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宜安 文案 “明明是你先靠近我,为什么最早离开我。” 谢谢你,如此耀眼。 成为我不堪岁月里的白月光。 忠犬系黑帮探长×人美心善白月光 *观剧随笔,圆梦小短篇前传,历史勿考据,致超A的黑帮大佬乔楚生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楚生,颜矜 ┃ 配角:路垚,白幼宁 ┃ 其它:民国奇探 一句话简介:相识虽浅,却似经年。 第1章 01 乔楚生万万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 这一天,巡捕房刚结束了一宗凶杀案,路垚抱怨辛苦办案一个星期,说要去红房子吃西餐,还威胁乔楚生说,今天吃不到牛扒就要断气儿了。乔楚生拗不过,让路垚和白幼宁先去餐厅找位置,他要先回白宅一趟,向白老爷子述职。 案子上的事儿交代完,白老爷子向他问起白幼宁的近况,絮絮叨叨追问了一通,听到乔楚生说一切安好,心里才勉强安定一些。 “那你自个儿呢?”白老爷子端起青釉茶盏,拿茶盖撇去浮在面上的茶叶,徐徐吹散热气,抿了一口,“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考虑考虑成家?” 乔楚生轻笑几声,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摊摊手,推托道:“巡捕房挺忙的,我这新官上任没多久呢,总不能陷进儿女情长里,忽略了正事儿吧?” “你啊,很早就陷进去了,我看你是出不来咯。”白老爷子一双眼略带怜惜地望着她,感慨道,“这些年看着你成长的,还不知道你么?你就从来没忘记过她。”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很沉默压抑,乔楚生垂下眼眸,唇角挂着薄薄的苦笑。 窗外突然下起的淅淅沥沥的雨,沉闷的雷声自铅色厚云层里悠悠传来,轰隆地震的琉璃窗发出轻微响声。 白老爷子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朗朗笑了几声打破静默,撑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怪我多嘴了,你不是还约了人吃饭了么?赶紧去吧。”他朝手下招招手,“送四爷去红房子西餐厅。” 乔楚生向白老爷子半鞠了鞠,目送着他上楼后,才随着手下出了府门。 入夜后的上海滩,法租界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亮彻半边阴沉天空,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组成了一个热闹又繁华的新世界。 乔楚生一进门便看见路垚与白幼宁的身影,二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那是个穿着大红绒面旗袍的歌女,腰肢摇曳,眉眼流转,慵懒又缱绻,一曲一调,一颦一笑自成风情。 乔楚生看了眼路垚和白幼宁二人痴迷的神情,哼笑道:“有这么好看么?长三堂的窑姐儿不比她好多了?” “她能和窑姐儿比么?”路垚拧着眉头反驳道,“这歌声,这身段,这美人,多有艺术美感。” 白幼宁晃了晃酒杯里的酒,意兴阑珊道:“他不懂艺术,也不好女色,你跟他说没用。” 路垚捕捉到白幼宁话中重点,坐直了些,目光鄙夷地打量乔楚生,反问道:“你不喜欢女人?难不成,你喜欢男的?”说罢,他觉得背脊一凉,往后缩了缩。 “才不是。”白幼宁托着腮,记者的八卦天性又发作了起来,“楚生哥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他喜欢温婉端庄的,跟栀子花一样的闺秀小姐。”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忽地定向了刚进门的一个身影,“喏,就那种,柔的能掐出水儿的,就是他喜欢的类型。” 乔楚生顺着望去。 水晶灯下影影绰绰,一个旗袍女子熄了伞,缓缓地走进餐厅。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边,似乎是在等她的。凑在男人耳边低声交谈,微微一躬身,旗袍便将她窈窕身姿勾勒无疑,她拿手隔着嘴唇,始终与男人保持合适距离,交谈过后,她朝男人莞尔浅笑,唇角弧度恰好,透着闺秀的端庄优雅。 乔楚生一看就认出那道身影,哪怕只是一个侧影,他就肯定,一定是她。 许是太久不见,压抑在心底的思念突然沸腾疯狂起来,他目光贪婪,眯眯眼,试图将人的模样看清一些。她好像瘦了许多,长发松松垮垮地用素簪挽起一个发髻,几丝碎发垂落脸颊两侧,颇有楚楚柔婉的美感。她身姿端方挺立,穿着一身玉白色的旗袍,绣着梧桐和杏花的纹样,翩然雅致,出水芙蓉。虽不是惊尘绝艳,却是婉婉娟秀,柔情似水的,她挽着男人的手臂步上了楼梯,俊男佳人相配,俨然像一幅广告画。 乔楚生的手紧紧扒住了把手,手背青筋尽显,努力控制着烦躁心绪。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悲怒,神情顿时变冷变暗了些许,满脸写着不好惹三字,正当此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他乍一回神,就看见服务生被正起身的客人撞到,手中的托盘颤巍巍的,一个盛着酒的高脚杯随之歪倒,酒液朝着乔楚生的方向倒下。 猩红的酒液毫无征兆地倒洒在了乔楚生的白衬衫上,此时左肩膀大片染上紫红,顺势蔓延着。路垚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拿起餐巾替他擦拭,服务生像是被吓怵了一般,连忙鞠躬道歉。 白幼宁皱眉,“没事儿吧?这衣服你好像还没买多久呢,就弄脏了...” “没事儿。”乔楚生长长吁了口气,但却没有暴跳如雷地动怒,他看向服务生道,“下次看着点儿。” 他看着溅满红酒的衣服,只觉得糟心,“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吧。” 乔楚生往二楼卫生间走去,他捻起一角嗅了嗅衣服,一阵酸甜酒香袭来,而后有一股清香取代了鼻尖前浓烈的酒味,像是栀子花的味道。 他抬起眼眸,意外地撞入一道久违的视线之中,很温柔,但复杂又疏离。 那人很快将目光收回,径直进了卫生间。 乔楚生拿手巾沾了点水,随意地擦了擦衬衫上的酒渍,见颜色丝毫没有褪去,便不耐烦地扔下毛巾,走了出去。 余光瞥见走廊站着个人,乔楚生不经意抬头去瞥,眼睑一抽,脚步怔住。 姑娘婉媚地倚着墙,淡粉色的唇咬了一根香烟,不同方才的端庄优雅,她神色疏冷清淡,慵懒抬眼瞥了眼驻足在她跟前的身影。 她见他停步,便站直侧过身面对他,唇瓣微张,吐出青白的烟雾,她双指夹捏着烟,指尖轻轻弹抖烟灰,她眯着眼睛,开始细细打量起乔楚生。他似乎长开了,五官英挺清隽,浓眉星目,沾染酒渍的白衬衫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一截脖颈,袖子翻卷至手肘处,壮实手臂青筋微突,如此瞧着,褪去了当年的鲁莽稚气,多了些硬朗痞气,也更成熟稳重了。 乔楚生看着眼前的姑娘,百味杂陈,走廊里昏暗暧昧的暖黄灯光投了她满怀,灯下看美人,别有韵味,她的侧脸在光下柔和温顺,脸色细如缎帛,烟雾缭绕使眉眼也愈发撩人。他发觉自己盯看太久,有些窘迫,他低睫垂眸,伸手接过她指间的香烟,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 “抽烟对身体不好,小姐。” “小姐?我早就不是你的小姐了。”她语气里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叹,目光幽淡,慢慢从他面上挪开,自嘲般地轻笑几声。“阿生...不,我应该称呼你为乔探长,或者乔四爷了。” 这话甫一出口,又是冗长的沉默。 乔楚生慢慢抬起眼,与她端详的目光对上,眉眼间带着生疏拘谨。 “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问。 她歪头靠在墙上,目光从他身上略过,良久,她才曼声道:“如今今非昔比了,我又怎么好意思打搅你呢?” 乔楚生抿紧了唇,克制着内心翻滚沸腾的思念,他面对她,好像永远没办法理智冷静,纵使在上海滩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只要关于她,他那强势沉静的保护壳瞬间分崩离析,将真实稚嫩的少年意气都暴露了出来。 她记得,乔楚生是一个重情义,护犊子,没耐心掩藏情绪,有些暴脾气的人。 现在,他也还是这样。 乔楚生故作从容,又问:“你现在,过得好么?”他心里紧紧被揪起来似的,既害怕她过得不好,又怕她过得好。他不安地舔舔嘴唇,摊摊手,又道,“刚看见,你...是同一位男士一起来的,你丈夫?” 她摇摇头,说不是,“现在在私塾里当女先生,和我一块儿来的是远房堂哥,现在全靠他接济我,才勉强在租界过活。” 乔楚生听她这么一说,紧绷的眉目舒展了不少,好像是松了口气。他看着她,原本刻板的面容也温和些许,细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颔首,浮起淡淡的笑,“和你重逢很高兴,有空再约,那先失陪了。” 说罢,她转身抬脚正要离开。 乔楚生下意识唤了一声,“颜矜。” 这一声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敢这样轻轻地再叫一声她的名字。 她只是稍稍停了一瞬,侧过脸道:“乔探长,还有事儿?” 他使劲儿咬牙,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其实他每天都在等着她回来,回到他身边,只要她回来,过去种种他都可以不计较,只要她回来。 现在,她回来了。 但他们,走散了。 乔楚生叹了叹,勉强笑着道:“没有,你回来,我很开心。” 她点点头,随即便走开了,她躲进拐角处,面向墙角,缩了缩肩膀,清瘦的身躯轻轻颤抖,几声哽咽闷哼传出。 乔楚生愣在原地,失落地低声笑了下,一眨眼,泪珠啪嗒地砸在地毯上,氤出淡淡的斑驳,他怔忡地屈指蹭了蹭眼角的眼泪,仰头靠墙,散尽浑身气力跌坐在地上。 * “老实交代吧,刚才那女人怎么回事?” 乔楚生刚回座,白幼宁和路垚就一副审罪犯的架势盯着他,路垚憋着笑,立刻摆摆手解释道,“白幼宁非说她第六感很准,说你刚才看那姑娘眼神有问题,拉着我偷偷跟着你们...” 他看向白幼宁,扬起巴掌吓唬她,“你能耐了,还敢跟踪我。” 白幼宁往后缩了缩,双臂挡在身前,俏皮地朝乔楚生吐舌,“哥,记者嘛,总有敏锐的直觉,更何况,你刚才看那姑娘的眼神真的太明显了,魂儿都要跟着人家走了。” 闻言,路垚支着下巴,也盯着乔楚生看,好奇道:“不过说真的,虽然你乔四爷出入风月场所,但片叶不沾身,从没见过你对那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啊,那姑娘什么来头啊?” 白幼宁凑过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栀子花的味道,果然是你的口味啊。” 乔楚生面色变了变,眼眸里仿佛闪过一点光芒,他低眼轻笑。这一笑,让路垚和白幼宁纷纷愣了愣,冷厉的乔四爷面上竟然露出了这么温煦的神色。 “她啊,是我的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中毒了《民国奇探》,虽然嗑不三不四土生土长嗑到我上头,甚至有点超越忘羡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但是不妨碍我为乔四爷写文章!一篇很短的观影短篇,张云龙真的有点好康,但四爷也真的太意难平了,坑主我必须为他安排一个圆满结局。 开头抢先看,等存完稿一次性发出,随手收藏点评,你们的数据就是我更文的动力,爱你们。 第2章 02 民国九年的春天。 去年秋天,上海滩几家外资工厂的资本家借口存货不敷,故意关闭工厂,停发工人工资。工人代表带领群众冲进厂内,与资本家论理,要求复工和开工资,工厂资本家非但不允,而且向工人开枪射击,打死不少人。租界内外资工厂无故开除员工,压榨剥削丑闻穷处不断,两千多人群起反抗,刚成立的上海工会领导员工举行罢工了大型的**斗争,闹剧频繁,国人在自家国土做生意困难重重,连带各行各业的生意都不景气,有的店家锅都快揭不开了,只好关张打烊。 颜家经营的同泰昌布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时期,种植困难,农户养不出好蚕,运输也困难,不少商家退钱退单,中秋过后的单子全都打了水漂。庄子入不敷出,又经营不善,只好遣散庄子部分伙计,只留下几个称手老练的,就连颜矜都得亲自帮忙打理生意。 那天,同泰昌费尽心思才买到了几篓蚕正好运到上海,为了确保货物安全,颜矜同两个得力的伙计亲自去十六铺码头清点蚕丝。十码头客运货运集中,商家林立,人多又杂乱,伙计便让颜矜在渡口外的老树下等他。 颜矜站在大榕树阴凉处,捡起一片宽大的落叶轻轻摇着,不时张望周遭来往行人,她扭头瞧新鲜玩意儿间,便不经意听见不远处的仨个小哥儿正蹲在路边闲聊谈天。 “刚才看到洋人开着黑壳子轿车,太气派了,估计要不少大洋吧?” 另一个哥儿轻轻一嘁,似有不屑,“出息,等我以后出人头地,买个几辆,让你天天换着开。” “生哥,有志气啊!不过洋鬼子都说洋文,你会说么?”瘦哥儿挑衅道。 “不会连中国字儿都不会吧?”一个胖哥取笑道。 “册那的,中国人就得会中国字儿,谁跟你似的。滚边儿去,我给你露两手,吓不死你。” 他撸起袖子,有大展身手的意思,拿起一根枯枝,才泥地里磕磕绊绊地写着字,一笔一划,虽有些生疏,但字写的很周正。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颜矜凑过去,好奇地看着泥地上的那些字,一字一字地念出他所写的诗词。小哥儿本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仰头去瞧身后人,跌入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她穿着一件白色小洋裙,领口的纽扣还金晃晃的耀眼,囫囵一看便知是个富家小姐。他差点把手里的树枝掰断,瞪圆了眼睛,毫不顾忌地盯着她看。 很久之后,他回忆起初见那日的场景,见到颜矜的那一刻,感觉心里掀起了一场海啸,可他就静静站着,怔忡地盯着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这个年纪的姑娘,各有各的漂亮法儿,有的眉目清冷,像初春雪水融入眼眸,有的笑一笑,便觉漫山遍野的风声都要消熄。而她跟前的姑娘,个头比他矮上半个头,笑靥清甜,天生绵软,身上生着浅浅的香味,看着她,就像看见天边的一团云,在澄澈明媚的阳光下绮丽非常。 她细细看着字儿,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书塾老先生巡堂的架势,细细品味欣赏了一番才道:“字虽然不得章法,但你喜欢这首词,看得出来你是个骨子硬,有志气的,少年意气在这乱世中最是难得。跑码头的小哥儿会念诗识字,倒是稀奇。” 他呆愣地听着她说话,虽然她说话声音很好听,跟歌儿曲儿似的,但他并没有听懂多少,他憋得脸色通红,仍耿着脖子颔首质问一句:“你,你谁啊?” 今日阳光和煦,细碎又明媚,颜矜和着阳光打量着小哥儿,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有邋遢污渍,但不难看出他浓眉星目,丰神俊朗的,是个英俊的。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直到对方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她才朝他莞尔一笑,问道:“你在十六铺做工的?” 他看着颜矜那张好看的跟画似的脸,支支吾吾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顺溜话,只能如捣蒜般点头,道:“啊,对,就在码头做做苦力,当当包打听之类的。” 她点点头,目光又自上而下地打量他,挪步绕着他走,将他全身看了个干净,而小哥儿有些窘迫,不太自然地僵在了原地,任她赏看。他有些不适,眉头依然紧锁,但觉着颜矜并无恶意,便硬着头皮隐忍了下来。 颜矜巧笑嫣然,朝他颔首,“你别躲,抬眼我好好瞧瞧。” 他“啊”了一下,生涩地对上她眼睛,只相视几秒,他便觉得两颊灼烧的厉害,他颇感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不解她的举动。 颜矜往后退了几步,微微抿唇,问道:“你,叫什么?” “乔楚生。” “家里有几口人?” 他顿了顿,摇摇头,满不在意,“就我一个,爹妈早不在了。” 她眼底里带着笑,轻轻唤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后,她笑吟吟道:“你跟我回家吧。” 她声音温软细腻,说话轻缓婉转,但这话没头没尾的,杀伤力委实是大,浑将乔楚生的脑袋炸懵了,他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哼笑着重又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 “我们庄子里正缺伙计,你瞧着你机灵又壮实,又识字又有志气的,甚是不错。”颜矜眼里有欣赏的意味,笑靥浅生,“梁先生曰‘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昏庸者散播污蔑国家的无耻滥言,国将不国,就有无知的缘故,跟我回家,我教你识字读书,可好?” 颜矜说起这些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一改方才的灵动俏皮,变得有些激动,她脸上有坚定的意味,目光铿锵如星闪烁,有希冀的光芒。金黄细碎的晨光撒在她身上,像淡淡几笔浓墨重彩的油画。乔楚生眉心不可察觉地一跳,立刻点下头。 “阿生,跟我回家吧。”颜矜唇角淡淡勾起温和恬静,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你不必着急回答,可以考虑一下。” “你当真的?”乔楚生半信半疑地睨她,还是问了一遍。 颜矜拿手抵在额前挡着阳光,对他道:“我为何要诓骗你?”她凑趣地嗔笑几声,“你还怕我卖了你不成?放心,这儿是上海滩,又不是大清国,不需要你签卖身契,也不把你当奴才使唤,可安心了?” 乔楚生仍有些犹豫,抿紧了嘴唇,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个弟兄,他心里正盘算其中利害,又提防着颜矜话语真伪,他没怎么念过书,脑袋紧实,一时间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心理挣扎了片刻,想着这或许是一次改变现状的机会,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他突然回过身,挺直胸脯朝颜矜走近了几步,周周正正地朝她鞠了鞠躬,算是答应了。 颜矜伸出手,与乔楚生相握,小姑娘梨涡浅淡,跟渗着蜜糖似的,曼声地自我介绍道:“我叫颜矜,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姐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情人节哟,我来更文了!撒花! 设定就是混社会的街头混混社会我生哥和出门溜达顺手捡了只小狼狗回家的白月光,一见钟情+破镜重圆,看上去很大佬的乔楚生在感情上真的很纯,一见钟情太符合他了。(详见童丽) 民国时期的故事肯定会牵连历史,可能时间和背景设定会有偏差,大家不要太过于考究啦,看乔楚生甜甜谈恋爱就好。 *是比较短的小短文,和原剧基本没有关系,也不涉及破案,大家当普通言情文看看就好。 第3章 03 伙计点好数,差人将货送到车子上去,再去老树下找颜矜会合时,便见她身边跟着一个高壮的小伙子,颜矜笑容依旧,介绍道:“我新雇的伙计,乔楚生。” “小姐,这...”伙计惊于小姐的动作神速,面上却有些为难,庄子本就揭不开锅,现下又多了个抢饭吃的小伙子,心里定有千百个不情愿,“咱们庄子都快揭不开锅了,您还..” 颜矜没有动摇,波澜不惊地捋捋蕾丝白手套,慢悠悠道:“没事,我单独给他出粮,你们的工钱啊,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明明是平静温和的语气,却又不怒自威的意思,让人不禁心里一颤,乔楚生轻轻抿唇,惊诧于她的气场。 伙计一个激灵,忙堆笑道:“小姐挑的人一定是好的,小的多嘴了。” 颜矜满意地点点头,朝伙计扬手,“你把蚕丝带回庄子里安置好,我先回宅子一趟。”说罢,她抬手牵起乔楚生的腕子,大步地往码头外走。乔楚生怔愣了一下,他到底还是个年轻轻的盛年小伙,任一个姑娘拖拽着走,惊诧之余还有些许悸动,他轻轻嗤笑,并没有挣脱甩开手腕上的桎梏,甚至有些喜欢她软细小手的触感。 就这样,几个小哥儿眼睁睁地看着乔楚生被颜矜领走,几人站在边上,看上乔楚生离去的颀长背影,眼里有羡慕,也有疑惑。 在布庄做伙计,总比呆在十六铺当一辈子苦力有前途,就算颜矜把他给卖了,他也认了,反正乔楚生是这么想的。 好在,颜矜不是人牙子,真的将他带回了家。 伙计叫停了一辆黄包车,颜矜往旁边摊了摊手,乔楚生极有眼力见儿地扶着她登车,他有些新奇地抚了抚黄包车的把手,这还是头一回做人力车,有些激动,双手不停在膝上粗布摩擦,圆溜溜的眼睛不停地张望。上海滩是个吃人不吐骨的修罗场,不少人拼了命都想闯进来看一看,如今得了这个狗屎运,乔楚生心里别提多高兴,还谋算着要去礼拜堂谢过天神我主。 黄包车载着二人在上海大街巷中穿行,于是颜矜闲着拿话问他:“今年多大了?” “十九了。” “本地人?” “不是,湖北的,后来村里头闹荒灾,逃难来的上海。” “读过书么?” “我娘以前在村长家里做工,跟着那家小姐学了些文化,我也就会那么点儿。后来爹娘都没了,我又没什么文化,就只能混社会谋生计,那些文绉绉的我又派不上用场,就没再怎么看。” 颜矜好奇问:“就没想过找一份更好的工?在十六铺可不是长久之计。” “这不是,为着遇到小姐么?” 她听到这话,侧过头打量他神色,眨了眨眼睛就忍不住笑了,她道:“年轻的人儿就该读书,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就该多识草木,少识人心。国将有难,我们人微言轻,既不能为家国献身,就要多看看书,升华升华思想。以后啊,为国家做贡献,哪怕是微薄的也好。” 乔楚生沉默着,低头扣弄着指身的厚茧子,颜矜垂眸瞥了一眼,道:“没事,我都教你。” 同泰昌布庄在公共租界租界是响当当的人家,洋装旗袍最是有名,不少富家太太都上赶着找颜老板量身裁衣,就连置办的宅子也很气派,是一座两层的花园独栋洋房。黄包车才停稳,便有佣人开门相迎,叫了声小姐。 “阿霜,你带着他去一楼最里头的房间打点一下,下午找个伙计陪他去家里把行李收拾一下,搬过来吧。” 阿霜颇为惊讶地看向乔楚生,“我的小姐啊,你从哪儿带个小伙子回来的,这不可以的啊。” “之前那几个戆大的,天天在爸面前轧苗头,活儿都不会好好干,我挑了个好的,总比外头的寿缺西好的多。”颜矜不欲和她多说明,回身看了看乔楚生,“好好洗洗,换一身衣服再来找我。” 乔楚生有些畏缩地跟着颜矜进了宅子,家具都是老式的,但摆设有不少稀罕的西洋玩意,也有不少有来头的古董瓷器。在他眼里一切都是新鲜奇特的,充满了未知和新奇,他不好乱看太久,闷头跟着阿霜进了一楼最里头的佣人房,阿霜指了佣人使用的卫生间,又给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先洗洗干净,这汗臭哟,熏的人齁的紧。”阿霜碎碎念叨了句,掩门离开。 乔楚生进了卫生间好好洗漱了一遍,捧着那块圆润的香胰子闻了又闻,是力士的香皂,是不少女影星打广告的那个有名的牌子。他小心地拿水化开一点点,捧着稀释的皂水在身上搓拭,玫瑰味在热气升腾间散开,仿佛觉得整个人人都升华了一般,无比美妙惬意。 他穿上了青灰色的大襟右衽长衫,映衬他挺拔身板,温润飘逸的长衫亦平添些许文人风骨,敛去了不少粗鲁锐气。乔楚生仔细地将扣子扣齐整,捋平褶皱后才出房门去。 他环顾客厅,头顶是巨大精致的水晶吊灯,地上铺着花纹繁缛的土耳其地毯,一室光亮辉煌,却少了点烟火气。 他站在楼梯口前进退维谷,阿霜正好从楼上下来,叫住了他:“阿生对伐?小姐正叫你呢,跟我来。” 颜矜的房子在西边尽头,一入门便看见宽阔的阳台,和一张占据房间一半的床。颜矜坐在单人沙发上搂着抱枕看书,案几旁暖黄光投洒着,笼着她的脸庞。 乔楚生伶仃地站在门口,有些怯怯的,颜矜心里赞叹他有规矩,知道姑娘家的房间不能随意进,她便合起书站起来,“乍一打扮,还是个很俊朗的小哥儿嘛,不错不错。” 他嗯了一声,随即问:“需要,我帮忙做什么活儿么?” 颜矜唇边含笑,引着乔楚生下楼到餐厅,“不着急,咱们先吃饭。” 乔楚生开始盘算颜矜的打算了,把一个伙计接回家后,先是吩咐了梳洗,又安排了吃饭的,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对待他这么好,倒让他心里闷闷不安了。他看着餐桌上的餐具摆设,亦是惊掉了下巴,金色的烛台,洁白的餐巾,泛着白光的银制刀叉调羹,碟子里盛着一块牛扒和几块时蔬,看上去很是单调。 他开始怀念热腾腾的生煎和沈大成的桂花条头糕了。 乔楚生快步走到她前面,替她搬了椅子,他盯着面前的刀叉,有些局促。颜矜给他夹了块餐包,“放心吃,不够就叫阿霜帮你盛,不用客气,把这儿当家就好。” 乔楚生虽没经过好的教育,但做人还是有数的,寄人篱下,又怎可能真的把自己当主人,他面上也没有拂颜矜的面子,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看着颜矜左手拿叉子,右手拿餐刀地切牛扒,有样学样地跟着做,用了蛮力与牛扒抗衡,连着牛筋的牛肉死活切不开,牛扒不听话地在碟子里移动,汁水溅湿了餐巾。 “牛扒要顺着纹路切,像这样。”颜矜示范了一次,利落地切下一小块,放入嘴里。 他不理解为什么洋人会喜欢吃这种玩意,又硬又寡淡,肉里还渗着血丝,中国菜哪一盘子不比牛扒面包强多了。他咽了口唾沫,双手握住刀叉,又重新试着一次,动作生疏磕绊,但还是勉强切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 “这才哪跟哪儿,以后我多教你些。”颜矜舀了一口蔬菜汤,又道,“以后你就住这儿,早上就跟着阿霜去庄子里帮衬,得空我就教你看书学文,喜欢洋文么?我也可以教你。” 这话说的颇有一家之主的模样,果然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温婉端庄,举止得体,一派闺秀小姐风范,往椅子上一坐,甫一开口便很有当家的气派了。 乔楚生道:“多谢小姐,我一定好好学。” 颜矜笑了笑,“好说好说,虽说以后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规矩还是要有的,没有允许呢不许上二楼,碰着我爸动脾气你也不能回嘴,更不能动手。平日里跟着阿霜学着打点庄子里的事儿...估摸就这些了。”对于乔楚生的到来,她心里还是高兴的,家里添副碗筷尚不是负担,能替家里分担活儿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她看重他胸腔有燃烧的热血,还有一身坚硬的骨,好玉需要雕琢,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一定没错。 “我知道,你以前是混江湖的,重情重义气,但往后你的江湖关系,便不要摆到明面儿上来了,没得坏了咱家名声。”她手指点在唇上,做噤声的动作,眯着眼睛冲他笑,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你可以偷偷见你的兄弟,偷偷的。” 而后,颜矜调开视线,“有事儿你可以找阿霜,她弄不齐的便找我,小姐给你撑腰。” 乔楚生心头蓦地一暖,咬着叉子定定地看着颜矜,他觉得鼻头酸酸的,没敢再看她第二眼,低下头叉起几块牛肉塞了满嘴。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对象不着急,你可以捡一个回家,或许他以后就是叱咤上海滩的大佬,前提是你得是乔探长的白月光,不然只有被逮进巡捕房的命。养成系男友谁不爱呢,摇着尾巴的大狗狗以后就是又A又宠溺的小狼狗,反正就是赚翻了。 第4章 04 “哐当。” 乔楚生正将拿回来的行李归置,便听见外头有动静,他推门而出要去探探,还没走两步就被阿霜拦了回来。 “阿霜姐,外头什么动静?”乔楚生问,“是不是小姐怎么了?” 阿霜抬起手,无奈地摸摸额头,瞅着乔楚生一脸焦急,“是老爷回来了,听说小姐带了你回来,爷俩可不得吵架嘛?”她细打量打量他,又叹了口气,“现在上头闹罢工,布庄生意不好,老爷焦心的呀,家里小姐又不让他省心,这肝火心火憋一肚子,可不得揪着点儿事就要发作出来了嘛,没事没事,你别往心里去。” 乔楚生是混社会的,行于义,行于忠,脾性执拗又冲动,是个一点就着的,但想着这儿是颜矜家,他是个刚进门的伙计,总不能出差错惹她伤心,难得他隐忍下来,没冲出去和颜老板打过。听了阿霜的话,他也不怎么挂心,反倒笑着道,“小姐不嫌弃我是混江湖出身的,换作旁人哪儿有这么好的心地?平时我也没少听这些,老爷子要说两句,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我也会忍着的。” 被他这么一说,阿霜对他也多了几分肯定。 客厅那头,颜老板一脸愠怒坐在沙发上,怒目圆睁地瞪着颜矜,手里的茶盏在她脚边摔个稀巴烂,颜矜吃了一惊,蹙眉含泪地抬眸看向他,“爸,你干嘛?” 颜老板气的直哆嗦,“你说呢?你带个不知底儿的男的回来,是想干什么?我你...”他怒的话都说不顺畅,直起手里的拐杖作势要打她,“你多大了,带一个外男回家,你干什么啊?瞧人家长得俊,就领回家,你当是养汉子呢!” 这话说得难听,在房间里的乔楚生亦听得一清二楚,他紧紧握着拳头,闷闷地朝床铺上锤了几下,权当是撒气了,更多的是暗暗赌气,决不能让颜矜失望,让别人瞧不起。 颜矜嘴角拧着弯儿,倔着脖子驳道:“老话说了,相由心生,我瞧阿生是个正派人,这点子从眼神和谈吐就能看出来。再瞧瞧你给我相看的那个酒庄公子,油腻乖张,一脸贪吃懒做富态样,一看就不是好人。” 颜矜是颜老板的掌上明珠,是独苗,面对分歧颜老板还是愿意和她细说的,没想到她叨叨半天,满口忤逆谬论,终于惹得颜老板勃然大怒。 颜矜无奈,“爸,凡是不能看表面,你也不想想,咱们同泰昌如今这般田地真的是因为大势所致?您也不仔细瞧瞧账本,去年春起就闹了旱,供蚕商根本养不出好蚕,可你瞧瞧账本,哪儿来这么大笔买蚕丝的开销?瞅瞅庄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同泰昌被作倒闭了您还蒙在鼓里呢。” 颜老板也发现自己失言,稍收敛了脾气,“我说的不是这个,那个外男你养在家里,成何体统啊?” “就当是你收个门徒,替咱家,替同泰昌想想,我瞧着阿生是个好苗子,往后我要是嫁人了,有个称心的人帮衬你打理布庄也是好的。”颜矜撇着嘴,耐心说,“我从小到大,哪儿让你失望过?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么?” 颜老板扭不过女儿,也只好松口不多提,“要是让我发现那小子有什么鬼心思,我不会饶过他!”说罢,他气冲冲地又离了宅子,只留下颜矜一人。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乔楚生收拾妥当,小心地推门探头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异样的动静,才蹑手蹑脚地往客厅走。阿霜拿着鸡毛掸子正打扫卫生,乔楚生左右环顾,“小姐呢?” 阿霜往花园的方向指指,廊庑下的秋千坐着个人,乔楚生默默走过去,又默默站在她身后,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正愁要不要开口问她下午和颜老板吵架的事。 颜矜似乎察觉到,她偏过头便望到白柱子上映着一道高大的影子,她一下一下地摇着秋千,开口道:“阿生,你跟我一块儿去教会上学吧。” 乔楚生摇摇头,“我都多大了,去学校也跟不上你们,净给小姐丢脸了。” 颜矜也没再逼他,便道:“那成,明儿你就跟我去庄子干活吧。”她转过身来,有些抱歉地看着乔楚生,“今天下午你应该也听见了,我爸话说的有些过火,你别往心里去。” “没有,颜老板也没说错什么。”乔楚生确实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他调转视线看向喷泉,眉目里有淡淡无奈苦涩,“我以前跟着的前辈教会我很多江湖规矩,让我知道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这些都是爹妈教不会我的。虽然名声是臭点,但起码能活命,要知道在公共租界过活,没权没势是活不下去的,如果拳头还不够硬的话,我早死了。” “命运,向来不是用来顺服的,不必妄自菲薄。”颜矜冲乔楚生眨眼,有些好奇地追问:“听说租界里白启礼,是青龙帮最豪横,你呢?跟着哪个老大混?” “我自然是跟不了白老大那样的人物了。”乔楚生双手背在身后,偏头对上颜矜两眼冒光的眼睛,灯下婉美的姑娘,衬着秋千架蔓延攀爬的粉蔷薇,是一副绝美的画作。他又一时看怔忡了,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就跟着帮里一位姓谭的爷,过的还凑合。” “那以后呢?你跟着哪位人物?”颜矜问。 乔楚生听出她的话,有模有样地朝她作揖,“自然是跟着小姐。” “这还差不多。”颜矜心满意足嘻嘻笑着,两条腿撑地荡起了秋千。晚风柔和,撩拨着她耳边碎发,夜色浓郁,竟叫她容颜多了几分迷蒙美感。 玩乐了一阵子,颜矜便在花园里闲闲散步,拿着喷壶一边浇花一边走着。夜来空气微凉,乔楚生跟在她身后,见她仍穿着一件单薄的洋裙,开口问:“你冷么?” 她将喷壶放下,欣赏着院子里的花草植物,很有成就感,她拍拍手说,“不冷。” 颜矜不算一眼惊艳的美人,但搁在乔楚生眼里,那就是天上的仙女。她有纤细的身段,清丽娟秀的脸蛋,是那种放在上海滩万花丛中,也很出挑的姑娘。别的富家太太小姐是镀金的贵人,是雍容的牡丹,那颜矜就是剔透玲珑的玉雕,是无暇的栀子花,不俗气又有风骨。 莫名的,乔楚生面对她总觉得心里踏实又开心,明明才认识一天,哪儿来这么浓烈的感情,竟能熄了他出了名的冲动莽撞。或许是看惯人情冷暖,以为温情和善心这辈子是与自己无缘了,可是颜矜给了他新的希望,让他有了新的人生。 “阿生。” 她叫他,却没等到回应,她回头张望,见乔楚生拿着一件外套从门边儿跑过来。他把外套披在她肩头,他离她有些距离,动作很规矩检点,生怕冒犯她了。颜矜站着任他帮忙理好衣襟,剑眉朗朗下,那双眼睛竟很温柔,倒和她古板印象里的小混混不太一样,就算是装样子讨她欢心,她也很受用。 “好了。”乔楚生又站回她身后。 颜矜觉着他举止怪别扭,唇角扬起弧度,捂着嘴忍不住偷笑几声,“还真的有点像。” 他一头雾水,“像什么?” “像养在家里的,俊俏小白脸儿。”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其实写乔楚生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扮演者——张云龙先生,感谢他的各种沙雕名场面让我对他产生了浓烈兴趣,是什么让我在备考期间疯狂码字?是责任么?是爱么?不!是张云龙的搞笑和沙雕,让我不得不写点东西,弥补一下对乔楚生的印象。 *震惊,叱咤上海滩的乔。社会你生哥。四爷竟然被说是小白脸? 乔楚生OS:好吧,看在你收留我还给我饭吃的份子上,勉强当一阵子小白脸吧。 颜矜OS:勉强?你打一辈子光棍吧。 第5章 05 次日,乔楚生早早地就起了,宅子里仍旧冷清,偌大的厅堂里静的只剩西洋钟的滴答声。他走在客厅,便见颜矜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咖啡,在翻阅着什么。 “阿生,过来坐。”颜矜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他应声,但还是坐在了她旁边的沙发,挺直腰板,随时听候差遣。 “小姐,李掌柜的来了。” 阿霜引着一位中年清瘦,穿着马褂的男人从花园里进来,李掌柜朝颜矜哈头问了句好,举止倒是恭敬的。 颜矜亲自给他倒了茶,“今日找李掌柜来家里坐坐,也没旁的事儿,这不,同泰昌去年刚在海格路开了新店嘛,父亲让我帮衬着过问庄子的事,只好劳烦掌柜的给我讲讲了。” “颜老板看得起我,但我是辜负了他一片心意啊。”李掌柜无奈叹气,握着茶杯也不喝,“这世道难,上头还在讨伐军阀,这头又到处闹罢工,民不聊生的,谁还有心情穿好看衣服,绸缎生意不好做的呀。” “这个我知道,我最近在看别的铺子的账,发现进货颇多,但收效甚微,海格路的铺也是这样?” 李掌柜放下茶杯,“去年闹旱灾,废了好多桑树,没有好桑哪儿养的出好蚕?所以去年都在卖月白缎,触感顺滑又贴身,成本还没丝绸高,盈利还算可观。但最近利润只够给工钱了,大势所趋,颜老板也束手无策,如今小姐问起来,是有什么示下?” 颜矜还是没琢磨透,“月白缎做工简单,成本也低,就算再亏本也不至于亏这么多钱。” “世道不好呀,也是没辙的呀。”李掌柜的无奈道,“我们也尽力挽留旧客了,再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了。最近英国人正想收几间铺子呢,听隔壁那家快亏空的点心铺说伐,洋鬼子能给不少大洋呢,他想都没想就卖掉啦,发财啦。” “谢谢李掌柜提醒。”颜矜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吹散了热气才喝了一口,“至于以后怎么打算,改天我上店来再细谈。” 尽管腹诽,李掌柜总不能明着劝颜矜把铺子卖了,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颜矜看着人出了门,将嘴里苦涩的黑咖啡吐回了杯子里,她笑的明媚,一副惬意模样。“阿生,方才李掌柜的话你怎么看?” 乔楚生一僵,抿着唇睁圆眼睛看向她,他斟酌了一下才道:“上星期我收人银票,包打听了一个富太太,跟着她跑了半个租界的裁缝铺布庄,生意确实不景气,好几家都干脆打烊不干了。那个太太偏要买苏杭产的丝绸,家家都说没货,想来刚才掌柜的应该没说谎。” 颜矜轻挑眉毛,听着他说话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附和,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坐过来。” 乔楚生乖乖坐了过去。 “头凑过来。” 他自然不敢不从,微微皱眉,把头伸过去。不曾想脖子被她用手一勾,随即额头上被狠狠地弹打了一下。乔楚生一惊,急忙往后缩,捂着脑门,面红耳赤地看着她。 “你打我?”语气颇有威胁意味。 颜矜并不怕,“居然连小姐的话都不听了。” 乔楚生万万没想到端方规矩的表面下会是这般顽皮的内里,他愕然看着她,有些发懵。 “答的不好,算惩罚你。”颜矜微微颔首,解释道,“月白缎工序简单,不需煮茧,缫丝,烘丝,染色等复杂步骤,成本低廉,但质感软滑坚韧,不输丝绸,在同泰昌卖的不错。虽最近生意难做,但还是有单子上门的,总不至于让庄子亏空至此吧?” “小姐的意思是,有人从中贪污抽利,亏空了庄子?” 颜矜眉眼间有些许得意骄傲,笑盈盈点头,“小伙子,脑袋还算灵光。” “所以,小姐是想查清庄子亏空原因?”乔楚生又道。 “小姐吩咐你办要紧事儿,你会办好的吧?” 这是进宅子后第一次听她嘱咐办事,乔楚生两眼发光,点头道:“我一定能成。” 二人坐车子到福煦路的铺子去巡察,店上匾额用草楷写着“同泰昌”三个字,从街面上看铺面死气沉沉的,掌柜的也不在,只有两个伙计在偷懒儿。 “伙计,醒醒。”乔楚生向前将人晃醒,推搡了他肩膀一把,皱着眉道,“少东家来查店了,把哈喇子给擦干净了。” 一听是东家来了,伙计慌了神,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小..小姐来了,快请进来。” 颜矜笑而不语,意态闲闲地看着货架上的绸缎,款式颜色倒是不少,但都是些陈年次货,不过如今是乱世,谁还有闲情逸致琢磨什么花色好看呢。她随手摸了摸架子上的一匹月白缎,倒是细腻光滑的,是不错的货色,在租界也算是吃香的缎子,又怎会叫同泰昌的生意坏成这样? “哥们儿,你这儿的账簿呢?”乔楚生抬脚轻踹了踹柜台,问。 “这位哥儿,账簿都在掌柜那儿,我们都碰不着的。” “账簿都是在月初交到老板那儿过目,现在都月中了,账怎么还没回来?还有你们掌柜的呢?大白天不上班哪儿去了?”乔楚生追问。 颜矜抬眼在货架上扫了一圈,随即淡淡道:“不必问了,明儿开始这个铺子就关门整顿,把架子上过时的缎子都撤下来,去进一些时兴货色。” “小姐,生意是不好做,但直接把料子都处理了,那就亏大发了。”乔楚生有些疑惑,提议道,“虽然收入不多,但好赖能赚点啊。” “我知道你有主意,但庄子不能这么将就下去。”颜矜将一匹缎子拿下,细细抚了抚缎面,“五天之内,换成最新的,顺便转告给你们掌柜的,不用来开工,以后福煦路的铺子就给阿生管。” “啊?啊?”乔楚生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姐,你..” 颜矜笑道:“你方才还答应我会好好做的,怎么反悔了?”她忍俊不禁,拍拍他肩膀,“我有打算,你先去庄子把账簿都拿回宅子,下一步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说罢,颜矜活动了一下脖子,禁不住叹气一声。“当家不易啊阿生。”说着,目光停在乔楚生身上,歪着脑袋看他,“我中午约了同学见面,你自己回家,还认路么?” 他点头,“认,记着呢。” 颜矜并未急着赴约,便目送乔楚生离开,伙计请她到阁楼上先稍作休息,估摸了时间,便打算小眯一会,到午饭时间再离开。 一觉睡得踏实,只觉精神都恢复过来了,她对着落地镜稍微整理了仪容,打算离开。她猫腰钻出阁楼门,便听到楼下窸窣的谈天声,她刻意控制着高跟鞋敲击楼梯的声音,有意偷听一会儿。 “今儿颜小姐领了个后生来铺子里,说还要把原先的掌柜辞退。” “后生?多大啊?还是跟在颜小姐身边的?什么来头啊。” 小伙计神神秘秘地,继而道:“估计二十岁左右吧,长得很俊,听说才进宅子没几天,是颜小姐亲自领回来的。” “他还住在宅子里?”另一个伙计惊诧,坏笑道,“一个小混混,长得俊,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难说啊,同泰昌在租界是何等人家,傍上颜小姐这样有家世有才貌的小姐,折损点尊严而已,能怎样呢。”伙计一面擦着柜子,一面道,“换做我,我也愿意啊。” “愿意什么啊?”颜矜伏在楼梯扶手,挑眉看着口无遮拦的两人,她眼睛生的好看,温柔的时候如水一般,若是生气动怒起来,眼神能把人杀死。她唇角微翘,浅浅笑着,扶着扶手慢慢走下,她将手包拍在玻璃柜面上,目光冷凛地扫过二人。“为什么铺子的生意这么惨淡,敢情你们把时间都用在嚼舌根上了吧?” 两个伙计立刻低下头,一声不吭的。颜矜理了理裙摆,明亮的眼睛冷如利剑,定定望向二人,鼻子里哼哼一声,算是警告。“乔楚生是我亲自带回来的,也是我安排进铺子的,我爸尚且没意见,你们算老几,敢评判东家的事儿?”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淡淡道,“再让我听到你们再讲乔楚生的闲话,等着被乱棍打出去。” 颜矜面上的笑始终未变,剜了一眼两人,便拿起手包,扬长而去。 * 乔楚生没有直接回宅子,而是去了十六铺码头附近,和弟兄们叙个旧。才一日不见便摇身一变成了一铺子的掌柜,几个哥儿听完之后都不由赞叹乔楚生命好,遇见这么好一少东家。 “生哥,那姑娘怕不是馋你模样吧?”一个小哥调侃道,“就您这色相的,在富家太太眼里可是香饽饽嘞。” 乔楚生一把瓜子壳扔上他脸,冷着脸道:“老子死也不会卖,嘴把点门儿,人家是清流人家,做正经生意的,谁跟你似的,满嘴荤话。” 另一个小哥哂笑,“瞅瞅,才一天就胳膊肘往外拐,果然是有脸面儿的人了。” “有种你也让人捡回宅子去。”乔楚生不加理会他们的冷言嘲讽,拍拍手心的瓜子皮,“德行。” “生哥,他们那种人家这看不惯我们这些街头混混了,你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咱们挺直腰板把钱赚,不好么?”小哥不理解乔楚生的态度竟转变的如此之快,皱眉质问道,“又何必给人赔笑脸低头哈腰呢?这不是你的作风啊。” “小姐她不一样。”乔楚生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她知道我是混混,也没有看低我,虽只是一个晚上,但她愿意帮我。虽然不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她绝对没恶意。” 小哥实在无奈,只好道:“你想出人头地没有错,但是你还是得提防着那姑娘,没得让她给你使了绊子,你还乐呵地帮人家数钱。” “我心里有数。”乔楚生敛了脾气,点头收下这份好意,“以后嘴巴闭牢实了,别让我听到侮辱小姐的话,不然我一定抽你几个大嘴巴子。” 话毕,乔楚生往僻静的弄堂走去,离开了码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乔楚生的聪明脑袋瓜或许探案不行,做生意肯定是一把手,不然钱是哪里来的呢。而且我看了龙哥的直播(他的直播真的太好笑了我的天哈哈哈哈哈)他也分析过乔楚生的钱可能是跟着白老大投资公司工厂赚的,所以我的这个设定歪打正着地算是符合了人设吧。所以做生意得从最开始培养,不当黑帮大佬也是商场上的霸道总裁。或许这个设定不太合理,但是已经尽力设定到最符合原本设定了,总不能让四爷当跟班儿吧,传出去不好听(bushi) 下周就是大结局,抽两三个朋友送271会员!评论里抽! 第6章 06 从同泰昌回来以后,查亏空的事似乎没有了下文,颜矜只是把几个铺子的账簿都先让乔楚生看一遍,顺手给他荐了几本书,让他闲下来的时候读读看。 这日,乔楚生窝在房间里看账簿,看着上面罗列的买入卖出,采购做工等账目,便觉着脑瓜大。颜矜敲门来给他送书,见他房间里摊开了一地的账簿,摇头笑叹道:“看来阿生挺刻苦。”她走进房间,捋好裙摆坐在他旁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乔楚生忍不住开口问:“小姐,还会看账簿?” 颜矜低头细看着账目,闻言抬头冲他笑笑,带着几分自豪和显摆,“怎么样,你的小姐是不是很厉害?” 晨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出五彩的光,她如月牙般弯弯的眉眼变得更加温和,引的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笑,点头认同道:“很厉害。” 少年笑起来眼睛弯成一线,卧蚕显得颇有亲和,一改如常匪气顽劣,清隽灿然,颜矜定着看了很久,把账簿合上,“嗳,看不进去了。” “你比账簿好看多了。” 乔楚生领略过她的顽皮话,但还是不住地脸红耳烫,只好把视线挪回账簿上。 “这两天,我把福煦路铺子的账目看了一遍,换伙计,买蚕丝,加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乔楚生摩挲着页脚,叹口气又道,“看账看的我头疼。” “这账做的是杂乱无章,任谁看都会头疼的。”颜矜把拿来的两本书递给他,“我随手拿的几本历史书,想着男士应该会对历史更感兴趣些,你看书解解闷,活跃活跃脑筋,再潜心看账才事半功倍。” 而后,颜矜又把几本字帖递给他,“我看你字不错,可以再练练,等你练好了,我送你一支派克钢笔。” 派克钢笔可不是一般的货,听到这儿乔楚生的动力全都燃了起来,说干就干,他坐到书桌前翻开一页,拿起钢笔一笔一划地跟着薄纸映出的字摹着。颜矜走过来探头一看,肯定道:“还可以啊,不愧是能打架的练家子,下笔稳且笔锋有劲。”因着乔楚生身上有些功夫,下手重,字也写的有棱有角的,但谈不上多好看,不过抄抄账簿写个报告倒不成问题。 乔楚生认真地在临字帖,颜矜便坐在床尾在看书,他定睛一敲,书名叫《羊脂球》,封面有些裂痕,书页还带卷儿,看得出来她真很喜欢看书。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他轻轻叹了一声,很是喜欢这样的气氛,时光像水一样静静流淌,隔绝掉所有肮脏与暴戮,仿佛外面一切晦暗腌臜都与他们无关,一方净土,两个人。 他写了会儿字帖,放下笔松快松快腕子,左右扭扭脖子,他偏头一望,见颜矜靠着沙发睡着了,他从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她身侧,将案几上的台灯熄掉。他伸手搭在椅背上,这还是第一次靠的这么近看她,乌发沉沉垂落肩侧,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翳,小巧的鼻子,花瓣般的嘴唇,白皙透亮的皮肤,让他想起来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 颜矜不是那种懂得取悦讨好异性的姑娘,可是她或只是静静坐着,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足以让乔楚生动容。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前那股江湖人的狠劲哪儿去了,竟能这么乖顺地在她身边呆着。苦海飘蓬,他不愿再像以前那种恣睢张扬,莫名其妙地想收敛锋芒,永远离开那片肮脏的修罗场。 尽管后来,他还是干回老本行,打打杀杀地在刀尖上过日子,但他心里还是有一方温软干净的地方,是装着颜矜的。 下午的时光总是惬意的,乔楚生临了一会儿帖子,又拿起一本书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乔楚生非但没有觉得无趣难受,反而愈发觉得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是真真没错,难怪这么多富贵人家都舍得花大价钱进好的学堂。将要入夜,房间里光线渐渐都暗下去,只剩一盏灯照亮一方书桌。颜矜迷迷糊糊醒来,看看窗外已经暮色四合,长出一口气,揉揉眼睛才看见乔楚生还在看书,她伏在沙发把手上,支着下巴看他,“看的这么开心,看到什么故事了?” “伍子胥报仇的故事。” “春秋战国时期,楚平王杀死了伍子胥的全家。后来,伍子胥逃到吴国去了,楚平王料到伍子胥将来一定要回来报仇的。他为防后患,早早料理后事,在全国招来一千个能工巧匠,为他在这个湖底下建造一座水下宫殿,还为保周全,将那些木匠都杀了,只有一个侥幸保命。”颜矜侃侃而谈,“事隔多年以后,伍子胥果然从吴国领兵打回来了,引蛮河水淹楚都,侥幸活下来的木匠告知伍子胥楚平王的下落,最后找到了楚平王的尸体,原来他已闷死在水下宫殿里了。” 乔楚生轻哼几声,将书放下,“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哦?谁欺负你了,告诉小姐,小姐帮你出气。” “以前在码头扛大包,得罪过一个洋鬼子。”乔楚生轻描淡写提了一句,也没往深了说,“所以,账簿的事不查了么?” 颜矜微微叹了口气,“我爸说这事儿他会管,让我回学校。” “那这账?” “账你肯定得学,以后你还得替我打理福煦路的铺子呢。”颜矜道。 乔楚生嗤笑,然后随口问道:“其实我一直好奇,小姐为什么带我回家?” 颜矜在床尾坐下,撑着双臂往后仰,舒展着脖颈,“当然是我慧眼识珠,觉得你有潜力咯。” “当时码头上这么多人呢,为什么是我。”乔楚生追问。 她听后,抬眼看他,眉目里藏着温然笑意,两下目光一交错,乔楚生追问的气势弱了下来,她语气缓和,娓娓而来,“当时是瞧见你写的那首诗,头脑一热,觉着这小哥儿喜欢这么豪情壮志的词,我打心里看得起你。后来,我着人偷偷查了你的底子,我知道你是青龙帮里混的,是个小混混。” 乔楚生眸光暗了暗,只是笑道:“你知道我是混混,那你还容我呆着啊。” “眼睛。”颜矜托着腮帮子,细看他眉眼,“人心都能通过眼睛察觉一二,你身有戾气,但不见得你就是坏人,这么半个多月相处下来,你挺能干的,比之前那几个小瘪三好多了。” 乔楚生迎上她的目光,散漫一笑,眼神却是出奇的坚定,“小姐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随后又意识到有些失礼,匆匆忙忙地收回视线。 颜矜自未察觉他的尴尬,缓然起身往门边走去,她走到门前驻足,踅过身去看他,嬉皮笑脸道:“阿生,你是不是不会背叛小姐我的。” “啊,当然。”乔楚生觉得莫名,良久后问,“怎么了?” “那你能帮我个忙么?”颜矜眼睛朝他灵动地眨了眨,套近乎道,“帮我一次,小姐许你一个愿望。” 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乔楚生却无法推辞。“小姐尽管说。” “你,带我出去喝酒吧。”颜矜双手合十讪讪笑道,“我付酒钱。” 乔楚生稍顿了一下,咬了咬后槽牙,对于她的无理要求实在没办法接受,他走近几步,逼着她步子往门外挪。他信手关上房门,冲颜矜挑了挑眉,随即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颜矜气急,“为什么?小姐的话不听了么?” “我要是带你出去喝酒,你就要失去...”乔楚生斟酌了一下,勾唇笑道,“你最爱的小白脸儿了。” “你!”颜矜挥拳朝他砸去,乔楚生灵活一躲,一个箭步就跑开了。她气坏,委委屈屈地追了他几步。 “乔楚生,你给我回来!” 颜矜坠着他在客厅里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二人在沙发前后四处追打,乔楚生身手敏捷,一闪便躲开了颜矜的手,她不服气,跺脚耍赖,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 乔楚生悠悠呼出一口气,蹲身在她身侧,伸手扶她起来。颜矜睨了眼他的手掌,抬手拍了拍,兀自站了起来。 “那陪我去另外一个地方吧。” 颜矜神秘兮兮地带着乔楚生去到一座老旧的居民楼,顺着楼梯爬上了顶层,空旷的天台能俯瞰租界景致,能看清大街弄堂的来往人潮,歌舞升平。 她朝他扬眉一笑,走到天台边,转过身跨过围栏,乔楚生一把拽住她,吓得面容紧绷,“小姐,你干什么?”他以为她要做傻事,先拉住了再说。 “想什么呢?我不跳楼。”颜矜扶着围栏而坐,双腿悬空,面对着眼前物欲横流的街景,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乔楚生也翻身越过围栏,与她并肩而坐,他探头望了望脚下,有些发怵地握紧了围栏,眼前是一片绚烂的霓虹,身后是浓墨般的天边,繁华的上海滩皆在脚下,颇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快感。 “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啊?”乔楚生转过脸望住她侧颜。 颜矜略微颔首,扬起一抹优雅的弧度,她轻声笑道:“我妈去的早,我是我爸带大的,缺失母爱的孩子总格外敏感叛逆,小时候没少和我爸吵嘴,被骂哭了我就跑出家门,到这儿来多清净,等哭够了缓过劲儿了,再回家。” 乔楚生不知道颜矜还是这样的往事,他眼光在她脸上停留,似乎觑到了几分落寞与哀伤,夜色愈浓,在她身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神秘与清冷,平日里明媚端方的颜大小姐,原来也有柔软不堪一击的一面。他双手撑在身后,往后仰了仰,笑着道:“原来小姐也有这样一面啊。” “不然呢?”颜矜挑眉瞥他,小巧的鼻子努了努,“以为我是天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脾气温顺又柔和?我是人,不是神仙,我也是有脾气的。” 这一点乔楚生已经领教过了,他点点头,同意道:“小姐死缠烂打,撒泼耍赖还挺有一套的。” “嘁,才几天啊,你就敢打趣我了。”颜矜憋着笑,佯装一副要生气的样子,她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她抬手,作势要推他下去,“再取笑我,把你推下楼去。” 乔楚生勾了勾唇角,伸手握住她腾在半空的手向前一锁,她整个身子便被他固在怀里,手肘桎梏住她的脖颈,将人擒住。 颜矜被吓了一跳,伸手拍打他的手臂,“行了行了,打不过你,快松开。” 乔楚生松开她,从围栏翻身下来,看着揉着手腕的颜矜,低声道:“你打不过我的,小姐。” “谁要跟你打,我一介弱女子,怎么打?”颜矜皱眉,垂首揉揉手腕,耳边几捋头发落下,轻轻荡漾,她嘟囔道,“你还真敢使劲,好日子过够了你。” “啊?”乔楚生有些慌,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腕子,果然有一条淡淡的红痕,他抱歉地看着她,笨拙地吹气帮她缓解,“我明明没使劲啊。” 颜矜见他发慌,咬住唇瓣偷笑几声,才开口道:“没事,没多大劲儿,不疼。”她伸指推了推他脑袋,“乔楚生啊乔楚生,胆子够大的。” “小姐说给我撑腰的,可不得横着走了么。” 他顺着调侃了一句,借着通明的灯色,他不经意地抬眸瞥了眼她,身侧的小姑娘低眉顺眼,清丽柔媚的容颜一半藏在了阴影里,眼睛里映着光影,似乎整片星空都在她眼眸之中一般。他慢慢收敛会眼神,氲着笑意,伸手捞住人手臂牵她从围栏下来,颜矜纵身一跳,脚下一崴,半个人都跌进了乔楚生的怀里。 颜矜清瘦的胸脯紧紧贴着他滚烫的怀里,呼出的鼻息轻轻打在她耳廓,忽强忽弱的,染红了她粉嫩的耳垂。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窘迫地低下头,心口乱跳,她捂着脸跑下了楼梯。 乔楚生仰起脸,拧着眉看着颜矜落荒而逃的身影,轻轻摇头,笑了笑,马上抬步小跑跟上。 “小姐,你害羞什么呀,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单方面宣布这就是乔四爷和白月光的美好婚后生活了。多嗑糖,以后就没有了(狗头保命) 第7章 07 同泰昌的事儿颜老板一应收回,亲自接管处理,让颜矜继续上学去。乔楚生在宅子里住了小半年,见到颜老板的次数却屈指可数,空荡荡的宅子永远只有那么三个人,却少家的味道。 这天,乔楚生从铺子回来,见客厅里灯火通明,布鞋踩在地毯上鸦雀无声,他站在玄关前张望,才瞧见颜矜坐在餐桌前在写功课。颜矜闻声抬头,朝乔楚生道:“今晚做了小黄鱼和莼菜羹,觉着你应该不太爱吃西餐,就让阿霜另给你做了。” “我...随便吃点就行。”乔楚生放下公文包,坐在了她对座。 颜矜挪开椅子往厨房里去,端着托盘走到他身边,一一将菜摆上桌子,把筷子递给他,“吃吧。” 乔楚生接过,望了望才问:“阿霜姐呢?怎么能让小姐干活?” “她回家省亲了。”颜矜拧开钢笔管吸墨水,眼波一抬又含着笑,“家里不是有你么,怕什么。” 乔楚生闷头扒了两口饭,想起铺子的事变顺口提了一句:“上回我跟管事的提起要把换班的几个伙计都换了,但一直没有回音,小姐知道怎么回事?” 颜矜从玻璃盅里拿了一颗酒心巧克力塞嘴里,一脸镇静地摇头,“爸不让我管铺子的事了,让我好好把学业完成了。换伙计的事儿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赶巧碰见的话我会记得问一声的。” 乔楚生哦了一声,又低头吃饭不再说话,他一边舀着汤羹,余光瞟了瞟颜矜的作业本,字如其人,上面的字迹很端方娟秀,“小姐的字真好看。” “嗯,算你有眼光。”颜矜将书本合起来,沓整齐后才放进书包里,“小时候我很喜欢临字帖,还喜欢仿书法家的真迹,有一回仿了一幅颜真卿的字去骗我爸,他当个宝似的挂在中堂挂了很久呢。” 乔楚生很乐意听她说以前的事儿,仿佛这样才能勉强拉近两人之间不可跨越的身份鸿沟,他打趣道:“以后你可以开个古董店,专门仿名家字画,我呢就负责坑那些洋鬼子当冤大头,总比开布庄赚得多。” “就你鬼点子多。”颜矜长长舒了一口气,忽地开口道,“阿生,陪我出去走走吧。” 颜矜带乔楚生出了宅子,二人肩并着肩在林荫道上慢慢踱着。春天多雨,油柏路被浇淋的发亮,夜晚月朗星稀,空气里有淡淡的青草香。 她说,“我爸希望我念完书出国去深造,你觉得呢?” 乔楚生没想到她会跟他说起这些,更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要分开。见他不回答,颜矜嗤笑几声,晃着肩膀轻轻顶顶他肩膀,“放心,没那么快,还不一定要去呢,我要是不想去,我爸也奈何不了我。” 听了她的话,心里更加沉重,调过头看着她。 “可我心里舍不下上海,也舍不下你们啊。”颜矜满面愁云,“但出国也是一个好出路。”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放不下你们,放不下...你。”颜矜自嘲地笑笑,也不看他,兀自道,“如果我真的出国了,我把你也带上,你觉得呢?” 乔楚生缄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插在裤兜里的双手沁出一层薄汗,晚风清凉,却让他觉得浑身寒浸浸的。他笑着道:“你带上我,别人会怎么看你啊?你一个大家闺秀的,带着我一个混混,面子上多不好看。” 颜矜有些急,嘟囔道:“才不会。” 二人一路顺着林荫道走到大街上,夜晚的大街充斥莺歌笑语,歌舞乐声,二人穿过电车轨道拐入弄堂里,街巷里的风光才是城市最真实的面孔。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叮叮声,有人挑着担子打着铁板在叫卖。 “是叮叮糖。”颜矜拉着乔楚生顺着声音找寻过去,见一个老伯朝这面走来,“伯伯,要两个叮叮糖。” “好嘞!”老伯应了声,拿出两条小竹棍,往筐子里的糖浆伸出,利落地将温热的麦芽糖裹在棍子上卷成螺状,待放凉一会儿,糖浆变硬,粘牙甜蜜,是颜矜小时候最喜欢的零嘴。 颜矜乐滋滋地吮着糖,就连步伐都轻快了很多,乔楚生倒不怎么喜欢甜食,觉得小孩子才吃甜的,但这么一尝又觉得新鲜,舔了会儿就咬碎,硬是两三口就吃完了。 两人一路散步到白渡桥,人潮汹涌,使得原本还算宁静的白渡桥,霎时失却了原本的惬意。颜矜背靠着铁栏杆,仰头颙望着天边夜色,痛快地舒了一口气。乔楚生转过眼看她,她的脸在车水马龙光影下忽明忽暗的,难得见她这么恣意的时候,就连笑容都更张扬。 她嘴里还叼着还没舔食完的叮叮糖,时间久了越变越硬,原本浓稠焦黄的麦芽糖香也淡了。颜矜的胳膊搭在铁栏杆上,乔楚生突然壮起了胆子,装作无意地覆上她的手背。 颜矜愣了一下,侧过头愕然看他,她暗暗使力挣脱了一下,乔楚生不动声色,宽大的手掌渐渐收拢起来,将她的手裹进掌心。他侧过身欺身靠近她,她下意识往后躲,目光微颤紧紧盯住他轻轻滚动的喉结。她登时觉得有种引狼入室的后悔,心跳的厉害,感觉跳到了嗓子眼,后背上沁出一层汗,来往的车灯晃的她眼睛疼。她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怨怪他的僭越,又她不解他此举的意思,心烦意乱的,只觉得受了唐突。 乔楚生没有松开手,就静默地看着身前的颜矜一副大义赴死的表情,他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手劲渐渐松懈下来,他垂眸轻笑了笑,便举步转身走开了。 你看,你还是会在意的。 * 之后的半个月,乔楚生见到颜矜的次数越来越少,阿霜说颜矜只是回外祖家暂住,让他好好留心自己本分事儿就是了。有时候,他懊恼自己那日的举动,她是个规规矩矩长大的小姐,碰着这种事慌神几天也是可能的,或许过久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她的小姐,他还是她的小跟班。 颜老板很少着家,常常在娱乐场里或者交际花那处过夜,就算回来了也只是过问几句颜矜的事罢。这天倒意外,颜矜回了外祖家,颜老板却回来了,阿霜连忙去厨房里备饭,乔楚生便站在一边给颜老板说道了福煦路铺子的工事。 “我想跟你聊的不是这些。”颜老板将茶杯放下,隔着厚厚的老花眼镜看他,他捋了捋八字胡,叠着二郎腿轻轻晃动。 乔楚生不解,“那您想聊什么。” 颜老板吁了一口气,随口道:“聊聊小矜吧,听说那天她去十六铺码头帮忙点货,没一会儿功夫就相中你,要把你带回家。”他亦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我也很好奇啊,那日你做了什么才惹的她的青眼的?” 乔楚生并不打算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小姐看到我写字,写的是满江红,小的也纳闷儿呢,小姐怎么看上我这个粗鄙的苦力呢。”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你进宅子当天我去差人查了你的底,给我吓一跳。”颜老板冷哼几声,“青龙帮在租界势力非常,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实在是招惹不起呐,你是在谭老板手下的,听说你还在他跟前有头有脸的。” “不敢当,左不过是替老大扛过几棍子,得过几分赏而已,不然,我也不至于在码头扛大包这么久嘛。”乔楚生低下头去,语气很轻松,提起这些也并无愠色计较的意思,“是小姐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帮派嘛少不了惹麻烦,谁想一辈子滚刀子啊,安安乐乐地当个庄子伙计,我很知足了。” 颜老板愣了愣,神情升起几分欣赏,不过一瞬又复冷面,他靠在软垫,也不拿正眼瞧他,“你这么想最好,安守本分,不要生出什么花花肠子来,只要颜家一天不倒,就有你一口饭。小矜嘛,向来心善,也愿意抬举穷苦但又潜力的人,之前她求着我资助了一个因为家里治病无奈辍学的学生,嗳,我拗不过就答应了。你啊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这个当爸的,能迁就女儿的,都迁就着了。” 这话说得迂回,恰好都扼死了乔楚生的异样心思,一面暗示他在颜矜心里不会是最特别的存在,警告他不能生出不安分的心思;另一面也是拉着颜矜来告诫他少和帮派沾染,颜老板是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乔楚生这种愣头青的心思在他眼里几乎是透明的,自家女儿思想单纯,但当爹的自然会多留心。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都不要想。 颜老板没有再往下说,他知道乔楚生是聪明人,一点就破,警告完了自是要给个甜头的,他撑着扶手起身往餐厅走,“后天商会有个宴会,在新世界,你去接小矜回家换身衣裳再来。” 乔楚生应了声是,颜老板顿住脚踅过身,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眯眼打量了他那身长衫,“板正的小伙子嘞,穿的跟个老先生算什么?明天让阿霜带你去买一身西装吧,后天你也一块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牵手宣告失败,乔四啊,咱们出息点,下次争取直接入洞房吧。 第8章 08 下午四点,乔楚生同司机在颜矜的教会学校大门前等放学。清脆铃声乍现,一水的学生鱼贯而出,穿着蓝色上衬黑色及膝长裙的颜矜和同学手挽手一起走出校园,她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轿车前的乔楚生,不同之前穿着文质彬彬的长衫,穿着笔挺西装的他身材修长,气度出众,头发梳的锃亮颇为规整,整个人焕然一新。 乔楚生走向前去,很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小姐,我来接你放学。” 跟在颜矜身后两个看热闹的同学都不由被乔楚生的样貌吸引,西装革履,容貌出挑的男人走到哪里都是吃香的,这一刻颜矜心里生漫几许骄傲感。她和同学告别之后,才跟着他上车,乔楚生开了后车厢的门,手抵着门框迎她坐进去后,才坐回到副驾驶位。 他们在车上谁也不说话,颜矜盯着乔楚生的后脑勺,有一刹那她很窘,白渡桥的回忆又重新占据了她的思绪,挥之不去。在她看着窗外发呆怔忡之间,车子已经稳稳停在了花园内。 乔楚生走过来替她开门,“上去换衣服吧,我在楼下等你。” 她心不在焉,轻轻嗯了声,闷头进了屋内。 颜矜坐在床上发呆,捂着脸回想从乔楚生进宅子后的点点滴滴,虽然白渡桥那天的事过了许久,但一见到乔楚生,她还是觉得难为情。她站在衣柜前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化妆挑衣服。她拎着外套下楼,看见乔楚生站在沙发后,黑色西装衬的他身形颀长,腰背直挺,肩膀宽阔,身材极好,光是背影就让颜矜着了迷。 乔楚生抢先一步回头,发现她杵在楼梯,颜矜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硬着头皮下楼。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缎面旗袍,手上搭在一件短斗篷。这身打扮颜色素净,花样简单,但剪裁线条极好,颜矜又是穿旗袍最好的年纪,窈窕的腰肢,轮廓优美,像一株濯而不妖,又不是韵味的芙蕖。 高跟鞋清脆的响声踩着地毯上闷闷的,乔楚生抬头看过去,眉目染笑地点点头。他走近朝她走近几步,伸手扶她步下楼梯。颜矜没有拒绝他的绅士风度,伸手搭在他手心,谁知转眼就被锢住了手。颜矜猛地一惊,正要将手抽回,只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玉镯子,给她戴上,低声道:“算我给你道歉的。” 为了买礼物补偿,他攒了很久钱财买到一个成色不错的,翡翠衬得她皮肤跟淬了玉似的白,不老气又漂亮。 他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压声道:“上次那事儿,是我越矩,小姐别放在心上。” 这事说开了,颜矜心里也好受些,她抿嘴笑笑,“没事,许是那天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而已。” 她借口都找好了,乔楚生自然没有再揪着不放的意思,他点点头道:“随小姐说,你说的都对。”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破冰了,乔楚生侧过身请她移步上车,颜矜又复小姑娘的顽皮,手搭在他肩膀上,步伐轻快。 华懋饭店是公共租界里最有名的餐厅,今晚租界商会在这儿举行周年宴会,请了上海滩不少名流。颜家在公共租界中算小有名气,几乎垄断租界里的丝绸生意,渐渐地被英美人发掘到布庄生意的甜头,便有打算投资布庄的意思,颜老板把颜矜叫来参加宴会,主要也是想表表合作诚意,让颜矜帮着说说好话。 车一停下,立刻有人上来开门,颜矜搭着乔楚生的手下车,她抬头朝他笑笑,二人很是默契地,并肩进了餐厅。 进了大厅,乔楚生便跟在颜矜身后,她和认识的世交伯伯一一打招呼,礼数周全,很有大家风范,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场面,心里头有些怵,但颜矜却很自然地向认识的朋友介绍了乔楚生,他挺胸收腹地立在她身侧,冲各位一一鞠躬握手。 颜矜说的一口流利的洋文,面对洋人的谈话从容不迫,对答如流的,一点儿都不怯场。这还是乔楚生第一次领略到她独当一面的风采,如今看来,世界上当真有这么周全完美的人。但越是气场平和,心性温柔的人,越不爱和别人有很亲密的交往,生怕哪里辜负别人的期待,像颜矜这样优秀又有心气儿的人,更难驯服了。 乔楚生跟在她身后,亦学着和别人攀谈几句,好在以前混江湖,嘴皮子练的很溜,奉承的好话张嘴就来,勉强能够跟上她的节奏。 “哟,这不是小矜嘛。”迎面走来的是中央捕房的方警长,很正气的国字脸,穿着警服有种难以描述的威严。他看了眼跟在她身边的乔楚生,凑趣道,“小矜长大了,都交男朋友了呀。” 颜矜边给方警长递了杯酒,边道:“方叔叔说笑了,这是我们庄子最年轻的掌柜,乔楚生。”又向乔楚生引荐道,“这位是中央巡捕房的方警长。” “方警长好。” “同泰昌的掌柜可不好当啊,虽然啊现在生意不好做,但名头是响当当,租界里的太太小姐没一个不喜欢同泰昌的衣服的。”方警长笑的眉飞色舞,拍拍乔楚生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啊有事就找我,小矜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颜矜朝方警长敬酒,“那就谢过方叔叔了。嗳对了,我爸正找四处找您,说要跟您喝一杯呢。” 说着,颜矜亲自给方警长引路,让乔楚生先到处转转。他拿了杯香槟走到了吧台边落座,正好能够看见舞台上的歌舞表演。他不太适应这种交际场合,瞧着颜矜这般游刃有余,他心里对自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烦闷,沉郁地喝了两杯酒,便恹恹地坐着,也无心和人套近乎。 这时,吧台邻座来了几个公子哥,正纵观全局捕捉着场下的漂亮姑娘。乔楚生对这些没兴趣,零星听到隔壁传来的几句荤话,也只是笑而不语罢。 穿着白风衣的公子对几个姑娘上下一通审阅,“都是俗物,甚至还不如百乐门的交际花,我跟你们说啊,我爸给你介绍的那个女的,貌丑的嘞,我看了就吃不下饭。” “嗳,你看那个姑娘就蛮不错的。”另一个公子朝钢琴边倚立着和别人聊天的颜矜,“好像是同泰昌的千金,这腰肢软啊。” 白风衣的公子点头不迭,“别说,还真不错。这腰肢细的啊,估计一握就握住了,你瞅瞅着脖子,这脸蛋,绝的嘞。听说她是教会唱诗班的,不知道在床上叫,是怎样销魂勾人呢...” 乔楚生顺着他们的视线往那处望,插在裤兜里的手瞬间紧握的咯咯响,他一脚支在高凳的脚撑上,侧过头细细打量着那几个对颜矜评头论足的公子哥,水晶灯打在他外套上金属纽扣上泛着光,却映的眉目生寒意,令人心生惧怕。他舔了舔后槽牙,点点头,便信步走开了。 宴会上颜矜一直在应付各式各样的人,有熟悉的面孔,也有生疏的面孔,在颜矜一派大方交谈中都对她有很好的印象。到了宴会后半段,颜矜喝酒喝得有些燥,乔楚生便出面帮她挡了很多,待应付完后,便带着她到走廊下歇凉。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只觉胃灼烧的厉害,胸口闷闷的,好不容易吹了会儿风,才缓过劲儿。 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她不喜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也听不惯叮叮当当的西洋乐。乔楚生陪着她在走廊上散步,贪的一时安静,心头也松乏了不少。 乔楚生悠着步子和她并肩走着,两下无话可谈,心里却担心着颜矜,刚想开口关心,却先道:“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啊?不喜欢你可以不这样。” 她倒是无关痛痒,习惯了的样子,靠着柱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在租界里想混得好啊,除了有钱,还得有关系。租界由英美人把持,中国人想在自己国土上做生意困难,我呢在教会上学,正好合了我爸的意,让我多和洋人拉拉关系,好让他们对同泰昌宽容点,多点帮衬。” 乔楚生听到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有点心疼,他声音渐渐低下去,隔了会儿才道:“你这样,我心疼...” 颜矜心颤了一下,转而挂上笑脸,“有什么的,我今晚可舔着脸给你引荐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别说小姐不帮着你,以后他们啊,能帮你很多的。”她脚下有点虚浮,朝他身边踉跄走了几步,一个趔趄便扑进他臂弯里,“所以啊,乔楚生你得争气点,趁着年轻好好干大事业,以后才能嗝..” “我的小姐,你都站不稳了。”乔楚生半搂住颜矜的身躯,搀着人走,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大门,走过几抹身影。他朝门童招招手,将颜矜交给他,“跟颜老板说一声,颜小姐醉了,我先去取车。” 安置好颜矜,乔楚生小跑跟上了拐出门的三个人,他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们过马路。走在前头的公子哥们似乎察觉到有人跟踪,相视一眼,各自心里头都明了了,登时步伐匆匆地拐进了偏僻的弄堂里。乔楚生快步跟上,刚拐过转角就被三人堵住了去路,跟踪暴露无疑。 穿白风衣的男子审视着他,一脸恶狠狠的,推推乔楚生肩膀,“你谁啊,敢跟踪我,册那的,你谁啊。” “管我是谁,老子跟的就是你。”乔楚生完全没有要就罢的意思,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到一边,解开袖口的扣子将袖管卷高至手肘,他摩拳擦掌着,脸色阴郁发狠,“而且,老子教训的,也是你。” 话音刚落,他一招出拳稳准狠地砸向那人眼睛,那人登时被唬退了几步。三个公子哥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惊悚地看着步步逼近的乔楚生,隐在黑暗里的目光透着腾腾杀气,像地狱里杀人不眨眼的罗刹。乔楚生一个健步上前揪着他风衣衣领,将人拎了起来,几个猝不及防的巴掌落在他脸庞上,声音响彻了弄堂,另两个人几乎吓怵在原地。 “嘴不把门,就是这样的下场。” 乔楚生另一拳打向他腹部,差点没喷他一脸血,只轻轻教训了几下,便疼的满地打滚,连连求饶。 “你到底谁啊...我...我要告诉我爸,叫巡捕房抓你。” 激将法对他最是没用,他冷哼几声,抬脚踩住他风衣衣摆,锃亮的皮鞋在洁白衣面上狠狠拧了几下,乔楚生直视他眼睛,伸指抹抹唇角,“你管我是谁,但是你说了让我很不爽的话,让你挨几拳都算便宜你了,要不看在这个场面,我早把你扔进黄浦江了。” 他冷然地白了那人一眼,见他鼻青脸肿,这般狼狈才勉强解气,“好好的公子哥,动不动对姑娘家评头论足的,什么家教。”边说着边将袖子放下来,“下次再让我听见,一定拔了你们的舌头。” 狠话说完,他拎起西装外套穿好,略整了整发鬓,故作无事发生一般,潇洒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超级A超级飒的社会你生哥,护妻小能手,敢说我媳妇?尸沉黄浦江警告。 今天是民国奇探大结局!完结撒花!我是入坑比较晚的选手,错过了很多的感觉,剧虽然结束了,但是[寻光]会一直陪伴大家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点赞评论,可能会收获坑主随机砸落的惊喜礼物! 第9章 09 颜矜醉的迷迷糊糊地被送回了家,倒头就睡死过去,外头轰了数道惊雷都未曾清醒过。直到次日早晨,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照的她眼睛发酸,这才勉强醒神。她下意识地抱紧身侧的枕头,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光景,在被窝里磨蹭了一阵才起床洗漱。 “小姐早上好。”阿霜正打算给颜矜送早餐,便见她迎面走过来, “酒醒了伐?脑壳还疼么?昨天华懋的门童把你送回来的,醉醺醺的,吓得我哦。” “门童送我回来的?”颜矜拿过托盘上的热鸡蛋,在太阳穴揉了揉,“我爸呢?” “老爷没回来。”阿霜拧眉,径自嘟囔了句,“阿生也没回来。” 颜矜瞬地清醒,手里的鸡蛋砸在桌上,重又问了一次:“阿生没回来?” 阿霜摇头说没有,“昨天我还特地给他留门,但没听见回来的动静啊。” 颜矜垂首靠在椅背上,心里正琢磨着昨晚的事,但无奈她昨晚喝酒喝过头,全然不记得宴会上有发生什么异样的动静。她咬着指甲盖,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寻找乔楚生的下落。 正当她陷入困顿时,客厅传来电话声响,颜矜猛地起身,没来得及趿拉拖鞋,便小跑着朝电话奔去。她跪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你好。” “小矜啊,是我。” “方叔叔?”听见不是乔楚生,有些失望,但还是守礼地问候了一声,“我爸他不在家呢,您找他有什么事么?” “是你家那个,乔楚生。” 颜矜脸上骤变,直截了当问:“他怎么了?被人打了?谁打的,怎么回事。” “他没被打,倒是打人了。”方警长也不好在电话里多说什么,慢声慢气道,“你也别着急,对头啊就是几个不入流的公子哥,你啊来巡捕房把人保释了,补偿点医药费就成,没多大事。” 乔楚生被抓了在颜矜这儿就是天大的事儿,她连连向方警长道谢,匆匆挂了电话就拔腿往楼上跑去换衣服,“阿霜,备车,去巡捕房!” 乔楚生坐在审讯凳上,满脸冷郁地扣弄着外套上的扣子,满是吊儿郎当地做派。方警长在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伸手拉直台灯的灯柱,刺眼的白炽光照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俊朗的眉眼染上煞白,平添了几分戾气寒意。 方警长好奇道:“你为什么打他们几个?”他顿了顿,道,“因为小矜?” 他闻声抬眸看了方警长一眼,撑起身子坐直,他哂笑道:“有这么明显?” “他们几个啊,都有拈花惹草的臭毛病,估摸着是言语间冒犯了小矜,让你听见了。你为着给她出气,就在弄堂里揍了他们。” 乔楚生并不否认,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往后靠了靠,拊掌道:“方警长英明。” “你这小子,真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我喜欢。”方警长非但没有对他如何,反而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小矜那丫头啊,心地好,与人为善,但善良在租界这种豺狼虎穴之地,有时候就会变成一把刀子,随时会害了自个儿啊。他身边有你这样的,能保护她,我这个做阿叔的,也能放心点。” 乔楚生自嘲地笑笑,“那我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陪她啊?跟班儿么,我也护不住她一辈子啊。” 方警长在官场上混迹,有眼色也有盘算,他看得出乔楚生对颜矜的心思不一般,毕竟能为女人大打出手的男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小矜呢,不是落俗的人,对于家世不家世的,她不看重。但是男人嘛,自尊心强的呀,你站在她身边要觉得自卑啊,就要有往上爬的决心啊。” 乔楚生头一回觉得自己太没用,自怨自艾的情绪瞬间被放大,就算颜矜真的能不计较身份上的差距,但世俗总能将所有真情彻底击碎。他有些苦恼,出完气儿之后就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甬道尽头传来渐渐清明的脚步声,颜矜急匆匆地跑过来,焦急问:“方叔叔,阿生人呢?” 颜矜站在铁门外望来,看见乔楚生憔悴模样,心头像被刀子插了一刀一样,方警长给她开门,她二话不说就朝乔楚生扑去。他清楚地闻到一股栀子花的味道,忽近忽远,随着甬道冰凉的风一道,温柔地扑进他的怀里,他有些无措,双手愣在半空,最后只是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颜矜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淡淡的水光,乔楚生一霎慌了神,如鲠在喉,他柔声地哄她:“对..对不起啊,小姐..” 她抬手囫囵地擦了擦眼泪,并没有理会他的道歉,将办好的手续和医药费一并交给方警长,“对不起啊方叔叔,给您添麻烦了,这事麻烦您不要告诉我爸,你知道的我爸那个脾气..。” 方警长笑着说没事,看了眼方才还威风凛凛,现在恹如病猫的乔楚生,哼笑道:“这小子虽然冲动了点,但也算是教训了败类,多大点事啊,一定不会捅到你爹那去的。” 手续办妥后,巡捕房便将人放了。颜矜仍是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架势,径直走在前头,也不回头看他。乔楚生知道自己篓子捅大了,他蔫蔫地跟在颜矜身后,歉意和自卑在心里头无限放大,他在想方警长的那番话,如果想和颜矜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得拼了命地往上爬。 颜矜走在前头,见乔楚生迟迟不开口,莫名其妙地怒了。她顿足站住,目光冰冷地刺了乔楚生,担忧和怒气交织在一起,冲的她鼻头泛酸,她努力将眼泪逼回去,却忍不住要发泄一通,将手包狠狠地砸向了他,一面道:“混蛋!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么!” 乔楚生稳准地接住她的手包,看着她一副炸毛的模样,他不由觉得她可爱,笑着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朝她低头认错,“小姐,我错了。” “笑着道歉,你觉得你错了么?”颜矜一把夺过手包,咬牙切齿道,“真觉得错了么?”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小姐说我错了,我就是错了。” 他连道歉的理由都归咎她身上了,她恍惚了一阵子,抬手又是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打在他肩膀上,“还不认错!” “那三个小赤佬说你坏话,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说起这个,他就来气,只恨没有把他们扔进黄浦江喂鱼。他低了低头,以软姿态面对她,不情不愿地道歉,“下次不会再这样了,对不起啊。” 其实,乔楚生并非冲动鲁莽,全然不顾颜家的脸面,只是因为颜矜,仅此而已罢了,他不能忍受那几个小开对心尖上的人这般无礼。出完气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历史上这么多昏君会为红颜诛杀忠臣,要是你心里在乎的姑娘被外人指指点点,杀人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明明是他心头高悬的月光,到了旁人嘴里竟成了随意消遣的谈资,他不能容忍。 颜矜耳根子软,听得他这般心里早就原谅他,但她又抱定了不肯轻易原谅的态度,她扭过头蹬他,乔楚生被她眼风震的缩了缩,乖觉地低头。 “没受伤吧?” 颜矜目光渐渐温柔了下了,眼睑微颤,抓住他的手定睛一看,有几处淤青泛紫,虽不见血,但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啊,没事儿。”乔楚生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背去,退了几步,“小伤罢了,不值一提。” 颜矜从手包里掏出帕子,“过来。” 乔楚生怔了怔,也没多想就往前走近了几步。 “低头。” 他刚低下头,她就捻着帕子迎上来,眸中含着些许心疼的忧色,细细给他擦去脸上的灰尘。 “楚生,谢谢你啊。” 他心中一紧,低着头舔舔唇,正想开口说话,不成想她双臂勾住他脖子,垫着脚凑了过来,唇瓣便覆上一抹温软的触感,软绵绵的,蜻蜓点水一般。 这一瞬,他恍若触电一般往后退了半步,捂住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发愣。 颜矜心情甚好地舒了一口气,她装作没事人一样,随手将手包抛给他,一如既往差遣他。她连蹦带跳地走在前面,初升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光,仿佛是神父万分眷顾的宠儿,是造物主精心制作的天使,她来到人间,救赎了身在囹圄沼泽中的他。 “一大早来局子捞你,我都饿了,走吧!咱们去吃黄鱼面。你请客!”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愧是乔楚生,因祸得福,小手牵不成,就拥有了初吻,果然英雄救美的套路自古得人心,白月光只能以身相许了。 第10章 10 巡捕房风波算是过去了,颜矜和乔楚生的感情亦多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暧昧,颜矜也从外祖家搬了回来,两人见面时间变多,感情升温的也快,除了各自忙碌的时间以外,几乎形影不离。颜矜做功课,乔楚生便在一旁看书;时不时的,颜矜教乔楚生洋文,乔楚生也跟她聊起以前混社会的趣事儿。 “换件衣裳,我们出去走走吧。”颜矜把手里的书合上,看了眼窗外的景致,“现在太阳刚收梢,夜里正凉快呢。” 乔楚生点点头,顺带替她将书规整好,他看了看墙上的钟,“咱们先去荡荡马路。”他灵光一现,孩子气地笑笑,“贝当路开了一家新甜品店,咱们去试试看?然后去吃刀鱼馄饨,听说是靖江来的,正是季节。” 颜矜很享受和他相处的感觉,没有负担也没有压力,任何事情他都能安排妥当,她只需要开开心心地跟着他出门就行。两人去甜品店买了新出的蛋糕,颜矜贪甜,俯身看着橱窗里的精致蛋糕挪都挪不开脚,跟脱缰野马似的冲进店里,趴在玻璃柜台前点单。 “小姐,你就不怕撑死啊?”乔楚生听她念名儿就念了一串,惊诧地看着她。 颜矜摩挲着下巴,踌躇道:“你不喜欢吃太甜,就来两块提拉米苏。”她又指了指,“再来两块蒙勃朗栗子蛋糕。” 颜矜只管吃,乔楚生负责掏钱包付钱,玻璃柜上映着二人成双的影子,比起橱窗里美味的甜品,他更喜欢看颜矜恣意开朗的笑容,她身上美好的一切他都想尽力地守护着,她只管无拘无束地做象牙塔里的贵小姐,其余的他都替她挡着。 店员将蛋糕包装好递过来,说着一口吴侬软语道:“今天刚出炉的杏仁蛋白甜饼,布里欧修,刚做好还热腾嘞,要一份伐?” 颜矜满脸殷切地回头看着乔楚生,“我想吃..” “小姐。”乔楚生正想提醒她不要买太多,但掏钱包的动作早就成了习惯,他无奈应道,“买吧买吧。” 颜矜雀跃地跟着店员去夹蛋糕,小步子一蹦一跳的,她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大袋甜品,心情美满地离开了甜品店。 买完甜品,两人便在轧轧马路,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两人肩膀不时轻轻摩擦碰撞着,自然而然地就牵到一块儿去了。她习惯了他的手的温度,暖暖的,稳稳地包裹着她,两人牵着手一晃一晃的,不时对视一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夏天的风吹散了沉闷与炎热,江风袭来还带着栀子花的味道,刚好路过一件西装店,颜矜死活拉着乔楚生进去做一件新西装。乔楚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却兴致勃勃地给他挑款式,店伙计极有眼力见儿,亲切地左一句“少爷”,右一句“夫人”地叫唤着。颜矜也没有解释,拎着两件剪裁不错的让他进去试。 乔楚生身形好,肩膀挺括,是穿西装的好架子,颜矜看着镜子里西装革履的人儿,不住地点头称赞。他看着她傻笑的模样,也不由跟着笑,“我脸上有花儿啊,笑的这么开心。” 颜矜闷闷地哼了两声,斜斜地乜了他一眼,娇憨的可爱,便转身替他再挑了件衬衫。乔楚生一慌神,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他定定注视她的身影,专注地选着衣服,句句不离他,很有贤惠温婉妻子的模样,相识半年却似过了许久,他多想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就这样沉溺着,哪怕是虚无的,也很好。 前前后后试了五六件,左挑右选地最后买了一件墨蓝色的西装外套和一件浅蓝白衬衫,搭了两条领带和袖箍,满载而归。颜矜走到他跟前,朝他靠拢了一些,伸手替他整理领子和领带,乔楚生有些局促,余光瞥了眼一旁满眼艳羡的店员,低声说了句,“别人都看着呢。” “这有什么的。”颜矜自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拍拍衣翻领上的褶皱,“怎么,你还想让别人替你点检?” 乔楚生迭声说没有,拎上袋子便离开了西装店。跟上两步顺势又牵上她的手,二人熟练地十指相扣,在昏黄的路灯下丽影成双。颜矜挽上他的手臂,偏头靠着他肩膀,细细感受着温存,而乔楚生握着她的手更攥紧了点,对于颜矜的依靠,他有些欢喜的心慌。 “小姐饿了么。”他轻声问了句。 颜矜似乎对他的称呼有些不满,“我都说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乔楚生眸光暗了暗,但转瞬即逝,“你啊,永远是我的小姐。”他心里头到底还是有芥蒂的,即使颜矜坚定地强调过很多次她并不在乎他的出身,但还是抹不去骨子里天生的自卑。 “我知道你。”颜矜温声细语的,像石缝里沁出的溪水,娓娓道来,“我知道你骨子里要强,在意别人说法,但我看人从不在意他出身如何,更在意他品行为人,真心如何。我会等你的,等到你可以和我光明正大肩并肩的时候。我们各自努力,高峰相见,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他顿足,拉住她的手,指腹细细抚过她的手,目光有些眷恋贪婪地看她,“生在这世上,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以至于我都不知如何是好。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全上海滩的人知道,你是我乔楚生,最爱的姑娘。” 颜矜重重地点头,眼里已经氤氲起水光,“我信你。” 她看他的眼神,更坚定他发奋的决心,心下暗暗发誓,他要当人上人,更要光明正大地,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 * 夏天炎热,铺子里闷的厉害,乔楚生如常地在阁楼上点检布匹和查账,他挨着窗户眯眼往下望,弄堂不时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和楼下生煎摊老婆婆亲切的苏白腔调。楼下柜台的电话叮铃响着,伙计接听后礼貌地应答,乔楚生下楼时伙计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他将账簿递给伙计存放好,随口问了句:“谁打的?” 伙计道:“正想上楼找您呢,有位方先生请您下午三点到青莲阁喝茶。” 乔楚生哦了一声,想来这位方先生不是别人,应该就是巡捕房的方警长了,他心里琢磨着对方找自己的意图,一面朝伙计招了招手,拿起公文包,吩咐好要事便出门赴约了。 上海的老茶楼最是热闹非凡,是文人雅士、阔少富绅流连之地,青莲阁在福州路上,离中央捕房也不过两三条弄堂的距离,一条清河横贯,两侧是江南盛产的垂杨柳,清水河畔倒映翠青树木和雕梁画栋的茶楼,别有风味。 青莲阁与上海的丽水台和一洞天齐名,是晚清年间建的楼子,茶座中还有“绕楼四面花如海,倚遍栏杆任品题。”的对联挂着,是不少富绅爱好光临的消遣之地,进进出出,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有伙计引着上楼,方警长已经早早地落座了,乔楚生走过去连连拱手,满脸堆笑道:“小弟来迟,方警长久等了。” 方警长说无碍,让伙计来一壶碧螺春,一边道:“想着青莲阁来了今年第一篓的碧螺春,就叫你一块儿来尝尝。” 虽说是喝茶聊天,但乔楚生心里有数,想必没有那么简单,只是自己人微言轻,对他这种位高权重的警长来说几乎没有特殊价值,他嘴上不提,只是顺从地陪着聊天,正襟危坐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方警长瞧出他的局促不安,也没好吊他胃口,他松散地笑道:“今儿找你过来坐啊,不仅仅是为了喝茶聊天,有件事儿啊,老哥我一听到就想到了你了。” “大都会的小金玲你知道吧?她家里人给她寄了些东西来,在十六铺码头上岸。你知道的,她们这种身份不好抛头露面的,所以就找到了我。”方警长给他添茶水,一边觑着他神情,“我吧又对这些不太熟,所以啊一听到这事儿我就想到你,你在十六铺应该有些人脉吧,帮忙疏通疏通,帮忙把货接回来。” 乔楚生一听,便知道这是场鸿门宴,大都会的红伶小金玲是青龙帮张老板的红粉知己,表面上说是帮忙拿手信,实际上运输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方警长知道他心存顾虑,又道:“你放心,不是军火也不是烟土,不会有事儿。这事儿办得好啊,我能替你在张公馆那位面前好言几句,最近法国驻沪总领事和公董局总董研究决定招募120名华人巡捕,你不是想着找一份体面工作,好和小矜在一块儿么?这么好的机会,别错过了。” 听到这里,心弦一颤,还是不免动容,赚钱多少倒是次要的,只是这明面上不体面,他心里总有石头落不下去,更别谈和颜矜光明正大在一起了。乔楚生摩挲着杯沿,凑过去压低声问道:“当真不是什么要命的活儿?” 方警长嗤地一笑:“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侄女婿你呢?”他唉了一声,和声劝导着,“知道你是个根正儿的小伙子,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也不会逼着你做,只是这租界大佬里,谁家的买卖是干净的呢?同泰昌也不能免俗啊,不然你以为洋鬼子会容忍同泰昌垄断租界的绸缎生意么?” 乔楚生听着有道理,附和点点头,他摸摸嘴唇,心里头还是隐隐不安,方警长见状,只得再下一剂猛药,“华人巡捕这么好一活可不要错过了,当巡捕能吃香喝辣、前途无量的,以后当个刑事领班可不比你当一辈子家仆体面多了?”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终究是败给了眼前燃眉之急,他慢慢抬起头,咬着唇纠结半天,最后勉强挤出个谦恭的笑容,答应下来,“您只要把批文给我就成,我能保证安安全全地送到张公馆。” 方警长朗朗大笑,算是松了口气,立刻殷勤地给他又满上了茶水,“这事儿办成了的话,你放心,租界巡捕的事儿,老哥保证给你谈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先爱自己,不沉溺于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会为了对方成为更好的自己,对方的存在,就是努力往上爬的动力,乔楚生变身乔四爷只需要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成为人上人,光明正大在一起。 第11章 11 这些天,乔楚生心里仍警醒着方警长那担子事儿,他早早地和码头的弟兄们交代过,疏通好门路,就等着货物上岸那一天了。方警长把批文寄到福煦路的铺子,乔楚生已经有了打算。 刚好这天颜矜约了同学出去吃饭,乔楚生免了编借口离开宅子的烦恼,踩着时间到码头候着,还拎了两壶花雕和弟兄们叙叙旧。 兄弟三个蹲坐在渡口边上,谈起最近的新闻轶事,说大舞台最近火了一个十五岁的歌女,背后是青龙帮在砸钱捧红,大佬还亲自下戏馆为她捧场,又甩出大叠银洋,要各报馆不惜工本地吹捧。他还亲自为她张罗演主角、灌唱片。乔楚生一心栽进了颜矜的温柔乡,许久不关注上海滩的风月新闻了。穿青色长衫的高瘦哥们儿开始好奇颜矜的事,“你挂嘴边的那小姐,跟大舞台的歌女比,如何?” 乔楚生轻轻嗤笑,仰头灌了口酒,“哪儿能比啊,俗物能和天仙比么?什么眼力见啊。” 另一个略胖的哥们儿打趣,“打从第一天起,生哥的魂儿就被颜小姐给勾走了,你拿她跟大舞台的货色比,也不怕生哥抽你。” “听说你在同泰昌混的风生水起的,大半年就是掌柜的了。”高瘦哥们儿啧啧叹了句,除了艳羡,更多还是八卦,“怎么的?有机会当颜家姑爷不?” 乔楚生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暗爽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八字没一撇呢,我不做出点事业来,我也没脸向小姐提亲啊。”他无奈,揽过两个哥们儿的肩膀,“今晚麻烦你俩了,事成了请你们俩吃酒去。” “话说张公馆想避开检查多容易啊,干嘛要差遣我们这些小喽啰。”胖哥儿很是不解,问道。 “最近江湖上风声紧,洋人正变着法儿要削弱国人的势力,恨不得能抓住帮派的错处大肆做文章。让我们出面啊,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牵扯到他们,不得不说,他们算盘打得是真精明啊。”乔楚生整了整翻领,撑着膝盖站起来。 “不会是烟土毒品什么的吧?”瘦哥儿担忧地看向乔楚生,“要是被抓住了,我们得拿命偿啊。” 乔楚生拍了拍他脑壳,“瞧你这点出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你还想白赚呐?” “你是扶摇直上了,迎娶富家千金。我们还不是天天灰头土脸的?”胖哥儿低着头嘟囔了几句,说话酸溜溜的。 乔楚生很可以理解,他咧着嘴,连忙哄道:“咱们是哥们儿,我又怎么可能不关照你们啊?等差事定下来,我就能替你们谋个更好的差,以后啊就不用受人欺负了。” 说着,听见不远处传来低沉的船鸣声,乔楚生越下楼梯朝船家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送货的是一艘不怎么起眼的渔船,船家将爪石锚抛下水,两个哥儿熟练地将船拉靠至岸边停稳。 乔楚生拿出货单给船家确认,“金小姐的家乡手信吧?我是他伙计,来帮忙取的。” 船家瞟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猫腰钻进船舱里搬货,陆陆续续地搬出了五个大木箱来,乔楚生打量着箱子,正猜测里头装着什么宝贝。胖哥儿蹲身瞧了瞧箱子,低声道:“看上去挺宝贝的。” 乔楚生示意他噤声,等船家确认货物数量之后,便签好单子就起锚离开,在夜色中慢慢驶远。三人将货搬上准备好的货车,瘦哥儿抻着脖子去瞅,想一探究竟,伸手启开一角,眯眼瞧了一眼。他脸色顿变,有些畏惧地朝乔楚生说了句:“这是药品吧?这些东西有钱都买不着呢,张公馆这么大手笔入手,还真不是盖的。” “听说走私药品跟贩毒一个罪过。”胖哥儿有些发怵,窒了一下,连拉拽住乔楚生衣摆道,“不会出事儿吧?” “货都到手了,怂什么?要是货砸手上了,你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乔楚生亦探头看了一眼,是上好的盘尼西林和吗啡,在这个时期,这些可是比金子还宝贵的东西,张公馆敢从洋人和军阀的眼皮子底下做药品买卖,可见其中势力庞大。方警长帮着张公馆走私,想必巡捕房也与青龙帮关系匪浅,没想到左算右算,还是蹚了帮派的浑水。但如今计较其中利害已是枉然,把任务完成好,拿到真金白银才是最紧要的。 他将箱子封好,拧着眉头呵斥道,“又不杀人放火,他们走私药品最多只是漏税,哄抬药价赚点钱,死不了人。赶紧的,把货送到指定地址,别耽误时间。” 两人虽畏惧张公馆的帮派势力,但有领头的打包票,两个哥儿只好把心揣肚子里,乔楚生目送二人开车离开了码头,借着疏通好的门路免除了海关检查,和租界的例行查车,顺利地将货送到了安全地方。 乔楚生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处境,和方警长的交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方警长正中他想往上爬的焦急心理,连哄带骗地拉拢他,他自己踩进去倒无所谓,只是怕会牵连颜矜和颜家。想到这里,他心里沉郁和不安愈多了几分。 * 颜矜回到家的时候乔楚生不在,阿霜说他铺子有事儿要晚点才回来。她横躺在沙发上,捧着一本《磨坊之役》解闷,她看的入神,感叹着法国人民在普法战争中誓死抗敌的英雄主义精神,心里不禁燃起星火热血。正看的入神,便听见花园那头响起了动静,颜矜立时从沙发上坐起,跑到门边去给他开门。 乔楚生解着西装扣子从外头进来,便迎上颜矜难掩欣喜的眼眸,他一怔,噎住了,脱下外套一边道:“怎么还没睡?让阿霜姐给我留门就是了。” 颜矜接过他手里的外套替他挂好,唔了一声,“阿霜的囡囡生病了,晚上要回去照顾。我一个人看书看的正起兴,还不困,想着一边看书一边等你回来。” 他一向在颜矜面前最是放松的,今天却是身心俱疲,他有拿不上台面的事瞒她,总觉得亏欠,但面对颜矜的问候,仍不舍得冷落了她,“让小姐久等了,所以特地买了糖炒栗子给你赔罪。” 颜矜探过头去觑他脸色,容光不再,眉眼无力似的,看上去很疲倦,拧眉道:“怎么这么憔悴?脸色都不好了。我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糖醋排骨,锅里还有饭,要吃点么?” 乔楚生摇摇头说不饿,“这不月尾了么?忙着整理盘算账目,我总不能让颜老板抓到错处数落我吧?”乔楚生牵着颜矜的手在沙发里坐下来,他枕着她腿阖眼小憩,嗅到她身上味道,身心才勉强松乏些许。 颜矜心疼地抚着他额发,发茬子痒痒地挠着她掌心,她伸指点了点他紧皱的眉心,见他眉间已经有淡淡的川字纹,她觉得揪心,于是轻声道:“别累着自己,好不好。” 乔楚生半睁开眼看她,如画的眉眼含着楚楚神情,倒叫他心软的不行了。他握住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吻,“放心,不会叫你担心的。” “听说,方叔叔下午叫你去喝茶了?”颜矜嘀咕道。 他也并不惊诧,租界能有多大,他这种小人物被警长约见委实太过显眼了,不让人奇怪都难。乔楚生早早就做了盘算,从容地应答:“上回在巡捕房,方警长看穿了咱们之间的猫腻,今天找我过去就是探了探我的底子,生怕你所托非人了。” 颜矜信了,“方叔叔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方叔叔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我爸生意忙,我时不时就去蹭饭,一来二去的感情就深厚了。”她俯下身去,贴着他脸咬了咬他耳垂,娇嗔着道,“如果你敢欺负我,我就跟方叔叔告状,把你逮进巡捕房,大刑伺候一番。” 乔楚生坐了起身,突地欺身朝颜矜压去,手顺着她腰线往下抚去,将人紧紧锢在自己怀里,他埋头吻了吻她脖颈,用唇瓣磨蹭着,沉声道:“你舍得么?” 颜矜抬臂勾住他脖子,手不禁往下游移,抚上他精实的后背,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温热的鼻子扑来,心底生漫出浓浓安全感和依靠感来。乔楚生缓缓从她颈间抬头,啄了啄她额间,他一个晃神,才想起在白渡桥的尴尬,未等她点头首肯,他不舍得碰她,只好忍耐着灼烧全身的火,终还是抽身出来了。 她也没有恼怒,甚至欣慰他的克制和贴心,她挽住他手臂贴着靠向他肩头,轻声呢喃道:“楚生,我们以后,会有这样的日子的,对吧?” 二十岁左右是男人最苦的时候,而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是最漂亮的年华,苦对于男人来说只是吃馍馍和吃牛扒的区别,并不影响过日子。可当你爱上一个姑娘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了什么是身份地位所带来的自卑。 说实在的,他现在没能力承诺颜矜一个美满的未来,光靠嘴皮子说爱,又能够过多久呢,再浓烈的爱只要碰上残忍的现实,很快就会烧成灰烬。他怕她会失望,会后悔,更怕她决绝地弃他而去,他每个夜晚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往上爬,才能不辜负颜矜的一番情意,他很丧气也很迷茫,满心只觉得对不起她。 “会的,一定会的。”他脸上一阵暗淡,他将她捞进怀里,贴着她额头诚恳地允诺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之前没有爱过别人,你是第一个,我怕我做得不够多,不够好,让你觉得爱情,不过如此。所以啊,为了小姐,我愿意忍受一切,愿意付诸一切,为了你,拼命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为爱搞事业真情实感告白的乔楚生,果然认真工作的男人女孩子最爱了,女朋友熬夜等辛苦工作回来的男朋友,亲亲抱抱就能抚平一切疲倦,这不就是理想的恋爱嘛,你羡慕了么(狗头) 第12章 12 秋天,太阳在玫瑰色的天空渐渐西沉,火烧一般绚丽,暮色四合,凉风袭来,扫尽一切萧索。是日,方警长让人给乔楚生递信儿,说大都会今晚有个酒会,刚好负责挑选巡捕的几位掌权人都在,正好去跟前露个脸。 乔楚生拎了一袋新出炉的桂花条头糕去中央巡捕房问候方警长,再结伴同去。方警长同乔楚生在巡捕房的院子里踱步,聊起来最近的一些新闻要事。最近各地都在上街游。行,罢工斗争,时局动荡,社会亦不安定,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也许还会起一场恶战。乔楚生仰头看着天边晚霞,一群飞鸟从横纵复杂的电线飞过,很快便各分东西,没了踪影。 方警长见他心不在焉,觑他脸色,随口道:“上回多亏你帮忙啊,张老板给了不少赏钱,还让我多谢你。” 乔楚生摇摇头,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言重了,其实钱不钱的倒是次要,主要的是我那个工作...您知道的,我还吊着小姐呢,总不能让她苦等我太久。” 少年人的一片赤诚之心让人动容,方警长会意点头,“这个我是知道的,今晚的酒会啊,白老板也会来,在租界谁能不给白老爷子几分颜面?我和白老板尚有几分交情,又看在你帮过张老板的的份上,一切都好谈。” “白老板?”乔楚生有些愕然,“现在在租界,就数白老板势力最盛,张老板和谭老板都是他手下得力干将,能跟这样的老大谋事,还真是幸运。” 白启礼在上海滩是威名赫赫的人物,乔楚生混江湖多年,对他的事迹很是崇拜。白启礼不仅是青龙帮的龙头人物,还是涉足娱乐、文化、教育、金融、新闻各业的财富大亨,不同于另几位靠贩毒和娱乐场发家的大佬,白启礼不碰这些黑心产业,还带头响应抵制烟土毒品销售,生意都算清白,他有黑和邪的一面,亦有白和善的一面,传奇又令人敬佩。混江湖的谁不想归于他的门下,乔楚生心中虽向往,但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方警长似乎也有想拉拢乔楚生的意愿,试着开口道:“白老大的名头上海滩谁不知道啊,递拜帖人数都数不尽啊,你啊年轻又有本事,试试也无妨。” “就怕小姐会介意。”乔楚生微微一哂,“毕竟她出身清流,我总不能为了出人头地就忤了她底线吧?她没介意我出身,我就烧高香了,好不容易得手的姑娘,总不能吹了吧?” 二人沿着小径走着,乔楚生有满腹的无奈和委屈无处倾诉,方警长也不觉烦,耐心地道:“你之前痛打那几个小开的气魄哪儿去了啊?有了姑娘就这样缩手缩脚,都不像你了。依我说啊,女人都会喜欢血气硬气的男人,你瞅瞅白老大,女儿都十多岁了,桃花还不是朵朵开?男人啊就得拼事业,有了钱权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女人什么时候都能找,事业可没那么容易打拼咯。” “我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看的姑娘这么多,我偏偏喜欢舔着脸往她身边凑,我之前还以为爱是很了不起一件事,能让人有翻山越水,上天入地的能力,现在觉得爱让我连放松都做不到。”乔楚生喋喋道,“我知道小姐她很好,所以总怕抓不住她,更怕她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一天天都这么惴惴不安的,你说,我这不是有病?” “话不能这么说。”方警长朗朗笑了几声,作为过来人和朋友,他也乐意关心侄女和朋友的三两事,“你很好,小矜也很好,你心里装着她,才更有动力不是?” 他烦闷地摇摇头,“您不懂,我和小姐那是云泥之别啊。” 方警长语重心长开解道:“我当然理解你了,男人嘛都护食儿,别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是冒犯,但你这样惆怅下去也不成啊,难得你要一辈子围着她转,你甘心么?” 乔楚生阔步走着,闷着头苦恼,他自诩算半个人精,在混社会上能独当一面,游刃有余,但一碰上感情就是一头雾水,觉得怎么做都不对,对自己全盘否认,仿佛是一体双魄,一个是巍然独立的,一个还不成熟不稳重。 “好啦,别想太多,瞅着眼前的事儿才最重要。”方警长揽住乔楚生的肩膀往外走,“大都会的粉菊花今天登台,咱们早点去寻个好座儿,吃好喝好玩好,再大的事儿都能在酒里解决嘛,我还存了两瓶康帝,今晚就开了它,给你解解愁。” 甫一进门便是歌舞升平的光景,纸醉金迷掩盖着这个城市最不堪的嘴脸。乔楚生跟着方警长认识几个在上海滩说得上话的人物,推杯换盏一番便开始称兄道弟,客套寒暄了起来,酒液和烟味糅杂的味道简直让人难受。他透出舞池中摇摇晃晃的身影望去,眯眼看着舞台上的当**女粉菊花在扭着腰肢,眼神勾人地唱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小心地抿了口高脚杯里的红酒,味道酸涩,口感甚至不如花雕,但他还是喝完,毕竟这杯康帝可不便宜。 他晃荡了一圈,正好撞见了旧识,是以前在谭老板手下曾经一起共过事的老六,他看见乔楚生是和方警长一块儿来的,又眼见他这一身行头都不便宜,不由高看他一眼,“混得不错嘛,中央巡捕房的方警长啊,气派。” 乔楚生摆摆手,“你跟着谭老板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啊,听说前一阵子你帮着出面摆平了闸北那帮反动势力,一战成名啊,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你的名号啊。” 老六边给他敬酒边道:“你要是还跟着谭老板,现在出人头地的不就是你了么?想当初,我连刀都拿不稳,你就已经能冲上去把那帮反骨仔打的满地找牙,你和那个老闸的斧子洪那可是不分轩轾,只可惜啊..”说罢,他惋惜地摇摇头,“谭老板想抬举你,你却拒绝了,你还真是天上地下第一人啊。” “我呢,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惜命。”乔楚生悠悠闲闲地凑趣一句,晃晃酒杯里的酒,颇有些惆怅之感,“安稳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个世道,哪儿都不太平。”老六唏嘘,“现在洋人把持租界,租界势力在狗咬狗,再迟些时候,等军阀打过来,又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况了,谁想打打杀杀啊,这不是没办法嘛。” 乔楚生点点头,缄默下来。 这厢,舞池的音乐渐渐停下,门那边传来好大的阵仗,只见白启礼在一众小弟簇拥在走进大厅,不少高官富绅都凑过过寒暄问候一番。乔楚生和老六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场面,心里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二人相视一笑,相互碰了碰杯。 白启礼富态身形,却是一脸正气的模样,对着趋步向前问候的人都一一以笑回之,丝毫没有疏冷高傲的距离感,他摆摆手道:“大家伙都别因为我停下呀,你们年轻人玩起来,跳起来呗。” “不跳舞去?”老六朝他颔首。 “不了,我惧内。”乔楚生玩笑道。 老六一脸不可置信,“乔楚生,不是吧?你才多少岁啊就惧内?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乔楚生扬扬手,“去去去,跳你的舞去。” 乔楚生不动声色地纵观着舞池里摇曳的身影,不时向朝他抛媚眼的姑娘遥遥举杯敬酒,他还未回以姑娘笑容,耳边骤然响起枪声,舞池里一片尖叫。 他清楚地看到二楼雅间处闪过几个黑衣人的人影,枪弹火光在舞池中迸溅,一时之间场面失控,混乱不堪,枪弹无眼,不少人应此倒在血泊之中无辜丧命。乔楚生以餐桌为遮挡物,踱步往外游移,混入乱哄哄逃命的人流中往外跑去。 “白老板!白老板还在里面!” 乔楚生神经一紧,不由自主地慢下了逃命的脚步,思绪顿时如乱麻一般拥挤着理智,思忖着该不该救人,但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思索太多,他咬住牙关,径直朝厅堂里奔去,哀鸣和枪声震迫他的理智,他努力让自己沉着下来,翻身滚到柱子后遮掩自己。他微微探出半个头找寻白启礼的身影,只见他被困在枪林弹雨最密集之地,而他的贴身保镖个个都不幸身亡了。 此情此景,他开始后悔自己这个莽撞的决定,左右观察一番,见楼上攻势渐渐弱了下来,乔楚生朝白启礼大喊一声,“白老板,你右手边有一个沙发,躲到那边,我想办法救你过来。” 白启礼依旧冷静,并没有盲目信从乔楚生的提议,而是谨慎地观察楼上动静,风云不惊地掏出隐在马褂下的**防身。待战况稍息,趁敌人以为不注意,翻身滚到沙发后遮掩住自己,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乔楚生的心跳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满脑子竟都是颜矜的面孔,一想到自己身临枪林血雨还是忍不住害怕,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就算现在身陷危险的不是白启礼,他也会拼命救人,这是骨子里抹不去的善和勇,更是良心底线。 这时候,场面安静的可怕,震耳欲聋的枪声戛然而止,乔楚生察觉到端倪,只觉奇怪,他嗅到危险的气息正在悄然蔓延,眼前的静寂只是**。他大声吼叫:“可能有炸弹,白老板快跑。” 乔楚生一声厉喝让白启礼陡然一惊,来不及思忖真假便纵身门的方向奔去,乔楚生伸手拉住白启礼的手臂将他往外推,他以身护住白启礼,让他身体努力往前倾,减少缓冲压力,稳稳地滚出了大厅,而乔楚生护着他,没及时控制好重心平衡,手臂先落地,压在玻璃碎石上,硌出一片血红。 待二人逃离开大厅,身后的大厅窜起烈烈大火,火势弥漫极快,震耳的爆炸声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地传来,响彻整个城市的天空。 乔楚生看着身后浓烟滚滚和冲天的火光,不由感到后怕,他近乎站不起来,先落地的手臂疼痛瞬间蔓延全身,麻痹了神思。 有巡捕房的人前来封锁现场,此起彼伏的哨声和叫喊声随风袭来。一众人连忙簇拥到白启礼身边探查情况,一面喊着巡捕主持公道,一面喊着救护车救人。白启礼受伤不重,只是有些年纪了身体不如盛年时便利了,他撑着负伤倦怠的身子起身,踉跄了几步,他颤巍地伸手指了指瘫坐在地的乔楚生,“先..先给他看看伤口。” 乔楚生闻声抬头,端住自己手臂,“没事,皮外伤。” “楚生你没事儿吧?”方警长连忙跑过来查看一番,他回头便看见了白启礼,亦担忧地问一句,“白老板,你没事儿吧?” 白启礼摇摇头,敏锐的目光在乔楚生身上盘旋,他蹒跚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眯着眼打量他,“我好像见过你吧?嘶..”他吃力地回想着,看向身边的方警长。 “啊,他以前在谭老板手下干过一阵子,想必就是在谭老板那里见过的吧?”方警长极有眼力见,立刻替乔楚生说了一番好话,“之前我也不知道,当初谭老板遭手下人算计,差点没了命,是这小子单枪匹马地将那群叛徒收拾教训了一顿。” 乔楚生讪笑几声,挣扎着站了起来,“那时候十六七岁,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呢。” 白启礼颇为赞赏地点点头,“有勇有谋啊年轻人。老方,赶紧送他去医院看看,瞅瞅孩子手臂都伤成什么样了。” “得了,您也赶紧去看看伤去。”说着,招呼两个手下保护白启礼安全后,架着乔楚生往救护车那边走,他瞧了瞧乔楚生,少年人魂儿都没找回来,魔怔地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发呆,他轻轻嗤笑几声,“你还真不怕死,里头子弹嗖嗖地乱飞,别人逃命都逃不及,你倒好,还往里面跑,真是。” 乔楚生以笑掩饰心中后怕,故作淡然道:“冲进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算困在里面的不是白老大,我也会去救的。”他捂了捂伤口,拧眉忍痛,脸上煞白毫无血色,就连嘴唇都变得绀紫了,“还是那句话,别告诉小姐,她要是知道了,保不齐会吓死。” 方警长实在敬佩他这一腔真心,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应允,“说的也是,那就说咱们去剑道馆练剑,我不小心误伤的吧。哎哟你看看你这伤口深的,铁人都经不住子弹扫射,你都不要命了,哎哟..” 作者有话要说: *乔楚生这个人物的魅力就在于善良,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而真正的成熟就是看到过世间所有的肮脏和不堪后,内心还能向往积极和温暖,从他敢和各种势力周旋,和有害于朋友的人对抗动手,这也是这个角色最吸引我的部分,真的太A太帅了。 劳动节更新预告(5.1-5.5)天天更新,为躲开审核高峰,每天准时零点更新,大家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啦,假期也不要忘记【寻光】! 第13章 13 今晚宅子又是空荡荡的两个人,就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了。颜老板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来个电话没聊两句就是又吵又闹的,父女俩关系一顿跌倒了谷底,谁也不想搭理谁。 秋夜里晚风轻拂,空气中有金桂的清香,甜甜的,沁人心脾。晚饭之后颜矜就抱着收音机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播报员的声音夹杂着窸窸窣窣的电流声,依稀能够听清咬字。新闻里说,近来北边政府将游。行的学生统统抓紧监狱,许多城市停学罢工愈演愈烈,而西南爆发了军阀战争,南边又碰上十年一遇的洪灾。 颜矜摇着秋千,凉风吹扬着她如瀑布的长发,清凉钻进她身子里,不免瑟缩打了个冷战。她听着电台里冷漠的声音却播报着事关国家人民的大事,有些恍惚,又有些无奈,她想起来今天下午爸爸给自己打来的那个电话,心情愈发沉重,就连带脸色都有些难看。她心里犯愁,手指不安地相互扣弄着,阿霜见她如此,不忍向前来宽慰她。 “小姐呐,放宽心,事情还没到这么糟糕的时候呢。”阿霜拿来一件薄披肩走来,披在她消瘦的肩膀上,她觑了觑颜矜的神色,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全解,表情很是纠结。 颜矜长长舒了口气,问道:“昨儿个你帮我点检了这些年存的钱和首饰什么的,算算有多少钱。” “不算首饰,大概存了有七八百大洋。”阿霜掰着手指默算道,“您真的要动用这些私房钱啊?” 这些全都是颜矜辛苦攒的,有她娘亲病逝前给她提前置办的嫁妆首饰,也有零花和自己赚的一部分。颜矜心里盘算着,大致有了数,她心一横,对阿霜说:“得空了就把首饰拿去当铺当了吧。” “小姐?”阿霜有些难以置信,“这都是太太给您的陪嫁...” “我也不爱用这些金啊银的,换成大洋攥手里才是真的。”颜矜舍得,即使跟割肉一样疼,她现在也别无选择了。七八百大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样盘算下来,七八百大洋应该能捱过这一阵子。 “把头面卖干净了,也未必...您要不要和老爷商量一下?或者你跟阿生说,让他帮忙出出法子啊。” “不必让我爸知道,也不必让楚生知道。”颜矜笑着打断了她要说的话,“我心里有数,你听我的就好。” 阿霜有些担心她,也不好再多言论什么。毕竟女孩子太过忧心惆怅向来不是好事,她也努力宽慰自己不许多想,迷迷糊糊发呆挨到了快要睡觉的时间,隐约听见有人敲门,差阿霜去开门,便见方警长架着乔楚生回来了。 甫一进门,乔楚生彻底松了口气,感觉四肢像被卸掉了一样,疼痛到全身都麻木了一般,他脚下一个踉跄,方警长没捞紧他,愣是跌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颜矜看情况不对头,立刻跑上前去搀他,她挽住他的手臂将人扶起,只觉掌心摸到一股粘稠的液体,乍一看是满手鲜红,惊道,“这是怎么了,怎..怎么这么多血啊。” 为了不让颜矜多心,在回来之前,便先将沾染鲜血和浓烟味的衣服换下,擦净了脸面,稍微处理了伤口,乍一看同普通刀伤无异。方警长面上装作一副为难模样,朝颜矜解释道:“这不我请楚生一块儿去剑道馆练剑,谁知道那个陪练不长眼,竟拿了一把开过刃的给我,对招的时候没个度,误伤了楚生。” 颜矜根本没心情他听解释,赶紧让阿霜去取药箱,焦急地道:“出这么多血,这怎么办呐..要不要..去医院吧!去医院!” 乔楚生勉强挣扎了一下,“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小伤。”他歪着脑袋睡倒在沙发上,只觉得脑子嗡嗡的,还疼得厉害,他觉得浑身发冷,冷的几乎打颤,眼皮子也快睁不开来了。方警长也有些担心,给他使了个眼神,低声问了句:“真的不去医院看看么?” 他摇头,废了很大力气才躺平,“没事,以前伤过更重,不也活着呢嘛。” “怎么就弄成这样了。”颜矜很担心着急,手忙脚乱地在药箱里翻着,她盯着乔楚生的伤,只见伤口不停地在往外渗血,回身对阿霜道,“不成,得去医院,方叔叔,劳烦你送我们去医院吧。” 阿霜慌张地去安排,颜矜拿上外套和皮包,使劲将乔楚生从沙发上搀起。他浑身发软,疼痛击溃气力,一点儿劲都使不上,方警长横下心,蹲身将乔楚生背了起来,朝车子快步走去。 乔楚生疼的厉害,满额头都是豆大的汗,但从未吭声过喊疼。车子开出颜公馆,往宏仁医院去。颜矜抱紧了乔楚生,吻了吻他额头,只觉滚烫,她不停摩挲着他的手,憋得鼻头酸酸的,有眼泪在眼眶里盘旋。 宏仁医院有白老板的股份在,见着是方警长带人过来,一切很快就安排好了,尽心尽力地替乔楚生上药包扎,安排进了病房。 主治医生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乔楚生,与方警长相视一眼,压低声音道:“白老板特地吩咐过了,说如果有姓乔的先生来,一定安排最好的病房和医生给他,怎么的?出事儿了?” 方警长笑道:“这小子啊,是因祸得福了。今天大都会发生了爆炸,他不顾命地救了白老板,受点伤算什么,福气都在后头呢。”他随口问了句乔楚生的伤势,“伤要不要紧?” 医生翻了翻医嘱,“没伤到筋骨,但是有弹片擦伤了,看上去吓人而已,止了血吃点消炎药,发热退下来就没事了。” 方警长点点头,回头看看病床上的乔楚生和坐在一边挂着眼泪的颜矜。乔楚生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手臂上包扎的纱布隐约透出血色来,昔日一个壮实的小男人如今这般孱弱,颜矜看了是心如刀割一般。她囫囵地擦擦眼泪,缓缓朝门外走去,“方叔叔,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就成。” “我派个手下在外头候着,你要回宅子的话让他送就行。”方警长抚了抚颜矜的头顶,仍将戏份做全套,软着声音向她道歉,“是叔错了,伤了楚生,你别怪罪。” 颜矜含着眼泪,依旧守礼端方地朝方警长露了个笑,“没事,我只是见着血心里害怕。” “你也好好休息。”方警长又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医院。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方警长离去的背影,心里在思忖着什么,她朝阿霜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阿霜会意,帮忙料理好手续之后也离开了。 病房内只剩他们两个人,颜矜心中百味杂陈地看着仍沉睡的乔楚生,她略怔了一下,在病床边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搭在被褥上,小麦色的皮肤能清晰看见微突的青筋血管,她的视线在他面上一点点掠过,从眼睛,鼻子再到嘴唇,无一不是她喜欢和思念的。突然间,她泫然泪下,伪装的坚强终于在无人之处彻底卸下。家里出事已经让她心烦意乱,加之乔楚生又负伤,更让她难上加难,没了支撑一般。 她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喁喁细语道:“楚生..楚生。” 他没有反应,呼吸依旧平稳,应该是药效起作用睡过去了,她偷偷哽咽啜泣了一会儿,慢慢便恢复如常,她坐直身子,替他将露在被外的手收入被内,而后又伸手试探他额头温度。她凑近看他眉眼,胸口闷闷地难受,委屈和无助涌上心头,她眷恋地抚过他脸颊,能清晰感受他的温度,仅仅是如常的触碰就让她倍感安心,相识虽不久,但依赖和喜欢却疯狂野蛮地滋长着,她对他到底有几分的爱,多的就连自己都数不清了。 她缓缓靠近,努力控制着鼻息,双手捧着他的脑袋,一点点倾身凑近覆上他干涩的唇瓣,只有这缱绻紧依和忘情亲吻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不是一具傀儡活死人。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仿佛是不小的动静,颜矜站起身打算去瞧瞧。门外是成群的保镖还有巡捕房的巡捕,围在了护士站。她探头张望着动静,伸手拉住一位护士询问道:“请问怎么这么多巡捕啊?” 护士道:“大都会发生了爆炸,不少高官豪绅受了伤,都在我们医院救治,应该是来询问情况的吧。” 听到这里,颜矜心里大致有数,正巧阿霜拿了药从二楼下来,她瞥了眼围堵在护士站的巡捕们,牵着颜矜进了病房才好安心说话。 阿霜道:“方才我上去看了一圈,不少大人物都在这儿医治,打听后才知道,是大都会今天晚上遭遇了一场枪杀,听说说洋鬼子的手笔。今晚出席的不仅有几位刚上位的华人高官,还有青龙帮的白老板。” 颜矜吊了一下嘴角,沉静道:“看来八九不离十了,方叔叔不跟我说实话,是怕我担心楚生。”她拧着眉头,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的,酸涩难受的厉害,她缄默半晌才又道,“他不跟我说实话,我才会真的担心,他把我当什么了,明明我们是最亲近的..” “小姐,阿生和黑帮走太近,会不会...”阿霜觑着颜矜的脸色,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边搀着颜矜往沙发边走去边道,“毕竟现在时局动荡,与江湖势力走太近,没得会牵连到咱们家,我不是故意挑拨小姐和阿生的关系,只是今儿洋鬼子能明目张胆在大都会刺杀黑帮大佬,明儿就能杀别人,我也是为着小姐着想。” 颜矜坐在沙发上,扭头去看病床上的人,她的心被揪了起来似的,整个人飘在半空,脑子都不灵光了。她努力平缓着心神,低声对阿霜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也相信楚生不会为了上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她话刚说出,颓然地叹了口气,“我是信他的,也不想插手他的选择,只是今天出了这么吓人的事,我这心里真的放心不下他。我知道白老大是个有胆识又有良心的人物,楚生能在他手下做事,能会有一个好前程,但比起他出人头地,平步青云,我更希望他能平安活着,能陪在我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她心底柔软,对于乔楚生亲近白启礼一事并不动怒,甚至有些欣慰,既然是最亲近的伴侣,就该全身心地相信他尊重他。但想在上海滩闯出一片天地,就得有十足把握搞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外有列强,内有各方势力,颜矜也是在小社会里长大的,怎会不知其中残忍。她有些懊悔,不该逼的乔楚生这般拼命的。 “这事以后不要再提,咱们也当作不知此事。”颜矜同阿霜通气,当即又道,“我回去做些流食送来,我在这儿陪着楚生,如果我爸打电话来找我,你便按我之前说的回他就是。楚生没康复一天,我就一天不会回家。” 阿霜听命,会意点点头,轻声地推门离开病房。 房间瞬间归于寂静,只能听见输液的滴答声。颜矜舒然地松了一口大气,坐在床榻边,红着眼睛望着乔楚生安稳入眠的样子,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她伏趴在床沿稍作冷静,清泪濡湿床单,亦不小心滴溅在乔楚生的手指上,他似发觉什么一样,手指动了动,可想清醒却又醒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双更!也是心疼颜小姐的一天,不哭不哭哦,眼泪是珍珠。在设定人设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要不要从头甜到尾算了,剧里的乔楚生已经这么惨了,衍生文要不就手下留情一点吧。但虐文坑主实在忍不住要往糖里加刀子(狗头),更因为这个时代的爱情真的太难得了。 乔楚生和颜矜是一类人,以为能够相守一辈子,能放下所有骄傲,迁就对方的一切,但可能最后也没办法顺利地走到最后,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生活的年代不是牵了手就能够一辈子的时代。所以不要骂我!!最后肯定是HE!绝对不像伶仃谣那样惨,真的!我发4 第14章 14 乔楚生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了。 暮夏时节,天亮的越来越早,天边才泛起鱼肚白,颜矜已经煮好鸡汤到宏仁医院探望。大都会枪击爆炸案还在紧锣密鼓调查,整个租界都弥漫着危险气息,人心惶惶的,难以安宁,驻守医院除了巡捕,还有青龙帮的小弟,突如其来的刺杀彻底打破昔日的安宁表象,上海滩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颜矜斜倚着沙发,撩开一角窗帘看向窗外,垂着眼睑,似乎在沉思。阿霜轻轻推开门,朝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一趟。颜矜将窗帘拉上,才信步离开病房中。 “小姐。”阿霜拉着颜矜走远了些,脸色有些为难,“老爷来了。” 颜老板这才从大门走进来,面色阴沉很是难看,颜矜倒丝毫不惧,阔步走向前相迎,站的笔直,语气却是出奇的冰冷,“爸,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叫我爸?”颜老板的声音克制不住上扬,惹来不少异样的目光,他稍微按捺,拉扯着颜矜到门外一旁,他拎起拐杖重重地朝颜矜的手臂敲打了一下,勃然作色,“我跟你说过什么,如果你带回来那个男的惹是生非,我定不会容他。他倒好,一惹就惹上了青龙帮的白启礼,白启礼是什么人,你心里没点儿数么!” 颜矜的目光有些发颤,她不肯软弱下来好好说话,一直颔首也不愿看颜老板一眼,她语调铿锵道:“白老板是义薄云天的大人物,又不是强抢豪夺,手段下作的街头混混,有什么问题么?” “青龙帮是什么人你知道么?你看看姓黄的,姓杜的,姓张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么?”颜老板听到颜矜这番话彻底气急,双腿忍不住地发抖,就连五官都狰狞地拧在一处,脸同脖子憋得通红,“今天洋鬼子敢杀白启礼,明天就敢杀别人,你...你也想我们家遭此横祸么!” “爸,楚生不过应方叔叔的约,恰巧去了大都会罢,怎的就成了刻意攀附黑帮呢?我知道你看不惯他出身,但我自己有眼我会看,楚生是怎样的人,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而且,我打听过了,楚生只是刚好救了白老板一命,以他的性子,就算困在里头的不是白老板,他也会舍身施救的。” 颜老板万分没想到颜矜已经对乔楚生这般入迷,句句都在为他开脱。他气得有些站不稳,哆哆嗦嗦地扬起手,作势要掌掴她。颜矜面不改色,眼神凝于他高高升起的手掌,心头只剩悲凉。忽然,她冷笑几声,带着讥讽和心寒的意味,红着眼睛执拗地盯住颜老板的眼睛,“爸,与其和我争执楚生的人品德行如何,你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处境吧,咱们颜家不是遭遇横祸才落得如此境地的,是被你糟蹋的。” 这话如晴天霹雳,顿时让颜老板哑口无言。颜矜回身,头也不回,绝然朝医院里跑去。 回到病房的时候,乔楚生已经睡醒,他偏头去看颜矜的神情,只觉不对劲,他伸手牵引她坐在床沿,蹙眉担忧地盯住她:“眼睛怎么红了?哭过?” 颜矜这两天哭了多次,就连看东西都模糊了,她摇摇头说没事,小心地替他放好的输液管,一道娇嗔地怨怪他道:“都怪你,睡了一晚上,还流了这么多血,我以为你不成了呢,可不得急哭么。” 乔楚生知道她没说真话,但也不想逼她说,顺着她的话,不好意思地朝他努努嘴,做小伏低的姿态,“我知道错了,不该让你担心一晚上,不该贪玩去剑术馆,不该不该,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不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亲了又亲,“小姐要家法处置,我定无怨言。” 颜矜知道自己彻底被他掌握于股掌之中了,瞅着他这副病容伤身,再冲天的怒气都消熄了。她伸手拍了拍他手背,以作轻惩,“能耐了,惯会拿捏我软处的。”她俯身伏在他腹部,阖眼养身,这两天她实在太累了,所有烦心事将她挤压的不成人样,累的把之前那个无忧无虑,恣意明媚的一面遗失在忙乱之中。 他轻抚她发梢,心头软成一汪水,颜矜在外人面前总一贯闺秀风范,能风云不惊地面对所有人和事,而她软弱委屈,可爱又可怜的一面只有他知道。他一直在想,为何会对颜矜一见钟情,起先是单纯的,没有理由的倾心,而相处之后他才发觉,他们是一样的人,外表越坚韧不可摧,内里就越柔软脆弱。他心疼她,愈发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只恨自己力量尚弱,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掉眼泪,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楚生,你会骗我么。” 乔楚生听她语气有些微试探的意思,他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坚定了回答:“自然是不会。” 颜矜坐了起来,定定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话毕,点到为止,她也不再往深的问。她垂首吸了吸鼻子,很快就神色如常,扬着笑意看他:“想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他觉得奇怪,才一夜的光景,颜矜仿佛憔悴暗淡了不少,眼眶红红的,眼睛布满如蛛网一般的血丝,仪容也不像之前那般精致得体,整个人像是秋日里颓败的落叶,毫无生气。他察觉颜矜的不对劲,一直盯着她看,一面道:“生煎吧。” “好。”颜矜应了声,“你休息会儿,我顺带回宅子给你拿换洗的衣服。”她拿起外套和手包,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将苹果吃完。 乔楚生下床,挪着步子走向窗边,他拉开一面帘子,正好能瞧见从医院离开的人影。盛夏阳光晃眼,颜矜就在金光的光影下,晨光下她长发飞卷,背影单薄清瘦。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颜矜,心中的内疚惭愧又多了几分,他不忍再看,沉重地呼了口气。 他坐在床边意兴阑珊地看着窗外,可外头阳光再灿烂明媚,都照不进他心里分毫。门边有了动静,他以为是颜矜回来,正报以灿然笑容回头,却见是白启礼推门而入。他踉跄下床,端着伤臂走近两步相迎,“白老板,你怎么来了。” 白启礼扶他坐下,朗声道:“我来看看你的伤。”他视线一扫,停留在他臂膀上缠绕的伤口,关切地问候,“伤的不要紧吧?医生怎么说的?” “没事,小伤而已。”乔楚生道,他顿了顿想起来,“这几天我看医院增派了不少人手,查清楚是谁主谋的枪击了么?” 白启礼脸色变了变,提起枪击案便觉动气,“我已经将线人撒出去了,加上方警长也在尽力追查,想必不日就有结果。”他辄了话题,问起乔楚生之前的事,不知是有意探听还是随口问起,“老方说,你以前跟老谭干过一轮,还有两把刷子,今天看你不顾一切冲进里头救我,当真是有胆啊。” 他咬着嘴唇,讪讪地点点头,“前几年是跟过谭老板一阵子的。” “后来怎么就不干了呢?”白启礼饶有兴致地看他,“老谭对待手下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这样的老大提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老大是对我们很好,是我自己。”他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淡淡的光,道,“那次在老闸打完一场后受了很重的伤,实在是后怕,跟老大请辞,拿了一份不错的补贴,就回了十六铺扛大包,虽然累点,但起码安稳。” “听说你在颜家的同泰昌干事?”白启礼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嘴角往下沉了沉,“我知道颜家千金,是个端庄大方的姑娘啊,只可惜她那个爹..不过也不是事儿,现在租界谁家的生意是干干净净的呢,水至清则无鱼嘛,正常正常。” 乔楚生沉默,附和地点头算是认同,白启礼看得出他对颜矜的感情不浅,也不好明着再多说颜家的是非,他赏识乔楚生的胆识和勇谋,但他也看得出他的心还未准备好往上爬,爱上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这份爱如果成为了枷锁,就会变得束手束脚,而白启礼不需要这样的手下。他的指腹抚过拐杖的金属鹰头,打算就此结束这次探望,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总之,这回你帮过我一次,这份情我白某人记住了,以后有需要可以直接到白公馆找我。” “我送送您吧。”乔楚生掀开被子,执意要送白启礼到门边,他目送着一众人离开了医院。面对白启礼的示好,他开始犹豫要不要接受,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估计会后悔吧。但一想到颜矜的态度,他又忍不住动摇,担心她会在意会担心。思绪一点点占据着脑袋,只觉烦躁不堪,他仰头看着输液管里滴答滴落的液体,郁闷地调快了速度。 * “我找了个包打听询问了一番,阿生几年前是在谭老板手下干过活,甚至在他们这些同龄的小弟里,算是小有名气的,后来是阿生主动请辞离开,才和青龙帮断了关系。”阿霜一面给鸡汤调味,一面细声道,“另外,阿生是与方警长走的近,但至于是不是因为小姐的缘故,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方警长同老爷交好,又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应该不会利用阿生要害颜家的。” 颜矜将挑好核的红枣放过汤锅里,又问:“方叔叔是不会这么做,我只是担心楚生会被利用。毕竟青龙帮里有白老板谭老板这样的,也有黄老板杜老板那样的,多个心眼总是没错。” “不过我看阿生机警,是个有盘算的,应该不会有事。”阿霜安慰她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小姐也该宽心,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颜矜压在心口的大石勉强没压的那么辛苦难受了,乔楚生平平安安的,就算是费点心力钱财都不要紧。 “这事过了,以后就不要再提,我是相信楚生的,也相信他能闯出一片天地。” “经过最近的事儿,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小姐和阿生感情深厚,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掏给对方。”阿霜颇感开心,她拍拍颜矜的肩膀,柔声道,“他是个能托付终身的男人,小姐不要错过了。” 颜矜顿了顿舀汤的动作,忽地将汤勺放下,“阿霜,我爸那件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啊。”阿霜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按小姐的吩咐,首饰拿去当铺换了钱,都拿去打点关系了,老爷那儿也一切安好,让小姐不用担心。” “公馆外面的探子看的紧,恨不得十二时辰都跟着我。我爸得罪了什么人物也不肯告诉我,自己乐得自在,把我一个人丢在宅子里,也不怕哪天我就死在家里了。”颜矜越想越悲观,眉头打成结,她轻轻叹了叹气,捂着眉眼也不知是什么神情,她扶额道,“就这样吧,能捱一阵是一阵,你自己出入也小心点。” 阿霜点点头,应声说好。她让颜矜先去歇会儿,鸡汤她来看着火候就行。颜矜没有推辞,独自上了房间睡觉去了。 半梦半醒,楼下闹哄哄的,像是有什么大动静。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这里是颜公馆!” “管你是颜公还是陈公,今天不把颜旭民交出来,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这里是公共租界,不是法外之地,我们老爷是什么人,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阿霜是颜家的管家,大大小小的事务帮忙操劳了许多,也秉着有些岁数,自然敢挺身而出和他们对抗,“过两条街就是静安寺捕房,颜公馆出了点什么问题,你觉得你们跑得了罪责么...” 作者有话要说: *颜小姐和乔四爷都在面对着选择,又各自牵念对方犹豫不决,爱一个人就是既有了软肋,又有了盔甲,他们心里都在为对方着想,委屈困顿都自己消化,但没想到,堆积起来的事情慢慢地将他们隔开了距离。所以啊各位,谈恋爱多沟通好么,听我的,多聊天沟通一下,别憋在心里好么!如果你没对象的话,这些话当我没说过吧。(狗头) 第15章 15 “阿霜。”不知何时,颜矜站在了檐下,裹着一件鹅黄色的毯子,目光冷然地看向堵在门外的人,“让他们进来。” 六个彪形大汉自门外走来,他们是收钱办事,上头有主子撑腰,态度自然跋扈,为首的男人打量着颜矜,只觉好笑:“颜家何时落败于此啊?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当家。颜家再如何,祖上也是浙商世家出身,出了不少富豪文人,怎的如今成这副光景了?” 颜矜走到秋千前坐下,眉眼含笑,“怎么?几位爷是来找我父亲的?” “颜小姐聪明。”男人双手背在身后,颔首睨向颜矜,“把颜旭民交出来,一切都好说,我知道颜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和我们硬碰硬,咱们各退一步,互不为难,如何?” 她往后靠了靠,一脸不耐地看向场下这帮人,“行啊,你们搜,看看能不能搜到我爸的影子吧。” “我们知道,颜旭民不在这儿...” “那你闯进我宅子是想作甚呐?”颜矜挑挑眉,声调上扬,清丽的面容升起丝丝寒意厉色,“你们在宅子外监视这么多天,见过他回家过?哦?难不成你想将我绑了满大街抓我爸?” 颜家在租界内地位不容小觑,碍于方警长同颜家的关系,他们几个尚且不敢在颜公馆太过放肆,更别说对颜矜动手动脚了。 颜矜瞧着他们为难神色,紧了紧毯子,仍故作强硬态度应对。“说吧,我爸犯了什么事。” 男人眯眼看她,“颜小姐不知情?” 她摇头,怅然地叹气,“不瞒你说,我们父女关系不好,家里和同泰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管,我就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娇娇女。”她秀眉轻皱,定了定神后抬眼看向他,“但如今我们都找上门来了,我总该有知情权吧。” “不要为难我女儿,有事都冲我来。” 颜老板步伐匆匆地自门口走来,他拄着拐杖却依旧身形如松,走至颜矜身前,面色沉静,不卑不亢地迎上为首男人的眼眸,“这都是外头的事,不要带到家宅里讲。” 颜矜心里升腾起不安的预感,颜老板偏头瞥了眼颜矜,言语坚定道:“你不是还要去医院么?阿霜,送小姐去医院。” 她眉心紧皱,余光瞥见那几个暗暗开始摩拳擦掌的汉子,更难放心父亲的安危。颜老板轻轻拍了拍颜矜的手背,微微点头,似乎是在安慰她,“去吧。” 阿霜提上东西,拉着颜矜往外走,她放心不下,一步三回头地回望着被壮汉包围着的父亲,她心下一横,快步离开了宅子,一路小跑往马路上奔去。 “小姐,您去哪儿啊。”阿霜快要跟不上颜矜的脚步,有些气喘吁吁地叫她。 “去巡捕房找人,公然闯入民宅算什么玩意,他们五个汉子若是对我爸动了手脚,就算闹上工部局我也跟他们没完。” 颜矜的头脑异常清醒,就连阿霜都有些惊诧。这父女俩平日里谁也不爱搭理谁,但只要是事关对方的事情都会很是关心,刀子嘴豆腐心这一点,父女俩倒是很像的。 二人去了就近的巡捕房报案,一听是颜公馆的差事立即安排了人手去查看,吩咐一个分队的巡捕在颜公馆外头静候动静。颜矜隐在离宅子不远处的拐角紧盯着里头,却迟迟听不到动静,没一会儿,那几个大汉便拿起家伙从宅子里离开了,看上去并未发生冲突。颜矜提心吊胆地奔回家,只见颜老板安然地坐在花园的铁艺椅子上,这才勉强安心。 “颜小姐,这怎么回事?”带队的江队长颔首看了眼那颓唐不堪的背影,“那几个大汉我认得,是政府情报机构行动处的,颜老板惹上什么人了?” 颜矜摇摇头,并未回答江队长的问话,她朝他鞠躬道歉,“抱歉,让你们辛苦一趟。”她示意阿霜给巡捕们一些茶水钱,江队长见她周到,也不再多问,收了钱就收队离开了。 颜矜立在门外,心里仍有怨怼,咬着牙准备冲上去向父亲质问一番,刚想开口,就噎住了。她怔忡地看着颜老板佝偻苍老了不少的背影,还是有些不忍,只好先将满腹的气和不解咽回去,同阿霜先去医院。 * 经过这么一闹,颜矜的心情更加沉重,她步伐缓缓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踱着,心神不定的,像是丢失魂魄的傀儡一般移动着。她拖着步子进了医院,顿足在门外,透着一角玻璃看向里头病床上的乔楚生,心里又无故生出许多愁肠来。 她垂下眉头来,逼着自己将方才的情绪都收起来,再抬起头时,还是那个明媚的颜矜。她轻轻推门进入,乔楚生闻声抬头,眉眼弯弯含笑地朝颜矜招招手:“来了。” 病房内的光线正好,稀稀疏疏地照亮病床一角,她提着食盒走近,脆声道:“怎么?才一下午不见,就想我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下午,就隔了一个秋了。”乔楚生伸手牵过她的手,引她在床边坐下,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侧脸,颇感心疼,“这两天你一直为我奔波操劳,苦了你了。终究还是我不好,没有当心保护好自己,平白无故地让你担心。” “说什么呢。”颜矜拍拍他的手,噘着小嘴嗔怪道,“你我之间无须说这些,多见外。”说罢,她起身将食盒打开,给他递了筷子享用,一面打开汤罐子,纤细白皙的手腕随舀汤的动作徐徐摆动,她吹散碗上氤氲的热气,拿起汤勺舀起一小口递到他嘴边,“张嘴。” 乔楚生轻轻拧眉,有点不好意思,“我多大个人了,还劳烦小姐你喂啊。” “你手臂受伤了,就由我来伺候你一回。”颜矜喂了他半口汤药,冲着他俏俏地一笑,她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边给他喂汤羹,一边喋喋道。“家里的金桂都开了,可香甜了,我记得你说你们湖北做的桂花糖最滋味,等你好了得给我做一罐,作为我照顾你的补偿。还有啊,我为着给你买生煎,排了好长的队伍,腿都酸了,我不管,等你好了还得给你捏肩捶腿,半个月...” 她越是装作云淡风轻,他越觉得反常,乔楚生伸手握住了颜矜的腕子,沉眉对上她的眼神审视着,她的脸灯下细腻如缎帛,眼波不如昔日那般带着光,像静渊一般,又黑又深,他认真问道:“小姐,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颜矜窒了窒,眼里泛起一圈波澜,但很快就按捺下去,她暗暗难受,脸上却扬眉笑道:“没有,怎么会这么说啊?”她轻轻挣开他的桎梏,转身将汤碗搁下,兀自低下头,指尖在手腕上的珍珠链子上慢慢捻弄。她不愿拿家里的事烦他,毕竟他的局外人,是无辜的,不该劳烦他操心这些事的。 半晌,她抬头,静静地握住他的手,道:“只是最近有些累了,而且外头动荡,我担心你也担心同泰昌的生意,难免操心劳累而已,真的没事。” 乔楚生沉沉叹气:“就是因为世道不好,我才更担心你,家里就你和阿霜两个人,颜老板又不着家的,我挂着你。”他放柔了语气,伸手捋了捋她垂落耳边的碎发,“我底子好,这伤口也没事儿了,等挂完水晚上我们就回家。” 她怏怏地点头说好,愈发握紧了乔楚生的手,也不言语。乔楚生明显感受到颜矜的变化,她虽是笑着,但他似乎能看穿笑容下面那颗正在流泪的心,他迷糊中好像依稀听见有人在哭,指尖还触到了点点冰冷的液体,一切都很真实。 乔楚生张开臂,向前将颜矜揽入怀里,他吻她的发间,还是那般温柔地啄吻,唇瓣在她发间,额头,鼻尖皆落下一吻,最后又眷恋地吻她的唇瓣,他心疼地瞧着颜矜,绮年玉貌的姑娘不知哪里来这么多心事,她不愿说,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她,给她依靠和安全感。 颜矜心里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她忘情地附和他的吻,双臂紧勾住他脖颈似想吻的更深些,她紧紧抱住他,往他怀里凑去,她用尽了力气拥住他,想把自己嵌进他怀里。乔楚生有些错愕,然而很快又投入这温情缱绻之中。颜矜心里藏了太多的苦楚无法诉说,她以为自己有能力掌握一切,却没想到自己力量如此单薄,以前身边没有亲近的人,如今只有面对乔楚生的时候,她可以尽然地卸下虚伪的坚强,做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可以尽情地享受他的保护和宠爱。 她爱他,但现在,她的爱,会不会牵连他,她不知道。 她感觉心凉透了,说什么都无法表达心里的憋屈,她从他怀里抽身,凑到他耳边咬了咬他耳垂软肉,咬牙道:“别让我再担心你了,我可禁不住你这么吓我啊。” 他抬手抚了抚她背脊,又复吻了吻她发间,“是是是,听小姐的。” 颜矜在他怀里蹭了又蹭,不肯松手半分,乔楚生亦紧紧拥着她,两人相拥着,心与心贴的那样近,但里头却各自藏着心事,终是隔着点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超A的颜矜,和乔楚生呆久了的颜小姐逐渐乔楚生化,就差拿个棍子冲上去打了。颜小姐和乔四爷的看似恩爱腻歪,但是出现了裂缝,他们俩会怎么选择呢,裂痕能不能缝补回来呢?你猜啊!(发出路垚的声音) 第16章 16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日,一扫干燥沉闷,天气终于变的清凉不少,难得一日天晴,午后温暖的光透过琉璃窗照进客厅,映在一角沙发上。天气正好,颜矜就坐在阳光里,半敞的窗户有风吹进来,夹带着零星的金桂香,萦绕在琉璃窗上,心旷神怡。她捧着一本书闲闲翻阅,难得有这么轻松惬意的时候,乔楚生就坐在一边也看着书,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在一块,感受着时光流淌,岁月静好,再多的烦扰,心境都开阔了。 颜矜将没看完的书拿一片树叶书签夹着,书页掺着淡淡叶子清香。她起身走到乔楚生身边坐下,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拱了拱他,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紧紧地粘着他,跟年糕遇到花生糖似的。乔楚生只亲昵地抚着她的头发,哄她阖眼小憩会儿,两相依偎着,觉得安心。 “楚生,我饿了。”她猛地睁开眼睛,撑身坐了起来。 乔楚生放下书,回头望了望厨房,“阿霜姐出去采办了,要不我给你下面条?” “谁想吃面条。”颜矜撇着嘴嘟囔抱怨,脱下腕子上的链子一颗一颗捻弄着,眉毛都没抬一下,“我想吃青团桂花糕生煎阳春面小馄饨蛋糕牛扒,还有丽水台的凤凰单枞,一洞天的毛尖,青莲阁的碧螺春,还有法餐西餐...” 乔楚生强忍下想笑的冲动,伸指刮了刮她鼻尖,“想吃的这么多,敢情小姐是小鸟身材,河马胃啊。” 她咬着牙,挑眉瞪他,一副作势要教训他的表情,她来了脾气便不管不顾地开始撒娇,挽住乔楚生的手臂,左摇右晃地软磨硬泡,扭捏道:“啊,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颜矜撒娇,这简直跟要他命一样,他头疼不已,但又只能顺着她,他故作嫌弃地捏捏她的脸蛋,“小姐,你再吃,你看谁娶你。” 她欢欢喜喜地弹起身,走路带转圈地走到衣架旁边拿过自己的外套和乔楚生的外套,她收拾好手包,站在他身前,俯下身去盯住他眼睛,不怀好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你娶我啊。” 话毕,她将外套甩到肩膀后,扬长走出客厅,“赶紧跟上。” 乔楚生笑容宠溺地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无奈地叹叹气,起身跟上了她。 静安寺一带是公共租界较繁华的地方,街巷横贯东西,有不少中方和西方的餐厅茶馆,舞厅酒吧,其中有几家老字号最为红火,支着小小的摊子卖着简单的美味,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品尝。 虽是繁华之处,但一想到最近危险事件频发,很是担心安危,但是一看见颜矜满眼开心,乔楚生几番想开口说出的扫兴话又咽了回去。 两边小摊有卖泥人,糖人和画肖像的,颜矜停在了糖人摊子前,看着老师傅熟练地拿着糖羹在板子上画出惟妙惟肖的图案,然后她笑吟吟地转头看向乔楚生,伸手拉拉他衣袖,“我想吃这个。” 颜矜难得这么开心,乔楚生只好乖乖掏钱包,“吃,想买几个买几个。” 她眯着眼鄙夷地打量他,“哟,今天这么大方啊。”她玩意又起,拊掌道,“既然这么大方,糖人也太便宜你了,我要吃贵的。” 夜幕降临的上海滩灯红酒绿,颜矜许久不出来逛街,完全闲不住,趁着乔楚生卖瓶汽水的功夫,一个转身就跑进了一家首饰店。 颜矜向来不缺首饰,甚至在这方面颇有造诣,上海滩流行什么款式的首饰,哪家出了新花样,她都一清二楚的。最近快到西方的耶诞节,店铺里出了最新的红宝石首饰,颜矜当即就忍不住要试戴。 乔楚生在首饰店里找到颜矜的时候,她正一脸沉迷地盯着镜子中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左看右看一番都觉得很合适。他摩挲着下巴,挑眉看向颜矜:“小姐,我这钱包可经不住你这样造作啊。” “德行。”颜矜白了他一眼,依依不舍地将项链摘下来,朝店员点点头,随后便大步离开了首饰店。 她在门边上停了停,咬着下唇,很是不舍得地看了看玻璃柜里的项链,一时间不禁感到失落,她索性赌气,不再说话。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一会儿,乔楚生察觉气氛不妥,他斟酌着如何开口讨好:“要不,我们去吃馄饨?” “不吃。” “那边有一家洋装店。” “不买。” “那去一洞天喝茶吧。” “不喝。” 大小姐发起脾气来还真让人措手不及,乔楚生兀自苦笑,只得柔言细语地同她解释,谁知颜矜气鼓鼓地瞪他,倒让他开不了口了。 “自从和方叔叔走得近了,结识了不少大人物,但却比以前小气了,以前你从不会拒绝我的...” “我的小祖宗哦。”颜矜抱臂扭头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乔楚生无可奈何,只得耐心道,“他们这店才被扒了新闻,他们家上价钱的首饰大多是盗墓盗的,都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经过打磨加工后上架的,若是买了,怕是会惹墓主鬼魂缠身,何必呢。” 听他说的有头有眼的,颜矜缓和了神色,轻轻哦了一声,“这么邪门啊。” “这条街这么多店你随便逛,喜欢的就买。” “嘁,我还以为你名气大了,就吝啬了呢。”颜矜冷不丁地刺了他一句,她拉了拉他衣袖,“咱们去娱乐场玩几把呗?试试手气去。” 上海滩以赌场发家的人物不少,上到黑帮大佬下到小商小贩,有不少赌场或者赌窟以此盈利。颜矜去过赌场,但一直没有玩过,拉着乔楚生上场玩两把,她在一边看热闹。 赌桌上围了不少人,荷官指了指桌面上的两方:“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乔楚生手里掂着筹码,并没有要下注的打算,颜矜俯身在他耳边问:“你怎么不下注。” “根据经验,第一手的时候不要下注,如果开大或者开小,你买开的一方,一直买到他断,这样赢的几率更大。” 颜矜惊讶,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还懂这些。” “江湖打滚,这些不会怎么交朋友啊。” 所有人皆下好注后,荷官拿起骰盅将桌面上的三颗骰子掷入其中,熟练地摇晃骰盅。娱乐场内灯光绚烂,霓虹灯照在乔楚生专注的脸上格外迷人,颜矜盯着他侧脸发呆之时,还看见他耳朵轻轻动了动。 第一轮,开了点数大的一方。 颜矜将手肘搭在他肩膀上,看了看赌桌上的走势,“那你是赌大咯?” “想赢钱?”乔楚生问。 “赌钱不就是为了赢钱吗?” 他点点头,垂首看了看掌心里的筹码,随即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那就试试看吧。” 第一把,乔楚生用三个筹码压大,然而运气不好开了小;第二把,用六个筹码压大,颜矜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结果还是开了小,第三把,用九个筹码压大,而后每一轮逐加三个筹码买断大,到了第六盘,开了大。 乔楚生在赌桌上不断买一直输的一方,就连颜矜都有些不解,直到他赢的时候,周边人不由惊叹,背后听到颜矜佩服地鼓掌,“厉害啊,够执着的,也不怕把底儿都输掉了。” “久赌必赢,这样最后几乎不可能会输钱。因为我允许无限次数输钱,但就是死活不离场,那我的亏损就永远是浮亏,但只要有一次赢钱就迅速走人。”乔楚生将满满一一袋筹码递给颜矜拿去兑换,“怎么样,厉害吧?” 颜矜肯定地点点头,兴高采烈地拿着筹码去换钱,她掂了掂钱袋里的大洋,清脆的碰撞声简直不要太美妙,“才没一会儿,两三天的钱都赚回来了,赚翻了。” 乔楚生揉揉她脑袋,“只有有钱才敢这么耗着,赌了那么一会儿花了三十个大洋,都够我两个月薪金了。而且今天幸运,没有耗太久,不然我真怕把身家都赌进去了。在娱乐场里混的都是些熟人,没那么好赚钱,亏得也不少。” “我看你耳朵都动了,你能听得出骰子大小啊?”颜矜好奇道。 “我是会听骰子声音判断,但我可没出老千。”乔楚生立刻澄清道,“娱乐场里的荷官大多都是江湖人,看赌桌上的情况办事,许是他认出你是同泰昌的千金,不好意思让我输的太难看,故意让的我。” 颜矜偏头,和着灯光辉煌打量他侧脸,“这么懂行,看来经常来。” “有男人的地方都少不了赌和女人。”乔楚生又摆摆手,反驳道,“但我也就赌几把,别的我可不碰。” 她轻轻哼了几声,“我又没说别的,心虚什么。”颜矜心满意足地调侃够了,从钱袋里掏出五个大洋握在手里,其他的塞到他手里,“喏,给你,留着以后哄我用。” 乔楚生嗤笑着,将大洋收下,向前几步牵起她的手。 二人走在月光下,十指生根相扣,颜矜侧目看着乔楚生,眼神微凝,再也挪不开。她看着眼前满目霓虹辉映,仿佛被吞噬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一时间有浓浓的不安包裹她,一切感觉越来越不真实。她下意识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想要寻求一丝安慰,能感受到他掌间的温度,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她秀眉紧蹙,神色惘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聪明的你们应该知道马上就要发刀子了,且嗑且珍惜。在写文的同时我也有去欣赏了同类文,喜欢民国奇探的果然都是文笔超棒的小仙女啊,为什么会写这样的设定,更多的还是想圆满乔楚生这个人物,这个人物在剧中有很多很多故事没有写出来,给我们同人作者非常大的发挥空间,我也看了几遍原剧,仔细扣细节来描写,希望能够写出更加丰满的乔楚生吧,毕竟乔楚生有今天的成就,大部分归功于他的经历阅历,这也是这个角色的迷人之处。 第17章 17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起码,现在这样就很好。 危险总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慢慢来临,越是平静不可察觉,翻起的惊涛骇浪越是骇人。自那一次过后,再也不没人在颜公馆附近盯梢,也没再上门闹事,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颜矜放学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乔楚生还没回家。甫一进门,阿霜便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说颜老板在书房等她,她大致猜到,颜老板是要向她坦白之前的事情,她虽忐忑,但一想着那是她父亲,天塌下来还有他们二人顶着,这么一想才勉强有了勇气。她敲门唤了声爸颜老板让她进来,还嘱咐她将门关严实。 当颜矜步入书房,看到颜老板那张脸的表情,就知道,这一次颜家摊上大麻烦了。 颜老板穿着一身黑色长褂,冷着一张脸站在书柜前,桌案上摆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一边放着颜夫人留下的玉戒指。那是颜家传给儿媳妇的嫁妆,如今也该交到颜矜的手里了,颜矜不明白颜老板这是何意,踟蹰着走近了些。 “小矜。”颜老板转过身来,抬起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咱们得离开上海一阵子了。” “离开上海?”颜矜冷哼几声,“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老板皱着眉头,微微呵斥道:“这件事你不知道最好,知道越多越危险!” “危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宅子里不担心我危险,如今事关你的命了,你就打算逃命了么?” 颜矜说话很直白,像一把匕首狠狠插进颜老板胸口,但现在不是生气和翻旧账的时候,他强忍着攻上心头的怒气,指着她鼻尖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行,要走也行,你会带楚生一起走的。” “不可以!”颜老板突然被点燃了一般怒吼了一声,寒光鄙人,严词厉色道,“我们是暂避风头,不是度蜜月,带上一个累赘算怎么回事?他是一个外人,难不成你还要他跟你过一辈子么?成何体统!” “他不是外人,他是...”她哽了哽,依旧倔着将话说完,“他是我心上人!我这辈子认定他,非他不嫁,如果不能与他一起离开,我就留下,你一个人走吧!” 颜老板简直不可相信,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竟然会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外人抛下自己,他有些伤心,但更多的是愧疚。作为颜家家主,他将同泰昌经营的很好,颇有成就,但作为一个父亲,他非常不称职,但如今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她竟然念着一个外男,这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重重地点头,不禁失笑,“好啊,你可以带上他啊,如果你不怕他死在你眼前的话。” “你什么意思。” 颜老板走近了些,围着颜矜转了一圈,停在书桌边,“你也看到那天的架势,惊动了政府情报机构行动处的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么?被政府盯上了,你觉得会有什么好事么?” 颜矜眼前一片迷蒙,正色地又质问了一次,“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矜!不要再问了。”颜老板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狠狠戳了错,他急的浑身发抖,哆嗦道,“女儿,是爹的错,是爹害了你...但是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北上,逃过政府的追查就可以了,你外祖父在北洋政府任职呢,等去了那边一切都会好的。” “爹!” “不要再说了!”颜老板咬牙切齿地警告,他拉住颜矜的手臂将人拽到书桌前来,他指着桌面上的合照,“小矜,不到万不得已,我又怎么会舍得离开呢?同泰昌是颜家的心血啊,我怎么舍得?但为了保全你,保全颜家,我没得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我们上北平投靠你外祖,等事情平息了,我们再回来,好不好?” “那楚生呢?”颜矜昂着头质问他。 “小矜啊。”颜老板扶住她的肩膀,细细劝解道,“你喜欢他,舍不得他,我知道的,但是你真的要他跟你颠沛流离么?万一有不测,真的忍心看他死在你面前么?” 颜矜惊惶地摇摇头,面目皆是满满恐惧与无措,她张着嘴,睁着一双含泪的眼睛,不停喃喃地道:“不...不...他要活着,他要好好活着。” “他在上海还有很好的前途啊,你舍得让他一下子全都失去么?”颜老板面目变得和蔼,对颜矜道,“你既然爱他,你就应该成全他,应该让他去追求更好的。” 她嘴角浮起了悲凉的笑意,“是啊,他值得更好的,而不是跟着亡命徒东躲西藏。”她气得发颤,握着拳头强忍心中剧痛,她用尽力气摔门而出,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宅子连跟着抖三抖。 颜矜急昏了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嚎啕大哭了起来。以前她总觉得,和乔楚生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在一起,有的是时间想大家证明,她爱乔楚生,她没有看错人。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她心里除了悲痛,还有迷惘,明明是相爱的,但却不得不分开。她翻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怔,茫然地回想方才与父亲的一干争论。是啊,与其让乔楚生跟着她逃命,跟着她冒险还不如放手,起码他能好好活着,哪怕苦一点累一点,只要平安就好。 她哭了好一会儿,等到没了气力就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阿霜端着甜汤来看她,瞧见她满面泪痕,将备好的毛巾递上,“小姐,快擦擦。” 颜矜拉过一个洋娃娃搂在怀里,怏怏地拨弄着娃娃的头发,“我爸说,要带我离开上海,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 阿霜看她这副模样,也实在心疼,她不好开口议论这些,只柔声地告诉她记得喝汤,正要离开时,颜矜把她叫住,“阿霜,这件事一定要对楚生守口如瓶。” 这个说法让人意外,阿霜惊道:“小姐要离开,真的不告诉阿生么?” “我爸说得对,我不能自私,不能逼他跟我一起逃命。”她拿枕头捂在自己脸上,将所有情绪都按在了心里,“如果让楚生知道了,他一定愿意抛下一切跟我走,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颜矜和乔楚生的感情,一点一滴的阿霜这个局外人看的很清,两人虽然相识不久,但这情分并不轻。乔楚生的脾气,颜矜很明白,他会因为几个小开言语得罪她,而大打出手,会为了照顾自己情绪,瞒她枪击爆炸的真相,他愿意为了自己与全世界为敌,他什么都愿意付出。可是仔细一想,与其让乔楚生跟她一起当亡命徒,还不如放手罢了,哪怕他会记恨她,只要平安活着就够了。 相识虽浅,但感觉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两个外表坚硬内心却极其柔软的人,因为一次偶然相遇而绑在了一起,她教他看书识文,他用拳头保护她周全,她在玩闹,他就看着她笑,她给了他温暖和纯粹的爱,他就给她宽阔的肩膀和无尽的安全感。 阿霜也很心疼他们二人的境地,轻轻抚着颜矜的后背,试着开解道:“小姐挂念着阿生,不舍得让他受罪,但你有想过阿生么,按着他的死性子,保不成会等你一辈子的。” “那就让他死心。”颜矜慢慢坐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她轻轻嗫喏着,眼眶里的眼泪决堤一般倾泻而下,“只有让他死心了,忘记我了,他才能重新开始,他跟方叔叔交好,又结识了白老大,以后啊他一定能在上海滩混的风生水起的,肯定比现在当个小伙计要强得多。说实在的,其实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将他带回了家,或许他已经出人头地了吧...” “不能这么说。”阿霜轻笑道,“如果没有相遇,你们又怎会相爱呢?又怎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为了你,敢得罪全世界,敢不顾后果地为你出头,把自己拥有的一切毫不保留地都给你呢。你们都没错,错只错在,这个时局不对...” 颜矜只觉得无助和无尽的绝望,她往后一躺倒在床上,“你不知道,我真的好喜欢他,好爱他...真的真的...很喜欢。” 阿霜道:“我知道,也能理解小姐的心境,但是成全也是一种爱,你看他过得好,你就开心,会觉得幸福,哪怕不能在一起,只要他好,一切都不算什么。”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头又开始啜泣,抽抽搭搭道:“我不舍得...我不想放手,但我真的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 “那就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阿霜摸摸她脑袋,颜矜是她陪着长大的,看着她这般心碎难受,她也免不了心酸,“不要留下遗憾。” 道理颜矜都明白,可是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她闷闷地嗯了一声,阿霜会意便离开了。她翻了个身,看向窗外的光景,如今已是冬天时节,枯枝横生,浑然一派萧索凄凉,正如她的心境,悲凉如寒风萧瑟,满是颓唐凄楚。不管如何,在一起的时日她很开心快来,她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曾经的回忆是美好的,不后悔的就够了。她不得不说服自己内心滋长的自私,不舍得让乔楚生踏上这一条不归路,就算他不理解她的决定,甚至会记恨她,她都一定要迈出残忍的一步,长痛不如短痛,可能过一阵子回想起不堪的诀别,就彻底将她忘记了,一切就都归零了。 她阖眼,清泪顺着眼角濡湿了床单,不忍地哽咽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刀子倒计时,我觉得最痛苦莫过于此吧,最难最难的就是,你知道结局,但是你没办法改变,很无助很难受但又不能说出口,像被凌迟一样,眼睁睁地看着死期将至的绝望感,设定这个情节的时候我真的琢磨好久,码字码的我心酸酸的,害,小情侣真的不容易。 第18章 18 颜老板说,等过了元旦,就得离开上海,前往北平避风头。 后来颜矜托朋友在北平收集了最近的京报新闻,才大概猜测到这跟在北洋政府政权变动有关,大概父亲在上海为远在北平的外祖做了一些不能见光的事,被政府情报机构查到了,但碍于没有实质的证据,没办法定罪抓人,所以趁着证据还未落到他人之手时,先跑到北平避避风头。 她心里知道这事的轻重,现在军阀势力相争的时期,危险无处不在,万一将来战争失败,还可能祸连自身,她不会忍心让乔楚生身陷困境的。 颜矜将报纸放进抽屉里,指尖敲着桌面沉思,眼看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与其一直沉浸在离别的悲哀里,不如尽情恣意地过完剩下的时光,这样日后回忆起来,这段感情不至于是不堪和难受的。 而乔楚生最近忙着年终盘算,一头扎进了铺子的生意当中,年末节日多,上门买布料裁衣的客人多,日日都忙碌不已。这天,铺子刚打烊,乔楚生同伙计们道别,正打算回家,还没走几步便看见不远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颜矜一路小跑朝他奔去,扑了他满怀。乔楚生搂着她转了半圈,咧起嘴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不行啊。”颜矜踮脚在他脸颊啄了啄,满脸娇羞地冲他笑,“看你工作这么辛苦的份上,奖励你的。” “一个吻可不够。”他得寸进尺,将人搂的更紧,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娇嫩欲滴的唇瓣上,正要使坏地吻她。 “大马路上呢,悠着点。”颜矜伸指推开了,她四下环顾,“咱们去吃东西吧。” 福煦路一带小吃摊很多,黄鱼面,刀鱼馄饨,灌汤包,生煎,排骨年糕,鸭血粉丝汤什么的,都是江浙一带的特色小吃。颜矜平时不常光顾小摊小店,觉得不干净,但寻思了很久,想着在上海的时日无多,把想吃的都想吃一遍。最后,颜矜拉着他在一家黄鱼面摊坐下。 “你不是不喜欢吃小摊么?”乔楚生觉得奇怪,见她东张西望着邻桌的菜色,不禁问,“要不我们去金门大酒店吃?那儿有你喜欢吃的熏鱼和西湖醋鱼。” “怕什么,别人能吃我也能吃,这有什么。”颜矜兴致勃勃地朝伙计招手,“小哥儿,来两碗黄鱼面,再来一份海棠糕!” “好嘞——!” 乔楚生给她倒了茶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她神色,颜矜察觉到,戏言道:“怎么?被我迷倒了?盯着我看做什么,我又不是黄鱼面。” 他心想,你比黄鱼面诱人多了。 他忍俊不禁,拿起竹筷用热茶烫过擦干净之后才递给她,也附和她一句,“我被你迷倒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油嘴滑舌。” 不一会儿,两碗黄鱼面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鲜香的黄鱼再搭配一份咸菜腊肉和蛤蜊小虾,简直是人间美味。颜矜舀起一口汤抿了抿,原汁原味的,鲜香中回口清甜,煎的金黄的小黄鱼甘甜可口,没有一点腥味,她很受用,拿起筷子搅拌。 乔楚生松了口气,也拿起筷子开始吃,还没等品尝第一口,颜矜拧着眉头,一脸为难地看着碗里的浇头,开始挑拣。 “有葱花。”她摇摇头,抿紧嘴唇,“我不喜欢葱。”说着,她拿勺子将葱花一点点挑出来,放到乔楚生的碗里。 “咸菜里有辣椒,我也不吃。” “腊肉里怎么这么多肥肉,不要。” “鱼头也不要。” “蛤蜊有沙,你要吃么?” 乔楚生干干地点点头,颜矜贴心地把壳都挑出来,只将蛤蜊肉剔给他。看着碗里不断堆积的浇头,乔楚生只得无奈,顺从地把她挑食的东西都吃了。 颜矜搅着面条,却无心于美食,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吸溜着,觉得心里很开心。她听阿霜说,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她丈夫都会毫无怨言地吃掉,一点儿不嫌弃,所以颜矜故意挑拣,在乔楚生面前耍小性子,好在他很惯着她,从不拒绝什么。 大约是察觉颜矜如炬的目光,乔楚生从面中抬眸,与她四目相对,有几分怔忡,他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抹,“小姐怎么盯着我看,是沾着脏东西了么?” 颜矜配合地点点头,“是啊,嘴角那儿。” 他放下筷子,正要找口袋里的帕子,颜矜就把自己的递上来了,“赶紧擦擦,小姐我看着你的脸蛋才能下饭啊。” 颜矜冷不丁地俏皮话毫无征兆地让他呛住了,他捂住嘴咳嗽几声,颜矜笑着给他拍背顺气。 用过晚饭后,二人打算散步回家,这些天忙忙碌碌的,连作伴的时间都少了很多,颜矜知道所剩日子越来越少,更是珍惜每一分每一刻的相处。她眼波流转,呆住地看他,一时间有些晃神,一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的,她心里又酸又涩的,眼里忍不住泛上了一层水雾。 “怎么了?”乔楚生见她沉默不语,像是有心事,抬臂将人搂进怀里,“有人欺负你了?还是怎么的?” 她摇头说没有,歪头靠在他肩膀蹭了蹭他颈窝,像一只投怀送抱的小猫。他抚抚她额顶,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霓虹灯下的橱窗,“去吃甜品吧,你不是最喜欢他们家的蛋糕么?” 颜矜挽住他手臂走快两步,“你给我买!我都想吃!” 她俯身看着橱窗里那个精美的蛋糕,上面坠着五颜六色的奶油和糖果,装饰成花束的模样。她记得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新娘和新郎的新婚蛋糕就是这么好看的,那时候她就想,以后和乔楚生结婚,她也要订做一个这样的蛋糕,只可惜现在没机会了。衬着暖黄色的射灯,蛋糕又添了几分精美。她看着不肯挪步,目不转睛地打量。 乔楚生凑过来,看了眼橱窗里的蛋糕,“想吃?” 颜矜轻轻嗯了一声,“上一次去参加表姐的婚礼,看见他们的结婚蛋糕就是这么好看的,我尝了一块,至今还想着那个味道呢。” 乔楚生注意到她不肯挪移的眼神,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朝店员招呼道:“你好,这个蛋糕,我要了。” “这么大一个,吃不完的。”颜矜拉住他,有些眷恋地瞥了眼橱窗里的蛋糕,嘀咕道,“吃点别的就好。” “怕什么?吃不完还有阿霜姐,不然我明儿带回去给伙计们也行。” 乔楚生爽快地掏钱付款,颜矜呆呆地看着他的侧影,这样也好,也算圆满了一个遗憾。 店员利落地将蛋糕装进盒子里,用缎子礼带绑上一个蝴蝶结,双手托送过来,脸上还带着祝福的笑容:“先生,夫人,你们的蛋糕。” 颜矜的表情变得甜蜜,她伸手接过蛋糕递给乔楚生拿,“走吧,乔先生。” 他觉得好笑,接过蛋糕,支起手臂让她牵,朝他温然一笑,亦回应,“好的,乔太太。” 两人从蛋糕店出来,颇有满溢的满足感,两人挽住的手缓缓下移,最后牢牢地牵在一起。乔楚生的宽掌包裹着颜矜娇嫩的小手,揣进了大衣口袋里。他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心里的暖意升腾,这么不言不语地散着步,也觉得很惬意满足。 寒风凛凛扑来,步子也变得缓慢了些,入夜后的上海灯火通明,人潮鼎沸,歌舞声从夜总会中款款传来,婉转地唱着最近最红的曲子。夜景尽在眼帘中,颜矜眷恋地观望着周遭景致,想把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人都深深刻进脑海里,不想错漏一点。 “楚生。”颜矜偏过头看他。 颜矜的声音细软清甜,带着点江南吴侬软语的韵味,吐字糯软,像是在撒娇。乔楚生闻声,也嗯了一声,亦看向她。 她眼神黯淡了下去,想了想才说道:“没过多久就元旦了,你陪我放一次烟花,可以么。”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听出她语气怪怪的,他细细去瞧她神色,想看出一些端倪来,但她永远都一副娴静淡然的样子,很少掉眼泪或情绪波动的时候。他猜不透她想什么,所以颜矜提出的要求他能做到的都点头答应,“好啊,我们在江边放烟花,一定让你过够瘾。” 离别之前,颜矜只想把想跟乔楚生做的事情都一一做完,像别的小情侣一样。她尽力让自己暂时忘记离别,全身心地投入和他的相处,但每每完成一件心愿,她的心就往下坠一点,每每看着乔楚生对她宠溺又温柔的笑,她就觉得自己在被凌迟一样。不知不觉间早已经离不开他了,眼看着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就愈发焦躁不安,做什么都不是。 二人回到颜公馆已经是十点多,阿霜见他们并肩进门来,一副小情侣恩爱的样子,心里替他们感到高兴,她给他们盛了两碗甜汤后,便识趣儿地回房歇息,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颜矜将蛋糕拆开,目光殷殷地欣赏着,果然姑娘喜欢甜食,不仅仅是甜食能让心情变好,还有蛋糕精致点缀的外表,各种颜色的奶油堆砌成花朵的形状,再铺上可口的水果粒和糖果,让人觉得十分可口可爱。她忍不住拿小刀切下一块,不忘先舔掉表面一层奶油,再细细品尝蛋糕。 她玩意又起,用手指蹭了点奶油,点在了乔楚生的鼻尖,而后又在他脸颊画了几条猫须,乐的仰天大笑,“小猫咪!” 乔楚生看着她闹,但又不肯服输,剐了一点奶油也蹭到她脸上,颜矜起身想躲,他一把将人箍在怀里,在她脑门用奶油写了个“王”。颜矜努努嘴,但也任他胡闹,蹭了满手的奶油都糊在他脸上,当做是报复。两人在餐厅里,沾了满手奶油在追逐打闹,完好的一块蛋糕应是被剐掉了一层奶油供他们玩耍,只剩了蛋糕底光秃秃的。 颜矜跑累了,立刻举手投降,乔楚生拉着人进卫生间洗脸,不忘指着镜子里的人样,一个劲儿地打趣,“你看看你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小姐的样子?” “你还说我!”颜矜抬手嗔怪地拍了拍他,“你帮我擦脸,赶紧的。” 他轻轻嗤笑,打湿毛巾拧干,将毛巾摊开糊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着,擦干净之后,那张洁净白皙的脸又现眼前,颜矜也帮他擦脸,乔楚生贴心地蹲马步,迁就着她的身高,他阖眼一脸享受地感受颜矜的轻揉擦拭,发出舒服的长叹。 “好了,擦干净了。”颜矜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鼻尖,“该休息啦。” 乔楚生依旧蹲着马步看她,朝她颔首示意,“晚安吻。” 颜矜拧了拧他耳朵,哼笑,“德行,你占我便宜。” “你都说你自己是乔太太了。”乔楚生吃痛,五官拧在一处。 “嘁,你哪只耳朵听见了,我没说过。”颜矜松开他耳朵,正要回房,他突然拉住她胳膊,将人压在了洗漱台前。 “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乔楚生欺身咬住她的唇瓣,手掌慢慢地顺着她手臂往后游移,“怎么,现在就不认账了,乔太太,嗯?” 颜矜恍惚了一下,他轻喘着吻她,她有些羞怯,想要躲开,他扣住她挣扎拍打的双手,顺势固在她身后。她挣扎不动,最后还是屈服了,唇齿缠绵地亲吻,细细描摹对方薄唇的模样,紧紧纠缠。颜矜慢慢地享受着这种亲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他彻底占领,她仰起脖子优雅的弧度迎合他的啄吻,颈部和发间的栀子花香似乎抚平了凛冬的荒芜,缕缕清香,更加勾人魂魄。 乔楚生看着镜子里温柔缱绻的姑娘,竟真动了占有的心思,他渐渐有些退缩,并没有想要趁机乱情的意思。颜矜捧着他的脸,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轻轻发颤,她只觉他脸颊滚烫,似有火烧,她扬起淡淡的笑,香甜的唇瓣轻轻含住他的唇,细细地亲吻起来,她微阖眼睛,唇齿试探之间眼角不经意滑落一滴眼泪,无声地消失在啧啧有声的拥吻之中。 一顿餍足过后,颜矜从昏沉中清明了神智,眼波紧紧地在他脸上流转,最后用力抱住了乔楚生。 卫生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了镜子前紧贴着的二人,颜矜笑了笑,满是欢喜地看他,乔楚生亦是如此,褪去浑身戾气,只剩满腹柔软。 颜矜心满意足了,这样虽不算圆满,但也不遗憾了。 她伏在他耳边,细腻地吻了吻他发烫的耳垂,语气虔诚又认真,一字一字地在他耳边说。 “乔楚生,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打卡上车吧朋友们,我已经忍不住写车的心了,希望审核高抬贵手放过这辆去幼儿园的车,离别的感情总是格外浓烈,离别之际请容我放肆一回,圆满缺失的遗憾。今天也是心疼小矜同学的一天,没有瓜系,破镜重圆的车才能开往幸福的未来(狗头) 第19章 19 凛冬的上海湿冷刺骨,江风吹过来直叫人发抖,苍茫的天空浓雾堆积,整座城市都埋进水汽之中。 今儿是休息日,颜矜约人出了门,乔楚生便约着几个弟兄到馆子喝酒。 “马上就过年了,你们什么打算啊?”乔楚生给两个兄弟分别倒了两杯酒,“胖儿肯定不用说,他要回乡下过的,瘦儿你呢?” 瘦哥儿接过酒碗,仰头就灌了一口,“我也就这样,等过完年我打算回去谋个更好的差事,这不家里给我物色了个不错的姑娘嘛,总得给人家姑娘一个像样的家嘛。” 乔楚生会意,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大洋,塞到瘦哥儿怀里,“权当做是份子钱了,咱们哥儿认识这么多年,你有好的归宿啊,我也高兴。” 胖哥儿跟着笑了,凑趣道:“生哥阔气啊,我的那份儿呢?” “边儿去。”乔楚生给了他十大洋,“新年心意了,等你成亲了啊,我也给你随份子!” “生哥你呢?”瘦哥儿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乔楚生,眼睛里透着狡黠的光,“你和颜小姐发展到哪个地步了?” 乔楚生憋笑,但眉眼还是藏不住满满的欢喜,嘴上却依旧犟道:“她是我的小姐,想什么呢。” “是是是,她的小姐,你就是姑爷。”胖哥儿起哄调侃一句,哥儿仨举杯碰了碰,痛快饮了一杯,酒过三巡,仨人都有些微醺了。突地,胖哥儿回想起什么,拍了拍乔楚生的手臂,“对了生哥,有一事儿我觉得得告诉你。” “什么?” “之前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总有人在颜公馆附近盯梢,五个彪汉在墙角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的。”胖哥细细讲着,“其中有一个我还认识,好像是个包打听,也不知道他们在查什么。” 乔楚生神情瞬间变冷,心里有说不出的着急,手肘支在桌案上,看向胖哥问:“包打听在查颜家?你有跟进么?” “我问过,嘴巴牢的呀。”胖哥摆摆手,又想道,“有一天,那几个大汉还闯进颜公馆闹过,后来是颜小姐叫了巡捕才息事的,哎哟一个小姑娘面对几个糙汉子,吓坏人。” 听到这里,乔楚生的手不由握紧了酒杯,指节咯咯作响,他重重地放下杯子,问道:“那个包打听在哪儿。” 得到那人住址,乔楚生便守株待兔地站在包打听的家门口候着。他隐在暗巷中,狭窄逼仄,他靠墙而战,腿踩在水管上,掂了掂手里把弄的火柴盒。 那包打听一如既往地收工回家,正高兴地数着今日赚到的饭钱,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一回头,正要啐他一口“册那的,谁啊。”,便被一只手扼住的手臂,顺势往他身后一锁,将人往前压。包打听也是江湖中人,自然有些功夫,旋身解开他的禁锢,一拳朝乔楚生脸上砸去,他退步躲开,推到角落处。 乔楚生拎起一根木棍,在手里挽了一个花,握紧后朝他肚子狠狠一击,他身手利落,出手很快,重重一声闷响,棍子打向他背部,脸蛋与石地碰撞,擦出模糊一片血来。乔楚生将木棍信手扔掉,他用膝盖顶住他后背,使劲一压,包打听疼的叫爹喊娘的,连连求饶。 “这位爷...咱们无冤无仇的,您高抬贵手啊。” “是无冤无仇。”乔楚生拍了拍西装外套上的灰尘,不忘理好发型,他抓住他手臂往后一拽,算是惩戒,“但你惹了颜家,还闯颜公馆,能耐啊。” “这位爷,我... 我真没有啊。”包打听哆哆嗦嗦地开口,侧头去看乔楚生,满眼恐惧,“我也是听吩咐做事,带队的是政府机构的人,我不敢不听啊。” 乔楚生寒声问:“查什么?颜家是清流人家,又不是黑帮,有什么好查的。” “这不是还没查到嘛,只是怀疑颜老板有不轨生意,还没有证据呢。”包打听将事情托盘而出,“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个盯梢的。” 乔楚生心里琢磨了一番,这才松开他的手,包打听浑身发抖,朝他磕了几个头后,落荒而逃。 他不解气地走出暗巷,皱眉,将火柴盒揣进兜里,径直离开了。他的眼睛慢慢变得浓黑,抬头看向两侧灯光,满不在乎,心里闷闷的,只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离开的日子将近,颜矜也开始暗下收拾细软,安排好铺子和伙计们。她不愿再想不开心的事情,逼着自己将最后的时日过出花儿来,她开始剪窗花,凤穿牡丹,二龙戏珠,都是好寓意的样式,装点在玻璃窗上,不至于宅子死气沉沉的。 时不时的,她偶尔翻开同泰昌近几年来的账簿,回味着同泰昌从碌碌无名的裁缝铺,到名声赫赫的布庄的过程,估摸着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同泰昌会越做越大,铺子开到法租界,开到华界都是指日可待的事。 漫天飘雪的季节,隔着客厅的琉璃窗往外看,看着看着,眼睛含起了迎风泪,面上却是带着婉婉笑意的。她伸手去抓雪丝,绵绵一簇在掌心之中,撅起嘴鼓气便将雪吹走,外面寒风凛凛,吹过荒凉的院子,伴随一串串电车铃声,像一曲悲凉的离歌。 她关上了窗,裹紧了些肩膀上的毯子,阿霜端壶热茶走过来,仔细留意了她的神色。“小姐,东西都打点好了。” 颜矜点点头,微微露出笑意,“那就好,等过了元旦,你们就能走了。” 阿霜掖手站在她身侧,深深地看着颜矜,“小姐真的不跟阿生说么,就这么,绝情?” “正如你所说,只有彻底绝望,他才能够好好的重新开始。”颜矜长出一口气,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窗户上倒映出一张消瘦惨白的脸蛋,看着外头的光景,偶有两只飞鸟落在院子的枝头上,啼叫缠绵,为枯燥的寒冬添了几分生机,她微微扬起一点笑,似乎能听见内腹寸断的声音,这一回,她没有掉眼泪,居然忍住了。 “铺子就交由方叔叔帮忙处理吧,福煦店的铺子,若楚生还想要,便留给他,地契都在我的盒子里了。”颜矜温吞笑了笑,朝阿霜嘱咐道,“以后,你多帮衬楚生,他在上海没有亲人,这下连我也走了,他一定...” 阿霜应声说好,“嗳,能帮的上的,我一定帮,谁让他已经是咱家半个姑爷了。” 颜矜破涕为笑,遣退了阿霜,她一个人窝在沙发里,默默然地望着宅子周遭,和这个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做最后的告别。 好在元旦到了,颜矜暂且压下了不愉快,日日缠着乔楚生去购置新衣服新首饰,还闹着要放烟花,乔楚生被缠的透不过气,连查事都腾不出时间,但看着颜矜跟没事儿人一样,只管吃喝玩乐的,心里也勉强安定些,等元旦之后再查也不迟。 金门大酒店前,一辆辆精致豪华的洋轿车驶过,霓虹辉煌映红半边天色,处处洋溢着新年的节日氛围,夜晚天降小雪,在路边拉琴的人奏着温情款款的曲儿,颜矜和乔楚生手牵手走在马路上,边走边讨论着去哪儿吃饭。 颜矜抬起手臂迎着风雪,几缕雪花落在她掌心,绵绵软软的。她笑的很灿然,脚步一蹦一跳的,肩上的小斗篷旋起来一个圆圆的弧度,飞舞着手里的包。 “新年快乐!”颜矜扯出一个温软的笑容,讨好道,“今天是新年,乔先生不打算分点大洋让我去买包包买首饰买香粉买衣服买甜品么?” “你还买的不够多啊?”乔楚生笑弯了眼睛,看着她一脸谄媚的小表情,伸指点了点她鼻尖,“败家婆娘啊。” 颜矜伸手去狠狠掐他腰部,使坏地往他大衣兜里掏去,却什么都找不到,她赌气地冷哼,不等她快步走开,手臂就被人握住往怀里一带,他的唇贴在她额头轻吻了吻,“小姐又耍性子,不哄哄的话,怕是今晚不能开心放烟花了。” 她仰着染红的小脸,抬眼瞪他,佯装生气,但始终藏不住笑,但在大街上又不好动手动脚还手,她从他怀里挣脱,推着他往前走,“赶紧的,陪我放烟花。” 乔楚生带着颜矜到江畔一处少人的地方,那里已经堆放好一箱的烟花,等着给颜矜尽兴玩乐。她掏出一个金属打火机,利落地点燃一个,烟花在天边绽放,虽然只有一瞬间的绚烂,但美的让人心动,足以让人难以忘怀。乔楚生把一把烟花棒递给她,二人隔着滋滋发光的烟花棒看她,一双又清又亮的眼睛在烟花里毫不逊色,笑意盈盈的,眼角眉梢还噙着淡淡风情,他看她笑的很开心,也跟着笑。 “楚生。”颜矜叫他,她将眉心密布的乌云吹散,咬紧牙关,扯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良久后道,“新年快乐。” “颜矜,新年快乐。” 这是乔楚生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这一声呼唤,像一拳打在颜矜的心里,剧烈地牵扯疼痛,她拧了拧眉头,努力按捺住涌起的泪意,默默垂下眼睑,而后报以微笑。 她越想越难受,手里的烟花慢慢地黯淡,失去亮光,最后化作灰烬,颓落在雪地之中。颜矜心口一沉,隐在袖管里的拳头捏的死死的,纤细的指节拧的发白,可知她有多不舍得,多不愿意。 但是对不起,比起把你锁在身边,我更希望,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着。 楚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半夜,两人将最后一管烟花放完了,颜矜如释重负一样呼了口气,她拍拍掌心的灰尘,率先踱步走前前头。一时间,泪眼婆娑,几滴眼泪不可察觉地滴落在雪地上,很快就被高跟鞋抹去痕迹,颜矜囫囵地擦擦眼泪,转过身去,两手做成喇叭状,朝乔楚生道。 “楚生,新年快乐!” 乔楚生,你一定要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刀子已经送到,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吧,对不起四爷,我真的不想虐你,但为了你未来美好婚姻生活着想,请原谅我键盘不听使唤地给你写刀子,坑主发4重逢戏码给你使劲甜好不好?四爷我还是你亲妈粉,真的真的,一定让你幸福美满,早生贵子,儿孙满堂...(我在说什么。) 第20章 20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颜矜坐在梳妆台,镜子里的姑娘不似当初那般清丽含光,满眼明媚了。她在脸上扑了一层胭脂,又抹了口红,总算找回些许气色来。她换上一件白色的小洋装,就同初见时穿的那件款式差不多,裙摆缀着蕾丝和珍珠,活脱脱地像一朵无暇的栀子花。她抻了抻裙子,缓缓走下楼去,站在楼梯间问阿霜。 “楚生呢,在回来的路上了么?” 阿霜说是,仍有些担心地打量她的容色,“小姐真的要这么做了么?” 颜矜摇摇头,“终于到了今天了,我这心里一直沉甸甸地难受,如今快要解脱了,我开心。” 她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打击太大,连颜矜都要放弃了么,或许只是看清了时局未来,孰轻孰重掂量清楚了,痛苦也不那么沉重了,心里也慢慢接受了,彻底心灰意冷了。 阿霜释然地松了一口气,“小姐你不后悔就行。我要不给您做些你喜欢吃的糕点吧,路上吃也是好的。” 颜矜莞尔,抿了抿发鬓,温然道:“阿霜做的秋梨膏和海棠糕我最喜欢了,我正惦记。”她仰首望望门外,“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喏,就这些。” 她伸手接过,撕了封口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些信件和照片,还是刚洗出来不久的,有淡淡的药水味。她一张纸摊开来看,偷拍的皆是乔楚生出入各大酒会的照片,还有一些包打听誊写的所见所闻。她黯然地叹了一声,将信封照片收起来。 阿霜朝她使了个眼色,颜矜远远看见宅门上一个颀长的身影进来,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外套,内衬是卡其色的背心和衬衫,脖子上还围着颜矜亲手织的围巾。他提着蛋糕走进来,步伐轻快,笑容满面。 颜矜默默地握住戒尺,将冷漠严肃装扮上脸,眼神里有些愠怒,更多的是悲哀,她直勾勾地看着走近的身影,面色不豫。 乔楚生走进厅堂,霎时间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他试探地靠近,颜矜猛地一挥手中戒尺,重重地拍打在茶几上,声响响彻宅子。 他心头突然蹦了一下,看着颜矜满目怒色,心底蔓延起丝丝不安,恐怕接下来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颜矜...小姐,这是怎么了?” 颜矜的心紧紧地揪起来,脸色变得铁青,她点点头,嘲笑道:“乔楚生,果然身在江湖,便一日是江湖人,果然死性不改。当初一进宅子的时候,你一再向我保证,不会和江湖上的人牵扯,不会和黑帮有瓜葛,如今好啊,你瞒我的事一件比一件厉害,真叫我失望!” 这还是第一次喊他的全名,乔楚生隐约感到恐惧,可他还坚信着颜矜对他的感情足够深,她生气只是暂时的,只要原谅他,理解他,还是会好好的。 乔楚生将蛋糕放在茶几上,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她的对面,“小姐,不管如何,我乔楚生对天发誓,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绝不助纣为虐,狼狈为奸。你也知道的,是方警长主动为我介绍活儿的,你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方警长么?他是做这些腌臜事的人么?” 颜矜仰天笑着,屹然站着,眼神凛凛地剜他,“你怎么好意思同我扯方叔叔?方叔叔若是荐你当巡捕,当警察,我会不同意么?可你借着方叔叔的关系同白启礼交好,白启礼是什么人你知道么!他是青龙帮的帮主,黑帮头目,你知道他手下的姓黄的姓张的姓杜的都是些什么人么?贩毒,开大烟馆,开窑子,什么坏事没干过。”她冷声哂笑,握住戒尺的手拧的发白,“或者说,你当初愿意跟我回宅子,就是贪图颜家的钱,贪图颜家的势力,你盘算这么多,就是为了今天吧?我真真是小看你了,好一出韬光养晦,处心积虑的戏码啊,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你做的那些勾当,我竟不知道我的心上人是这样的货色!” 她将信封狠狠扔到他脸上,只觉烦躁透顶,对自己所言是又急又恨,她脸色惨白的厉害,气得浑身发抖。乔楚生捡起来信封,里面确实是他出入各类场所偷拍的照片不假,包打听所说的他帮方警长运输药品也不假,他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没用,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颜矜有为人的底线和坚守,眼下他不愿和她争执过多,由她发泄一顿,就算是动拳脚,他也认了。 “小姐,你相信我,我乔楚生绝不会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更不会杀人放火,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乔楚生朝她伸出,她退后一步,他便前进一步,“上回大都会枪击爆炸,我也不是故意瞒你,我是担心你才没有告诉你事情原委。而且方警长说了,中央巡捕房在挑选华人巡捕,就着我在大都会救了白老大的事儿,这份工作很快就能定下来的,真的...我真没有帮着白老大做什么,我就帮他监工了戏院附近的管道工程而已啊!颜矜,等到时候我进了巡捕房,就能彻底和帮派分清界限了。小姐...你听我说,我们说好的,各自努力,高峰相见啊,等我可以和你肩并肩而立的时候,你就会嫁给我,做我的乔太太,我们都说好了,不是么?” 颜矜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惨然地望着他:“听你这番说辞,是我逼着你和黑帮交往,逼着你去参加那些酒会么?我从不介意你的出身,更不介意你能否出人头地,你只需要好好爱我,哄着我,陪着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如今你嘴上说着为了我,却做了让我无法原谅的事,你是真的爱我么?你这是在践踏我对你的感情!还是你在想赶紧出人头地,好摆脱我这个撒泼耍赖毫不讲理的大小姐,然后再找一个比我好千万倍的富家小姐啊?哦对啊,白启礼家的千金倒是美丽动人呢,你这算盘打的真好啊,我竟不知道你这么志向高远!你还瞒了我多少事情啊!” 重话刚一出口,颜矜简直痛心疾首,虽面容不显,可五脏六腑跟揉碎了一样,她咬牙切齿地瞪他,丝毫没有要就罢的意思。她阴恻恻地看着乔楚生,依旧犯犟地激怒他:“好,你不说对吧?看来都被我说中了吧。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你就是狼子野心,知道颜家家大业大的,觉得傍上个富家小姐后能后世无忧,这倒没什么啊,你是有几分姿色,本小姐也受用你,但你背着我干这些龌龊事,有把我这个小姐放在眼里么?怎么样啊,酒会上的歌女舞女腰肢软不软,嘴唇香不香,在床上叫的好不好听啊!” 乔楚生错愕地看着她,只觉得颜矜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嘴巴毒辣一点儿不饶人。他的确没有办法为自己所做开脱找借口,但他对颜矜的真心却是丝毫不容置疑,如今颜矜字字句句皆把他当作一个下人,一个宠物看待,这着实伤了他的心。他有些上火,走上前去将她两手控制住,将人逼倒在沙发,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愠色的脸,质问道:“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么?把我当宠物,当招之则来呼之则去的玩物么?我承认我错了,但你所说的这些,也太伤我的心了。” 颜矜两条细胳膊被她固住,她周旋不住反倒更加动气,发狠道:“说的好,你是我带回来的,我给你吃给你穿给你工作,你还想怎样。我的确对你是有意思,见色起意罢,瞧你能为我大打出手,是有过那么一点感动,可整个上海滩,能为我做这些的男人多了去了。你能花心思讨好我,满足我,这点我倒是喜欢的很,但又如何呢?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在先,触犯我的底线,你口口声声为了我,难道你就不是为了你自己么?你又有几分情是真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献媚讨好罢了。” 她咬着嘴唇,满含失望看他,“乔楚生,我玩腻了,你滚吧。” 乔楚生松懈了气力,倒退好几步,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她,直到退到茶几才颓然坐下。再看颜矜,浑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真情实意地爱他,那些他不擅的温柔缱绻,都是从他那不堪肮脏的心脏掏出来给她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一直解释自己没有做错事,但渐渐地他自己都没了底气。 颜矜铁了心要赶他走,嘴角含着讥讽的笑意。乔楚生扶了扶额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柔声道:“小姐,以后我再不和他们往来了,这样可以了吗?我会和他们断的干干净净的,这样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她扭过身子不再看他,她已经没办法面对他了。她气冲冲地走进乔楚生的房间,发疯似的将他的床铺物什砸了个干净,她把衣柜里的衣服抱出来,全部扔到他身上,气急地指着房门道:“你给我滚,本小姐恶心你,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乔楚生额上的青筋突出,抿着唇,半晌才道:“颜矜,你让我滚?你让我滚?” 颜矜理直气壮地盯他,“你给我滚,我恶心你!从今以后,我不管你黑白通吃还是杀人放火,我都不再管你!你爱死就死外边,别死在我面前,省的叫我恶心!” 她气得发颤,小跑上楼,狠狠地关上了房门,只留乔楚生一人立在大厅里,心死如灰。 颜矜句句不留情面,他才不会迁就她那骄纵蛮缠的臭脾气,他很快翻出一个箱子来,换洗的衣服统统收拾好,还有自己赚的银票,大洋还有手表一一收好,一年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有钱哪儿活不是活,他才不要再寄人篱下地受气,她赶自己走,最好别后悔。 都收拾妥当了,乔楚生便提着箱子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就看见颜矜站在走廊尽头。他皱了皱眉,冷声道:“有什么事!” “这里是五十大洋,算你赏你这一年来的付出了。”颜矜将银票甩到他脸上,颇有不敬的意思,她抱臂睨他,“是本小姐腻味了,受够了,滚出颜公馆之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跟前了,不然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都给你扬出去,看看巡捕房还敢不敢收你。” “你偏要这么撕破脸么?”乔楚生将手中箱子掷落在地,勃然发怒。他的一片心意和男人的自尊被她狠狠踩进泥土里,贬低的一文不值,原本想着好声好气地讨好她,无奈颜矜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他的耐心用完了,颜矜再千般万般好,他也忍无可忍了。 颜矜颔首冷笑,声音又尖又大,“桥归桥,路归路,请你滚出颜公馆。” 乔楚生感到心如刀割,心痛的麻木不堪,他颤声道:“你最好别后悔。” 她扯过沙发上的抱枕用尽气力地打他,恨不得将他往死里打一样,乔楚生抬臂格挡住颜矜的捶打,死死地扼住她的手腕。 “颜矜,你从来没有坚定地选择过我,从来没有。” 颜矜默然,一个字也不肯说,生怕漏出一点蛛丝马迹让他看出端倪。 其实,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乔楚生说。 比如,院子里的粉蔷薇需要修剪打理,腌制好的桂花糖可以用来煮元宵了。 比如,她句句带刺,狠心又绝情,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更没有后悔爱上他。 可是,这些话,终究是说不出口了。 “啪!” 颜矜并不想打这一巴掌的,再加一剂猛药,这样乔楚生就真的能彻底恨她,忘记她了。 她的视线锁定在他印着掌痕而红肿起来的脸蛋,只见他眼睛里闪烁着失望的泪光。她惶惶的,垂眸想避开他的目光,眼眶一下就红了,贝齿紧紧咬着唇瓣。 “滚吧,我不想再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刀子来了,真的写的我心力交瘁啊,虽然我经常写虐文,但是一边写一边觉得揪心,我心爱的四爷终究还是没能躲开我的键盘,跟隔壁魏无羡一样走上了虐心虐肺的路。不过没有瓜系,路漫漫其修远兮嘛,咱们还有重逢的戏码,必须带劲啊。 第21章 21 自此之后,颜矜就跟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 乔楚生第二天回过颜公馆,想和颜矜好好道歉,但是发现人去楼空了,他只遇见了打扫的阿霜,一番追问过后,阿霜才透露道,颜老板被政府抓住的错处,赔了许多钱,颜矜跟着颜老板举家北上,颜矜的外祖在北洋政府担任高职,家里给她谈了一个很不错的未婚夫,还是个少将,年轻有为又仪表堂堂的,很是门当户对。 每次满怀希望,最后都落空了,乔楚生才知道自己痴心错付了,颜矜绝情狠心地弃他而去,不带一点留恋,轻飘飘地走了,只留下一个身负枷锁的他在上海滩沉浮。 他不明白颜矜为何这么做,就这么轻松地将他推进地狱里,而后云淡风轻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颜矜,你够狠。 曾经的颜矜多么温柔可爱,现在是又无情又杀人诛心。乔楚生觉得自己真的蠢得可怜,竟真的将她当成珍宝一样,但在她眼里,自己的讨好应该很可笑吧。 颜矜走后的五天后,他又去了颜公馆,去她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他站在秋千边环顾,院子里还是曾经的样子,晃神间好像还能看见她在花房里浇花修剪的身影,他追上去想把人抓住,可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剩下的只有满目荒凉。 他进了她的卧室,坐在她床榻边,她用过的床褥被子,他都一一抚摸过去,还有那只她最喜欢的洋娃娃,仿佛还有她拥抱的余温和气息。他怔忡地观望了一会儿,又去餐厅走走,金色的烛台,泛着光的餐具,洁白的餐巾,一切都没用变。还有窗下的沙发,他们经常窝在那里看书,他学洋文总念不对发音,颜矜一遍又一遍地教,读对一个就奖励一个吻,那段时间,他的洋文学的非常快。 乔楚生帮忙修剪了粉蔷薇的枝叶,想着明年开春就能吐露花骨朵了;还有柜子里吃剩一罐的桂花糖,腌的有点甜腻,但用来煮元宵最滋味不过了。 颜矜走了半个月后,乔楚生拿着拜帖去白公馆前求白启礼收他入门,同泰昌的小掌柜从此消失,而上海滩威名赫赫的乔四爷名震江湖。刚二十岁出头,乔楚生带着手下兄弟们一仗一仗地打天下,白启礼在租界势力更胜,乔楚生也因此被评为“上海滩八大金刚之一”,成为了白启礼的左膀右臂,也成为了继张,黄,杜三人之后,青龙帮的第四把交椅。 上海滩依旧繁华热闹,人潮庸碌,川流不息,店铺林立,歌舞升平,仿佛一切都没用变。 乔楚生纵横上海多年,但还是无法融入这种虚浮的美好当中。又是一年春天来临,今年比遇见颜矜的那一年春天更暖和了,颜公馆的粉蔷薇很早就吐了花苞。 一切都还如初,但那个姑娘,应该不会回来了。 *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啊。” 白幼宁不由发出惊叹,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她听得入迷,眼泪婆娑的,“街头混混和富家千金的爱恨情仇啊。这个故事写成剧本一定能大卖!” 路垚晃晃酒杯里的红酒,一脸同情地看着乔楚生,“谁年轻的时候没错爱过呢,而且这位颜小姐用情没比你少。” “为了嫁高官抛弃楚生哥,这难道不是水性杨花么?还恶言相向,践踏别人自尊。”白幼宁轻声嗤笑道,“这样的姑娘错过就错过了,不值当。” “说你蠢你还不认吧,很明显她是故意这么说老乔的啊。”路垚没好气地白了白幼宁一眼,转而看向乔楚生,“老乔,你不会也没听出来吧?” 乔楚生拖长声音啊了一声,烦躁地灌了口酒,“反正都过去了,纠结这些也没用。” “不过当初颜公馆被查一事我倒是有印象啊。”白幼宁细细回想起来,“颜旭民是浙商大家出身,他的发妻靳氏是北洋政府陆军靳上将的妹妹,可以说是十分不错的门第了。数年前,工部局曾经派人追查颜旭民一家的下落,说是颜家借做生意之便运送军火,同泰昌账簿作假,其中军火运输和贩卖的钱都被打散算进了各个月的营业额里,这才瞒天过海的。” “所以,颜家是为了躲避工部局追查才离开上海的?”乔楚生顷刻变了脸色,紧握的拳头砸在桌面上,“后来颜矜走了,这事儿我也没追查下去。” 路垚叉了一块牛扒塞进嘴里,悠悠分析道:“先不说颜小姐是不是抛弃你嫁高官,她没让你跟他一起去北平,就足以证明人家对你用情至深啊。” “什么意思?”白幼宁问道。 “颜小姐离开的那一年,北平就爆发了军阀战争,皖系军阀和直系军阀为争夺北京政府统治权在京津地区进行的战争,后来直系军阀和奉系军阀合作打败了皖系军阀,共同取得北京政权,就连为首的段将军都被逼辞职下台。颜小姐肯定是知道他们家系军阀,不愿牵连你,所以在临别之际抓住你的错处借题发挥,逼你放手离开,这样她才能保全你。”路垚舒然地长叹一声,摇头道,“老乔啊,你是错怪人家了。” 白幼宁也跟着唉了一声,沉吟道:“痴心富家女为护情郎呐,惨啊。” 乔楚生低下眼睛,不再说话。路垚安慰地拍了拍他后背,劝解道:“颜小姐都回来了,你不打算跟她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乔楚生摆摆手,拧着眉毛抬眼扫了扫二人,“你们有事操闲心,不如先管好自己。” 白幼宁甩了甩头发,眯眼看着他,故作神秘低声道:“你就不想知道,颜小姐的心里还有没有你么?” 乔楚生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径直起身离开了。 路垚和白幼宁面面相觑,无奈耸肩。 乔楚生漫步走在街上,仰头看着头顶各色灯牌耀眼,心里觉得空虚不已,他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垂首抬步间迈过小水洼,水面映照出一个陌生的面孔,容光不再,成熟沧桑了些许,甚至连自己都恍惚了半天,原来如今的乔楚生已经不是昔日的模样了。他叹息,亦恍然,原来五六年过去了,提起颜矜他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不知是恨之入骨,还是爱之情切。 想起路垚方才所说的光景,那一年北平正在打仗,颜矜身处在如何危险的境地,他根本不敢想象,她外祖家一朝落败,她有没有受牵连吃苦头,她这几年为什么会杳无音信。乔楚生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口口声声说爱她,其实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可惜这一切醒悟的太晚,不管他如何后悔自责,颜矜应该不会原谅他了,她不爱他了。 他仰天大叹一声,慢踱着回了巡捕房。他打开保险柜,从里头拿出一个红木匣子,他拿出里面的物什,是一条红宝石吊坠项链,是那一年颜矜想买的那条红宝石项链没能买到,后来他找了一命能工巧匠,做了一条独一无二的,只可惜一直没能送出去。 乔楚生看着那条已经封上淡淡灰层的项链,指腹轻轻摩挲过,脑子里嗡嗡作响,看了半天,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决堤,捂住脸,低声哽咽。 南方的黄梅雨季时间很长,每天天色阴沉,淅淅沥沥地下雨,跟天穿了个窟窿似的。颜矜新置办的宅子隐在弄堂里,闹中带静,舒适雅致,她很喜欢坐在廊庑下听风赏雨,有时候捧着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 今日依旧斜风细雨的,但有不速之客打破了冗长的沉静。 颜矜推开木门,便见一个身着黑色挺拔警服的男人,胸前镶着的警徽泛着淡淡光芒。他撑着一把伞,伞面慢慢上挪,飞扬的眉峰,冷峻的眉眼,一张俊朗英气的脸。他略微朝颜矜笑笑,抬手拍了拍警服上的雨水。 “你怎么...”颜矜有些出奇,但一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找到自己住址实在不算难事,“你怎么来了。” 乔楚生轻轻地一瞥,开口道:“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颜矜哦了一声,侧过身请他进来。他熄了伞,靠着廊庑往里头走,抬头环顾周围。宅子隐在闹市中,粉墙黛瓦,颇有江南韵味。迎面的是鸳鸯式的厅堂,廊庑下置办了一张梨花木交椅,一边香几上有一壶茶。 “这宅子不错。”乔楚生揭下警帽,环视一番后才道,“门厅开阔,下雨天坐在廊庑下看书喝茶,很有情趣。” 颜矜莞尔笑着,从他面前走过。她穿了一件竹青色旗袍,长发低低挽起,不施粉黛,身上隐约透着一股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手腕上戴着一串珍珠手钏,好像还是从前那一串。她带着他进南厅,她坐在他对座,纤细的腿从旗袍开叉处欹伸,婉媚又优雅,乔楚生瞥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地收回目光。 她泡了一盏碧螺春款待,含笑道:“家里只剩一盅碧螺春了,乔探长将就饮吧。” 乔楚生端起茶盏,拿茶盖撇开茶沫,吹了吹才抿了一口,“春天还是喝碧螺春最好。”他将茶盏放在香几上,眯着眼道,“等天晴了,我请你去青莲阁喝茶,他们家的碧螺春一绝。” 颜矜唔了一声,而后便安静地掖手坐着,一句话也不讲,只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以作礼貌。乔楚生翘着腿,往椅背上靠了靠,眺望着里头。宅子是四水归堂样式,铺以青砖黛瓦,很适合江南多雨多水的特点,四面环楼,中间是一处开阔的天井,漏下天光,下雨天是四面有雨水顺着屋顶倾泻而下,颇有美感。 乔楚生唇角微微上扬,歪着头打量颜矜,“怎么不说话?” 她回过神看他,面上挂着些许尴尬,“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乔楚生深深望她,试图想从她眼睛探出些许端倪,可惜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叫人摸不透看不穿。他轻笑道,“巡捕房离这儿很近,我托人问了你的住址,就想过来看看你。” 颜矜当然知道宅子离巡捕房很近,因为她置办宅子的时候特地挑在离他近的地方。她听了不过一笑,“乔探长贵人事儿忙,能有空光临寒舍,是我的荣幸。” 乔楚生听她这话心里有些隐隐的不舒服,言语之间总刻意地划清界限一般,他不太痛快,脸色不佳,连带语气也不大好,“你偏要和我这样说话么?” 她略顿了顿,低着头,看着一双军靴到了跟前,她不肯看他一眼,心里沉甸甸的,往事涌上心头,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她不欲惹他不痛快,站起来朝他鞠了鞠,“乔探长希望我用怎样的语气说话?” “颜矜,你不打算解释解释么?”乔楚生颓然地直摇头,他冷声自嘲笑了两声,这么些年了,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她了,但终究是刻骨铭心,到了她跟前就跟烂泥扶不上墙似的,再铁石心肠都是枉然。 颜矜耳根子有些发烫,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她直直昂起头来,一双惶惶凄凉的眼睛里泛着水光,不知是眼泪,还是映照的雨水。她紧紧握住拳头,强忍着心中不可发泄的痛楚,咬着牙一字一字挤出。 “你想听我说什么?想知道我这几年多可怜,好看我笑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重逢才懂得离别的痛苦,重逢的颜小姐和乔四爷除了别扭就剩尴尬了,但8要怕!毕竟咱们是he,破镜重圆总需要时间的嘛。写这个设定的时候就让我想起来《最好的我们》。“当时的他,是最好的他,但很多年以后的我,才是最好的我们。最好的我们之间隔了一整个青春。”这句话跟颜小姐和乔四爷也适用了。不过最好的他们在更好的时期相遇,一定会有更好的结局。 第22章 22 这番话简直凿在了乔楚生心上,他心头直打颤,许多重话不由想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败给了颜矜。他皱着眉看她,失望不已,努力耐着性子同她沉声道:“颜矜,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当初你撂一通伤人的话后就不辞而别,几年来杳无音信,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颜矜缓缓起身,走到檐下往外看,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天井下的几株栀子花被打的枝叶摇晃,空气里升腾起青草泥土的味道,把青石地冲刷的很干净。 “我不想提了。”颜矜回过头看他,雨水打在身上轻薄的丝绸上,觉得冰凉彻骨,“你也是从死人堆里往外爬的人,你应该知道有多么不堪,乔探长就不要再戳我痛处了。” 听她一句,乔楚生惘惘地点点头,大致也能猜到她在烽火硝烟的北平经历了什么,也能理解她性子会变得这么温吞平淡。他不再逼她,鬼使神差地挪步靠近她,正想伸手搭上她肩膀时,心头狠狠一揪,仍是没敢触碰。他郁塞不已,只好道:“好,我不问了。你现在好好的就行。” 颜矜低下头,感觉彼此之间确实别扭奇怪,她款款转过身来,压了压手笑道:“天色不早了,乔探长要留下来用饭么...” “好啊。”乔楚生爽快答应了,眸中笑意氤氲。 她话才说出口,回头一想,觉得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乔楚生则一副堂而皇之的样子,主动招惹的姿态面对她,浑然不记得当初发生什么一样。 “我今儿中午查案还来不及吃饭,低血糖,头晕得很,劳烦颜小姐多做几个菜了。” 颜矜眼皮一跳,面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好一个蹬鼻子上脸的人,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她只是剜他一眼,随即便去厨房做饭了。 天色渐晚,家家炊烟飘袅,乔楚生坐在南厅小憩,颜矜则在厨房里忙碌着。他探头往厨房望去,姑娘系着围巾在云里雾里穿梭下厨,俏生生多了几分烟火气来,不像平日里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了。他不由开始臆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些事,他和颜矜应该会有一个不错的未来,起码像现在这样,男主外女主内的,日子平淡又美满的。 颜矜端着菜,站在远处廊下朝偏厅的方向颔首,“过来用饭吧,我做的不好,要是不合你胃口,就打发人给你买吧。” 乔楚生偷笑,一面又道:“你做饭我还不知道么?左不过将就吃点,回了巡捕房就什么都来不及吃了。” 颜矜将菜色都布上桌,小心觑了眼乔楚生的面色,才磨磨蹭蹭落座,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旁敲侧击。 “我刚回上海不久,但听到不少乔探长的新闻,大报小报都在登乔探长的破案轶事,不愧是你啊。” 乔楚生夹起一块排骨,和着饭吃下,“我只是个探长,破案什么的还得仰仗我的顾问,等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他顺手也往颜矜碗里夹了一块排骨,“你多吃点,你瘦了很多。” 颜矜迟迟没有动筷子,只是道:“五六年没回上海了,感觉变了很多,可能是心境变了,看什么都不一样了。”她夹起碗里的排骨,轻笑道,“就像这道糖醋排骨,以前我最拿手了,可是如今,却再也做不出原来的味道了。” 她这话说得有深意,乔楚生只作没听懂,深深看她一眼,“吃个饭而已,哪儿来这么多说法。只是没想到你厨艺见长了,比以前好多了。” 颜矜紧紧捏住筷子,怏怏不语,乔楚生夹菜的动作也顿了顿,心里仍对颜矜当年的所言所行耿耿于怀。他知道颜矜是一心为他好,但他不解颜矜的做法,她难道就这么信不过自己么,自己的掏心掏肺难道不足以让她相信自己么? 他夹菜动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烦气躁的。颜矜眼角眉梢笼着阴翳,就像这天色一样阴沉沉的。乔楚生抬眼看她,鼓足勇气道:“颜矜,对不起。” 颜矜对他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奇怪,“你对不起我什么?” 他放下筷子,叹气道:“当初是我隐瞒你在先,惹你生气了,你要打要骂我都可以忍着。但你撂完话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你让我如何想?我是真以为你狠心绝情抛弃我另攀高枝,你走的这么决绝不留一点情,难道真的.....” 颜矜大悟,轻笑道:“我从没怪怨过你,真的。” “但你...”乔楚生没敢将话说话,生怕在她面前露怯。 “你这么想我,看来当真是不懂我的。我不是那种不识大体,不懂事守礼的泼皮女子,孰黑孰白,孰是孰非我分得清楚。我知道你是不愿让我担心才隐瞒枪击爆炸案,也知道你替张老大运输那批盘尼西林不是为了走私,我心里都一清二楚的。”她拿着筷子夹起几粒米饭送入嘴中,“后来我去了北平,也经常留意上海的新闻。方叔叔给我写信说过,你入了白老大门下,成了他的左膀右臂,短短几年平步青云,成为叱咤上海滩的乔四爷。每每看到你的事儿,我心里都为你高兴,真的。” 这语气听着真切,乔楚生心里安定了许多,他勉强放下偏见,硬着头皮开口问了一句:“那你呢,还爱我么?” “乔探长身在万花丛中,最不缺的应该就是女人了吧。”颜矜偏头看他,语调里也有些许试探的意思,她努努嘴,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和他纠缠,“乔探长风流倜傥,人又长得英俊,多少女人上赶着往你身上扑啊,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 乔楚生被她这话堵的说不出话了,这些年来他身边的女人多之又多,但都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的露水姻缘罢了,颜矜这话倒让他有些落下风,不得不感叹,她还是那么会拿捏人弱点。他又重新拿起筷子,难堪地打圆场,笑道:“那你呢,就没再谈过男朋友?” “谈过啊。”颜矜摸了摸耳垂上的坠子,冲他微微一笑,“外祖父给我引荐了一个不错的,是个少将,出身黄门,在北洋政府挺得脸的。” “为什么无疾而终?”乔楚生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 颜矜伸指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笑着说:“那倒不是。”她耸耸肩,“他上战场送了命,我想嫁了嫁不成了。” 乔楚生愈加欢喜的样子,眉眼轻轻上扬着,“军官虽好,但不安稳,不适合你。” “不适合,那谁适合我?”颜矜索性再大胆逗他一句,“你么?” “不行么?”乔楚生很干脆地接了一句,“我不合适的话,那这天下就没有一个男人适合你了。” 颜矜只觉得好笑,心里却打突,“乔探长这么自信,看来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凝眉看他,摇摇头道,“但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可不希望男朋友沾花惹草的。在北平的时候,有一次抓到男朋友偷腥,我立刻跟我外祖父告状,把那个女的发落进牢里,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再放人。从此之后,我那男朋友对我是百依百顺呐。” “你在质疑我?”乔楚生停下筷子,目光在她身上从上至下地逡巡着,轻飘飘的,带点暧昧的情味。或许岁月能够打磨一个人的里里外外,就如眼前的姑娘,已然褪去当初的青涩稚嫩,变得成熟妩媚,唇舌艳红,不似当初如花瓣那样娇嫩,香艳旖旎更多,叫铁石心肠也动了凡心。他伸手抚上颜矜的手背,在刻意试探着她,“那我是不是该证明一下啊。” “哦?”颜矜饶有趣味地迎上他的目光,一手托着下巴,朝他眨眨眼睛,笑容婉婉,“怎么证明,把你的心,剜给我么?” 乔楚生愣了愣,舌尖舔了舔后槽牙,满眸沉沉地看她。颜矜并不怕他,甚至有要触碰他底线的意思,桌沿底下探出一只玉足,腕骨纤细,腕上系着红绳,更显其皮肤白皙。玉足攀附着乔楚生的小腿向上,足弓轻蹭着他的膝盖,用脚趾在他大腿内侧轻轻触碰。乔楚生脸上失火,口干舌燥,手上还紧紧握着筷子,瞬间不知如何自处。 他抬头看她,颜矜只是暧昧至极地冲他笑,此情此景,比媚。药更让人无法自拔。隐忍这么久,他和她口不对心地周旋,和自己过不去,努力想要忘记她,他心里的苦说不出口,他如今是名利双收,是上海滩的人物,但他过的并不开心,颜矜的回来才让他醉生梦死的生活生出一点点光亮来。他恨不得不计前嫌地和她重修旧好,旧情复燃,但是这不现实,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计较的。 颜矜依旧跟玩火似的撩拨他,面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乔楚生早就没耐心和她玩,突地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一手撑在椅背上,欺身要去吻她。他气喘吁吁地去找她的唇,颜矜亦附和地抬起两条纤瘦的手臂,像灵蛇一样缠上他的脖颈。是她先凑上去吻住了他,唇齿相依之间能呷到淡淡的碧螺春余香,似要将对方揉入身体里一般,生漫起的情味在淅沥雨天中悄悄蔓延着。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倒是缠绵拥吻一番却还未餍足。乔楚生慢慢从吻中抽离,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觉得不真实,可她身上的栀子花香是清晰的。她就这样仰着头,莞尔望着他,低挽起来的长发有些凌乱,在风雨中飘扬着。她吻了吻他唇角,鼻尖轻蹭他鼻尖,她起身往他怀里扑去,脸颊贴在他脖子上,能明显感觉到他滚烫的温度,温热着她的侧颊。 这个时候,所有恩怨都是枉然的,他将人横抱起来,顺着廊下往她寝室走去。室内是一张卧榻,置在南窗下,雨水轻轻拍打窗棂,另有一番韵味。两人一直相拥着,乔楚生一点一点欺压靠近,甚至能听到她心头在耳边咚咚直跳。 他解开旗袍复杂的盘扣,手指轻轻一挑便敞开了,高领旗袍下是白皙精致的锁骨,他俯下身子,埋在她颈间细腻地吻了吻。颜矜亦昂起脖子附和他,想要挣扎两下,又无力地垂下,双臂死死抱紧他,似抓住浮木一般。乔楚生的臂膀顺着她曲线蜿蜒向上,他握住她攀在自己身上的双手,和她十指相扣着,宽掌将她的小手包住,再也不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各位请打卡上车,希望能够过审咳咳,如果不能的话只能靠大家想象了。颜小姐和乔四爷也算是重逢后有好结果了,怼来怼起过后还是觉得自己很爱对方,那就一拍即合入洞房啊,但是真的这么简单么?怎么可能(发出三土的声音) 其实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懂他们之间的感情,除了是年少时的喜欢,还有一些冥冥的纠缠,就算他们分开这么久,默契和感情却从没有磨灭半分,就像离别之前颜矜没说家里的粉蔷薇要修剪了,柜子里的桂花糖刚好可以煮元宵,但是冥冥中乔楚生都做了,这就是感情的牵扯吧,月老都不舍得分开他们呐。 第23章 23 四周昏暗,香几上燃着的蜡烛已经烧尽,窗户开了一条缝,有一缕缕透骨的凉风渗入,外面的雨还在下,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和铁锈的味道,与沉水香的味道,还有欢。好的气息交缠。 这一晚上,像是完成了某种庄严的仪式,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栀子花的清香洁白,和江南婉转的小曲儿,他都见识到了。 乔楚生抬起胳膊,手掌搭在人腰间,往怀里拥了拥,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他在颜矜的眼角吻了吻,未干的泪渗入舌尖,苦涩又甜。他怔了怔,捧起她的脸,发现她满脸泪痕,他有些慌了,“颜矜,对不起...” “乔楚生。”颜矜拧着眉头轻声叫他,轻轻地从腔里呼出,有娓娓情愫在耳边荡开,她的脑袋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脯上,“你别乱动,疼...” 乔楚生难得露出温柔的一面,贴着她耳垂道:“你也不看看你把我抓成什么样了。明天我回巡捕房,拳都打不了了。” 颜矜迷茫地半睁着眼,窗外一片漆黑,一点月色都没有,耳边除了温热的呼吸,便是清冷的雨声。她倦怠地摸了摸他的脸,乔楚生诚恳地看她,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唇,一字一句道:“颜矜,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窸窸窣窣地去握住他的手,朝外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雨还没停呢。” 乔楚生捏住她的下巴,使坏地咬她的唇瓣,“我在问你话。” “乔探长刚在我身上杀人放火完,就急着确认关系了么。”颜矜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她把食指按在他的唇瓣上,轻轻“嘘”了一声,“还是你对所有女人都这么说的?不过我猜也是,我那个男朋友,对哪个女人都这样的。” 颜矜轻飘飘抬眉看乔楚生,有一种慵懒缱绻的风情,她撑起身拉开床尾的柜子抽屉,拿出一盒香烟,一根细细的大前门香烟叼在红唇间,火柴划出一道光亮点燃,她悠悠地吸了口,徐徐地吐出来。乔楚生隔着烟雾看她,美人隔雾更有一种朦胧美感,他意态闲闲道:“你太看得起我,每个女人都跟你似的话,我可吃不消。” “那我就当真了。”颜矜懒洋洋道。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你原来的男朋友分手的?”他有意探问一句,挑眉看她。 她嗤笑,“你在盘问我?” “我只是想知道,没有我,你过得怎么样。”乔楚生握紧她的手,吻吻她手背,“我有托人去北平探查你的消息,但是几次都没有音讯。我很怕听到关于你的消息,或好或不好,我都很怕。” “我刚到北平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始打仗了,后来我方大败,被逼离开北平,我和我爸打算回江浙避难,可惜还没出北平就被抓了,我爸被抓进了敌军的大牢里,没几天就被当成俘虏处决了,我外祖父求了人,砸了金子才把我从牢里捞了出来,被安置在了难民堆里才侥幸捡回一条命。”颜矜舔了舔嘴唇,又吸了口烟,眼睛里黑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后来我回了杭州投靠一个人带着孩子的姑姑,颜家乃浙商大家,日子也还勉强过得下去,谁知道去年发大水,淹死不少人,姑姑带着孩子跟情人离开了杭州,把我落下了,我一个人呆在杭州也没意思,索性回上海来了。” “对不起....”乔楚生有千万句对不起想说,他有悔,没能在她最苦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你回来就好。 ” 乔楚生俯身又吻上她的唇,似被她蛊惑一样,温柔而又虔诚地啄吻着。他翻身将人压住,伸手抽掉她指间的香烟按熄在窗台,他在她身上磨蹭,细细品尝她的每一寸。现在,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失而复得的亢奋,比杀人见血,码头搏斗更令人激动。 他彻底输了,从一开始就输的一败涂地。 乔楚生是在十点多的时候走的,香炉里的香篆已经燃尽,室内只有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颜矜站在屋檐下目送他离开,不同于刚进门的剑拔弩张,二人对视的眼神尽是温柔的。她眷恋地向前抱住他,在他颈窝蹭了蹭,就跟以前一样,像只投怀送抱的小猫。 乔楚生抚了抚她背脊,取笑道:“要不你跟我走得了,天天能腻着我。” “不要。”颜矜从他怀里抽身,替他捋平了翻领,摆正了警徽,“谁知道你那儿会不会有女人找上门来,我眼不见为净,还是算了。”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乔楚生抚了抚她脸颊,“我走了。” 颜矜点点头,撑着伞走到弄堂口,目送他离开才回身进屋。她抬手理了理袍领上的盘扣,唇角绽起笑意,眼底却结霜,毫无情意。她畅快地呼了口气,将满室旖旎关在了宅子里。 次日一大早,乔楚生优哉游哉地回了巡捕房,甫一推门走进,便见路垚和白幼宁二人一脸愠色地瞪着他,而他却是满面春风,嘴里哼着小曲儿,就连步子都轻快了。 路垚放下手里的报纸,摇摇头道:“有些人自顾自开心,全然忘记咱们还有结案报告要写啊。看来乔探长是得手了,这么开心。” “哎呀,比想象中要顺利。”乔楚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外套搭在沙发上,仍在回味昨晚的事儿,“她问我讨名分呢,你说我是不是该准备彩礼提亲了啊。” 白幼宁低头摆弄着相机,一边道:“你怎么一谈恋爱就跟傻了一样,才几天啊你就娶她,你忘了童丽那个前车之鉴么?” 乔楚生摆摆手,“她们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童小姐顶多是颜小姐的替代品嘛。”路垚同乔楚生相视一笑,侃侃道,“但对比起来,颜小姐可比童丽好多了,人家浙商大家和军阀世家出身,放在以前就是个格格。还是老乔你艳福不浅啊,颜小姐这样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白幼宁一个抱枕朝路垚砸过去,怒道:“你说什么呢!” “的确,颜矜这样的啊,人间难得几回闻呐。”乔楚生一脸满足惬意,沉浸在幸福之中,“她是最好的。” “你就不怕她有猫腻?”白幼宁冷冷哼了声,“五六年啊,改变一个人,足够了。” 乔楚生偏头看她,颔首斥道:“你盼着点我好不成啊?” “我这是提醒你。”白幼宁耸耸肩,眯眼看他,“这是女人的直觉。” 路垚赞同地点点头,摩挲着下巴道:“如果你去颜小姐门前多晃晃,就你这天煞孤星的命格,可能还真会出点什么事儿。” 白幼宁挽起袖子,作势要打他,乔楚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人推回了沙发上。他急切问道:“你们姑娘都喜欢什么礼物啊?花还是首饰?衣服还是化妆品?” “这个我知道啊。香奈儿的香水,迪奥的口红,诸如此类的。”路垚如数家珍一般,滔滔不绝,“再去华懋饭店吃顿饭,直接就能上酒店了...” “你胡说什么玩意。”白幼宁白了他一眼,“楚生哥这是物色嫂子,又不是和情人偷情。” “婚前才有心思琢磨这些浪漫的事儿,婚后都在纠结柴米酱醋油,谁还有心思约会吃饭啊。”路垚咬着手指,幽怨地看着白幼宁,“我都后悔结婚了....” 白幼宁握紧拳头威胁道:“你敢?现在就把你尸沉黄浦江!” “唉唉唉你们消停会儿。”乔楚生烦恼地瘫坐在沙发上,“你们俩都要去度蜜月,就不能体谅体谅这个光棍儿么?颜矜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好不容易重修旧好,你们就不能帮忙支点招啊?” 路垚拍拍他肩膀,鄙夷道:“你不是泡妞无数么?招数在那位大小姐身上不管用了?” “管不管用不知道,反正我是被她捏在掌心,逃不出去了。”乔楚生皱皱鼻子,一副无奈的样子,话却说的很甜蜜,“我真的是很...忘不了她啊。” “能是什么人儿啊,竟然能让你这种情场高手回头?”白幼宁简直不敢相信,“疯了疯了。” 路垚凑过去,拿肩膀蹭蹭乔楚生的肩膀,“嗳老乔,什么时候把颜小姐叫出来认识认识啊?都说江南的姑娘特别美,真的假的啊啊啊——!” 未等他把话说完,白幼宁就拧住他耳朵,把人提溜起来,语气凶巴巴道:“美你个头!给我回去收拾行李去!” 乔楚生拿上外套追了出去,“嗳,我带上颜矜跟你们一起去巴黎度蜜月怎么样!” * 南方的春天很和暖,院子里的栀子花抽了新芽,刚冒出来的花骨朵青且娇嫩,趁着明媚的春光,给几株花好好培了土,等五六月就能开花。 颜矜刚回来便与阿霜联系,时不时地带着孩子到宅子玩耍。阿霜生了第二个孩子,刚满三岁,正是活泼爱笑的年纪。颜矜很喜欢孩子,逗过一阵后便抱着孩子给他唱童谣哄他睡觉,乏了便乖觉地在她怀里睡过去。 颜矜看着孩子心里便欢喜,“小孩子就是好啊,无忧无虑的。” 阿霜伸手将孩子抱过来,轻轻地摇晃着,笑道:“可不是么,吃完睡睡完吃的,跟小猪仔似的。不过还好,孩子没一会儿就长大了,你看我家老大,小姐离开的时候还牙牙学语的,现在跑起来你都追不上他了。”说着给孩子整了整衣领,“小姐若是喜欢孩子,就趁着年轻多生几个,满院子跑,多好。” 她失笑,“我才二十三呢,不急。” “是不急。”阿霜话锋一转,小心问,“小姐回来,那位乔四爷知道么?” “知道,已经碰上了。”颜矜倚靠在南厅的罗汉榻上,顺着竹帘子望着院外,“他现在都是乔四爷,乔探长了,想来这几年他平步青云,前途似锦啊。” 阿霜点点头,“但人没变,时不时会来关照我,给孩子带点零嘴什么的。”她抚着孩子的后背,怜爱地看着颜矜,“小姐就没想着和他续缘?” “我不知道。”颜矜两眼定定的,空洞地望着外面,面上布着淡淡的哀伤,只是摇头,“内心告诉我,我很爱他,可是当我面对他的时候,只觉得物是人非。可能是我变了吧,这几年经历太多,颜矜早不是那个住在象牙塔里的贵小姐了,而他也不是那个乔楚生了。” “小姐还年轻轻的,不该想这么多。”阿霜笑着开导道,“当初你们中间隔着身份的鸿沟,如今隔阂已经不在,你们为何不试着重新接受呢?” 她有些失魂落魄,闭了闭眼睛,长出一口气,“五六年了,我都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我到现在还会梦见北平政府监狱里的场景,那里潮湿阴暗,霉味夹杂着尸体腐臭和血腥味,那味道,我永世难忘。”她颔首,慢慢皱起眉头,“我后背上还有很多的鞭痕,那天我都没敢让楚生看到呢。他爱的是那个美好的颜矜,不是支离破碎,只剩躯壳的颜矜了。如今他是人人敬畏的乔探长,而我呢,只是个落魄千金,怎么与之相配?” “傻小姐。”阿霜握住她的手,“他爱的是颜矜,不论是什么样子,他都爱你。” 颜矜点点头,出神地望着天边,厚厚的云层压迫着城市上空,终又是一场大雨将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今的颜矜没有家世没有了一切,只剩下一个躯壳,但她还有乔楚生在爱着她,她把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孤独都交给了他,但是因为经历而变得敏感且多思的颜小姐开始质疑这份感情是否还能如初,抱抱小矜,别怕别怕,乔探长会保护你的! 第24章 24 哈维勋爵爆炸案已经结案,路垚和乔楚生正在整理结案资料和报告,结束之后就打算和白幼宁去巴黎度蜜月。这厢,乔楚生和路垚还在感叹杀人事件的种种,白幼宁就已经兴致冲冲地开始写稿子了。 这天赶巧,颜矜从学校下班,刚好路过中央巡捕房,带上了沈大成的点心来探望。路垚和乔楚生整理了一天的报告,肚子正饿得慌,便见颜矜从门边上走来。乔楚生惊喜起身迎上去,她亦伸手搭上他的臂弯,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顺路过来的,给你们带了点点心。” 乔楚生抚抚她的手,牵着人往里头走,跟路垚和白幼宁介绍道:“颜矜,你们都听说过她了。”又向颜矜介绍道,“这是路垚,还有白幼宁。” 路垚一见到漂亮姑娘,顿时眼前一亮,手掌在裤身擦了擦,绅士地伸手:“颜小姐啊,久闻大名。” 白幼宁白了眼路垚,十分看他这副样子不顺眼。 颜矜很客气地和他握手,“路神探,久仰。”转而又看向白幼宁,“白小姐,很荣幸认识你。” 白幼宁也很热情地和她握了握,“我知道你,未来嫂子嘛。” “哎哟,嫂子这么贴心呢,知道老乔工作辛苦还特地买吃的过来。”路垚看着她手里的糕点,两眼放光,“颜小姐真的贤惠,不知道某些人,让她帮忙买个冰淇淋都办不到...”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幼宁瞪了回去。 “我买了桂花条头糕和海棠糕,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颜矜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满是大方闺秀的做派,“前一阵子听说路先生和白小姐大婚,没来得及送上祝福呢,祝你们小夫妻新婚快乐,回头我一定补上新婚礼物。” 白幼宁连连赔笑,挽着路垚的手臂笑道:“那多见外啊...” “是啊,这多见外啊。”乔楚生一眼看穿路垚和白幼宁的小算盘,牵起颜矜的手,“我送的新婚礼物就算颜矜的一份了,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嘛,不要太计较。” 路垚一副幽怨的神情瞪着乔楚生,碎碎念地眨巴眨巴嘴,愤愤道:“老乔啊老乔,谈个恋爱而已,你怎么变得抠搜了。” “自从见证了你俩结婚,我才深知结婚过日子多么不容易。”他转过头看向颜矜,笑的一脸幸福,“我可不得省点钱等着娶老婆么。” 颜矜忍笑地看向乔楚生,轻声道:“你胡说什么呢?” 路垚无奈地摇摇头,拉着白幼宁起身离开,“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吧。” 待路垚夫妇走后,乔楚生牵着颜矜在沙发前落座,他给她倒茶水,一边道:“晚上我得回白公馆一趟,可能不能陪你吃饭,等会儿我让阿斗送你回去吧。” 颜矜摇摇头,“这多麻烦,巡捕房才结了大案子,你的弟兄们肯定都累了,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了。反正我家里巡捕房又不远,我慢慢走回去就好。” “最近上海不太平,英国人倒台,军阀闯租界,破事一件接一件的,我怕不安全。”乔楚生拍拍她的手背,“最近除了学校和家,哪儿都别去。” 她耸耸肩,难为道:“恐怕不太行。” “嗯?怎么了?” “我打算把同泰昌重新开张起来,毕竟是颜家的心血,我不甘就这么败了,打算把原先的总铺和厂子都买回来,先试着拾掇起来。”颜矜道。 乔楚生明了,端起茶杯抿了口,思忖片刻才道:“这事儿好办,我替你办妥就行。” “真不必。”颜矜有些难为情,“颜家的事儿我想自己解决,总不好事事劳烦你这个大忙人。放心好了,资金方面没有问题,就差厂子的地契和伙计的事儿了,我自己能办好。” 他伸指点了点她鼻尖,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插手多管,只是道:“好,听你的。有事你随时找我,或者找老六或者阿斗也行。” “好,知道啦乔四爷。” 颜矜莞尔,同他抱了抱算是道别礼貌。乔楚生似乎没有想要松手了意思,把人锢在怀里,目光贪婪地在她面上一遍又一遍地打量,怎么看都看不够。 “做什么?”颜矜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她伸指点在乔楚生的嘴唇上,玩味至极地笑了笑,“乔四爷,让你的手下看着这副光景可不太好。” 乔楚生整个人都被她流转含光的眼波撩拨的发软,神情暧昧地看着与自己对视的微挑凤眼,他的视线忍不住往下,落在她放在自己唇前的细长手指。 “颜矜,嫁给我吧。” 她忍俊不禁,抬手攀上他紧实的腰,偏头道:“乔四爷,你未免也太随便了,连求婚戒指都没有,我可不从。” 乔楚生被她蛊惑,根本想不出一句强迫的话来,无奈将人松开,点点头,“那我改天再求过。” 颜矜凑上脸吻了吻他脸颊,“我走了。” “嗳。”乔楚生叫住她,“后天新世界有一个酒会,你陪我一起去吧。” 她没有回头,朝乔楚生挥挥手,“我考虑考虑。” 他看着她走出办公室的身影,嗤笑几声,舒出一口长气,笑意从面上蔓延至眉梢,藏也藏不住。 颜矜去了码头办事儿,乔楚生拎了两瓶好酒上路垚那儿小酌几杯。乔楚生刚启酒没多久,一个人就喝了大半瓶,,路垚和白幼宁窝在沙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停地灌酒。 “大哥你会不会喝啊,这是红酒啊,你这么喝多浪费啊。”路垚一把夺过酒瓶,心疼地抱在怀里,“你高兴也不能糟蹋这么好的红酒啊,82年的啊。” 白幼宁摩挲下巴,打量着乔楚生,奇怪道:“颜小姐不是回来了嘛,楚生哥你这是整哪一出啊?” “就是。”路垚随口附和了一句,满眸幽怨地瞪着乔楚生,“你和颜小姐有问题也不能拿红酒泄愤啊。” 白幼宁八卦天性爆发,一脸好奇,关切问道:“话说楚生哥啊,当初你亲手把童丽抓进监狱里之后连喝一个月大酒才缓过来,那嫂子走了之后呢?你缓了多久啊?” 路垚看了眼喝得微醺的乔楚生,拿起餐巾擦拭红酒瓶口,而后往他的高脚杯里添了半杯,才道:“没看见么,缓到现在都出不来。”他有些同情乔楚生,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你没发现么,这次回来的颜小姐和老乔讲述的那个颜小姐完全不像一个人,就算有相似,也只是零星的影子。” “她经历这么多,变了也正常。我小时候不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么,现在不也变了吗?”白幼宁抿了口红酒,安慰乔楚生道,“哥,你别想太多,看得出来,颜小姐是个好姑娘,对你也有心,你又何必太纠结过去呢?” 乔楚生嗤笑几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当初颜矜离开之后,没多久我就拿着拜帖到你家去求老爷子,我想着,或许我成为了所谓的人上人之后,颜矜就会回到我身边。没想到她一走就是六年啊,我现在也没别的想法,只想好好补偿她,好好地过日子,最好什么事儿都不要发生。” “老乔啊,遇到好的姑娘就娶了吧。”路垚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手背,“和颜小姐重新开始,好好的。” “那天,我还摸到了她后背上的鞭痕。”乔楚生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眼里噙泪而不肯落下,他道,“如果是我,我可能都受不了这样的刑啊。那天她看着我笑,眼里却很悲哀,这些年她在外面过得如何,我一概不知,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路垚翘起腿,摩挲下巴道:“我看你挺扛打的啊。” “我受不了她受伤。”乔楚生囫囵地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所以,我要好好补偿她。” “那如果...”白幼宁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我是说万一啊,她如果犯了事儿呢,你会选择她,还是公正执法?” 路垚也看向了乔楚生,好奇他的回答。 他苦笑,仰起头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道:“我不知道...” “但如果她选择下地狱,我会陪她一起去的。” 路垚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甚至深有同感,他轻轻晃动着酒里的红酒,目光迷离地看向身边的白幼宁,也道:“我跟老乔的选择,也一样。” * 乔楚生中午送走了去巴黎度蜜月的路垚和白幼宁后早早就下班,这两天上海滩风平浪静的,他也难得偷闲,应了一位老朋友的邀约到新世界捧场他的新铺开张。如今乔楚生在上海租界风生水起,不少人都巴巴地讨好结交,人人都知道乔探长风流,少不了靠女人枕边风来巴结,但最近不知怎么的,乔探长不再寻花问柳,左拥右抱,交好的弟兄问起来他就颇为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这玩意多了,伤身。” 舞台上那唱着歌的姑娘,叫芍药,是乔楚生无数粉红知己的其中一个,她从舞台唱完歌便径直朝乔楚生走去,酒红色的旗袍在她身上很是合适,婉媚又风情,正好极衬她涂的鲜艳的红唇,如此佳人,任谁看了都觉是人间尤物。芍药朝他微微一笑,手里拿着酒走过来,道:“乔探长许久不来了,看来是有新欢了啊。” 他扯了扯唇角,指尖轻轻敲着杯壁,他握杯和她碰了碰,“不是新欢,是旧爱。” 做东的老板举起酒杯,站在台中慷慨激动地说了一串感谢大家捧场的场面话,乔楚生坐在中间的位置,默默喝酒,无心听他讲了什么,末了也只是配合地鼓掌罢。 “喏,这是新进的一批红酒,乔探长试试看?” 乔楚生点点头,把喝完的酒杯放在侍应的托盘里,换了一杯红酒,芍药捻起桌上花瓶里的红玫瑰,放在鼻尖前嗅了嗅,媚眼轻抬看向乔楚生。 “乔探长真的不赏脸陪我跳一曲?” 他侧首看她,轻轻哼笑,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玫瑰,折断花枝,将玫瑰挽在她耳边。红玫瑰配佳人,是极配的。 舞池下的西洋舞曲又响起来,他放下酒杯走到芍药面前,弓腰伸手请她跳舞。乔楚生的舞蹈跳得很好,是颜矜教的,他领着芍药在舞池里悠扬挪步摇晃,舞步与她配合默契,怀里的姑娘目光切切地看着乔楚生,是说不尽的欣赏和爱慕。 芍药目光稍稍挪移,停留在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她轻声娇笑,语调酸酸的,“乔探长,看来有人跟我一样,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啊。” 乔楚生闻声回头,一时顿住了,她穿的很打眼,穿着一身白色露肩礼服,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简直戳人神经。她倚靠着墙而站,手里握着一杯红酒,她慢抬娇眼,对他婉婉一笑。 一曲舞毕,颜矜推却了前来搭讪跳舞的盛邀,端着酒朝乔楚生走了过来。好人家出来的小姐面对情敌都仍然矜持端庄,她哼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你怎么来了?”乔楚生有些意外。 “怎么?乔探长前几天还跟我求婚来着呢,今儿就有了新欢啊。”颜矜慢声慢气地说着,语气却藏着软刀子,“乔探长是打算,不负责么?” 如此言语,名利场打滚的芍药马上就会意了,向二人点点头后便推辞离开了。乔楚生双手插兜,偏头地看着颜矜,“你把我的舞伴吓走了,你不打算赔我一个?” 颜矜端着酒杯抿了一口,朝乔楚生努努嘴,“把我赔给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亲亲抱抱的甜蜜日子开始了,但最后结局还会有一个短短的刀子,但不要担心!我们绝对是he!曲折是为了他们更好地在一起啊!下一章有小火车预警,希望晋江高抬贵手啊! 第25章 25 舞曲又开始缓缓流淌,换了一首刚柔并济,抑扬顿挫的探戈舞曲。颜矜也有所听闻,乔楚生在上海滩女人堆里很吃得开,不论是逢场作戏,还是虚情假意,他身边几乎不缺漂亮姑娘。她倒不觉什么,甚至更生出几分征服的欲。望来。 乔楚生听她一言,含糊笑笑,眼神交流间缠绵悱恻暗流涌动,有没眼力见的男士向前来请颜矜跳舞,她只是笑,竟没开口拒绝。 她正要伸手搭上男士的手,乔楚生先伸手握住了,他目光微寒地瞟了眼那位男士,脸色阴沉,语气里轻微不满,颔首道:“这位小姐是我的舞伴,换一个吧。” 说罢,那位男士只好蔫蔫走开,乔楚生侧首抱住她,脸贴着她的粉颊,“你只能跟我跳,别人,不行。” “乔探长好霸道。” “你知道就好。” 颜矜眯眼瞧他,伸指在他胸口画圈,“你方才还搂着那位姑娘跳舞了,我怎就不能跟别人跳?” 乔楚生捏住她下巴逼视着,目光缱绻在她脸上绕着,“就是,不行。” 她扬起红唇笑了笑,指尖勾住他领带往自己面前一拽,极好看的潋滟眼睛深深望入他眼底,似有勾魂摄魄的魔力,她嗔笑道:“也是,乔探长不仅做人霸道,做事也挺霸道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多了更深的默契,不仅是精神,身体也是无比契合。当初的颜矜跟栀子花似的,玻璃一样脆薄,乔楚生碰都舍不得碰,生怕碰坏了娇贵的人儿,如今经岁月沉淀,栀子花变成了鲜艳欲滴的红蔷薇,幽香醉人,但带着尖锐的刺,一不小心就会被刺破见血。 但乔楚生,偏是喜欢血腥,也有驯服的野心。 二楼的雅间很适合情人私会,厚重的红色绒面帘幕遮蔽缱绻旖旎光景,有内敛干练,高调又优美的舞曲旋律引领着情动。乔楚生抬起她下巴亲她的唇瓣,还贴着她脖颈沉声道:“你刚才是,吃醋了?” “没有。” 她嘴硬,不肯在这场情感角逐中落下风,她软在他怀里,挑逗地咬住他耳垂,“我知道,你不会负我的。” 颜矜牵着他的手抚上自己腰肢,她靠在桌边,隐在礼裙下的腿微微支起,用膝盖不怀好意地**撩拨他。乔楚生自然不是吃素的,他拉住颜矜的手腕,禁锢着举至她头顶,凑到她脸前,轻声哼笑:“你学坏了。” “那乔探长可还受用?”颜矜眨眨眼睛,尽是楚楚地看他。 比起繁缛复杂的旗袍,西洋礼裙更是方便行欢,乔楚生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将人揽进怀里扼住她下巴肆意吻着,手指轻陷入她纤细腰间,似极用力地将人嵌入体内。他把人抱起坐在桌上,桌子前是紧拉起来的绒面帘子,掀开便能看见楼下舞池,赏到西洋乐队的轻快舞曲。 颜矜躺在桌子上,抬臂勾住人脖子符合拥吻,随着钢琴鲜快明亮的节奏,把气氛步步引入高潮,在音乐高潮到来前有力的击键,仿佛是在下一个探戈里旋转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出发,去征服这个面前实力相当的伴侣。风琴略带舒缓的伴奏,就像那身下姑娘欲迎还拒,眉眼娇羞,脸颊绯红的别样风情。 缠绵悱恻的春光紧紧锁在一处只有二人的空间里,颜矜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汗水和眼泪冲刷的干净,露出清秀眉眼来,几缕碎发黏在额间,多了几分慵懒妩媚的韵味。乔楚生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将人裹起来搂在怀里,颜矜伏在他肩头,听着下面欢快的旋律,轻轻地跟着哼唱。 乔楚生捏捏她的脸颊,“唱给我听吧,反正这儿你喊救命都没人能听到。” “你想让我叫给谁听?”颜矜做坏地多嘴调笑一句,扣住他捏住自己脸颊的手,问道。 “当然是只能叫给我听。”乔楚生贴着她的脸,安抚似的拍拍她肩膀。他吻吻她唇角,眷恋又温柔,怎么吻都不够。 “乔楚生,你为什么爱我。” “我上辈子欠你的。” 颜矜怔忡了一下,很快她收回了异样神色,轻轻笑着,她也吻他,虔诚亦入神地舔舐啄吻,他们控制着声响,悄无声息地伴着舞曲巫山云雨。她紧紧抱着乔楚生,附和他的动作起落,她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 “是啊。”乔楚生喘息叹道,宽掌抚上她泛红的脸颊,“那你得一辈子偿还了。” “嗯哼...”颜矜扬起头,看着他,“那乔探长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名分?” 乔楚生笑了,他看着颜矜湿漉漉的眼睛,她总是泪眼婆娑的时候拿捏他软处,简直就是拿她没办法。 “只要你想,随时可以。” 颜矜咬着唇瓣忍痛,似乎在忍耐也似乎在享受,起承转合间肉。体相融,她依旧死死忍着不肯吭声喊痛,紧紧抱着人,指尖拧的发白,像抱紧浮木一般生怕沉溺。她仰着头配合他的吻,水晶灯照拂着她,像西洋油画里至高圣洁的天使,纤长的睫毛轻轻发颤,在眼睑下投下淡淡阴翳,修长的脖颈泛起淡淡红痕,缀满了花骨朵一样。 “你怎么都不喊疼。”乔楚生抚上她后背深深浅浅的鞭痕,如今一看才知是如此触目惊心,“很疼吧?” 颜矜摇摇头,“不疼。” 乔楚生不忍心再看,也没有再问。行事之后两人就抱着坐在雅间的沙发上,看着场下舞池里摇曳的人影。 他给她紧了紧肩膀上的外套。 “楚生。”这还是颜矜回来之后,第一次像以前一样,喊他名字。 “怎么了?” “你说,如果那时候,我死在北平了怎么办?” “死在北平。”乔楚生沉吟,思忖了良久才道,“我可能,跟现在一样,逢场作戏如同行尸走肉,无人相伴,孤独终生。” 颜矜温言道:“也可能,你会娶一个很好的姑娘,她也会做一桌子好菜,会等着你回家,会撒娇更会撒泼,大方得体又妩媚可人。”她苦笑,有些凄然的意味,说着揉揉酸疼的脖子,“你刚刚又把我弄疼了,又得淤几天了。” 乔楚生道:“我看你挺受用的啊。” 她啐了一口,“你就知道欺负我。” “三土和幼宁去了巴黎度蜜月,我们也想想去哪儿走走吧。”乔楚生揽住她肩膀,美美地臆想着以后的生活,“巴黎?伦敦?还是纽约?” “都好,都好。”颜矜道,“有你就行。” 他们还沉浸在你侬我侬的缠绵当中,楼下突地响起一声巨响,一簇人鱼贯而入将场子围了起来。乔楚生掀开帘子一角往下看,为首的是租界工部局总办处的头子,想来如此大阵仗一定会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他扫了一眼场下情况,看身后的颜矜道:“我下去看一眼。” “我跟你一起吧。”颜矜掏出镜子整理了妆容和礼裙,披着乔楚生的西装外套跟他一同下楼探查情况。 舞厅里的人窃窃私语,都在暗下议论英国人突闯的意图。乔楚生正了正领带,阔步轩昂地走过去,面带淡笑朝他点头问好,“总办先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栗发碧眼的英国总办看向乔楚生,八字胡微微上挑带出附和笑意,“乔探长,好久不见啊。” “今天是我兄弟的开业酒会,是白老板手下的药店呐,总办先生就算不给我面子,也给白老板一点面子,如果是查案的话,我们一定配合,但如果是别的,还是私下谈比较好。” 应对这些场面乔楚生还是颇为熟练的,毕竟中央租界里英国人掌权,总不好明面儿上撕破脸皮。总办倒也是个聪明人,不打算和白启礼的人正面对峙,他道:“白老板的面子我们是一定会给的,但是事发突然,又事关重大,乔探长多通融配合吧。” 乔楚生皱了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就在刚才不久,金玉兰俱乐部里,公董局的几位董事急性中毒,性命堪忧,总董先生当众毙命。” “法租界的事儿,怎么查到中央租界来了?”他不解,放眼望了望场下人心惶惶的,不好将事情宣扬大,有意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有什么线索了?” “我们在协助公董局排查嫌疑人,金玉兰俱乐部是会员制的,出入人数有限,而且没有请帖不能入内,所以我们只能依据金玉兰俱乐部的会员名单排查嫌疑人。”总办同乔楚生交代道,“这件事我们跟白老板通过气了,希望乔探长和路先生能帮忙破案,这才来麻烦你。” “路垚?他和幼宁出国度蜜月了啊。” “加急电报,叫他们回来。”总办先生道,随即让手下拿来会员名单递交给乔楚生,“乔探长,这事事关租界和平安定,得尽快破案。” 乔楚生有些为难,回头看了眼颜矜,但事到如今,这差事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好,知道了。” 总办带着巡捕撤出了舞厅,事情这才平息过去。颜矜走到乔楚生身边,垂眸看了眼塞在他手里的会员名单,她神情有些复杂,却面容不显,随口问道:“现在怎么办?要把路先生叫回来么?” 他深深叹了口气,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又没指望了,暗下偷偷骂了几句,但发泄归发泄,案子还是得好好办的。他把名单收好,看了看腕表,“我送你回去吧,然后我就得回巡捕房办案了。” 颜矜摆摆手说不用,关切道:“新世界离我家不远,我叫黄包车回去就成,你赶紧回巡捕房吧,英国人不好得罪的。” 乔楚生说了声好,交代她回家路上小心,随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颜矜一个人走在街头,夜晚空气湿润,冰冰凉凉的,宽大的西装外套裹住脖颈手臂,还是有风钻进身体里。她眼神清冷无光,呆滞看看着脚下的路,有些哀怨。她有些晃神,转过脸看向两边各色绚烂的霓虹灯,顿时生出不少愁肠来。 她走到路灯下的排椅前,坐在影影绰绰的灯影下,掏出一盒香烟和金属打火机,玫瑰花瓣似的唇轻轻含着细长香烟,低头点火,呼出淡淡青烟。颜矜看向不远处,法租界的案子一出,中央租界立时多了不少巡捕,在繁华地带设立盘查的关卡,阵仗颇大,弄得人心不安的,打破了上海滩表面的一派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她垂眸沉思,手指轻掸烟灰,染了红色蔻丹的木质挑开打火机,蓝色的火焰窜起,映亮她幽黑的瞳仁。她的脸埋在缭绕的烟雾里隐约难辨,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凛冽清冷的光。 随意闲坐了一会儿后,颜矜将手中的烟蒂按熄灭在垃圾桶边,窈窕柔旖的身姿在上海滩的夜里尽显芳华。眼前是霓虹,身后却是枪林弹雨,城市的辉煌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撕破外表,露出可怕的内里来,吞噬着一切。 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前升华的刀子来了,不要怕会虐,这里是个很甜的刀子,真的只是铺垫而已,我可是四爷的亲妈,甜甜的he必须给安排上了。很快就完结了,这应该是我写的最快的一部文了,虽然写的没有很长,但里面真的都是我对乔楚生各种遗憾的补偿,很希望四爷拥有一个好结局,颜小姐会是他的好结局的! 第26章 26 法租界的案子很轰动,没到一天就传遍上海滩了,各地界都在戒严盘查,就连军队都出动管辖治安了。白启礼让乔楚生尽快解决案子,不能让事态恶性发展下去,以免打破江湖和租界势力平衡,乔楚生发加急电报让路垚和白幼宁回来,好在船还未走的远,第二天清早就将人接了回来。 “老乔,什么情况啊,我们的蜜月就这么泡汤了?”路垚一脸愠色走进办公室,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幽怨地看着乔楚生,“你得狠狠赔回来。” “楚生哥,什么案子这么着急啊?”白幼宁焦急问道。 乔楚生将一个文件袋递给白幼宁,坐在路垚身边深深叹气,他揉揉太阳穴,很是倦怠的样子。“昨天晚上,在金玉兰俱乐部里,公董局的几位董事和官员的急性中毒事件,截止今天为止,已经死了三四个法国人了,老爷子让我们尽早破案,不然就会上升外交突发事件了,要打仗的。” “金玉兰俱乐部是会员制的私人会所,能进去的人非富即贵啊。”白幼宁道,“那排查的怎么样了?有怀疑的嫌疑人么?” “没呢,昨晚到刚才一直在开紧急会议,没来得及勘探现场,也没来得及筛选嫌疑人。”乔楚生看向路垚和白幼宁,有些抱歉,“打扰你俩度蜜月了,等案子结了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费用我都包了。” 路垚咬牙切齿地嘁了一声,“你必须得补偿我们啊,一定狠狠地宰你一笔。”说罢,他朝乔楚生颔首道,“什么时候能去勘探现场?” “现在就可以。” 三人开车前往法租界金玉兰俱乐部,案发现场方圆几里都有军队驻守,来往盘查极严格,围在俱乐部门口的几个法租界巡捕警长,一位是印度的,一位是越南的。二人看见乔楚生来了,走向前几步相迎,点头问好:“乔探长。” “迪让探长,阮探长。”乔楚生礼貌回话,颔首看了眼里头,“现在里面什么情况?你们怎么不进去勘探?” “你们工部局的督察正在里面等你和路先生呢。”迪让探长左右顾盼,这才小声道,“公董局的加布里埃尔先生死了,整个法租界都跟着抖三抖,所以还得仰仗乔探长抓紧破案了,不然我们都得给公董局陪葬。” 阮探长接口道:“这事儿挺轰动的,处理不当就得打起来了。你们中央租界才搞定一个诺曼,我们这儿就又出事儿,还真叫人不得安生。” “怎么这么邪门。”路垚咬着指甲盖嘟囔了一句,沉思着朝俱乐部大门里头张望,向乔楚生问道,“什么时候能勘探?” “走吧。” 路垚和白幼宁跟在乔楚生身后,往俱乐部里头走去。案发现场是俱乐部的贵宾包间,而毙命的公董局法国董事加布里埃尔是这件包间的贵客,只供他一个人使用,平日里都有专人打扫,极少有闲杂人等能入内。工部局的克莱夫顿督察站在包间里的沙发前,指挥着巡捕勘探现场,听手下说乔楚生和路垚来了,立刻让人将人带到这儿。 “督察先生。”乔楚生恭敬地朝克莱夫顿督察敬了个军礼,随而侧首看向现场搜查证据的巡捕,问道,“现在什么情况?查到什么线索了么?” 督察无奈叹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昨天是公董局酒会,来了不少人,排查难度大,暂时还没什么进展。” 路垚走向前来,连忙追问:“那死因呢?” “还在查中毒来源,加布里埃尔先生是因为呼吸困难至衰竭而亡的,但他之前一直患有肺栓塞,不排除有病发致死的可能性。” “肺栓塞...”路垚的声音轻而又轻,语气中有深深疑惑,他放眼看了看场内情况,贵宾包间一般能进入的人少之又少,但昨日是公董局的聚会,来往人杂乱且繁多,鱼龙混杂,排查难度非常大,如此一来,还没有开始勘察就进入了瓶颈。 白幼宁问道:“那董事先生生前有没有什么仇家?有没有蓄意报复的可能?” 乔楚生摇头,“就算有仇家也未必有杀人动机,这些还需要再查查。” 路垚迈腿跨过警戒线往包间里走去,他四处闲走观望着,一方包间四四方方,一览无余,也没有什么嫌疑物品,可见凶手心思缜密,计划周详,想在上海滩里抓捕他,简直是大海捞针。不消一会儿,路垚便将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有些颓靡地靠在沙发边上,陷入深深沉思。 白幼宁拿肩膀碰了碰乔楚生,凑过去道:“看样子,三土也没发现什么。” “这就难办了。”乔楚生拧紧眉头,“那就只能先从昨天出入过的客人名单中排查了。” 虽然昨晚出入俱乐部的人众多,但都是凭邀请函进出的,总算有迹可循。三人在另一边包间筛选名单,看看有没有嫌疑的人。 路垚躺在沙发上翻看名单,没一会儿就看困了,眼睛半睁半阖地扫着上面的名字,打了个哈欠差点就睡过去了。这时,他看见名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陡然就醒过神来了,他的目光镇定地看向了对面的乔楚生,又看着名单上的名字,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将架在沙发上的腿摆正,撑身坐了起来,他将名单递给乔楚生,面色为难地指了指上面的名字,“老乔,你看看吧。” 乔楚生伸手接过,一眼就看到名单上那让他赫然震惊的名字,他瞳仁骤然扩大,拿住名单的手不由地握紧,指尖充血发红,强忍不住的惊骇。 白幼宁凑过去瞟了眼,难掩惊诧,“颜矜?这不是...嫂子么?” 路垚拿过桌上的另外几册名单翻了翻,而后推到乔楚生跟前,指着道:“最近颜小姐经常出入俱乐部啊。” “她能跟法国人有什么瓜葛恩怨?”白幼宁不解道。 “最近颜矜在办同泰昌重新开张的事情,同泰昌的铺子在中央租界,但工厂是在法租界的地盘,当初颜家离开上海,变卖了所有铺子,包括两家在法租界的工厂,而工厂的地契归加布里埃尔先生所有。”乔楚生只觉头昏脑涨的,神思困难,陷入深深的担忧之中,心里有不安和畏惧蔓延着,“但是,这不能说明颜矜和案件有关。” 路垚知道乔楚生为难,微微低头看向桌面上堆放的混乱的纸张名册,他两条剑眉皱的更深,内心已经有了几种猜测,但对着乔楚生的面儿,没有证据也不好随便妄下定论。他开口宽慰乔楚生道:“老乔,没事儿的,或许和颜小姐无关。” 虽然是这么说,但乔楚生又怎么可能冷静地下来,一时间他陷入两难境地,一边是他心爱的女人,另一边是他坚守的正义,他怎么选都是错的。 事情过去二十四小时,因急性中毒送进医院的高级官员死的越来越多,医院戒严管控更加严格,整个法租界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都经不住。这件事传的越来越大,法国驻上海的领事要求尽管给出一个交代,不然就得采取非常措施接手案子了。 乔楚生知道兜不住这件事了,如果这件事真的交到了法国人手里,他才是真的保不住颜矜了。 三人到包间跟督察汇报情况的时候,督察问乔楚生昨晚他去哪儿了,总办说他去巡捕房找他的时候他并不在,他如实回报他昨晚在新世界的酒会。督察神情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他说俱乐部的侍应生说,昨晚有一个并不是公董局的人却凭着邀请函进了这里,他觉得很可疑,但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底细,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克莱夫顿督察带乔楚生三人去了巡捕房的审讯室,审讯椅前坐着一个女人。 “是她么?” “不知道。” 乔楚生看向督察,立时察觉到不对劲,“您什么意思?” “总办说,昨晚在新世界,这位小姐是你的舞伴。”督察冷哼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头地看着里头的女人,这事若真说透了,就连乔楚生都会被牵连进去。 “昨天进出的人里,就她一个人不是公董局的。死因不明,杀人干脆利落啊,就这女人的心思,还真的很难猜透啊。你说是不是啊,乔探长?”克莱夫顿让巡捕打开审讯室的门,抬腿往里头走去,他垂首看向她的眼睛,“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么?女人心海底针啊。” 乔楚生走过去,心境有些挣扎,困顿一会儿才敢抬头看向她。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颜矜是凶手,所以公董局也还没动用刑,她还完美无缺地坐在他面前。他暗暗松了口气,朝督察道,“颜家虽然在上海滩势力不如以往,但上头也是有军阀撑腰的,如果没有证据就擅自动刑,可能会把事情闹的更不可收拾。” “乔探长,你这是,心疼了?” 颜矜闻言,轻轻笑了笑,兀自低下头去,不再听也不再看。克莱夫顿拍拍乔楚生肩膀,笑道:“乔探长放心,只要颜小姐不是真凶,我们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不过按照审讯的规矩,乔探长还是回避一下好,毕竟你身份特殊,还牵扯到白老大,为了大局,你得配合我们。” 乔楚生轻轻嗯了一声,竟点头应允了。 路垚和白幼宁看着乔楚生从审讯室出来,亦有些同情和无奈。路垚立刻跟上乔楚生的脚步,还不忘回头望了眼被困在审讯室的颜矜,小声问:“你就放心把颜小姐留在法租界的巡捕房?” 乔楚生才听到路垚的话,掌心合拢,似在隐忍着深切剧烈的疼痛,他脖颈的青筋随紧握的拳头而凸起,冷峻的脸没有丝毫表情,甚至有些阴狠凛冽。他同路垚白幼宁走出巡捕房的甬道,默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离开。 “楚生哥。”白幼宁看不惯乔楚生别别扭捏的,拦在人身前,正色地询问他,“你打算怎么做?你觉得是嫂子做的么?” 路垚道:“他觉得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看证据啊。” “可是法国人不会这么心慈手软的。”白幼宁厉声回驳了路垚的话,又一本正经地盯住乔楚生,她走近几步,郑重其事地道,“如果超过24小时还没有结论的话,刑讯逼供也就躲不过去了,就算你动用我爹身边的所有关系,你也救不了嫂子。” “所以三土,我求你,一定要找到证据。”乔楚生目光恳切地看向路垚,语调是从未有过的乞求,他实在需要时间整理思绪,这个莫名其妙的案件将一切都搞乱了,这一天,过的真的是惊心动魄的。 路垚诚恳地点点头,说:“我一定尽力,但是颜小姐她...你是探长,你也应该知道,刑讯逼供何等残忍,我就怕我还没找到证据,颜小姐就撑不住了。” “他敢动颜矜性命,我就敢让他,全家陪葬。” 一席话,惊得路垚和白幼宁都不由一震。法租界的街道上人潮庸碌,乔楚生迈腿走出巡捕房大门,路垚和白幼宁站在门边上,并没有跟上,默默看着乔楚生落魄的背影,像光影下毫无灵活的活死人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前最后的刀子来啦,别问为什么快要结局了还有刀子,说好的破镜重圆腻腻歪歪呢!别担心,你们都是成熟的读者小可爱了,要学会刀子里找糖吃哈哈哈!放心啦,绝对是HE的,绝对的!所以刀子不会特别虐,在刀子里找找糖吃也是一种乐趣,不是么?(狗头保命) 第27章 27 乔楚生回到巡捕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但正是夜上海最红火的时段。街道上洋车电车声交错,不远处的夜总会满屋嘈杂,音乐声吵得人脑子发胀。 他靠在椅子上挠挠头,皱眉,伸手打开柜子拿酒,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仰头就灌下去。乔楚生整个人颓废不堪,毫无方才的威严生气,他不安的目光由浓转淡,彻底丧气地黯然自嘲一句,“乔楚生,你他妈就是个废物,你终究护不了她,你护不了她...” 他懊恼自责,抬头看着天花板,长腿搭在桌面上,懒懒散散地根本打不起精神查案,只顾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什么都不做。 阿斗站在门外,看见乔楚生一个人在喝酒,他小心地敲敲门,才走进几步道:“探长,路先生说查到了关于颜小姐的消息了。颜小姐一直张罗同泰昌重新营业的事,万事俱备,就欠能够开工制造的工厂,而原先同泰昌的两家工厂都握在董事加布里埃尔手里,颜小姐几次出入俱乐部,都是去和加布里埃尔谈购回工厂事宜。” 乔楚生直接拿起酒瓶灌,了无生趣地看了眼阿斗,“所以呢?” “经查实,颜小姐几次登门商讨都不顺利,据替加布里埃尔打理私人财产的顾问说,颜小姐要出重金收回工厂地契,但加布里埃尔看中工厂的盈利,这些年也一直靠同泰昌的招牌垄断法租界的布庄绸缎生意,生意收成非常可观,所以他开出不合理的天文数字,想让颜小姐知难而退,还威胁颜小姐不要和她争生意,放弃重开同泰昌。路先生猜测,颜小姐有可能是因为加布里埃尔不肯松口,直接断送颜家多年来经营同泰昌的心血,心有不忿,才起杀心。” 乔楚生被酒呛了呛,扯扯领带,又道:“证据呢?” “路先生说,这只是猜测,其他的还要等尸检报告。” 他依旧散漫的模样,陷在椅子里像一滩烂泥。阿斗静了静,但还是忍不住问:“乔探长,路先生还让我问你,能不能给他通行令,他想去法租界收治公董局董事的医院看看情况。” 乔楚生把手里的空酒瓶掷在桌上,拉开抽屉把自己的通行令扔给阿斗,“让我静会儿,谁也不许进来。” “乔楚生!”白幼宁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见乔楚生这副模样再也憋不住火,径直走过去把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盯住他,“你看看,什么样子啊!颜矜还等着你替她洗脱嫌疑呢,你却在这儿酗酒消愁?” “你让我静会儿。” 她最恨乔楚生这副模样,关键时刻掉链子,窝窝囊囊,但偏偏有的是姑娘排队拥护倒贴他,他哪来的魅力,明明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你怎么回来了?三土呢?”乔楚生挣开白幼宁的手,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他整了整凌乱的头发,“还查到什么了?” 白幼宁说:“现在三土只是猜测,颜矜收回同泰昌不成,又被威胁警告,所以对加布里埃尔起了杀心。但只是没有证据,具体还得看死因。”随即,她只觉不解,疑惑道,“颜矜只是跟加布里埃尔有生意上的冲突,实在没必要下这样的死手,把整个公董局给端了啊。” 乔楚生撇撇嘴,没有接话,伸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办公室的灯光只亮了一盏,但足以照清他那张憔悴又沧桑的脸。他看着白幼宁,兄妹俩对视了一会儿,乔楚生的脸紧绷,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好硬生生地憋着。他忍也忍不住了,心口像被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淋一样,叫他痛不欲生。颜矜的境地这样,不如叫他去死,省的他身心受折磨。 白幼宁软下态度,蹙眉地看着乔楚生,她知道他不好受,也理解他情绪崩溃。到最后伤心的总是用情最深的人,他窝在沙发里默默掉眼泪,她也很识趣地没有打扰,只是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乔楚生酒劲过了,情绪也发泄完了,该办案还是得办案。他对着镜子整理好身上松松垮垮的警服,将头发梳回原来的发型,镜子里的人又是那副气态昂扬的男人,还是那个叱咤上海的乔四爷。 巡捕房抓了给颜矜办事的一个伙计,绑在木架上已经不成人样了。乔楚生看到那人浑身上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抬手捂住口鼻,便寒着声音继续审讯。 “说吧,颜矜差遣你们做什么了,怎么杀的人,打算怎么拿回加布里埃尔手里的工厂地契?你们是怎么进到守卫森严的金玉兰俱乐部的?难不成她这么大本事,还能拉拢公董局的人不成?” 那个伙计连喊救命,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见过你,以前你就在同泰昌做工的,没想到你对旧主这么忠心啊。”乔楚生接过巡捕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打在木桩上,把人吓的整个人都不停发抖。 伙计的哭声惨叫声充斥整个监狱,受惊吓的人几乎连话都说不直溜了。乔楚生没有耐心和他耗,利索地掏出腰间的柯尔特手。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厉声威胁道:“说话!” 伙计哭的惨绝人寰,哇哇大叫,乔楚生的手扼住人脖颈死死掐住,“你再不开口,我一定让你死的很惨,如果因为你拖累的颜矜,你信不信,老子把你家祖坟抛了,灭你全家,你信不信!” 伙计几近被逼疯了,身上的伤痕让他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粗破的布衣被血浸透。乔楚生抬脚踩在凳子上,扼住人下颚,凑到他耳边道:“我现在只关心颜矜,这件事到底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乔楚生直直逼视他,伙计的喉结滚了滚,脸上除了沾染血迹,还有大片的冷汗。他摇了摇头,喉咙里哽咽着说着,我们是被冤枉的。 他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关心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他要的只是这个答案。乔楚生把枪收回枪袋里,让他想想有什么要交代的,劝诫他最好一字不落地说清楚了,不然他真的说到做到,不会放过他祖宗十八代的。 晚上,乔楚生回白公馆吃饭,白启礼将手里的报纸随手放在一边,卷起褂子袖管拿起筷子。今天的报纸写的都是法租界那件案子,有人翻出颜家当年秘辛炒冷饭,各种猜测传的天花乱坠,但至今都没有找到直指颜矜是凶手的证据,公董局也还是没办法交差。白启礼也受了不小的压力,上头有洋人,下头有帮派,一天不将案子了结,上海就一天不能安生。 “颜小姐,当真是杀董事的人么?”白启礼问乔楚生。 乔楚生给老爷子夹了块东坡肉,笑着摇头:“现在洋鬼子见谁咬谁,没有证据他们又交不了差,他们也头疼。” “楚生,你会怎么做?”就连白启礼也不禁好奇起乔楚生的选择,他是了解乔楚生的,重情重义,但又眼里揉不得沙子,让他在在意的人和正义选一边,真的很难为他。 “不知道,希望三土能够查出点什么吧。” 当晚,法租界巡捕房就出了尸检报告。报告称,是tà中毒导致的不同程度的急性中毒和致死,加布里埃尔又患有肺栓塞,tà中。毒导致肺部病变致死的。尸检报告一出,路垚更加焦灼了,赶紧让乔楚生去查颜矜最近的消费和社会关系往来。 “为什么查这些?” “tà中毒这个死因对颜小姐很不利啊,这种金属用于制作颜料,染料,无色无味,十几毫克就足以致命。颜小姐家里经营的产业想拿到tà轻而易举,所以我让你查她最近有没有进货,或者有没有见过什么人,好在法国人知道这件事之前有个准备。” 乔楚生点头,立刻让人着手去查。路垚翻着尸检报告,上面写着尸体尿胆原增高,尿tà升高,肝功能异常,这些都是tà中毒的现象,他不由感叹凶手作案手段的高超,tà中毒有潜伏期,需要控制好用量才能达到想要的凶杀效果,而且tà金属杀人的手法算是另类的,虽很危险,但很难让人发现,恰巧加布里埃尔还有肺病,更好掩饰了真正死因。 “他们抓的那个人招了什么?”路垚问。 “只吐了一点无关痛痒的话,无非是颜矜很恼加布里埃尔不肯松口,还威胁她,实在算不上什么板上钉钉的杀人动机。”乔楚生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往桌子边靠了靠,“还真是爱上了个祖宗,这一回,她是往死里逼我啊。” 路垚扬起嘴角笑了笑,感慨乔楚生的情路坎坷。调侃几句后,还是回归到案情的讨论中去,他抱臂看向乔楚生,思忖片刻后,道:“我想跟颜小姐聊一聊。” 乔楚生很爽快就答应了,安排了阿斗送他去巡捕房,路垚叫他一块儿去,他拒绝了,他很怕看到颜矜,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更加怕了。 巡捕房幽长的甬道袭来凉浸浸的风,钥匙发出清脆声响,在死气沉沉的巡捕房里格外刺耳,像地狱里恶魔的忏悔曲。这里满是血腥和潮湿发霉的味道,包裹在死亡和绝望的气息,里面时不时传来骇人的惨叫哀嚎,不过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都习惯了。 路垚跟着巡捕进了审讯室,接过钥匙,亲手替她解开了手铐。 那双眼睛慢慢睁开,路垚一见,都觉得是恍为天人的美,水光潋滟,看上去十分勾魂摄魄,难怪叫乔楚生念念不忘,甘愿沉沦。但除了那双眼睛,脸上多了不少密密麻麻的红痕,是掌掴的痕迹,白皙的脸肿的不成样子,嘴角淌着血,刺眼却又艳丽, “你好,颜小姐。”路垚朝她温柔地笑,“没想到,我们第二次见面,会以这样的方式啊。” “是啊,太遗憾了。”颜矜苦笑着摇头,自嘲道,“原本是要当一家人的,没想到竟成了,对立面。” 路垚扯了扯嘴角,他抬头看向颜矜,掏出怀里的帕子给她擦拭,一边道:“看来是我眼拙了,以为颜小姐是个温婉端庄,有家教学识的姑娘。” “哦?看来路神探觉得是我杀了人。” “我没这么说过。”路垚停顿了片刻,目光陡变的尖锐,又继续道,“但现在,是在把老乔往死里逼啊。” “那他呢?”颜矜耸了耸肩膀,好奇问道,“他觉得我是不是凶手?他会怎么做,亲手把我送进监狱么?” “你低估了他对你的爱。”路垚一字一句,恳切地道,“作为朋友,我懂老乔,所以我想要告诉你,仅此而已。” “是啊,他对我很好,从前是,现在也是。”颜矜往椅背上靠,看着墙上一角窗户,悠悠叹气,“所以我不会牵连他的,两清了。” 这种从容不迫的调侃不该是颜矜这个年纪的姑娘有的,路垚觉得她很有趣,愈发有刨根问底的动力,想要知道她埋藏起来的所有秘密。他脾气依旧很温和,语气也轻松,“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所以作为朋友,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了。” 颜矜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的血,她眉头皱都没皱一下,表情平静又温柔,这种风云不惊仿佛是她的天赋,刻在她的骨血里的。她抬手捋了捋黏在脸上的发丝,指尖轻轻触碰着红肿发烫的脸颊。 “很痛吧?”路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说,心痛。” 颜矜用手指抹开了唇下一条血痕,殷红晕染,说不出来的妖冶。路垚看着她笑,笑的诡异而又凄楚,不自觉地发抖。 “颜小姐,我不想看老乔这么难受。”路垚不欲与她再周旋打哑谜了,卸下客套的语气,斜斜乜她一眼,“你也不想,对吧。” 颜矜垂眸,避开了路垚的视线,她的眼圈不争气地红了,唇瓣用力地抿紧,强忍着不想哭。是啊,比起种种刑罚,心痛才是最难捱的,疼在身上,溃烂的却是心脏,每一分每一寸的痛感都深入骨髓,漫长而又绝望地疼。 “赶紧交代清楚吧,你这么漂亮一姑娘,就该好好呆在老乔身边,做她的小娇妻嘛。”路垚嘟囔道,“放心,我会尽量帮你。像你这样的女人,也就他敢招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总是和谐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化学元素都不能出现,只能用拼音代替了,我化学没学好,所以作案手段可能会有bug,但是这种杀人手法是存在过的,而且是真的很高超。所以颜矜真的深藏不露,就连三土都看不出她到底想干什么,又重蹈覆辙旧戏码上演的乔四爷终于崩溃了,前有童丽后是失而复得的白月光,四爷真的难上加难啊。三土似乎看穿了颜矜的小九九,所以公董局杀人案杀人凶手是不是颜矜呢?你猜猜吧。 第28章 28 颜矜把该说的都交代清楚了,路垚听完以后,脸色更是不豫。他简直是大开眼界,以为乔楚生只是招惹了一只披着狐狸皮的小白兔,没想到她是一只披着兔子外壳的狐狸。 “严刑拷打,你知道是什么下场。”路垚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刑具,都觉得脑袋抽痛,不忍再多看一眼,“你也太为难我了。” “我把说的都说完了,路先生是聪明人啊,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颜矜倒是很从容,红肿的嘴角轻轻勾起,愉悦地看向路垚,“你说你会帮我的,不会反悔吧?” 路垚额间和手心都是汗,紧紧攥着西装外套的袖口缓解心中局促,他眉头微蹙,望住颜矜几近苍白无血的脸,忧心忡忡。他定定地点头:“为着老乔,我也一定帮你,等我消息。” 巡捕房附近的青莲阁换了块新匾额,深色松木衬着金色的草书字体,颇有韵味。路垚从法租界巡捕房回来,青莲阁的海棠糕刚出炉,他买完好吃的,恰巧撞见乔楚生从外头回来,他咬了口手里的海棠糕,颔首问道:“你去哪儿了?” “你不是让我去查颜矜的事儿么?”乔楚生把几张明细递给路垚,歪歪斜斜地靠着路灯站着,一脸无奈,“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左不过是一些天然染料,根本用不上tà。至于社会关系,除了以前颜公馆的佣人,无外乎的学校同学,老师,家长,但经询问,都和颜矜没有太多牵扯瓜葛,没有不妥。” 路垚哼笑一声,“谁说没有不妥。”他指了指明细上,说道,“她买了烟火,还有杀虫药,这些东西里面都含有tà,所以颜小姐的嫌疑洗不清。” “那怎么办?”乔楚生更是着急,眉心乌云密布,咬紧牙关,满怀愤恨。他努力压制着情绪,问道路垚,“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跟加布里埃尔是在同泰昌上有过争执,但实在没有非杀他不可的动机。说来也是,就算她收不回同泰昌,也不阻碍她在上海过日子,她一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二有你这么个得脸帅气的男朋友,她有什么非杀一个洋鬼子的理由。”路垚又咬了口海棠糕,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又道,“不过这都是一面之词,到最后还是得找到有力证据才行,不然公董局不会放人的。” 这些乔楚生当然知道,但是要找证据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就怕颜矜在巡捕房里会吃苦,怕又要再一次失去她。头顶的天光被厚厚云层遮蔽,几缕刺眼的光在他脸上晃着,照亮乔楚生惆怅不堪的面孔。 路垚在他眼里读出了深深的愧疚愁肠,他虽没有经历过这般刻骨铭心的爱情,但能够清楚感受到乔楚生的绝望和希冀交缠的挣扎痛苦。爱是铠甲,也是软肋,它像一株肆意生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全身,能让你有抵御一切的力量,但也能分分钟要了你的命。 路垚那同情的眼神恰好被乔楚生看到,他好笑,问:“谢谢你啊三土,又要麻烦你多尽心了。” 他将手里最后一口海棠糕咽下,把手里的油纸塞在乔楚生手里,“不客气,我会让你钱包狠狠出血的。” “那现在怎么办?”乔楚生沉声问他,“如果超过24小时,颜矜可能就要交给法国人处置了。” 路垚顿一顿,似乎是在斟酌怎么开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查明,tà金属到底是怎么进入到中毒的人的体内的,然后就要证明颜矜并没有接触到tà的机会,才能帮她减轻嫌疑。”他扶着路灯杆,抬头看向对面大楼的霓虹灯牌,良久后才道,“颜矜可能还有事儿隐瞒,包括烟花,灭虫剂之类的来源和用处都得问清。我和幼宁晚点去医院再看看情况,审讯颜小姐的事,就交给你了。” “就这样?”乔楚生平息了胸脯里翻腾的情绪,极为冷静地看着路垚,“烟花,灭虫剂什么的能作为有力证词么?可信度是零啊。就算颜矜否认,法国人要是想拿她顶罪结案,我们翻盘都没得翻。洋人什么手段你不是不知道,” “不然你还想怎样?”路垚轻飘飘地撂了一句,“现在所有不利证据都指向她,除她之外没有其他嫌疑人了。老乔,你要是信我就配合我,作为朋友我是不会害你的。但是于公,我希望你能认真把案子办好了,秉公办理,不要徇私。” 白晃晃的审讯灯照拂着审讯椅上那具狼狈的身躯,惨白的脸蛋沾染灰尘和血迹,像僵尸艳鬼一样恐怖。她是典型的江南姑娘,小家碧玉的模样,大家闺秀的举止,眉眼温柔清丽,像一幅山水画。眼睛像一颗琥珀珠子,澄澈干净,眼角上挑,自有媚意,像一株浓烈鲜艳的红蔷薇。 她被光刺的眼睛发涩,眼泪直流,视线模模糊糊,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了。颜矜依稀想起初见那日,乔楚生穿着衣衫褴褛,看上去就是个混江湖的愣头青,但眉眼俊朗,笑意和暖,也就是那一天,颜矜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 手铐被打开,清瘦的腕子上有两条血淤,她轻轻扭动舒展手腕,被眼前的人轻轻握住。乔楚生的目光停在她腕子上的伤,指腹触碰灼烧刺痛的娇嫩皮肤,动作轻柔体贴,生怕弄疼她。 颜矜脸上的掌痕还没消退,纤长的睫毛轻微颤抖,唇角的抖动无一不暴露着她的心痛和不忍。 “颜矜,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她垂下头,一抬眉一睁眼,欲言又止而翕动的唇瓣,喉头哽咽啜泣,都在诉求着她心底看不见的痛楚。颜矜摇摇头,忍了忍哭腔,“我该说的,都跟路先生说了。” 乔楚生双手握拳,敲击着桌面,“如果再没有进展,法国人可能就会让你顶罪,你这样,我保不住你。” “我不想连累你。”颜矜轻轻勾一勾唇角,目光沉沉对他相对,“我也没想逼你,让你在我和公务间选择。你明哲保身为好,毕竟你有今天实属不易,不必为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女人,放弃你的光明仕途。” “呵。”乔楚生突然笑了,舌尖舔了舔后槽牙,声音笃定坚硬的让人不由一惧,“我偏偏不信命,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凶手,我就算拼了这条贱命,也绝不会让他们动你的。” 颜矜笑笑不说话,她拧了拧眉头,只觉浑身都痛,她需要香烟转移注意力。于是,她轻轻敲了敲桌面,“有烟么?” 乔楚生回头看她,她食指中指合拢作抽烟状,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洋货,抽出一根放到她指间,划亮一根火柴替她点烟。颜矜抽了一口呼出烟雾,青白缭绕,晦暗的双眼慢慢合上,享受着短暂的安宁。 她眼前云山雾罩,烟雾袅袅,冲鼻的烟味直叫他难受。乔楚生抓住颜矜微微发冷的手抽过她指间的香烟,去看她的面容,片刻后,才慢慢开口:“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指尖的鲜红蔻丹早已斑驳,指侧还残留烟草味道,颜矜叹道:“家道中落,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苟且偷生,人家知道你是军阀出身,看见你跟看见妖怪似的。战败之后,所有人都在看我们家笑话,或许是空虚,又或许是太痛,除了毒品,也就只有香烟能够缓解一二。楚生,我早就不是当初的颜矜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她眼眶里的泪在盘旋,曾经坠落谷底的绝望,和重遇乔楚生的希冀不停拉扯着她,凌迟一般剧烈疼痛。 “我也是怕死的。”颜矜伏趴着藏住脸,凌乱的长发铺陈在肩膀后,“尤其是,打仗的时候,子弹大炮打穿墙壁,城市里都是硝烟惨叫的时候,我更怕了。我怕我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我还没有实现我们的承诺呢,我怎么甘心啊。可是啊,命运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如今我也想通了,我愿意成全你,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 “你不用多说了,不管结果如何,我不会后悔,更不会放弃你。”乔楚生定定道。他气结于心,缓缓在她面前弓下腰与她四眼相对,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颜矜,嫁给我吧。” 颜矜眼底深深,唇角含笑,抬头看着她,如春风沉醉一样。她颔首,爽快就答应了,“好啊,我答应了。” “没来得及买戒指。”乔楚生从裤兜里掏出那一条红宝石项链,替她戴上,他指腹掠过颜矜细瘦的锁骨,笑了笑,“很美。” 当然,他说的是人。 颜矜缓缓抬头,扯了扯嘴角的伤,牵扯出一个阴森深刻的笑来,一字一句道:“乔楚生,你不要后悔,我活多久,我就会缠你多久,你甩不掉我的。” “我甘之如饴啊。” “就算下地狱,你也不怕么?” “下地狱嘛,我乔楚生,手上沾这么多人命,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反正有你陪着,下地狱又何妨?” 女人还是极致感性的,一句真情实感的话足以打破她自以为冷静沉着的理性。乔楚生扶住审讯椅的把手,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能够清楚尝到血腥味,但更多的是温柔的香甜,像甜腻的糖,在嘴里慢慢化开。 颜矜,我很爱你,但我还是得守护我的义。 深夜的上海,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路垚和白幼宁从法租界查消息回来,见乔楚生还在查颜矜的事儿。路垚似在感慨,整个人累到在沙发上,“乔楚生,你摊上个什么祖宗,累死我了。” 乔楚生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口道:“男人嘛,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个克星,权利,钱财,女人,无外乎此。” 白幼宁的手指戳了戳路垚的手臂,得意道:“那你呢?克星是什么?” “废话,除了你这个母夜叉还有谁!当然,钱勉强也算吧。”路垚一提到钱就两眼放光,花不完的钱,是他最简单质朴的梦了。 白幼宁对路垚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摆摆手不搭理他。她道:“对了楚生哥,我和三土去查了情报,同泰昌的地契已经属颜小姐所有了。” “什么意思?” “加布里埃尔先生死了,同泰昌的地契归了颜小姐所有。”路垚摊摊手,耸肩道,“意思就是,颜小姐极有可能会为了同泰昌的所有权杀人。” “我让阿斗去搜了颜矜的宅子,还有同泰昌的仓库,买了烟火没错,但都没有开封使用过,更别说提纯有毒金属了。”乔楚生侧过脸,沉思道,“所以还是一无所获。” 路垚拿起一个苹果正在削皮,红白相间的苹果沁出汁水,他舔了舔滴落的果汁,又道:“而且金属中毒有潜伏期,如果按颜小姐口供来说,七点她到达俱乐部,历经半小时后离开,然后八点左右到达新世界,和老乔回合。最后,俱乐部中毒大约是在晚上十二点,四五个小时潜伏期,如果剂量控制准确,的确是有可能的。” “还有有毒物质是怎么进入受害者体内的呢?”路垚又细细分析道,“这种物质虽然无色无味,但不溶于水,掺和进酒水里很容易暴露,做成掺有有毒金属的tà盐,通过摄入中毒,盐中会有红色杂质,但后厨的盐罐里的盐却只是普通食盐。所以作案手法也尚未明朗。” “那怎么办?”乔楚生惴惴不安,不停摩挲双手,“该查的都查了,还是没进展。” “凶手太过缜密,我们始料未及。”路垚舒了一口气,现实已经将他锤炼的平静镇定了,面对胶着局面,他瞟了眼手表,不过淡淡道,“还有时间,再等等。” 白幼宁不由担忧,喃喃道:“如果,如果公董局介入带走嫂子呢?楚生哥,你打算怎么办?” 乔楚生咬紧后槽牙,闲闲起身走到柜子前,拿出一把汤姆逊冲。锋。枪,枪膛装满,熟练地扳开保险,标准目标。 “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要说: *叮叮叮-很快就要大结局了!情节逐渐向狗血走偏,但是没有瓜系,毕竟探案不是重点,谈情说爱才是,生死抉择之间的爱情一向真挚,不然为什么民国的爱情十有九悲呢,大概就是面对生死,对爱格外虔诚认真吧。就算是下地狱又何妨,有你陪着就不怕,乔楚生和颜矜是同一类人,空有坚强外表,内里是柔软重情的心。 第29章 29 法国人发出最后通牒,再过三个小时,如果还是没有新的证据,公董局就要收监颜矜,把她交到上级监狱进行判决。 颜矜依旧耐心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神色从容地看着墙上的那一角窗户。克莱夫顿督察来巡捕房探监查问情况,他透过铁栏杆看向颜矜,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起了兴致,让人打开门,兀自走了进去。 她听见手杖落地的轻声,抬眼温和地看向他,微微点头道:“督察先生。” “颜小姐好像不害怕。”克莱夫顿走到她对面落座,看她一副万事无忧的模样,心底倒有几分敬佩的,“还是你相信乔探长能够救你?”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怕又有什么用呢?”颜矜双手扣在一块,平心静气地回答他的问话。她沉吟片刻,不过淡淡问道,“还有多久?” 克莱夫顿会意她的问话,掏出怀表看了看,回答:“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空荡的审讯室里,留着颜矜惨淡的笑容,她靠着椅背,静静看着窗户筛入的阳光,叹了一句:“今天阳光真好啊。” “颜小姐想晒太阳?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到后院坐一会儿。” 颜矜摇摇头,“多谢督察先生的好意。”她惨然的目光投向克莱夫顿,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逃不过一死的话,我想见乔探长最后一面。” 这不是什么难事,克莱夫顿督察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乔探长是个很好的探长,他没有辜负工部局对他的期望,颜小姐或许不知道,这几天乔探长和路先生为了你的案子奔波多日,这才让公董局给多了时间,好给你洗脱嫌疑。” 颜矜点头,笑道:“于公,他是称职的探长,于私,他是完美的情人。” “只可惜了。”克莱夫顿耸耸肩,“之前,乔探长交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她杀了人,乔探长亲手将她送进了监狱。” “这事我知道。”颜矜哀声一叹,笑了起来,凄婉又柔美,“是太难为他了,他本该拥有平静安生的生活的,没想到还是被我打破了。” 克莱夫顿并不懂他们之间的牵扯纠葛,只是作为一个外人来看,他觉得可怜又惋惜,但法不容情,只能怪时运不好,命数太差。他同巡捕吩咐好,在提送前给颜矜备一顿好餐食,然后让乔楚生来见她最后一面,颜矜恭敬地谢过他,对他说,你会一生平安顺遂的。 路垚和白幼宁还在为案件最后翻盘机会奔波,让乔楚生回巡捕房陪着颜矜。他始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颜矜离开自己,几番纠结,他还是去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颜矜换上了一件玉白色的旗袍,脸上的伤痕敷上一层淡淡的细粉,勉强看上去没有那么触目惊心,头发清爽干净地挽成一个发髻,点缀了一朵栀子花在鬓间,此情此景让乔楚生想起她之前的模样,像夏日晨光下沁着露珠的一朵栀子花,明媚飞扬,又温柔婉美。 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翻腾不可控的情绪,他牵过她的手,依旧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别怕,三土和幼宁还在查,会有转机的。” “我知道,你们为了查这起案子,把该做的都做了。听说白老大不让你再插手这件事,你还和他大吵了一架,还是督察先生保你才没被革职。”颜矜含泪抚抚他手背,“楚生,你已经尽力了。” “咱们别说丧气话好么?”乔楚生两眼痴痴地看着她,不许她说不吉利的话,他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顺到耳后,宽掌捧住她白净的脸蛋,俯身吻了吻她额间,“我会陪着你的,别怕。” 见惯杀戮生死的人,忽然才发觉死亡是一件多么让人惧怕的事情,如果死的是他,一条贱命罢了,咬牙闭眼便过去了。可面前的是他痴心深爱的女人,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抢,更别说让别人了结她的性命了。一个让你久久不能忘记的人,看着她从明媚张扬变得平静温吞,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愧疚,他历经数年才把她找回来,是想和她重修旧好的,不是亲眼看着她再一次从自己身边离开。 她哭腔气声孱弱,听得他心颤,她颔首看他,细长的柳眉紧紧蹙着,她心底很难受,但是却不知如何启齿。乔楚生看着她,自己也忍不住鼻头发酸,眼前的人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明朗热烈,短短几年罢了,他没能护住她一世欢愉平安,还没保住她性命。 颜矜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她努力控制情绪平静下来,动刑落下的伤还没好全,胸口疼的钻心一样,她还说梦见爹爹和娘亲了,他们说在杭州等我回家,好在念着乔楚生还在不停歇地想办法救她,不然那场刑罚动完,她已经咽气了。 乔楚生听完只觉惊心,一味地握住她的手道:“瞎说什么呢,我乔楚生不松口,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打走,阎罗王也不行。” “乔四爷果然是乔四爷。”颜矜笑了,视线变得明亮起来,慢慢地她耷拉下眼皮,牵了牵唇角,一眼楚楚地看着乔楚生,嗫喏道,“乔楚生,你一直很好。” “傻丫头。”乔楚生伸指刮刮她鼻尖,“我知道,我会对你一直很好的。” 颜矜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她也没有硬要断送他前途的意思,只怪天命如此,他们终究不能相守一世,死了就死了,她不想再连累乔楚生了。回看前尘,她看见无忧无虑,恣意潇洒的自己,看见和乔楚生相伴相爱,笑的幸福快乐的自己,看到面目惨然,眼神凄然的自己,看到重逢时眼里光亮复明,眸里皆是他的自己,每一个回忆,都像一场梦境,如果当初她真的死在了北平,或许她和乔楚生都不必再受一次煎熬了。 她这一生,有好也有不好,出身高门,锦衣玉食长大,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也有真心爱护的情人。还记得当初在颜公馆时日日相伴的光景,重逢之后雨夜里浓情蜜意的美好,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铁栏杆被猛烈地敲打了几下,打破了短暂的温情。巡捕站在门外道:“乔探长,奉公董局命令押送嫌疑人,请您配合。” 乔楚生微微发愣,握住颜矜的手慢慢缩紧,面部抽搐了几下,他不忍看颜矜的神情,却又看见她面色不改,依旧温柔看着自己的人。她倾身抱紧乔楚生,双臂紧勾住他脖颈,侧脸贴着他耳边,只见她嘴唇翕动,说了一句话。 他耳中嗡鸣,呲目欲裂,目不转睛地盯住颜矜的颜矜,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颜矜泪眼模糊看他,温然坚定地朝他点点头。 她说的话很简单,但却震撼人心。她说如果真的难逃一死,她希望他能够忘记她,找一个好姑娘成家立业,她不要和他同葬,也不要名分,把她当成生命中的过客就好。 他紧紧握住颜矜的手,不肯松懈,纵横十里洋场的乔四爷,泪眼婆娑,哭的像个孩子。 乔楚生的嘴唇轻轻嚅动,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在她倔强的眼光中停了下来。半晌,乔楚生对着巡捕沉声说道:“我亲自押送。” “乔探长,还请配合。” “我说,我亲自押送。” 几个巡捕都畏惧乔楚生的势力,商量过后也就顺从了。 颜矜跟木偶似的任乔楚生牵着从审讯室出来,茫然的眼睛紧盯他背影,痛心与哀痛交织,大悲到一定程度,就连哭都哭不动了,眼泪都干涸了。 但还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路垚和白幼宁。 “哟,看来我们来的甚是时候,赶上了生离死别的戏码啊。”路垚把手里的一沓纸递给为首的洋人巡捕,“老乔啊,今儿是打断你们的好戏了。” “什么?” “公董局迪恩董事和她夫人伊莎贝拉的证词。”路垚颔首道,“迪恩先生也是急性中毒的其中一名患者,我们在医院查消息的时候,伊莎贝拉夫人得知是与颜小姐有关,便同我们说,颜小姐和迪恩先生是认识的朋友,几次出入金玉兰俱乐部的都是在迪恩先生的引荐下同加布里埃尔董事见面的。” “今天迪恩先生苏醒,我们收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到医院做了询问。颜小姐手里的地契是通过正规洽商和交易拿到,不是因为加布里埃尔死后夺来的,加布里埃尔不想放弃同泰昌的工厂,开出天价的事情虽然是真,但在迪恩先生的劝解和分析之下,答应以股份分红形式和颜小姐共同经营同泰昌,这才签订了地契转让合约。”白幼宁侃侃道,“根据迪恩先生说,当天颜小姐出席公董局的酒会,是应加布里埃尔先生邀请去的,算是庆贺合作成功吧,所以颜小姐的杀人动机并不成立。” 洋人巡捕一脸鄙夷地看着几人,又追问道:“那中毒又怎么说?她可有接触过有毒金属的嫌疑啊。” “其实在第二次勘探现场的时候,我就知道有毒金属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了。这种有毒金属无色无味,短期内吸入大量的tà烟尘或者蒸汽都会对神经系统或者引起的急性中毒,根据当天侍应生的证词,直接致死的加布里埃尔先生和几位董事都是在包间里,其余中毒的都集中在大厅,我们一直查不到作案手段,是忽略了这种金属还能通过皮肤接触和吸入导致中毒,所以我又排查了俱乐部里的香薰和清洁剂,发现包间里的香薰里有红色的沉淀杂质,用量估计也有差不多二十毫克了,毒死一头牛都足够了。”路垚又道,“大厅的香薰和空气清新剂里也被掺了含有有毒金属的杂质,但由于大厅空旷,空气流通,这才不足以致死。侍应生还说,俱乐部里的香薰和空气清新剂都是当天开业之前更换新的,所以凶手要在下午五点开业前布置好作案,然而当天五点钟颜小姐还在学校上课,有学生和老师作证。” “第二次勘探你就知道了?”乔楚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你怎么不说?” “我虽然知道作案手段,但还是没办法,法国人还是坚持怀疑颜小姐是凶手,所以没有有力证据,公董局又怎么会放人?”路垚一脸得意,又道,“还因为,我和颜小姐达成了某个共识。” 颜矜目光与路垚对上,她轻轻点点头,唇角噙起淡淡的笑意。乔楚生和白幼宁满脸疑惑地看着二人,白幼宁呵道:“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路垚慢慢走近,双手插兜,意态闲闲道:“那天我和颜小姐会面,颜小姐就已经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包括烟花和杀虫剂,和加布里埃尔的恩怨之类的,她基本都交代清楚了,再结合现场的情况,就大概知道杀人凶手另有其人了。但是颜小姐清楚知道,这些说出来也不一定能够洗清嫌疑,没有有效证词还是死路一条。所以,她不想拖累老乔,想让我帮忙,劝老乔放手,不要因为她开罪公董局,不要因此放弃大好前途。”他摇摇头,“但我了解老乔,他是不会为了这些虚名放弃颜小姐的,所以我就和颜小姐打赌,赌老乔会不会为颜小姐拼命,会不会为了她,放弃一切,甚至是死亡。” “颜小姐,你也看到了,他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这话听上去倒没什么问题,但落入乔楚生耳朵只觉悲喜交加,敢情路垚和颜矜都知道案件真相,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简直被惊诧到浑身冰冷,呼吸都不由急促了起来。路垚见状不好,连朝颜矜使眼色求救,“唉唉唉,我这是为了你们俩好,颜小姐一直提心吊胆老乔的安危,生怕自己会拖累他,我是为了给你争取机会啊老乔。” “你们俩,手段高明啊。” 路垚嘻嘻笑道:“手段高明的是颜小姐,没点手段怎么把你乔四爷紧紧握在手心里呢?” “说吧,你们俩赌注是什么啊?”白幼宁抱臂瞪着路垚。 “赌注是...”路垚抿紧唇线,“赌注是同泰昌的股份,五股。” 白幼宁手里的手袋朝路垚脸上甩过去,“五股!五股你就瞒着我和楚生哥!你找死啊路三土!”说着,小两口打打闹闹地跑出了巡捕房。 乔楚生表情复杂地看着颜矜,舌尖抵着上颚,颇有深意地打量她,“没想到啊,颜小姐好盘算。” “我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了,虽然我和路先生是达成了共识,想试探你对我的情意,但我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你陪我死呢?”颜矜坦然说道,“不跟你说实情,也是怕你失望,不到真相大白那一刻一切都是枉然,又何必再痛一次呢?” “你太低估我对你的感情了。”乔楚生拿过巡捕手里的钥匙,打开她腕子上的镣铐,“你如果死,我不会独活的。” “但我希望你活着。”颜矜走近几步,踮脚吻了吻他怅然的紧皱的眉心,笑容如春风拂过般温暖,她默然垂下眼睑,“你一定要活着。” 乔楚生将她纤瘦身躯环抱,高高升起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冲上脑门,紧实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昭示着他对颜矜无穷的爱和占有欲。 “颜矜,我爱你...” 他一句一句重复,魔咒一般深入她脑海。 “我爱你,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案件设计会有bug,我已经尽力了!毕竟逻辑坑我真的自认没有能力填的很完美,但是应该勉强合格吧!希望大家多担待!所以最后的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乔楚生没有再一次失去颜矜,爱情永远是相互试探磨合的过程,不经历生死诀别永远不知道爱原来可以这么深沉,可以叫人生死相随,颜矜看清楚乔楚生的一片痴心,乔楚生亦感动颜矜的周全相护,面对死亡永远想的是对方,哪怕死,自己也要先走一步替他探路。 第30章 30 案子递交到公董局重新审查,路垚拿来的迪恩先生的证词,再对应俱乐部里的香薰沉淀物,证明颜矜完全没有机会和时间事先布置好现场,通过有毒金属挥发杀人。颜矜的嫌疑洗清,这个案件被公董局收回,由法租界巡捕房审理。 “案子搞定了,皆大欢喜了,老乔,该结账了。”路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朝乔楚生伸手要钱。 “你掉进钱眼儿里了?”白幼宁一巴掌拍到他手心,压低声道,“没察觉到呢么,楚生哥和嫂子的低气压。” 乔楚生站在沙发前,面色沉郁,微微低头看着地面,颜矜则站在他身后,也一样一言不发。路垚发觉情况不太妥,想来乔楚生应该是生气他和颜矜撺掇起来隐瞒案情一事,心下一慌,连忙开口道:“老乔,别气了,我和颜小姐不是故意瞒你的。” “不是故意的,要不是看在幼宁的份上,我一定把你关进牢房里打一顿。”乔楚生颔首,目光微怒地瞪他,他叹了一口气,“你们俩看我着急上火挺过瘾的啊,满意了?” “哥,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白幼宁开口帮忙解围,“嫂子又怎么真的会让你陪她一块儿死呢,她是知道自己可能逃不过一劫了,想知道你对她是不是真的有情。” “她明知道我不会丢下她一个人。”乔楚生余光瞥了眼颜矜,按捺着心底咆哮的委屈和酸涩,“她要是死了,我不会独活。” “那你们现在较什么劲儿啊。”白幼宁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现在结局美满,不是很好么?颜嫂子平安无事,你的饭碗也保住了,多好。” 乔楚生心里堵着一口气出不来,莫名烦闷,仍是一脸愠色地看着路垚和白幼宁。颜矜走向前来,犹犹豫豫开口,“对不起啊楚生...” 他眉间紧锁,面露不豫,眯着一双眼盯着做小伏低,楚楚可怜的颜矜,跟狼注视猎物一般目光透着丝丝光芒,他目不转睛,嘴角上翘,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死死禁锢。颜矜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伤身被他紧紧搂住牵扯到伤口,挑拨着她本来就脆弱紧绷的神经。 乔楚生捧住她的脸,横眉低吼:“颜矜,也就你敢这么对我。” 她轻轻一笑,扬起下巴抬起眼,一副誓要和他纠缠到底的模样,回视着乔楚生紧绷的脸,继续道:“反正你甩不掉我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竟然还敢笑,乔楚生伸手掐她脸颊,唇边牵起一抹坏笑,“看来你就是仗着我爱你,为非作歹,为所欲为,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白幼宁靠在路垚怀里,小夫妻优哉游哉地看着二人打情骂俏,路垚无奈地摇摇头,“老乔啊这是遇到对手了。” “可不是么,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哥这么没底线过。”白幼宁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我哥对嫂子从来不设底线。” 路垚侧过脸瞥她一眼,又笑道:“我对你不也一样?你天天欺负我,我还是娶你了。” 白幼宁笑的一脸幸福,靠在路垚肩膀上看向乔楚生和颜矜,道:“如果今天嫂子真的没逃过一劫,我哥是不是真的会陪她一同去了。” “如果颜小姐死了,他估计会做出比自尽更惨烈千百倍的事吧。”路垚紧紧握住白幼宁的手,小两口紧紧依偎着,“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历经这些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可以付出全部,甚至生命。” 乔楚生从你侬我侬间抽离,一改方才的阴沉愠怒,满面笑意地扫了眼路垚和白幼宁,装作不爽道:“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 路垚立刻会意,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脸殷勤道:“老乔啊,你看啊,案子结了,嫂子好好的,那咱们是不是该结账了?” 乔楚生抬头看他,最后还是爽快地掏钱包结账了,“一百大洋,够你和幼宁花天酒地几天了,你们如果决定好什么时候度蜜月,我替你们订船票。但只有一点,必须在我和颜矜的婚礼之后。” “刚才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现在就已经商讨到结婚啦。”路垚抱臂打量二人,对颜矜使眼色道,“颜小姐,你看看老乔,啧啧啧,爱情真使人盲目啊。” “办不办婚礼都是次要的。”颜矜挽住乔楚生的手臂,莞尔道,“仪式不重要,我们两个能好好过日子才最重要。” “当然不能不办婚礼啊,嫂子。”白幼宁笑脸盈盈,看向乔楚生,话里意有所指,“某些人啊,流连风月,万花丛中过啊,什么瑶琴啊,芍药啊,痴心的很,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 颜矜笑脸应敌,侧过脸看乔楚生,“你觉得呢?乔四爷?” 乔楚生只觉自己被安排的妥妥当当,可见两个女人撺掇起来统一战线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摆起架子,装作漠视不语,抬手整理翻领,一边道:“都听我太太的。” “好,那就办婚礼吧。” * 案子过去了,日子也慢慢回到正轨上,乔楚生和颜矜在筹备婚礼,路垚和白幼宁也帮忙准备筹划,白幼宁带着颜矜去挑婚纱,烫头发,路垚和乔楚生则在挑酒,还有教堂。婚礼在有序地安排着,但颜矜和乔楚生都有些不自然地局促。 颜矜和白幼宁刚挑完胭脂和鹅蛋粉,又到婚纱店挑婚纱。白幼宁歪过身子问颜矜,“嫂子,你打算婚礼那天穿什么款儿的?我结婚的时候穿的是中袖的,裙摆大,从教堂外往里走一路都拖地,可好看了。” 颜矜看着店里摆出来的几款婚纱,意兴阑珊,极慢地摇摇头,“我身材没你匀称,穿中袖我撑不起来。” 白幼宁偷偷拿目光打量她,这具被刑罚折磨的有些过分清瘦的身姿依旧美丽,但实在有些太过骨干脆弱。她立马为颜矜推荐另外一款,“那这一款不错,珠绣婚纱还挺好看的。” 颜矜咬着唇憋半天,还是摇摇头,白幼宁察觉到什么,挽着颜矜道一边坐下,“嫂子怎么了?跟我哥吵架了?多大点事儿啊,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她干笑两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就是真要结婚了,心里没底儿,我没家人了,一个人回到上海,也没想着能和楚生能重新开始,如今夫妻事实成真,我只觉如梦如幻的,一点儿都不真切。” 白幼宁立时开解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你不要总把不愉快的放心上嘛。再说了,楚生哥说会对你好,那肯定就是一辈子对你好的,这一点我还是敢替他保证的。” 颜矜故作轻松释然一笑,“我就是有点恍惚了,不论他从前如何,我都可以不计较的。” 女子嫁人,心里有担心害怕那都是正常的,白幼宁作为过来人,很乐意和颜矜交谈分享,“我和路垚结婚之前也这样,别别扭扭的,话都不会好好讲,偏要拐弯抹角等对方猜。后来经历了很多,我和路垚慢慢看清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发觉自己已经慢慢爱上他,不能离开他了,就算死也得和他死一块。那天在码头,我真的以为我们要没命了,我想冲出去替路垚争取逃离的时间,他没有抛下我,还说死也要跟我在一起,那一瞬间我就发誓,这一生非他不嫁。” 颜矜听得很感动,敲着膝头叹道:“我知道楚生对我很好,只可惜我曾负过他。” “过去的事儿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庸人自扰罢了。”白幼宁絮絮念叨着,“楚生哥虽然是花心了点,但他真正爱的,敢为之付诸一切的女人,是你啊。” 颜矜应了句是,笑靥如花,甜蜜又幸福,“我相信楚生,我相信他。” * “老乔啊,现在才下午五点,你就喝得醉醺醺的,你回家还不得被颜小姐骂死么?”路垚一把抢过乔楚生手里的红酒瓶,瞟了眼上面的标签,嘟囔道,“真有钱啊,这么贵的红酒当水喝。” 乔楚生伏趴在吧台上,将脸埋在手臂间,闷闷道:“后天就是婚礼了,以后可能很少再有机会能够这么地随心所欲地喝酒了,婚前肯定得尽兴啊。” “借口,想喝就说嘛。”路垚也仰头灌了一口,“幼宁和颜小姐去做头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折腾好呢,咱俩今晚不醉不归。” 乔楚生一边喝酒,一边拉着路垚谈心,坦然道:“其实我还没这么快结婚,在外开疆扩土美人在怀不挺好么,干嘛非得娶位太太束缚自己啊。更何况,我乔楚生烂命一条不值钱,不值得让姑娘浪费大好青春年华,颜矜多好一姑娘啊,万一哪天我遭遇不测,年纪轻轻就守寡,多不好。” 路垚轻笑,“原来乔探长这么好心,还替姑娘着想。” 他跟路垚强调:“我跟你说,我算是栽倒了,一世英名不在了啊。” 路垚道:“等你真结婚了,你就不这么想了,你会恨不得天天跟她黏一块,锯都锯不开,好好休息,养好神,以后还有得你操劳呢。” “三土啊,谢谢啊,咱们一辈子兄弟...”话还没说完,乔楚生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省。路垚摇摇头,走到人身边把人架起来,连拖带拽地离开了酒吧。 夜晚气温略低,南方的春天倒春寒简直要人命,颜矜手里的《羊脂球》已经看到最后几页,字句描写皆在脑海之中。乔楚生在凌晨时分忽地醒过来,只觉脑袋出奇地刺痛,嘴唇干涩,热汗浮出,面容宿醉潮红还没消退,整个人燥热的很。 她已经将他吐了全身的衣服脱下洗好,趁他醉倒的时候,帕子浸凉水,试图减轻他酒后的潮热。颜矜就静静地坐在窗前,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只有微凉的空气,浮动着熏人的酒味和丝丝温情。 颜矜见他醒过来,替他换了一条凉毛巾,临了还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温柔婉转让人沉醉。他断断续续地喊:“颜矜.....颜矜....颜矜...” “我在呢。”颜矜握住他的手,偏头一笑,“你们男人婚前都这样么,难道结婚就真的那么可怕,宿醉才能缓解?” 乔楚生撑起身子坐起,扶住她的脸,“太不公平了,你能耐着性子跟我打谜语,我却在跟你掏心掏肺讲真心...狼心狗肺。” “原来你还生气啊。”颜矜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很可惜,你已经赖不掉我了。” 当时,乔楚生是真的想陪颜矜一起赴死,但似乎是上天感知他一片痴心,辗转过后他最终没有失去她。他伸手揉揉她的脸蛋,细细看她,长发服服帖帖垂在肩后,干净清丽的一张脸,眉目如画,温柔婉约,真真是他见过最美的姑娘。 见他酒醒了些,颜矜给他倒了一碗醒酒汤,“饿不饿,我给你下面条?” 乔楚生摇摇头,不肯松开颜矜的手,一字一句地又她那个问题,“颜矜,你为什么爱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混江湖的小混混,混到探长了也还是没能洗白,我就是烂命一条,没什么值得人爱的,你浪费这么多年在我身上...” “醉话!你值得,你值得最好的。就算是混混也有存在的意义,你该面对自己的好,自怨自艾可不是你乔楚生的风格。” 乔楚生释然笑了,揉揉太阳穴道:“你说什么我都觉得有道理。”他抬眼看她,“你就没有嫌弃过我的出身么,哪怕一刻都没有?” “那你嫌弃过我么?落魄千金,还混的不怎样。”颜矜将小说合起放在案几上,“我爱你,是爱你乔楚生这个人,这跟你是混混还是探长没有关系。” 乔楚生的欢喜显而易见,他轻轻挑眉,神采飞扬,“我很幸福,就算以后出事儿了,也终于有人肯为我收尸立牌位,清明节给我送捧花烧点纸钱。” “你再乱说话,我就得先死在我手里了。”颜矜挥拳砸在他手臂上,打断他那不吉利的话。 乔楚生撇撇嘴,兴味盎然,“死你手里,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说罢,他扣住她手臂,轻巧地将人按倒在榻上,手紧紧制住她清瘦的身体,寻觅着她的唇瓣,唇齿相依,舌尖撬开齿缝,撩拨着她敏感的神经。她唇瓣上残留着口脂的味道,淡淡栀子花香,浅浅的女人气息一点点缠绕舌尖唇齿。 作者有话要说: *都说民国爱情十有九悲,乔楚生和颜矜是万幸中的万幸,起码有了幸福圆满的结局,虽然不知道后来战争大规模爆发,乔楚生和颜矜会有怎样的选择,但他们的缘分此生牵绊着,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对方了。爱情,当真是一剂良药,也是一剂毒药,乔楚生和颜矜的故事还在文字里继续。 第31章 31 乔楚生和颜矜的婚礼空前绝后,上海滩不少大佬都出席撑场面,给足了白启礼和乔楚生面子,大礼轰动华丽,一时间成为了上海滩的一段佳话。但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上海就爆发了大规模的国民革命运动。上海工人和学生在公共租界各马路散发反帝传单,进行讲演,揭露帝国主义枪杀工人,抓捕学生的罪行,仅南京路的老闸捕房就拘捕了100多人。万余名愤怒的群众聚集在各捕房门口,高呼“”上海是中国人的上海!““打倒帝国主义!”“收回外国租界!”等口号,要求立即释放被捕学生,英、美、意、法等国军舰上的海军陆战队全部上岸,并占领上海大学、大夏大学等学校,开始进行镇压。 上海并不安全,白启礼担心白幼宁和乔楚生,打算让他们到广州暂避风头,把他们两对夫妻都叫回家来商讨事宜。 白启礼站在鸟笼前,神色有些黯然,“现在上海不太平,过不了几天整个上海就得乱成一锅粥了,你们都去广州避避风头,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 “爹,那你跟我们一起去。”白幼宁道。 白启礼摇头不迭,“不成!我走了,江湖就得大乱。” 白幼宁站起来,态度强硬,“不行!你得跟我们一起走。” 白启礼心头一暖,只觉自己女儿长大了很是欣慰,不由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但是上海得有人看着,不然江湖一乱,各势力自相残杀,场面更加不可控制了。” 路垚吸了口气,担心道:“可是现在上海真的很不安全,英国捕头调集通班巡捕,公然开枪屠杀手无寸铁的群众,再这样下去上海没几天就血流成河了。” “所以我更不能走。”白启礼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戳了戳地板,冷哼道,“洋鬼子跑进我们的国土杀我们的国人,我们反倒跑路逃命,任由让他们肆意妄为?这叫什么事儿!” “可是老爷子,洋鬼子的军舰都已经靠岸,单单凭我们可抵挡不住啊。”乔楚生两眼灼灼地看着白启礼,语气有些艰涩,“要不我留下陪您吧。” 白启礼立刻反对,“你留下小矜怎么办?她现在怀着孕呢。” 颜矜用力地握住乔楚生的手,摇摇头,宽慰道:“没事,你想留下我就陪你留下。” 听她这么一说,乔楚生心头陡然一跳,“不行,你在这儿怎么能好好养胎?这儿不安全。” “就是。”白启礼的眉毛挑起来,摆摆手道,“你们都给我去广州去!” “爹!”白幼宁站起来,一副坚决不同意的姿态,目光逼视白启礼,“你要不走,我们就都不走了。” 路垚伸手扯了扯白幼宁的裙摆,让她注意点语气,一旁周旋道:“你听你爹的会死啊...” “这样吧。”乔楚生沉思琢磨了一会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颜矜和三土幼宁去广州,我留下陪老爷子。” “老乔!”路垚皱紧眉头,望住乔楚生,“颜矜怀着孕呢,万一你出事儿,让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乔楚生捏住茶杯在指尖转动,眼睛看向路垚,“我相信,你们会替我照顾好颜矜的,所以我就得留下来看顾老爷子啊。我嘛,从小就有保家卫国的心愿,就算是上前线,我也一样会去,这回洋鬼子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就得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可是楚生哥...” “行了幼宁。”乔楚生握住颜矜的手,“你啊,就帮我照顾好你嫂子,照顾好你未出生的侄子,老爷子有我呢,你放心好了。” 路垚又道:“颜矜,你怎么看?真的舍得让老乔留下么?” 颜矜抬眼,迎上乔楚生的目光,定定地点点头,“你放心,我和宝宝在广州等你。” 水晶灯光下,乔楚生揽住颜矜,笑意于他唇角荡漾开,“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一定。” 颜矜和路垚白幼宁南下广州,乔楚生则和白启礼留在上海滩,小夫妻每隔十来天就有一封信,从未间断。颜矜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见白幼宁把信件送过来,她接过来,细细地看,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装进精致的木盒子,很快就攒满了一盒。 白幼宁给颜矜抹精油,栀子香的精油按摩在肚子上的妊娠纹上能够缓解一二,她将两手搓热,小心翼翼地给她涂均匀,“孩子应该快五个月了吧?已经慢慢开始显怀了。” “你和路垚也得抓紧了,年轻的时候怀孩子才没那么辛苦。” 她摇摇头,“我和三土都还没想着要孩子呢,你也知道,他可不像楚生哥那么称职体贴,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平时不惹我生气就已经烧高香了,反正也不着急,再过几年要孩子也不迟。现在啊,我就指着我的宝贝侄儿出生了。”白幼宁伏在她肚子上听胎动,轻声道,“宝宝啊,我是你姑姑,要记得我啊。” 颜矜抚了抚肚子,眼神有些惆怅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已经盛夏了,离开上海已经三个月了,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颜矜沉默不言,她是真的害怕乔楚生出事,经历这么多,她脆弱的神经根本再经不住刺激,收到他的信时,她几乎是庆幸释然的,每日活在无尽的担忧里,实在难以安心养胎。 广州的秋天来的很快,转眼间英法租界里的梧桐树落叶萧索,秋风掠过残花败叶,凝结成霜,将这租界笼上一层薄寒。自八月之后,英、美、日等帝国主义国家调集武装,继续屠杀群众,进行武力恫吓,同时施展种种阴谋分化瓦解工商学联合阵线,之后乔楚生的信再没有送来过,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白幼宁开解说可能是上海正闹得厉害,通讯可能都中断了,颜矜表面上跟没事儿人一样,但心里有数,努力控制孕中情绪,不停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一日天高云淡,远远眺望天际,是澄澈清明的碧蓝,院子内的栀子花已经凋零,迎着风声飒飒作响。颜矜坐在秋千上,穿着宽大的裙子,凉风钻进袖子里,清爽惬意。路垚和白幼宁在一边剥橘子吃,时不时地咬咬耳朵,甜甜蜜蜜的。 “颜矜,苹果。”路垚给颜矜削了个苹果,朝她笑道,“听说上头快消停了,老乔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颜矜一时怔住,拿过苹果蔫蔫地咬了口,白幼宁微微沉下脸瞪他,又立刻道:“对了,玫瑰园餐厅出了新菜式,咱们晚上去尝尝吧。” 她笑吟吟地摇头,“我没事,你们俩别担心,我很好。” 路垚往嘴里塞了块橘子,含糊道:“站在医学的角度来看。孕中不宜多思,为着孩子你得多放松心情,要不我们明天去放风筝吧,还是看电影去?最近新上映了《淘金记》。” 颜矜唇角微微一扬,笑意明媚,却又那么一丝显而易见的哀伤,言道:“你们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地宽慰我。”她凝神看着那株已经凋谢的栀子花,颇为感慨,“我知道现下情势,能做的便是替他守住一方家等他回来,我知道你们想我开心一点,但我也实在担心楚生。” 白幼宁深吸一口气,安慰道:“放心吧嫂子,楚生哥答应你会平安回来,就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呆呆望着天空,一丸夕阳西下,染红半边天色,秋风瑟瑟,风声凄冷,吹得她的心几乎是冰凉的,有泪滚烫地流落,滴落在手背上,夕阳落下,心也跟着一分分沉寂下去。 冬天很快就来了,颜矜也即将要临盆。广州的冬天比上海暖和些许,但还是森寒料峭,窝在房子里烘着火盆,身子愈发懒了。路垚给她介绍了一位在法租界私人医院任职的妇产科医生朋友,让他来帮忙照顾胎儿,白幼宁给孩儿添置了婴儿床和不少婴儿衣服,所有人都对颜矜未出世的孩子翘首以盼。 窗外风雨蒙蒙,有几点雨撇入飞落在脸上,只觉凛然一颤,不知远在万里的上海是何等光景,是不是像广州一样昏黑茫然一片。 颜矜闭着眼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案几上的台灯昏暗,勉强照亮眼前一片光,窗外的风雨渐渐停歇,只让人觉得寒冷异常。她轻轻叹息,想起和乔楚生昔日过往,何等温情和美,细想来,已经是六个月又十三天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挂念自己。 颜矜辗转片刻,终于平静下来,抚抚高高凸起的腹部,安然睡去。 梦里,她见到了乔楚生。她发疯似的伸手去抓,两只手臂腾空乱舞,一抓似乎抓到了什么。 颜矜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和着残留的灯光看向床边的人,分辨不出模样,单看轮廓和气度,居然颇有江湖人的气息,让她觉得熟悉又久违。 她猛地睁眼,从床榻上惊坐起,她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伸手在他身上乱摸一通,急忙着要确定是人是鬼。她嘴唇颤抖地翕动,呜呜咽咽道:“楚生...是你么楚生...” “才大半年,你就把丈夫给忘了?” 颜矜扑向乔楚生怀里,紧紧抱着他,两条瘦弱的胳膊打颤,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这模样还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更沧桑憔悴了,还瘦了。 两两对视,目光贪婪又不舍,小别胜新婚,自然是胜似蜜糖甜。颜矜勾住他脖子吻他,浅浅的撕咬疼痛才勉强让神思清晰过来,才知道这不是虚幻。 “当心点,别伤着自个儿和孩子了。”乔楚生一面说着,一面把手覆在她肚子上,“快要生了吧?应该已经九个月了。”他摸的很温柔细致,目光皆是慈爱怜惜,“还好我回来的及时,不然孩子生了,以后该怨我这个当爹的。” 颜矜咧嘴笑,慢慢神色又凝重了起来,问道:“怎的突然没了音信,你知道我担心受怕了三个多月么?三土说我再这么下去,一尸两命都是可能的。乔楚生,都怪你!”说着,她抬手就要捶打他,却被他一手扼住。 “上头闹的厉害,实在是送不出信。”乔楚生凝目看她,一字一句道,“我说过的,我一定平安回来的。” “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带着孩子嫁别人去。” 颜矜垂下眼,嗤地一笑,她眼角含泪,柔软的像春水一样,依偎在乔楚生的怀里,依稀还能嗅到风尘雨水味。 “我答应你,不会再离开你了。”乔楚生柔声宽慰道,“你不知道,六月的时候汉口参加**示威的群众行至公共租界时,英国水兵向人群开枪射击,打死数十人,我们安置伤员百姓,整个巡捕房都是血腥的味道。后来洋鬼子们大肆屠杀,我带着弟兄们打在最前头,刀枪无眼,我都觉得我要死在那儿了。” 颜矜听着,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战争残酷,所以心里更加割舍不下,分开的六个多月,每一天都像凌迟一般。乔楚生的手紧紧搂住她的肩头,眷恋地吻吻她的发顶,“没有下一次了,我跟老爷子说了,辞了巡捕房探长的职位,以后就陪你好好过日子。” 她听他这话,脸上又惊又喜,用力地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去哪儿?” “去一个没有硝烟,没有战火,没有尔虞我诈的地方,只要有你就好。” 十一月中旬,颜矜产下一个孩儿,是一个男孩,取名乔衍之,意味衍之如茶,清雅澄透,平和冲淡。 后来,国民政府开始北伐战争,国民革命军从广东起兵,在连克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地,为躲避战火,路垚和白幼宁定居巴黎,乔楚生和颜矜则回了杭州祖宅。后来时光悠悠,小夫妻恩爱非常,多半是平平淡淡度过的。不远处戏台子上唱着花好月圆的曲子,情词婉转,很合二人心境。 悠长平和的日子里,除了战火硝烟弥漫,还有微风飘荡,吹晕着河边波漾涟漪,在摇晃的灯笼下,宛若桃花朵朵。院子里的栀子花又开了,夜风缓缓吹来,帘幕虚影闪闪,唯有三口之家身影,和美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很感谢喜欢《寻光》的小可爱们,虽然感觉这个衍生的热度没有很高,但你们的评论和数据,还有我对乔楚生这个角色的喜欢让我在备考期间写完这部大约十万字的短篇。乔楚生这个角色真的很迷人,他有非常多的故事可以讲,他黑白通吃,身世成迷,看似风流花心,实则纯粹重情,他只是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让他倾尽一切去爱的人,路垚和幼宁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笔下的颜矜也是这样一个姑娘,她拥有所有女孩子美好的特质,是乔楚生没有和渴望的,所以他对颜矜的保护和爱非常深刻,哪怕是颜矜历经苦难归来,在他心里她还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他们都是身处黑暗,仍然寻光的人,感谢你们喜欢《寻光》!我们下一个坑再见! 第32章 番外 番外 * 某一天,小儿子跑进了颜矜的书房,书桌后有一面书柜,上面一层摆放的都是世界名著,下面摆放的是经常会看的书籍,有英语词典,人物自传还有杂志报纸。颜矜经常呆在书房里看书,有时候连睡觉都睡在这儿。 衍之在书架上想找回被没收的话本子,循着光亮往上看,一眼就看到塞在角落的话本,他踮起脚尖去够,却不小心碰掉了一边的报纸。他揉揉被磕碰疼的手肘,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报纸,他一张一张拾起叠放整齐,却被一篇专栏吸引目光。 他蹲在远处慢慢往后翻,找到了一段文字记载,是一位笔名为莲心的撰稿人写的。短短数行字句,囊括着他父亲一生。 “乔四,讳乔楚生,湖北仙桃人,生卒年不详,曾评为上海滩八大金刚之一,江湖人称乔四爷,民国十五年,任公共租界中央巡捕房探长。自少师从青帮帮主白启礼,武艺超群,二十有余已有大成,重情重义性情中人,白启礼特所钟爱之门生也。继任探长屡破奇案,冠绝一时,好善布施,大公无私。民国十六年,与浙江杭州颜氏之女喜结良缘,同年五卅惨案骤起,乔率青帮平乱立功,诛国贼,护百姓,救得六百余人幸存,后辞任中央巡捕房探长一职,携妻归乡,鸾凤和鸣,相濡以沫,归隐于市。后参军北伐,卒年不详。” * 选自乔楚生的日记。 “我见多了舞榭楼台,灯红酒绿,看惯了莺歌燕舞,花。径逶迤,就算把俗世春色尽收眼底,也比不上那年春日看一眼你盈盈笑意。” ——记于民国十五年春 “一生的温柔和冲动鲁莽都留给了母亲。” ——记于镜中人案 “金钱永远赚不完,可心肮脏了就不会再干净了。” ——记于消失的电车案 “如今的世道,损人能利己,杀人能高升,无人在意真相,但我不能愧于这身警服。” ——记于刽子手的审判案 “纵然病魔无情,但人仍有心有义。” ——记于吸血族案 “愿尽我余生微薄之力,换你平安顺遂,毫无蹉跎。” ——记于火吻案 “这个世界太嘈杂,周边都是诱惑和假话,让人早早忘记原本的初心。” ——记于刻瓷师之怒案 “风月夕阳都好看,爱与恨都浪漫。” ——记于血色钟楼案 “少年的热血和纯粹的爱,还未浓烈就被仇恨已经消熄成憾。” ——记于河神的新娘案 “离主最近的地方,是心。” ——记于沉重的十字架案 “不应抱怨命运就为堕落犯错心安理得。” ——记于消失的达姆弹案 “所有悲惨结局之下都隐藏着简单而又厚重的情。” ——记于天谴案 “钱能蒙蔽心智,但亲情会拨云散雾,露出一腔苦涩却又真挚浓厚的爱。” ——记于雪夜之火案 “每个时代都有救死扶伤,逆向而行的白衣英雄。” ——记于福尔马林的秘密案 “教育是国家之栋梁,孩子是国家之希望。” ——记于古塔怨灵案 “是不是有些人适合遇见,不适合拥有。” ——记于何主编之死案 “自尊,是她宁死不屈的脊梁,爱情也不能压垮分毫。” ——记于舞厅焦尸案 “士为知己者死,无怨,无憾。” ——记于午夜钢琴曲案 “因嫉生恨的爱,比尖刀还要锋利骇人。” ——记于致命的玫瑰案 “利己没错,不该为利杀人。” ——记于天雷案 “亲情之爱是护己的铠甲,也是杀人见血的弯刀。” ——记于魔术绑架案 “谁不想姐妹和睦,家庭幸福,感情难得,但她不值得。” ——记于舞厅爆炸案 “次次期待,次次失望。为人本没有什么伟大抱负,但违背本心之事,誓死不做。” ——记于皮影的杀机案 “热闹街头车水马龙,你以为她捧着花为你而来,殊不知是递来的是捅向自己胸脯的刀。” ——记于死亡手术案 “原来真的可以栽在一个人身上一次又一次。” ——记于俱乐部毒杀案 “我特别想跟她过这个春天,想在雨夜窗前卧榻纠缠拥吻,想跟她一起吃很多美食,跟她同饮一杯热茶,讲好多好多探案轶事给她,我想一直照顾她,我特别爱她。” ——记于婚礼大婚前 “颜矜,我是乔楚生。如今距离我们成婚,已有些时日,现在是凌晨时分,你抱着儿子安然入睡,唇靥生笑,酣睡香甜。我辗转反侧不得眠,想着给你留些什么,执笔写下这封信。只恨生不逢时,热血男儿终该抱负家国,但心仍存诸多缺憾。你是我灰色世界里唯一的光,自你离开上海我真实从未对你有过一丝怨怪,你阴差阳错踏入我不堪世界,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我当时只是气于重话出口,辱我心血真情,你向来把亲人看得比自己重,可我乔楚生在你心里究竟占几分。你自北平归来,众人皆叹你身世出挑,又成上海名媛,我却痛心担忧你受非人之苦,因为你从北平回来,眼底里就没有光了。你舒然随意,不提北平往昔,你乐观宽容,愿以只身重拾同泰昌辉煌,你重情重义,接济阿霜一家四口,可你从不在乎自己,就连笑也是笑不达眼底,酸涩而又苦楚。所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痛苦?贝当路的甜品店又出了新品,我带你去吃可好?宝石首饰随意买,绝不再说你败家,你是否满足?所有人不爱你,我爱你,你是否愿意?颜矜,我爱你,是真的很爱你,不论是乔楚生,还是乔四,我依然爱你。” ——与妻颜矜书 “世间不值,皆为须臾,这一生,我只想知道,我是谁,我想过怎样的人生,这是最重要的。我希望我能面对真实的自己,不论是救国于危难,还是相伴妻儿身旁,我可以容忍世界对我残忍虚伪,但我希望面对自己的心,始终真诚如一。” ——记于参军前夜 我很庆幸,尽管时局风云诡谲,战争残忍无情,家国动荡纷乱,但你在我心里依旧繁花如织。 谢谢你,颜矜,成为我不堪岁月里的白月光。 ——乔楚生遗笔 写在最后: 这应该是我写的最快的一部文了,当初看小民国的时候就被故事和人设吸引了,看了十集左右我就决定写一篇小短篇,致这个春天我最意难平的乔楚生。真的彻底被这个人物的人设,还有张云龙的演技吸引了,所以才能让我一个拖文坑主这么快写完,虽然写的是很简单的小言情,但真真弥补了我对乔楚生的心疼和喜欢。颜矜是他灰色世界里的白月光,是照亮他归途和前方的明灯,无论在外如何拼杀尔虞我诈,回到家里颜矜就是他最温暖的的港湾和依靠。而颜矜,一个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大家闺秀,除了给乔楚生热烈明媚的爱,还有默默的保护,哪怕是生生不见,她也愿意放手,还他一片光明前途。 民国故事十有九悲,生不逢时,有过相爱相守的日子就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番外里的信提到乔楚生参军北伐,这是看到伪剧透时萌生的想法,乔楚生忠肝义胆,前半辈子守白家,后半辈子护天下,这很像乔楚生的抉择,而颜矜会是默默陪伴他,为他撑起这个家的贤惠夫人,结局里没有提到战争之后的结果,可能他们还相守,可能已经阴阳分别,但是爱还会永久存在着。 小民国的衍生已经完结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咱们《星尘入梦来》和《云梦春荒》再见吧!后会有期! —全文完— 2020.5.17 作者有话要说: *喜剧背后皆是悲剧,看的是故事,道的却是人生,这部剧不仅仅是探案和轻喜剧,更多是展露人性和真情,是非曲直并非简单的对错,法律和道德的矛盾,也正是那个时代的遗憾,每一个故事背后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这是我非常喜欢这部剧的原因。一个半月左右写完一部小短篇,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我已经疯狂按捺写虐的心,所以我很贴心地把虐留到了番外哈哈!希望看过《伶仃谣》的小伙伴不要有心理阴影哈哈! 我要好好考试啦!下个月回来咱们坑里再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