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松,柔弱不能自理 作者:姜葶 武大郎,潘金莲重生了,他们都以为只有自己重生。 武松:“娘子,其实我也……” 食用指南: 1、本文已完结,请放心入坑 2、文中所涉内容出自网络,美食参考《山家清供》《随园食单》 3、私设甚多,勿考究 内容标签: 历史衍生 古典名著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潘金莲 ┃ 配角:武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武松和潘金莲成了夫妻之后 立意:曾经的伤痛要用一生去治愈 第1章 圆了前世金莲与弟弟武松做夫妻的念想 天光微启,暖光浅落在街前坊陈旧牌匾,上刻紫石街三字,木底黑墨,斑驳陈旧,牌楼下,叫卖声不绝,街头街尾,人影穿梭攒动。 此处,是东平府清河县。 武大挑担儿从拐角处行来,将将放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铺面斜对角,来往街上好不热闹,饽饦、萝菔面,豆卷儿,真君粥、枣糕,素馍馍。 武大支好扁担,掀开笸箩,里头满满当当叠上一笼子炊饼,日出前半个时辰刚烙上。另个担子里拿出面团擀上,往烧得热热的壁炉一贴,没多会儿酥香炊饼便成了,从壁炉揭下,堆在前面案板上。矮小身板不停歇,间或抬袖摸一把额前汗珠,口中叫卖着兜售:“炊饼,武大家的炊饼,喷香的炊饼……”窄狭的头脸不时张望一墙之隔的楼房,似在寻找些什麽。偶有过路行人闻着香,丢下三五铜板买上几个炊饼。 “大郎,瞅得什麽东西?看张大户家使女不成?顶标致人儿,见过就没有不想的,不成想你这掏子也耐不住?”俶尔一道笑骂声调侃来,两铜板丢到钱箱中发出脆响,一只肥厚的巴掌抄起俩炊饼往嘴里送,黢黑油腻的汉子在炊饼摊子隔壁卖烧腊,围着大兜裙,单手叉腰,站在边上大口嚼起来。 武大闻言,眼中张望便收了,手中活计不停,只垂头掩下苦笑,口中道:“哪能想个这些,我这丁树模样,身上粗糙,断断不敢肖想那女子。” 说完,又问起李二狗:“大兄弟,你曾见过我家二郎,若把人说与二郎,你看可使得?” 不等人说话,武大自顾点头笑道:“我二哥七尺身材,眉目很是能见人,学得一身好拳棒,哪怕天上仙女也是配得。” 武大便不再张望门楼,想起张大户家下人找上门,说不要他武大一文钱,白白送那使女潘氏金莲与他为妻,武大没应,却也没推脱,只说等两日,原打着亲自来瞧瞧金莲,却没见著人。 李二狗见武大自说自话,不稍待理他,便回了摊子切肉卖货,不远处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婆子扭着肥腰走将过来,篮子放着面并时鲜菜蔬,底下按著上好五花肉,她脸上带笑,随手扔了六个铜板:“大郎,六个烧饼。” 武大包了烧饼放到篮子里,婆子悄摸声道:“大郎,张大户最是宝贝那使女,里头传了多少不中听的话,如今说给你,你想好了,不拘嫁你还是你家二郎,可得看紧点。” 武大本就精神不济,如今更是脸色萎靡,强撑着笑容点头应声声,心下打定主意等金莲到家,便留与弟弟武松做媳妇。 就当,圆了前世金莲与弟弟做夫妻的念想。 上辈子金莲虽毒死了他,武大不怨不恨,这辈子却是不想做夫妻,待二郎与金莲多生几个大胖小子,自己过继个哥儿有后,想来弟弟会同意。 街前烧饼摊的景象,全被阁楼上躲在纱窗后的潘金莲看清楚,眼看武大又要望来,金莲悄然把窗阖上。 妆花镜前,金莲瞧着镜中模样,脸颊白净小巧,眉眼薄施朱粉,梳着缠髻儿,著扣身衫子,下身绿底百花裙,腰身纤细,似弱柳扶风般轻盈,是她十八岁的模样,如此标致,怪道张大户老猪狗馋她身子,前世暗中收用她,惹得主母余氏对她百般苦打,闹出后来种种因果,性命交代在武家二郎手上。 死前她怨恨自个儿贪嗔痴,妄念多,滔天悔意席卷而来,许是老天爷怜悯其身,金莲又活过一回,那噩梦般的前世今生,都随风去了。 金莲自觉对不住武家兄弟,又恨西门庆,暗自决心重活一回,再往后,就是自个儿的日子,谁也碍不着她。 丫鬟喜儿往阁楼上来,她在主母余氏跟前使唤,今日到金莲房中,打量她呆坐无事,闲暇又有金银首饰装点,心生妒意,便没好气道:“金莲,传夫人的话,今日往邻家赴席,你且好生在家伺候老爷,不可懒怠。” 金莲忙起身,恭敬接了话,见喜儿要走,赶忙将人拉住,笑道:“喜儿姐姐,可也要与夫人一道同去?” 喜儿见她笑意不减,以为金莲得意,心中更是不忿,瞪她一眼:“怎的?瞧你那乔模乔样!我这劳碌命的,不比你在老爷跟前有脸面,万事不理便穿金戴银,神气个什麽! 听喜儿这般说,金莲已猜着□□分,抬手捏着她脸笑道:“好姐姐,你休要笑话我,恁骗口张舌的扯淡,前头我病着,念姐姐看顾一场,想着今日替姐姐忙上一回,你留在屋里扶侍老爷,我替姐姐陪夫人走一趟,你歇歇如何?” 金莲知今日是待不得院里,无论如何得躲过这一遭,往常喜儿没少酸话怼人,本就想着去老爷跟前,也学着金莲习学弹唱,品竹弹丝,做张做致,将来说不准就有好造化。可惜畏惧主母余氏厉害,不敢多想,如今听金莲一说,心思更是浮动。 随即拉着喜儿打开衣橱,指着那一堆鲜嫩裙袄一一叮嘱,喜儿见往日里眼红的衣裳,现下能穿在自个儿身上,额角眉边都是笑意。 “且记著老爷跟前要梳妆打扮,万不可邋遢,姐姐端的百伶百俐,是个好的,老爷定会受用,”说着,又从底下拿出一双簇新的红绣鞋儿,递与喜儿,如此忙乱一通,远看着模样跟金莲有五六分相似光景。 临出门,金莲换了身素色衫裙,隔着纱窗看向烧饼摊子,武大正准备离开,往街西边去了,随后便往灶房取果盒点心,转而来到正房廊下静候。 不多时,帘子掀开,乔嬷嬷先出来,后头小丫鬟扶着余氏,只见余氏头上篍髻簪著金钗,身穿沉香色通袖罗袍,下着暗纹通花缎裙,眉目带笑,越显得气派。 眼见金莲站在边上,不见喜儿,乔嬷嬷不由皱眉,面色隐隐带着一丝不满。张家万贯家财,吃用不尽,身后却无一儿半女,主母余氏做主买了两清秀使女扶侍张大户,潘金莲是其一,另一个名白玉莲,却不是个有寿的,早早便没了。 初时余氏对二人颇为抬举,银钱不成亏减半分,只后来余金莲一人,模样越发出挑,自家老爷的心思余氏猜的差不离,对金莲越发不待见了。 见状,乔嬷嬷对着金莲喝道:“好个奴才!不在书房伺候,来這做什麽?” 金莲忙欠身应道:“回嬷嬷的话,喜儿姐姐身子不适,恐月事到了,怕冲撞宴席上主家好事,央我帮上一回,老爷今日神思倦怠,已歇下,无甚要紧事,金莲便应了。” 这是金莲和喜儿在屋里便讲好的说辞。 乔嬷嬷见她这般言语,看着余氏面露不喜,悄然上前,低声道:“夫人,今日咱们怕是要耽搁到午后,时候久了,指不定老爷那边念想,还是带上吧?”乔嬷嬷是余氏陪嫁,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夫人的心思她懂,不就担心张大户收了金莲,将来要是生下哥儿,哪还有余氏落脚的余地,所以防备的很,如今且先劝说著,早晚把这骚蹄子打发了。 余氏轻哼一声,下了廊来。 金莲自知不受待见,也不多言,只想着将来如何脱身离开张家,往后自是不消多见,于是近前将果盒揭开,请余氏验看。只见朱红盒子里头摆著蟠桃饭,顶尖红润,甚是喜庆。因昨日已差人送寿礼过去,今日拿的不过是应应景儿。 “罢了,这就走吧,”余氏一摆手,抬步往大门外去了,金莲谨慎小心跟在乔嬷嬷身后,极是乖巧安静,全然没了往日张扬。 书房里,张大户取了冷茶,合着指头大的药丸吞下肚,家僮来福候在边上,两手侍立,因对张大户说道:“夫人出门了,不在家,俺瞧得真真儿的,爹可要叫人伺候著?”金莲出门时换了衣裳,又刻意低垂顺眼,来福一时没瞧明白,以为金莲还在,琢磨张大户新近行事,特意问一句。 张大户好不欢喜,面上笑道:“且去把人叫来。”说着,越想越难耐,身子热起来,遂躺倒床上。老眼昏花,朦胧间见金莲走至床头,一把将人拉入帷帐,急不可耐凑上前去,遂收用了。 来福乖觉,候在门外,早把门窗帘户下得牢牢的,里头黑黝黝如夜半,多大动静等闲传不出来。 约莫半个时辰,不妨张大户蓦然出来,衣衫还未齐整,当头照脸对着来福一大巴掌,张大户道:“贼奴才,你叫的是什麽人?” 来福捂着脸浑不知事,猛然瞧见‘金莲’从门里出来,缠得两只脚小小的,衣裳凌乱,只那脸却是哪个金莲?这是错了人了。 来福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磕头叫冤,喜儿抹著眼泪出来,装腔拿调,应对几句,张大户便歇了几分怒意,挥手让她下去,往后又宠了几回不提,只可惜错过今日,余氏少不得拦他。 因想到一事,张大户道:“临街房卖烧饼的武大,可曾同意娶了金莲?”前几日他便想到这法子,余氏厉害,金莲是不能留的,正好说与武大那三寸丁谷树皮,不要他钱财且赔些箱笼房妆,就近些,等武大挑担出去,他便埑入房中与金莲厮会,可不更尽兴。 来福不敢将武大那话说出来,忙赔笑道:“老爷,瞧您说的,天上掉馅儿的大好事,武大能不同意?只差到老爷跟前磕头谢恩来。” 眼见张大户复又入房,到晚间,来福忙找武大,本以为且要多嘴几句,没想武大满口应了,却不是自家娶,而是留给武家二郎。来福不管这个,只要还是武家,嫁谁都一样 金莲跟着余氏赴宴,果然拖了许久,至晚方归。回到屋里,见喜儿粉面含春,眉宇间平添媚色,行走间妖娆姿态,金莲便知两人好事成了,随心中冷笑只当不知,洗漱净面,早早歇下。 张大户收用金莲不成,便是喜儿也是不放过,连着几日使唤,不觉身上添了病症,余氏知晓后嚷骂数日,对喜儿毒打不止,一时张家后院好不热闹,彼时金莲已被武大接到家中,殷情备至。 两人相对而坐,四方桌上油灯一点,莹莹暖光,照着金莲桃花面,恍惚间飘飘欲飞,如九天玄女驾临人间。 武大看着前世的娘子,今生依旧如花美眷,既心酸又欢喜,搓着手掌下意识喊了声:“娘……姑娘,你是我二弟娘子,你等他回来,二郎会对你好。” 见金莲不说话,自个儿笨嘴拙舌也不知说什麽,便要下楼去。 “且等等。” 见金莲出声儿叫他,武大回身。此时美人儿桃花眼带笑,神色莫名,拿著一方锦帕,朱唇轻启。 “大郎,你是好人。” -------------------- 作者有话要说: 1、食物出自《山家清供》 2、使女:丫鬟、婢女 3、篍髻 梳在头两旁的发髻 第2章 哥哥听闻你在县太爷跟前帮事,当了都头,怎的不看顾我 骤然听这言语,武大睁着眼要问,却见金莲笑笑,不消说了。 “你将就吃茶,我给你下汤面吃去,”武大笑道,下了楼来,吩咐小女迎儿上去伺候,迎儿应诺,果真端着吃食上楼。 金莲没得胃口,她如今是离了张家,可张家就在后头,那老猪狗何时想来一探虚实,她也奈何不得。武大又时时挑担卖炊饼,她着实被动了些。 要是武松回来,就便宜了。 念起前世叔叔的雷霆手段,金莲不由两腿发软,幸好一切还来得及,她还未被猪油蒙了心,这一世好好待他兄弟二人,不管说些甚么她都受得住。 正思忖着,忽听帘子下有人声,金莲掀开窗户望下去,惊得手一抖,那竹竿子端正却打在来人头上,金莲急的忙侧身进屋。 帘下那人立住脚,正要出声,抬眼便看到武大从灶房出来,脸色现出几分欣喜。 “大哥!” “是二郎回来了!”武大拿布巾擦手,出来见是一年多不见的嫡亲弟弟,欢喜得了不得。 兄弟两见面,分外红了眼眶子,武大耐不住,一个劲儿抹眼珠儿。 “哥哥听闻你在县太爷跟前帮事,当了都头,怎的不看顾我。”武大笑道,拉着弟弟武松进门,沏茶吃了,兄弟两个又添了不少思念。 “大哥,我的不是,前几日在景阳冈打了大虫,本要归家,奈何县太爷嘱咐事儿,慢了些,后来去原住的地儿找,都说你搬到县门前楼来了。” 说话间,武松双目不时往楼上打量。 他有话没说全,打从阳谷县来寻人的前晚,他做了个怪梦,梦里他看见在清河县的哥哥被一妇人用药药死了!那妇人不检点,名声不好,嫁与哥哥就是个祸害!他此次紧赶慢赶,即便打虎也不枉阻止这事,万万不能成的。 若是哥哥真的娶了他梦中那妇人,少不得要那贼妇好看! “也才将就住下,”武大道,同样想到正在楼上吃汤面的金莲,正要问弟弟几句。 武松快一步开口:“哥哥,你家中可有别的女子?” 这话一出,正中武大的意,拍手道:“这话好,哥哥正要问你,你要媳妇不要?” “哥哥这话何意?”武松皱眉。 接着,武大便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遭:“那女子是好颜色,配你正合当,且不花一文银子,你若是答应了,改明儿挑个好日子,你俩就做个称头夫妻如何?” 武松暗暗叫好,那毒妇没嫁哥哥便好,若是嫁与自己,哥哥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他堂堂七尺男儿,还收拾不了一妇人?! “全凭哥哥做主。” 话音落下,兄弟二人便听楼上碗碟落地碎裂,好不惊动。 待上楼来,武松可看清楚那女子模样,黑发乌髻,斜戴一朵并头花,柳叶眉衬着粉面桃花,绢纱袖衫,好一个含羞带嗔俏冤家! “弟妹却是怎的?咱这地儿委实邋遢了些,屈就你了,”武大郎忙上前捡拾碎碗碟,却被武松拉住。 “哥哥且慢,”说着,斜眼觑着金莲道:“这就是你说与我做娘子的女子?刚刚竹竿子砸了我。” “正是。” “既是我娘子,厨下洒扫自是要做的,哪有让哥哥动手的道理?”武松深黑眸子盯着潘金莲,略微抬着下巴:“做什么张致模样?还不捡拾干净?!由待你偷懒耍滑?” 金莲前世兜揽武松不得,多少有些不忿,今生再见却也打消了那念头,本想着本分度日,不成想头回见就让这小子喝骂指使,是甚么道理? “你又是哪个?由得你指使我?”金莲气骂道:“刚刚是我没稳住手,砸了你,你待怎的?” “好个刁钻的妇人!从哪处学的张狂做派,不吃我一顿拳脚,贼银妇!不知我是谁?!” 武大见弟弟这般说,都替金莲捏把汗,忙上前好声劝解,却也不敢再收拾张罗,连人被武松推开下楼。 立在楼梯下,武大暗忖夫妻哪有不吵架,这才刚见着面就闹起来,恐不好,又转念一想,这日子是越闹越红火,左右有自己看着,轻易出不了错。 “你是甚么东西!谁要嫁你?好不要脸!”金莲压着声儿,又不能失了气势,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得甚么? 即便武松曾是逼上梁山的好汉,她却是不能认输的。 “不嫁?可由不得你说了算!”说着,几步上前一把拽住金莲手腕,一手掐着她的脖颈,威吓道:“你这女子心肠贼得很,怕是就我能治得了你!” “我瞧着不用看日子,就今晚,等我到房里,看如何收拾你!” 金莲听闻武大要她给武二做媳妇,又是怕又是喜,心头本有几分滋味儿,甫一见武松,这厮便对她喝骂,任谁都不悦,立时挺起几分腰杆来。 “你放开!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治我!”金莲越说越是不怕了,左右她如今没作孽,谁怕谁?随即扯开手脚就要踢武松。 金莲柔弱,自是不能与将来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的武松比,岂不知你这厮也是人,有血肉的,比得哪路神仙!? 金莲发了誓,踢得他不能人事,今晚休得进房里来,前生那腌臜日子,她厌了,却不想武松尽如此烦她! 难不成这厮也如她一般,记得前尘之事? 这念头一出,金莲就越发害怕,身子不觉一软,登时跪倒在地,惊疑不定,泪珠儿差点止不住:“二郎,你为何这般对我?” 说完便呜咽哭将起来,武松脸色紧绷,俯身将人抱起转而丢向炕上,大掌将尽量两腿压住,直直盯着她,深吸粗重,好半晌没言语。 眼瞧着金莲前头还硬气的很,怎的这会儿就哭开了,难不成此等妇人真像戏文说的善变? “且休哭,我问你,外头说你与那张大户生扭做夫妻,有也没有?”武松问道,他赶来家,途中没少听街坊说那张家事,若是这女子果真如人所说耐不住寂寞,便是砍了丢出门也是要不得! “二郎折煞我!千般命苦都不消说,那张家高门大户,我用了多少计谋才脱身,本想着跟你兄弟二人好好过活,没成想你却这般折辱我。”金莲听武松那话,原本疑心便打消了,原来是听了外套欧的话,且憋着气要把武松气势压下去,实在不成还有大郎向着她。 “你不乐意我做你娘子,好好说便是,若是看不上我,我也奈何不得你,难不成还能为难你?”金莲这话且有赌气在。 “哼!好不知羞!你别想做鬼主意,”武松不放心金莲,应声道:“我可偏要你做我娘子,娘子!让你这小娘子吃靠不着别人,小心伺候我,敢搞三撵四,饶不了你!” 武松猛地一甩手,转身要找绳子绑了金莲。 金莲恶向胆边生,抄起桌案干果便往武松身上掷,不留神几个蜜干果咕噜转到武松脚下,不留神武松脚踩摔了个结实,脑袋撞到桌角,好一声重响! 武大从楼上下来,站在拐角窃听消息,打楼缝儿往上觑,见上头两人黏在一处,说话都听不见,却猛然听得声响,赶紧上楼来。 一看了不得,武松正晕在地上,金莲吓得魂儿都飞了。 “大郎,我、我不是诚心的……” 刚刚还恁狠的人,咋就厥过去了,脑瓜子可别坏了。 “弟妹莫怕,二弟恼了就恼了,可不消动手,快扶着人上炕,我去叫大夫瞧瞧,”武大矮个人小,扶着牛高马大的弟弟实在吃力,金莲忙上去搭把手,好不容易才把人扶上炕。 武大正要走,却见武松悄然睁眼,忙欢喜道:“二哥,你可要紧?” 金莲咬着唇,捉紧凑上前,推了推武松:“你怎的了?” 武松晃了晃脑袋,沉的很,眼前先是一片亮,入眼昏黄油豆灯,瞧见炕沿二人,道:“哥哥。” “可是了。”武大笑道。 金莲见武松望来,正要辩白两句,忽听他道:“你是……娘子?” 说话间脸上很有几分亲昵,可把金莲吓得要不得,这摔一脑袋,能把人囫囵转了性儿? 武松委实那一摔懵了,脑中记得娘子二字,哥哥却不曾忘,倒把之前那梦境之事给掩盖过去,只想着既是他娘子,可不就是应是眼前这个。 金莲气得几欲吐血,谁是你娘子,刚是谁要打骂她来的?这等说不认怕是不行,没瞧着武大在边上,没得又来缠她应下。 “二哥,她便是你娘子,真真错不了,”武大心里难受,却还是道:“你们今晚将就在这一处,赶明儿我收拾东屋那房出来,你们在挪过去。” 不等二人搭话,武大便离了炕,转过厨下烧锅,预备梳洗热汤。 金莲呆坐炕沿,不知如何与武松搭话,武松只拿眼直勾勾瞧金莲,大掌抓住她嫩葱似的小手:“娘子,我记得好似说过,却要你做娘子,你可愿意?” 两辈子加在一处,金莲也没成想能听到这话,往前她天生身子荡漾,轻易按纳不住,便兜揽曾经的叔叔,怪道武松骂她恁的不知羞耻,连拳头都是认不得她这个嫂嫂,自个儿可不被他呛红了脸皮,又无可奈何。 既要与他做娘子,当家理事的浑家,那是怎的日子? 武松见金莲默默不言,往日刚毅面庞俶尔急起来,紧紧抓住她那柔软小手:“娘子想得甚么?可是记着别人?” 金莲苦笑道:“不曾,你莫要乱想,且休息下,我给你端汤净面。” 武松不松手,只笑道:“不打紧。” 饶是如此说,金莲依旧使唤迎儿倒了汤,端到武松跟前。 “你且起来梳洗,”金莲道。 武松只不起,侧着身子,两眼直直觑她:“有娘子在,我是甚么也不想动,娘子帮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不消说了:不用说了 2、吃茶:喝茶 3、好颜色:模样长得漂亮 4、称头夫妻:恩爱夫妻 5、俏冤家:对所爱者、情人的昵称。多见于元曲。 6、张致模样:装腔作势,装模作样的样子 7、兜揽:招引 8、这厮:你这人 9、恁:那么;这么;你 10、热汤:指热水 第3章 那雌儿是谁家小娘子? 金莲委实听不得这话,半晌叹息:以前竟不知武二郎如此赖皮,且看他如何。 随即绞了帕子递与武松,也不看他,却能察觉那厮好不得意。 外头梆子声响起,武大早已下楼找地方胡乱睡了,金莲并武松在房里坐着,豆大的油灯越发暗淡,金莲自拿捻子拨几下,回头瞧见炕上那人挪进里头。 “娘子且歇息。” 金莲打量他好几回,听武松这话,脸红得要不的,转身背对他:“谁要和你歇息,你自睡你的。” 她打定主意在桌案前歪一会儿,明儿还有事要办,也不言语,就趴着睡下。 金莲想着法尔的离开张家,来到武家,又看武松对她无甚仇恨,总算放下心神,很快便沉睡过去。 约莫片刻功夫,屋里静默无声,武松望着桌案前单薄身子,无声软了嘴角,起身将人抱起放到炕沿,仔细打量金莲眉目模样,复又躺下。 次日清晨,武大早起,在厨下忙活烙饼,烧汤热水,见天亮起,听得楼上动静,才挑担出门买烧饼去。 楼上房里,金莲睡的好觉,只身子沉重似泰山压顶一般,动了动身子,睁眼瞧见武松那虬结的胳膊攀藤似的缠她。 这厮讨打罢! 金莲抬头蓦然撞进那人眼睛,直勾勾盯她,金莲道:“且松手。” 她来武家第一日,可不能像以往,混事不晓,干等武大做活计,如今重来,少不得给街坊四邻看晓,说不得隔壁王婆子那拐带的仇恨也得报上一报,间有那西门大官人,都在一处地儿,将来会面,她得早做打算。 武松道:“手麻了,娘子替我揉揉。” 金莲这才瞧见脑袋枕着他手,人搂着一块睡呢,怪道手不能动弹,都怪她。 随即赶紧起身,脸儿红红,好不娇羞,道:“对不住,我本就不在炕上,可是你弄我上来的?” 思来想去,却是这般才想得通。 “嗯,武松担心娘子着凉坏了身子,这才抱上来,我们不是夫妻么,怎的娘子害羞了?”武松疑惑道。 见武松越说越不成话,金莲慌走下来,小脚快跑,后背那双眼追着她直至瞧不着人。 厨下,早有迎儿捧了热汤,叫声婶婶,鹿儿眼瞧瞧打量她。 金莲洗了面,瞧见迎儿眼神,拉着她的手道:“迎儿想说甚么?” 这也是苦命人,母亲早丧,父亲又是大郎那三棍打不出话的老实人,金莲想着将来再不打骂她,给迎儿说个婆家,不枉费迎儿一片孝心。 “婶婶好看,比戏文里头的妃子还好看,”迎儿笑说道,眼中却带着一丝小心,因不熟悉金莲为人,又想着新婶婶在大家门户住过,不敢乱说。 金莲掩嘴轻笑,拍拍迎儿的手:“小嘴真甜,你莫怕我,以后有不晓得的,都来问我。” “哎!谢婶婶,”迎儿年十四五,每日劳作干活,不得闲空找人玩耍,也没个朋友,咋一听金莲示好,着实高兴。 两人正说话,见武松穿戴齐整从楼上下来,胡乱洗脸,便要去县衙前应卯。 “二爹爹,爹爹说了,应了卯早些来家吃早饭,休去别处吃,”武大临出门前叮嘱迎儿,迎儿是记下的。 武松道:“理会得了。” 即是迎儿不说,武松也回来看自家娘子,他昨晚昏了脑袋,记得金莲是媳妇,如今可稀罕,如不是要去县太爷面前当值,他是撂不开手的。 且说武松回来,左邻右舍莫不是得了消息,或小食或银钱都拿来武家,大家吃饼子茶果,武家少不得回请。 如此过了两日,金莲见人,端的是落落大方,很有当家娘子派头,不少人曾听闻她不少闲话,如今都不信了,进出都招呼起武二娘子来。 反倒张家后院传来消息,张大户收用主母身边丫鬟,患得阴寒症候,没捱住两日,人呜呼没了,余氏传了牙婆子,一令把喜儿发卖。 金莲听闻,只笑笑不做声,拉着迎儿出街采买,至午后,两人进了家名为叶记面食铺的门楼,填肚子去。 金莲叫了两碗面食,与迎儿一对坐着,脚边放着大包袱,有毛刷头巾一应物件。 迎儿许久没如此开心过,看金莲越看岳喜欢,从怀里拿出俩烧饼出来:“婶婶,咱却要一碗面食罢,出门前爹爹让迎儿拿了这个,我吃咱家烧饼便好,你吃面罢。” 金莲笑着拍她:“你这丫头,难得带你出来,且收着,你吃这面食好也不好,回头咱们就做上一做。” 这几日金莲日日出来,想找着赚钱的门路,大郎卖炊饼,一日进项尚可勉强户口,二来二郎在县衙当个都头,银子不少,却也有限。一家四张嘴,想过好日子,却是不能够,如今世道不稳当,金莲寻思光靠她针指女工,没多少银钱,倒不如做点小买卖,将来遇事能有银钱傍身。 迎儿听言,忙收好笑道:“婶婶想做甚么营生?” 金莲没说,只细心打量面食店吃食价钱,并各人点量之类。 正看得入神,金莲不妨将一壶雪泡豆儿水打翻,恰也当时,边上有人经过,呼啦啦全往那人绸袍上撒去。 金莲忙起身赔笑,把眼看那人,见那张浮浪容貌,摇着洒金川扇子,二十五六年纪,全身富贵气派,一颗心便沉下来,真真是前世冤家,今生孽障。 那人转过脸正要发作,却见面前是个绝色美姿容,赛过神仙嫦娥的貌美小娘子,那怒气早飞天遁地去了,笑盈盈拱手。 金莲只不看他,垂眼拜了拜:“奴家失手,官人勿怪。”说完,丢下银钱,迳拉着迎儿要走,连面食也不吃了。 那人又还了一身:“娘子轻便。”那双风流眼直直盯着人离开,再也看不见,还不舍得收回。末了,随意招手叫了个伙计:“刚那雌儿是谁家小娘子?” 那伙计本地人士,家恰住紫石街附近,便道:“回西门大官人,她是街前卖炊饼的武大家那弟媳妇,前日里景阳冈打了大虫的,正是她相公。” 听这般说,西门庆想起前头打虎那人,暗道不好拿捏,只不死心。 一路赶回家,迎儿见金莲脸色不对,黑沉沉又不敢问,直进门,上了栓,金莲小脸一阵阵泛白。 作死那狗东西这么快见着西门庆,说不准明日他就找上门来,这可如何把人赶将走。 金莲自是知晓西门庆有多大能耐,武家兄弟捏一起,也抵不上一个西门庆的手段,那就是泼皮无赖心狠手辣的主儿,正经门道是行不通的,且得一招打死了,不然她迟早得落入西门庆手上。 细想起来,武松比之西门庆,且让金莲欢喜不知道多少倍,她倒舍不得放手了。 金莲自让迎儿玩耍去,自个儿进了屋对镜梳洗,翻出箱笼里层,从里头拿出几锭银子,却是她自十三被母亲卖入王招宣府,后来到武家的全部私房,做生意,本钱却是不能少,依旧差点。 日头将落,武家兄弟前后脚进的家门。 厨下案板蛰动声响,金莲带着迎儿和面做饼,不消片刻功夫,满满一簸箕蓑衣饼便好了,金莲再吊汤做笋尖煨肉,煎饸饹,香味霎时间窜开去。 案桌上,武松胃口大,连吃了好几块饼子,往日里炊饼也不过吃两块却停手,自打金莲掌厨,武松饭量日增起来。 眼看弟弟吃得香,小女迎儿也吃迷了眼,只武大欲言又止,老脸满是可惜,他是省检惯了,哪里能天天吃着大鱼大肉,可金莲想着法儿的弄好吃食,武大也不好说甚么言语。 “大郎,怎的不吃?可觉得我浪费好材料?”金莲笑道,夹了一箸烧肉放武大碗里。 “不是这话,弟妹自打亲自下厨,做的吃食我这辈子是没见过得好,”武大急忙道:“真是俺们的口福,又怎会嫌弃。” 前世金莲一应事不理,他从不知她除了针指女工,双陆象棋,有此等厨下手艺,原说是潘家祖上干过这行营生,到了潘父那会儿才做了裁缝,且让金莲作弄吧,大不了他多做几扇炊饼叫卖赚银子就是了。 “对!是爹爹这话,你才看祖上留下的菜单子学成了,不成想倒全了咱们口福,婶婶能不能教我?”迎儿吃得兴起,央著金莲教她,金莲当即应了。 “大郎,二郎,我有个事,捉紧跟你们商量,可使得?”金莲说话,兄弟二人便听她。 “你且说来听听,”武松吃了饱,口齿留香,暗自折服金莲的厨艺, “我想赁了隔壁王婆的茶摊,做吃食生意……”金莲长得好,说话软和清晰,才忙完灶下活计,鼻尖微汗,脸颊透着红,映着油火,粉脸含春模样,兄弟两看直了眼。 金莲自顾说着,又道:“大郎早出晚归,二郎事忙,家里没个男人照应,我跟迎儿成日不出门也不成事,不如就近买茶摊,大郎依旧买炊饼,我或可做其他茶果点心,迎儿也能搭把手,不比大郎在外兜揽强?” 武松对街坊邻居不熟,本想让金莲不用操心银钱之事,可他的俸禄没多少,将来要用银子的事不少,别的不说,迎儿大了,嫁妆却不能少的。 再者,娘子就在隔壁茶摊做吃食,重活累活他就近能帮些。 武松没二话,自是事事答应金莲,武大担忧道:“弟妹,你不晓得,隔壁王婆却不好相与,那茶摊她干了多少年,轻易不会转手。” 金莲道:“大郎放心,我自有办法。”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委实:确实;实在 2、捻子:拨油灯芯的小勺子 3、且:文言副词,助词,偶尔做语气词。 4、热汤:热水 5、应卯:旧时官厅每天卯时(早晨五点到七点)查点到班人员,点名时到班的人应声叫应卯 6、雪泡豆儿水、蓑衣饼:出自《山家清供》 7、官人:本指做官的人,后来也用以称普通的男子 8、雌儿:女的 9、双陆象棋:一种叫“双陆”的盘局狩戏 10、不好相与:不容易相处 第4章 娘子家中可有日历没有? 次日,武松在衙门当值,武大挑担依旧卖炊饼,金莲在房里缝补,不时侧耳听间壁动静。 须臾,王婆从后门过来,迎儿领着走去楼上坐。 王婆道:“娘子怎的这两日不见出门走动?” 金莲道:“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懒怠走动。”一面倒了茶与王婆吃,心里有了思量,知她过来是为了借日历,想合着那西门大官人要梳笼她赚些银钱使。 没腌臜的贼老妇!你打我的主意就错了数! 两人坐下又说了几句,果然王婆道:“娘子家中可有日历没有?” 金莲道:“倒是不巧,我也才来住下,瞧着确是没有,他兄弟二人也不用这个,干娘是要日历做甚么?” 一听没日历,王婆眼珠一转,不打紧,只要人去了,都恁样,王婆道:“也罢,不拒日子好歹,只一事求娘子,闻说你好针指,老婆子我得一贵人赠了送终寿衣,想着请娘子替我缝补缝补,贵人是大善人,咱清平县数得上号的人物,家里金山银山吃用不尽。” “不是老身说得不好听,娘子你神仙般人物,能在武家吃恁的苦头?” 金莲思忖着老货如此等不及,前头可拐着弯的想法子诱她进笼呢,自个儿不接茬儿,干脆就趟着明白罢了。 见金莲不做声,王婆自以为说动她,笑道:“瞧老身这嘴,休说则个,只一个娘子是知道的,老身看着那茶摊,整日里忙,不得闲,找好的裁缝推三阻四,也不肯来做,我今日身子越发不好,却担心到时要用,没法儿赶将出来。” 说罢,不停拿眼觑金莲。 金莲垂头不做声,好半晌道:“那衣物如何?不如家去拿来我看看,只要干娘不嫌弃,我多少能做些。” 王婆乍一听,笑得直拍手:“那敢情好,不如娘子与我一道家里瞧瞧?老身给你点一碗浓浓的稠茶吃。” 金莲眼眸闪过异光,随口答应着,让王婆先走,待梳洗一番,换身衣衫自去。眼看王婆从后门归家,金莲找了迎儿过来,附耳交代一声,迎儿答应着去了。 金莲上楼,换了身粗布衣衫,脸上脂粉擦干净,用布包着发髻,施施然出了正门,正儿八经往王婆茶摊去了。 此时西门庆正等在王婆茶摊里头,骤然听闻金莲立马就过来,忙伸手整巾理衣,摇着洒金川扇子,自有一股风流姿态。 “大官人且别声张,看那雌儿怎的说,老身摆出大官人身价,瞧他就很是有意,不然也不说要亲自过来看,”王婆笑眯眼,道:“大官人成了美事,却莫要忘了许我那十两银子。” 西门庆道:“便是万万不敢忘。” 两人谋算间,听得外头脚步声,金莲走将进来,外头茶棚大开,来往人却不少,都看得清楚,金莲掀帘子进来,却没关,大方让外头瞧。 原是西门庆等不急,先前在茶棚里头坐着,与外间隔着扇门,外头看不见里头情形,等人来了,坐在一处,岂不自在,如今门一开,不全都瞧见? 金莲道了万福,笑着从袖口拿出几钱银子,不分说塞到王婆手里,道:“干娘身子不好,且买些东西补补,你寿衣且拿来我瞧瞧。” 说罢也不看西门庆,径直找条凳坐下。 “哎哟!娘子直恁的晓事,老身生受了,”王婆不成想能得金莲银子,笑着收进怀里,果然从外头点了浓浓一碗稠茶进来。 这一幕,让茶摊外头躲着的郓哥儿瞧得真切,道:“呸!老虔婆赚得粉头钱,明儿我也拿来使使。” 自打金莲进来,西门庆不错眼看着,有心探问几句,王婆敲边鼓,金莲觑二人只觉看猴戏似的,好不知廉耻。 金莲道:“官人我却是识得,那日恰不小心洒了你那绸袍,千万怪罪。” 西门庆喜不自胜,一撩袍子做到金莲对面:“娘子不必挂心,不甚妨碍。” 王婆拿了寿衣料子出来,金莲起身接过,假意仔细端详,暗自打量眼前两人眼色,笑道:“这料子是好的,我拿家去做着,好了一准儿给干娘送来。” 金莲先发制人,不给两人说话机会,抱着料子迳往门首去,忽而回身道:“官人是善人,可怜干娘守着茶摊过日子,岂不多赏她一赏,将来有个万一,好歹留给王家哥哥讨房媳妇儿。” 西门庆为显阔绰,一门心思兜揽金莲,忙不迭摘下鼓鼓的荷包丢给王婆。道:“娘子说的极是,今日来的不巧,多少有几两,都给干娘了。” 再要找金莲,却见人已悄然离去,西门庆好不自在。王婆也没法儿,只得劝道:“大官人,不是老身不相帮,这雌儿实是不上钩,咱还是歇了心思罢。” 西门庆是谁,那是探花从里的高手,乍一见如此美色,又岂会轻易罢手,少不得用其他法子。 讨了没趣,西门庆摆手,茶也不吃,出门走了。 金莲到家,迎儿笑嘻嘻道:“婶婶交待的事,迎儿去找了,郓哥儿都看到了。” 原来金莲知道郓哥儿是个不成事的混子,把他往王婆那引,再敲诈些钱财,以王婆那悭吝性子决计一个子儿也没的,到时两方闹起来,失手弄出点甚么,再正常不过。 金莲道:“迎儿做的很是,这几日先不出去,你替我裁衣,把这寿衣做了,改明儿带你往街上耍。” 迎儿应了,自此也不出门,跟着金莲做针指,练着厨下手艺,只金莲时刻留意隔壁间动静。 次日晌午后,郓哥儿在茶摊外探头探脑,见王婆隔着灶台烧火,猫着腰闪进里头,茶摊后头是王婆家院子,郓哥儿来过,摸到里屋一阵翻箱倒柜,果然从炕头柜子夹层找出许多银钱。 郓哥儿忙收拢进怀里,正要离去,忽而一阵叫骂。 “贼囚根!好歹偷你奶奶银钱!你个没种的孬货!看我不打死你!”王婆叠声叫骂。 郓哥儿暗叫不好,忙跑出来要走,却被王婆一把扯住,骂道:“你休走!你个不要脸的忘八!把银钱还我!” “老虔婆快撒手!借你几个钱使怎么了?再打我可要叫人了!”郓哥儿这等说,可把王婆气得仰倒,疯了要撕扯他。 郓哥儿被抓得脸儿花花,气恼上来,把人重重一推,王婆一个不妨摔跤,愣是贴着地哀嚎起来。 郓哥儿呸了声,翻墙跑了,怀里满兜是王婆体己银子。 好不容易爬起身,王婆喊着要报官可身子摔得狠了,趴在桌案上好歹歇会儿,直到晚间却也没好,等到月上中天,王婆骨头泛疼,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喊人要茶吃也没个帮手。 金莲站在后门,冷着脸笑看着那处,暗忖:前世今生,不能亲手把你送见阎王,倒便宜你了。 “娘子,你可是听到谁在叫唤?”武松掀开帘子从房里出来,走到金莲身边,也往王婆院子里看。 金莲道:“没甚么,干娘身子不好了,今儿让我做寿衣,她老人家的哥儿又不在,我琢磨左右也没几天了。” 武松牵着金莲,往屋里走,道:“既如此,娘子年轻,切莫要见了脏,咱们且过好自个儿日子。” 才下值回来,武松正听人说金莲今日往王婆家去,期间有个浮浪公子也在,武松不得劲这些个人成日里盯着娘子瞧,心里醋的很,连带着王婆也不喜了。 又连着两日,西门庆每每往茶摊来,却不见营生,端的恼恨至极,恰好遇着应花子谢希大二人,随即往勾栏寻欢,暂且抛下这边。 到第三日,金莲拿着做好的寿衣,过王婆这头,一院子静悄悄,金莲猜出里头怕是不好,喊了两声:“干娘,你这衣裳缝好了,且看一看。” “干娘?有人吗?” “武二娘子,可别喊了,”又隔壁李家头巾铺子的伙计来旺走出门来,道:“王婆子好几日没开张,不知害甚么毛病。” 眼见金莲吓得脸色发白,来旺道:“小娘子莫怕,我却随你进去瞧瞧。” 原来来旺与王婆子的哥儿王潮相识,这两日他回家不在铺子,今日才回来,怕王婆子有万一,忙走过来。 金莲连连道谢,二人前后进了院子,往王婆子屋里寻人。见人躺在炕上不言语,来旺走近一瞧:“坏了!人不好了!” 忙跑出门叫了监市。约莫盏茶功夫,监市来了人,检查尸首,断定是摔倒中风,又引发内疾,一命呜呼了。 至于王婆子丧葬,因她儿子王潮还在外头不曾回来,监市打发相熟的人去找,来回又不少时日,索性做主把王婆子的茶摊并后头院子一并卖了,做丧葬费,立字据,等王潮回来,大家好歹有说法。 因院子死了人,街坊多少不敢入手,金莲因问:“监市大人,左右干娘平日里照看咱家,我倒不嫌弃,只银钱方面,我破事不够,可否再省检一二?” 监市巴不得有人出价,自然好说,最后答应以二十两银子成交,两方说定,签字画押,金莲把二十两雪花银,当着街坊邻居的面,交给监市,转交王潮。 躲在暗处的郓哥儿吓得半死,生怕自个儿偷了钱财的事揭发出来,等了又等,也没见人说,更没衙门拿人,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半月,王潮回家来,了解原委,往王婆子墓前上了香,拿了二十两银子,果又离开了。 不出一日,街坊都知道武家娘子买下茶摊铺子,了不得,连带武大两日没出摊卖炊饼,却在收拾院子,瞧那模样,实是开铺做生意罢。 -------------------- 作者有话要说: 1、梳笼:同“梳拢”。《金*梅词话》第十一回 :“原来 西门庆 有心要梳笼 桂姐,故先索落他唱。” 2、腌臜ā za:肮脏不干净(下同) 3、觑qù:看 4、寿衣:装殓死人的衣服,老年人往往生前做好备用 5、直恁的晓事:真懂事 6、粉头:古代对□□的一种称呼 7、贼囚根:贼东西,意指骂人(下同) 第5章 我瞧着卖笋脯,蓑衣饼,鸡豆粥,竹叶粽,并咱家炊饼一起摆上 晚间,武氏兄弟并金莲迎儿,俱坐在一处,商量铺子开业一事,当中最欢喜的,莫过于武大。 “弟妹,你说咱们做食坊生意?本钱可不少罢?”武大心里高兴,却担心金莲拿不出许多银钱来。买铺子那二十两已是他们凑出来,又哪里还有许多钱作本。 金莲道:“大郎你可问过几回了,食坊生意却也不难,本钱不需多少,咱们才开始,犯不着卖贵的。” 武大听闻,笑呵呵不止,金莲说甚么,他自然肯信。 自打定注意要做生意,金莲就没闲着,清平县大街小巷几欲周边,哪条街巷有何种吃食,她都记得牢牢的,在哪儿能进最新鲜的莲藕笋芽,哪里有南边来的杏仁菱角,金莲都摸清了,左右清平县各色铺子都有,而食坊售卖的,大多是肥鹅烧鸭,熟肉鲜鲊,细巧果子,她要能赚银子,又不能太贵,做的须得跟别人不同才算。 “大郎,二郎,咱们这店我瞧着卖笋脯,蓑衣饼,鸡豆粥,竹叶粽,并咱家炊饼一起摆上,后头打通,人看着舒坦,有地方下脚,自然就有客愿意上门。” “至于桌椅板凳,我前些日子往乡下走一趟,央人做了十副,在院子摆上,也尽够了。” “锅碗瓢盆都能现买,倒是不贵,我只担心到时生意太好,人手忙不过来哩。” 迎儿坐在金莲身边,第一次跟着爹爹商量家中之事,小脸兴奋,忙道:“婶婶放心,迎儿能干活!” 金莲笑道:“你不干活不成,左右铺子刚开,到底如何却不晓得,到时候且看着添人手。” 武大父女俩说的兴起,独武松没甚言语,金莲瞧他道:“二郎看如何?” 武松的确意外,他每当值,跟县衙伙计闲话,听得他娶金莲,不少人极是羡慕,又说金莲各种好处,针指女工,双陆象棋,一手好弹唱,端的是厉害,武松俱知,只不知金莲做生意一把好手,里外料理停当,无需他操心,天底下哪有武松这等好福气之人。 “娘子极好,”武松给金莲杯中沏茶,道:“人手不够且还有我,不在县衙当值,我便回来搭手,不让娘子忙累。” 金莲道:“记着你这话了,改日你要不来,我可要……” 说道这,金莲小脸俶尔红了,武松这厮每日娘子娘子叫唤,两人早睡做一处,虽还不成是真夫妻,却也没甚两样,只每日清晨见他难受,金莲着实不知该如何自处,少不得让武松威胁着要捉弄她。 金莲正是想到武松人后可怜巴巴样儿,羞红了脸,水汪汪眼眸瞪着武松,眉眼含情,武松直觑她,刚毅面庞多了几许温柔。 武大见二人眉来眼去,心中发苦,转念一想,这已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不需他在想法儿把两人凑成对儿,如今便很好,自此武大把前世孽缘放下,成全两人。 新铺子打扫停当,桌椅安放齐整,金莲特意找了人算日子,正是三日后四月十八,恰是黄道吉日。 武松得了金莲叮嘱,拎着金莲提前做好的竹叶粽,特意往街坊邻居走了趟,邀着十八那日都去铺子坐坐,赏个人气,众人都应了,也随了不少礼。 转眼到了十八那日,天清日明,偶有风吹过,好个自在日子。 一大早金莲拎着迎儿在后院忙活开来,各色食材都备齐,前门原来茶摊撤了,搭了凉棚卖炊饼,再里一些生了炉火,满笼屉的竹叶粽,喷香的笋脯,靠近壁角的大铁锅熬了鸡豆粥,清香四溢,另一边,金莲揉面团做蓑衣饼,迎儿在灶下看火,来往不少街坊闻着味儿过来,赞不绝口。 “小娘子,这蓑衣饼可是香,五里地都闻到哩!” “可不?我瞧着比武大炊饼强。” “这里头可是放了豚油,酥脆,香的很!” “你这狗嘴吃的出来?小娘子可不告诉你!你待如何?” 众人也不进院子坐,只拿着饼就站在门口吃起来,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金莲因道:“是豚油,放些更香,没甚么不可说的,左右不过些吃食罢了。” 众人见金莲不恼,越发喜欢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凡小气心胸狭窄者,终不能成事,金莲一改众人对她乃张家使女的探究,大方与人说笑,不到日中,一簸箕蓑衣饼卖完了,武大摊子前的炊饼,却剩下半扇。 武大道:“弟妹,蓑衣饼真好卖,粽子不剩多少,咱们算是成了吧?” 他的炊饼摊子就在同一处地方,按理说大家都识得他,应是光顾他生意猜对,可大家伙儿都闻着味儿找酥香蓑衣饼,笋脯也点了不少,而他的炊饼反而没几人看顾。 即便如此,武大也不曾想过不做炊饼,做炊饼,他安心。 “大抵成了吧,”金莲道,又道:“还不能放心,这早食有人喜欢一日,难保他喜欢两日。” 金莲正想再说,听迎儿在一旁叹气:“婶婶,你看。” 迎儿指着那锅鸡豆粥,眼巴巴瞅着金莲,道:“鸡豆粥剩下大半呢,看来街坊不喜素的,不如咱们换荤粥吧,没肉味儿不好吃。” 金莲却摇头,道:“不喜是他们不知道鸡豆粥的好处,鸡豆又称芡实,适宜脾胃虚弱,反复腹泻之人,与糯米熬粥最是补脾胃肾,补中益气,是味极好药膳,尤其对男子,甚好。” “小娘子所说确是真的。” 冷不防一个汉子声音插话进来,三人扭头看来人,正是清河县前开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 三人都认得他,武大见金莲不做声,忙上前道:“大官人要喝粥,还是吃笋脯粽子?都有些 。” 西门庆几日不得见金莲,心痒难耐,幸见了谢应二人,一通前往勾栏后巷李家厮混去了,昨日才家去,今日偶然听得武家二娘子开了食坊,忙不迭赶过来瞧上一瞧。 “尝尝鸡豆粥倒也罢了,”西门庆道,接过武大递来碗,双眼不时瞧金莲,道:“这几两鸡豆我家生药铺也是有的,从没听人煮粥,小娘子好心思。” 金莲拜了拜,道:“官人喜欢便多吃几碗,且剩许多。”心里却巴不得下些□□好毒死这厮。 西门庆浅尝几口,大赞妙不可言,一挥手丢下几钱银子,要了剩下的鸡豆粥,说送到家里。 武大父女两个忙动手装入瓮中,正要送去西门大官人府上,却被金莲拦住。 金莲道:“大郎且慢,等二郎回来再送不迟。” 转而又向西门庆道:“大官人,这粥实在要等我家二郎回来才送,可是妥当?” 他两若是走了,单留她一个在铺子,不正中西门庆下怀? 武大想想自个儿这副模样,免得惹主家不喜,随停下手,自在一旁忙活。 西门庆见计策不成,只能应了:“自然。” 吃了半碗鸡豆粥,西门庆丢下铜板走了,临出门还不往回头看金莲,那眼跟冬日山里豺狼似的,金莲心底发沉,只当看不见。 人一走,金莲让迎儿收拾碗碟,等晚间再弄些糟酱肉,时人多好酒,傍晚归家,切几斤酱肉下酒再好不过。 铺子收拾停当,金莲把剩下的笋脯放笼屉里,正要下了帘子做酱肉,恰看到武松归家,看了看天气,给他装了碗鸡豆粥。 金莲道:“吃着先垫垫肚子,晚上做糟酱肉,要慢些。” 武松笑着接过,粥不冷不热,便大口喝起来,忙了一天,属实饿了。 迎儿从厨下上来,擦着手见武松,道:“二爹爹,今日西门大官人买了咱鸡豆粥,说要送的。” 迎儿不说金莲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实在西门庆太惹人烦,能不见金莲的确是不想见。 “嗯,那一瓮子粥,你歇会儿便送他家去,”金莲又道:“可让大郎与你一块去。” 金莲生怕武松想起甚么,对西门庆这厮动手,虽是她多心,可万一呢。 武松道:“不妨事,我一人足以。” 说罢,又连吃两碗粥,叹道:“这粥的确好,怪道那人要买了。” 迎儿听了,快嘴把金莲今日的话说了,把金莲听得两颊泛红,羞得要不的。 金莲道:“秃嘴的丫头!快些住口罢!好肉堵不住你这嘴!” 迎儿不晓人事,自是不知金莲为何不让说,武松却是高兴,悄拽住金莲葱枝似的小手,道:“为夫多喝些,定让娘子欢喜。” 金莲一把甩开武松,恼道:“好不知羞的人,谁理你。” 说罢,快步走了,独留武松笑声不止。 不到半刻功夫,武松三碗鸡豆粥下肚,垫了肚子,往后头厨下找金莲。 金莲见他进来,脸依旧红得不行,道:“你怎的还在?不是让送东西么?” 武松面庞一笑,道:“娘子,我正要去送,可……我不晓得路。” 他乃清平府县衙都头,县里各路怎会不识得,别人却是不信,然只金莲信变成。 金莲一想武松才打阳谷县来,不识得很是可能,正要叫迎儿一同去,却听武大在外头咳嗽一声。 只听武大道:“迎儿,你去后街张麻子肉铺切十斤肉回来,跟他说酱肉的,要后腿。” 迎儿应了声,出门去了。 又见武大探头进来,道:“弟妹,笋衣要也不要?” 金莲道:“且留下,做汤吃。” 武松牵起金莲,低声道:“你瞧,没人带我认路。” “娘子,就陪我一趟,以后我就记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笋脯,蓑衣饼,鸡豆粥,竹叶粽:出自《山家清供》 2、好弹唱:会弹琴唱小曲 3、豚油:猪油 第6章 随意他们看,娘子长的美,我乐意让人瞧 若是可以,金莲实是不想跟西门家的人碰上,今日见着西门庆,再上门,又不知遇见多少前世冤家来。 金莲也知不可能,恁大个清河县,抬头不见低头见,西门一家子在县中虽不算大富贵,到底家中奴仆成群,算得殷实人家,将来少不得见人。 途中,武松牵着金莲,一手拎着瓮罐,两人缓步而行,只金莲垂着脑袋不敢见人似的。 “娘子,地上可有金子,慌走怎的?”武松道。 金莲恼了,又扯不开他手掌,急道:“你松手,让街坊瞧见,甚么样子?” “随意他们看,娘子长的美,我乐意让人瞧,”武松抬头环视一圈,果然见不少人对着他们指点,话虽如此说,武松顿时冷脸,锐利眼眸一扫,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我武松娘子,岂是尔等能看? 金莲没瞧见武松模样,见众人都指点了,这才松快些,道:“可不是随他们瞧,我乐意。” 武松威武身材,肌肉健硕,比一般男子壮实,金莲站在边上,只觉安全无比,无人敢造次。 “娘子莫怕,一切有我,”武松声音轻缓,带着蛊惑人心之意。 金莲默然点头,小手似攥得更紧些。 金莲道:“二郎,今日开铺,我看那西门大官人颇有心思,不知是我想多了不曾。” 武松见金莲嗓音徐徐,比之以往更谨慎几分,便知她口中那人若无特别逾越,断然不会轻易开口演说,必是那厮沾惹娘子,实在该死。 的确如武松所想,金莲当着武松的面,把这事摊开说,就为了将来对西门庆动手时,武松能帮帮她。 说来可笑,她一弱女子被恶霸惦记,不能对人明说,否则以武松暴烈性子,非得冲上门找西门庆拼命不可,更别说送鸡豆粥,怕是要换上□□。 “娘子,你记着,”武松站定,双眸紧盯金莲,道:“他日那人敢对娘子不敬,我眼里认得他家世地位,拳头却是认不得人的。” 金莲好不高兴,有这话,她是再不怕的。 及到西门庆府上,门首站着伺候家仆,上前报了家门,便有人进去了。 门下几个仆人见金莲举止有度,模样峻峭,都不信这人当街兜售,还以为是哪家官宦的小娘子。 金莲二人站在台阶下,只不做声,金莲望着门首,神思莫名,再往来一回,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没多会儿,有仆人出来,接过武松手中瓮罐,复又进门去。 金莲拉着武松要走,正巧门头那边传来叫骂,金莲回首,却是掌厨房的孙雪娥。 “贼奴才不知好歹!不就一瓮子素粥,各屋分了去,留着做甚么,谁知外头这东西好也不好,是你爹瞧着人娘子精致,哪个在意粥,想是念着人罢!快拿走!”孙雪娥当头罩脸把仆役骂了顿,见门外金莲并武松还为走远,叫的越发起劲,一股子怨气没处撒去,可找着门路了。 武松气得面红涨紫,正要去理论几句,却被金莲拉住,金莲道:“且随她去,咱们自卖咱们的,她高门大户看不上不打紧。”若是没再活一回,以金莲性子,必要跟孙雪娥掐上一场,如今位置不同,且看透了。 金莲不欲多生事端,送了东西便走,生怕武松脾气上来,将人打了,到时西门庆拿捏着清河县各处人脉,他们奈何不得。 好歹说了几句,武松才跟着金莲归家,待回来,武大已经把糟酱肉各色东西备齐,只等金莲下厨来。 一个时辰功夫,油浓酱赤,水渍滑亮的酱肉做好,武松两手一捧酱肉杠子,轻易搬到铺子前摆上,一条紫石街多的是各色买卖人,单是沽酒便有两三家,武氏食坊正好靠近街中,但凡买酒之人,闻着酱肉味儿都会买上一坛子酱肉,当下酒菜吃。 金乌西沉,月华初上。 紫石街依旧热闹喧哗,武家食坊更是络绎不绝,先是白日里买的笋脯蓑衣饼让众街坊赞不绝口,到晚间没成想有既酸且辣的糟酱肉,把人吃得舌头都吞下去不可。 迎儿在前头称肉收银子,回头见金莲坐在条凳上,不知思量些甚么,正要问,又听不远处来了两人,为首女子手执白衫团扇,身穿沉香色水围罗对襟长衫,黑发篍髻,朱唇粉脸,好不艳丽,身边跟着扎着双髻丫鬟,正往食坊这边来。 “小娘子,且给我一坛酱肉,”那丫鬟上前几步,掏出银子丢进钱筐里。 迎儿忙擦擦手,将一小坛子酱肉端上包好,递给丫鬟,道:“姐姐惠顾。” 那丫鬟伸手接过,手一滑,一坛子糟酱肉直辣辣摔在地上,溅了满裙子皆是酱汁。 “没眼力见的行货子!把我这裙子弄脏你赔得起不曾?!”那丫鬟立刻骂起来,甩手便打了迎儿一巴掌,怒目圆瞪跳起脚来。 迎儿不妨被打,捂着脸眼圈顿时红起来,她为人性子懦弱,平常轻易不敢与人言语,左右不过金莲带着性子渐渐开朗,如今乍被人攀诬,当真有口难言。 迎儿嗫嚅道:“不是我,是你没拿稳,怎的赖我?” “还敢犟嘴?”丫鬟扬手又要打,不成想斜刺伸出一只手,直把她拦。 金莲手快,同是一巴掌打在那丫鬟脸上,手更重,把人都打得踉跄几步,骂道:“好不要脸的玩意儿!明明是你自个儿摔了,赖得我们?” 金莲虽在想事,也没忘有客上门,头尾见了严实,还当是谁呢,左右不过勾栏后巷李家的姐儿,就是个唱的,瞧他张致样儿,谁比谁高贵些? 见丫鬟被打,后头李桂卿怪声怪气,指桑骂槐道:“没脸的东西!人大家小姐也是你能打的?不过下贱身子,也配张狂。” 金莲哪里听不出她话,拉着迎儿挡在身后,仔细瞧她脸,高高肿起,可见用了多少力气。金莲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是李家姐儿,好好的为难我们小门户做甚么?比不得桂卿姐姐成日见得贵人,有脸面,来咱们这且辱没身份。” 李桂卿闻言,打量金莲一番,见她荆钗布裙,却也掩盖不住好模样,怪道西门大官人念着这人,她今日来,特瞧瞧这人到底如何,如此看来,却是硬气的。 桂卿颇有些吃味儿,她仰仗着西门庆在勾栏院里使钱包她,百般逢迎伺候,可那厮却三句不离这雌儿,今日惹恼了人,将来若是两人真扭做夫妻,哪还有她好果子吃。 思及此,李桂卿便转笑脸,要给金莲赔罪。 金莲道:“可要赔罪,我家迎儿却不是白给你们打得。”说着,推了迎儿站在那丫鬟跟前。李桂卿以为自己多言语两句,金莲必回推辞,没想倒是打蛇随棍上了。 丫鬟不情不愿赔了罪,李桂卿又道:“可是不打不相识,武家娘子若是得闲了,烦请来我院里坐坐,吃上一盅酒。” 金莲道:“吃酒倒是不必了,姐儿请回罢。”正是没个好脸给她,金莲却也不怕她,盖上盖子,拉着迎儿整拾活计。 李桂卿伴着丫鬟,讪讪走了,迎儿见两人怂瓜蛋子似的,乐得不行,早把刚刚的委屈揭过,往金莲身边凑道:“婶婶,她们是谁家的,咱们打人家脸面,可让人惦记上。” 打与不打,都已经被惦记上了,金莲知道李桂卿是西门庆养的,这会子上门好端端撒泼,无缘无故针对迎儿做甚么,无非就是找她不自在,至于是西门庆授意,还是李桂卿自个儿行事,金莲更倾向后者。 “迎儿别怕,以后她们是不敢来的,咱们老实本分人家,晾她们不敢做三做四,”金莲安慰两句道。即便如此,金莲还是不放心,西门庆在清河县是顶天的人物,若他真真想把自个儿弄上手,使些手段便成了,她还怎的躲开。 只有千日做贼,那又千日防贼的道理,金莲小脸担忧,却不能让迎儿担心,暗道得想法子把这害人豺狼送见阎王才好。 次日清晨,武家左右两间院子燃起炊烟,金莲在灶下炖笋脯,胖圆的粽子出锅装到笼屉上,等着客人取,蓑衣饼也炸了几扇放在案台上,武大忙着炊饼,灶台上忙得火热。 武松从楼上下来,见时辰还早,便搭把手忙了会儿,可他拳棒功夫好,不见能下厨,直到摔了第五个白瓷圆盘,金莲气得把人往外推。 金莲道:“祖宗,可别费银钱买盘了罢,把后院那堆柴禾劈了干净。” 武松无法,迎着大哥侄女无奈的神色,只得往后院劈柴去。 热腾腾的灶台冒着雾气,一笼屉笋脯才蒸熟,已有不少街坊在门口等着了,有心急耐不住地朝里头喊起来。 “小娘子可好了不曾,我小孙孙可紧着你家这蓑衣饼,等着哩!” “牛二婶可别说你等,俺们谁不是巴巴看着,这笋脯味道确实不错,一想再吃。” 金莲三人忙应了,接连把物什端将出来,武松那头看着时辰,往县衙点卯,耳后归家吃早饭。 只等他到家时,却拖了时辰,武大迎儿在外忙碌,金莲好容易歇口气儿,不时往外看武二郎身影。 等武松回来,两个坐在案桌边。 武松想起今日县太爷所说,道:“娘子,县太爷嘱咐我过几日上东京送些物事,不在家,你且和大哥侄女儿在家守着。” “哥哥质朴,娘子精细,若是有人犯着,权且动气,一切等武松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慌走怎的:怎么走的慌慌张张的 2、好不高兴:很高兴 3、糟酱肉:出自《山家清供》 4、孙雪娥:西门庆第四房妾 5、头尾见了严实:从头到尾全看清楚了。 6、李桂卿:丽春院女支 女,西门庆姘头 第7章 金莲回转房里,换了身衣裙,头戴苇帽,径直往县西街羊角巷子 县太爷即将任期将满,手上弄得许多金银,要往东京打点上司,思来想去,看重武松行事妥当,择了他当领头,武松自然不推辞,当即应下此事。 如此一来,武松势必要离开清河县,前后往返得好些时日,他放心不下金莲三人,特意嘱咐一番。 金莲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武松不在,她虽不怕,可西门庆那厮却不知何时对她下手,说来没人帮衬她,岂不危险? 金莲皱眉,道:“你几时回来?” 武松听闻,眉眼带笑,道:“娘子可念着我?倒是没几日,我脚程快,约一月便回。”又见她眉头深锁,以为金莲担心他路途出了岔子,道:“娘子放心,武松拳棒功夫自有能耐,等闲人轻易伤不得我,谁敢作乱,我便让他吃我拳头。” “我且不忧心你远行,”金莲摇头道:“二郎后日才前往东京,明日晚间可否央你替我走一趟?” “何事?娘子且说,”武松道。 金莲附耳到武松旁,如此如此说了一番,话毕,武松神色怪异,当即摇头道:“不可,娘子怎的去那种地方?我不应承你。” 武松想也不想便拒绝,说着要走,金莲忙拉住他,急道:“可别走,你要是不应了,我自个儿去!” 自打武松认定金莲是媳妇儿后,一直百依百顺,金莲说东不往西,像今日这般果决反对,却还是头一遭。眼见武松脸色刚毅,金莲恍惚以为看花眼,这人是前世她那叔叔。 你道武松为何不应,且说金莲办那事儿,非一般人能比。 忙乱一早晚,食铺收入颇丰,武大笑得见牙不见眼,迎儿乐颠颠拿着金莲给的工钱,往街上买花戴。 金莲回转房里,换了身衣裙,头戴苇帽,径直往县西街羊角巷子。 清河县不大,却万事俱全,有后巷勾栏一条街景,便有羊角巷子小倌馆在那立着,不少胃口奇特,或猎奇的有钱子弟,莫不是偷摸往这边来瞧,玩的新鲜花样儿,不少小倌让这等腌臜人玩烂了身子,破席子裹了,往乱葬岗一扔了事。 金莲观察一番,走近一间门帘简陋的馆子,名为小紫竹,里头龟爷儿迎上来,打眼便瞧道客人那手上银子。 小紫竹在羊角巷子是最下等所在,里头孩子都是不贵的,是以极少能见到出手阔绰的客人,再加之龟爷儿眼毒,一眼便瞧出金莲乃女子身份,在他们这行当,所见之事甚多,他便知道眼前这客人有事特意找来的。 “把你们这儿脏了身子的倌儿找俩来,”金莲道,便把银子丢给龟爷儿,龟爷儿千恩万谢,往后头院子去了,不多时,龟爷儿进门来,后头跟着俩十四五的男孩儿,眼瞧着眉目尚算清秀,只一身脂粉气冲鼻而来,隐隐盖住身上异味儿。 “客人,这俩孩子可使得?脸面算不得顶尖,功夫却了得,且都是没得治的,家中等着银子使,生死全由二人。” 金莲点头道:“尚可,今夜亥时二刻,你二人做一处休息,门别上了栓,自有客人等你等伺候。”说罢,将五十两雪花银丢到龟爷儿怀里,又道:“此事后,这俩立马走,你也嘴紧些,不然谁都不得好。” 龟爷儿做这门生意,知道如何善后,笑道:“客人说的是,俺们都晓得,我远在淮水县哥哥让人捎带话与我,我过几日往那边过寿,寻思得多留几日,这俩孩子也是等着回山上家里,轻易不在下山。” 金莲颔首,拽了拽一旁身子僵硬的武松,自打进来武松便浑身紧绷,也不言语,见金莲要走,拉着人快步离去。 出了西街羊角巷子,金莲不时觑着武松,笑道:“你刚刚听到了,亥时二刻,你便把那厮丢进去,二郎可干得?”金莲本想问武松,可敢深夜进西门庆府上掳人,到了嘴上话就变了。 “都听娘子的,”武松闷声闷气道。他在县衙做事奔走,哪能不知道西门庆手段了得,县衙不少人都跟他有勾连,若要把那厮修理一顿,千万要一击必中,要他命最妥当不过! 金莲想着西门庆喜花柳巷么,若得了这病,看他往哪处说理去,真真要命不带声响。 这法子,武松亦觉甚好。 至晚亥时正,武松依着金莲言语指示,翻墙直入西门府上,在李娇儿房中找到歇息的西门庆,药晕后,扛着人,几个起落往羊角巷子小紫竹而去,随手将人丢进院中厢房,不多时便听得里头浪声四起。 武松眼中似有怒火升腾,眼眸通红,抬首望月,好容易散了火气,良久叹息一声,归家去不提。 次日清晨,西门庆只觉累极,睁眼便瞧见身侧俩小倌扒拉着身子,他本是浮浪狂野之人,虽眠花宿柳,却也未曾入这后门来耍,今日骤然遇上,颇为惊异。 再想昨夜他并不在此处歇宿,到底是何人与他开如此玩笑,西门庆整衫穿戴出门离去。 人才走,那俩倌儿得了银钱,往山中家去,龟爷儿早早收拾包袱,人已到县前街,往淮水县去了。 到家后,西门庆越想越不对,正待叫玳安查查,有许多事找上门,这事便丢开手。 武家门楼。 金莲一早给武松准备肉干食脯,炊饼肉块,火腿腊鸭,都是能放的,嘱咐二郎带路上吃。 武大担忧弟弟逞能行事,千万叮嘱早日归家,武松道:“哥哥说的,二郎理会得了。” 武松辞了家人,自领着人带着物什,往东京去了。 金莲得了武松的话,每日晚间卖糟酱肉的生意也不做,酉时下帘子,与武大迎儿三人守着家门,不时留意西门府那边动静。 西门庆那日归家,忙着药铺生意,便忘了要查谁把他弄到小紫竹的事儿,这日往邻家赴席,吃到那碗笋脯,骤然想起好些时日没见金莲那雌儿,未得手,好不自在,又想起金莲对他无甚么好言语,不觉没趣,往勾栏李家院里找桂卿狎酒。 及到院里,李妈妈好酒好肉款待,叠声叫着大官人,自暗示女儿牢牢看紧了人,别让外头女人得势,桂卿更是使尽浑身解数慰藉西门庆,做了交颈鸳鸯,至晚方让家中仆人劝回。 这一日,金莲早早开了铺子,临街施粥与穷苦百姓,不少街坊见了称赞不叠,金莲不为那名声,只做些该做之事,期望上天护佑武松安全归家,内心自安。 等粥施了一半,有青布轿子停在武氏食坊门口,左右两边各一个丫鬟伺候,从里头出来个端庄妇人,有眼尖认识的早说出来。 “那人我瞧着像西门大官人的浑家,是也不是?” “可不就是,听说西门大官人最近身子不适,想吃清淡口,指明要武家鸡豆粥,可武二娘子不卖他,昨日还闹呢,这大娘子怕是要亲自来求哩。” 吴月娘扶着丫鬟下轿,听得旁人这般说话,丫鬟随喜便要理论,被她压住,道:“且收敛些,你爹如今不定怎的,将来也没个准儿,少与人口角。” 吴月娘所说不假,自嫁与西门庆后,知他好勾栏狎玩,管了几次,惹得官人不喜,便不敢再管,前几日听他说身子不适,尤其那处生长了东西,随即叫人拿帖子叫蒋太医来看,一番诊断,确是官人得了那病。 这等消息把西门家一干老小唬了一跳,往日里跟西门庆有首尾的媳妇子,都惧怕染上,奈何想等蒋太医瞧病,却听内中传来说大官人这病来势汹汹,没几日能挨,如今只得用药吊着,凡事迁就些许。 西门庆得知实情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找了好些名医不见效,随把怒火迁到勾栏那边,李家母女挨了好一顿打,连带李桂卿也染了症候,哭死不已。 西门庆日渐萎靡,神思不清,饮食不调,咋听连鸡豆粥也买不来,可把家中仆妇佣人好一顿咒骂,吴月娘看不过,亲自出来求告金莲,施一碗鸡豆粥。 金莲眼见着吴月娘过来,暗忖天意弄人,回来不多久,头一遭见前世这位大姐姐,金莲在她跟前曾小意逢迎,轻易不敢开罪,因着自家是人小老婆,被人拿捏买卖,如今确实让她求上来了。 “大娘子安好,”金莲笑意不减,道了万福。 武氏食坊的吃食,的确不卖那西门家仆人,只因这些人等高傲非常,金莲看不惯他们脸面,如今吴月娘亲自来,她却不意为难。 “武二娘子好,”吴月娘笑得甚是和气,指着那一锅鸡豆粥,道:“二娘子这粥卖不卖?我家官人就好这一碗,娘子千万割爱。” “大娘子说哪里话,你要多少我给你装上,”金莲便取了坛子,装了满满一坛。 众人见了大为稀奇,想说武二娘子昨日还与西门家仆妇争吵,今日却又与了? 吴月娘以为要多费唇舌,不成想金莲这么爽快便答应了,一时满肚子的话无处说了。 金莲看她模样,笑道:“大娘子休怪,你家仆人若是能得你几分颜色脾气,我也不至于不与她,这奴大欺主的事儿,常有,大娘子容我多嘴,那些个行货子得敲打才成。” 又道:“听说大官人身子不甚好,如今怎的?千万守好门户,别让那些刁奴给欺了。” 金莲现在不怕说得罪人的话,西门庆得了那病,见阎王迟早的事儿,她这哪怕算话说上天,也无人拿她如何。 吴月娘道了声安好,让丫鬟拿着坛子便上轿子走了。 她隐隐不安,实是武二娘子看她那眼神,仿佛一切都瞧明白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等闲人:一般人 2、龟爷儿:龟公 3、那厮:那小子,指西门庆 4、李娇儿:西门庆第二房妾 5、玳安:西门庆贴身小厮 6、狎酒:喝花酒 7、吴月娘:西门庆继室填房 8、颜色:脸色 9、行货子:坏东西 第8章 小娘子,来上两块蓑衣饼,要热乎的! 又过了五六日,金莲在食坊装笋脯,要送往县中几个夫人处,便听到食客言及西门府上,果然西门庆大官人一命呜呼,家中奴仆四散,只吴大娘子守着家门,甚是可怜。 金莲远远望着露出门头的西门府,往事如过眼云烟,都随之去了。 “小娘子,来上两块蓑衣饼,要热乎的!”间壁头巾铺子老板老杨头远远喊了声,金莲麻利给装了,让迎儿送过去。 老杨头摆手,自个儿却过来,往里头看了眼,桌椅坐了七八成满,眼中羡慕。 “小娘子,二郎还未归家?你们三可忙坏了罢?生意好哩!”老杨头道,接过酥香蓑衣饼大口嚼起来。 金莲擦擦手,俏脸让锅中热气蒸腾得脸红,笑道:“承您吉言,还成罢了。”又道:“算算日子,就这两日快回了。” 金莲时刻忧心,又怕武大父女两看出来,多少不自在。 正说话间,迎儿掀开帘子,端一簸箕竹叶粽出来,抬头恰寻到多日不见的武松身影。 “二爹爹?”迎儿喊了一声,脸色一阵焦急,忙快步冲上去。 金莲同样瞧见武松模样,头缠着纱布巾,青布衣衫皱得干菜样儿,身边有个貌美妇人扶着,只见那女子眉眼凶狠,目似不善,身下鲜红生绢裙,脸抹胭脂,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钗环,将将一母夜叉是也。 “二郎?你这是怎的?发生甚么事?可受伤了?”金莲急道。 武松原比归家之日早了三四日,往东京送了东西,回来路上遇到孙二娘等人,众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武松不妨脑袋挨了孙二娘一棒子,可谓不打不相识,又怕金莲担心是以没将原由,只说识得孙二娘等人,特又送自己家来。 孙二娘伴着武松来武家,本想邀他上二龙山,武松却说家中还有浑家并大哥侄女三人,不甚放心,谢绝孙二娘好意,孙二娘倒也没强留,两人只兄妹相称。 金莲闻言,吩咐迎儿快快烧水给武松梳洗,也给孙二娘倒了茶水,二娘见金莲进退颇有章法,看着不像一般人家,却又当街买卖,一时很是好奇,又见灶上还有炊饼粽子一类吃食,倒也不防多看了两眼。 金莲见了又捡了几样放桌上,让孙二娘尝了,孙二娘道:“弟妹,你这饼可比我大树十字坡那酒店好大馒头香哩!” 金莲正待问何处酒店,却听武松咳嗽一声,插言道:“二娘若是喜欢,临回了多带些,也给张青哥哥带上。” 孙二娘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和我心意!” 金莲见两人话中遮掩,当下又不好问,见门头迎儿忙不开手脚,便过去帮忙。 武松目光落在金莲身上,久久不曾移开,孙二娘见状,道:“兄弟如今可是归家了,且与弟妹伉俪情深,倒是让人羡慕。” 武松道:“嫂嫂说笑,张青哥哥亦是一条好汉,我等不及多已。” 孙二娘喝了茶,又略坐坐,便道:“我可要走了,你这伤也不见多重,既你要包着,想来有你的用处,兄弟多保重,有缘再见。”说着,起身出门。 金莲见人这就要走,忙出门相送,后包了许多亲手做的吃食,送与孙二娘。 武松刚回,却也没休息,不用金莲吩咐,便往后院劈柴去,只是身上有伤,又是伤在惯使防身器械的右手,劈柴便慢了不少。 街坊邻居都听武松回来,纷过来瞧了,见他动作不得劲,少不得担心金莲。 “小娘子,二郎这是伤了罢?可怎生是好?” “这世道乱的很,连上得了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都吃亏,我等人实是担忧。” “这伤着哪儿了?且没伤着那处儿罢?还没个一儿半女,将来小娘子可没个人依靠。” 金莲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忙笑道:“多谢邻里费心,二郎小伤,不碍事,你们瞧,还能做活计帮衬。” 其他人便不再言语,只武大瞧瞧把金莲拉到一旁,看着武松担忧道:“弟妹,二哥真的没事?我打小就带他,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金莲道:“且看看,咱们别再他跟前说,人都还有个三灾五难,二郎面皮薄,禁不住咱们问。” 武大深以为然,只要人能回来就好。 晚间用饭,武松一身汗渍,才从澡房冲洗出来,坐上饭桌,见吃饭家什都备齐了,一桌子满满的菜。 金莲亲捧着汤碗放他跟前,道:“二郎,我新做了黑鱼汤,脆皮鸭,煨鹌鹑,且尝尝看。” 说着,亲自夹了几箸放武松碗里,武松吃后,笑意俨然,道:“娘子的手艺一贯的好,武松很是吃得。” 眼见武松拿起筷子就放不下,金莲这才彻底放心,能吃便好,身上那伤迟早好得。 饭毕,金莲舀了热汤,抬着桶进里间,武松正在楼下擦拭兵器,听得水声,要上去帮忙。 武大恰好出来,笑道:“二哥坐着吧,我去搭把手。” 说完就要上楼,却被武松一把拦住,道:“不劳烦大哥,我来即可。” 武大脸一僵,讪讪退了两步,让武松上楼。 金莲来回打了几次热汤,早累的气喘吁吁,正要拎起木桶加满,斜刺里穿过一只手来。 “娘子歇着,我来,”武松道。 金莲下意识道:“二郎你受伤了,就别动,我能干得了,不碍事。” 不得她再说,武松已经转身下楼,几下又提着热汤进来,满满倒进大盆。 武松道:“即便我脚不能动手不能提,替娘子端热汤的能耐且有的。” 金莲苦笑,你说甚么便是甚么罢。 里间水声响起,隔着四季木刻屏风,窈窕身影落在壁上,武松躺在炕沿,耳中听得水流不断,虎目睁着看那壁上美人,着实难耐。两人虽是名义夫妻,却未拜堂成亲,更未行夫妻之实,哪怕同住一室,多少也是武松蛮横,强要求来的。 武松呼吸渐渐急起来,喉结上下滚动,只觉身子僵硬,侧耳听金莲缓步从里间出来,忙侧过身去,背对她,掩住身上尴尬。即便不看金莲,武松且能想出她乌发缠边,水眸羞色模样。 “你做甚么不敢看我?”金莲掀开薄被,上了炕,葱枝似的指尖戳了戳武松,语带不满道。 武松身子越发僵了,忙转过身,拢了拢被子,道:“哪有这事,我最喜看娘子。” 金莲道:“真的?有多欢喜?”说罢,便把手伸进薄被,握着武松粗粝大掌,武松反手便将那小手包住,放入怀里。 “娘子是天底下最好的,”武松忒实诚,又往金莲身侧蹭了蹭,语态亲昵。 一时房中静谧,只余灯花不时跳动。 良久,金莲忽而想起一事,斟酌道:“大郎前日问我,一年多未去拜祭爹爹娘亲,问我可否得闲回阳谷县老家瞧上一瞧。” 武大那日跟金莲说,想着金莲已是武家媳妇儿,多少让二老泉下有知,看上一眼,是以金莲才有此一问。 武松道:“也罢,我可跟县太爷禀明,且休沐几日,带娘子回阳谷县与二老上香。” 武松还有话未说,他与孙二娘张青俩人结实,出于意外,二人与他结识,孙二娘又亲自送他归家,其中深意,武松瞧着不甚多好。 他不似以往孤家寡人一个,如今自认与江湖中人不一般,万不得已不想与其勾连上,现时常与娘子大哥住在一处,小日子还过得去,如今二人知他住所,武松已觉不妥,何不往阳谷县去,不论武家食坊抑或卖炊饼,哪处做不得?躲了不怀好意之人,更是自在。 武松打定主意,便告诉金莲,金莲惊了,悚然道:“不可,二郎,你是清河县都头,若是离了,将来何处寻此等好门路?”又道:“你别忧心,我看孙二娘并不是坏心之人,你可否再想想?” 武松听得这话,若是告诉金莲孙二娘那酒店,把客商药死,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还言语他夫妻二人是好的? 武松道:“娘子莫急,武松已是想好的,娘子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他二人复又来找我,我是去也不去?” 这话倒是不假,金莲思忖良久,深以为然,暗忖二郎拳脚功夫好,江湖人不少看得上,若真是拿了家人要挟,以二郎重情义的性子,必然鱼死网破,到时他们岂不是天人永隔? 武松抬手,将金莲搂入怀中,说了许久小话,两人愈发亲昵,金莲已然察觉武松身上变化,俏脸微红,要躲她,只是力气着实小了些。 武松越是不撒手,乌发缠绕,头枕鸳鸯被,春心萌动,搅动一池碧波水。 约莫一个时辰,房中雨散云收,金莲粉颊带春,眉目含情,紧紧依偎着武松。 窗外明月高悬,落入一室银霜。 “娘子。” “嗯。” “娘子。” “……” “娘子。” “……快歇息” 须臾后,金莲莺声婉转,如玉落盘中。 “凡事都依二郎……诶可别闹了,受不住……” 武松抬手将油灯挥灭,一任风吹雨打,皆隐与暗夜中,窗外夜莺轻蹄。 好一个甲等高闼,洞房结阿阁。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二爹爹:二叔 2、母夜叉孙二娘:水浒传人物 3、甚么:什么 4、怎的:怎么了? 5、张青:孙二娘丈夫,水浒传人物 6、不及多已:比不上 7、黑鱼汤,脆皮鸭,煨鹌鹑:出自《山家清供》及网络食谱 8、即可:就可以了 9、休沐:政府官员的休息日 第9章 小娘子,照旧来五块蓑衣饼 次日清晨,金莲早早开铺,武松一如往常到县衙应卯,晚来家吃早饭。 迎儿自先头就给金莲打下手,她手脚麻利,做惯了的粗活,手脚掌大用的上力气,很是能帮得上忙,这才刚卖了一笼屉粽子,迎儿便好几回看向金莲。 迎儿道:“婶婶,可是身子不适?见你好几回脸儿红红哩!” 话音不大,金莲听得真切,猛地顿住想头,嗔怪道:“小人家家的,怪念叨甚么,快做你的罢,仔细你爹爹打你。” 然而金莲这话不耐威胁,迎儿自是不怕爹爹的,有二爹爹在,迎儿都不怕,只也没再多说,便拎着笼屉往后头灶房娶新的来。 金莲拍拍脸颊,羞红的很,她一早便起身,比往日早了半个多时辰,原来是不敢与武松厮见,经了昨晚那事儿,金莲已知两人是真正夫妻,是天下至亲之人。 可,金莲烦恼,若是武松有朝一日脑袋瓜子醒将过来,他还认也不认她这浑家。 两人还未办过天地祖宗,金莲转念又一想,过两日一家子就要回阳谷县拜亲,她是再不怕的,且行一步是一步。 正思虑间,一道谑笑声往边上传来。 金莲转头看去,见是老主顾林夫子,林夫子是镇上乔员外家的教书先生,往日食宿都在乔家,自打吃过武氏食坊的蓑衣饼,每隔三五天都要来买上一回,一条紫石街,他吃了遍。 金莲瞧着他在乔家束脩,怕是全都使在吃食上。 “小娘子,照旧来五块蓑衣饼,”林夫子将铜钱放入篮中,一手撩起衣摆,态度很是傲慢,端着读书人的做派。 金莲闻言,很快将饼子装好递与他,不成想手一碰,林夫子的手掌擦过金莲手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金莲秀眉动了动,见林夫子脸色不变,暗道自个儿或是想多了。 与往常不同,林夫子拿了饼子,却没家去,而是坐到里间长条凳方桌上,慢条斯理吃起来,见迎儿掀帘进来,还笑着道声好。 “迎儿长成大姑娘了,改日说了好人家,大郎却别忘了请我喝上一盅,”林夫子道。 迎儿羞得脸儿红红,往前头摆笋脯去了,金莲道:“这话好说,少不得将来请街坊邻居坐上一坐。” 林夫子咂摸咂摸嘴,顺道擦了手,左右不见武松,笑着走到金莲跟前,道:“小娘子,有句话我合该说说。” 紧接着道:“你乃大户人家使女出声,手工针指不在话下,更有好弹唱,为甚做些堆盏叠碗的活计?油污脏腻,你这纤纤玉手,怕不是有一日会粗如老树皮罢,着实可惜了。” 说罢,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描墨竹纸扇子,手里握着摇起来,瘦竹竿似的身子罩在青布袍内,不时晃动。 金莲冷笑道:“林夫子这话说得,活计不分高低贵贱,我爱干何事,与你何干?莫不是林夫子对我有别的想头?怜惜我这手如何?怕是秃脑袋上是别样心思!” 林夫子也不恼,应声道:“也不怕小娘子笑话,我林某人今日就把话说开了罢。” 此时铺子来往人少了,左右不过迎儿一人在前边,金莲和林夫子在靠近门外的角落说话,若是外边有人经过,少不得有人能听见。 林夫子笑道:“林某自打那日见过小娘子,便觉小娘子如天上嫦娥一般,时时梦起,好一个如花美人,怎配的一莽夫身上,林某家中略有薄资,小娘子若觉得林某可堪入眼,依了某,来日小娘子少不得呼奴使婢,绝不必如此操劳,定能过上好日子。” 金莲乍听他言语,暗道:壮士好胆! 金莲不由哂笑,你一文弱书生,若她想的不差,这厮要与武都头抢娘子? “林夫子这话我理会得了,”金莲心底冷笑,故又问道:“只跟了你,真的能过清闲日子?” 林夫子以为这雌儿上钩,立时便道:“那是自然。” 金莲又道:“我若依了你,端的与我怎面对二郎?他要拿你痛打又该如何?” 这等话骤然让林夫子想起,这雌儿家官人,可不是那三寸丁古树皮,而是景阳冈打得了白睛吊额大虫的武松武都头。可话既已说出,林夫子想乔家奴仆不知多少,如何奈不得一个武松? 于是挺着摇杆,墨竹扇子摇得越发荡漾,林夫子道:“某是不怕的,管他何人也?大可试试。” “晓得了,我自会思量,”金莲不耐烦应付他了,没得像看个傻子,便随意敷衍几句。 “娘子思量何事?”冷不防武松低沉嗓音从帘子外传来,紧接着金莲猛然瞧见林夫子身子抖如筛糠,袍角如过境烈风招摇。 “小娘子,林某吃喝足了,先行一步,”不等金莲说话,林夫子撩起袍子,越过武松,去了。 金莲不知武松听到多少,也不甚在意,问道:“如何?县太爷可答应休沐?” 武松一双虎目盯着林夫子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回道:“应了,且说让我伤养好再去当值。” 金莲想着伤筋动骨的,少不得一二月时日,往阳谷县去是够够的。 只往老家去前,武松却和金莲说了另外一事。 “成亲?”金莲喃喃道。这等事对金莲来说已然不陌生,可前世今生头一回,这成亲对象是武松,一时间着实有些楞在当场。 武松道:“你已是我武松娘子,此番归家拜祭,你须得有个名头,莫不然你以何种身份上香与二老祖宗?” 紧接着又道:“且,武松认定,你是我唯一娘子,难道娘子不喜嫁与我?” 金莲确然不知应承,如若武松哪日脑袋瓜又摔了一跤,是否不认今日之事?那她岂不是…… 罢了罢了,想那些个做甚么?左右过一日是一日,前些日子金莲总忧心武松将来会否醒过来,到时又该如何对她。今日是他这厮亲说要娶自个儿,金莲自认八抬大轿进门,武家终究是自己的去处。 “我……应就是了,”金莲羞涩道,轻轻颔首。 武松听得真切,自是欢喜,往武大跟前说了,武大二话不说,找街上师傅算了黄道吉日,就近在月中办好日子。 武大拿日历回来,上楼见武松金莲依偎在一块,只得笑笑,悄无声息下楼,往后头忙活去了。 武家办吉事,街坊邻里来凑热闹不假,大家伙儿好一顿吃酒划拳,直闹到子时将近才散了。 期间,也不知孙二娘张青俩如何得知武松好事,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来者是客,武松自是留人款待,吃酒吆喝,好不热闹。 众人往日对武松很是看重,今日既是他好日子,自然不会放过闹洞房这回,只武松早有安排,从县衙里叫了往日相熟的伴当,一圈轮流下来,能站着的人没几个。 洞房花烛夜,金莲喜当喜娘,鸳鸯被里,红烛成双,高燃到天明。 三朝回门,武松领着金莲往南门外潘裁家去了,随身带着布包,塞得满满当当潘家人见面礼。 潘姥姥见新女婿来家,高兴得了不得,又是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席面,潘裁跟女婿好好喝了几盅,只因金莲当日是被卖进张大家,算不得潘家人了,成亲那日,更是没邀潘家人观礼。 今日回门,是武松怜惜金莲,才先开口要去,把金莲感动得泪流不止。 金莲十三被卖,见惯世态炎凉,如今能得武松一心相待,怕是死也愿意,又想着潘姥姥不甚钟爱自个儿,才刚过午,便说要归家开铺子买卖,怕侄女应付不来。 往潘家回来,武氏食坊实没开,武大迎儿往街上车马行去了,清河县与阳谷县隔着路途,要走不少时日,武大便知会武松,说是赁上马车,路上方便。 金莲也是如此想的,当即开箱笼取了十两银子要给武大,武大忙推辞道:“不妨事,哥哥我却有,你银子留着,将来有孩儿,使银子地方多着呢。” 金莲见他推辞,倒也没再多说,暗自决定将来迎儿说亲,嫁妆势必要丰厚些。 日头晒得青石板火辣辣,武大抹着汗珠儿,领着一辆青布马车往家里来,他已跟车夫说好,明日酉时三刻出门,万万不能错了时辰,车夫拿着五钱银子定金,叠声应了。 才到家门,武大打眼瞧着一长袍男子站自家门口,栓了马车便过去。 武大道:“我道是谁?原是林夫子,千万担待,这几日不得闲,铺子不曾开,你且到别处吃食?” 林夫子见是武大,只觑了眼便往帘子里头往,脑袋伸得鹩哥似的,没瞧见金莲,越发让他难耐了。 武大见状,脸色有些不好看,道:“林夫子,且要看谁?” 家里就弟妹金莲并小女迎儿,林夫子读书人,难不成还想看顾别家女眷? 是了,武大那日听金莲说起林夫子多少不安分,叮嘱他以后见了不用客气,金莲说的,武松都记在心里头,不止武松如此想,便是武大都是一样的,如今对林夫子越发不待见起来。 金莲多么人美心善的人儿,连她都说不好的人,必定不是甚么东西。 武大道:“林夫子,看个甚么?你该不是肖想我家谁的好处?若真如此,我武大奈何不得你,我二哥武松却是有好拳棒的!” 林夫子骤然被武大一吆喝,立时面红耳赤,摇着墨竹扇的手不知往哪儿摆,忙赔笑道:“大郎说笑,我只看看,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立马转身要走,这时,林夫子瞧见街头那边一对夫妻模样的人走来。 可不就是武松金莲二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罢:同吧 2、使女:丫鬟 3、武都头:武松的称呼,都头指管理县里的捕快差役,相当于今天的县级公安刑警队长。 4、自会思量:自己会考虑 5、南门外潘裁家:潘金莲娘家,潘姥姥:潘金莲母亲 6、 第10章 你二人却是拜了天地的夫妻 林夫子唬得魂儿都飞了,忙不迭往另一处巷子去。 金莲武松携手而来,不时低语几句。金莲更是先一步瞧见林夫子慌里慌张跑了,也不多言语。 等到近前,武大笑呵呵指着青布马车,道:“二哥,弟妹,马车可赁回来,里头宽畅,结实耐用的很。” 武松打帘子瞧了,里头家伙物什一应都齐备。 迎儿楼上喊金莲,今日买了不少好花,让金莲试试,两人还得收拾明日出门家当,便坐一处去了。 武松道:“哥哥,刚刚门前站着那人,是哪个?” 武大闻言,老树皮般的脸端的气愤,道:“能是哪个,不就是乔员外家的教书先生,烦人的很,往来咱家这处,多少鬼主意在肚子里。” 见武松不言语,武大又道:“二哥,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少惹是非,安生过日子。” 武松冷笑道:“安生日子?那厮怕不见得安生人,咱们不找,他偏偏往武松拳头上凑。” 武大好歹说了会儿子话,休要去惹那厮,这事才作罢。 次日清晨,一辆青布马车往阳谷县去了,武家人来回不过三四日,便回返家中。 自此金莲武松二人,更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恩爱非常。 这日,潘姥姥使家中子侄来传话,说是潘裁不好了。 那人道:“六姐儿,你快回去瞧瞧罢,昨晚儿起夜就摔了一跤,今日一看,连炕也下不了,家中都哭死,怕是没法子了。” 金莲早已脸色煞白,一时没了主张。 恰好武松往衙门当值去了,武大在家,便要起身:“且快过去看了看,哥哥与你一同去。” 金莲应了,叮嘱迎儿守家,开箱笼拿了银钱,匆忙往潘家去。 须臾,到潘家门前,金莲远远听到潘姥姥哭声,以为潘裁没了,脚一软差点倒地上,倒是武大眼疾手快把人扶住,往里吆喝:“快些开门,六姐儿到了。” 说着,两人搀扶着进门,早有大夫在炕沿看着,潘姥姥并家中儿女见金莲,如见主心骨一般。 这等时日,金莲开铺赚钱,做好大生意,满个清河县无人不知武氏食坊的好吃食,连带潘家二老皆有脸面,是以格外看中金莲。 “六姐儿,你可回来,快来瞧瞧罢,你爹爹怕是不成了,贼来头作死起夜不瞧路!丢了咱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潘姥姥指天骂地,哭的不成人形。 金莲走近强撑起精神宽慰几句,便对大夫道:“李大夫,我爹爹如何了?” 李大夫是清河县数得着的医术高明人,往常轻易请不起,正好他今日来隔壁门户赴席,潘家人求到他跟前,才过来看一看。 李大夫道:“摔了半边身子,又躺了大半宿没人瞧见,脑袋也不好,且吃上一副药,若是今晚能醒,却好了,若是明日依旧睡着,早做打算。” 这番话说来,便是已断定潘裁生死,一时潘姥姥更是彻底晕将过去,众人好一番忙乱。 暮色将至,金莲伴着武大往家中走。 金莲眼儿红红,武大不时宽慰劝解。 过了县前大街往紫石街来,边上便是乔大户主家,忽而两人听得阴森小巷传来一阵叫骂哭喊声,顿时悚然一惊。 武大道:“哪个动手打人,忒狠了些,若是闹出人命,少不得县太爷管管。” 说话间便要往小巷过去,却被金莲将将拉住。 金莲道:“好歹略等等,且先住脚,若是寻仇恩怨,你我二人必是不能插手,免得带累了。” 此话不假,他们一个少女嫩妇,另一个却是三寸丁式儿,贼人若高头猛汉,到底是他们吃亏。 武大想着也是,正拉着金莲要走,便听到小巷那声音委实熟悉,不是武松是谁。 此时,林夫子已然鼻青脸肿,自是让武松堵着门路一顿拳头好吃,绸布衣衫皱巴巴咸干菜样儿,发髻凌乱,青衿早滚入臭水沟里头,脏兮兮一身,好不可怜可叹。 林夫子怒道:“武二!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打我!我可说了,你须得立马磕头,不然某一定要你好看!” 武松揉了揉手腕,往日不甚有表情的脸,如今已然是当年棒杀人的模样。 “为何打你,你不知?”武松一拳头又揍在林夫子脸上,那张颇为白净的面皮,确实破了相。 武松又道:“成日家里往铺子里去,探头勾脑瞧谁?指望我不知道?今日不吃一阵拳脚,当武松死的?” 林夫子不成想,自个儿小心思让人捉了透彻,嘴硬反驳:“你休要胡说,你那铺子迎来送往,哪个瞧谁了?我关顾你生意还,且被你打?是何道理?我乃乔大户家先生,你若是动了我,他可不放过你!” 见武松不在言语,以为他怕了,越发得意起来,道:“那潘氏使女出身罢,吹拉弹唱与姐儿无异,在张大户家与主家有了首尾,如今我不过是瞧她几分薄色,多看两眼,就怒了?岂知当日西门大官人如何逗弄她,小脚怕是让大官人瞧过了吧,如今又扮起贤德来?好没意思的很。” “你武二就是莽夫黩汉,会的甚么情趣能的那美娇娘?我呸!”林夫子骂得狠了,啐了口唾沫,道:“若是没你搅乱事,说不准她早就入了西门府,多少时候,定能与我续一段缘分。” 林夫子说罢,面皮带笑,那样子着实不想读书人,很是猥琐,却没瞧见武松脸色狠辣,早没了往日行止宽和模样。 倏然身子一阵剧痛,林夫子惨叫声迭起,引得围墙内家犬嗷叫不止,却没人出来寻找。 武松道:“林狗贼,当我不知,你在乔家勾搭主母,被乔大户撞见,便被主家赶出乔家门,你依仗个甚么?” 却在两人不远处,有一粗布包袱掉在地上,露出一角乱布衫来,可见走的匆忙,随意包着的。 林夫子捂着身子惨叫,额头冷汗直冒,他竟不知这厮如此狠辣,一脚下来,怕是难有后了。 这等还算轻的。 武松道:“实话告你,若是没我这变数,六姐儿指不定一碗□□,药死我那哥哥,确然进西门府了,可如今,都不同了!” 接着便将人踹开,道:“我不要你性命,名声落不得好,将来别让我瞧见你在行那不齿之事,不然却不是只这一脚了!滚!” 武松说罢,捏紧拳头往巷口这边过来,倒是金莲与武大两人,早凉了半边身子。 乌云遮月,看不清人脸,金莲如坠冰窖,武大亦如是。 武大情急道:“弟妹,你莫怕,二哥却不会再折辱与你,你二人却是拜了天地的夫妻。” 两人站的近,金莲缓缓扭头看他,声音却变了:“大、大郎,你你难道是记起了?” 见金莲脸色,武大顿觉说错话,又听她这般说,如五雷轰顶:“你、你难不成如我一般 ?” 再次厮见,甚的不必再说。 不知怎的归家,金莲碎步上楼,瞧见武松端着大海碗,大口吃烧酒,不要命似的灌。 明明昨晚,这厮说手不便,让她穿衣整裤,又说手提不来劲儿,央求她端汤水,弱的更春日里的柳枝条似的。 可今却见二郎一拳头,把林夫子打得哭爹喊娘没了志气,哪里又是软弱了?分明骗人来。 金莲正要分辨几句,武松虎目顿时看将过来,她一个激灵,原本的雄心早没了,嗫嚅不前。 那双眼,是前世要斩杀她时,金莲唯一一次瞧见的。 武松砰的放下海碗,手一抹,起身往金莲走来,金莲惊惧后退。 武松一步一步往前,道:“娘子,你怕我?” 金莲不敢言语。 只听武松又道:“晚间在巷子,可都听见了?” 轰! 金莲如死了一般,他、他都知晓了! 武松笑了,眼中爱蹭分明:“娘子,其实我也……” 良久,又道:“罢了,那一场噩梦,于我,于哥哥,于你,想来你是一样,又重来一次,你我二人是这番光景。” “你且睡屋里,我却与哥哥挤挤,”武松说了便走了。 金莲小嘴张了张,甚么话却说不出来。 金莲怕武松依旧仇恨与她,武松却是担忧金莲记着杀身之仇,两厢没言语。 第二日,潘裁果真没醒来,辰时三刻走的。 金莲归娘家祭拜,一众潘家人却不见姑爷来,私下多有言语。 金莲心里苦,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对亲近血亲说两人有了口角,一时没开解,免不得潘家人又是担心,又是伤心。 丧事办了三日,到第三日午间出殡,金莲戴孝,与潘家众人一起,往城外去。 武松走将进来,接过孝布戴上,站在金莲身侧。 金莲眼却又红了,欲说未说。 武松道:“娘子,我不怪你,你……可怪我?” 金莲哭着摇头,趴在武松身上大哭起来,外人只为金莲伤心潘裁过世,直道好孝顺的六姐儿。 武松却知情由,俯身在金莲耳侧,声音低沉道:“原谅我罢,你呢。” 金莲咬着声哭泣:“二郎,以往都是我不对,我们都忘了罢,咱们日子还长,我好好对你,对大郎迎儿,可好?” “好。” 余生绵长,且过平凡日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少女嫩妇:指年轻妇女 2、指望:以为 3、使女:丫鬟(下同) 4、多少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 5、两厢:双方 6、六姐儿:指潘金莲 第11章 阮大娘说的甚话,青天白日喜从何来?恁得俺不自在 潘家丧事忙乱几日,才将将理会妥当,自那后,金莲不时接潘姥姥到家,备上酒菜茶果,母女两喝上几盅,说说家常话罢了。 这日,迎儿往城外庙里上香,武大一人在前头收拾整理笼屉物事,忽而戴花卖俏的官媒往铺子来,进门就道大喜,把武大唬得摸不着头脑。 武大道:“阮大娘说的甚话,青天白日,喜从何来?恁得俺不自在。” 阮大娘扬着锻红帕子,咧嘴直笑道:“瞧大郎装个好傻,前头你家迎姐儿随二娘子往街上去,说来也是巧,将将让南门外裘大户家公子瞧见,那是见了心痒痒,不见更耐不住!” “这不,央著老身走一趟,说是要娶去,做个正头娘子哩!” 原是给迎儿说亲来。 武大心里喜欢,自家事儿自个儿知道,他模样粗陋,前头浑家又不是俏的,生了迎儿也是一般模样,他道怕是难嫁,少不得多添嫁妆才好找人家,不成想人自个儿寻将上来。 武大道:“这却是好说,不知那裘大户却是怎样人家。” 你说武大挑担走街串巷卖炊饼,哪家哪户有甚么张致他却不晓得,一心放在自家生意,且裘大户家才搬来清河县不过二三年,与镇上诸人并不十分相识,少有人知道真正内里情况。 官媒婆阮大娘耳通目明,一张利嘴,靠吃这碗鸳鸯饭,自是知晓七八分,可吃这行饭就做这行事,树叉子那鸟儿都能说将下来,又怎会如实告知,倒是把裘大户家好一通夸赞。 楼上金莲正陪着潘妈妈在房里吃酒,听得声音,忙下来往楼上让坐。 金莲笑道:“大娘快坐,且陪俺娘吃上一盅,再往另头去。” 阮大娘看着潘妈妈笑骂道:“你看你女儿,这等爽利性子,我瞧着倒是个厉害哩。” 说罢,潘妈妈道:“她往日就这般快嘴,大娘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倒是往日瞧大娘忙得很,今日却又这闲工夫往她这地儿来?” 阮大娘又把楼下那话说了一通,猛然想起潘家可不就是在南门外,前后是邻居,一时有些不大自在。 金莲见她脸色,笑道:“这裘大户倒是不消声息,到底如何人家,不瞒大娘,迎儿性子烂漫,怕是难得当人大娘子的。” 金莲开食坊迎客,稍稍听了一耳朵那边新迁来的新户,端的却不是甚好话。 阮大娘道:“这话怎说得,我瞧着就很好,裘大户家公子好人品样貌,更是一眼瞧上迎姐儿,娶回去自当疼爱有加,怎的难做当家主母?” 便是阮氏好一通说道,金莲也没应口,只推说晚间等武松回来,一家子商量再定。 送走阮大娘,金莲喝了盅酒,打眼瞧自家母亲,问道:“娘可是有话说?千万告诉女儿才好。” 潘妈妈眼看着阮大娘走了,叹道:“你怎的就不应了她?裘大户家不缺房少舍,呼仆使婢,比往前西门府上也是不差,你大伯家闺女嫁了去,真真享福。” 金莲听罢,笑道:“娘却拿话哄我,要真这等好,你怎的不让咱家里人嫁了,我只记得二伯家小女跟迎儿差不多年岁罢。” 潘妈妈一脸几杯酒下肚,吃得脸儿红红,笑骂道:“怪小臭肉!恁得鬼精!实话告你,裘大官人房里丫鬟七八人,都是那混球儿收用过得,一两个得了爱宠怀上了,生的一两个哥儿姐儿,为着名分房里争斗,下药掐尖,没个休止。” “主母杨氏见不成样子,有心给儿子说房媳妇,咱周围邻里暗地里晓得他家样式,谁敢让好女儿往火坑推,这不才找上你家迎姐儿,家道不好能拿捏,依妈看迎儿那丫头水葱似的人儿,进去还不得让那消小蹄子们折辱死?你说恁话可对?” 原是这道理,金莲秀眉蹙着,想武家暂且就这一个闺女,她可不能让迎儿入了那火坑,但如今人都找上门,她倒是不知该如何做了,一个不妨得罪好大一户人家,往后迎儿名声要也不要? “婶婶救我!” 忽而金莲听迎儿一声呼救,捂着脸哭将起来,往她怀里蹭,迎儿在外头初听阮大娘话,好不害羞,又听潘妈妈这般说,吓得要不的。 迎儿哭道:“我是死也不嫁那等没脸的!凭他家财几何,我却瞧不上!我将来要与二爹爹婶婶一般,找个知心人过日子才好。” 一番话说的金莲面色红红,好不羞恼:“小丫头子说得甚么话!知羞则个。” 武大丢下吃食也不卖,搓着手往楼上来,站在楼梯拐角往上看,也不上去,道:“弟妹,这可如何?那厮要是打迎儿主意,咱得想法断了他念头,强逼人为妇女,没这道理。” 你说有没道理,如今世道,银子便是道理,金莲前世可不尝着这味儿,好不心酸。 潘妈妈见话唬人,立马对下笑来:“瞧我这嘴,恁不说人事,大郎别见怪,是我多言语。” 金莲见事急,撺掇着她娘起身去了,又安抚迎儿。 晚间武松归家,武大忙将阮大娘那话说了,一家子脸色都不大好。 武松脸色冷沉道:“莫怕,这事不定能成,他裘大户也不定能只手遮天,就能把咱家迎儿强要去,给他家浪荡子做娘子!”又对迎儿道:“你且放心,有二爹爹在,却是拼死也要护住你。” 武大抹着眼泪,哽咽不已:“都是俺不中用,带累迎儿,要不答应他们,在外头疯传起来,将来迎儿如何寻得好人家。” 武大只是哭,没得主张,武松怒得青筋暴起,却要收拾裘大户那一家子,金莲忙劝住,好说歹说一番才把人拉回来。 一时武家众人没章法,金莲只道:“迎儿这些时日暂且别出去走动,且看看情况如何。” 迎儿性子乖巧,听了金莲的话便依了,索性留待家中,打理食坊铺子,晚间点着油灯做针指,只夜深人静时悄摸垂泪,次日依旧早起浆洗做活。 果不然接下来两三日,阮大娘日日登门,好一番说道嫁与裘家的好处,初时武大金莲还有些好脸,过了几日便不耐烦搭理她,恰碰到武松归家,当头照脸把阮大娘数落一顿,对方弄了好大没脸,悻悻走了。 连过五六日,媒婆没再来,裘家亦不见动静,金莲自松口气,叮嘱迎儿暂且把恁事儿丢一旁。 正当二人说话间,一人脚步匆匆冲过来,脸色仓惶,金莲打眼一瞧,是紫石街斜对角卖头巾铺子的伙计来官。 来官急赤白脸跑到武家食坊,见金莲在,忙道:“二娘子且去瞧瞧罢,武大跟人打起来,闹得大了!” 金莲心底漏掉一拍,昨日有南门口食客定了两笼屉竹叶粽子,说是今天要,金莲便让武大送。来官家住南门口那处,出门要去铺子,就瞧见,武大跟裘大户家公子裘仁闹开来,武大几个牛高马大仆役把武大往死里打,谁都不敢去劝,只来官往日多跟武家说上话,特特赶来说事。 来官道:“那裘仁指使手下汉子打了大郎,大郎哪里是对手,我都瞧见被打趴在地,少不得要出事,二娘子你且去罢!” 金莲匆匆赶去,瞧见武大身上没一块好肉,闹事的早跑了,急的她通红着脸哭出来。 金莲道:“大郎你怎的这副模样!” 说罢,央着左右邻人一道把武大送还家。 武大迷瞪了眼,隐约瞧见金莲,内里吐了血,龇牙笑道:“弟妹,贼小狗势要强收迎儿,我听不过,便与他们动手,吃我好个巴掌!”言语未完,又吐出一口血来,人迷迷瞪瞪晕将过去。 金莲哭声不跌,一进家门,迎儿见爹爹这等样子,也哭起来,一家子没个撑着的,邻人有良心的便往县衙去叫武松,一面去请大夫。 大夫先到,给武大看了,道:“伤得倒重了,老朽开副方子吃了,暂且看看。” 金莲取了银两付药钱,正要往外抓药去,远远见武松来了,好容易收住的泪珠儿又落下。 “二郎,你可回来,快看看大郎罢!”金莲哭道。 武松顶着日头回来,进门便瞧见大郎恁副模样,怒声道:“好个狗胆!谁人动了我哥哥!” 来官早见了武松,此时便把方才那事都说了,听得武松更恼火。 听得大夫说武大伤的重,更是不言不语,迳奔出门要往裘大户家逮人去。 金莲忙下帘子拦住他,道:“二郎且莫走!你若是去鞭打那厮,生了事却留下我跟迎儿怎的好?大郎又是这副模样。” 武松看她许久,听得炕上武大哎叫不叠,这次才松了口留下,也不提要寻仇去。 金莲一时不妨,以为武松真个这事暂且放下,不成想才熬了药给大郎服下,转头却不见了武松,却问迎儿。 迎儿哭道:“二爹爹说,谁人打了爹爹,都没得轻易揭过的道理,这天底下有王法没有?”瞧她光景,金莲却是看出迎儿是乐意让武松上裘家寻仇的。 “糊涂!”金莲骂道,迎儿不晓得,她还不知,那些个有权有势人家,最是官官相护,武松要是把人打出好歹来,那裘千户往衙门写几张帖子一送,再使些银两,完了即便他们有力却也是无礼。 迎儿不服气道:“婶婶这话说,难不成咱们白白挨这顿打?”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恁得:这样 2、央著:央求 3、老身:老年妇女的自称 4、张致:模样;样子(下同) 5、浑家:老婆、妻子 6、鸳鸯饭:做媒婆 7、不消声息:没有消息 8、怪小臭肉:意指骂人的话 9、休止:停止 10、那等没脸的:那个不要脸的 11、则个:白话句末语助词,表现出决断、疑惑、惊愕、嘲讽等各种情态 第12章 贼囚根儿!你打量要找谁寻仇! “你理会甚么?!”金莲脸儿白白,好一番言说道:“你二爹爹打上门去,裘大户家若真恼了,到底是他吃大亏,到时他们差人往衙门给米给钱打点,那提刑官与千户惯爱收的,受了礼,便是裘大户家千般不对,也都有理了,何况还是咱们先打人。” 金莲掀开帘子要出门,又道:“等到那会子,他即便是县衙武都头,也是个无用。” 说毕,急急往县前街裘家来找武松,生怕慢了要出事。 果不然绕过紫石街,斜巷子口那处,武松手持家伙物事,迈着大步快走。 “二郎等等我,”金莲高唤。 武松立住了脚,回头见金莲碎步行来,小小两只脚,鬓发微乱,香腮流汗,一脸惊慌。 想着两人夤夜鬓边厮摸,亲昵举隅,娘子真真如花般娇艳。 “娘子是一刻不见便想武松,慌走怎的?”武松调笑一句。 金莲见他还有心玩笑,秀眉一蹙便要锤他:“贼囚根儿!且笑来!你打量要找谁寻仇!千说万说你莫要找他们,只不听我罢!” 一番话,却是让武松有口说不得了,良久,才道:“娘子以为,我武松是粗鲁莽撞之人?” 金莲道:“你当如何?” 武松笑道:“若是以往遇着这等事,我是万万不能轻饶他,可如今我有娘子,哥哥也在,一家子和美过日子,且非易事,又怎的靠拳头打煞人。” 金莲仍旧不信,又道:“这般说,你带恁防身器械作甚?” 武松道:“裘家既要说迎儿,我们不与,恁的事好歹说清楚,不明不白,端的与迎儿名声无益,我此番去,若是说的和便是好的,若是不好了,他要动手,我却是还手的。” 这话在理,金莲暗自点头,又道:“我同你去。” 武松本不许,又念着金莲记挂,再不说什么,大掌握着小手,武二郎牵着金莲小娘子,这就往裘家来。 说来也巧,裘仁这日收了邻家帖子,正要往去赴席,才出门,打眼瞧见那日遇着迎儿小娘子。 裘仁满脸堆下笑来,正要作揖,却瞧见迎儿正与人牵手,立时脸色不好。 原是这厮,错把娇娇妇人金莲当迎儿认了。 金莲生怕武松耐不住,与裘仁道了万福,道:“可是裘小相公?” 裘仁着意打量武松和等人,见金莲说话,连忙作揖不止,道:“正是则个。” 不等金莲言语,又道:“不曾想今日能的迎儿姑娘亲自来,可是应了阮大娘?我就说那婆子不尽心,办不成事,裘某不才,自认精心为着你的。” “不成想迎儿是慧眼英雄,倒亲上门来,快快里边请。” 言语间一眼不看武松,只让金莲进门。 金莲噗嗤笑了,怪道这厮是认错人,把她与迎儿弄岔了,有心进门坐下好好说道,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拦住。 “娘子且慢,”武松冷笑一声,斜睨裘仁道:“怪狗才贼秃子!敢情打错人主意,我娘子岂是你等肖想!没眼囚崽子!” 裘仁几时受过这等鸟气,扇子一收,便骂道:“你这厮好没道理,我怎的认错人?小娘子年轻貌美,举止温柔,却是娇憨女儿家。” 说罢,怪笑一声,又道:“我打眼瞧着,你是不想迎儿与我,才编排出许多张致来,是也不是?” 武松气急骂道:“愚蠢憨人!” 听到这般言语,金莲一时不知是哭是笑。 她素日爱惜脸面,早晚涂抹养肤润颜药膏,吃食上也多有节制,反是迎儿以往洒扫浆洗,做的粗陋活计,人虽年轻,看着却不如金莲悦目,两人站一处,说是姐妹也多有人认的。 于是金莲便道:“裘小相公,不瞒你恁话,你却是认错了,迎儿乃我家大郎小女,常与我同在一处。” 余下,自有武松道:“此乃我娘子潘氏,你莫看错了数!” 裘仁见两人面色,不似作假,往日心心念念小娘子,却是他人妇,登时蛮横霸道之心上来,将扇子一摔,撸起袖子。 “你做甚的?”金莲惊道,唬得直退在武松身后。 “做甚么?且告诉你二人,今日我这裘府,你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裘仁道。 却是明抢了,立时招呼仆人动手。 武松把金莲拉到一处,手中防身器械舞得生风,那打虎的功夫非一般人比,几下便把仆役打到在地,连裘仁耐不过也动了手,可被武松揍得满身肿痛。 武松直立在那,高高睨着裘仁等人,道:“今日起,你若敢再生腌臜心思,休怪我武松手下不留人!” 那厮得武松言语,面色之间未免惊惧,金莲已瞧出□□分,又见他头面不曾多伤,暗道二郎也知打人不打脸,给人留颜面,以为裘仁无甚大碍。 金莲道:“裘小相公,直恁的对不住,说来缘是你看不清,我等特来说清楚,且不管是迎儿是我,都与裘家无甚缘分,小相公把这等事过了罢。” 如此说话,两厢都便宜了。 金莲说罢,便拉着武松走了,裘仁狠狠啐了口唾沫,扬声大骂:“真个由你,我就不信了!今日这混事,我若教贼汉子脱得身,在清河县过活,我不喇嘴说,就把裘字倒过来!” 众仆役都被武松拳脚吓得,又怕主子这话惹怒武松,三两人把裘仁扶回家,不多时却见裘仁口鼻见红,唬得忙去请大夫不迭。 且说金莲武松归家,迎儿在帘下等着焦心,又听金莲一番话,又喜又怒。喜的裘仁那厮原是认错人,左右不是要娶她家去,而怒却是她本来妙龄,怎的比婶婶还老些,着实气狠了。 到晚间,迎儿早早洗漱,往金莲房中去,央著婶婶要些胭脂水粉摸脸,万不能让人把她面皮瞧低了,金莲都与了。 皓月当空,子丑之交。 油灯渐暗,一家子略洗漱,正要去睡,忽听一阵纷乱脚步声,一班衙役闯将进来,将武家院子前后围住。耀目的火把冒着黑烟,直把武家门头照得恍如白昼。 金莲武松俱从炕上起身,匆忙整衣下楼,隔壁间迎儿,后头房里的武大,都现了身。 武大忧心道:“二哥,这却是何事?好好的怎围了咱家?” 金莲搂着迎儿安慰,道:“二郎,去看看,莫要轻易动刀枪。” 武松应声,往前头开门,些许动静便显得分外刺儿,左右邻居都关门闭户,不曾来往一眼,只瞧瞧开了窗缝儿,往武家这头看。 来人却是县衙捕快头董方,往日与武松一处行事,都是同僚,少不得认识说笑,相处自在,今日却面目黑沉,不多一言,身后站着捕役俱是安分立定,手上都拿着棍棒,好不厉害。 武松见事蹊跷,拱手道:“不知董大哥深夜前来,端的是何事?” 董方念武松往日素来行事磊落,一招手,其他捕役便收了器械。 往前走几步,到武松跟前,董方沉声道:“武都头,却是对不住了,我等奉了县太爷的命,要拿你回衙门审问。” 说罢,便有两衙役前来要拘武松。 武松抬手,瞧了一圈在场众人,果真都是往日与他一道在县衙行事的捕快衙役,略一琢磨,便猜到白日在裘家那事。 “且等等,”武松看向董方,道:“劳烦董家哥哥告知,裘仁如何了?” 董方摆摆手,俩衙役往后略退了,低声道:“你既已知情由,看在往日咱吃酒同事份上,不妨把话与你说了。” 武松直直看他,董方才道:“裘仁……死了。” “死了?”武松大惊。 董方点头,随即把武松如何打了裘仁,裘仁如何受伤,如何请医问药如何一命呜呼没了,都据实以告。 原来武松在裘府门前收拾裘仁并一班奴仆,那些个奴仆成日跑腿做活,应对武松拳脚勉强受得,只受伤吃药,养养便好了,只裘仁这厮往日烟花柳巷游走,玩奴狎婢,亏败了身子,哪里受得住武松捶打,内伤重了,不过半夜功夫,两眼一番没了。 裘大户只这一子,往日里爱惜得眼珠子似的,主母严氏更是哭成入死人,恨不得跟儿子一并去那阴曹地府才好,随后捉拿跟班随从问了,才知晓有武松这一遭。 裘大户不顾深夜寒冷,写了帖子往县衙告去,索性裘大户往日没少往县老太爷跟前照脸安排,银子花得如流水般,今夜行事才顺畅。 这不,着意指董方来武家拿人。 武松知事大,便道:“人却是我打的,今日随你去,家中不放心,我想去与哥哥娘子说清。” 见董方不应,知他怕自个儿跑了,又道:“董家哥哥安心,我武松就在这处,说了便随你拘就如何?” 董方抿唇道:“也罢,言语完快出来,县太爷等着问话。”且看武松平日为人行事,董方甚喜,如若不是这遭事,说不得两人且能多吃上几遭好酒。 武松谢过,站在门首看见武大并金莲迎儿站着,道:“早间打了裘仁,说是死了,要拿我问话,你们莫怕,且等县太爷那边理论。” 这话不止武大迎儿不信,便是金莲也是不认的,杀了人偿命,真真天经地义,况是武松先动的手,以当朝律法,流放且是轻的,若真的要把武松砍头,可怎的才好! 金莲泪珠儿一落,哽咽道:“二郎,怎又生出许多事端来!可如何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惯爱:一贯喜欢 2、无用:没用处 3、则个:语气词 4、看错了数:搞不清楚状况 5、耐不过:忍不住 6、我不喇嘴说:我不空口白说 7、不迭:用在动词后面,表示急忙或来不及(下同) 第13章 二哥一路好生听话,我与弟妹迎儿都随着你 武松暗忖今日事难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金莲,道:“我不知那厮如此不禁打,是我的错。” 又把家中要紧事交代了,不让三人跟着,便出来。 董方着人把武二栓了,投县衙里来,不日轰动紫石街,闹了整个清河县,街上人议论纷纷,都道说武松打杀了裘小相公。 话说武松被捕快衙役拿去县里见知县,这边厢金莲三人一宿不曾睡,不等鸡鸣起身,便往县衙赶,一看知县不曾升堂,便知武松被押了。 三人往县衙里头找,寻了往常相熟的人要问,只那些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原来武松昨日押解回衙门,被知县暗问几句,武松不瞒着,据实一五一十说了,知县当下让人敲了武松五十杖,锁了下牢。 衙门里县丞等小官也有跟武二交好的,念他是条汉子,有心与他周旋,奈何裘大户打点妥当,都往他们跟前送了金银票子,黏住了口,不好再主张甚么。 只内中一个师爷姓文,掌书印帖子,见武大金莲各处求告,约莫有些许良心,左右瞧见无甚人,叫往僻静处,言说一二。 “你等再求告无益的,快回家准备银两,武二这事定下来,少不得要费钱周转,”文师爷道。 金莲哭的眼儿红红,暗恨世道不公,好人当贼坏人当道,倒不如反了这青天白日。 念头甫一出,登时把她吓一跳,转念便想过来,她一小妇人,又能若何罢。 金莲道:“难道没一点指望?” 文师爷摇头,回身走了,往日情分都在这处交待。 两日时间,金莲武大奔走筹钱,打算花银子打点,奈何没一点门路,眼睁睁看着武二被问了责,下脊杖五十,刺配两千里充军琼州,文书到日,即可施行。 当夜里,知县从牢里提了武松,当堂读文书,再令人替武松把长枷带上,差了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武松往走琼州大道。 武松与俩公人到往本家,那些银两只做路上盘费,等到家门,却听邻人说起金莲等早已典卖家活物什,不知往何处去,不明就里的,只当金莲贪慕虚荣,见二郎遭难,这就走了,连带骂武大不认自家兄弟,浑个没影儿。 武松却不信,又没得武大金莲言语,却不知该如何,街坊邻舍知武二是赤诚汉子,不幸遭了此难,都拿出银两与他,更有送酒送肉的,武松只得随意捡了包袱,离了本家往琼州去了。 夜色昏暗,一头高头大马驮着柳木打的车,静静停在官道旁,不时甩尾喷鼻,马蹄焦躁。 却说金莲三人早等在城门外,若是识得的必定惊异,金莲竟是在这处,却不知往哪里? 金莲不时掀开帘子,频频看向城门口,一旁迎儿垂首不言,只两手紧拽衣角,略看出忧心。 武大搓了搓手,道:“弟妹,咱可听得那人的话,该不是哄人玩儿?” 金莲正待说话,便瞧见城门出来三人,为首两公人模样,中间那身带长枷,脚串铁链,不是武松是谁。 “二郎!”金莲捂嘴底呼,却没下车过去,只示意武大拿了包袱过去。 眼看着三人近前,武大抱着半人高的包裹,赔着笑向来人,道:“二位大人,且慢走。” 当中一个公人乃县衙快手,往来不少见武大,知他有事,便道:“且休要烦劳我等,碍着公差可不是你能担待的。” 武大咧嘴赔笑,忙掏出二两银子塞他手上,道:“不碍着,咱就说上一两句,立马就走了。” 快手见状,放软和了面皮,道:“且快些。” 武大不敢多言,把包裹放到快手跟前,道:“牢二位费心,我家做的风干腊肉并干粮,管待二位路上填个肚子,稍看顾我家二郎。” 自古押送牢犯,俱不是好差,路途艰难,快手也要吃饭,倒不推辞,拿到手往边上略站了站。 武大五短身材,快步到武松身旁,道:“二哥一路好生听话,我与弟妹迎儿都随着你。” 武松听了,千万个不乐意金莲并家人吃苦,怪道典卖房屋家什,原打的这主意,却又看武大朝他使眼色,便不好多问,直看那青布马车,可惜帘子下得牢牢,都不曾见得甚的,只得道劳累哥哥,且千万看顾金莲并侄女。 一路往琼州去,何止千里之遥,走走停停,不过五六日,行二三百里,到东安府济县境内。 白日里走山过桥,夜里风餐露宿,青布马车不远不近跟着,俩公人也不阻拦,恁的管他几时,吃食上却不曾烦恼,自有金莲备了齐全东西,少不得武松能吃上。 今日刚过午,武松三人打前头到了山脚,眼前山高林密,越过便到江州地界。 “咱且坐坐再上山,没得日头大的很,”当中一快手吩咐一句,当先寻了阴凉地方坐下。 另一人示意武松自个儿便宜,武松谢了句,找地方靠了。 武松下意识回头,想瞧瞧武大几人,却不见跟了几日的车马,四下里寻找。 那头儿快手见了,笑道:“武二,咱每说你是条汉子,勇猛无敌,今日我算是服了。”说着又指了指来处往上的山道,撇嘴道:“你浑家倒不怕累,多早晚跟你,我若寻得一心为着我的娘子,倒是死也无憾罢。” 言语间颇为羡慕,与同伴说将起来。 武松一身蓬头垢面,心中万般愧对金莲,之前几次寻着机会要问武大缘和跟着,三人都不言语,倒是武松越发疑惑,听两人如此说,便道:“两位哥哥说笑。” “诶?怪道,今日怎的不见武大?”快手拿干粮米饼出来要啃,却久等不得武大预备的好酒,往昔可都是不等他们发话,便要拿来哩。 另一人道:“早往山上走,今夜少不得再山里过,估摸提前往前头准备罢了。” 行这几日,俩人倒是越发习惯,武家人种种好处,早有热汤面,晚有好酒干肉,连夜间睡觉铺盖都备了三人的,一股脑放马车里头,若不是知晓武松犯事发配,怕是以为各处游山玩水去。 那人听了,也不吃了,丢下干粮放好,且坐坐,就往山上来。果不然走不到几里,便瞧见那方林子下好酒好菜摆着,不多不少正是三副碗筷。 “哥哥快来,咱吃上一盅,好歇歇,”两人坐下,也没给武松解长枷,只等自己吃了再给武松吃上。 酒不多,刚好够两人吃,与往常是一样的,俩人也没察觉异常,只是那酒三杯下肚,两人一前一后,俱都倒了。 武松眼看着这副境况,忙站起身四处张望。 “谁?可是哥哥?金莲?”武松喊道。谁如此大胆,敢对办差捕快下手,可是死罪,他如何不要紧,万不能让哥哥金莲走岔路,半路劫人。 也是俩快手自认定武家不敢乱来,是以才放心吃喝那些个东西,不成想果然中招。 “武都头,看看我是何人?” 一声长啸从左侧传来,猎猎劲风,吹得武松鬓发散乱,弹指间窜出两人,一男一女,是好些时日不曾见得孙二娘张青夫妇,就在二人身后,青布马车缓缓赶来。 金莲迎儿搀扶着下马,往武松这处跑来,眼儿哭得红红。 “二郎,是孙二娘张青救你来了,”金莲早盼着这日,终于到青龙山才有机会,这几日忍得辛苦,如今看来都值得。 “糊涂!”武松喝道:“你们怎能如此行事!我是戴罪之身,自是杀人便认了,你们快回去,等公人醒了,我便说他们吃酒醉了,与你等无关。” 金莲就知武松会这般说,所以才没告他众人密谋之事,果见武松拧巴不受,不由难过。 武大看不下去,有心开解几句,他是没贼心的,只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少了一个却是不成的。 不等武大开口,孙二娘便道:“早知你如此贪生怕死,我夫妻二人就不搭救与你,端的与我等没道理,好心当成驴肝肺。” 张青道:“武都头,不是我张青多言语,如今世道混乱,奸臣当道,你守着道义,谁人理你?你是杀人,可若不是裘家那厮,仗着高门大户强行逼娶,你等也不至于到此等地步。” 又道:“你武艺高强,仪表堂堂,连打虎都干得,为何凭白受那腌臜气?如今我等投奔二龙山,正是劝武都头一道,反了这乱世!” 听得张青好一番劝解,武松又看武大金莲迎儿三人,经此一事,他们再回清河县,必定要吃官司,度日却是难了,寻往别处久居,怕也不得安生。 武松叹息道:“这却是为难我。” 金莲听了,握着武松手道:“二郎,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有大郎和迎儿,我哪里都能住得,我只听你的。” 武大父女俱都说了。 早在武松拘押下牢,正在他们六神无主之际,恰逢孙二娘来的甚急,说知晓武家二郎之事,特来相帮,把情由与金莲等人说明,起初孙二娘以为要多费口舌,不想金莲略思索便应了。 众人一合计,决定瞒着武松,却把这等事办了,就担忧武松不同意,等事成定居,武松想反悔也来不及。 孙二娘张青高看武松,得这一人可抵得上千军万马,可武松不想与二人为伍。 武松道:“感念二位高义,武松再此谢过,我这就离开,却不是与你等,今日你二人救我,算我武松欠你一条命,改日二位若有所求,但凭驱策。” 金莲武大知武松意思,通不言语,只看着张青孙二娘,便是二人出手才能把武松救回的。 二人道:“既如此,我等不勉强你,你等且走吧,待我了解这二快手,替你等垫后。” “万万不可!”武松忙阻止道。 -------------------- 作者有话要说: 1、鸡鸣:常指天明之前 2、主张:伸张 3、防送公人:押解护送犯人 4、管他几时:管他什么时候 5、浑家:妻子 6、快手:捕快的一种,捕快分为捕头和快手,是官府捉拿犯人的差役 7、你等:你们 第14章 娘子,权且莫出声,我想与你欢喜 “又怎的?”孙二娘道,“武都头,我等看顾你一场,念你是条汉子,甚合我二人心意,这才冒了险来救你一救,若饶了二人性命,到时我等可不危矣?” 张青同是要结果两人,道:“穿着一身狗皮不干人事,咱每瞧不上这些人等,死了倒好罢。” 武松便告道:“我知你们杀头牛且比杀人烦些,只这二人无甚过错,家中尚有老小,万望手下留情。” 见孙二娘张青脸色依旧不忿,又道:“若不杀他们,劫人这等事终究与你们无关,端的是我哥哥娘子动的手,若你等动刀枪,倒是查起来,却得你二人吃官司,你二人不怕,可少了这等麻烦事不好?” 一番好歹说下来,夫妻两互看一眼,齐齐道:“也罢,承武都头刚刚那话,既认这人情,往后山河水远,但凡有事劳烦,休要忘了今日这话。” 随既也不问武松等人往哪去,转身便走了。 武大忙在快手身上寻钥匙,替武松除枷,武松思虑片刻,把药晕的俩快手搬到来处山脚下。 金莲问:“二郎你这是做甚么?” 武松道:“这夜里多早晚有豺狼野兽,把他二人放着,过一夜怕是只剩骨头,总是同僚一场,我每不想害他们。” 知武松意思后,金莲暗笑,若是前世武松有着一半怜悯心思,可没恁多事出来。 略想想,便帮着料理干净,一应用过的杯盏碗碟都收了。 须臾,武松站在马车下,向武大道:“哥哥驾车往侧边山道等我,我打紧有事要办。” 本上了马车的金莲顿道:“你却是不一起走?恁个事如此紧要?”言语间不免激动,好不容易一家子终在一处,武松却不能一起,武大也是要问这个话。 “不消多说,晚了再给你等说,再拖怕是来不及,不用等多早晚,左右不处一二时辰罢了,”武松道,催着武大赶车先走。 武大道:“二哥千万保重,我就等你。” 眼看马车走远,武松回望了眼俩快手爬伏处,自在附近选了株枝叶浓密的树藏身。 那蒙汗药属实厉害,足过了半刻钟人依旧未醒,武松倒也不急,他却不是等这俩快手的。 吃下最后一块蓑衣饼,武松抹了嘴,不错眼盯着山路那头。 又过半盏茶功夫,武松瞧见一辆牛车从山路赶来,牛车上坐着老者并一小娃娃,年约五十,一身皮子枯瘦黑黢,是常年劳作的农家老汉,那娃娃只五六岁,手里正拿着狗尾巴草玩耍。 “爷爷!那有人!”小娃儿眼尖,先看到人忙高声叫起来。 老汉甩手一巴掌拍他脑袋,骂道:“少做鬼弄乱的,谁知甚么人来,要命不要!且不理会,快离了这地儿。” 说着就要赶着越过去,老汉正是看着道上那两人穿一身官皮,又是人来稀少的山路,不想惹事,只消快走。 “想走?怕是不成哩!”不知何时,从旁跑出两人,直直拦住那牛车,两双眼打量祖孙两。 “二娘,恁个老肉不耐嚼,勉强做个老黄牛肉卖也罢,就是这小的细皮嫩肉,可吃的很,”张青两手叉腰,多上覆孙二娘。 孙二娘笑道:“可好可不好,连着俩汉子一并带回去,不就晓得了?” 这二人本就没走多远,药是他们下的,估摸着时辰再往回找来,就他们所想,此时武松怕是已在几十里外,哪里能管得他们杀个回马枪,动了这哥俩。 却不成想,武松等的就是他夫妻二人。 张青斜刺里牵出骡马来,正要收起刀落结果俩人,好带回家去,孙二娘更要把车上祖孙俩一并绑了。 “住手!” 武松大喝一声,直把孙二娘张青唬了一跳。 转身瞧见,早就没影儿的武松,直辣辣站在树底下,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两口子没来由心里直突突。 真是要了个命,终日打雁,不成想今日被雁啄了眼。 “武都头,你是何意?”孙二娘装傻道。 武松一步步行来,此时他已换了赶紧衣衫,又吃饱喝足,端的是仪表堂堂,威风凌凌,气势登时把两人压住。 “我亲口说让你二人放了他俩,不成想二位言而无信,我却是看错了人,”武松冷道。 被人扒了面皮,孙张二人恼了,没好气道:“你这厮好不识趣,总算我等从这两人手上救你,你且不能只装看不见?” “不能,”武松道,面冷声硬,挡在牛车与俩快手面前。 老汉见状,已明白个□□分,壮着胆子道:“好汉,且救我一救,可怜我祖孙老小罢。” 武松头也不回,直道:“且带上两人快走,千万回头。” 话音一落,武松率先扬起拳头,往孙二娘张青等人身上招呼,两人急急应对,双拳敌四手,堪堪打平。 老汉费劲扒拉起人,匆匆掉头往走。 武松且不再管他,一心只对孙张拳脚,到底上得景阳冈打虎的功夫,那二人怎是对手,不消多时,便被武松打倒在地,一把横刀架在孙二娘脖子上,脚下踩着张青。 此二人眼眸通红,端是气的,张青怒道:“武二,你如此恩将仇报?” 武松哈哈一笑,收了长刀并腿,道:“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二人?” 孙二娘张青赶紧起身,紧盯着武松,试探道:“你是何意?” “只是不想你二人在多杀人罢了,在大树坡我管不得许多闲事,但在我武松面下,却是不成,”武松将刀丢与孙二娘,看了眼头顶日头,道:“我瞧那老汉也快到附近城镇,你们却是没法儿了,且走吧,这命我武松不要你的,事因我而起,总得有个结果。” 孙二娘张青对视一眼,两口子俱道:“你就不怕官府拿你?” 武松远远望着山道那侧,也不回二人,只道:“慢走不送,山长水远,后会无期。” 背着手,悠扬往武大等人离开之处去了。 另一边,武大金莲等得心焦,连午饭不曾吃,眼看俩时辰正要到,还不见武松身影,当下便急了。 “大郎,不消等了,回去瞧瞧可好?”金莲数着时辰,便对武大道。 武大依言,扬起马鞭甩在马背上,虚空一声响,矮小身子勉强架着车往回走。 才走不多会儿,便瞧见武松跑将来,一跃而上马。 “二哥当真回来!”武大喜笑颜开。 武松点头,接过马鞭,甩开膀子,架车掉头疾驰而去,猛甩几下鞭子才进马车。 “二郎!”金莲掩着帕子,一下扑倒武松怀里嘤嘤哭起。 迎儿见状,笑嘻嘻掀帘出去,只留二人在内。 武松好一番安抚,才把金莲那泪珠儿给将将止着,忽而叹息道:“娘子,你如此好哭,可怎生得了?” 金莲面皮一红,粉拳一下锤在他胸口,骂道:“你休要埋汰我,看今晚你且哪里睡去。” “嘶……”武松因这一下,顿时矮下身去,似是疼得难受。 金莲惊了道:“怎的?可是受伤了?我瞧瞧。” 说罢,不等武松撒手,便掀开他领口,果然瞧见当胸处一红红脚印,定是受了内伤。 “怎伤成这副样子,且等着,我拿药酒擦擦,”金莲说着,回身往马车旁柜子翻找,不一会果真找出药酒来,给武松上药。 武大在车外一路挥鞭赶路,女儿迎儿在身侧,不时父女俩说说话。 当此时,只听车内一阵响动。 “……娘子…轻些……” “嘶……娘子慢些…疼…” 正是这话,引得车壁不时传出咚咚两声。 迎儿奇怪,正要掀帘去瞧,被武大抬手带住,顺势把车门木栓拉上,不让迎儿进去。 “爹,你这是做甚?”迎儿正担心武松有事,替婶婶搭把手,又不免疑惑武大行止。 武大嘿嘿一笑,揉着迎儿脑袋,满脸慈父笑意道:“且等你长成,许了婆家便晓得了。”暗忖二哥弟妹成亲有些时日,这多早晚长久不见,定要好好诉说相思之苦,指不定他侄儿要来了。 迎儿少见爹爹举止亲昵,一时怔楞当场,转而心里暖的要不的,原来爹爹每多疼她,只是不擅言语,如今内中有婶婶打理,爹爹也日渐开怀,她同是高兴的。 一面念想武大往日对她种种好处,就把要进去的心思放下,又想许婆家的事,哪个少女不怀春,迎儿不禁暗祈祷,月老儿与她个如此那般的如意郎君。 隔着道门栓,武松听得真切,暗道哥哥好眼力,只此时金莲一心看着武松身上,看着那七七八八伤处,才停的泪珠儿又上来了。 金莲帕子抹泪,白葱指尖沾了药膏,一遍遍涂抹在武松身上。 武松索性脱了上裳,仍由她查检。 “怎伤得如此重?”金莲垂首摆弄,只见武松身上淤伤好几处,多有心疼,未曾看到眼前人笑得多惬意,英武面庞,嘴角勾起就没下过。金莲只听得他叫喊,以为是真疼,果然指尖轻的不能再轻,唯恐弄疼了武松。 眼瞧金莲乌压压篍髻,白嫩嫩面皮,武松禁不止喉结滚动,多日不曾与金莲缠绵,又经历生死,只耐不住了。武松猛地抬手,扣住金莲细软腰肢,翻身将人压下。 金莲触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只听武松嗓子浑带勾似的呢喃:“娘子,权且莫出声,我想与你欢喜……” 好个混浪荡囚根儿!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甚合:很适合 2、我等:我们 3、无甚:没有什么 4、打紧:紧急 5、上覆:回禀、告诉 6、快手:捕快之一种 7、权且:暂且 第15章 你是甚么鸟人?竟敢暗地跟踪于我! 马车一路前行,至晚日头落山,众人方做一处休憩。 金莲一日俱不出车马,由得武松如此这般作弄疼惜,仍不罢手,好不折腾。 那边厢,武大捡枯枝生柴火,迎儿帮忙造饭。 好一会儿,武松下得车来,将马匹喂了,闻着热粥汤饭,端了进车内。 打眼瞧见金莲红红唇高挂起,背过身去,只不理他。 武松笑道:“娘子,吃些饭食,当心饿着你。” 金莲扭身扭头,哼了声,越发不爱搭理人了。 “娘子,是我不对,没个节制,以后不会了,可好?”武松凑上前去,腻歪的紧,搂着金莲口中只求。 金莲道:“拿开,不吃,饿死倒也罢了,你好娶别个浑家,没得磋磨我。”正说着,金莲越发累得不能动弹,这厮惯会耍巧卖乖,今日把她往死里折腾怎的,端的与他求饶也不肯,瞧她如今模样真真不能见人,可不就让大郎看笑话。 到底成甚么样子。 武松皱眉道:“休要再说這不着调话,我武松娘子,只你一人,再不能是旁人了。” 又道:“乖,多少且喝汤水。” 说着,便亲拿了汤匙喂金莲。 金莲撅着唇,好容易半倚着身子,道:“放着罢,我来,又不是真做的甚么,那就动不得了。” 于是乖乖小口吃了汤饭,唇红汤白,粉颊春色,惹得武松喉头滚动,将将安奈不住,只移开眼,大掌抚上金莲平坦肚皮,眸中带笑。 金莲撵着红纱帕子,轻拭嘴角,道:“你且笑的甚么?” 武松道:“我却想,明年,咱每能有个大胖小子罢。” 腾的一下,金莲粉颊越发红了,汤饭也不吃,只把白葱似的指尖掐武松腰间硬肉,骂道:“好个没羞没臊浑种儿!如何又动恁个唇齿,谁与你生了你找谁去,我每不听這个。” 武松轻呼一声,顺势把金莲搂在怀里,大笑道:“你不生谁个生?我只认娘子的。” 两人闹了一阵,迎儿吃罢饭,往四处摘了许多野花,兴冲冲回来到车窗外,道:“婶婶,且下来,迎儿与你花戴。” 车上,金莲忙推开武松,揽镜自照,除唇儿红肿之外,其他尚可,找了胭脂水粉好一阵涂抹,掩住痕迹。觑了武松一眼,便下车来。 金莲道:“且给我瞧瞧甚的花儿?”两个在一处好不摆弄。 武大笑将过来,问武松道:“二哥,多早晚咱每去哪处?可回阳谷县?” 如今这番光景,一家子逃犯,清河县那处怕是下了海捕文书,再是回不去的,阳谷县少不得要拿他一家子,天下之大,到底哪里容身? 武松道:“哥哥莫忧,我已定好去处,只路略远些,少不得十天半月才到。” 武大点头道:“二哥有思想便好,我只听你的,不让咱每风藏露宿,我自不打紧,要紧是金莲迎儿。” “甚的要紧不要紧?”金莲插过话来,乌压压黑篍髻上,别着一朵粉白相间野花,端的人比花娇,又道:“二郎你且说说,咱要往哪里去?” 武松道:“武陵。” “名字倒是好,只那是何处?缘何到哪里去?”金莲细细琢磨道。 武松笑道:“自是处安乐平和之地,让我等少去许多烦恼。” 既是如此说,金莲也不多问,眼看日暮四合,天色将晚,金莲迎儿歇卧车上,武松二人倒在车旁护持。 迎儿往溪边洗漱回来,瞧见武松背手站在一旁。 迎儿道:“二爹爹,我好了。” 武松回身,瞧着愈发出落成大姑娘模样的侄女儿,想起前尘淡漠,道:“迎儿,以往,是二爹爹对不住你,往后,你的好日子还长着。” 迎儿听得这话,不明所以,以为武松带她逃难,没了清河县轻松日子,便道:“二爹爹,你待迎儿很好,自长恁个人,从没这等高兴过,這日子迎儿喜欢。” 有爹爹在,婶婶真心疼她,且有个武艺高强重情义的二爹爹,迎儿如何不喜。 武松不便明说,只叮嘱好好歇息,便自个儿睡去,周围都设下陷阱机关,不怕夜里野兽出没的,自是睡个安心。 当夜,迎儿朦胧间做了噩梦,梦里,她没得好婶婶,只得了金莲做个后娘,新的娘对她非打即骂,与外人媾和,爹爹无视她,后来爹爹却被婶婶一碗□□药死了,二爹爹从外头回来,杀了后娘,丢下她孤零零一人跑了,只留两具尸首挂在门上房梁,满地血色。 迎儿大叫一声,悚然睁眼,恰是醒了。 金莲正起身梳洗,见迎儿這副样子,忙走近瞧她,道:“怎的這是?” 迎儿眼神惊恐,喘息不迭,眼看梦里浑身是血的金莲,如今活生生在她跟前,倒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真了。 “莫怕莫怕,咱每在一处,迎儿乖,”金莲便以为这几日奔波,把迎儿吓了這才做梦魇,自是好声安慰。 迎儿在金莲怀里,脑海里渐渐醒过神来,只是梦罢了,那些个事又不曾出现,倒是她想多了,如今一家子都在,安生过日子便好。 一行人越过山头,迳奔西南方去。 不过走了两日,武松驾马车,也不进城镇,却往深山老林往走,好躲过官兵追查,得个安生。 马车干粮肉食有的是,本不用进城,只迎儿那日发了梦魇,身子一直不适,金莲忧心拖起病来,祝福武松晚间找个地方住下,寻个大夫瞧瞧,哪怕找家生药铺子抓药也使得。 武松果真往近处镇子上抓药,正要往僻静处寻武大金莲,俶尔耳朵微动,眼角余光瞧见一抹身影往暗处躲藏,不觉眯起双目,快步直走。 黑影紧跟而去,才出大石门,拐角便不见了武松身影,暗道运气不济。 猛地眼前闪过一道劲风,黑影顿时跳开去,躲过侧边烈烈拳脚,好不容易站定,却见武松两手握拳虎目森然。 “你是甚么鸟人?竟敢暗地跟踪于我!”武松怒喝道,腰间鼓鼓,间或透出药包一角,丝毫不挡他威猛气势。 “好兄弟且住手!是兄长宋江。”黑影往前站几步,此时月光正好透过乌云落下,罩在那人头顶,看得恁个清楚。 “果真是兄长,”武松道,收了拳势,直站定看他。 宋江满脸热情,笑道:“我却以为瞧错人,不想自山庄一别,好兄弟武艺更甚以往。” 武松表情淡淡,没了往日兴奋结交之意,只道:“今日多有不便,却在這处遇着兄长。” 宋江忙道:“兄弟是去往何处?我前几日见榜上公文,下了海捕文书,除你之外,却有其余人,可是你之家人?” 武松道:“不错。” 宋江道:“既如此,兄弟何不带家人?咱每做一处喝酒,也省的你劳心奔走。” 武松道:“那却不必,我等正要往他处去。”说罢,就要走。 宋江伸手将武松拦住,思量片刻道:“兄弟是不信我?我自有办法将你等藏得妥当,必不被人瞧见。” 又问:“你等要往何处去?” 武松不答,只道:“兄长如今在何处?” 宋江道:“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 听這话,武松暗忖这厮怕是要受招安,且随他去,自不用理会他。 武松道:“夜深露重,多谢兄长好意,改日有机会,定与你喝个痛快。” 拱拱手,这却走了。 宋江苦留不得,明面上只能作罢,暗地里又悄悄尾随。 武松回到马车,见迎儿比昨日又好些,赶紧祝福武大煎药,热热的药喝下去,金莲服侍着睡下。 当夜武松接连赶路,往西南方行走,却不知后头一辆马车,正不远不近跟随。 等武松发现时,一行人已来到武陵地界。 “二郎,那马车是何人,为何紧跟着咱不罢手?”金莲与武松站一处,远远看着那不起眼马车,心内担忧,又想武松在,即是歹人也敢做乱。 武松自有思量,紧了紧金莲身上披风,道:“旧相识,不碍事,等咱进山,过了桃花林,他们且寻不到我等。” 一路上,即便武大金莲再三追问,武松最终没把落脚之地说出,今日到得武陵,二人才知那处辖地在大山之中,乃神仙之所。 金莲道:“咱每却快走罢,这等人紧跟着,没得让人心里着慌。” 武松看了日头,交代武大舍了车马,带足四日干粮饮水,一行往深山去了。 那车夫见状,回头道:“大官人,他们进山去了,舍了车马。” 帘子掀开,却是宋江出来,远远瞧见武松几人行路,且道:“劳烦你多日忙碌,這银子交与你,你且在這等我几日,三日后我若不来,你自走。” 说罢,叫了二两银子给车夫,直下马车,追着武松等人去了。 宋江自知武松是条汉子,轻易不放弃收拢此人,以往可见他英雄好汉,怎的只许多时日不见,便都不同了。他势要打听清楚,這山却有何不同,因使武松带着家人,不分昼夜赶来。 山路难行,武松左右扶着金莲迎儿,身后一打包袱,武大先头开路,行止半日,见一条清溪阻道,溪水清澈,深可见底。 “好一条水源,却是不曾见过,”金莲笑道,一看不觉口渴,俯身捧水喝了几口。武松等也将就喝了,纷纷赞扬不已。 武松道:“咱趟了這清溪,有处桃花林,此时开得正艳,娘子一定喜欢。” 又道:“等过了桃林,却快到了。” 连日辛苦,众人脸色俱是疲惫,一听要到那神仙之所,便都打起精神来,连迎儿也不用人扶,自在趟水越过。 溪水蜿蜒,路愈发难走,只到前头却是没路了。 金莲正疑惑要问,忽然间峰回路转,一片耀目桃林灼灼生辉,近在咫尺。 -------------------- 作者有话要说: 1、文若与原著有出入,皆以原著为准 2、灵感来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3、宋江,水浒传人物 第16章 這处便是桃花林么? “好美的景致,”金莲惊喜不已,两眼穿花,看将不过来,又道:“這处便是桃花林么?” “正是。” 武松牵着金莲漫步林下,须臾一阵微风过,桃花漱漱而下,满山遍野皆是。 四人穿花佛柳,远走数百步,林中无甚杂树,只桃树葳蕤,芳草萋萋,落英纷纷,彷如在梦境一般。 不久,桃林将止,溪水断绝,眼前一座山崖壁,枝叶藤蔓交织,崖下一个小口,黑黢黢冷森森,隐约看到光亮穿透期间。 武松道:“哥哥,你先进,里头行径窄小湿滑,你且小心些,迎儿跟着。” 武大迎儿应了,一前一后通过那山中小道。 武松正要拉着金莲跟上,却被金莲扯着衣裳,金莲往后瞧了瞧,低声道:“二郎,我总觉得似乎有人跟着咱们,是不是我想错了?” 武松看了眼桃林尽头,安抚道:“无人跟着,娘子想岔了,咱每在一处,若是真有人,早出来劫人了,你说是也不是?” 听這话倒是有理,金莲再望了眼,迳直跟着迎儿后头,往山口里走,武松垫后。 武松低声道:“你们莫怕,且不出声,直往前走,约莫小半时辰便到了。” 三人谨记,依着黑暗前行,山中隐约有光透出,快到尽头时,已有人声传来。 另一边,宋江尾随武松等人往前行,山路难行又要躲避几人,几次堪堪掉入猎人陷阱中,实是摸不着门路,幸他武艺尚可,勉强行径。 等闲跟着来到清溪边,宋江蹚水过溪,往复前行,见一片桃林开得烂漫异常,好不热闹,但见他才走几步,顿时迷雾乍起,飘扬往远处吹来,宋江着实惊了,往后推却数步,却也吸入那迷障之气,只觉口干舌燥,喘息困难,想寻着水吃。 這林有古怪,宋江暗忖,稍稍退出桃林,却渗不透其中玄机,明明瞧见武松等人俱都往里走,怎的没了人影。 宋江不忿,也不顾天色骤暗,迷雾重重,再往前走,依旧要探,一时隐没桃林中。 当此时,武松四人于山腹中走到尽头,一时天光大亮,鸡鸣狗叫,人影相随。 远处田舍俨然,炊烟袅袅,人声杳然。 “二郎,這……”金莲惊喜得毫无言语可说,实不敢相信在深山中,有這世外桃源所在。 武松扶着金莲往村子里去,笑道:“娘子与哥哥迎儿莫要惊慌,這处,便是我所说神仙所在,一会儿你们便晓得了。” 武大迎儿更是如见仙境般,这里瞧瞧那里摸摸,分毫不敢造次,跟着武松禹禹前行。 来到村子前,金莲等人看得愈发清楚,穿着粗布罗裳的妇人们种桑编织,皮肤黝黑的汉子下田耕种,垂髻小儿来往嬉戏玩闹,好不自在。 此时村口站着个年轻汉子,年约二十,身高六尺,举止飒爽,看着来人顿时扬起笑来。 “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武二哥!快请进,我阿爹若是见着你,一准儿高兴!”年轻汉子笑着几步走到武松跟前,大大拥抱武松。 武松一拳打在年轻汉子胸口,笑骂道:“你小子,却是想我的酒罢,这次可没得与你喝。” 汉子假意揉着胸口,苦着脸,道:“那可如何是好?我这伤了,没得酒可好不了。” 见武松仍要动手,赶紧笑看向金莲三人,又道:“你等是?” 金莲迎儿道了万福,金莲道:“小兄弟上姓?” “姓石,单名丛,”汉子道,见武松与金莲举止亲昵,又道:“你可是武二哥娘子?” 金莲倒是意外石家小哥眼力好,便点头,站在武松身侧,两人十指相扣。 武松道:“这小子名石丛,是村长儿子,人机灵,会几下拳脚功夫。”说着又对石丛道:“这却是我娘子潘氏,余下是我哥哥武大,侄女儿迎儿。” 武大笑着拱手,倒是迎儿见石丛与她以往所见男子,非同一般,两厢眼目对上,迎儿福了福身子,脸颊红红,颔首垂下,如朵桃花般娇羞。 石丛不禁看愣了神,幸而很快便回转过来,忙道:“武大哥好,迎儿姑娘更好……啊不是,迎儿姑娘也好……” 金莲闻言,噗嗤一声笑将开来,扯着武松袖子,示意他看石丛迎儿两人。 武松摇头失笑,低声道:“石丛小子是个好的,不定迎儿的缘分,怕应在他身上哩。” 金莲道:“想来二郎早就算明白了,带着咱每到这里,都有了指望。” “娘子聪明,”武松不禁捏了捏金莲小巧鼻尖,赞了一句。 石丛把武松四人接进村子,来往村民见有外人到,纷纷聚到村长家中,武松他们是见过的,只来了两个如天仙般的女子,可把村里一众人给喜的不行,直盯着金莲迎儿猛瞧。 金莲可上的过场面的,大大方方给人看个透彻,不时微笑点头致意,倒是迎儿慌了手脚,打小她却是不受人待见,乍一下被人如众星拱月般捧着,忒不自在了些,只紧紧攥住金莲小手。 倒是石丛母亲柳大娘端了茶水出来,替两人解了围,一面招呼乡亲吃茶,一面给金莲等送瓜果。 武松坐在院子里,朝众人拱手,言道又回来叨扰,众人都不在意,只说随意。 武松问道:“石小子,你父亲却在哪里?怎的不见。” 石丛道:“刚还在,爹爹发现外头迷阵响动,特意去瞧瞧,左右不过一会儿就回来。” 柳大娘接话道:“可不是我说,他爹去早了,我琢磨却是武二哥来,稍等等也不费那事往外头去。” 武松知情由,在此却不好说,见柳大娘招呼金莲等,便把石丛拉到一旁,道:“外头怕是有便,需尽快去瞧瞧。” 接着便把来时有人跟踪一事说了,慌得石丛带着武松赶紧出山口。 金莲吃着茶,细品瓜果点心,暗道山中清苦,却有如此美味之物,不由多吃了两口。 柳大娘看金莲举止不错,越看越爱,笑道:“娘子可喜欢这吃食?不妨多吃些,山里别的没有,瓜果却是尽够的。” 金莲道:“很是喜欢,瓜果清甜,可是外头没有的,大娘费心了,不知怎的答谢你。” 柳大娘连忙摆手,道:“可不消答谢,要谢还是我谢你等才是。” 金莲疑惑不已,不知有甚么道理。 只听柳大娘笑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豹子皮,金莲看去,皮质泛光,显然是成年豹身上剔除下来的。 “也不怕二娘子笑话,这豹皮是丛儿他爹猎的,只却不在这山内,而是在外头二十里的清风坳,那时他爹差点被那豹子上了,是武二哥出手帮的忙,把他爹从豹嘴里救回来,再送回咱村里,是我一家子的恩人呐,”柳大娘心有触动,想来依旧害怕若是没得武松出手,他爹怕是要折了。 金莲这才晓得原来有这桩缘故,怪道武松知道这处与世无争之所。 金莲道:“是两人缘分,也是村长命不该绝,如今一切可都好了?大娘莫再担忧。” 柳大娘道:“对对,都好了,二娘子略坐坐,一会儿他们回来,咱喝上一盅。” 金莲依言应了,倒是武大喝着茶,想着进山时种种非同寻常,疑道:“大娘,你等在山里头,多早晚不出去?也没得人进来么?远近山林怕是没得甚么人家。” 柳大娘道:“武大哥说的对极,咱这名桃源村,你们来那处桃林,便是先祖为保村民安全设下,守着这村的,等闲出不去,人也进不来,说起来有几百年立在这处喽。” 接着,柳大娘将来龙去脉说了,先秦战乱,桃源村先祖带着村邑众人入山避难,从此再不曾出去,也就与外世隔绝。只在两百年前,村中偶有外人进来,是以村民决定,隔段时间便谴人外出,不至于不知外间事,如今除却村长年前猎野兽偶然出去过,桃源中人已有三四十年未曾接触外间。 “上次武二哥来,详细与我等说了当今之事,世道纷乱,咱更不能入乱世,且安生自在活着,”柳大娘感慨道,幸而大家伙在桃花源丰衣足食,不喜外间纷扰,是以依旧安静过活。 金莲等人听了个全貌,惊得了要不的,道:“不想戏文中所说桃花源,竟是真的,我却是障目了。”说完,不免满眼羡慕,世间所求,不过如此罢。 迎儿道:“这处风水宝地,我却喜欢极了。” 一句俏皮话,引得在座众人大笑不已,武大连忙致歉,言小女无状,千万海涵。 柳大娘笑看迎儿,道:“小姑娘性子爽朗,老婆子我却是喜欢,依我看,武二哥带你等来桃源,约莫是想长留罢。” 这话正说道金莲心坎上,又怕桃源村人不留他们,却又如何是好? 金莲忙道:“会否打扰则个?” 柳大娘摆摆手,笑言道:“无碍无碍,咱欢喜的很,若是想留便留下,莫说你家二哥与他爹救命交情,更因外头纷乱,能给世人一片安稳之地,也是桃源这处地儿该做的,也是先祖遗志,断没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 听柳大娘说话很是有一番风骨,金莲不禁暗暗钦佩,虽与世隔绝,却也甚的都不缺,人情世故,子女教养,怕是与外头无异。 众人多有闲聊,金莲更是说了许多外头新奇之事,引得众人连连感叹。 不多久,外头传来呼声。 “村长回来了!” “武二哥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葳蕤wēi ruí:草木茂盛的样子 2、灵感来自桃花源记 3、上姓:叫什么名字 4、则个:白话句末语助词,有便了之意 第17章 恁个小妮子惯惹事,千万多担待 村子外,村长石杲与武松并排而行,石杲年近五旬,依旧精神矍铄,走路生风。 “武兄弟,你放心,你说之事老头子我毕竟替你料理清楚,桃源村虽不大,容你四人却是有的,”石杲拍拍武松肩膀,语带笑意,又道:“你是个好汉子,若我家那混小子有你一般能耐,我就是死了也安心。” 武松道:“石叔谦虚,丛小子还小,做事却有自己一套章法,假以时日,定能担得起重任。” 石杲大笑道:“重不重任不要紧,反正在老头子跟前,有我看着,比不得刚刚那混蛋玩意儿,甚么东西敢擅闯桃源!” 就在武松等人进山不久,石杲便发现阵法触动,知道有外人传入,出去一看,还真瞧见一个年及三旬的汉子,幸好阵法高明,把那小子给拦了,不给进来,否则,石杲保不定要杀人了。 武松道:“石叔说的是,如今把宋江迷晕,丢到山脚,这厮想再找来,以山上诸多迷障,却是难了,之前我有意为之,不成想他如此胆大,真的闯将进来,委实大意了。” “嗨!不消说這个,咱归家喝酒去!你上次走后,我又酿了好些山果酒,咱不醉不归!”石杲是爽朗汉子,在桃源村颇有威名,办事公道,是以村民都敬重他,武松同样如逢知己一般。 到了家门口,石杲招呼一声,不少村民放下活计,进来家里,且吃上一杯村长酿的好酒。 酒过三巡,石杲武松皆是兴之所至,独金莲迎儿三人连日奔波,实在耐不住,由柳大娘带着往客房睡去,一再交代好好歇息,明儿再畅聊。 甫到陌生地方,迎儿不敢独睡,央著要和金莲在一处,金莲想着今夜武松怕是要喝到一二更时分,索性不让他打搅自个儿,让迎儿与自己睡罢。 桃源村入夜微凉,一盏油灯微黄,金莲迎儿并头而卧,听屋外虫鸣,夜莺啼叫。 迎儿道:“婶婶,咱每今后都在这,哪儿不去了罢?” “不去了,就在这处,”金莲道,一手拍着迎儿被子,跟哄娃娃似的,可下一刻,她听到迎儿那话,不觉凉了半截身子。 “婶婶,前两日我总做些怪梦,梦到你跟爹爹成亲,还打骂我,后来二爹爹竟要杀你,你说這是不是太吓人了,迎儿怕死了,我真是想多了,都是甚么奇怪东西,”迎儿喃喃自语。 金莲那手立时顿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虽是梦,可那真是前生之事罢了。 “睡吧,不是说明儿石丛带你去山上打野兔儿?要是起迟了,遭人家等呢,”金莲打趣道。 迎儿小嘴一撇,夜里耳尖红红,扭过身去道:“婶婶休说,不理你了。” 金莲侧耳听外头饮酒热闹声,竟觉得无比踏实。 次日,金莲迎儿相携出门,柳大娘在厨下做早饭,金莲见了,正要去搭把手。 石丛打外头进来,穿了一身狩猎服,背上一把牛角弓,看到迎儿立马过来,道:“迎儿妹妹,走,咱带你猎兔子去。” 迎儿跃跃越试,又看了看金莲,只等金莲说话。 金莲笑道:“丛兄弟,劳你看顾迎儿,恁个小妮子惯惹事,千万多担待。” “好嘞!”石丛笑得见牙不见眼,朝迎儿招手,两人这就去了。 柳大娘听了声音赶出门来,高声道:“你个混猴儿,可别四处晃荡,仔细你的皮!待吃早饭了回来!” 石丛应了声,拉着迎儿远远跑了。 等柳大娘在回到厨下,唬了一跳,见金莲已经洗手烧菜做饭,忙要将人推出灶房。 柳大娘道:“万万使不得,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要是他爹知道,非跟咱生气不可,二娘子快去外间坐着,很快便好了。” “不碍事,大娘,”金莲道,顺手接过水瓢,往锅里加了水,再放上磨得细细的粉,一举一动很是熟练,又说道:“不满大娘说,我跟二郎在一处时,家中开食铺哩,如今确实做不得了?” 柳大娘拍手道:“如此说二娘子却是厉害人,想来手艺定是不一般,这我可就不推使,今日且尝尝你这手艺如何。” 不消多少功夫,软糯的米香糕,浓浓的肉粥,咸香酥脆的鸡丝饼,并一笼屉大肉包子便上桌了,直把柳大娘看得眼睛直瞪,可把金莲看成厨神在世也不过如此。 柳大娘道:“怪道武二哥娶了如花美娇娘,不想厨艺功夫更是了得,瞧着酥脆的饼子,这软糕子,可是我从未曾吃过诶!闻着味儿都了不得!” “老婆子,你今日是做了啥子吃的?门外头都闻着香喽!” 柳大娘话才说完,就听得外头传来村长石杲的大嗓门,大马金刀进来,后头跟着武松兄弟二人。 柳大娘笑骂道:“贼口头的囫囵汉子!就晓得吃,你带武兄弟去看那地方如何了?要是不捡个好地头,你今日可别想吃二娘子做的好吃食!” “咦?原来是二娘子手艺?”石村长在屋外头洗手,进来瞧见金莲兜着围裙,又看四角放桌上满桌吃的,不由道:“你个婆娘,怎劳的贵客动手?” 金莲道:“不碍事,快来尝尝。”随后把武松拉到一旁,又问:“大娘怎的说你们去看地方?到底是做了甚么?” 两口从昨日到今天还没好好说说话,金莲一时也闹不明白武松要做恁的事。 武松道:“我昨日央村长卖个地方与我们,将来咱们长久住下,总不能劳烦他们,总得有自个儿去处。” 这话在理,金莲不想武松早把事想的周到,便问:“可够银子?我这却有。” 武松正待要说,石村长已经两张鸡丝饼下肚,嘴里嚼着含糊道:“不消银子,弟妹,咱不说恁个话,都坐下吃饭。” 武松悄声道:“石叔说了,他不要银子,我往后给他猎几匹好皮料子,权当谢礼。” 金莲道:“都由你。” 桌上,石村长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不住夸赞金莲手艺好,笑道:“幸好你几人将来长久住着,我却是有口福了,往后房子建好,我却要常去二郎家打秋风才是。” 柳大娘骂道:“有你这个老混球,人光与你弄吃的不成?你这人哪儿都成事,就好一口好酒,一口好吃食。” 又对金莲道:“二娘子可别理会他。” 金莲道:“村长喜欢便是好的,不止你,大郎二郎都喜我做的东西,以后一定要时常往家去,千万别客气。” 石村长应声不迭,左右一瞧,没看见自家小子,奇怪道:“那臭小子往哪里去,往日可狗撵不走,早饭也不吃了?” 柳大娘奈何这父子两一个比一个混不吝,没好气道:“还问哩!多早晚拉着迎儿娃娃去山上猎兔子,跟你一个模样,当年你不也早早往俺家去找我,说要给我弄狐狸养来?” 猛地一说这话,忽觉得不妥,朝金莲武松笑笑,道:“瞧我这嘴,净是瞎胡说。” “嘿!我瞧着迎儿娃娃就很好,指不定将来怎的,说不准咧!”石村长倒是快人快语,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吃过早饭,石村长立马找了村里几个青壮,往山上伐树建房,又找了村里有名望的老人,看了日子,定动工时辰,往来不过两日,俱都整理齐备了。 这厢武松金莲定下心来,武大凡是有着他二人来,倒是省了许多功夫,只耐不住闲暇,跟金莲一商量,在村口支起摊子,依旧买起炊饼吃食,桃源村百十来口人,都是勤快人,虽不常光顾武大摊子,倒也多少能消磨功夫。 眼看房子就要动工,这日,武大依旧调担子在村口卖炊饼,将晚才归,一家子暂且住在村长院子。 甫一回来,武大便发现众人见他模样,俱是笑意不减,当下丈二摸不着头脑,找了金莲,依旧把村民买炊饼换的东西给她保管。 临吃晚饭,武大实忍不住,端着碗也不吃,问道:“今日是怎的了?好端端作甚笑话我哩?” 金莲与武松对视一眼,朝武松道:“大郎,我且问你,你在村头卖炊饼,可与人多往来?” “没得往来啊,”武大更怪了,道:“左右不过村西头柳嫂子,哦对,她是柳大娘娘家堂妹,你们晓得吧?她说想跟俺学炊饼,俺可不就是教她。” “怎的?这等事却是不能的?”武大赶紧又问。 正对着武大的柳大娘见问,立马笑了道:“不是这话,二郎,二娘子,你们快与他说罢,这事好事,左右同不同意,总得问问大郎意思。” 武大老脸懵逼,只听金莲道:“大郎,却是这么回事,那柳嫂子原是前些年没了丈夫,一个人过日子,瞧你人勤快,便来问咱们,想与你做成好事,做夫妻,你愿意不愿意?” “做、做夫妻?”武大舌头都打结了,一看众人都笑看他,猛地一个激灵,低头只顾吃饭,道:“俺,俺不晓得……” 众人面面相觑,也只一时半会不能逼急了,只迎儿还想说甚么,让金莲拦住了。 凡是都得自个儿想明白,外人说再多都没得道理。 接下来,一连两日,武大都没去村头摆摊,只在新房工地上晃悠,好几次武松想问哥哥,话到嘴边,却甚么都说不出来。 金莲拉开武松,道:“还是我去吧。” 说罢,在屋后新建的围墙脚下找到武大,笑道:“大郎,怎的不去卖烧饼?村里娃娃都念着吃呢。” 武大见金莲来,苦笑道:“弟妹,你却是知道的,我作何不去。” “大郎,你不喜柳嫂子?是也不是?”金莲问。 第18章 娘子在哪,我武松便在哪儿 “可没這话!”武大急眼了,赶紧道:“弟妹你可胡说哩!” 俶尔左右看看,没个人在,都上房安瓦去,武大叹息道:“你是晓得的,俺這三寸丁枯树皮的样式儿,能讨个浑家哪能是容易,柳嫂子却是极好的。” 武大自个儿都不觉泪留下来,眼前朦胧一片,总看不清楚,边说边落泪道:“我实是想不到,我竟也是有有人肯再要的。” 又道:“弟妹,我高兴,真的,咱每不是孤家寡人,多好。” 武大想着那日桌上,金莲说与他柳嫂子家那意思,连柳大娘也敲边鼓,说是桃源村百年来,人丁越发少了,如今好些年没娃娃降生,前任村长曾出外边寻医求问,隐约与人说了村里情况,医者大夫无一例外,都说是村子蔽塞,彼此间成亲,时日久了,后代轻则怪病不断,重则绝后也是有的。 当日柳大娘却這么说的:“大郎,你现是咱桃源村人了,什麽话大娘一概说了,外头世道乱,官家无道,佞臣横行,前头村长就不让俺们出去,更是不让外头知晓咱這处所在。” 柳大娘又道:“如今是没得法子,再加上我那妹子是愿意的,说是要你点头了,她家中还有几亩薄田,建房却是有的,勤快耕种,吃用尽够,端的就看你如何了。” 总之,甚么好处坏处都说的明白,虽未免没有借武大外来人的架势,可武大却并不介怀,只一味高兴。 瞧着武大恁个样子,金莲亦是眼眶红红,微偏过头去,不忍看他。 她曾经做的不是人事,手里是遭了人命的,本该下十八层地狱,天可怜见,如今她是瞧见武大比之她,更是可怜人,卑微到尘埃里头,轻易抬不起头来。 那一刻,金莲眼中满是悲悯。 听武大仍旧道:“不怕弟妹笑话,以往我想只守着你跟二郎并迎儿,老了过继个你俩生的哥儿,這也就罢了,现今往后一想,我得替迎儿考虑,我瞧着柳嫂子必不会为难她,说不准真能过下去。” 金莲见他有意,反奇怪道:“大郎既是乐意柳嫂子,为何這两日要躲着不见?凭白让多好媳妇飞了,若是她恼了你,看你怎的消停。” 武大老脸笑开,更像苦树皮干了水一般,道:“我凭的高兴,一时遭不住,我、我這却瞧瞧她去。” 说着要走,被金莲一把喊住。 “大郎等等!” 武大定定看她,金莲眼眸微红,道:“大郎,我先与你道声恭喜。” 武大抿着唇,重重点头,往柳嫂子家赶去。 武松不知何时回到金莲身边,远远看着武大在柳嫂子家门口打转,刚毅的脸略笑笑。 金莲斜眼觑他,打趣道:“怎的?不是说让你家去,又回来?” 武松眼看着哥哥跺跺脚,敲门进去,方才道:“娘子在哪,我武松便在哪儿。” 言语间,不其然握紧金莲葱尖似的手,拉到怀里,低声道:“即便是亲哥哥,也要看紧了。” 更何况武松已然是知道,自家哥哥与他们俩一样,是经过一遭前世的。 “我不会与你给哥哥,你這辈子,终究是我武松的娘子,”武松吻了吻金莲白皙的小手,声音微不可闻。 金莲眉眼温柔的笑意填满,低低道:“二郎,你说,咱每却还有没有来生?” 来生,我们是否还能在一处?金莲如是想。 武松道:“若這等说,我也管不得它几生几世,只在這一生便也是好的,管得他来生如何,我武松只要当下,凡是都知足了。” “你是我武松的。” 凡此以往,时移世易,前尘之事不可追,武松没得说,现在金莲已是他的人,断没有再罢手的道理,因着武大這事,武松却是醋了。 金莲不禁咯咯笑起来,白嫩指尖轻戳武松结实的胸口,调侃道:“有你一个兄弟,却不知是大郎幸还是不幸。” “娘子说呢?”武松不其然偷了个香,拉着人往柳嫂子院子里去。 金莲要打人,见武松行止,又问:“你却是去哪儿?” “瞧哥哥去。” 金莲了然,嘴上说的多拧巴,心里却依旧放不下,男人這嘴,千百年来都是不能信的。 两人不曾进院,找了处矮墙,听自家哥哥壁角。 且说武大听得金莲说,柳嫂子這两日都往村口那处去,心里高兴,又担心自个儿态度,莫不是让柳嫂子多想,一时半会儿,端的不知该怎的说话。 等敲了门,须臾进去,见了柳嫂子,一个劲儿抓耳挠腮,好不紧张。 武大瞧着眼前妇人,头缠麻布遮乌发,身穿灰褐粗布麻衣,下着同色粗罗裙,不曾与外头妇人一样缠脚,大大的脚掌穿着青灰布鞋,端看就知是勤快麻利,干活手脚好的人家养的。 那柳嫂子也随武大看,只不做声,垂着脑袋不知想的什麽。 武大思虑良久,才出声道:“柳嫂子,你莫怪我,我、我高兴,高兴坏了,這不没去村头,這会子来看看你。” 柳嫂子也是个妙人,听武大這般言语,反问道:“就只看我?没别的了?” 這倒是有逼着人那意思了,武大哪里见过這阵仗,他倒不知桃源村与世隔绝,哪里有外头世间女子诸多禁忌,有一便说一,绝不遮掩。 武大脑瓜子都快薅秃了,但见院子杏树上一只山雀儿飞过,猛地灵光一闪,笑道:“我想与你困觉……不不,我是提亲来了。” “噗!” 墙外忽而传来一声轻笑,武大唬了一跳,忙高喊:“哪个在那里!?” “大郎!我与二郎什麽都没听见,你好好与嫂子说,咱每這却走了啊!”金莲一手捂着武松那嘴,忙把人拽上,慌脚鸡似的扒拉人走了。 武大闹了个大红脸,听得院墙外匆匆脚步声,偶尔一两声鸡犬叫唤,可把他臊得直搓手。 回头一瞧,柳嫂子也不差什么,满面通红,比山上那最圆最香甜的柿子还好看哩! 武大红着脸道:“柳家妹子,你别恼,他二人混不吝,我那二哥也跟着弟妹瞎闹,真是……” 柳嫂子耳朵尖辣辣,直追着道:“咱不说别的,你且把话说明白,你、你提个什麽亲?有你這么个提亲的?” 还没得人说咧,两手空空就来了,恁个没头脑的贼汉子,也不晓得带些吃食,他家二郎娘子做一手好厨艺,往日拖着武大的福,柳嫂子没少甜嘴。 武大嘿嘿直笑,知她好那一口,且往兜里左右摸摸,拿出一把顶皮酥果来,枣泥馅儿的。 武大道:“一时没带多少新鲜玩意儿,唯有這个,我多早晚兜里放,晓得你欢喜,回头你瞧着喜欢甚么物事,我再给你做些罢。” 柳嫂子抓过那一把酥果,一个吃进嘴里,嘎嘣脆,立时笑开了,再不见刚刚不声不响模样。 柳嫂子吃了几个才罢手,随手放下,道:“咱且把话说开罢,既你来了,我就说了,我是前头没了丈夫,才三十出头,我不想這么孤零零过下半辈子,就想凑个伴儿。” “我不是什麽女儿家,说话没忌讳,我瞧着你勤快老实,一家子和气,正看中你,想来是不错的,”见武大想说话,柳嫂子摆摆手,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迎儿那丫头?” “你每放心,我不是心眼窄的,况且那丫头嘴甜心好,人大方,我很喜欢,不敢说比得上她生母,却也总不至于虐待她,桃源村左右恁个大地方,声音高点能从村头传到村尾,這你且放心。” 柳嫂子都把话说到這份上,武大再没什么可说道的,一个劲儿直笑道:“妹子,我再没有不放心,你很好,你等着,我這就家去,跟二郎村长商议一番,你说不是女儿家,我也是个二婚头,可改给你的,我武大决不能少你那一分。” 多少年岁过来,武大头一回觉着,自个儿像个爷们儿一样过活起来,最后又道:“别的不消说,只一样,那陪嫁的几亩田,你倒不用陪嫁来,二哥前头买地建房,也有我那一份,现还空着好大一处地方,尽够咱们用的。” 柳嫂子道:“既這样,都听你的吧,往后都是一家子,你做主便好。” 這话可说到武大心坎上,但凡男子哪个不爱面子,家宅内婆娘浑家如何,关起来且不知道,却惯爱外头逞英雄,武大左右没這能耐。 這头一回,他在个婆娘身上,有了被人倚靠的欢喜来。 “诶!好好,我武大听娘子的。” 武大口不择也,被柳嫂子啐了一口:“谁个是你娘子!没羞没臊,还不家去,在這杵着做什麽?” 武大忙不迭走了,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笑得眉眼俱开,属实人逢喜事精神爽。 待到家里,武松金莲早坐在一处,见人回来,金莲立马调皮起来,笑道:“快来看看,咱家新封的官儿回来了,好生高兴诶!” 才说完,武松一把搂着金莲腰肢,作势要咬她红红小嘴儿,道:“小油嘴儿,你饶了哥哥罢,再说他没面见人了,敢情咱每不得把人给吓着。” 又道:“真不许说了,就看迎儿面上,多早晚还没告诉那丫头,你就嚷嚷起来。” “你瞧我,差点把這事儿给忘了,”金莲一拍手,回头讪讪看着大郎,道:“大郎,我却是多嘴了,你别往心里去,怎的还不与迎儿说?她可知道你与柳嫂子好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浑家:妻子、老婆 2、咱每:咱们 3、尽够:足够了 4、恁个样子:这么个样子 5、罢手:松开手 6、听壁角:比喻暗自偷听 7、须臾进去:没多久进去 8、家去:回家 9、小油嘴儿:指嘴巴会说 第19章 好没羞臊模样,谁欢喜你了 武大默然,他并没多想迎儿对他新娶娘子,到底看法如何,左右不过以为长者做事,小辈哪有不应的理儿。 金莲见他模样,就知武大如何想的,便道:“即便迎儿还小,多少也与她说一声,将来同住一处,一家子人没得见外了。” 武大把这话听进去,当夜挑了时候,见迎儿在灯下缝补,便说了与柳嫂子之事,迎儿早有耳闻,倒没太大惊讶,只淡淡应了声晓得了。 武大道:“爹爹与她说了,好日子在后头,她必定待你好的,你莫担心。” 其余,武大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他只当迎儿乐意,打心底高兴,全然没注意迎儿对针指缝补并不上心,心有所想,自然,非是想武大之事,而是念着一个人。 不出两日,柳大娘自荐做媒,回了趟娘家,往返说项,三媒六聘,一样不少。 金莲看了礼单,这是她头一回办此等事,无不小心再小心,看得柳大娘直点头。 柳大娘道:“二娘子,你是忒上心,依我看,将来你们妯娌二人相处,必然没恁个囫囵事儿。” 金莲笑道:“倒不曾想那个,大郎自小把二郎养大的情分,再费心也是应该的,都说长兄如父,这是我与大郎该做的。” 柳大娘听着话可心,暗道金莲有心,往后日子长长久久,必定容易相处,与村民们没多少口角磕绊,才是要紧。 两人商量一阵,金莲又着意添了写山货料子,把礼单定下。 山里人家多不讲究,武松不愿委屈哥哥,前后几次进山,各种好皮料子没少往外头带,全让金莲收好,等结亲那日,从柳嫂子家接到那新房里头,整个桃源村都热闹起来。 正好武松一户新房建成,前后两进宅子,起梁上屋,两处好事做一处,全办了。 自然金莲是个当家的厨艺好手,少不得一番显露,当日席面上,前后摆了满院子桌凳,凡是上了席的,无不吃的痛快。 “乖乖,这豚肉咱村里没少吃,今日味道的确不一般啊,”当中一个好酒的,夹了一块子菜花头煨豚肉高高举起,那汁水油光滑亮,菜花头浸了肉汁,更是美味。 边上一个道:“可不是,你瞧瞧这碟子笋丝爆双脆,香辣爽口,便是我活到这岁数也不曾吃过的额。” 不少人纷纷说将起来,有人喜那碗清补羊肉汤的,也有喜欢酱香鸭并黄芽菜蒸糟肉的,便是最常见的河鱼,金莲也能做出一股子鲜味来,连家家户户都能上山摘的木耳,也能与萝卜炒丝儿,吃个清爽。 一时村民们吃的再尽兴不过,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大家伙正高兴着,往堂屋进走廊里,迎儿站在新砌的石阶上,正在那不知看着甚么。 石丛瞧瞧往她边上走,一下拍她肩上,笑道:“迎儿妹妹,作甚的不高兴了?” 迎儿甫一见他,眼中略显不自在,道:“ 没甚么,你且吃好了?” 石丛俯下身,直直对迎儿的眼,道:“你这丫头惯爱撒谎,二娘子说的对,你编个谎话会扯衣角,不老实呢。” 慌的迎儿赶忙放下衣角,垂着脑袋不言语。 只听石丛又道:“你怕不是为着武大哥娶媳妇?我与你说句实话,姨妈虽性子直,可人却好的,将来不会待你不好,你放心。” 迎儿怪眼看他,带着一丝怒气道:“谁告诉你我为着娘的,甚么都不懂!你个呆子!” 接着又道:“再胡说我掐你嘴,告你爹去。” 石丛挠挠头,咧嘴笑了,道:“我还为着是你不喜姨妈,原不是,那便好。” “好甚么好?我怎的就不喜了?我欢喜的很!我有娘了,将来多一人疼我,”迎儿今日可着劲儿逮着石丛怼道:“且还有,桃源村哪儿我都喜欢,没你恁个说法儿!” 说完撇过身去,可见使了小性子。 石丛听这话,浓黑大眼一亮,忙道:“你这欢喜,可也包括我不曾?” 噌! 迎儿被这话撩拨的要不的,霎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把将人推开,骂道:“好没羞臊模样,谁欢喜你了,快起开!” 说着,转身往那边厨下匆匆去了。 石丛笑声越发大,也不恼迎儿推他,念着自家娘亲在武家这里,想起一事,径直去寻。 不想迎儿来找金莲,却不见人,又想着石丛那翻话,一时慌的不知做甚好,忽而瞧见灶下一笼屉瓷碗用过了不曾洗,便捡起往外挪,多少找点事做。 外头一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早往里看了许久,见迎儿搬东西,赶紧过来搭把手,这人迎儿也是认识的,往常与石丛一块往山上打猎做活,没少称兄道弟,也就随他去了。 这边正堂,金莲为忙这日双喜临门,没少劳累,多早晚觉得累,便往前头来坐坐,恰好柳大娘也在前厅小花园与村里妇人们喝茶,见金莲来,忙称赞不跌。 柳大娘左手边坐着个四十左右的女子,眉眼细小,身材丰腴,见金莲来,赶紧把人拉到自个儿边上,笑道:“二娘子好厉害,这吃食上我算是见识过了,赶明儿一定得教教我才成。” 金莲素日与人为善,便道:“不妨事,多少不费功夫,容易的很,嫂子想吃,随时来咱家也可以。” 那中年女子笑了,见左右各自谈话,便放下瓜子,朝金莲低声道:“二娘子,有个话想问你一问。” 金莲等着她说,女子又道:“还不是我家那小子,不怕你笑话,多早晚与迎儿在一处耍,这便瞧上了,央我来问你,我家那小子皮是皮了些,不过人却是好的,你且说说。” 金莲一时语塞,她该如何说,迎儿与她亲厚不假,可毕竟不是亲爹妈,这事不该是问大郎么? 那女子又接着道:“迎儿爹今日好事,我不耐打搅他,你先别急,我就先提个话头,回头你与他们说说,要是乐意,改日挑个好时辰,我亲自带了礼,上家门提亲去,这是真话。” 金莲正待要说,猛地一句大喝传来。 “不行!我不同意!”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晓得了:知道了 2、往返说项:来回两家说清楚 3、三媒六聘:三媒,指的是在古代的父母包办婚姻中,通常都会有三个媒人出现,一个男方家庭的媒人,一个女方家庭聘请的媒人,还有一个双方搭线牵桥的媒人。六聘,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4、没恁个囫囵事儿:没有乱七八糟的事 5、笋丝爆双脆,黄芽菜蒸糟肉,菜花头煨豚肉,清补羊肉汤,清蒸河鱼,木耳萝卜丝:出自《随园食单》 6、告你爹去:到你爹面前打小报告 7、 第20章 咱们都好(完结) 两人唬了一跳,那中年女子嗔道:“你这小子咋咋乎乎啥呢,快吓出病来。” 石丛只不理她,却抓着金莲袖子不撒手,忙说话:“二娘子,你你别应她!” 金莲好笑道:“为何不应?” 见他这番情状,金莲约莫有些疑惑,再一想石丛与迎儿这些时日相处,大抵有了个猜测。 “我、我我要迎儿!”石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说出来。 见他娘也在,立马对柳大娘道:“娘,你快把咱家传手镯拿来,我给迎儿。” 果然,果然。 这边如此热闹,不少人都听见了,纷纷往这处瞧,听到石丛这话,纷纷调侃起来。 “石小子大了,想讨媳妇儿喽!” “大娘,看来要抱孙子咧!” “你小子是不是早瞧上人迎儿娃娃了,这传家宝都带出来了。” “两人做一处,到底合适。” 左右不过说一番玩笑,幸而大家都没坏心思,石丛也不在意,虎着脸看着柳大娘。 柳大娘戳着指头直点儿子脑袋,笑骂道:“你啊你,多大声嚷嚷,娘还少了你媳妇儿不成?” 柳大娘耐不过石丛,再三保证一定亲自找武大说,顺势把左手那个大金镯子退下来,交到石丛手上,眼看着他出去了。 你说柳大娘八字没一撇,且由着儿子拿传家宝许人,都是过来人,柳大娘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儿子与武家姑娘相处如何,她看得真真的。 刚刚金莲与同村嫂子说话,她在旁边不插话,左右听了个七八分,倒是一点不着急,这儿媳妇啊,跑不了了。 柳大娘笑笑,拍了拍裙角不存在的灰尘,自有一番思量,要不说不动如山,一切成竹在胸呢。 刚刚说话那中年妇人见状,直傻眼了,暗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她那傻儿子,怕是没指望了。 一时间也不再言语这事,打着哈哈过去,拉着另一边的人说笑起来,全然不再提刚刚那事。 金莲只瞧着石家母子举止,又看看边上妇人,怎的三两下,却把事给定下了。 且说迎儿搬了俩笼屉碗筷出来,就这厨房外头的水井洗刷,那年轻人帮着忙,没多久便倒腾干净了。 “今日辛苦你替我忙一场,”迎儿擦了擦手,笑道:“你要不嫌弃,赶明儿我请你吃婶婶做的桂花糕。” 日头下,那年轻人抹了汗珠,笑道:“不嫌弃,二娘子做的糕点最是好的,我可喜欢的紧。” 又问道:“迎儿妹妹会做哪种吃食?改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可好?” 迎儿哪有不应之理。 未几,年轻人见迎儿俏脸泛红,心思越发起了,便道:“迎儿,有句话,我想与你说。” “你说,”迎儿往厨房倒茶,递与他一碗,细等他说话。 年轻人接过,心思火烧火燎,几口灌下茶水,才道:“我打见你第一面开始,便时刻记着,你很好。” 这话听着,约是惊天动地了,迎儿如是想。 那人似鼓足勇气般,又道:“我想娶你做妻子,让我娘上你家提亲,你愿不愿?” 迎儿头一回不希望自个儿脑拐子如此灵便,将人的话猜得一丝不拉,如此反倒一时语噻,一天里俩人与她说这羞人的话,还都是往日要好的。 到底眼前这人,迎儿千般是没想头的,反倒是石丛…… 迎儿摇摇头,道:“我不愿意,真对不住。”她心里有了人,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那年轻人急了,忙问:“为甚么?我哪里不好了,你说,我改成不成?” 见他这般急,迎儿反倒笑了,大方道:“不是你的过错,是我心里有人了,再装不下其他人的。” 这话,断然让那年轻人死了心,苦笑道:“我猜,是石丛那小子罢。” 大家一道上山摸鸟下河捉虾,一伙人甚么情景谁看不出来,他便是早知道石丛对迎儿有意,可他想着使使劲儿,这才赶着前头说的,万一成了呢,这般看来,是他想多了。 迎儿没接话,颔首当真是默认了。 那人道:“不要紧,将来我还是把你当做好妹子,要是石丛待你不好,你一定要找我,我收拾他去。” 实在说不下去,年轻人垂头丧气走了,迎儿深深叹息,不想伤害人,可有些事,终究要说明白。 眼见人走了,迎儿挽着袖子要收家伙物什,转身抬头,便瞧见石丛倚在门槛上,手里握着个金镯子,眼神直直锁着她,内里却如房梁上的喜鹊,翻腾着热闹。 石丛站在迎儿跟前,脸笑如三月春风,将那金镯子递过去,慎重道:“石丛定不负所托。” 一墙之隔的新婚房里。 龙凤红烛高燃,桌案上摆着瓜果贡品,紫芋蓉团,野山花儿饼并百合莲子团,寓意团圆合美,杯盏具备,武大与新婚媳妇儿正饮着合卺酒。 夕阳下,暮色四合,烟雾渐起的桃源村,如仙境般撩人。 红灯高挂,宾客散尽,。 金莲觉着身子不适,特意往村医那处去了一趟,武松听后,忙赶了去,忧心金莲有甚么要紧事。 只听得村医叮嘱之事,一时头昏脑涨,不可思议,好半晌,才在金莲催下缓过劲儿来。 人一高兴,便抱着娘子不撒手了。 不久之后,武松扶着金莲从院子出来,一路缓行低语,小心翼翼。 “娘子,三叔说有一月余,你且要好好歇息,别劳累。” “娘子,你饿不饿?一会儿归家与你做些吃食。” “娘子,走慢些,仔细摔了。” “娘子……” 金莲听得两耳生茧了,心里既甜蜜又无奈,才多少时候,就怕成这副样子,索性一把甩开武松手,实不耐烦这人啰嗦。 “娘子……” “你且少说话!” 武松立马住口不多言语,省的娘子动了火气。 村医说了,怀了胎的女子脾气性情都比往日不同,要多担待,医者的话,自然是要信的。 自得了这个消息,武松嘴角便没下来过,这会子对着金莲千依百顺,几步上前,依旧扶着她慢走 “娘子,我每不说了,你且好好的。” 夜色中,伴着几点星子。 金莲看着家门灯火荧然,笑意不减半分,道:“咱们都好。”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约莫:隐约 2、自有一番思量: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3、没指望:没希望 4、千般是没想头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5、合卺酒:卺,一种瓠瓜,味苦不可食,俗称苦葫芦,多用来做瓢。在古代,结婚时人们用它作盛酒器;合卺,始于周朝,为旧时夫妻结婚的一种仪式。合卺,即是成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