之外。 山坳之上,燕洵拉弓搭箭,薄唇开合,杀气四溢—— “一个不留,杀!” 灰褐色的岩石后面,冰雕玉彻的树林里,埋伏已久的黑鹰军蜂拥而出。厮杀声响彻这方天地,仿佛觉醒的野兽在对侵犯领地的外来人张开血盆大口。 宇文玥最先反应过来,袖口一动,一道召唤月卫的烟火升上天空。但月卫驻守之地离这数里开外,一时之间无法赶来,他只能强忍伤口疼痛,与楚乔一同迎敌。 在兵器交接的金属声中,在秀丽军的遍野哀鸣中,林袖一步一步朝着燕洵而去,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喧嚣都成了遥远的杂音,而她,是他眼中的唯一。 那洒在她裙摆的鲜血,像是迎风绽放的雪莲,一点一晕染,一步一从容,步步生莲。她从血泊中走来,却似乎点尘不惊,丝毫未染,只有那双眸子亮若星辰,美得惊人。 燕洵不由自主地朝她伸出手,握住那双柔荑的时候,他心底缺失的那一块一下子圆满了。 手上用力,他将她扣入怀中,紧紧拥住。冰天雪地里,宽大的黑袍将两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仿佛两人天生就该以这种姿势拥抱到天荒地老,而这天地间,除了这抹黑与青,一切颜色都变得寡淡。 “阿袖,我很想你。” 燕洵贴着林袖的耳朵,语调低沉,近乎呢喃。他的胸膛炽热,眼神灼热,仿佛要把她融化在怀里。 原本冷硬的心骤然柔软下来,林袖抬手抱住他劲瘦的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日夜兼程的疲惫袭来,她趴在燕洵的肩头有些昏昏欲睡,连声音都变得娇憨软糯下来。 “嗯…” “那——你想我吗?” “嗯。” 燕洵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小心蹭到了她冰冷的脸颊,更是心疼不已。 她瘦了,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肢更是纤细了几分,隔着宽大厚实的裘衣都能感受到背上轻薄的肩胛骨。那双因为困倦半眯着的桃花眼,更是像噙着一滴泪珠,欲坠不坠,眼尾晕开浅浅桃花色。 山坳之下,经过一番厮杀,秀丽军十不存一。而宇文玥的月卫终于赶到了,护着他和楚乔边战边退,眼看着就要脱离包围圈了。 “咔擦——” 一声轻响,湖面冰层突然从中间裂开,隔开了敌对的双方。黑鹰军如同来时一般,迅疾地退了回去。 “不好,快退!”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楚乔心头一跳,拉着宇文玥的手急退。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放——” 早就做好了充足准备,程鸢一挥手,漫天的弓箭便如同密密麻麻的乌鸦群,铺天盖地扑向冰湖中心的队伍。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所有的弩【箭】经过改造,射程远了一半,力量强了一倍,最前面的人瞬间被刺穿四肢胸膛,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但还是有月卫锲而不舍地涌上来,护在宇文玥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主子的挡箭牌。 一时之间,哀鸣四野,惨叫连绵。鲜血染红了湖心,渗入了冰层之下的湖水,反射出大片大片晶莹的红色,仿佛无休止杀戮的阿鼻地狱——人间地狱。 尸体堆积成山,而这之中突然传来了女子凄厉的喊声,“燕洵!住手!” 如蝗虫般可怖的箭雨终于停了下来,燕洵抬目远眺,目光无悲无喜,仿佛在俯瞰一群卑微的蝼蚁。 原来,在混乱之中,宇文玥的胸口又中了一支弩【箭】。 楚乔咬了咬牙,心头涌现了诸多复杂的情绪。她不愿求他,不愿低头,却终归不得不低头。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强者为王的道理。强权即为真理道理,胜者才能书写功过历史。 “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们?我可以回到你身边,只要你放了——” “可笑之极!”燕洵嗤笑一声,语气再不复曾经的轻柔温和,而是带着寒彻心扉的冷意,“楚乔,你掂量掂量自己,如今你有何筹码与我谈条件?” 他按住欲要直起身的林袖,语调强硬,“何况,从宇文玥派人刺杀阿袖的那一刻起,我便与他,视同仇敌!既为仇敌,自当置他于死地,焉能心慈手软,放虎归山?” “你——” 看着他清冷无情的双眸,楚乔绝望了,万念俱灰之下,她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嘶——” 细微的破风声由远而近,燕洵突然抱起怀里的林袖,旋身与自己调换了位置。 随着一声闷哼,他趴在林袖耳畔,抬手遮住她的眼睛,细语道,“阿袖,别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有空码字,码到12点终于码完了 第77章 请君入瓮 箭羽刺入血肉带起一蓬血花,腥甜的血液流淌下来,浸湿了林袖的手。 透过燕洵左手小拇指的空隙,林袖的目光与下方的楚乔对上,痛恨、后悔、心痛,万千情绪翻涌过心头,她眼神渐渐锋利起来,如同失去伴侣的母狼,透露出一股子疯狂与狠鸷。 她举起手中红缨枪,一字一句,如同对天盟誓—— “楚乔,我与你不死不休!” 察觉到她濒临崩溃的情绪,燕洵放下手,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安抚道,“阿袖,不要怕,我没事。” 僵直了身子,手中【长】枪落地,她抱住眼前面色惨白的男子,心中升腾起从未有过的慌张与不安。 “燕洵,为什么?” 如愿以偿地靠在她身上,虽然疼痛不已,燕洵却觉得心头欣喜,连呼吸都放柔了,生怕惊扰了她。 “从来都是你护着我,从长安到燕北,从燕北再到如今的燕都,阿袖,我也想以命护你一回。” 如此,你是不是就可以为我留下?不是不忍,不因同情,不为其他,只为燕洵一人…… “我爱你,不因其他,只是我燕洵爱上了林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燕洵强撑着一口气,塞到她手中,“你若不信,我只好证明给你看,便是倾覆这天下,我也要护你一世周全!” 这是三年前天牢初见时,她留下的青色瓷瓶,只是寻常装药用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 握着微温的瓷瓶,林袖突然明白他要做什么,桃花眼瞪圆了,黑色的瞳孔更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疯子……”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难道在他眼里,护她周全,给她一个安稳现世,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吗?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为了自身安危可以置他的生死于不顾? 大致猜到了他的计划,林袖再也“支撑”不住,抱着他摔倒在地,她下意识地将他护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声音近乎决绝—— “燕洵,你若敢死,我就当从未认识过你!永生不再相见!” 我成全你之所求,但我不想余生在悔恨中度过,所以你若敢离开,我便也敢将你忘个干净。此生,就当我林修宜从未认识过燕洵! 林袖的双唇颤抖得厉害,眼底掠过一抹疯狂的光芒,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堪堪松开。 既然你要开这个赌局,我便陪你一赌到底!左右不过双手再染鲜血,此身再入纠纷,只要你拿出真心作赌注,我林修宜,自当奉陪到底! “陛下——” “姑娘——” 一阵惊呼声,程鸢疾步而来,虽然知道这只是为了迷惑敌人,但仍是心惊不已,因为林袖的手肘已经隐隐渗出鲜血了。 “哈哈,燕洵,没想到你也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伴随着一声大笑,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从暗处现身,将他们牢牢地包围起来,领头的正是一身戎装的元彻。 程鸢等黑鹰军迅速护在二人身前,锋利的刀剑映出年轻将士丝毫不畏惧的决心,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修宜,你喜欢的就是他?”不屑地瞧了一眼重伤的燕洵,元彻心中不甘,说出来的话更是带着十分讥诮,“你不愿与我成亲,就是为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 连楚乔和宇文玥都除不掉,何谈江山社稷,争霸天下? 林袖坐起身,让燕洵靠在她的怀里,虽然尘埃沾身,发鬓散落,但她的一双眼,如同灼灼星辰,清贵无比。 “我喜欢他。” 她微仰着头,坦然地说出“喜欢”二字,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她林修宜生来就该喜欢燕洵!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意,第一次有了说喜欢的底气。人生在世,为欢几何?她不想错过曾放在心头珍之重之的人,也不想错过一个或许真的深爱着她的人。 “你——” 犹如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元彻面色微变,眼底寒光闪烁,身为皇子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继续纠缠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了吧! “既然你如此情深,那就陪他一起去死吧!”元彻抽出腰间佩剑,直指燕洵所在方向,“大魏儿郎,为了在长安一役中死去的亲人,杀——” “杀——” 随着嘶吼声,元彻带来的兵马冲杀了上去,与黑鹰军厮杀起来。虽然他们人数是黑鹰军的两倍,但战力只堪堪与之持平。冰湖上,宇文玥一行人也趁机发起反攻,战局一度十分胶着,连程鸢燕一等人都被逼开燕洵身边三丈开外。 元彻被亲卫军簇拥着,杀开一条血路来到了林袖边上。因为要护着燕洵,她被溅了一身血,连秀丽的脸蛋都染了点点嫣红。纵然兵戈不休,身处险境,但她依然紧紧地将燕洵搂在怀里,眼神坚毅,似乎千难万难,也绝不放手。 “修宜,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到我这来。” 朝她伸出手,元彻放柔了语调。林修宜是他尔虞我诈的前半生里,仅存的美好之一,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伤害她,若是能把她收入麾下,更是一大助力,所以…… “元彻,半个多月前,你劫了骁儿要挟我替你解毒,毒解后又出尔反尔,逼我与你成亲,若不是淳儿放我走,你是不是还打算把我囚禁起来?” 林袖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他都执着于跟自己过不去,若说喜欢远算不上,他可以一边温柔地与她谈笑言欢,一边把她算计的骨头渣都不剩。或许,是因为她于他还有些利用价值,所以才没有真正置她于死地罢了。 “待在我身边不好吗?”元彻反问了一句,持剑步步逼近。燕洵究竟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一头羽翼未丰的小狼崽,连爪子都没磨亮,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天下收入囊中。到最后,还不是失了前蹄,马上就要将性命丢在这尚慎高原了。 “元彻,你真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替你解毒?” 林袖冷笑一声,从地上站起身,她朝元彻走去,步伐之间,一种凛冽恢弘的气场逐渐将二人笼罩在内。 被她身上的气势逼退了一小步,元彻恼羞成怒道,“你动了手脚?” “是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冒冒泡啊,让我看到你们对袖袖的迷恋眼神! 第78章 阴沟翻船 “唰——” 锋利的剑刃横在林袖脖子上,被自以为掌控在手心的人暗算了,元彻的表情渐渐狰狞起来,原本就不英俊的五官透出一股子凶狠,显得十分可怖。 “林修宜,你真是长出息了!跟燕洵混久了,这些腌臜不入流的手段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眼尾一挑,林袖眼底的嘲讽愈重,连眉梢都染上了七分不屑之色,仿佛自个儿脖颈边上的不是利器,而是小儿玩物,“人若犯我,自当断其生路,亦不足惜!” 剑尖逼近一厘,如玉的脖颈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渗了出来,滚落在她的领口,晕开点点红色。 “你敢杀我吗?”抬手将剑刃推开,林袖毫不畏惧,仿佛她才是那个持剑逞凶斗狠的人,“杀了我,那这世间怕是没有谁能救你了。” “毒妇——” “锵——” 没等他吐出更难听的话语,一道箭羽夹杂着破空声而来,将元彻手中的长剑打落。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寒光闪烁,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强撑着身子,燕洵双目赤红,面色却苍白如雪,明明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狠戾如狼,似乎随时都要择人而噬。他握着匕首,手腕用力,硬生生地将元彻逼退了三四步。 心口剧痛,元彻环顾四野,原来不知何时,他带来的人已经被黑鹰军全部解决了,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鲜血四下流淌。 原来这一切,都是请君入瓮的把戏!为了杀他,燕洵甚至不惜以身而饵!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四月长安牡丹盛放的艳丽景色,在那花丛中,有元嵩咋咋呼呼的嬉闹声,有淳儿天真灿烂的笑颜,有母妃温柔如水的呼唤…… “你不该觊觎阿袖!”更不该妄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拔出匕首的那一瞬间,燕洵一字一顿,语调晦涩而深重,犹如宣誓一般,将他对林袖的占有欲和私心淋漓尽致地剥开,展露在他人面前。 “你——” 元彻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被轻巧地躲过,失去支撑的他仰面倒下,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泥地上。他的胸口,不断涌出温热的血液,与遍地的鲜血融合在一起,凄烈而悲戚,犹如大片大片盛放的杜鹃花。 “阿袖。” 转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燕洵直接倒在了林袖怀里。刚才的那一击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女子骤然冷下来的眉眼,细长的丹凤眼里浮上了一片朦胧水光,薄唇更是紧抿,看起来委屈极了。 “我疼……” 刚生出的三分怒气瞬间就散了,林袖脸色柔和了些,她环抱住他,从怀中取出一颗红色药丸,喂他吃下。药丸是王老费了很大功夫研制出来的,一共给了她三颗,是让她危急时刻救命用的,功效自然显著。血液很快就止住了,虽然燕洵的脸色依旧苍白,双颊却有了一丝血色。 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满足地窝在林袖肩头,燕洵轻唤了一声,“程鸢。” 握紧腰间龙雀,程鸢心领神会,他迅速地吩咐下去。 随着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响彻长天,冰湖之上形势大变。原本处于劣势的黑鹰军士气大振,攻势骤然猛烈起来,隐藏在暗处的【弓】弩队更是精神一震,麻利地上了【弩】箭。 把宇文玥一行人逼到湖心后,黑鹰军没有一鼓作气,反倒如潮水一般四散开来,五千铁骑犹如铁桶将冰湖团团围住。 “放——”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弩】箭如同雀跃的鸟儿,一股脑地向湖心涌去,有的【弩】箭箭头上甚至挂着锋利的倒钩,箭尾拴着长长的绳索,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黑夜降临。 眼睁睁地看着敌方故技重施,他们却无计可施。 “保护主子!” 仅剩的十来个月卫挡在宇文玥身前,他们手上的兵刃早已缺了口子,却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的主人筑起最后一道城墙。 箭矢穿胸而过,鲜血喷溅出来。月卫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到最后,只有月七一人还护在宇文玥身边。 心中悲凉,楚乔紧紧地抱着宇文玥,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无能为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些箭矢仿佛插在了她的心口,撕裂、疼痛、绝望,她的心血肉模糊。尚慎高原的北风呼啸着从她身体的罅隙里穿过,恍惚间,她想起了那年初入莺歌小院,她与燕洵靠在一起守夜,明明是那么温暖的曾经,为何会变成这样?敌我双方,不死不休…… 纵然是她先变了心,但他如何能翻脸无情,一丝情面都不留,直接就要置他们于死地? “星儿。” 宇文玥吃力地握住她的手,眼中划过心疼、不舍与爱恋。他们的手一样的冰冷,楚乔却像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不放。 “咔嚓——” 坚硬的冰层被倒钩死死地抓住,【弓】弩队的战士高高坐在战马之上,扬鞭催马,战马齐齐嘶鸣,蹬蹄远去。咔擦声不绝于耳,原本只裂开一个手臂大小的冰面彻底破碎瓦解,楚乔所在冰面只有立锥之地,他们三人站在上面摇摇欲坠。 月七极力地稳住脚下的冰块,不让四散的冰块撞翻他们,但一人之力极其微薄,何况是在极其凶险的战场上。 远处,程鸢正在拉弓搭箭,他的手很稳,眼神很锐利,但箭头瞄准的却不是宇文玥,而是毫无防守之力的月七。 我曾立誓,伤害姑娘的人,绝不放过!月七,宇文玥,楚乔,你们伤过姑娘哪怕一分,今日我程鸢也要让你们以命偿还! 身后就是敬之重之的主子,月七避无可避,为了不撞到宇文玥和楚乔,他纵身迎了上去,带着箭羽噗通一声掉进了寒冷彻骨的湖水里,湖水淹没了他,他慢慢地沉了下去。 犹如被折去了翅膀,挑断了手足,此刻,曾经高高在上的宇文玥仿若身处孤岛,求生无望,求死不甘。 他终于明白,燕洵的城府与手段。在那段遥远的记忆里,尚且年少的燕北少主用他过分俊朗的面容和纨绔的行为,掩盖了如狼的本性和高深莫测的城府算计,才会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被长安的繁华风气酥软了骨头,翻不起大浪。 结果,连他这次都阴沟里翻了船。 第79章 尘埃落定 紧紧地将楚乔拥入怀中,宇文玥眼前蒙上了水雾,这是他这一辈子挚爱的女人,此刻她还怀着他们两人爱的结晶,他怎么舍得让她陪自己去死? “星儿,别怕。” 贴着楚乔的耳朵安抚了一句,宇文玥转头,朝山坳上那个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的男人说道,“燕洵,我可以如你所愿,葬身这千丈冰湖之下,只求你放过星儿。” “让我放过你的女人?”燕洵只觉得可笑,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死到临头了,哪来的底气跟他谈判,“那你呢?你可曾放过我的心爱之人?” 越过燕洵,林袖向下望去,目光清清冷冷、无悲无喜,但眼底的嘲讽与不屑,却像一把利刃穿过了宇文玥的胸膛。 是啊,他派月七去刺杀林袖的时候,何曾顾念过其他?战场瞬息万变,林修宜又是几年前赫赫有名的红缨女将,他不得不斩草除根。而如今身处绝境,也不过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我……”事到如今,他无话可说,但为了星儿,他愿意卑鄙到极点,纵然被天下唾骂,他也要她活着,“燕洵,若你能放过星儿,我便将你父母亲人的尸骨还给你。” 那时,他于心不忍,暗地里为燕世城、白笙等人收尸入殓,本是出于善心,如今却以此来威胁燕洵,虽是形势所迫,却与那龌龊小人无甚差别。 狭长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滔天怒意,看着那张高洁傲岸、阳春白雪的俊脸,燕洵恨不得生啖其肉,将他抽筋剥骨、挫骨扬灰。怪不得破了长安后他遍寻不到家人尸骨,原来是他……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林袖的一缕碎发,燕洵温柔地帮她别到耳后,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雪窖,“必须死!” 一边温暖如春,一边却是彻骨之寒! “你亲人的尸骨就葬在皇陵东面的山头,碑上无名,你可以派人去搜查,也希望你能遵守承诺。”嘴角勾起一抹安心的笑容,宇文玥极力想要抽出手,却被楚乔死死地握住,他安抚性地捧着她的小脸,声音如水般温柔缱绻,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星儿,为了我们的孩子, 你要好好活着!” 带着他的爱与生命,好好活下去…… 手上用力,他施了巧劲,将楚乔抛了出去,自己却张开双臂,砰的一声落入湖中。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而来,灌入他的口鼻,带着一抹释然的笑,他渐渐地沉入湖底。 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宇文家少主,谍纸天眼的主人,如同一只掉落的风筝,消失在千丈冰湖上,也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不!” 凄厉的声音从楚乔的嘴里发出,她趴在岸边,空洞的眼眶赤红一片。天空有白色的飞鸟掠过,翅膀扑簌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是他在耳边低声呢喃——星儿,由我在,别怕。 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犹如血泪。她低下身子,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任由血腥泥泞沾染衣裳,留下一道道污迹。 余光所及之处,尸体遍地,除了黑鹰军,再没有一个活人,曾经熟悉的过命之交,交颈而眠的爱人,在这一天里,尽数失去。 她为什么还活着?一切因她而起,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她却还活着…… 冰冷的手指渐渐移动,握住了腰间的匕首,也触碰到了微微显怀的肚子,楚乔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松开手,匕首滚落在地,咚的一声掉进了湖里。 不!还有孩子,她和玥的孩子!她要活下去,至少要把孩子生下来,告诉他,他的父亲很爱很爱他和他的母亲,爱到可以从容赴死,而无怨言…… 山坳之上,燕洵就这么看着这一场由他操控的生离死别,无悲无喜,仿佛寡淡无比的清汤,食之无味,弃置亦无不可。 示意手下把楚乔带走,燕洵转身去瞧林袖的脸色,却被她微冷的眼神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拂过她脖子上的细小的伤口,血早就止住了,只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但燕洵心里一点一点地疼了起来,仿佛那道口子从她身上长到了他的心上,即使时时刻刻都泛着疼,也还是想伸手去拥抱她。 “生气了?”他突然弯腰在林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像春花一般,朵朵盛放,偏生眉眼间沾了一点无赖,语调也带了一丝晦暗的撒娇,“不用担心,这辈子燕洵只喜欢林袖一人。” 暂时放过楚乔,不是出于怜惜,只是他习惯把一切未知的危险都扼杀在萌芽之中,在还未确定宇文玥的死讯和将其余党一网打尽之前,楚乔会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没有。”很快地应了一句,林袖敛下眼睑,面上未变,只是微红的耳垂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问道,“骁儿呢?” “陛下,姑娘。”程鸢大步走来,手上拿了两件深色斗篷,“都处理好了,可以回程了。” “我让燕一先带他回去了。”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燕洵接过斗篷,将她密密实实地包住,连头发丝都不露出一分,自己却胡乱随意地一裹,看的林袖眉头紧皱。 咬了咬牙,林袖无奈地伸出手,替他仔细地理好衣物,这才牵过男子的手,露出一个轻浅笑容。 “我们回家。” 女子柔柔的声音,犹如漂浮在天际,飘渺而甜蜜,绵软诱人,燕洵被她拉着往前走,那颗冷硬的心此刻软的一塌糊涂,只觉得哪怕掏心掏肺、竭尽全力,也要对她好一辈子! 他看着女子头顶的发旋,目光温柔缱绻。 “阿袖,你真的在元彻身上——” “没有。” 不过是拿话唬人罢了,那时她还顾念着旧时情谊,连丁点龌龊心思都没有升起过,又怎会去动手脚?不过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一丝信任,这才能这么轻易让他相信了她的谎言,要不然以元彻的戒心,哪会容他人近身? “我的阿袖,果然智谋无双。” 用一种与有荣焉的语气说出这番夸赞,燕洵丝毫不觉得话语间太过亲昵,反而自然地搂过她的肩,丝毫不顾及自己背上的伤口。 “不害臊!”笑骂了一句,林袖低声嘟喃道,“我可不是你的……” “嗯,我是你的。” 若你要做不羁放纵的风,便让我成为你停靠的山谷,我不愿成为你的羁绊,只愿成为你的伴侣爱人。 林袖,这一生,我只属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某人生日,想了想,还是爬起来码了一章,小可爱们有在线的吗?惊喜不? 第80章 教训燕骁 日头渐渐落下,呼啸的北风刮过屋顶,带起一阵阵流沙与黄土,黑色雄鹰扑簌着翅膀,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 屋内,烛火明亮,气氛肃穆。 “陛下,小少主一定会没事的。”程鸢向前踱了一步,轻声安慰边上自坐那就一言不发的男子,“姑娘医术高明,一定能医好小少主。” “嗯,宇文玥的尸体找到了吗?” 双手交握,燕洵没有抬眼,只是眉梢微扬了一下,若不是指尖微颤,倒也看不出他内心的不安与焦灼。 “还没找到。” 程鸢心头沉郁,明明看着他掉进冰湖里头的,却迟迟没有找到尸体,真他娘见鬼了! “继续找。在没见到尸体之前,决不能掉以轻心!” “吱——” 燕洵十指扣合,听到动静,抬眸望去。林袖推开门,神色倦怠,她一边解开紧束的袖口,一边看向燕洵。 “没事了。”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燕洵却一下子松懈下来,宽大衣袍下挺直的背脊微垮,他轻吐了一口气,起身向林袖走去。 一把拥了个满怀,燕洵嘴角勾出一抹笑,胸腔里一颗心脏砰砰砰的跳动着,他低下头,长了青色胡渣的下巴抵着女子柔软的发丝,眼底的柔情足以让人溺毙。 “阿袖,谢谢你!” 谢谢你,三番两次救了骁儿,谢谢你,在我人生最阴暗无光的时候降临,谢谢你,成为我今生最爱的那个人…… 若是知道此生会遇见你,我一定焚香拜佛,祈求上苍早些让你我相遇,祈求命运早些让你我牵扯不清,这样,我便可以更早地拥有你,一丝一毫一瞬一息…… 受不了他的腻歪,林袖用手肘推了推他,离他远了些,秀气的眉皱起,似乎不喜他的如火热情。 “陛下自重。” “嗯。” 燕洵应了一声,退开半步后,又觍着脸锲而不舍地去拉她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打开了。 墨色的瞳孔微张,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袖,委屈极了,连狭长上翘的眼尾都耷拉下来,“阿袖,你——” “扎人。” 瞥了一眼他脸上短短的胡渣,林袖似有嫌弃之色,她素来喜洁,若不是迫不得已她必定会保持仪容整洁,衣衫干净,这是从小养成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也是父兄对她唯一的要求——小幺毕竟是女子,还是要有些淑女样子,不能跟军营里的糙老爷们一样。 看着她认认真真控诉的样子,燕洵忍俊不禁,他抬手摸了摸林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扎人。” “那陛下可得离我远一点。” 林袖扭头避过他的手掌,多年来孤身一人,她并不习惯这么亲密的动作,心里更是升起了一股子别扭。 虽说燕洵替她挡了一箭,震撼感动之下,她稀里糊涂地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但事后想来,着实有些蹊跷——整个冰湖事件,他分明做了万全的准备,连元彻的突袭都考虑了进去,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中箭?如今看来,他倒是连她都“算计”进去了!一箭,换来大魏完整的江山社稷,一箭,换她对他侧目相待,掏心掏肺,倒真是好算计! 想到这,她轻嗤了一声,有些赌气道,“我可不想再欠陛下人情。” “可我偏生就想离你近些。”燕洵也不恼,他知道这回儿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厚道,但除此之外,他已别无下策,“你若不想欠我人情,便让我欠着你吧,欠一辈子最好。” “你——” 林袖只觉得脸上烧了起来,连白皙的耳垂都晕开了一抹红,偏生她又生来冷清,只能抬起手掩嘴咳了两声,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她打小跟随父兄在战场上厮杀,见多了刀刃相见、血流成河,后来又随师父学医出诊,见惯了疾病伤痛、疑难杂症,却从未有男子对她示爱过,所以她对着尸体残肢尚能面不改色,唯独甜言蜜语她听不得,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阿姐——” 稚嫩的童音从屋内传来,林袖松了一口气,转身进屋,背影匆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屋内,柔软的床榻上,燕骁揉着眼睛,还没睁开便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四处去够人,口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林袖。见半天没有摸到,他嘴巴一瘪,嘤嘤地哭了起来,“阿姐,小舅……” “哭什么?” 一进门,就瞧见他耍无赖的样子,林袖没好气地握住他的小手,三分斥责七分心疼道,“小小年纪,就敢离家出走,既然都有这胆子,在外头吃了苦受了罪,就别没出息地哭哭嚷嚷,平白给人添堵!” “骁儿没用……”小手贴着她的手心,燕骁慢慢安定下来,哽咽着说道,“被那楚乔给哄骗了,可是……可是……” 原来,爷爷说的“最毒妇人心”是真的!他信任阿楚姐姐,所以毫无防备地跟她走,没想到转眼却成了她手头的筹码,用来要挟小舅,实在是欺人太甚! 虽然已经逃离虎口,燕骁却仍清楚地记得在他偷听到楚乔和宇文玥对话时,那种被人背叛的愤怒,小小的胸膛里升腾起熊熊火焰,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被自己的怒火给烧成灰。 被他自责悔恨的小模样触动了心头最柔软的那根弦,林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最后教训了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除了阿姐和你小舅,不要傻傻地跟人走。” 真是白养了这么几年,跟个小傻子似的。 “嗯。” 他抹了抹鼻涕眼泪,郑重其事地点头,乖巧地像剪纸里的胖娃娃,只是因为近日来折腾得厉害,小身子瘦的可怜,格外惹人心疼。 看着他“不拘小节”、大开大合的动作,林袖眉头一皱,无奈地取出手帕仔细地替他擦拭干净。燕骁自然借坡下驴,心满意足地窝进了她怀里。 燕洵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副互相依偎、其乐融融的场景。 “骁儿。”一声轻唤,他放下刚熬好的清粥,顺手将燕骁抱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膝上,“乖,喝粥。” 他压低了声调,很是温柔,燕骁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小舅的眼神,好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半叁考完试了,之后应该会恢复正常更新,小可爱们还有在的吗? 第81章 骁儿要娶阿姐 一个月后,燕都皇宫。 烛火通明的大殿内,燕洵正在批阅奏折,他神色专注,仿佛没看到边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燕骁嘟着嘴,双手似模似样地抱在胸前,气哄哄的样子,也不理人,就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非得要碍某人的眼。 已经半个时辰了,他倒是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燕洵却觉得有些心烦,骁儿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他与阿袖马上就要成婚了,这几日一刻不停地跟着他,还美曰其名孝敬长辈,日夜贴身侍奉不敢懈怠。 他倒是想与阿袖立即成婚,奈何她从头到尾就没松过口。 “骁儿。”唤了他一声,燕洵放下手中的竹简,示意他过来,“这几日你也晃悠够了,午后便找遗风练武去。” “不要!”燕骁断然拒绝道,“老不正经!别想支开我。” 小舅一定是想支开他,然后把阿姐拐走,他才不上当呢! “老不正经?”燕洵语调沉了下来,指尖轻扣了一下案几,他抬眼望向燕骁,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你说谁——老不正经?” 虽然他年岁已长,一般男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已娶妻生子,但若不能娶阿袖为妻,他倒宁愿孤寂一生! 燕骁被他看得心里直哆嗦,但还是咬了咬唇,头一仰,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姿态低吼了出来—— “骁儿长大了要娶阿姐!阿姐是骁儿的媳妇儿,所以小舅,你作为长辈,不能跟我抢阿姐!” 一股杀气袭来,燕骁缩了缩小脖子,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不跟你抢,你阿姐本来就是我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燕骁一下子炸了。他就知道,小舅一直都图谋不轨,果然是在窥觎他的阿姐! “你骗人!阿姐是骁儿的!” “以后,改口叫舅母吧!”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燕洵温和一笑,“辈分还是要分清楚的,骁儿。” “阿姐阿姐阿姐——”燕骁的犟脾气上来了,也不管什么形象,往地上一坐,两手一瘫,双脚一蹬,如同大街上的泼皮无赖一样大声嚷嚷道,“阿姐!小舅欺负人!” “怎么了?” 林袖正好从外面进来,看到赖在地上不起来的燕骁,赶紧把小人儿抱起来,安抚道,“他怎么欺负你了?” “小舅说,阿姐不要骁儿了……”燕骁趴在她的肩头,哽咽道,“明明阿姐说过,要永远永远永远跟骁儿在一起。阿姐不能说话不算数……” “哦?”燕洵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淡淡地反问道,“你说过要永远、永远、永远跟他在一块?” 背脊一凉,林袖突然觉得十分头疼。之前她只要哄好骁儿就可以了,如今买一送一,大的比小的更难唬弄。 “这话……” 看着燕骁可怜巴巴的眼神,林袖心一软,对于燕洵眼刀的洗礼,只能硬着头皮扛着,“自然是真的。” “阿姐最好了!”取得阶段性胜利,燕骁吧唧一声直接啃了上去,亲完还得意地朝自家舅舅努了努嘴。 谁也不能从他这把阿姐抢走!小舅也不行! 将脑袋靠在林袖肩窝处,燕骁志得意满地蹭了蹭,再没有瞥自家小舅一眼。在他看来,永远跟阿姐在一起比小舅重要多了,只要小舅不跟他抢人,他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小舅这个不解风情的第三者。 等林袖把燕骁这个小人精哄睡了,转头就看见了燕洵晦暗不明的眼神,仿佛在控诉她的无情无义,又仿佛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狼崽,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平白填了几分负罪感。 “怎么了?” 林袖避开他的目光,燕骁细细的呼吸扑在她的脖子上,她心头软成了一片,怀里的这个孩子是她的救赎,如果他不愿意她与燕洵在一起,那她…… “在阿袖心中,骁儿是否重于燕洵?” 燕洵话语直白,甚至带了几分醋意,他看着睡得正熟的侄儿,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骁儿早该独立,至少不能再粘着阿袖了。 “并非如此。” 林袖很快应道,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时,她完全愣住了。从何时起燕洵在她心中竟有此地位,仿佛这世间再无一人能重于他…… “嗯。” 心口被她一句话弄得滚烫,燕洵眉眼微弯,伸手从林袖怀里接过燕骁,放在边上的软塌上。 春寒料峭,大殿里还烧着地龙,燕骁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绸缎被,而燕洵的脸上更是染了一抹浅红,狭长的丹凤眼里波光潋滟,似有万千似水柔情暗涌。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的影子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心底。 “阿袖于我,也是如此。” 许是他的柔情太甚,令人无法招架,林袖猛地转过身去,闷闷地应了一句,“你好好照看骁儿,我那还熬着药,就先回去了。” 说完疾步出了大殿。 “我送你。” 匆匆替燕骁捏好被角,燕洵取过她落下的大裘,大步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快要完结了 第82章 嫁给我 外头,夜色正浓。 燕洵与林袖并肩同行,向她所住之处而去。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抬头望天,明月遥遥洒落清辉,他握住身畔女子的手,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阿袖,你可愿嫁给我,做我的至亲,骁儿的舅母?” 怔了一下,真到了摆到明面上谈婚论嫁的时候,林袖反倒没有了那几分羞恼,心中也坦荡了许多。她轻笑一声,反手握住他,调侃道,“那岂不是乱了辈分?” “打我对你动心起,你的辈分就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男子说起情话来,倒像是木头开了窍,铁树开了花,动人得很。 “若我说不愿意呢?” 燕洵眼底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他收起脸上的失落,柔声道,“没关系,反正这辈子你只能待在我身边,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等。”慢慢耗,耗到她身边只剩下他一人,耗到她只属于他一人! 反正如今,他有如画江山,也有骁儿能继承大业,他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耗,如果她还不松口,那他们两干脆就耗到白发苍苍,也算是白头偕老、相伴终生了。 “燕洵,你本可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何况,天下女子那么多,你为何要耗费精力在我身上?” 林袖不解,燕洵为何就认定了自己?论相貌,她不及楚乔,论温柔体贴,她不及世间大多女子。 “可是,她们都不是你啊。”他突然停下脚步,倾身将她抱住,情意浓烈,“燕洵想要的,只有林修宜一个。若不能与你在一起,我要这天下有何用?还不如早点投胎,拜托阎王让我下辈子早点遇见你。” 哑然失笑,林袖轻轻推开他,眉眼间尽是明媚的笑意,“我可不想被你再缠上,养个骁儿就够伤神的,难不成下辈子还要把你捡回来?” 想起骁儿刚刚嚷着要娶阿姐,燕洵突然郁结于心,难不成他不是小孩子心性,而是动真格的? “骁儿还小,说的都是些玩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燕洵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柔若无骨,只是指腹上覆盖着一层薄茧,摸起来令人心疼。他干脆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手掌心,一点一点地十指相扣。 仿佛天生契合,丝丝入扣。 挣扎了一下,他握得很紧,没有一丝松动。黑暗中,林袖嘴角微翘,侧目去瞧他,却撞进了一汪星辰月色,灼灼其华,丝丝缕缕,仿佛要将人溺毙在其中。她心跳骤紧,犹如被麋鹿撞了一下。 砰砰砰砰—— 伸手按住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她有些恍惚,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向来平静的内心,此刻却像被人投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泛开,暗流也在底下涌动。 “骁儿——”说起燕骁,林袖下意识地放柔了声线,上挑的桃花眼里晕开了点点宠溺,“他只是想护着我,不让别人欺负到我。” 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小舅,就只剩阿姐了。他叫嚣着要娶她,也不过是怕外人会欺负她,更是怕她会离开他…… “嗯。” 燕洵应了一声,心头却越发不是滋味,在她心里,似乎骁儿比他重要多了,那他算什么,骁儿的陪嫁吗? “阿袖,以后我会护着骁儿,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你能不能……”他顿了顿,耳根子悄悄地红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眼里只有我一人?” 因为他的声音太过低沉,就算是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缥缈无依,林袖愣是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扯了扯燕洵的袖子,示意他低下身子。 “你一个大老爷们,跟黄口小儿吃醋,真是出息了。” 葱白的手指捏了捏男子微烫的耳垂,她轻声调笑了一句,刚想退开,却被一把搂住了腰。 女子的腰细若柳枝,不盈一握,燕洵紧了紧手劲,让她贴自己更近。猝不及防之下,她半跌入他的怀中,微冷的脸颊贴在他的锁骨处,热气一点一点地散开,悸动也一点一点地散开。 他捧着她的脸,慢慢地靠近,直到她的眼底只剩下他的倒影,才轻声说道,“谁让阿袖更喜欢骁儿,我便是把自己泡在醋缸里,也不足够。” 没想到他如此诚实,林袖哑然失笑,她撑起手肘与他隔开了一段距离,纵然隔着厚实的衣袍,却还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 无奈地叹了口气,林袖踮起脚尖,在他的左脸颊轻轻落下一吻。犹如落花拂过水面,一触即离,却带起大片的涟漪。 狭长的眸子一下子暗沉下来,燕洵只觉得心口有火焰燎原,而眼前却桃色泛滥,阿袖的唇,阿袖的眉,阿袖的眼,无一处不美…… “阿袖——” 他干脆把另一边的脸颊也凑过去,觍着脸叫她的名字,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没想到他会跟骁儿一样得寸进尺,林袖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斜瞪了他一眼,上挑的桃花眼含烟笼雾,煞是动人。 “德性。” 笑骂了一句,她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素白的衣衫在夜色中荡漾开,犹如一朵枝头雪,穿庭树作飞花,却染幽暗香。 没有得逞,燕洵也不恼,大步跟了上去。 “阿袖,我们下个月便成亲可好?” 她低着头,没有回话,某人却只当她应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嫁衣?最近国库丰盈,倒是不必担心嫁妆,到时备上十里红妆,让黑鹰军抬着绕燕都一圈,可好?” 这是打算以权谋私,把大燕国库挪出来给她当嫁妆? 林袖斜睨了边上的男子一眼,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她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么个——傻子?如今看来,不说心怀天下,他倒是儿女情长起来不管不顾了。若是让黑鹰军知道他们的主子正琢磨着让他们抬着嫁妆在燕都城里炫耀,怕是一心想回燕北驻扎…… “阿袖,等你嫁给我,我就能守着你一辈子,只守着你。” 燕洵的心很小,从来只放得下一人,认定了一个人,便倾心相待,江山不及你一笑。 “嗯。” 与你携手白头,亦我之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养了这么久的闺女,就这么被……拱了?呜呜呜呜…… 第83章 琴瑟在御 “阿袖,外头好冷。” 燕洵靠在门边,修长的腿一撂,抵住了门槛。他半垂下眼睑,拢了拢“单薄”的衣袍,狭长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水光,高挺的鼻子更是似模似样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冷极了。 “那就快点回去。” 毫不留情的出言拒绝,林袖只觉得额头青筋隐隐跳了一下,果不其然—— “我怕黑。” 冠冕堂皇地说着根本不成立的理由,燕洵长腿一迈,直接进了她的寝室。入目之处素净之至,屋子里除了清幽的药香,就是架子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药书,以及竹匾上晒干的草药,许是杂物太多,床榻隐在最后头,看起来并不宽敞,只能容一人平躺。 眸光一沉,燕洵伸手将林袖身后的门关上,直接把人抵在了门上,他弯下腰,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声音更是透出了一丝危险,“伺候的宫女呢?” 这群没有眼力价的人,竟然让阿袖住这么寒碜的地儿?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我遣走了。”脖颈处微痒,林袖有些不自在,她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不少,但被他环在怀里却显得有些“娇小”,不耐地推了推他,她的声音微颤,带着一丝隐晦的羞涩,“你离我远些。” “不要。”干净利落地回绝道,某人的爪子悄悄地摸上了她的腰肢,没想到阿袖瘦瘦的,抱起来还挺舒服的,香香的,软软的…… “燕洵!” 呵斥了一声,林袖拍开他的手,低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半开的腰带,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语带威胁,“你的手,还想要吗?” “阿袖,为何骁儿就可以对你动手动脚,我却不行?你未免太过偏心!” 讪讪地收回手,燕洵一边抱怨,一边想着该给阿袖添置点什么名贵物件,他喜欢的女子,就该千般万般地宠着,怎么能受一点委屈? “你——” 似是气极,林袖伸手拽住他的领口,拉近,直到两人呼吸交错,距离只有毫厘时,才堪堪停住。随着她的动作,燕洵眼底光芒愈亮,他甚至顺势向前靠了靠,仿佛下一秒就能吻上女子线条姣好的唇瓣。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他眼睑轻敛,气息一点点灼热起来,眼尾染上了一抹勾人的红晕。美人在怀,又是自个儿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爱着的那个人儿,燕洵喉结动了动,有些意乱情迷,“阿袖……”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唇瓣开合,犹如美酒纯酿,罂粟花枝,诱人之至,也危险至极,林袖仰头吻上他的唇,轻轻地啃咬了几下,犹如蜜饯,微甜,似乎还带着他身上经年不息的沉香香气。看着他因为惊讶睁大了眼,林袖的嘴角悄悄翘起了一个弧度,刚想退开,却被按住后脑勺,更深地吻了下去。 呼吸交织,心意交融。 于她,燕洵是醉人的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连心都步步微醺、步步沦陷;于他,林袖是解药,医年少妄念,解滔天恨意,却滋生了铭心爱恋、入骨贪念。 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畅了,燕洵才犹不餍足地最后舔了一口,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咂了砸吧嘴,他眯起细长的眼,薄唇上水光潋滟。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被亲得红肿的唇,细腻白皙的脸颊,仿佛少时他做过的那场旖旎春梦,梦里,惊鸿一面,梦醒时分,满心满眼都是她,“阿袖,天色晚了,我们就寝吧!” 说着燕洵抬腿向床榻走去,打算趁她还未回神来,先斩后奏,没想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拽住了小辫子。 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脑袋后面垂着的一根辫子,林袖轻咬了下唇,有些肿有些痒,连同心扉都惊悸一片,但更多的,却是对他无赖行径的羞恼。 “我有些困了,陛下请回吧!” 就他和骁儿那一脉相承的德性,若是由着他住下,怕是以后都要赖着不走了。所以林袖干脆勾住他的脖子,旋身,动作利落地把人扔了出去。 “啪——” 林袖直接落了锁,门扉紧掩。她一向冷静自持,不知情动为何物,如今已是被撩拨得涟漪层层,做出了诸多出格举动,怕就怕若是由着他乱来,这一池秋水便要被彻底扰乱了。 良久,外头才传来他带着鼻音、委屈可怜的声音—— “阿袖,那我走了。” “嗯。”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袖松了一口气,解开腰带,将外袍脱下,她半躺在床榻上,脑子里不由浮现了刚才亲他时他惊讶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吓到的小松鼠。 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她掩唇轻笑出声,只是下一秒忽然就顿住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轻薄了良家男子后,抽身无情的薄情郎、负心汉?刚亲完就翻脸不认人,怪不得他走时那般“委屈”…… 也罢,下次纵容他一回就是,省得她担了这薄情寡义的恶名。 屋檐外,乌云掩盖了那一轮明月,暗沉的夜色里,一抹瘦削的身影倚靠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直到屋子里熄了灯,再无一丝动静,才缓缓离开。 阿袖,我寤寐思服、寤寐求之的姑娘,你即将要嫁给我,我却恨不得等待的时间宛若白驹过隙,转眼,你便在我怀中,成为大燕最尊贵的女人,我——燕洵的娘子…… 第84章 大婚 三元初一,宜纳采、嫁娶。 燕都里,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溢,百姓们难得穿了新衣,束了鬓发,大街上连乞儿都不再衣衫褴褛,整洁干净了不少。 辰时开始,穿着齐整戎装的黑鹰军就抬着绑了红绸带的嫁妆,从大将军府邸里井然有序的依次而出。名贵瓷器、绫罗绸缎、珍贵药材等等,各种珍稀玩意应有尽有,其中还夹杂着十八般兵器,最显眼的自然是代表大将军身份的红缨枪。 数十里红妆,整整绕燕都城一周,这才陆续抬进了皇宫。沿街百姓涌动,争先围观这一百年难遇的盛况,个个惊叹于燕皇对皇后的深情,对于那个传奇女子更是心生好奇。 皇宫内,修宜殿中。 林袖一身红衣,纤腰紧束,发鬓高挽,一向脂粉不沾的素净脸蛋蛾眉轻扫,胭脂浅浅晕染开,宛若春色桃花,艳丽不可方物,偏生她的一对桃花眼,冷冷清清,中和了妆容的艳俗,反倒贵气自成,颇有些睥睨众生的韵味。 “徒儿。” 王老眼含热泪,他没有子女,一直把林袖当做是自己的女儿,如今自家女儿就要出嫁了,虽然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尊荣,但在这深宫后院,谁能保证燕洵小子能始终如初,爱她疼她,不辜负她。 毕竟,权利比时间更可怕,蹉跎人心,变善为恶,再深的感情也可能被消磨得点滴不深。 “师父,不必担心。”林袖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老人的手微颤,透漏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若他负我,我定会离开他,到时跟着师傅您悬壶救世,济世救人,亦平生所愿。” 于林袖而言,求之不得,自当弃之,如同行军打仗一般,胜负难定,人心也不可强求。 门外,同样是一身喜服的燕洵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仿佛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噩梦之中,害怕、恐惧,失去的紧迫感笼罩住他。林袖就像随时都会振翅飞走的凤凰,虽然她对他有情,却比不过她的尊严与傲骨。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行错一招,她也许就会弃自己而去,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若他不离,我便生死不弃。” 女子压低了声音,犹如许下了一个郑重的诺言,坚定无悔、理所应当。几不可闻的一句话,却如同悠远的火种,瞬间融化了燕洵心中凝结的寒冰,他动了动微僵的手指,冷峻的面目柔和下来。 阿袖,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的! “阿袖!” 迈步进了殿内,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支白玉簪,捧到她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殷切地看着她。 “送给我的?” 林袖微微一笑,接过簪子。白玉簪入手温润,上好的羊脂玉,被雕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雕工有些粗糙,但每一处都琢磨得十分圆滑,可见雕刻之人花了多少心思。 “嗯。” 许是觉得自己雕刻的簪子太过“寒碜”,送不出手,燕洵咬了咬唇,“你若不喜欢,以后我再多练习便是。” 被他话底的卑微刺得心口一疼,林袖知道长安一战后,燕洵一直觉得有愧于她,但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竟然把自己摆在一个如此卑微的位置!是害怕她会离开,所以才这么小心讨好吗? 眼眶酸涩,她抬手抚过他的眼角,狭长的眼尾上翘,微凉,仿佛坠着一滴泪。少年的燕洵意气风发,扬鞭驱马,弯弓射箭。后来的燕洵,家破人亡,心中满是仇恨,沟壑难平,一身煞气,步步为营。如今的燕洵,褪去恨意,眉眼如玉,仿佛她年少时最心仪的温润少年,但这样的他,却让她如此心疼。 “可是我很喜欢,怎么办?” 搂过燕洵的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林袖闭上眼,尾音软糯,带着一丝撒娇,“林修宜很喜欢燕洵,怎么办?” 耳根子“腾”的一下红了,燕洵只觉得心中的惶恐不安在她轻轻柔柔的话里一点点消散,化作了滚烫的热浪在他身体里翻腾。 “咳咳——” 被喂了一嘴狗粮的王老终于看不下去了,拉开两人,语气酸溜溜的,“男女授受不亲,这还没嫁过去,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师傅也想找个老来伴吗?”林袖歪头轻笑了一声,调侃道,“若是有中意的人,我让阿洵这就下聘礼去。” 阿洵…… 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如此好听。燕洵笑逐颜开,对于自家媳妇的决定,自是心折首肯,十分赞同,“嗯,王老若有心仪之人,只管跟我说。” “你们——”王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沆瀣一气!” 他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有心仪之人?就是有,也不会告诉这些小辈! “陛下,吉时快到了。” 外头,卫遗风忍不住提醒道,毕竟由着陛下再这么腻歪下去,就该赶不上吉时了。 “我同阿袖一起过去便是,省的折腾。”燕洵果断做了决定,也不管下头的人会因此增加多少麻烦事。 外头,卫遗风不留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陛下见到姑娘跟牛皮糖一样,黏上就拉不走了。明明跟小少主一个德性,怎么有脸把小少主丢到黑鹰军中?还美曰其名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改一改依赖姑娘的性子。如今看来,分明就是他想独占姑娘! 一刻钟后,凤舆摇曳而来,帝后同往册封大典,震惊朝野。 燕洵携手林袖一步步踏上高台,宽袍红装,没有隆重的凤冠霞帔,她只别了一只白玉簪,青丝高挽,偏生气质如兰,贵不可言。 罔顾礼法,行为出格,但那双桃花眼一挑,却让人生不出一丝抨击的心思。 因为,只有这样的林修宜,才配得上燕皇。她从不是男人的附属品,而是能站在他身畔,陪他征战天下的女人! “吉时已到!” 相视一笑,燕洵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终于,阿袖要嫁他为妻,再没有人可以从他这夺走他的阿袖! 他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写了这么久,终于大婚了!!!我都替柿子着急,侄子都五岁了,他连媳妇儿都没抱到…… 第85章 变故 “让开!” 还未等二人行礼,下方传来骚动。程鸢穿着甲胄,一身戎装,他握紧腰间龙雀,冷冷地看着拦住他的人,浑身散发出嗜血的气息。 燕洵眉头一皱,握着林袖的手收紧,他轻声开口,不辨喜怒,“让他上来。” “陛下!” 程鸢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高台,低声禀告道,“楚乔被人救走了,而且,南方传来急讯,大梁太子萧策率大军犯我边界,已攻下数城!” 眸光愈深,燕洵眉眼间浮现出浓浓的煞气,锐利的目光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匕首,他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个名字,仿佛要啖其肉。 “宇文玥!” “确实是宇文玥。”程鸢朝林袖行了一礼,语气抱歉,“一刻钟前,他带人救走了楚乔,守卫刚好有一个人认识他的。末将猜测,大梁犯我边界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还活着?” 嘴角的笑容彻底冷了下来,林袖抬起头,红裙的下摆随风飘起,仿若一道烈烈焰火,偏生她的眼神彻骨的冷,不可逼视。 程鸢不由稍退了一小步,答道,“是,不过他似乎腿脚有些不便,武功也大不如前。” 若不是他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批高手,又怎会这么轻易就让他从天牢里救走了楚乔? 闻言,林袖心中多了几分计较。掉进千丈冰湖还能活下来已属万幸,何况宇文玥本就身患寒疾,若没有圣手回春,只怕他活不了多久。就算他救走了楚乔又如何,不过是两相伤情,厮守一时罢了。 “当前最要紧之事,是派兵迎战大梁,解决边境危机,只是……” 程鸢迟疑了一下,暗恨宇文玥用心险恶,今日可是姑娘与陛下的大婚之日,被他这么一闹,让陛下如何抉择。 “南方与大梁交界处的几座城池如今都由仲羽和乌道崖旧部驻守,陛下日前又因楚乔的事刚处置了二人,他们难免心生不满,所以此时不管派谁去,都难以服众,反倒要防着他们趁机反出我大燕。” 程鸢都能看懂如今的形势,林袖又如何不懂?只是心中到底意难平,毕竟今日是她与燕洵成亲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 “燕洵!” 她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短促而压抑,仿佛她此刻暗潮涌动的内心,仿佛她对他的爱,压抑而深沉。 蔚蓝天空下,风呼啸着穿过高台,一切突然变得寂静而沉郁,除了远处幡旗被风撩动,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无其他。 他望着她,眸光瞬息万变,握着她的手却越收越紧。于他而言,天下与她相较,不值一提,只是若他失去了大燕,他该拿什么保护她和骁儿?今日,他本想予她无上尊荣,让她成为自己唯一的皇后,如今看来,到底要负了…… 她望着他,嘴唇死死地抿着,情感与理智在她脑海里刀光剑影,交战不息,良久,她垂下眼睑,无力地松开了手。 “你走吧……” “等我!”一把抓住她垂落的手,燕洵狠狠地抱住她,力道之大,仿佛这一去便是诀别,“林袖,你一定要等我!” 前方荆棘遍布、深渊峡谷,步步危机,有你在我身后,我便勇气倍增,纵使险恶万分,我亦虽死无悔! 林袖,等我平定天下,再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是我燕洵对不住你,若我还能平安归来,余生,我再也不要与你分离…… “陛下,大军已在燕都城外整装待发。” 犹如一道晨钟,敲醒了相拥的两人,燕洵不舍地放开怀里的人儿,却被猛地拽了下来。她闭着眼,狠狠地啃上他的唇,犹如一个濒临绝境的人,抓着唯一的光,唯一的爱,似乎这一放手,便是天涯隔断,不复相见。 唇齿相依,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燕洵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不舍,如此浓烈、绝望的爱,他第一次感受到,却马上要远赴千里之外…… “燕洵。” 良久,林袖终于睁开眼,上翘的桃花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她退开一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要记得,你是大燕的皇,但你的命属于我的,我只等你五年,若五年之后……” 没有应声,燕洵大步离开。 高台之下,群臣噤声,他们深深地俯下身去,恭送自己的王远赴战场。他的步伐越来越坚定,那双狭长的眸子却越来越冰冷,仿佛离开了她,他又变成了那个冷心冷情、狠辣无情的燕北王。 红色的婚服穿过跪拜一地的人群,逐渐远去。 燕洵不曾回头,眼角却落下了一滴泪。 五年之后,我必平定天下,归来娶你为妻。 阿袖,等我…… 随着燕洵的离去,原本安静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猜疑、不安,恐慌的情绪笼罩着所有人。 林袖面无表情地取下头上的白玉簪,高挽的青丝散落下来,她随手拿发带一束,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下方,威严尽显。 “传我令,从今日起,燕都城全面闭严!” 朝臣瞬间噤声,高台之上女子身影纤瘦,却让人无比心安,就像曾经她带着黑鹰军攻打长安时,也是这般云淡风轻,谈笑间定风云。 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从燕北苦寒之地,到建立起如今富饶强大的大燕朝,似乎只要有她在,一切困境都能柳暗花明。 她是大燕朝的大将军,也是他们除了陛下之外,最信服的人。与她,与燕都共存亡,纵死何惧! “是,大将军!” 握紧手中的簪子,林袖遥望远方,虽然早已看不见那个男子的身姿,但依稀可以听到他低沉深情的声音—— 阿袖,等我…… 燕洵,这次我不能陪你征战四方了,但我会为你在后方筑一道最坚实的城墙,让你无后顾之忧。 我曾经说过,杀戮并不可怕,无休止的杀戮才是最可怕的。你是当今天下最锋利的一把剑,而今,剑已出鞘,那就让我做你的剑鞘。当有一天,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当有一天,你累了,回过头,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没有小可爱们,感觉都没有动力了,唉……最后虐一波…… 第86章 天下兵戈 大燕元年,大梁太子萧策率领二十万大军攻打大燕边界,由于边界守卫军消极抵抗,半个月内三座城池接连被攻陷。兵败的消息传到燕都,燕皇燕洵率三十万将士奔赴战场,御驾亲征。 战火燎原而起,各国卷入纷争,一时之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大梁长公主萧玉趁机夺取兵权,将太子萧策囚于皇陵,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沦为阶下囚,锦衣玉食换做难咽糟糠,不到一年他便郁郁而终。自此,大梁彻底由萧玉掌权,大梁皇帝沦为幕前傀儡。 短短五年的时间,这片大陆风云变幻,政权交替,大燕君王燕洵犹如一只喋血凶狠的狼,潜伏多年,一朝得势,便强横如斯,手段狠辣,打得大梁军队步步退败,连原本想坐收渔翁之利的怀宋都被牵连进来。在燕北军的铁蹄之下,享乐奢靡的达官贵族无力反抗,战败被俘的百姓却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人心渐渐转向了大燕。 腥风血雨的前线,天光微透,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战士们正在休憩。 中军帐中,燕洵一身血腥未褪,正与将领们一同商榷最后一战的战术部署。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青色的胡渣冒了出来,狭长的眸子里更是布满了血丝。那张隽永的脸被风沙磨砺多年,轮廓更深,充满了致命的成熟魅力,只是这五年他从未笑过,眉峰眼角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冰霜,自离开她的那天起,再没人能让他开怀一笑。 “下去准备吧!” 挥手示意他们下去,燕洵揉了揉眉心,突如其来的疲倦席卷而来。帷帐被撩起又放下,明明暗暗之中,他有些恍惚,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女子清清冷冷的一张脸——眉似远山,桃花眼微翘,生气时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眼底仿佛铺开了一片冰天雪地,害羞时口是心非故作冷静,然后悄悄红了耳根子…… 五年之约将近,不知阿袖在燕都过得如何,还有骁儿那个小滑头,怕是整日都黏着阿袖,暗暗盼着他别回去吧! “报——” “进来。” 听到他的传唤声,小兵掀开帷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程鸢。他毕恭毕敬地呈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书信,禀告道,“叩见陛下,这是大梁长公主递来的请降书。” “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燕洵接过书信拆开,只看了几眼,他的眸光就暗沉下来,仿佛笼罩着一片雾霭阴霾,沉郁得可怕。 “陛下。”程鸢上前两步,示意小兵退下,这才开口道,“末将回来了。” 随手将信件丢在案板上,燕洵没有抬眼,修长的指节却一点一点握紧,“可有见到阿袖?她可还好?” “姑娘——”沉吟了一下,程鸢突然笑出声来,调侃道,“这话,陛下还是亲自问姑娘为好。” 蓦地抬头,燕洵心头涌起惊涛骇浪,却在看到程鸢身后的女子时,化作一汪柔软秋水。 “阿袖……” 微光里,一身白衣的林袖款款走近,她还是当年的模样,鬓似乌云发委地,峨眉淡拂春山色,面容惊艳,袖手暗香。时光仿佛只是轻轻地拂过她的眼角,除了让那双桃花眼愈加清冷,一切都一如当初。 素手拈起案板上薄薄的信纸,林袖一行一行地往下看,嘴角渐渐翘起,但那笑却不及眼底。 良久,她放下信纸,指尖轻扣了一下案板,笑道,“林袖千里迢迢而来,只为见陛下一面,不想陛下这桃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大梁长公主素笺暗递,想来是对陛下倾慕已久,除了以身相许,再无他法能表明心迹了。” “阿袖……”他呐呐地看着她,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面对喜欢的女子脸红耳赤、手足无措,“我——” “陛下这是——”纤细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青色的胡渣有些扎手,林袖却没有挪开手,指尖划过他的嘴角、鼻梁,最后点在了眼尾处,“做贼心虚了吗?” 任谁为看心上人一眼而远赴千里,却刚好看到了一封“求亲信”,此间心情必是五味繁杂。 两国交战,弱势一方为求生存,提出和亲,看似理所当然。但这天下谁人不知,她林袖与燕洵的关系,大梁长公主萧玉却在这生死存亡关头,求嫁燕洵,其居心否测,其用意,着实令人生厌。 犹在梦中,这五年来,他曾无数次梦到他们重逢时的场景,却从未料到会是如此…… “阿袖,你等我一下。” 燕洵突然站起身往外走,没有解释,只留下一句简短的话。 愣了一下,林袖轻笑出声,转头细细打量帐中陈设。很简单的摆设,案几椅子,兵器盔甲,正中放着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火炉。因为烧的时间久了,零星的火焰在冷风中晃了晃,即将熄灭。 踱步过去,拿起边上堆放的柴火轻轻拨弄了两下,将熄的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林袖加了几根柴火,又将案板上的兵书竹简收拾齐整,顺带将那封“求亲信”放在了最上头,这才在他平日休憩的软榻上坐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燕洵就匆匆回来了。他刮了胡子,俊逸的脸庞更显隽永,那双狭长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塌上的女子,仿佛要把她刻到骨子里去。因为着急回来,他直接用了冷水沐浴,一身寒气未去,长发更是松松垮垮地束着,水滴顺着发梢一点一点滴落。 五年了,再见时她面目如初,风华依旧,而他却形容憔悴,不修边幅,犹如一个军营里最普通的将士。 燕洵曾设想过无数二人见面的场景,他得胜回朝,与她在高高的燕都城墙上紧紧相拥,或是她一骑绝尘,前来相迎,然后他们一起并肩同行……他想了很多很多,却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她相见,犹如云泥之别,他为卑微尘土,她为姣姣月光,仿佛,不可触碰,只能远远望着。 心一下子攥紧了,惶恐,不安,依稀还夹杂着一丝委屈,他走近几步,呐呐地喊她的名字。 “阿袖……” 作者有话要说:半叁这段时间电脑坏了,加上年末单位有事,所以就没更文,现在放假了,用手机凑合码了一章,小可爱们久等了 第87章 肖想已久 “过来。” 林袖看了一眼软榻,某人就乖乖地在她边上坐下,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在被褥上,晕开一朵朵水渍。他浅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爱恋。 “低头。” 伸手将燕洵头上的发带扯去,放置一旁,她拿起枕边的细葛布,仔细地为他擦拭尚且湿漉漉的头发。温热的指尖隔着轻薄的葛布,一点点地吸干水份,慢慢地,她的手指渐渐上移,轻柔地按摩他头上的穴位。 力道适中,依稀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连日交战的疲惫一下子席卷而来,燕洵有些昏昏欲睡,渐渐的,他歪头靠在了林袖肩膀上。 他的睡颜,安静而美好。狭长的眸子闭着,恰好中和了脸部轮廓的凌冽感,那双薄薄的唇便成了一抹显目的桃色,勾着人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吻上去…… 风吹起帷帐一角,带起丝丝寒意。林袖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直起身,“艰难”地远离那对薄薄的唇瓣,内心不断地自我谴责道——如今天下未定,战火未消,她怎能被美色所惑?再说,她与燕洵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趁人之危,轻薄于他? “燕洵。” 试探地叫了一声,林袖有些“心虚”。放下手中的细葛布,她拉过塌上的被褥,披在燕洵身上,只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有些闪躲,却是不敢看他,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男子唇角上扬的那抹弧度。 许是冷了,脑袋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燕洵反手抱住林袖纤细的腰肢,蓄谋已久地啃了上去。 脖子处传来湿湿漉漉的感觉,他啃过的地方犹如被羽毛轻轻柔柔地扫过,微痒,粗砺的舌头紧接着舔过被啃得微红的皮肤,带起丝丝缕缕该死的悸动! “放手!” 林袖低斥了一声,手脚有些发软,她伸手抵住软榻,后仰,想要尽量离他远些,白皙的脖颈正好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愈发勾得人心痒难耐。 “阿袖怎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燕洵抬起头,眼底笑意丛生,他眨了眨眼,显得委屈极了,“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嗯?”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挑起的尾音勾得人心魂颤动。林袖只觉得背脊处泛起丝丝酥酥麻麻的电流,热气更是腾得一下冒到了脸颊上。 一想到自己刚才想偷亲他的无良行径被燕洵尽收眼底,林袖就觉得自己脸上无光,她掩唇咳了几声,解释道,“方才我只是想替你盖上被子。” “哦。” 不置可否,看着眼前开开合合的浅色唇瓣,燕洵直接低头吻了上去,一如记忆里那般柔软,独属于她的香气在尖弥漫开,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撬开禁闭的贝齿,更深地吻了下去。 被他的突袭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林袖没想到五年没见,他会变得如此……孟浪。 刚想推开他,却立马被拉入了□□的漩涡,理智一点点消散,她干脆迎合上去,狠狠地啃上那双自己肖想已久的薄唇。 “嘶——” 冷不丁被咬了一口,燕洵动作一顿,在他还没回过神时,嘴唇上又传来了软软糯糯的触感。 微光里,女子仰着头,细密地吻着他的唇,上翘的桃花眼里一片暗色,势在必得,就仿佛占山为王的匪首,强抢了良家妇女,然后一点一点地将他染上自己的气味。 眯起眼,燕洵自然乐见其成,享受着阿袖难得的主动,他手上不停,偷偷摸摸顺着她腰间的曲线往上。 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被一把扣住手腕,林袖轻笑了一声,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别动。” 如玉的纤指贴在他的唇上,她趴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 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腰肢,将人牢牢扣在怀里,偏偏怀里的人一点都不安分,燕洵脑子一热,心头似乎有一把火烧了起来,烧的他浑身发热,心思滚烫。 柔若无骨的手指沿着他的指缝钻了进去,直至十指相扣。林袖直起身,顺势将他的手压在了头顶,她勾起嘴角,眼波流转,发带不知何时扯掉了,满头青丝就这么散落下来,有一缕正好落在他的颈窝处,勾的人心痒痒。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眼前似乎有桃花瓣飘了下来,燕洵迷了眼,嘴里喃喃道,“阿袖……” “这才叫勾引。”将头发拢到脑后,林袖微微抬起下巴,像常逛青楼的纨绔公子一般,语气轻佻,“陛下不会还——未经人事吧?” 看着身下男人涨红的脸,林袖见好就收,作势就要起身。没等她离开软榻,就被一把拉了回来,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燕洵盯着女子无辜的眉眼,眼底掠过浓浓的煞气,他贴近她的面颊,咬牙切齿道,“你都跟谁学的这些?” 从上位者一下子变成了下面的人,林袖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 “年少时跟着二哥逛过青楼,所以略懂一二。” “以后不许跟人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厮混。”燕洵眯了眯眼,威胁道,“姑娘家家的——” “别在年轻男子面前口无禁忌。”林袖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五年前你这么说过,如今还是这句话,可是阿洵,我只在你面前口无禁忌啊……” 她的眼,水光潋滟,脉脉含情。 原来,一向冷情的人说起情话来,纵是世间最动听的乐曲,也不及她轻轻的一句喟叹。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不会写!!!怎么办,真的不会写,污污污,呜呜呜…… 第88章 甚是狂野 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爱意,燕洵低头覆上她的唇,长驱直入,辗转缠绵。 “阿洵……”林袖回抱他,嫣红的脸颊上闪过羞涩,她看向帐门口,“青天白日的——” “无妨,我交代过了。” “你——呜……” 嘴唇被堵住,林袖只觉得自己被丢进了火里,翻来覆去地烤着,身子软得像一汪春水,手足却又下意识地紧紧缠着身上的男子,任由他褪去衣衫,坦诚相对。 情到深处,情难自禁。 在他进入的一瞬间,林袖弓起身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疼痛过后,狂热的快感袭来,她犹如海中颠簸的一叶小舟,随他起起伏伏,将身心全部交付给他。 如果爱是占有,那么我愿意一生都被你占有…… 燕洵,我是如此爱你,纵然高处不胜寒,我也愿意陪着你君临天下。 林袖,于我而言,天下皆可弃,唯独你,至死不渝。 喧闹的军营里,一向人来人往的中军帐,诡异的安静。 软榻上,燕洵侧身躺着,痴痴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嘴角的笑意完全抑制不住。 她窝在他的怀里,清冷的桃花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颤动,在眼睑处投下一方暧昧的阴影,似乎羞涩难忍,连看他一眼都不肯了。 “阿袖。” 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没有反应,燕洵干脆凑过去,一下一下地去啄她的唇,一副无赖的架势,似乎不把人吻醒便不罢休了。 再也忍不住,林袖睁开眼,扭头躲开他,秀气的眉微皱,稍大幅度的动作带起一阵酸痛,她坐起身,颇有些恼羞成怒道,“做甚?” 这一看之下,她不禁又红了脸。视线所及之处,吃饱餍足的男人半撑起身子,那双眸子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凝,温柔得能拧出水来。黑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依稀能看到他□□的胸膛和黑色的胸毛。 想到自己刚才激动时还不小心扯掉了几根,林袖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剩余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消散得点滴不剩。 她以为燕洵面容隽永,俊朗如玉,却忘了到底他还是燕北氏族,流淌着塞北草原胡人的血脉,虽然外表被繁华长安养的清俊贵气,但内里甚是……狂野。 “在看什么?”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拂开,燕洵满眼温柔缱绻,他看着女子清亮透彻的眼眸,语气宠溺,“战场太危险,待会儿我让程鸢派兵护送你回去,乖乖在燕都等我。” “我自小便随父兄征战四方。”林袖挑了挑眉,一股子傲气横生,她斜睨了一眼燕洵,微恼,她并不是柔弱女子,也不愿成为依附他的菟丝花。她,更愿与他比肩同行。 “阿袖。”轻叹了一口气,燕洵将她拥入怀中,“这几年宇文玥带着楚乔龟缩在青海,至今没有踏出一步,这与他往日的行事风格相悖。况且,近来局势动荡,他难念不会动心思。” “他——命不久矣了。” 千丈冰湖牵出了他身上压制多年的寒毒,纵是大罗神仙,也修复不了他残败的身体。师父当初预料他最多只能活十年,如今已过五年,余下的时日不多,他若敢再动歪心思,操劳过度,便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阿袖。”不知想到了什么,燕洵眸光骤亮,他抿了抿唇,语气里带了一丝期待,“你看宇文玥的儿子都六岁了,我们也该生一个养养。” 不知不觉,他都接近而立之年了,看着军营里将领谈论妻儿子女,他也会羡慕,想要有个眉眼像她的女儿,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嗯。” 低不可察的应了一声,林袖敛下眼睑,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狭长的眼睛,薄薄的唇,精致的五官,就好像他爹小时候一般……如此,倒也不错。 嘴角上扬,燕洵心底涌现出无边的欢喜,他珍重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起身拿起散落一旁的衣衫替她穿戴整齐,然后半跪在软榻上,亲手为她束起一头青丝。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却有条不紊,温热的指尖穿过墨色的发丝,一点一点地挽起鬓发,就仿佛他曾在梦里无数次的替她梳妆过。 绑好发带,燕洵收回手,最后看了林袖一眼,他下了软榻,很快便穿好甲胄,收拾齐整。 “等我回来。” 他大步向外走去,前方,数万将士整军待发,最后一战的号角,已经吹响。 这一战的胜利,他势在必得!这天下,已然唾手可得! 他,燕洵,要以江山为聘,娶林修宜为妻,予她无上尊宠,一生无忧! “姑娘。”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程鸢的声音,他没有进来,站在帐门口请示道,“我们该启程了。” 帷帐被掀开,林袖从里头踱步而出,白衣胜雪,面容清冷,唯独眼角带着一抹春色。 程鸢神色一黯,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最终无力地松开。 五年的光阴,让他明白了她与陛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同样有雄韬伟略,驭世之才,同样应该站在那高高在上处,俯瞰天下。 而自己,能追随陛下,亲眼见证属于他们二人的传奇,便已足够…… 想着想着,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对明眸,灵动娇蛮,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程鸢,走吧。” 思绪被打断,他终于回过神来,林袖已率先迈开脚步,向不远处的马车而去。 当务之急是护送姑娘平安抵达燕都,其他人其他事,稍后再论。 作者有话要说:半叁尽力了,小可爱们多多包涵→_→ 第89章 归去来兮 大燕六年,大梁京都被破,长公主萧玉等当权者尽数被俘,与此同时,怀宋递上投降书,自此,天下一统。 明德殿内,一身青衫的女子正襟危坐,如玉的指尖捏着一粒黑子,正与面前的少年对弈。 “将军,陛下回来了!” 身穿鹅黄色宫裙的小宫女从外面跑了进来,还未到跟前就兴奋地嚷嚷开了。 “墨儿。” 主位之上,少年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与燕洵相似的小脸不怒自威,虽然他面色未变,到眼底却染上了由衷的喜悦。 小舅终于回来了!虽然他抢走了阿姐,但…… 燕骁悄悄地瞧了一眼对面的女子,不甘心地冷哼了一声。看在小舅现在还是孤家寡人的份上,他就把阿姐让给小舅好了。 “骁儿,我们去接你小舅回家。” 女子站起身,眉眼间隐约透出了几分按捺不住的激动,她牵过燕骁的手向外走去,步伐有些急促。 “将军……” 墨儿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神态迟疑,最终她咬了咬唇,小声说道,“陛下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脚步戛然而止,林袖蓦然回身,眼底的欢喜一点一点沉没不见,她松开手,眉眼爬上了惊讶、不可置信、失望、难过,最终归于平静。 死一样的平静。 良久,她终于开口,逆光里神色难辨,却莫名悲凉。 “骁儿,你去吧,去迎接陛下凯旋回朝。” 她用了“陛下”两个字眼,没有歇斯里底,却让人更加心惊。在外人看来,她永远坚强,但这坚强如今却让人异常心疼。 “阿姐——” 摸了摸他的脑袋,林袖放柔了语气,“乖,去吧!” 燕骁最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心头对自家小舅升起了恼恨!这五年阿姐为他守卫后方安宁,不敢有一点懈怠,换来的却是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回来! 他要去找小舅问清楚,若真是这样,那他就带阿姐走,天下之大,总有皇权覆盖不到的地方,总之,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阿姐! “将军。” 墨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都怪她多嘴,害将军这么伤心。三年前将军从流民手中留下她,还给了她安身之所,她曾发过誓要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将军,可如今…… “无妨。” 林袖抬起头,桃花眼里一片迷茫,空洞洞的,只剩下令人心惊的悲凉。心底的疼一丝丝入扣,仿佛有什么东西生生地撕裂了,她按住心口,转身进殿。 殿内“吱呀”一声闭上了,墨儿站在外头,双手攥紧,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里头传来女子悠远的声音—— “墨儿,我累了,想睡一觉,任何人都不见。” 宫门口,群臣相迎,百姓夹道。 “恭迎陛下得胜回朝!” 巨大的欢呼声中,燕洵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迫不及待地环顾了一周,却没有见到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身影。 略微有些失望,他很快收起了情绪,目光触及身量已及他胸膛的燕骁,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涌上心头。 “骁儿。” 狠狠地将小少年抱入怀中,六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稚儿长成如今意气风发的模样,眉眼飞扬,虽然还带着稚气,五官间却渐渐能窥见阿姐的□□。 一眼看过去,他就知道,阿袖把骁儿教导得极好,进退有据,一举一动颇有风范。 燕骁挣扎了一下,知道小舅带了个女人回来,他打从心眼里抗拒他的拥抱,却抵不过男人的力道。 不过几个呼吸,燕洵就放开了他,而燕骁也看到跟在自家小舅身后笑容娇俏的女人——艳若骄阳的面容,如同最娇艳的牡丹,眉梢眼角皆是万种风情。 冷哼一声,燕骁彻底冷了眼,他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恭迎陛下回朝。” 燕洵一愣,不知道为何外甥在见到自己时会如此冷淡,仿佛二人一点亲缘关系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阿姐呢?” “阿姐病了。” 从听到消息的那刻起,阿姐的心就病了,或许,是心冷了。 心下一慌,燕洵攥住他的手臂,急急问道,“太医看过了吗?怎么说?算了,我去看她——” “陛下。” 娇柔的嗓音从耳边想起,一双柔荑挽住了他的手,徐娇“羞涩”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大燕朝的皇帝,余光扫过大步而来的某个身影,她压低了声音恳求道,“你说了要帮我!” 看着“亲密”依偎的两人,群臣面面相觑,他们一直以为大将军才是一国之母,没想到陛下竟然…… “放手!” 异常烦躁地挥开她的手,燕洵迈步就要离开,却被又一次拉住。若不是察觉到身边男子浓浓的怒气,徐娇差点整个人贴上去。 “陛下。” 看着两人亲昵的站在一起,程鸢眼神微暗,再也忍不住心头蔓延开的酸涩苦楚。 她明明说了喜欢自己,为何,为何又跟陛下……那姑娘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不远处,青衫落拓的女子隐在宫墙之后,潋滟的桃花眼里终是落下一滴泪。她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程鸢,带徐姑娘下去安顿。” 抽出手,此刻的燕洵,满心满眼都是林袖,又怎会顾及一个不算承诺的应言? 丢下满朝文武,他步履匆匆而去。 一旁,燕骁若有所思地看着突然神色扭捏的徐娇和失魂落魄的程鸢,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人言可畏,或许不该这么早就下定论,小舅分明爱极了阿姐,又怎会因为别的女人让阿姐伤心? 若是他想的那般,倒也罢了,但若真是人心易变,那他燕骁也不介意“大义灭亲”一回,毕竟,在他心里阿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小舅,哼,勉强能排第二顺位…… 作者有话要说:再过一两章完结 第90章 爱与信任 明德殿外,林袖背手而立,思绪万千。她的腰间别了一把弯刀,宽大的广袖随风扬起,仿佛一只张翅欲飞的蝶。 燕洵过来的时候,她就站在夕阳下,面容苍白无力,似乎下一秒就要羽化归去。 她没事! 心头一松,他快步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林袖没有挣扎,反而歪头靠在了他肩头。凉意一丝丝地钻进他的衣襟,但他却慢慢加大了力道,将她抱得更紧。 “阿袖,我好想你——” 没等他说完,就被女子轻柔地打断了—— “燕洵,我要走了。” 心头一颤,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等他反应过来时,不禁惊慌失措。 难道她看到了宫门口的那一幕,所以才要离开他?是啊,他明明知道他的阿袖是多么决绝的女子,怎么能让别的女人挽他的手呢? “阿袖——” “五年之期已过,如今,这大好河山,尽归你所有,曾经的仇人,都臣服在你脚下。”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段话,林袖的话底甚至带着轻微的叹息,仿佛过往的一切都随风飘散,不复存在,偏偏她的眼睛亮的惊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燕洵,你成了高高在上的燕皇,也不再需要我了。何况,如今你有如花美人在侧,何必抓着我这个曾经的执念不放。楚乔陪你三年,我伴你六载,骁儿都已经长大成人,我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男子,相夫教子,共度余生了。” 听到她要嫁给别人,燕洵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恐慌,他握住女子单薄的肩膀,慌不择言,“阿袖,你怎么忍心,让我成为孤家寡人?没有了你,我何必活着?她……她不过是将领遗孤,你若不喜她,我——” 我便将她赶出燕都去,什么临终托付,什么救命之恩,什么狗屁承诺,在我心中远不抵一个你。就算杀了她又怎样!他本就心狠手辣,被世人所诟病! “不必了。燕洵,这三年我也想清楚了,这深宫高院不是我想待的地方,我累了,放过我。”她伸手拂过他的脸颊,眼底闪过暗光,“以后,你做你的大燕皇帝,我随师父远走天涯,我们——” 心口剧痛,他咬着牙退后半步,发狠地低吼道,“林袖!你当真如此狠心?你若……你若走了——” 向前一步,林袖直视他的眼睛,咄咄逼人,“你便如何?” “我便……”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怎么舍得伤害林袖,不过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罢了,总归还是呐呐地开口解释道,“她不是——” 看着委屈极了,甚至红了眼眶的男人,林袖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放柔了语气,“她喜欢的人是程鸢,我知道。” 她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最初的惊愕伤心过后,便也察觉到了程鸢与那女子之间的端倪。况且,她爱的是燕洵,如何能因为别人的片面之言就判他死刑?爱一个人,便要信任他,护着他,而不是以爱之名伤害他。 好像溺水时被人救起,燕洵狠狠地吸了两口气,眼底有了一丝亮光,他悄悄去握她的手,“那为何——”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林袖没有避开,“你为何不解释?” “我以为你知道。” 在他眼里,阿袖多智若妖,合该一眼就洞穿一切,哪知道自己这次差点被阿袖抛弃! “燕洵,我不是妖孽,读不懂人心。你若不说,我怎会知道?” 爱情不是打仗,打仗她能运筹帷幄,爱情却会让她丧失理智,她没有把握若是下次用心险恶之人用类似的事情设局,她不会一头钻下去。 燕洵总算知道林袖为何生气,他急声解释道,“徐娇是徐将军的遗孤,她喜欢程鸢,所以拜托我演一场戏,以此逼出程鸢的真心,但我并未答应。” 只是徐娇太会掩人耳目,明明之前已经妥协,偏生在宫门口突然发难,令他措手不及。 “嗯。” 她低垂着头,捏着他修长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把玩,眼底却有笑意一丝一缕地扩散开,心底也蓦地变得滚烫。 “徐将军为保护我身亡,我答应他要庇护徐娇,但我从头到尾就没动过歪心思,我只是想封她一个公主的称号,全了徐将军的临终托付。我的心很小,只放的下你一人,阿袖,你信我!” “嗯。” 她还是低着头,不动声色,却让燕洵又紧张起来,唯恐她不信。 偏偏墨儿又背着个大包袱从殿内出来,也不理他,只对着林袖请示道,“将军,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走吧。” 林袖欲要转身,却被死死地攥住手腕。刚刚从漩涡里抽身,一下子又被卷了进来,燕洵惊疑不定。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松开手,转身就走,浑身杀气四溢。 拉住他,林袖眉头一皱,“你去干什么?” “我去弄死徐娇!” 让她平白无故利用他!害的阿袖误会生气,如今竟不肯原谅他了! 听着他怒急攻心的气话,林袖只觉得好笑,嘴角不禁也勾起了一抹笑容,她出言解释道,“我在燕都安置了一处府邸,如今你回来了,我总不能再赖在宫里。” “我——” “我可不想从宫里出嫁。” 说完这句话,林袖转头就走。燕洵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他大步追了上去。 “阿袖,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你说的,不会瞒着你。” “嗯。” “那你也要信我,不许离开。” “嗯。” “那我们过几天便成婚吧!” …… 大燕六年,大将军林修宜嫁燕皇为妻,正式成为大燕皇后。成婚当日,燕洵废除三宫六院制度,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同年,皇后诞下一子,举国庆祝,随即被立为太子。 林修宜的一生跌宕起伏,前半生历经磨难,后半生无上荣宠,遇上燕洵,是她最幸运的事。 燕洵的一生如履薄冰,少时的家破人亡,后来的肩负天下,但只要有她在,便是甘之如饴。 他们在乱世中相知,相爱,相守,携手一同创立太平盛世,然后在这太平盛世里白首。 他们的爱情,天下为证。 (终) 第91章 番外 燕国瀛洲 大燕十一年,太子燕瀛洲五岁。 御书房里,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趴在软榻边,下巴抵在胖乎乎的小手背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塌上浅睡的女子。 天气渐冷,殿里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林袖侧身卧着,瓷白的脸颊在暖气的熏染下透出一抹淡淡的粉色,纤长睫毛在斜斜的日光里倾覆下一道阴影,显得她眉目清贵,愈发如画了。 母后果然是天下顶顶好看的女子…… 小瀛洲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睛,黑曜石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慢慢撅起小嘴凑了上去,可没等他亲到,就被一双大手提溜起来。 “你在做什么?” 刚批完奏折就看见自家小子的不轨行径,燕洵沉着脸,将他提到了两丈开外,彻底断了他的小心思。 “哥哥说,只要亲亲母后,母后就是瀛洲一个人的了。”被自家父皇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小瀛洲小肩膀一耸,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燕骁。 “不可能!”将小小的人儿放下,燕洵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嘴角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冷笑,“你母后是我的。” “才不是!”小瀛洲一下子炸了,他重重地跺了下脚,争辩道,“瀛洲最喜欢母后,母后也最喜欢瀛洲!” 按住燕瀛洲乱动的小脑袋,燕洵突然后悔生个小子出来跟自己抢夺阿袖的注意力了,原本阿袖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嗯——还有骁儿,这已是他最大的容人之量了,如今又添了个见缝插针的小混蛋,偏生还是个黑芝麻馅的团子…… “数年前,骁儿也说过这话。” 可惜,最后赢得阿袖芳心的不还是他? “可是,可是……”燕瀛洲下意识就要反驳,可毕竟年岁小,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我倒是不知,原来你还有跟自己儿子拈酸吃醋的本事。” 一道清冷的嗓音从软榻那传来,燕洵动作一僵,转身的同时嘴角上翘,他快步走了过去,自然地帮她挽起散乱的青丝,顺便将人拥入怀中。 “阿袖,你身子弱,刚起身别受凉了。” 他笑容温柔宠溺,跟对燕瀛洲天壤之别。 不留痕迹地翻了个白眼,燕瀛洲笑眯眯地冲了过去,小短腿蹬蹬蹬,一把扑进了林袖怀里,在看到燕洵骤然冷凝的脸色时,他缩了缩脑袋,委委屈屈地告状道,“母后,父皇欺负瀛洲!” “燕瀛洲。” 这个小狼崽子,竟公然在阿袖面前抹黑他! “哦——”斜睨了燕洵一眼,林袖直起身,从他的怀里离开,“他怎么欺负瀛洲了?” “父皇说,母后是他一个人的,不让瀛洲亲近母后。”心满意足地窝在林袖怀里,燕瀛洲眯着眼睛,决定套路一下自家父皇,“可是,瀛洲听人说,父皇年轻时喜欢的是一个叫楚乔的女子,还为她断了一指。所以母后,你不要喜欢父皇,喜欢瀛洲吧!” “来人!”燕洵终于忍不下去了,“把太子殿下带下去。” 把燕瀛洲从林袖怀里拖出来扔给奶娘,厚厚的殿门被伺候的婢女合上,御书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没有外人在,燕洵觍着脸凑了过去,狭长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一汪星辰大海,而其间清清楚楚地倒映着林袖的影子,唯她一人。 “阿袖——” “无妨。”林袖由着他在自己肩窝处乱蹭,上翘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恶趣味,她勾起燕洵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两圈,声音淡淡,“我少时也喜欢过军营里的一位小将。” “嗯?”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何况,更有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情谊,自然是铭心刻骨,难以忘怀。”她眼尾轻挑,语带怀念,却不知是在说她与那位小将,还是燕洵和楚乔,“想来陛下,亦深有感触吧?” “阿袖。”板过林袖的身子,燕洵也不恼,细细地去啄她的眉眼,“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早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当我年少无知,你也不许想了,好吗?” 他的吻缱绻旖旎,逐渐往下,火热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脸颊、唇瓣、下颌、脖颈,带起一丝丝□□。林袖也不言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子却悄悄染上了一抹桃花色。 “陛下还想给瀛洲添个弟弟妹妹?” 就在燕洵情浓之际,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他咬了咬薄唇,按捺住蠢蠢欲动的身体,挪开一寸。 他可不想再弄个小鬼出来跟自己争宠,不行,还是得找王老开个避子药方,一劳永逸!既然舍不得阿袖喝那些伤身子的苦药,那他自个儿喝就是了…… “扑哧——” 看着他跟小瀛洲如出一辙的委屈模样,林袖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自从生下了燕瀛洲,她倒是愈发喜欢逗弄燕洵了,因为日常吃醋的某人,着实可爱得紧。 “阿袖,你又戏弄我!”看着她眉欢眼笑的样子,燕洵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心里的石头倒是放下了。 “谁让我的阿洵如此的可爱?” 林袖笑软了身子,干脆趴在他的肩头,呼吸交融,墨色的青丝落了一榻,而她的笑颜熠熠生辉。 如同多年以前,她仍天真浪漫的年纪,一骑红尘白衣少年,杏花树下偶然的一个回头,便灼灼其华,惊艳了一方年月。 心头升起滚烫的爱意,燕洵与她相视而笑,十指相扣。人生不过百年,自己何其之幸能与阿袖相遇,始于初见,止于终老,成为他此生最幸运的事。 “阿袖,下辈子,换我等你。你若不来,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只能当个可怜的鳏夫,孤苦伶仃一辈子了。阿袖,你怎舍得?” “嗯,舍不得。” 第92章 番外:信比南山 “小王爷。” 御花园里,一身青衣的少年从锦簇花团中穿过,五官俊俏,身姿修长,虽然面上冷若冰霜,却让这满园春光尽皆失色。 “阿姐。” 目光触及凉亭中女子清冷的侧脸,燕骁加快脚步,冷凝的眉目瞬间生动起来。他刚从西北边戎回来,还未洗去满身风尘,连眼底发梢都还带着战场的烽火硝烟。 “骁儿。” 坐在杌子上的林袖浅笑回眸,待看到站在自己面前黑了也瘦了的少年时,眼底不自觉地浮起了一层水雾。 吾家少年初长成,眉眼如画温如言。 少年单薄的肩膀渐渐扛起了风霜,由曾经喜怒挂在脸上的孩子,变成了如今隐忍自持的模样。她却宁愿他还是那个撒泼打诨的小不点,不用经历风雨,由她护着,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上前一步,燕骁突然蹲下抱住了林袖,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她的腿上。熟悉的药香,熟悉的那个人,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可以肆意撒娇的年纪,燕骁鼻子酸涩,低哑的嗓音带了一丝哽咽。 “阿姐,我想你了。” 感受到他浓浓的眷恋,林袖的心软成了一片,骁儿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向她撒娇了。自从她与燕洵成婚后,他一夕成长,过去的嬉笑顽皮全数褪去,只留下了责任与担当。 摸了摸他的脑袋,她的语气放得很柔,眉目间的温柔仿佛能滴出水来。 “阿姐也很想你。这次回来多待些日子,你还小,不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小舅在你这个年纪,也就是个泼皮少年,没个正形——” “咳咳——”余光瞄到疾步而来的某人,燕骁一激灵,极快地从地上起来,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地站好,“小舅。” “回来了。” 燕洵淡淡地点了点头,拍了一下少年不算浑厚的肩膀,然后脚步不停直奔林袖而去。 “春寒料峭,阿袖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解开自个身上的玄色披风,燕洵弯腰将人裹了个严实,这才拉着林袖的手坐在了她边上。 “骁哥哥!” 一个小身影炮仗一般地冲进凉亭里,直接扑到了燕骁怀里。初春乍暖还寒,燕瀛洲穿了一身墨色的小袄子,满头的小辫子用同色发带束了垂在脑后,一双跟林袖相似的桃花眼黑漆漆冷幽幽。他仰头看着燕骁,眉眼飞扬,像极了燕北之地的小狼崽子。 掂了掂怀里的小不点,燕骁嘴角上扬,忍不住调侃道:“半年不见,小瀛洲又重了许多,我都快抱不动了。” 原本眉飞色舞的小脸瞬间皱成了橘子皮,燕瀛洲冷哼一声,麻利地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找自家母后“告状”去了。 “母后,燕骁欺负我!” “骁儿欺负你,你欺负回去便是。”将腻腻歪歪的小人儿拎到一边,燕洵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别哭哭啼啼的,什么事都找你母后。”平白妨碍他与阿袖亲热。 这后一句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嫌弃的眼神昭然若揭。 燕瀛洲嘴巴一瘪,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哽咽道:“哥哥欺负我,连父皇也欺负我……父皇肯定是嫉妒瀛洲,嫉妒瀛洲是母后最最最爱的人……嗯,一定是这样……” 听着他自顾自安慰自己的话语,林袖忍俊不禁,戏谑道:“瀛洲又做白日梦了?” “哇——” 这下小娃娃彻底哭出声来,豆大的泪珠子沿着白嫩的脸蛋一颗一颗掉下来,偏偏他又倔强地睁圆了眼,委屈巴巴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瞧着把自家娃娃逗哭的两个无良父母,燕骁无奈,弯腰抱起小不点,耐心“哄”道:“小瀛洲乖,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我们是男子汉,要坚强,毕竟兄长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说着,他向林袖投去了一个隐晦的哀怨眼神,跟他怀里小人儿的委屈表情如出一辙。相似的眉眼,直愣愣眼巴巴地望着林袖,倒是勾得她生出了一丝愧疚。 这些年来,燕洵霸占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对于小瀛洲,她确实没有骁儿小时候上心。 轻描淡写地瞥了燕洵一眼,林袖站起身从燕骁怀里接过燕瀛洲,仔细地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轻声安慰道:“好了,不哭了。瀛洲自然是娘亲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你爹爹喜欢拈酸吃醋,咱不理他就是。” “阿姐——”燕骁贯是会见风使舵的,立马腆着脸凑上去,“那我呢?” “你跟瀛洲一样。” 志得意满地眯起眼,燕骁朝燕洵隐晦地挑了挑眉,拉住林袖一边的袖子,撒娇道:“阿姐,我饿了。” 果然,养孩子等同于养虎为患,不仅耗费银两,还会跟你抢夺心头所爱。 “骁儿。”搭上燕骁的肩膀,他用了些力气,“小舅也饿了,不如一起去御膳房自食其力?” “小舅——” 没等燕骁拒绝,就被推着往亭外走,他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没想到多月未见,小舅还是如此奸诈狡猾! “父皇的心眼也就针眼大。”窝在林袖怀里的燕瀛洲耸了耸鼻尖,嘟嘟喃喃了一句,抬头朝她粲然一笑,“还是母后最好。” “马屁精。” 笑骂了一句,林袖弯腰放下半大不小的小子,牵过他的手。 “走吧,我们去坐享其成。” “果然还是母后聪明!” 青色衣衫拂过青石板,墨色的团子蹦蹦跳跳地往前跑,长空万里下,稚子软糯的童声远远传来—— 朔风十里浅春色,信马长街君无忧。 燕子回时膝间绕,信彼南山瀛洲外。 瀛洲,无忧盛世,赢者之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