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储》作者:锡兰之红 文案: 贱虫无能力AU(雇佣兵贱贱X民间王储小蜘蛛) 声明:全文中世纪无能力AU,不喜误入。他们属于漫威,我只是借他们开开脑洞。 P.S.:因为乐乎把我旧号封了,30w字我索性就一整卷一整卷搬了 主cp:贱虫 副cp:EC、狼队、罚夜、绿玛 第一卷 第1章 淡蓝色的天空,缓慢飘过的云,空气中麦香环绕。草木枯黄,牛羊肥壮,落过几场雨之后,天气算是真正凉了下来。 “彼得!带上这个,你路上会饿的!” 农场的西面是一栋精致小巧的石屋,少年推开门匆忙出来,从门后跟出的妇人手里拿着一袋干粮。 “抱歉梅婶,我又给忘了。”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忙又跑过去接过。驴已洗刷干净,多余的毛也被剃掉了,此刻正哼着气等在门口,这牲口的屁股两边挂着满满当当的麻袋,里头是厚重的皮革和今年需要上缴的谷麦。 妇人站在门前,高声叮嘱道:“路上小心啊,彼得!别贪玩,弄好了就早点回来。” “知道了——!” 他跨上了驴背,回头和家人挥手。屋里又出来一位年长男子:“彼得,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本叔!我自己能搞定!” 男人搂着自己的妻子,两人目送着少年在田垄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女人感慨道:“真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小不点都能自己上集市了。你说他到小镇上会不会挨人欺负?” “别担心了,彼得可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脾气。” 这条从家通往小镇的路,彼得从小到大走过许多次,熟悉到闭上眼都能猜到路边已到了哪一棵树。这两边麦田的景象是如此熟悉,正值秋收,过了农忙时分,田里已经静谧下来,只有稻草人尚且伫立在那,固守着脚下土地。地面上摊着割倒了的麦秆,麦子都被收走了。有的田里随风飘来焚烧味,与青草、麦香夹杂在一起。 彼得深深吸了口气,这味道让他觉得安心。 当他确定早已走出梅婶和本叔的视野范围外之后,少年回头看了一眼。他穿着一件泛黄的麻制衬衫,一条长裤,裤脚略微有些短了,这裤子他才穿了两年,最近看来是又长高了不少。少年背上背着行囊,里头除了水和刚刚梅婶送出来的干粮以外,是一卷卷绳子和一切看起来奇形怪状带齿轮的小东西。 彼得伸手探头仔细查看了一遍,嘴里小声嘟囔:“绳索、一号点……二号,三号……好,看来都在这了。” 像是松了口气,彼得重新将背包背到了身上。远远已能看见镇子外围城墙,路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脸上都是长久劳累后难得有清闲时的悠然神情,有不少还是彼得认识的。 进入小镇地界之后,地面也有泥土地转为青石砖铺砌的小路。彼得抬头张望四周,秋收后第一个集会日总是格外热闹,不少居民都将自家收获的果子铺在窗外以供路过行人挑选。少年牵着驴在其中一个小摊前停下,拿了一个苹果。 “新收的苹果呢,小彼得,今年是你一个人来吗?”坐在摊位后面眯着眼的老太太开口。 “是啊,婆婆。” “真是能干啊,已经能帮你叔叔婶婶来镇上办事儿了。来来来,拿几个苹果去吃吧,就当是婆婆给你的礼物了。” “谢谢婆婆,我只要一个就行了。” 这老太太笑起来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哎哟,别客气。快去集会吧,这个时候,子爵大人和他管家该在钟楼那了。” “您说得对,那我走了,婆婆再见!” 听老人家提醒,彼得咬了口苹果忙又上路,走出没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个女声高声喊他。 “嘿!彼得!” 少年回头,就见人群中一个穿着讲究整洁的姑娘正在不远处房檐下和他挥手。 “格温?” 他看着女孩穿过人群走过来,目光扫过他与他身旁的驴。 “你一个人来赶集吗?” “啊……嗯。是的,怎么?你怎么会在这?我以为……” “你以为我家里一定会把我关在书房里是吧?” 彼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也没那么严重。我以为你出门至少还会带着两三个女佣什么的呢。” “嘘,别乌鸦嘴。”女孩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躲开埃尔林嬷嬷的。” “哈哈哈,有时候我还真的挺同情你的。” 格温是镇上乡绅的女儿,知书达理、温和善良,对于乡村男孩彼得来说,她身上好像天生就带了光一样。两人还是因为公学认识的,也不知道本叔怎么就让彼得拿到机会进了那群乡绅子女才有资格去的教育机构,虽然确实能学到不少东西,彼得也足够聪明,但是说真的,呆在那滋味可不怎么样,尤其当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家仆追随,还住在小村庄里的时候。 “不说这个了,你是不是赶着去送谷麦?” “嗯。” “那你先去吧,我老爸也在那,我可不想被他发现。”格温闪烁着她的大眼睛,“我打算去那边市集上逛逛。如果你一会儿有空了可以去那儿的花市找我。你知道哪家店的。” 格温背着手微笑着后退。 “啊?你、打算在那等我吗……”少年脸上莫名飞红。 “看你会不会去咯。我可不一定会等你。”少女的笑是如此动人,她朝着那少年挥了挥手,“那么拜拜啦!” “嗯,拜拜!” 彼得这傻小子站在那儿,人来人往,直到格温彻底消失在人潮之中,他才好像回过神似的挠了挠头。 算了吧彼得,别去想格温了,想想今天你打算干的事儿,你不想把那个可爱的姑娘也一块牵扯进来吧?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拥挤的赶集人群之中有个高大男人正从他身后的小巷里走出来。他短装长裤,外罩皮革兜帽大衣。这家伙穿着一件棉麻上衣,领口开得很大,有绳子也松松垮垮耷拉着,露出男人精悍的肌肉线条。不少路过女人都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对方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遮掩害羞的打算,反倒是大大方方拎着他的背包,语调轻松拉了一个路人询问道:“不好意思问一下,今天这儿是有什么活动吗?” “你是外地来的?”被他拉住询问的是个胖嘟嘟的中年人。 “是啊,我从外地来,昨夜刚到。” “今天是秋收后第一个赶集日!既是我们这儿地主收粮也是大家庆祝丰收的时候。” “哦,那看来我真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呢。” “谁说不是呢,先生。那边是集市,过去点是花市,当然,如果你想见见世面看看那些大人物,就往城中心去吧,我们子爵大老爷和他的管家这个时候都在钟楼底下呢。”中年人好心和他指了指几个方向。 “真是谢谢您,先生。”男人把一枚钱币塞到了他手里,看对方喜笑颜开的走了。想到这家伙刚刚说的话,韦德略微发笑。 “大人物……?” 他略带不屑的摇了摇头。 “这里的人怕是永远都不知道真正的大人物在哪吧。” 周围的人或牵牛或牵驴朝城中央走,人来人往,还总有一股子牲畜的气味。韦德捏了捏鼻子,王城住久了,果然都快有些不习惯这种小城镇了。 “可别娇气了,韦德。”雇佣兵自言自语道,“想当初你可是为了埋伏在牛粪里潜伏过一天一夜啊。” 对,虽然那之后自己嫌弃自己嫌弃了一个多月。 不过集市听起来也挺有趣的,不妨去这个小镇中央广场看看他们的“大人物”好了。 这边彼得将驴牵到了登记点,把该上交的麦谷都交了,又把皮革拿去商业街那边熟识的一家鞋店。 “大叔,我的驴能现在你这放一会儿吗?” 收了皮革和彼得算好钱的瘦高个老板闻言一笑:“你小子也贪玩,想到集市上闹腾去是吧?” 少年不好意思笑了笑。 “行了,去吧。记得早点过来取走,你叔叔婶婶可都在家等着你呢。”那家伙又一顿,收回了原本打算递给他的钱袋子,转而去了两枚硬币出来,“怕你小子粗心,钱我先给你保管着,听见没?” “知道啦!” 彼得背着他的背囊朝老板挥手再会,因倒着走,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意外撞到了路过的人。 “抱歉!” “唔,没事。” 少年抬头,撞到的是个个子高大健硕的家伙。他抱歉地朝对方笑了笑,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兴高采烈跑开了。韦德望着小家伙跑走的背影,下意识先摸了摸口袋。嗯,钱没丢。算了,这儿民风淳朴,哪有王城那么多的小偷骗子。 彼得带着他包里的东西一路往东面跑,那边有个废弃谷仓。抵达谷仓以后,他从屋后一片稻草堆里刨出一个亚麻包裹来。 “呼,幸亏没丢。”小子把自己包卸下来,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看见自己,抬脚进了谷仓。过了一会儿,彼得穿着小镇子爵家下人衣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把包在背上挪了挪,重新往城里走去。 第2章 在这个城镇,最警惕守东西且守的最牢的定然是那些在小乡村里看着自己谷仓的老农户,而最漫不经心随手打发这事儿的,子爵老爷手下的那群家仆绝对榜上有名。 这很好理解,谁会没事去动上缴上去的谷仓里的麦谷,尤其是大家人人都能丰收、衣食无忧的时候。 这就是这个小镇民风,大家互相之间礼貌尊重,每个人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笑脸,好像没有什么愁心事似的。如若当真碰上了难题,也总有邻里为你伸出手来献上帮助。这地方风调雨顺,无病无灾,丛林里一入秋后灌木上就长满浆果,猎户常能在山脚与林中猎到足够猎物,他们将这些野物拿到市集上来,一入冬后他们就不再进山了,这一趟秋收日获得的报酬足够他在小酒馆里享受一个冬天。 虽然总有那么几个富家子弟讨厌鬼,性格乖张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模样。彼得爱着镇子上的每个人,尤其是那些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婆婆、大叔们。不过对于那些总是爱拿他的身高、父母、出身说事的家伙,他可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彼得从钟楼往下看,广场周边特意搬来的花盘排成了一个漂亮的Ω形。有人从楼梯上走过,他连忙往旁藏一藏。爬上来没费他太多力气,子爵这群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钟楼顶层。 外面对话声传来。 “差不多了,时间快到了。敲钟吧。” “等等等等,再等一会儿。” “快点吧,谁会计较那几分钟呢?敲完了咱们接着去喝酒。” 另一人犹豫一会儿,似被说服。 “铛——!” 钟声激起了一片在这小憩的南飞鸽子。 “铛——!” 十声钟响一声接着一声悠扬传远。到这个时候,上午的狂欢渐入佳境,扬琴与小提琴还有喇叭互相应和节奏欢快,广场周围那些早已排练过的市民乐队出来了,坐成三排,将手里的铜管乐器塞进嘴里深吸一口气。旁边的妇人姑娘见状纷纷挺直了腰,踮起一只脚尖看着身旁的舞伴。 一个老头清了清嗓子站到了乐队前拿来当踏脚的水果箱上,用那根小铁棍代替了指挥棒。 彼得看着那小棒挥下,圆号声响,与此同时,其中一户的阳台上也有钢琴加入了进来。 棒极了,彼得心里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么喜欢秋收日。 人群中挤着那位王城来的远方客。韦德站在跳舞的人群之外,扫过这一片乐队与弹钢琴的人,眉头微妙蹙起。 为什么竟会在这么一个小村镇上看到那么多略眼熟的面孔……?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几个家伙手里拿着的乐器。 很好,看看那只铜管,上面居然还有皇族象征的玫瑰蛛网烙印。 多奇妙的一个小村镇啊,韦德心想到,看来还有不少皇家乐师在这退休养老呢。 有人跳着撞到了他身侧。 “对不起——!” 是个白了头发的小老头,他在抬头看见韦德的脸时,略微一怔,目光下意识去扫男人腰侧佩剑的位置。 这眼神很快转开,但依然没有逃过韦德的眼睛。尤其是在这老头子瞄到了韦德衣角纹路时,马上拘谨了态度,和他抬了抬帽子飞快跳着舞步跑开了。 灵活的老头子。韦德自己也看了眼衣角,然后拍了拍自己额头。粗心大意了,早知道这儿还有那么多曾待在王城中的人,自己就不应该穿着这件有联盟印记的衣服出来。 皮革衣角是精细紧密绣下的X形纹路,连成一片后其实看不出有哪不同,但在阳光下时,能看见里面金色和蓝色的丝线闪耀。 所有X联盟出来的雇佣兵都有这么一件外套,韦德也是穿习惯了,才没想起换下来。 罢了,反正也不会在这呆太久。只希望不要惊到那位殿下周边暗中保护他的人才好。 就在他决定离开这地方,去附近村庄查探时,人群之内传来惊呼。 “是汤普森少爷——!!” “天哪,尤金那小鬼是终于遭报应吗?怎么会被人绑到钟楼外头?” 彼得得意洋洋看着自己作品大功告成,这些绳索和齿轮套住了在内圈调戏姑娘想找人跳舞的尤金,然后他只要一按下那个偷偷摸摸装在钟上的机关,钟声响起来回晃动的时间里,足够把这个家伙拉上来捆在钟楼外了。 “救命——!爸爸,快把我放下去!” 乐队停止演奏,跳舞的人都吃惊的停住了脚步。尤金今天特意打扮,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他的帽子这会儿都不知道掉到那儿去了。 “救命!” 他大声呼喊。 彼得踩着台阶往下,路过尤金被绑的那个小窗口时,他停下脚步:“高高在上的感觉怎么样啊,尤金少爷?” “是你?你这个乡巴佬!彼得·帕克你完了!等我下去以后我要把你的脑袋都拧下来!” “看看你什么时候能下去吧?在这上面吹吹风吧您就,可千万不要被吓得尿裤子,全小镇的人可都看着你呢!” 说完他背好背包按紧了帽子,转头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抓住他!是彼得·帕克那个臭小子!” 汤普森子爵家的那群打手都冲上来了。狭窄的钟楼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彼得看着帮壮汉在楼梯里都转不开身,吹了个口哨两手在墙壁上一撑,踩着人头跃了过去。 “傻大个们,当心着点脚下。” 这群家伙低头一看,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撒了一片干黄豆。 “啊!” “嘿站稳点你压倒我了!” 彼得耸了耸肩,一回头,发现底下又有三个。 “臭小子,别以为你惹了我们少爷就能那么容易逃跑。” 少年嬉皮笑脸:“看在咱们穿一身衣服的面子上,别那么粗鲁嘛。” 对方懒得理会,两手一张扑了上来。彼得灵巧躲开,借力一踩,找准这三个人中和自己体型相近的那一个,把脑袋上的帽子往他头上一按,接着跟上一拳。 那边两个扑空了的家伙又正好转回头来。 “我抓到他了!快过来!别让他跑了!”彼得故意粗声粗气喊道。 “好的!” “干得漂亮伙计!” 楼上的人也下来了。有人朝他们喊:“嘿,告诉少爷我们抓到他了!” “没错!” 彼得看这一群人一拥而上,把好好地楼梯通道挤得满满当当,无奈的耸了耸肩。他说什么来着?有的时候找佣人也不能光看肌肉,瞧瞧这群光长肉不长脑子的傻大个们。 少年悄悄往后退去,从二楼背侧越出,正落在子爵收来的谷子上。 唔……失策,忘了一堆麦谷还挺硬的。彼得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听周围声音,没人注意到他这儿,目光全被楼上钟楼闹剧吸引去了。 喘了口气,彼得从谷子里爬出来,谁想一出来就面对着拿着钢叉看热闹顺带守谷子的家伙。 “……” “?” 两人相视一望。彼得下意识给对方一个微笑打了个招呼:“嗨!” 那人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大喊“彼得·帕克就在这”时,被人从后面一击敲晕。 “哇哦!” 彼得抬头,看这个朝他伸出手的家伙。 “是你?” 是他之前离开鞋店时不小心撞上的家伙。 “不错的表演,”他开口笑道,顺手拉住了彼得的胳膊把他拉了出来,“我猜你可能需要帮助。” “哈哈哈哈,谢谢。” 彼得跃到了地上,落了一地的麦谷。他冲韦德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演员落幕鞠躬的姿态:“不论如何,谢谢您啦。”又听见后面传来喧哗,“不过,我可得先走了!”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背好了自己的背包冲着镇子外跑去。 韦德望着这小家伙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脚边晕过去的家伙,吵杂人声已往这来,雇佣兵也准备溜走,裤脚却被人一扯。 “别……走……” “哦,你居然这么快醒了。”韦德抓过一把谷子糊在了这人脸上,“抱歉了,再多睡一会儿吧。”然后又是一敲。 沿着小巷墙根走的时候,韦德心中默默盘算着,如果这小孩就是那位传说中失落在外的殿下……看来此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啊。 又想到那少年模样,韦德莫名一笑。 有意思,还会设陷阱去报复人。放在王宫之内可教养不出这么活泼的殿下。 第3章 彼得偷偷摸摸从鞋店后门探头的时候,可着实吓了门后浇花的老板。 “你这小家伙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嘿嘿,卡特叔叔,我来拿我的驴和钱。” 卡特·康纳斯把手里的水壶放下,他捏着自己的胡子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你拿不回你的钱和驴了小捣蛋鬼。我都知道你做了什么了。” 彼得的眼睛滴溜溜的打转:“哦……这个我能解释,先生……” “嗯?” 彼得看着康纳斯那挑起的胡子,撇下了嘴:“尤金他总是欺负我,在学校他嘲笑我是个没有父母的野孩子。” “哦……彼得。这话真是过分。”卡特叹了口气,揉揉这小子的头,“行了,我让伙计给你牵过来。还有钱,”他从口袋里掏出来塞进彼得手里,“拿好可别掉了。出城的时候当心点,子爵的人可都在找你呢。” 彼得吐了吐舌头,有铺子里的小工牵了驴过来了。他接过缰绳十分礼貌和卡特道了谢,从后门出去了。 看着小家伙离去,康纳斯也只是无奈一笑,他重新拿起浇花的水壶对着那开的正好的月季开口:“可是谁会真的与彼得计较呢,哎……” 一路回到家,彼得把驴重新送回了谷仓旁。到门口的时候,少年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敲门呢,里面就已经传来本叔的声音了。 “你可算回来了啊臭小子!” 啊哦……这声音听起来可不太妙啊。 彼得推门进屋,灯火已燃起,桌上摆了晚餐,本叔虎着脸坐在桌边瞪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家伙。 “本叔,这是……今天卖了皮革的钱。” “放到桌上来。” 彼得听话放上,然后乖乖在桌边站好。梅婶这时候端了刚烘焙好的派出来,看着样子不大高兴的冲丈夫开口:“怎么了,彼得都辛苦一天了,他一回来你就这么一副脸色给谁看?” “你问问他自己。” 梅婶把派放在桌上,转头朝彼得柔声细语道:“别理你叔叔,他这臭脾气就这样,坐下吃晚饭吧,亲爱的。你肯定饿了。” 彼得眨了眨眼,往凳子那才走了一步,本叔用力放下了酒杯,发出“咚”的声响。彼得连忙把脚又收回来了。 “自己好好告诉你婶婶你到底今天去镇上干什么了!” 梅婶目光数落地看了眼丈夫。继而转过头:“好吧,彼得,发生什么事了。” “呃,我……”他缩着脖子,又望了眼表情严肃的叔叔,小声开口,“我把尤金用绳子绑在钟楼上了。” “啊?” “钟楼?你敢不敢告诉你梅婶你把他绑在几层楼高?幸亏他没事,不然你就真完了彼得!” “我心里有数,那绳索牢固的很,而且每个齿轮我都测试过很多次了,他不会真的摔下去的!” “你心里有数?等等!”本愤怒的站起来,“你计划这件事到底计划了多久?” “我——”彼得一时语塞,他别过头,小声嘟囔道,“是尤金先来招惹我的……” “就算是他先来招惹你的,你把他弄到三四层楼高的地方,稍微不注意就会有性命之危,这太过分了彼得!” “他骂我是没爹没妈的野种!” “他——”本沉下一口气,“够了,晚上吃好了以后你自己待在房间好好反省一下!” 彼得委屈的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梅婶把勺子和刀叉递给他叹了口气道:“你别怪你叔这火气大,尤金确实不该这样骂你,可你这种报复方式也的确过了一点。这已经不是恶作剧了,亲爱的,也许你试过那些机关道具,确认它们没问题,可万一有问题呢?” 彼得脑袋快埋进盘子里了。 “他这回没出事你真该庆幸,这人要是从三四层楼高的地方真摔下来,怎么着也得断条腿断条手,他若残废了,你难不成养他下半辈子?咱们这种人家也赔不起啊。” “我知道了梅婶……” “知道……哼。驴脾气一个。” “你也是,”梅婶又望向一旁男人,“吃饭的时候还火气那么大,孩子怎么吃得下去。” “你就宠着这臭小子吧,迟早有一天让你宠出事儿来。”本叔哼哼道。 彼得撑头坐在桌边,勺子有一下没一下拌着碗里的蘑菇浓汤。 “……” 靠墙角听了一段的雇佣兵一时内心复杂,听着一位上过战场杀过敌军的前上将在里面教育孩子不要过分弄出人命,这感觉别外复杂。 既然本·帕克都出现在这儿了,里面除了是那位王储殿下外也不可能是别人了。韦德摸了摸自己的刀,思索着如何继续,忽然觉得脖颈处有什么冰冷挪动的东西缠上来了。 是蛇。 看到那条黑色角奎朝他吐着蛇信子颇得意模样的时候,韦德把手从刀柄上挪开了。 “把你身上的武器全都卸下放地上,转过身跟我过来。” 女人的声音,身边又总带着有毒的小宠物。 “黑寡妇?” “别套近乎,转过身来。” 韦德解开腰上刀套绑绳,冷兵器叮当落地。那女人伸手把那些东西拿过来,看着他转过身。 “韦德·威尔森。” “哇哦,果然是你啊,叶莲娜小宝贝。” 娜塔莎没有戳穿这个过去小矛盾留下来的称呼。 “X联盟不插手政治,你怎么会在这。” 韦德的手抬着,高度却在一点点降低:“我听说复仇者军团的皇家骑士主要职责是保护公民安全,什么时候成了皇族的暗卫?” “把手抬高,别耍花样。” 死侍无奈看着她突然从自己怀里抽出的匕首故作潇洒一笑:“你走以后我一直留着的一份小礼物。这匕首我专门找王城高阶匠人打的,你瞧,上面还有你的蜘蛛标志呢。” “闭嘴,走。” 韦德耸了耸肩,倒挺听话的按照对方指示朝不远处另一栋屋子走去。乡间小径上没有灯光,远离另一幢屋子后,眼前视野幽暗一片,韦德数着脚下的脚步。 40、41、42…… “叮——!” 韦德才从腰侧抽出另一把藏着的刀,一支箭已破空而来将他横劈一记打开。 “我警告过你了,不要有别的心思。” 肩膀一疼,韦德“啧”了一声,把两把匕首拔下来。 “除了你还有一个家伙,大晚上了箭还有这份准头,军团高层传言黑寡妇因婚隐退是真的?你真和那只小小鸟在一块了?” “别再叫我小小鸟,死侍。现在我脾气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然那一箭就不是朝着你的刀而是朝着你的脑袋去了。” 箭头尖锐紧贴着男人下巴,死侍忙做投降告饶状:“ok、ok,二对一我打不过你们两个。我投降行了吧?” 克林特推开门,娜塔莎在他身后把人推进来:“外套也脱下来。” “嘿,宝贝,别那么着急嘛,你丈夫还在呢。” “省点力气闭嘴吧,韦德。”娜塔莎扯过韦德脱下的那件外套,掂了掂重量,又从那家伙衣服内档摸出好几把暗器匕首丢到一边,看韦德跌坐在椅子上,“克林特,拿绳子过来。” “捆绑?你们夫妻俩好情趣。” 韦德翘起二郎腿来,丝毫没有被俘虏了的自觉。克林特绳子一捆就先把他下巴往后一扯:“威尔森,鉴于过去我们还在王都有过几面之缘,你别逼我们为难你。” “那你可不可以绳子稍微松一点?” 娜塔莎捏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左手食指的戒指取了出来。 “喂喂,有点职业道德行吗?这戒指是一位大美女送我的定情信物。” “呵,泽维尔给佣兵集中打造的武器戒成定情信物了?王都什么时候流行的?” “……” 克林特靠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松一点?你逃跑技能天下第一,不绑紧点,我怕自己晚上睡不着觉。” “你把我绑太紧我会疼的嘛,你总不希望大晚上听见一个男人在你耳朵边发出痛苦呻吟吧?” “你说得对。”克林特露出认真的表情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快坏了的果子,“这果子我本来想吃,可惜太酸了,不过拿来塞嘴应该是刚刚好的。” “我……可以选择拒绝吗?” “你可以选择晚上闭嘴。” “克林特,别和他废话那么多。”娜塔莎抱着手,那条黑角蝰从女人袖口钻出来,再次贴到韦德的脸上,“谁派你过来的,过来干嘛,为什么跟踪彼得?” “正确的回答是不是我不能泄露任何客户资料?” 角奎朝他亮了亮尖牙。 “不过那家伙就是个国王情妇,确实也没有堂堂王储重要。” “……情妇?”娜塔莎俯下身,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和那条蛇目光紧紧盯着韦德的脸,“那你可能得好好说一下了。明天天亮时你能不能离开这儿,全看你回答了。” 第4章 “我需要一个靠得住的老手。他要够聪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也要够听话,拿够了钱,完成任务就行。” “这个人,最好能足够低调,找到他的弱点,然后,掌控住他。” …… “因为那位夫人提出的是这样的要求,她的管家就特地跑去X联盟找我了。”韦德两手被朝后绑着,脚也捆在了凳子上。娜塔莎和克林特两个人坐在他对面,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确定,他是按照那个标准来找你的?” 韦德说:“喂,对于外行来说,我每条都符合上面标准好吗?我十来岁就入行,干到现在也是老手了吧?拿了钱我肯定会完成任务。”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当然知道啊。比如面对性命之危的时候,我肯定弄的清楚。”韦德咧了咧嘴,“喏,你们现在想知道都已经知道了,是不是该放了我?” “你的弱点是什么?”克林特好奇问了一句。娜塔莎打断他:“除了好色还能什么?” “不不不,叶莲娜,纠正一下,是好绝色。” 娜塔莎冰冷的匕首贴上他的脸:“别叫我叶莲娜。” “宝贝,咱们俩就只有奥斯本府上那点交情,好歹让我留几分怀念嘛。” 男人毫不在意那份威胁。几年前奥斯本家族意图发动政变,X联盟和复仇者军团好几个人都被委派了潜伏任务。韦德也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化名叶莲娜的黑寡妇。 “我到现在都还非常怀念你在府上和我跳的华尔兹,不得不说你的舞步真棒宝贝。”那太过刻意的目光扫过女人身躯,“哦对了,还有更令我怀念的莫过于……” “威尔森,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对话的是一位夫人而不是小姐。” 鹰眼拉开了弓对准了韦德的眉心。 “哦,对。啧,我这个记性有的时候也有不大好的时候。是啊,夫人。”韦德叹了口气,“真可惜,当初我还一度以为你能成为威尔森太太呢。” 鹰眼手里的弓开的更满了。 “毕竟那种耳鬓厮磨、柔声细语,叶莲娜真是让我魂牵梦萦啊。” 娜塔莎冷漠的看着韦德语调轻佻和她吐露出这些话,既不回应也不痛斥。片刻之后,她伸手示意克林特放下弓箭。 “激怒克林特让他朝你放箭,好方便你割断绳子?”娜塔莎抱手打量他,“别做梦了。” “哦,不。”韦德这次笑的比刚刚更得意了,“事实上我只是拖延时间,让我解开这绳子罢了。” 他骤然发动袭击,一个背身把凳子甩在了娜塔莎身前,黑角蝰张嘴一口咬下时,拖了其中一条木棍卡在了蛇的嘴里。 克林特立马上步用弓打退韦德后撤脚步,正要将箭扎上,韦德却身形灵巧侧身躲闪让他手下一空。 “不得不说,你们捆人的技术确实不错。不过可惜,以后把戒指拿走了,也得看看男人的指甲之类的。” 娜塔莎一腿踹来,男人硬生生受住,搂了她的腰往克林特的方向一转。 “你们已经知道了是国王身边一位夫人了,放我走得了。打什么架呢?要是把你们两个伤到算个人恩怨还是组织恩怨?” 不管哪个听起来都不好处理。 娜塔莎手里的匕首再度飞出,看到这个韦德就觉得肩膀上伤口一疼,抬头看着房梁,借墙壁的力几次弹跳挂了上去。 “那位殿下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想伤害到他一根毫毛。” “忠诚的骑士精神,啊,黑寡妇与鹰眼,两位隐没在黑暗里的悲剧英雄。”韦德踩在房梁上,看克林特的箭朝着他飞来,赶紧又往旁边一扑,“你们两个是曾经荣耀加身的骑士,而我只不过是个收钱办事的地下佣兵。大家各有各的难处,都退一步嘛,何必这么争锋相对呢。” 那边两个人毫不理会,娜塔莎从韦德的那堆武器里抽出刀来撤绳爬到梁上。 “小心,掉下去我会心疼哦。” “你还是当心一下你自己处境吧。” 刀迎面刺来——! 身后又有箭时刻会飞过来。韦德难得认真起来,如今看来略微难办,得想办法快点脱身啊。 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恰当响起。 三人立马停下了动作。屋外传来声音:“克林特大哥,你们休息了吗?” 克林特收到娜塔莎的眼神,连忙把弓箭塞进了壁橱,同时将韦德的那堆东西往旁边一塞。 “是的,我们休息了,怎么了彼得?” 彼得的那张脸出现在了窗户边,朝里面招了招手:“哦,那个,我是特地来送东西的。” 克林特忙走到窗边上,笑眯眯道:“啊……是吗?” 对方也意识到这个时间点确实不大方便,忙点点头,举了举手里那个袋子到:“嗯嗯,要不方便开门的话,克林特大哥,你开下窗,我就是想把这东西还回来,还有嫂子托我镇上带回来的香料也都在里面了。” 里头娜塔莎也传出声音:“哦,对。我都差点忘了这事儿了。谢谢了彼得。” 克林特闻言打开窗锁:“辛苦你跑一趟了。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不然梅婶会着急的。” 彼得不大好意思递过去:“你们休息吧,打扰了不好意思了。”说完这大男孩笑容腼腆的挠了挠头,转身走了。 屋里的人松了口气。 然而回过神来…… “韦德那家伙呢?” 朝西厨房那的窗户大开,风从屋外吹来。克林特冲到柜橱重新把弓箭拿出来站在窗边,寻找逃脱那家伙的背影,却在看清情况之后,皱眉把弓放下了。 娜塔莎跳下来:“怎么回事?” 克林特沉了语气道:“殿下碰上他了。” 女人懊丧的皱紧了眉头:“该死……” 彼得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些绳索和小零件是娜塔莎给的,当初组装完以后还剩了一大部分。小家伙怕这些东西到时候让本叔看见又会发火,只想着赶紧把东西还了再说。 眼睛适应了周围之后,也没有觉得路太暗很难走。两家之间隔了一片灌木,彼得绕了过去,准备爬窗户回家。 等等……刚刚脚下是不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少年又走回来。 “唔……” 人声! “对不起!” “小伙子,你走过去就算了,还走回来重新再踩一遍干嘛?” 韦德揉着手臂站起来,男人满身树叶落魄无比,身上衣服也沾上了不少污渍。外套不见了,白色上衣看起来也被勾破了。 “抱歉,我实在是没看见”彼得连忙道,然而目光扫过一圈后,他略略吃惊,“啊哦……您是遭到抢劫了吗?” 韦德做出一副恼悔模样:“何止是遭到抢劫,哎,真是倒大霉了。” 他伸手碰了碰伤口处,一时疼的龇牙咧嘴。 “劫财劫色,我宁可他把财给我留下。” “这……” “哎,罢了。小伙子,问一下,镇上怎么走?” “你眼下这样,还想去镇子上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去镇子我好歹还能找个地方打工混个吃住的地方。” “可镇上离这有一段路。途经树林,这个时候了,有可能会有野兽出没的。” 对方叹了口气:“留在这我晚上怕是要冻死。” “实在不行,您跟我回去吧?” “哦?” “唔……”彼得又想到自己也是偷溜出来的,忽然带个人回家,只会招惹本叔生气,“虽然并不知道您是哪位,但看您这样境况,总不能遇上见死不救吧。正好我们家仓库那空着,您在那休息一晚上,明天天亮了再想办法吧。” “天哪,你就没想过我要是坏人该怎么办吗!” “能有多坏呢,您都被人打劫成这模样,比坏都比不过别人啊。” 韦德被这年轻人说的一噎。彼得听他没再回答,就当这人同意了:“您随我来吧,我家就在那边。” 仓库在屋宅的东北面,阴冷潮湿,放了农耕用具。里头摆着一张旧桌子和几只坏了的椅子。 彼得带人进了仓库,先去用打火石把里头放着的油灯点燃,转过身时,对方把门也关上了。 有了这一星烛火,年轻人终于看清了对方面容。 “是你呀?” “嗯?”韦德抬起头,假装刚刚没认出他来的样子,“哦,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 “别叫我小家伙,我都已经十六了。”彼得打量着他,有光线了之后,韦德肩膀上被染红的伤口就没办法再遮掩了,“你受伤了?” “你说啦,比坏我也比不过别人,被更坏的家伙捅到了呗。嗷——别碰了小家伙。” “你让我帮你看看吧。” “就算让你看看你能帮上我忙吗?”韦德挥了挥手,拒绝了他好意,“没事,现在已经不流血了,明天我去镇上找大夫看看吧。” “你别小瞧我。好歹我也跟过猎户进过山,一般伤口处理我知道怎么搞定的。” 还和猎户进过山……韦德眼神微妙的看着眼前这位殿下。 彼得·帕克,当然他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远比他人告诉他的要高贵的多。 “快把上衣脱掉吧,我帮你看看。” 彼得注意到对方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伸手抓了抓下巴:“怎么了,我脸上粘东西了?” “不是。” 韦德意识到自己刚刚走神,歪过头:“如果你一定要我把衣服脱了,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着,手去抓衣服下摆。两手抬起的时候,伤口被拉扯,又开始疼起来。彼得靠在桌边,看着这男人露出身上精壮的肌肉。身上线条像是按照人心底最大爱好去编排,八块腹肌,胸前的胸肌,每一块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男人龇牙伸手碰着自己两边肩膀上的伤,心下想娜塔莎那女人真是一点都不顾过去情面,说捅就捅。 “嘿,你这身材不错啊。” “小朋友很羡慕?” 彼得朝他做了个鬼脸:“等我过两年我肯定比你身材好。” “哈。”韦德笑了,继而冲他招招手,“你不是要帮我看伤口吗,站在那儿干嘛。” “你先等等,我出去拿药,再倒盆水给你擦洗一下。” “那你让我那么快脱干嘛?”韦德两手抱在胸前表情有些夸张,“你这小孩是不是别有所图?” “哎!你乱讲什么呢?刚刚不是怕你不信我吗。”彼得打开门准备出去,“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快点啊,脱光衣服等你很冷的。” 关上门的小家伙翻了个白眼当礼物送给他。 第5章 干净的上衣、毛毯、布条。打磨好的草药。韦德毯子围在腰上,看年轻人低头仔细为他处理肩膀上的伤。 “对了,你白天那个东西做的挺有趣的,你自己想出来的?” 彼得把布扎紧:“嗯。” “你会做机关?” “机关?那不过就是几条绳子和几个小部件连起来而已,算什么机关啊。”彼得拍了拍他的背,“转一边。” “……有人教过你?” “这也用得着教?”少年轻哼了一声,“拜托,只要根据高度和那讨厌鬼的体重反复试验测量就能得到最终结果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也特地学了一下那些齿轮的拼装打磨。” 奇妙的教育。 “听说那是当地子爵的儿子,你不怕遭殃吗?” 听他这么说,彼得叹了口气:“一回家我就遭殃啦。我叔叔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哦?” “好吧,可能我确实也有点过分吧。不过那家伙有时候确实很讨人厌。” “嗯,你觉得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我是这么觉得的。”少年笑了一下,继而收敛了笑容道,“不过我叔叔说的也没错,要是万一真出事了,我就真的罪过大了。” “可那个小家伙也该知道一件事,这世上有的人惹毛了以后报应可是很严重的,别光想着自己身份有多尊贵可以借此欺压别人。” 彼得盯着他看。 “怎么了?”韦德回望过去。 对方回答:“你作为一个成年人,不应该是批评我这件事做得略微过火吗?” “嘿,哥们。”韦德伸出一条胳膊来揽住他的肩,“如果我觉得你过火,白天的时候就不是帮你把那家伙敲晕把你从麦谷里拉出来了。” “喂……” “所以说起来,我还算你的同伙呢。” “哈哈。”将另一边也包扎完毕,彼得站直收拾了一下旁边的东西,“好啦,你帮过我一把,我也帮了你一把。明天早上天亮你就得走,不然让我叔叔发现就不好了。” “哦?” “今晚好好休息吧,委屈你睡一下稻草了,先生。” 看那大男孩拿着东西离开,韦德比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对方不必担心。他在稻草上躺下,心里正打算夸赞一下那个好少年,却听门口有落锁的声音。韦德连忙贴到门上,从这木门缝隙间看出去,彼得正把钥匙塞进口袋。 “嘿!你把门上锁了?” “先生,”彼得弯下腰,把脸凑到缝隙前,“其实刚刚我就想说了。我们这边没有出过劫匪,流窜的逃犯也不大可能到这儿来。” “可是……” “您的理由找的并不高明。第一,这里是河谷地形,如果真的有劫匪之类的家伙看过地图绝不会往这儿跑,往里去就是死路,往城镇随时都会挨盘查。第二,您肩膀上伤口切口太整齐了,什么样的匕首才会切出那样的伤口?至少普通的流匪是拿不到手的。” 韦德开始对眼前这位未曾到过王都的殿下刮目相看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抱着手似笑非笑道:“好吧,那么请问您,是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以及,”彼得拍了拍口袋里的钥匙,“我不是打算监禁你,事实上我在保护你。” “保护我?”韦德挑高了眉头。 “外地人,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你身上有那么多的疤痕伤口似乎隐隐约约在和我提醒你的职业。在这个时间点,身上还带着这样的伤,你很有可能正在被追杀。”看韦德想要说话,彼得又冲他摆了摆手,“不,别告诉我,我一点也不想节外生枝。所有的猜测不管是对是错我都不想听。这把锁是保护你的,希望那些想要暗杀你的人不会对你动手。明天天快亮的时候,我回来开门,那个时候你就能走了。” “小家伙……”韦德捂着脸,肩膀颤抖,显然是笑了,“你真的太有意思了。” “晚安了大家伙。做个好梦。” 脚步声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耳中只能听见这盛秋时分草丛间虫微弱的叫声。 韦德复又躺会那片稻草上,从这边往上,还有一个小窗口。 嗯,两人高的窗倒也没什么人能爬进来。弄不明白这位王储小鬼究竟想干什么,韦德索性也就在“床”上合上了眼。 一开始这份工作落到他头上的时候,他也没那个兴趣想来。联盟里基本都把和王族有关的单子视为洪水猛兽,能避开就避开,韦德倒也想推诿不干,可惜那段时间为了打造新兵器欠下的债务数额又太大,罗根那个家伙又不肯让自己多赊账,也只能接手下来。 如今想想,倒有可能是X教授故意委授他们让自己接盘。毕竟换做谁死心眼接了任务以后都会想方设法完成,他又不怕。 男人思维又跑到之前碰上的那对夫妻身上。啊……对了,鹰眼和黑寡妇,也算是圈子里有名的两个人物了。一开始是雇佣兵出生,最后跻身复仇者军团前几,这种完全不依靠背景全靠着漂亮履历和能力上位的家伙们确实很值得敬佩。 只要不是把刀尖朝着自己,那就更好了。 门口又传来了声音。 男人说:“这门锁上了。” 女人:“侧面有小窗。爬上去。” 韦德睁开眼睛,就看见克林特的脸出现在了小窗外。 “嘿,你遮住了那点白月光,哥们。” “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殿下让我吃惊着迷,这个理由可以吗?” 这家伙从窗口伸进一只手,想把匕首扔下来。 “喂,我劝你还是别动手比较好。那小鬼说了,是为了保护我才把我关在这的。如果你们想要事情圆满解决,最好让我明天能安然无恙的走出这扇门。” “哦,然后让你对救你一命的殿下痛下杀手吗?韦德,你怎么敢。” “听着,让我放弃这个任务不用太难。我之前就说了,哥都已经动摇了。” 克林特收回他的匕首,脸色却没有变好多少:“那么我们可以聊聊私人恩怨了,关于我的老婆。” “唔……我能拒绝聊聊这个私人恩怨吗?” 娜塔莎在门口打断这两个家伙:“喂,你们两个大男人是打算闲聊到天亮吗?”这两人一顿,“韦德,为什么你会被派到这来。你只说了国王情妇,究竟是国王哪位情妇?还有,王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哦,这个……”韦德在床上挠了挠头,“你们俩是已经对我放下戒备心,打算从我这打听情报了吗?” “难道不是你已经因为殿下的体贴放下戒备心了吗?”娜塔莎在门外说道,“我们心里都明白,如果真的需要选择的话,杀死一位潜在王储代价远比你所收到的金钱要高。” “……”韦德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大对了,“告诉我,娜塔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我们的对话里下套了。” “那不是对话,是拷问,死侍。” “是啊,拷问。”他反应过来,抹了把脸,“好吧。王城最近的大事?你们难道不知道四皇子夭折后,陛下生病身体每况愈下的事吗?” “四皇子也夭折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克林特撑了撑手臂。 “喂,镇上一群王城旧臣,你们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娜塔莎回答他:“亲王殿下去世之前留下的规定,凡居住此地者不得再过问王城诸事。” “与世隔绝,安然度日。”克林特耸了耸肩,“也就是这个吸引了我和娜塔。” “……哦,所以你们并不知道国王有情妇这件事。” 娜塔莎语气略微轻快了些:“我们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只是你自己说出来了而已。” “那我编什么瞎话出来你们都会相信对吧?” “如果连四殿下都已夭折,王都陛下膝下无子,王储空悬。韦德,你弄不清楚状况吗?” 黑寡妇的分析力快而精确,“你是为了王储之争而来?” “王储之争?”克林特发出疑问,“不是已经没有王储了吗?除了彼得殿下,还有谁能和他争夺这个位置。” “你忘了刚刚提到的情妇夫人吗?” “那只是个情妇啊!” “不然为什么死侍会被委派到这儿来?” 克林特低头去看他,听这对夫妻对话的男人两手靠着脑袋,冲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盯着我又用什么用呢?如果那位夫人有这样的野心怎么可能只委托我一个人。”韦德大喇喇的张开手脚躺在那里,“来的时候我就把这当做旅行了,像哥这样闪闪发光的家伙,极有可能就是拿来给你们当诱饵的。真正对殿下有所不轨的家伙,可能还藏在暗处呢。” 从抵达这片区域开始,韦德就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了,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真正权位之争降临,那些贵族怎么可能放心花钱把事情和成功希望压到没有身份荣勋的雇佣兵身上。 “那位夫人还有多少走狗,我不知道,不过你们的工作恐怕也不会轻松了。”顿了顿,韦德又补上一句,“哦,对了,听说王城来迎接王储的礼仪官不日也将到达,我当时接到的任务是下月月晦前解决王储小殿下,以赶在宫廷人员到达之前。不过这消息也不知道真假,对方早预料到我会把事情曝光给我假信息也有可能。” 说完这些,他抬头又看了眼窗,白月光投射下来,照在了一片稻草上。 “嘿,你们还在吗?”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着他一个人的声音。韦德小声嘟囔:“真是的,走也不说声再见。”他打了个哈欠,“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没有人打扰我睡觉了。” 第6章 从侧面踩着墙砖摸回自己房间,医药袋得塞回楼下柜子里。彼得打开自己房门,低头却看见托盘与还冒着热气的烙饼。 “哦……梅婶。” 小家伙挠了挠头蹲下来,他都能想到如果梅婶正面对着他会说什么。 “晚上你就没怎么吃。饿了吗?吃点吧。” 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彼得也不想让他们那么担心,可是他不希望永远都得听尤金那样的臭小子污蔑自己叔叔和婶婶。是啊,他没有父母,可是他有本叔和梅婶,这又有什么两样? 他厌恶这群口无遮拦的富家子弟,以及那些关于他叔叔婶婶没有孩子的恶毒猜测,彼得憎恨这些臭小子故意中伤的语言。 虽然今晚因为这事他挨了顿骂,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他们应得的。 彼得唯一懊恼的是自己做的太过高调,让叔叔婶婶为他担惊受怕了。 把盘子拿进房间,少年下楼塞好医药袋以后很快就回来了。两块烙饼摸上去都还是热的,当他在隔壁仓库里帮那个陌生人解决身上伤口的时候,梅婶可能正点着油灯担心着他夜晚会饿在厨房忙碌着。 他重新回到房间,看着那两块烙饼后,想了想还是用旁边干净的布包了起来。 唔……给那个伤患好歹也留点早餐吧。 彼得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包。他刚刚在仓库就心生疑惑了,关于那个人究竟是谁,从哪里来。牛皮包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最中央的铜扣件上印着一个字母“R”。包里面塞了不少东西。彼得打开搭扣,从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铁盒。 盒子与这包一样,老旧古朴,上生红锈。彼得用力把盖子打开,晃动时里面的东西碰撞发出叮当声响。盒子里面看起来比外面要新,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静静叠放着数枚徽章似的物件。 青年在桌上铺了一块布,把这些东西一样样的在上面摆放开来。 终于,他在看见最底下那枚时愣住了。原型铁质徽章中央是一个X,周围一圈荆棘般的藤蔓缠绕在圆环周围。 这和他在那个男人手腕内侧看到的烙印一模一样。彼得把这枚印章单独取出来塞进他自己包中,将其他的徽章全都收拾了回去。 韦德是被一阵冰凉冻醒的。他皱着眉睁开眼睛,看昨晚帮他上药的年轻人搓着手打量着他。 “唔……早?” “早安。你该走了。” “哦,对。”韦德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扯了扯身上这件宽松的衬衫,“衣服呢,怎么办?” “唔……我昨天晚上尝试着帮你洗了,但是血不大洗的掉。” “啊,没事,我早就想有一件粉红色的衬衣了。”韦德耸了耸肩,对方叹了口气:“算了,你这件衬衫留在我这吧,这件衣服你穿走好了。” “嗯?” “喏,早餐。”彼得把布包着的饼递上去。韦德看起来有些惊讶:“你还特地准备早餐了?” “不是!是昨晚剩下的。” “你从嘴里剩了口粮给我当早餐?” “……” 越抹越黑。 彼得索性懒得和他说,硬塞给他了以后领他出了仓库,给他指了指方向:“你往外走,过了田埂能看见小路,沿着路一直往南就能看见镇子了。” “啊,没事,这条路我大概知道。” “送你到这了,接下来你自求多福吧。” 彼得站在门口看他,韦德手里拿着那一包烙饼走出一步后,忽然停住回头看他:“没有什么离别的拥抱吗?” “啊?” “我是说,鉴于你我之间已经有一个互相报恩的交情了。至少,”他伸出一只手来,“交换一下名字总不过分吧?” “我以为交换名字是放在初始相遇的时候。” “唔,毕竟夜色浓稠……” “糊住了脑子?” “一下子没想起来吗。” 彼得笑了。他耸着肩膀把手插进口袋里,抬头:“彼得,彼得·帕克。” “韦德·威尔森。”年长者冲对方伸出了手,他歪过头,“来个击掌?” “好吧。” 韦德最后咬着烙饼挥挥手走了,彼得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晨雾之中,像是松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太阳渐渐升起,日出之后薄雾散去,鸡豚狗彘与居民一般苏醒过来,村庄热闹起来,一天的生活也算真正开始了。 秋收日之后,秋收并未真正结束,还有许多农活需要去干。彼得回房间去,换了一身耐脏的衬衣夹克重新下楼,他把托盘送去厨房,梅婶老样子大清早起来就在里头准备早餐。 “早安,梅婶。” “早安亲爱的。”她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在孩子额头落下一吻,“昨晚没有饿着吧?” “没有,我还担心自己太饱会睡不着呢。”彼得把盘子放在水池里头浸洗,“我……我很抱歉,真的,让您和本叔担心了。” 他回头看了眼,那夫人擦了擦手,目光闪烁:“啊,你知道就好。”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几番权衡之后,也只是走过来,手在围裙上擦干净后摸了摸彼得的头,“你能懂事就好。彼得,我真的很担心你。” “嗯,我知道的。” 这一天早餐对于彼得来说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本叔仍处于低气压之中,小彼得很知趣的不去招惹他。 而当早餐结束时,村庄迎来了几位客人。 来自镇上子爵的管家。 他们一行人气势汹汹朝着帕克家走去,沿途邻里忙都凑出头来看。不少人已经知道昨天彼得在镇上干的事了,眼下汤普森家的人找上门来可一点都不奇怪。 帕克家在看见这群客人时也都很冷静,梅婶虽然不停用她的围裙擦着手,但她站在彼得的身后,并未激动去辩解什么。 本叔看见汤普森家的管家站在门口,他以原来的速度吃完桌上的面包和肉酱,然后站起身来,手搭在彼得的肩膀上。 “早上好啊,本。” 那人开口。 彼得抿着嘴,跟着本叔走到门口。 “早上好,先生。” 对方目光不善扫过彼得,重新回到本身上:“想来你应该知道你的好侄子昨天干了什么事儿了吧?” “是的,我只知道。他干错事,我们帕克家不会纵容着他。若有什么他必须面对的惩罚,我们也绝不会包庇他。” “哦,帕克家。”那人发出一声感慨,“你们家的人都是那么老实敦厚,可这个小家伙……” 本眉头紧锁:“您想说什么?” 语调不卑不亢。对方却被本的这瞬间的目光吓得一怔。 “咳咳,”回过神来,那人朗盛开口道,“鉴于彼得·帕克昨日行为,子爵决定对他施以惩戒,他将面临三个月的监禁。” “三个月!”梅婶在屋里头惊呼出声,即便丈夫在看她了,她还是提步走了上来,把孩子挡在自己身后,“那、这三个月彼得除了监禁还要面临什么样的工作呢?” 管家清了清嗓子:“他必须完成每日的组装、拼贴、纺织等任务才能入睡。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会为您每周提供15分钟的探视时间。您觉得有问题吗,夫人?” “我……” 本打断了他妻子的言语:“梅,不要太惯着这个孩子。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 妇人紧蹙了眉头,她转过身去,把彼得揽进了怀里:“哦,彼得。瞧瞧你都干的什么事儿啊……” “没事的,梅婶。放心吧,不过是三个月而已。”彼得拍了拍他婶婶的后辈,目光落在本叔身上,他在这位长辈的目光中看见些微原谅的迹象,“我没问题的。再说了,在哪儿工作不是工作呢?” “好吧,好吧……”梅婶松开手,嗫嚅道,“那么我给你带点路上吃的东西,哦,还有你换洗的衣服。” 本叔开口问那位管家:“让我太太为彼得准备打点一下没问题吧?” 那人面色看来略微不快,但抬头看见这位年长者面孔后,还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没问题。快些吧,我们还得走回城里去。” 韦德靠坐在树枝上,远远看着一群人进了小彼得的家,然后带着小彼得离开了这个村庄,沿着今天早上他给自己指的那条路往小镇的方向去。 男人放下二郎腿,取下了嘴里叼着的那根稻草,伸长脖子想看的再清楚一些。为首那人似乎就是昨天在镇子上看见的子爵管家。 特地跑到这地方来,还带着一群打手,看来帕克小先生是将面临指控监禁啊。 韦德摸了摸下巴,思前想后,还是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摸着小路往巴顿夫妻家去。两件要事,一是他一身家当,二他还想问问关于彼得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然而…… 从窗户蹑手蹑脚进去以后,屋中却早已空无一人。他的外套、包裹和武器被放在中央那张橡木桌上,韦德走过去把这些东西背上身,在屋里做了个简短的侦查。 床没有使用过,屋里炉火早就灭了,从燃烧痕迹上看,昨晚他离开之后不久,巴顿夫妻就走了。更不用说炉灶里的或与食物,从残渣来看,他们吃完昨天那顿晚餐之后,就再也没有在这间屋中进食过了。 这对夫妻走了,去了哪儿? 韦德可以确认,自己的出现打破了这片村庄小镇本应有的平静安宁,想到昨晚娜塔莎说的那句话,居于此地不问朝事。那么现在他们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韦德在客厅的椅子上瘫坐下来。 “算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哂笑了一声,头朝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不如去看看我更感兴趣的事吧!” 第7章 汤普森家宅邸以北的那幢塔楼即可用为储藏也能用以关押。因所处方位,阳光难以照射,故常年阴冷潮湿。 年轻人就坐在书桌前,在他身前摊开了两本书,一本上面两栏排版密密麻麻写着字符,一本则无字,彼得耐心的握着羽毛笔誊抄着另一本上的内容。 “啾啾——啾啾——” 少年停下笔。 “啾——啾啾——” “……学鸟叫,你认真的?” 转过身去抬头看过去,囚牢的上方小窗隔着栏杆探出一张头。 “难道学的不像吗?” “太像的话我就不会转过头了。” “那我目的就达到了。”韦德两手拉住栏杆,让自己姿势稍微舒服些,“你还好吗?” 彼得看了眼自己桌上放着的东西:“誊抄《律经》?还好啦。” “……《律经》?” “听说是为了给这里的安全官用的。” 所以专门来抄写这种官方才会用到的国家律条吗。 “好吧。”韦德丢了一个苹果下去,看对方伸手接着说道,“我过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彼得拿着手里的苹果抬眼打量着他:“你怎么会跑到这来?我以为你应该已经走了。对了,你肩膀上的伤这样挂着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韦德答,“我是听说昨天那个小孩被子爵抓了关起来了,特地过来看看你。如果你愿意,我可随时能带你逃走。” “那样越狱性质就不一样了,你让我叔叔婶婶怎么办?”彼得不假思索便开口拒绝。韦德观察着他的表情,倒也同意这话。 韦德应该是踩在了外墙砌砖的缝隙之上,他托着腮帮子好奇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紧张什么?”彼得把那个苹果塞进嘴里,一边咬一边说话,“我做错了事,接受惩罚天经地义的事。本来就是意料之中,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你不怕出什么事?” “出事?” 韦德看他那副模样,只好耐心提醒:“你看,你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在昨天你还捉弄了他的儿子。你就不怕他们报复你?” “报复我?”彼得把快咬干净的一边转过去,换另一边没下过口的吃,“把我也挂到钟楼上去吗?我无所谓啊。” “哇哦。你的淡定冷静,我非常佩服。” 对方却略微无奈的笑了:“你不必佩服,我只是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对我会有什么过分惩罚的。” “嗯?”这让韦德重新生出好奇心来,“为什么这么说?” 彼得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他没有回答韦德的这个问题,只是另外问道:“我昨天在你的手臂内侧看见了一个烙印,那是什么意思?代表你的身份吗?” “……你是说这个?”韦德朝他举起左手,露出了那个“X”印记。 “对。” “嗯……我的工作证。” “工作证?” “是啊,赶我们这一行的,入行前得来这么一下。不过那是当年了,现在不用,跟着的东家地位提高了,我们这帮人也没以前那么危险了。”看彼得还有些不理解,男人继续解释道,“你昨天不是已经猜的差不多了吗?干我们这行的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要是连脸也看不清楚,至少通过这个印还能知道是哪儿的人。” “那……你们会有徽章吗?” “徽章?” “对。” “那是给客人的。”韦德说,“所有雇我们的人都会拿到那么一枚徽章,以作见证。如何,你有兴趣吗?” “嗯?我?”彼得脑中快速处理这这部分信息,听见后半句询问,少年回过神,“你是说关于雇佣你的兴趣,还是和你一样干这份工作的兴趣?” “你可以雇佣我。”韦德说。 “干嘛呢?”彼得把吃完了的苹果核丢到牢房阴森小角落里的老鼠洞前,抬头反问道,“我既不需要别人帮我越狱,也没有什么需要拿着兵器的人帮我解决的事儿。再加上我也没有足够雇佣你的钱,我干嘛雇用你?” 韦德托着下巴思索开口道:“也许你可以考虑用较少的钱雇用我每天给你送水果什么的来。” “我还以为刚刚那个苹果是你作为朋友免费送我的。” “刚刚那个是的!” “所以你以后要给我送苹果还得收钱了?” 韦德哭笑不得,他被这个小家伙绕进去了。 “不,当然不。” “那不就得了。” 男人发现这位殿下远比他想象的要机灵。不过他确实很聪明,想想他昨天那段分析吧,明明作为一位专业人士不应该那么掉以轻心,这不,就这样被人抓住了把柄。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那个问题呢。”韦德重新把话题绕了回来。 彼得忽然笑了,他发现韦德好像非常好奇这个。 “外乡人,你来这个村镇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吗?” 其实他觉得哪都不大一样啊,可韦德不知道这话要不要说出来。 彼得看出了他的犹豫,倒是很直白的说了:“你见过几个村庄之中有铜管乐器?有几个村庄会有带着银器的乡绅?有几个村庄的人治病还能常常吃到别的地方生长的草药?” “……” “其实你知道,是不是?” 彼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朝着窗的方向走近。他的语调听起来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儿很少会有外地人来,他们也总不愿意让我到别的地方去。只要我从家中出来,每一个人都认识我,从村庄一直到小镇。”他抬头看着韦德,“他们知道我的名字,甚至清楚我的性格。每当我想离开村庄时,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出现意外受伤,我就成了那个助人为乐的好孩子。” 韦德的神情难得认真了起来。 “可我总是能有机会去别的地方看一看的。那些村庄不是这样的——你从外面来你一定知道。”他看着韦德,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寻求肯定,“那些村庄都不是这样的,对吗?” “……但,也有一些地方,是这样的。” “比如说?” “比如说……” 就当韦德要把“王都”两个字说出口时,狱卒的声音远远响起了:“彼得·帕克!晚餐时间!” “好吧,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韦德!” 彼得还想让他说完再走,但对方消失的也未免太快了一些。狱卒的铁棍敲在栏杆上发出“铛铛”的响声,那胖的和一口钟似的家伙端着托盘在门口站定。 “你在和谁说话呢,小家伙?” 彼得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时,带上恰到好处谦和的笑容:“只是鸟儿,先生。” “在这就安分点,你可不希望你叔叔婶婶跟着你遭殃吧。” “我明白这些。” “希望你能真的明白。”那胖子挤进门来,指着桌上对彼得说,“收拾一下吃晚餐吧。” “好的。” 晚餐的浓汤与面包丰盛美味,附带一串新鲜葡萄。 “这些……是我的晚餐?”未免也显得太过丰盛了一些。那狱卒露出尴尬神情:“怎么了,不够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以为自己是在这坐牢呢。” 那人粗着喉咙强行解释道:“这是子爵大老爷仁德,你一个长身体的孩子,总不能吃不饱穿不暖。传出去了,人家以为我们仗势欺人呢。” “……”彼得面色微妙,“好的。谢谢您。” “不客气。吃完以后继续工作吧,托盘放在门外就行。” “是。” 另一边,从墙上一路滑落在地的雇佣兵拍了拍手上青苔,不等回头,就能感觉腰上戳着利刃。 “这么快又见面了啊?我简直怀疑你们俩是不是看上哥了,在跟踪我呢。” “偷偷摸摸跑到子爵关押犯人的塔楼来私会,威尔森,你真是个发光的男人。”克林特举着箭看着韦德举高双手转过身。这边是一片树林,至少这一片范围之内已无人烟。 “羡慕?”雇佣兵歪过头。 “是警告。”他的弓弦没有松懈一丝一毫,“你说了,放弃追杀殿下。现在又想干嘛?” “嘘嘘嘘,冷静点。还有,把弓放下可以吗?哥真怕你一手滑就给我个新礼物。” “别扯开话题!” “你没发现我正在和你的小殿下谈心吗?他是个正处在人生迷茫十字路口的年轻人,而哥只是恰到好处碰到这个节骨眼上。” “你想获得殿下信任?” “嘿,别总是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吗?我看你和娜塔莎呆久了满脑子都是阴谋论。”韦德大大方方靠在墙上,“听着,他在怀疑这里所有的一切,你们还想隐瞒他多久?哈哈,世外桃源,一个全都由王城人士扮演的世外桃源。你们把殿下当什么?被放在家家酒主桌位置上的洋娃娃吗?他比你们想象的要聪敏的多!” “我们知道什么对殿下来说是最好的。你才认识他几天?” “哈哈!这才是最讽刺不过的地方。”韦德嘴角挂上笑,“你们陪伴他那么多年,却还不如我这个和他认识不超过一天的陌生人。” 克林特皱眉黑着脸盯住韦德的动作,终于在思索过后,他将弓箭缓缓放下了。 “我不是信任你了。”他说,“只是我想知道,殿下究竟问了你什么。” 第8章 酒馆。嘈杂人声,遍地喧哗。灯火昏暗,有人亲密靠近低语,有人在旁三两成群凑在那嬉笑。 韦德越过人群看见吧台边坐着穿长款修身皮大衣的女人,红色长发好像一团火。克林特用弓顶了他一下:“别让我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嘿,我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看看你老婆而已。” “呵呵。”克林特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抚摸着女人的肩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韦德抱着手看着这对夫妻:“很好,你们想我坐在哪?” 娜塔莎端着杯子转过身来,挑眉轻笑:“我们可没打算让你找个地方坐。” 雇佣兵二话不说就从后面拖了张椅子过来在他俩面前一屁股坐下:“看样子你们也不会请我喝酒了。伙计,一杯麦芽酒谢谢。” “请你喝酒?我们两个没有直接对你出手就已经很客气了。” “在我从墙上下来的时候直接把箭对准我的屁股可不叫客气。”酒馆的女招待很快把酒端过来,离开时还和韦德互相抛了一个媚眼。 “你依然没有洗脱暗杀嫌疑。在那之前,就算我真的把你一箭射死我们也不会面临什么要命的指控。”克林特喝着葡萄酒开口。韦德不置可否,他只是感慨道:“你们这样讲,我就更不想和你们透露如何和可爱的殿下建立友谊的方式了。” “……” “韦德,首先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们坚持隐瞒过去只是为了遵照理查德殿下所希望的让彼得能够远离王城喧嚣,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我现在看见的却是一个迷惑的少年对自己身边一切产生怀疑。你们觉得这是保护,是吗?好吧,那就当做这是保护。可是很显然,彼得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天真,他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 “殿下究竟与你说了什么?”娜塔莎望着他。 “这就是殿下与我说的。这座村庄让他觉得奇怪。”韦德喝了一大口的麦芽酒,“现在礼仪官快来了,你们还想隐瞒他多久呢?把他保护在那么一栋高塔之中,然后呢?怎么收场?” “我们……” 韦德不等对方回答,又摊开手做拒绝状打断了她:“不过说真的,其实我对你们有什么打算也没什么兴趣。” “哦?”女人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打量着他。 “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小彼得。至于你们之后如何去圆这个弥天大谎什么的,我就当个看客。你们别牵扯上我,我也不来干预你。” “然而我所听到的,就是你打算和殿下透露一切。” 韦德冲克林特扬了扬酒杯:“喂,我只能保证我不会主动透露,如果是他自己猜中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好吗。”他也挺替那小家伙心疼的,“人家都已经要成年了,你以为还能当五六岁小孩来骗吗?” 看那对夫妻互相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那么,我们的对话是不是结束了?我能走了吗?”韦德把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看两人没有回答,淡定插着口袋朝外走去,一直到门口准备开门了,才回过头来冲两人招了招手,“对了,我可没带钱出来,这杯酒看起来还是得你们请了。” 门打开又关上,娜塔莎看了眼那个空了的杯子,克林特无奈地把钱币扔在桌上。 “那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克林特望着身边的女人。 “等。” “只是等?” 娜塔莎握着酒杯看了眼丈夫:“不然又有什么能做呢?彼得殿下已经被保护起来,如果有疑似杀手的人进入监控区域内,马上就会有情报传递到我们手中。” “所以,我们已经确定要帮助殿下参与进这场纷争之中了吗?” “你也听韦德说了,王都之内,王储殿下们都已夭折,陛下健康状况不容乐观,现在咱们的殿下才是那群野心勃勃的家伙最容易盯上的目标了。” 克林特思索着娜塔莎这番话补充道:“也是看起来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我们不让韦德直接将这些事情告诉殿下呢?既然他最终都需要面对这些,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样吗?” “你觉得我们说了,韦德就能信守承诺什么都不说吗?你把他想的也太老实了。” “呃……” “他说了,他不会主动告诉殿下。可没说他不会旁敲侧击提醒殿下。”女人修长的指尖抚着杯沿,一圈又一圈,“现在值得关注的是殿下的反应。他会怎么想?会因为这些年我们善意的谎言而感到愤怒吗?会因此大发雷霆吗?他能不能接受这些?” “娜塔,如果殿下不愿接受该怎么办?” “王都不可能只派韦德一个雇佣兵来做刺杀任务。所有王储纷争终归鲜血淋漓,以殿下性情,他不会坐视不管,只可能选择将其背负。”娜塔莎长叹了一口气,“至于这期间需要经历什么,忍受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酒馆之内仍旧嘈杂,吧台边的一对穿着黑衣的男女悄然之间消失不见。 对于彼得来说,塔楼中的生活和在外面也没有太大区别。每天早上早起洗漱吃过早餐之后,开始上午的拼装工作,主要是组装一些教堂中才会用到烛台和长架,除此之外就是根据配方配制蜡烛、肥皂这些东西。中午十二点左右是午餐,下午时间,他必须和子爵宅邸中的妇人一起进行纺织工作。 到了晚上,则继续誊抄《律经》。半个月不到,彼得已经抄写完一本了,其中一些案例与人文他甚至都已经记住。 丰收季过后,汤普森子爵府上也常会有宴会举行,时常能看见来自周围乡镇的乡镇贵族过来。如若当天有这样的活动,彼得下午就不用去跟着妇人们一块纺织,倒是常会被拉去厨房里面帮忙。 负责厨房的艾莉森夫人与帕克家早年便已认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瞧见彼得在厨房帮佣,还常常给他留不少好吃的东西。 一开始,彼得被安排和小工一块做些削土豆皮一类的工作,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主厨瞧见他以后忽然让他到自己身边做小工。 “听着,所有的都要用侧刀切,看到了吗?这把是主厨刀,这把是剔骨刀。还有,还有这一把,这把是削皮的。”主厨拉瑞总是没什么耐性,和彼得说过一遍之后就懒得重复了,多亏艾莉森太太总在偷偷提醒着他,不然说不定他还真有可能搞错。几次之后,彼得也都清楚了,甚至还能在厨房繁忙的时候上手帮主厨调些酱料出来。 “所以,你今天还学了如何熬制黑胡椒汁以及制作小羊排?” 夜幕已深,彼得坐在自己那张床上咬着苹果笑了:“是啊。拉瑞先生虽然没什么耐性,但是,他教东西还教的挺清楚明白的的。至少我居然听一遍就全弄懂了。” 韦德鼓着嘴吹了口气,心下道那人当然教的好了,曾经为陛下与王后做过餐点的御用大厨啊。 “对了,艾莉森太太给了我两块小蛋糕,我留了一块给你,你能不能想办法拿?”彼得吃完苹果老样子往老鼠洞哪里塞。自从他来了以后,塔楼里的老鼠都长肥了不少。他把桌上的点心捧到窗下面来,“我不敢抛上来,这上面嵌着的葡萄还挺容易掉的。” 韦德伸进手,但看起来没什么用,他想了想,冲彼得说:“你等等,我最近好像想到一个能进来的法子。” 就看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在几根栏杆顶端反复打磨,彼得一时紧张起来了:“喂,你这样要是被狱卒看见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动静很大吗?你没看见我是偷偷摸摸地在干?” 对,就是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而已。彼得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真的,在这里生活不必无聊有很大一部分功劳得归在韦德身上。彼得有时候也挺弄不明白的,这个外乡来的男人为什么忽然那么有耐心每天晚上会爬到铁窗外和他聊天。 韦德总能给他一些惊喜,每天带来的水果或小礼物,靠着自己那身肌肉能在小窗外面爬一两个小时。常说一些他的“工作内容”,当然,相对健康积极的那部分。虽然对方很明显有所隐瞒了些东西,但彼得已经能大致了解到,他是一个雇佣兵,来自X联盟。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东家。韦德收钱然后办事,这规则和别的工作一样。 这两周,梅婶和本叔来看过他。他们脸色比一开始要好多了,在发现彼得在这的日子比他们想象的要好许多了以后,十分安心回去了。当然,梅婶来时不忘把她做的苹果派带来。 正如彼得所说,就算被监禁生活也没有别人想的那么糟糕。只要还在这个镇子,这片村庄,事情对他来说永远都不会太糟糕。 彼得说不出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 年轻人捧着蛋糕在床上坐下,看着韦德把这些栏杆一根根卸下来,爬进来,把栏杆原模原样的装好,攀着墙趴下来静悄悄落在地上。 “看到没,如果你想越狱,我真的能简简单单就把你带走。”韦德拍了拍手邀功似的往彼得身边凑过来,“现在,让我来享受一下这块甜蜜的小蛋糕吧!” 天知道,就算是在王都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御用厨师做的点心的! 彼得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他歪过头打量着对方吃东西的神情:“好吃吗?” “唔,味道不错。”韦德竖了个大拇指,“不过对我来说就是太甜了一点。” “哦,你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我更偏爱口味重一些的。咸的或者辣的。” “咸的或者辣的蛋糕……”彼得啧了啧嘴,“听起来有些猎奇。” “不不不,我没说我想吃这种口味的蛋糕。这蛋糕味道相当不错,真的。” 彼得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他:“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吗?” “你尝尝啊。”说着,韦德便用木叉子戳了一小块送到彼得嘴边,“喏,自己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男人看着那个大男孩略微怔神,然后张开嘴,伸出一点舌头将叉子上蛋糕舔进了嘴里。 韦德突然觉得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 “我想,今天差不多就到这了。”男人把盘子放到一边,“我也怕自己被人发现什么的。明天我再来找你。” 彼得没想到今天这家伙走的那么快,他从床上下来,看着韦德重新沿墙爬上去,把那几根栏杆拆开又装上。 “那,明天见?” “明天见,彼得。” 从墙一路滑落在地,韦德猛地抬头撞到了后面的墙。 “嗷。”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雇佣兵拍了拍额头,“你在搞什么,韦德!” 第9章 弦月弯勾由圆至缺,月晦昏暗,城镇村落相比几日之前越发显得静谧。空中无月,连星光都略微黯淡了几分。 几道黑影掠过,有箭声疏忽响起。从阴影之中走出一道曼妙身姿将箭从那树上坠落的人胸口拔出。 有人落在了她身后。 “已经是第八个了。” 娜塔莎把箭还给身后男人,蹲下身来伸手在他身上探看:“是第九个。我过来时也解决了一个。” “官道那边有什么信吗?” “傍晚时看见马车了,车厢上画的是蜥蜴与流水。” “康纳斯家族的族徽?” “嗯。” 克林特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城中,他打量着娜塔莎从死去尸首口袋里取出来的字条、武器,摸着头开口:“我以为他们真的是会让一位礼仪官来呢。” “你为什么不坚持自己的猜测呢?”女人站起身,看样子准备动身回去了,“只不过在抵达之前就已经惨遭飞来横祸罢了。” “今天九个,昨天是七个,前天是五个。” 两个人前后朝林外走去。娜塔莎看着身侧的人掰着手指计算。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解决了将近四十多名杀手了,那位夫人倒也是大手笔。” “已逝男爵的遗孀,却独获陛下恩宠,既然在王城之内都已站住脚跟,派些人到这样一处偏远小村庄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娜塔莎一边走便仔细思索着这段时间以来所面对的敌人,“只不过,不论穿着打扮还是所用武器,都不是出自我们常能见到的匠人。现在最让人觉得危险的,应该是那位夫人会不会自己手下豢养着一群兵器匠人。” “陛下当年对此深恶痛绝,稍有些脑子都不会在王城脚下干这种事。” “X联盟于吉诺莎有封地与城堡,史塔克家族从来都会为军团提供武器。所以,谁知道那位夫人去世的丈夫有没有为她留下什么可观的遗产呢?” 她哂笑着淡定分析道。从这已能看见关押彼得的那幢高塔,克林特忽然停住了脚步:“娜塔莎。” “怎么了?” 女人回头看他。 “亲爱的,其实有些话在韦德出现之后我就一直想和你说了。” 娜塔莎停下脚转过身来望着他。 “当然,我想说的不是他和你。事实上——从那天你知道王城的事以后,你就变得,很……紧张。” “我?紧张?” 克林特迎着她的目光挠了挠自己后颈:“不。也不是紧张。只是……好吧,我只是想知道、确认一点,你真的愿意回到王城去吗?” 看着娜塔莎又动了一下两脚站姿,这次是彻底面对着自己了。 “这些年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很喜欢在这儿的生活。但是现在,我们重新回到过去的日子里了,我想知道你开心吗?你会仍然留恋我们在村庄中的日子吗?”克林特拨着自己的弓弦,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能听出来句句诚恳,“我不害怕回归之后会面对的危险,也不在乎回到之后究竟又会有什么样的功勋。我只希望你能生活在你所满意的环境里。如果你仍然怀念我们过去那种刺激的生活,我随时都会做你背后的那双眼,帮你解决所有敌人,如果你更想享受乡村生活的安逸闲适,我可以马上带你离开。” “克林特……” “好吧,好吧。抱歉,我……我说的太冲动了一些。” “不。” 他的妻子靠了上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不。我很高兴能听见你说这些。”她仰起头,亲吻了丈夫的嘴唇,与他额头相抵,“是的,我喜欢与你的乡村生活。在那里我只是你的妻子,而你是我的丈夫,拿在手中的只是锄头草叉、锅碗瓢盆,而不是长刀匕首、弓箭铁鞭。我们需要面对也只不过是日常琐事,牛羊谷麦。可这不是我们的生活。我们心底都明白,这不是我们的生活。” “娜塔……” “舔血食肉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她说,“看看这半个月来你的变化,你好像又一次恢复了羽翼上的光泽。你不知道,每当你用你那双眼你的双手将敌人心脏击碎时有多性感。” “我们身上背负着的血债,注定永远脱逃不了。” “现在。” 她说。 “殿下给予了我们这个机会。一个我们能得以偿还的机会。” 克林特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手被她红色长发缠绕。 晦暗夜色之下,只有高高塔楼之上有一星光火闪耀。彼得·帕克,承载了无数人期颐的年轻人,仍怀揣着他作为一个村镇少年所有的安逸坦然陷入梦乡。 镇子里入夜之后只有极少数的人家还亮着灯光。后街皮鞋店处还亮着灯,有人声传出。 月晦之日,野兽嚎鸣从林地响起。自今夜之后,月光将重回夜空,只是如今日这般沉静祥和的夜将再也不会出现了。 彼得醒来的时候,只是把今天当做过去每天在塔楼中度过的日子那样,穿衣洗漱,用餐后干活。 韦德有一段时间没在他牢房里出现过了,他想那个家伙总应该是去干自己的事儿去了。毕竟对方总还有工作要干,不可能每天都有时间来找他。 上一次韦德来的时候,他让男人在床上坐着,脱了上衣检查对方肩膀上的伤。半个月的时间,刀口结痂,不得不承认对方恢复力确实挺快。彼得倒没觉得当时情况有什么问题,唯一有印象的,可能就是对方起身要走的时候,姿势略微有些奇怪了点。 彼得不知道有些时候男人为了遮掩某一部位走路就是那样的。不过他当然不知道,毕竟少年过去十六年生活在这一块基本是一张白纸。 “彼得·帕克。” 就在彼得准备在纺车前坐下,开始今天的工作时,门外那个胖胖的狱卒过来叫他了。 “是。”少年忙站直了身子。 狱卒指了指外面:“过来吧,你被提前释放了。有人在外面等着你。” 彼得疑惑的跟随狱卒往外走去。很快,就到了楼塔后面的那处出入口。他被释放了,然而在外青石板上站立等候着的人并不是他的叔叔婶婶。 来人他熟悉,此刻却又感到十分陌生。 那是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人,瘦削高个,身着一身深红色的丝绒外套,带着一顶镶有貂皮的礼帽。他握着暗金色的拐杖,着一双长靴。当他看见彼得时,以极为恭敬的姿态与他弯腰行礼。 “早安,殿下。” “……卡特叔叔?” 那顶礼帽之下的人脸,彼得熟悉无比,他几乎每个月都得到他店里去送一趟皮革。有的时候还得让他帮忙量量自己又长大了一些的脚掌,好劳烦他做一双新靴子。 但是眼前这位——犹如贵胄、态度恭敬的人,他不认识。 “您心中一定有许多困惑未解。我来此就是将这些事情清楚告知于您。请上马车吧,我送您回去,顺便在路上与您解释清楚。” 彼得放眼望去,不远处停着一辆规规矩矩的黑色厢式马车,在马车的门上画着一只青绿色的四足兽,以及三道水纹。 卡特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解释:“蜥蜴与流水,康纳斯家族的族徽。之后您还会看到别的家族族徽的。您的族徽,是蛛网与玫瑰。” 彼得却并没有向那辆马车走的打算,他在后退,两手摊在胸前好似拒绝:“不不不,卡特叔叔,这是个玩笑,是吗?帕克家没有族徽。也许你甚至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位皮鞋店老板。我不管你是谁,既然来接我的不是我的叔叔婶婶,我宁可继续回到那栋塔楼之中去。” “警惕心?很不错。”卡特看起来对于年轻人的反应并不吃惊,他拐杖支在地面,体重一部分倾斜在上,“不过彼得,我确实是你认识的那个卡特叔叔。最近一次你丈量出来的脚长是九又五分之四英寸。我给你做的第一双鞋是羊羔皮的,因为那年冬天特别冷,你婶婶担心你会生冻疮,特意叮嘱我要加厚脚后跟和你第三根脚趾的地方。” “……” “对了,秋收日的时候,你拿回家的报酬一共是74枚硬币,比上次要少,因为这次你再帮你叔叔剥皮的时候,不小心拉坏了腹部靠后位置那段好皮。” 彼得停住了后退脚步。 “对了还有,你拒绝小皮鞋,在你第一次穿皮鞋的时候,还和你婶婶在我店里抱怨这是会咬人的小怪物。” “好吧!您是卡特叔叔!”彼得终于放弃了挣扎,他不可置信上下打量眼前这位老熟人装束,“可,瞧瞧您这一身。汤普森子爵都没有这样贵气。我是该叫您卡特大老爷吗?拜托快告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别再耍我了!” 卡特无奈看着彼得:“我已经说了,殿下。” “不,我不是什么殿下。” “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事。您是一位殿下。”看着彼得显然怔愣在那,卡特向他做了一个邀请手势,“现在,上车吧。回去的路上我会与您解释明白的。” 第10章 “这是,玩笑,是吗?” 马车中少年嘴角艰难牵扯出笑容,他睁着眼反复道:“这太荒谬了。恕我难以相信。这……这一切太过荒谬了。” “殿下,但这就是事实。您是我们最后一位血统纯正的王储。” “我父亲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学者。” “不。他是我教导过最聪颖的亲王。” “这太荒谬了……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彼得按着他的额头,然而大脑深处有个声音在喊叫,也许这就是事实。 你早就知道这片村庄不对劲,你早就看见这里的人与外界不同。你心下早就对此深感疑惑,你在怀疑,你在思考是否有人在欺骗你。 而现在真相浮出水面了。 “您如果仍有怀疑,可以去问您的叔叔婶婶。”卡特十分耐心回答他,马车停下,阳光透过磨砂玻璃将那层淡青色印在车内深棕软椅上,他腰脊挺直目光严肃,绝无半点嘲讽之意,“您是我们的殿下,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不论如何,请您相信,这些年来我们所做的隐瞒都是希望您能生活的更好。” 彼得此刻不知应该回答什么才好,他只说了一句“谢谢”与“再见”便打开车门。 踩着踏脚下来,那是他居住了近十年的屋宅。屋门开着,有人从屋中走了出来。 是梅婶。 妇人在看见马车与她心疼的那个孩子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看着她的孩子一步步从马车那走来,迎着自己,目光之中满是疑惑不解。他走上台阶,在妇人面前站定,回头看了眼道路中央停着的马车,又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梅婶,卡特叔叔把我称为殿下,你说这是不是个玩笑?” 妇人心软,她抬起手捋了捋少年额前碎发。不知何时彼得身高已经超过了她许多了。 妇人说:“没有人敢开这样的玩笑。” 她说:“殿下。” “……所以,这是真的?” 本叔从楼梯上下来,看着门口的妻子与侄子。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箱包,与彼得房间里那个极为类似,只是这个做工更为精致,在搭扣上还有金丝与红宝石镶嵌着的蛛网玫瑰纹路。 他把这个包递到少年手中,伸手揽上了妻子的肩膀。 “你父亲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真相了,就让我把这个包给你。” 他接过手中,视线在这几位长辈之间扫过之后,沉默地将包抱在怀中,独自一人进屋疾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梅想追上去,却被丈夫按住了肩膀。 “让这孩子好好消化一下这些事情吧。” “我很担心他……” “不论如何,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彼得冲进自己的房间将门猛地关上,他靠在门上深呼吸着。他怀疑,他想过无数的理由去解释这些年他所看见的奇怪之景。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会是这样,或许在他心生怀疑的时候,他并没有做好接受事实真相的准备。 这些真相太过沉重,像是一瞬间堤坝垮塌倾颓而下的湖水,刹那将他淹没。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这与他的生活离的太远了。 可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这里的居民从未有过以尊欺贫的事情发生,为什么在这总能看见一般村庄小镇所没有的东西。 幼年时彼得以为每个村子都是这样的,人人富足生活安康,直到十四岁时,他偷偷溜出边境,才发现原来别的村民常有食不果腹,贫苦交加的事情发生。 因为这里居住的不是真正的农民。 他们是假的。真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彼得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人捅入一把锥子,行凶者还挂着善意微笑反复安抚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所有人一起联合起来欺骗着他,是为了他好? 他甚至有些泄愤似的把包粗鲁的打开,纷纷扬扬的羊皮纸散落出来,那是一封封的信件,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 “亲爱的彼得……” “当你能够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来已经知道这一切了……” 当我们带着你离开王城的时候,我与你母亲的病都已经很重了。那里是个吃人的地方,我们不希望你也被牵扯进去。自你皇叔登基以来五年有余,我总以为他宽宏大量,而我们与世无争,不会引他疑心。然而当人坐上那白石王座之上后,却总会滋生更多怀疑。 你的叔叔本,曾经是统领过千万大军的将领。在你出生之前他就已带着妻子解甲归田,他所挑选的地方风调雨顺也足够偏僻,我们认为你在那里成长定然康乐安详,所以我们把你交给他,希望他能将你抚养长大,做一个普通人度过一生。 如果可以,永远不被卷入王城纷争。 然而现在,你看见这封信了。我想,王城局势最终还是如我当年所预测那样已经失控,最终需要寻找你来担当王储。只要我皇兄有一个孩子活着,他都不会希望你出现在王城,如果他真的派人来找你了,可以想象,王城之内如今又是如何暗波汹涌。 我愿你安康,愿你快乐。但你的血统注定难以享受这份安宁。 我很抱歉,孩子。但你必须承担这些。 -571年冬于家中。爱你的父亲,理查德·帕克留 夜幕降临时,彼得仍握着手中的那封信坐在地板上。一直听到屋外寒鸦扑棱翅膀鸣叫着飞过,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打开门,走下了楼。 客厅已点上了灯,卡特与他的马车早就离开。本叔握着杯子坐在了餐桌旁,炉火点燃,坩埚中煮着一锅汤。梅婶在厨房忙碌,听见了声响从里面出来。 “你下来了?吓死我了,你连午饭都没有吃,待在房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担心你出什么事呢。” 彼得抬头看了眼她,他走到本叔面前,把他父亲留给他的信放在了桌上。似乎是斟酌很久,少年终于开口。 “我不接受这种命运安排。” 本在一瞬间皱紧了眉头。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接受这种命运安排。” 那位中年人噌的一下从桌边站起,他厉声喝道:“彼得,听清楚了,这命运不是你想推卸就能够推卸的!你不是孩子了,这份责任落在了你的身上你就必须承担!” “为什么?凭什么没有任何征兆落在我身上了,我就只能选择这一条路?”彼得终于将这些话说了出来,“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因为我只有一个身份,一个隐藏的‘王储’,这就是我的价值,这就是你们所需要的。可是我想要什么你们考虑过吗?” “彼得,你父亲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保护你!他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为我构建一个和平的世界让我成长,让我长大,可是我想要干什么,我没有的选择,因为这些‘责任’,因为这些我根本不知道从谁那里来的‘责任’!”少年说话之间眼眶已经有些红了,情绪蔓延上来,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吐露出这些伤人的言语,“这不是为了我好。这只让我觉得,我是你们培养起来的工具,在不需要我的时候,你们无所谓我究竟如何,可当需要我的时候,我所有的思想都会被推到幕后,你们只想要那个合适的人选而已。” “彼得,亲爱的别这么说。” “不!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个骗局里的一部分!” “别朝着你婶婶大吼大叫,和她道歉!” “本……别这样,彼得今天已经承受的够多了。” “不不不,你别偏袒着他。” “我只是……” 梅婶正欲开口,他的丈夫就已经打断她了。 “彼得,听着,”本紧紧盯着这个年轻人,“有的时候你的固执偏执和你父亲非常像,真的非常像,这是好事。但是你父亲有信条、有原则,他相信,如果他需要守护别人的时候,他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感。这就是你现在缺少的,你才会在这里和我反复强调你不愿意接受因为这阻碍了你自己的个人发展!” 彼得看着他。 “这些你不能推卸的——你的责任。” 少年张开嘴,他深吸了一口气。 “好。可他自己最后做了什么呢?” “什么?” “你不觉得他应该亲自来教导我这些吗?我看见的就是他最终自己也逃离了那个所谓‘王都’,在这个地方隐姓埋名默默死去。那么现在为什么又要把这一切强加到我身上来呢?”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怎么能这样说?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他愤怒的转身而去,少年眼眶已红,愤怒冲击着他的头脑让他一瞬间只想离开这个家庭。梅婶想要拉住他的手臂,却在最后被他挣脱开了。 “彼得——!” 少年在门口短暂停留,却还是转过头去愤然冲入夜色之中。 已年迈的男人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嘴中嗫嚅:“他怎么……他怎能这样臆测我们。他怎么能够,我们这么保护着他。” “亲爱的……我说了,这一切一瞬间涌来,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多了。你应该给他消化的时间。” “消化?敌人已经在外虎视眈眈,我还有什么时间留给他消化?”本无可奈何,他虽感到万分失望,却也为那个任性的孩子担忧起来,“他不能逃避。我们都知道逃避没有用。如果逃避有用,不需要他开口,我也会为他重新构建一个新的庇护所。” “相信他吧,亲爱的。彼得会承担起这些的。” “是啊。他总会的。哎……” 本拍着妻子搭在他肩头的手背,想了想,还是起身往壁炉后的暗格走去:“你在家等我吧。现在外头不知道守着什么人,总不能让他乱跑。我出去找他。” “不是有娜塔和克林特他们吗?” “我想找到彼得以后,和他好好聊聊。” 第11章 脚下踩着枯叶残枝,自屋宅沿小路一路向前,风由耳边刮过,周围景色幽暗下来,一路奔入树林之中。接近暮秋,草木凋零,林内是植物枯腐气息。彼得一直到浑身脱力已没有气力时才慢下脚步一点点的停下。 四周只剩下风声与草木簌簌声响,他颓然跪坐在干枯了的树叶上。 过去的记忆刹那间充斥了脑海。那些言语、眼神,忽然之间尊敬的态度与目光。为什么他身边的成年人在面对着他时总有着比“同情”更多的语气姿态。 他还记得梅婶和他说的那些话。 “你爸爸妈妈都是很厉害的学者。”冬日温暖的烛火就映照在她的脸上,妇人温柔的梳理着男孩柔软的发,“他们研究的都是前人未曾突破过的事物。你爸爸妈妈都非常的聪明,他们找到了过去人所没有找到的。你也和他们一样,亲爱的。” “那他们又去哪了呢?” “疾病。我们难以治愈的疾病,夺走了他们的呼吸。” 这就是他所认定的父母经历,他曾为此深感悲痛,曾因此在夜深时分独自一个人躲在被窝中偷偷哭泣。他为此立志将来也能成为父亲那样的学者,公学里不论那群家伙如何欺负孤立自己,他都努力的去学,因为他知道除了这个机会,他再也没有办法接触到这些知识。 在他幼年时,他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一名医生,以帮助更多父母不必因为疾病从此与自己的子女天人永隔。 可现在…… 可现在…… 彼得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他深知自己刚刚那一番话究竟会如何伤到本叔与梅婶的心,可他们这些年来的欺骗又何曾不是在伤害他的心。 寒鸦凄楚,夜幕深沉。 远远能听见本叔呼喊之声。 “彼得——!” “彼得——!我们好好谈谈!” 他听见了的,但是少年并没有动,他坐在这,凭声音判断本叔应该离他有些距离,他若不出声,老人家根本找不到他。 “你叔叔在叫你呢。” 身后忽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让彼得警惕的抬起了头。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靠在树干上,抱手低头望着他。少年略微慌乱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站起身略带敌意开口:“你怎么也在这。” “碰巧而已。”韦德摊开手。 “碰巧……?”彼得苦笑了一下,他的背靠在韦德对面的那棵树上,“我生活中有太多的碰巧了。你让我难以相信你的‘碰巧。’” “唔,好吧,我承认,我是来找你的。” “你为什么在这。”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韦德微愣,平视着对方。彼得重复了一遍刚刚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在这?你也知道,是吗?关于那一切,那些争夺、危险,那些对我欺瞒的所有。你全都知道,对吗?” “我……我刚到这,其实对于这一些,我了解的并不是很多。”不知为何,当看着少年的目光时,韦德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也才来这半个多月而已,只是对这儿有个大概的了解。” “你从王都来着,总不可能是特地来这里旅游的。显然你知道什么,只是你什么都不说,你来找我,来帮助我,韦德,这些日子你是在监视我吗?”他打量着眼前的雇佣兵,迟疑片刻后,还是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还是说,”他深吸了口气,“还是说,雇佣兵先生,是谁给你发布的命令,你得从我这取走什么东西?” 这长达半个月的交谈所建立的信任只字片语之间便已土崩瓦解。 男人如何爬上高塔给他送来水果;夜深人静时陪他聊天与他述说外面的世界;他的幽默风趣,每每引他发笑而又从不越界。 “你出现的时间点太奇怪了。偏偏是在这段时日里,偏偏是碰上的你。你受了伤,偏偏是躺在我家附近。”彼得感到胸口好像压下什么东西,难以喘息,“碰巧,看呐,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碰巧。” “彼得,你听我解释。” “我正在听着呢。那么多人欺骗着我,我没有机会去证实去倾听。现在第一个机会,我给你。” 那一瞬间,韦德能为他自己找出无数理由。 为了保护你,我才来到这里。 为了勘测情报,我才来到这里。 为了能够确保几位阁下与殿下安全,我才来到这里。 但只要一对上少年的那双目光,韦德就知道,这些理由他都不会用。 你如何还能开口欺骗他?可真相,真相倾吐之后的后果,你能够承担吗? 韦德长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是被他人派遣而来的。”他终于开口,微微别开自己的目光,“一开始,是为了……杀你。” “杀我?” “……对。” 彼得的神情在脸上凝固了几秒,须臾过后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脚不自然的动了一下:“啊,说的是啊。我是一个国家最后的王储,要杀我的人当然会有。只有农村里那个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家伙才不必担心这些啊。” “虽然一开始是这样的,但是我已经放弃这个任务了!” “为什么,因为发现这位殿下其实也很好交往利用,杀了他远不如讨好他吗?” 韦德上前了一步,彼得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说你觉得他太过可怜了,所以心生同情决定站到他这一边来帮助他渡过难关?帮助他面对一切?” “彼得,我没有办法。一开始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这里,整一个村镇只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球,还是不知道你要刺杀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难以下手?” “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男孩!我不知道他聪明、机警、热心善良,我不知道他原来有那么渴求正常人的生活!” 退至最后,退无可退,彼得的肩膀被对方用力握着,他眼眶微红看着对方将这些话语冲着自己吼出。 “彼得·帕克,听着,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精神,也不是因为你是一位殿下,你隐藏的身份是有多么尊贵。只是因为你的性格,你让我觉得平和之中生活一点都不无聊,充满了乐趣。你让我知道原来只是聊天也能开心一整个晚上。” “……” “虽然对于这一切,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那少年用力搂进了怀里。彼得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一点点的松懈了下来,树叶落下,落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许久,少年声音略带哽咽开口了。 “……可你还是知道的呀。” “你知道的,你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说呢?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应该隐瞒那么大的一个秘密。你可以告诉我。而不是看着我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个人。”彼得的手一点点攥紧男人后背的衣服,“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梅婶和本叔,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那些看着我长大的人。他们想要一位殿下,可我不是!我该如何承载所有人的希望?我的父亲因此而死,选择逃避,他们又如何认为我就可以承担这些?” “彼得……” “至少你告诉我了,我能有一个心理准备。可是现在……我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我曾经对自己的未来有无限遐想,甚至颇为期待,可如今呢?所有人都跳出来,告诉我,我要拿起剑与盾,回到我应该去的陌生的地方,去战斗,去领导别人,甚至是去拯救别人。” “这不是我该做的。韦德,这不应该是我该做的。我只是一个在乡村长到十六岁的少年,我没有那样的野心,最多最多只是想要延续我父亲的研究,成为一位学者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你不想承担你可以走。” “你,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真的不想承担这一切,你可以走。” 他们分开,彼得吃惊看着眼前的人。韦德的手捧着少年的面颊,拇指替他拭去溢出的泪水:“你说得对,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要让你去承担这该死的一切呢?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就带你离开。这个国家没有我没走过的地方,如果这个国家容不下我们,我还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死侍走遍四方,没有什么挡得住他的。” “你……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懦夫吗?” “人之常情,我为什么要这么觉得?你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没有必要把那些成年人都无法解决的事情扔到你肩上来。况且逃避又怎么了?人活一世,几十年光阴,如果必须去做你永远无法快乐的事情,不如选择逃离。” “可我——” 骤然响起的痛斥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兵器交刃,有人呻吟传来。 “是本叔!” 韦德马上联想到是什么情况:“该死的。又是那群阴魂不散的杀手!” 两人马上动身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两边树影快速掠去,兵器交接声越来越近,韦德挡在了彼得身前,对方却悄无声息的从他腰间取走了两把匕首握在手中。 林叶交接之间,能看见有三人围着一名年长者。韦德只一眼便看清了情形,不等彼得跟上,抽出刀便冲入战局之中。 那三人见有人出现,一时惊诧,却又很快迎上了来人的攻势。彼得到的时候,就看见韦德与一旁三人混战一团,而靠树旁一人紧捂着胸口伤口,嘴唇发白注视着前方。 “本叔!!” 少年越过灌木扑了过去,他感觉自己四肢好像刹那间被冻住了。胸口的匕首不能拔,这个位子一拔就是死路一条。可也不能一直插在里面。他的手覆在伤口之上,可血还是不断地从五指缝隙间涌了出来。 “不……不不不……不……” “彼得……” “不,不会的。不……” “听我说,彼得,我可能……我可能不能陪你……回王都了……” “不,求你,本叔。” 长者的身体渐渐不能支撑,他的双腿缓慢滑落,身体重量几乎都落在了已泣不成声的少年身上。 “孩子……” “我在听……我在听……” “记住,你的……责任。”他的手颤抖的抚摸着少年的发,就如他温柔的妻子如何宽慰他时的模样,“我们……都……都希望你能生活在……和平之中……可是……” “我知道。本叔求您,您别说了。我马上带您回去,既然我是殿下,这里一定会有医生,他们一定能救你!一定的。” “对不起,彼得……对不起……” “不不不,您别合上眼睛!不!” “对不起……” “不——!” 叶落下了。 老者的手从少年发间垂落。 远处兵器交接之声越来越弱,终于无声无息。在这片林木之间只能听见一个少年嘶声力竭的哭喊声。他紧紧抱着自己亲人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妄图能用体温温暖对方,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他跪坐在那,声音嘶哑,最后终于不再开口了。 韦德握着两把带血的刀走了回来,鲜血顺着刀刃滑落在地。他听面前的少年哽咽着开口。 “韦德·威尔森。” “我在。” “我命令你。” 他说。 “帮我把我的叔父,带回家。” 这语气与目光。 雇佣兵把刀插回刀鞘:“是,我的殿下。” 第12章 “我很后悔一件事……” “为什么那时候本叔在叫我,我没有回答他呢?” “如果回答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吧。” “至少,他……不会被那群杀手盯上。” “或者说,是我给他引来的灾祸。他们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可我没有开口……” “我为什么没有开口。” “我……为什么……” 梅婶的坐在客厅的餐桌旁,双手捂在面上神色悲恸,张嘴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少年靠在门柱边,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有的熟悉有的却未曾见过。他们在家中来来去去,有的安慰着桌边妇人,有的站在本叔身边,不知道开口说着什么。 他们运来了棺木,用的是百年橡木,上面交织缠绕的荆棘藤蔓像是要将他灵魂紧紧包裹起来。他看见光从外面照射进屋,照在了棺木上的鎏金蛛网玫瑰上,熠熠闪着光。 有人在说话,可彼得已经听不见了。 仿佛一瞬间世界都静谧,他无法听见多余的声音,脑海中只有本叔临终前那些话反复出现。 “你的责任。” “你的。” 其实从小到大本叔对他都挺严厉的,他与梅婶真是严父慈母的一种典范,小的时候彼得也与别的孩子一样调皮,常会做一些恶作剧去捉弄别人,如若被他发现了便是一通好骂。但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位耐心的长者。 他看着彼得长大,看着他从蹒跚学步长成一位能独当一面的少年。第一次拿起镰刀,第一次进入森林,第一次拉开弯弓,第一次上手能帮忙剥下皮革……第一次从学堂归来,第一次走出远门。 所有,所有的这一切。 葬礼定于三天之后,埋葬的墓地就在他们屋宅旁田埂边上。 彼得一直以为他的叔父是一位勤恳踏实的农民,直到在他去世前一天才知道,原来他曾经是一位为国征战的战士,甚至统领过千万大军。他看着手中捧着的那把长剑。他在林地里抱着他尸首时,本叔手里握着的那把。上面的血迹已被擦干,当时他就是握着这把剑在林地内与那些杀手厮斗。 他发现他错过太多东西了。 那日清晨,天色阴仄,所有彼得相熟的那些长辈都来参加了葬礼。他搀扶着婶婶站在最前面,在牧师祷告完后,握一抔土洒在棺椁之上。 是最简单不过的殡葬仪式,梅婶将一块老旧甚至残破的旗帜交到彼得的手里。 “放下去吧,孩子。”她哽咽道,“与你叔叔长眠的不应该只有棺木与族徽。” 风将少年手里的那面旗帜吹开,是历经过战争洗礼的国旗,上面暗红干涸已久的血迹无声述说着它曾见证过的壮烈。 那些人目光肃穆注视着少年俯身将这面旗放入墓中。扬琴身吹响,哀乐奏鸣。 一位离开战场多年的老将,在这样一处远离喧嚣的乡村田园之中,以一位籍籍无名老者的身份永远陨落,长眠在此。 那天回来的时候,韦德愧疚的告诉他,三个人中他只解决了两个,有一个受了伤之后趁机逃走了。彼得说没有关系。 他说:“我们还有一周才会离开这里。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有的是机会找到那个家伙。” 肩膀对穿伤口,四周全是监视者,无法光明正大出现在城镇之中。那个家伙只能待在森林或山上,别的地方无处可去。 白天,卡特·康纳斯阁下为他开设了所有一位殿下需要掌握的恶补课程。他看着年轻人一夜之间快速成长了起来,不再为这些课程抱怨,再难的事都无言承受下来。姿态、礼仪、谈吐,短短几天时间,他快速吸收着这些,迅速朝着他们所期许的方向转变。 卡特难以评价这究竟是好是坏,但有一件事,他心下明白,过去那个调皮的乡村男孩已经彻底消失不存在了。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彼得又会开始他的另一项工作。他带上了面罩,从窗户爬出,在林中,韦德握着长刀静静等候着他。 他们一遍遍排查这里的树林,从溪流河水一直到秋暮的山麓,这期间,娜塔莎他们也帮忙揪出不少余党,可这一个又一个黑衣蒙面者都不是那天从韦德手下潜逃的人。 “不要心急。”韦德这样告诉他。 “我没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但我想说的就这句话。不要心急。”男人揽着身边年轻人的肩膀,叹了口气道,“看看这群被我们揪出来的家伙,目标离我们已经很近了。只差一点点,不要心急。” 彼得握着手中那把剑。 “而且,相信我,你叔叔也不想看见你整日深陷仇恨无可自拔的模样。”韦德说道,“您需要做的远比这更多。仇恨或者杀戮不应该是你需要背负的东西。我是在那些事物里成长起来的,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一位殿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殿下,您其实不应该受那些东西影响。” 彼得握了握他的手掌:“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韦德。” 男人打量着他。 “只是我必须找到他。我需要给本叔一个交代。”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也会帮你找到他的。” 这样每一天、每一夜,结束了白天高负荷学习之后,彼得都会在夜幕之下继续他的搜查。当他如往常一样疲惫回到房间时,却意外发现灯是开着的。 他从窗外爬进来,梅婶坐在他床边,两手抱在胸前蹙眉看着他。 “你需要和我解释一下这几晚你都去干什么了吗,亲爱的?” “……您为什么还没睡?” “我怎么睡得着?我担心你啊孩子,已经三个晚上了,你都在外面,你让我如何能在自己床上安眠?” “……我很抱歉,但——”他一时语塞,望着婶婶关切目光,彼得犹豫之后却还是恳求道,“您去睡吧,好吗?我不会有事的,您放心。请你去睡吧。” “彼得,我已经失去我的丈夫了,我不能失去你。”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有的事情你交给别人去做吧,我希望你能安全,至少是安安稳稳的回到王城!”梅婶抚摸上他面颊的手在微微颤抖,“你不能出事了,亲爱的。” “我知道的。”彼得微合着眼,不忍心道,“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些。求您了,去睡吧。” “彼得,秘密是有代价的。看看我们吧,我不忍心你也要忍受这种折磨。” 秘密。 彼得握住了妇人的手掌:“这个代价,我承受的住。” 他把婶婶送到了门口,看着她步履缓慢走回自己的房间,看着房间的灯光熄灭。他吹灭了自己床头柜上的烛火,丧气般躺在了床上。 第四夜,他们终于在靠近悬崖处的山涧后找到了那个藏身已久的家伙。 先发现踪迹的是彼得,他没有出声将韦德叫过来,只是沿着草木压过痕迹朝里寻去,当他靠近时,一把匕首从灌木之后飞出,直冲他面门而来。他挥剑挡下,里面的人窜了出来,一瞬间与他缠斗到一块。 这段日子韦德的训练起了作用,如何格挡、如何刺杀,彼得都用的非常熟练,再加上这个人的体力在这段日子里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很快就落处下风。 彼得打掉了他手上的武器,将他逼落在地。 剑的尖端,就对准了他的喉口。 只要往下压一点,用力一点,这人从此将在世上不复存在。 韦德早已闻声赶来,此刻站在他身后,看着彼得喘着粗气平复呼吸。 他剑下的人没有说话,低头目光死死盯住了那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兵器,咽了口口水。 “你们动手杀的,是一位伟大的将领。” 彼得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有着显赫功勋。为这个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 他的剑又逼近了一些:“然而就是因为你指使者的一己私欲,他没能在战场上英勇战死,却死在了自己族人的手中。” 剑尖已经划破了那个人脖颈上的肌肤,血珠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你们怎敢……?你们怎敢!” 韦德就站在一旁,他既没有上前动手,也没有出言劝阻。他只是看着,只是看着,看着这位殿下究竟是动手以杀止杀,还是用别的方法,来完成那所谓的“安息”。 事实上,他以为眼前的人是会将最后那一寸刺下的。 彼得握剑的手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他目光坚定,符合所有善于动杀手者的标准。 然而在最后,韦德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把他的剑挪开了。 “然而,本叔不会希望我杀了你。” 韦德看那家伙有妄图起身逃跑的意图,一脚踹中他胸口将他重新逼倒在地。 “你会被收监关押,你将接受审判。你谋害了一位国家重臣,《律经》会给你答复与结果。”彼得从怀里取出了一支信号弹,将它引燃射入天空。 不一会儿,有数人出现在了周围。 “现在,和自由说再见吧。” 韦德望着他转身,他看着那些暗卫把人绑起押走。男人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彼得沿着溪流往家的方向走着,他知道自己身后是谁。 许久,少年忽然开口问他:“我刚刚是不是应该自己杀了他?” “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想杀他,我想为本叔报仇。” “可你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希望我能做一位君王。而你说了,一位殿下……”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韦德,“是不应该被仇恨影响的。” 是的,他已经不是那个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能做的乡村少年了。即便他有仇恨,他也不能就这样动手去执行他所有的报复。 这样的身份要求着他公正。他不能自己动手杀人,因为将来他会是一位国君,而一位国君最忌讳的就是将自己的喜恶斥之生灵。 “我很希望我能做那个动手的人,韦德。可我最终……还是不能下手。” 男人和他靠近了。他把这个孩子抱进怀里。 “你做的很好。”他安慰道,“相信我,这就是本叔所希望的。” 后来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回到家,韦德看着那被生活逼迫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的少年推开屋门走进去。 屋里亮着灯,那位妇人还在等着他。他看着那对母子紧紧相拥,戴上兜帽,无声无息隐没于夜色之中。 在这里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彼得·帕克,那个乡村男孩的一切,也已跟随那位长者,深深埋葬于地底。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第13章 深秋橘红色的山谷中时常能看见成群北飞的大雁。那一条弯弯曲曲的阔路像是一条蟒匍匐在这山谷之中。路中央远远的能看见一列车队,由远及近穿过山谷而来。 开路的马匹,其后是马车,再后面是跟着一列带着物件的牛车。马车华美,上面挂了旗帜,暗金镶边,白底之上是黑色与暗红图案。玫瑰蛛网,皇族族徽。 车队就缓慢在国王大道上向前行进,直到箭啸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箭穿过马车,从后面的木板穿出半寸的箭头。藏匿道路两侧林木之中的刺客全都看准时机跳了出来,蜂拥而上想要将人从马上拉下来,以能把剑捅入他们心脏。 厮杀声顿时响起。有蒙面人在混乱之中砍断了马车绑着马匹的绳子,马车轰然停下,侧翻在旁。那人跳到了车厢上方,将窗砸开—— 一把匕首迎面而来! 车厢上的刺客尸身坠地。车厢内爬出一个黑衣女人,红色的长发被风吹乱,她拔下了那个死人身上的匕首,一转身加入到了混战之中。 乱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血浸润着这片土地,红色的枫叶从树上缓慢落下,沾黏在这一片血红之上。飞来横去的箭也渐渐变少,最终出现在那些死去人身上的只有墨色尾羽的那些箭镞。 战斗逐渐进入尾声了,娜塔莎踩着血泊走到车厢旁边,远远看见自己的丈夫攀着树枝朝她这奔来。 “有活口吗?”他大声问道。 娜塔莎用她的剑一一挑开地上躺倒的那些黑衣人面罩,看着剑尖上是否有雾气凝结。 “我们有一个幸运儿。” 终于她在整条车队的末尾发现了一个活口。 “把水递给我。” 克林特拿着水囊走过来。跟随他们幸存下来的侍卫都各自忙碌,清点人数,互相包扎,有人去找受惊跑散了的马,有的仍持剑立于周围,以免有下一波刺客出现。 娜塔莎含了口水喷在地面昏迷者的脸上,对方双眼瞬间睁开,却不带丝毫犹豫迟疑,手立马握住女人的剑试图反抗。他的嘴里不断重复这一段话:“杀死彼得,杀死王储,完成任务。” 不断重复,仿如痴障。 “洗脑者。”克林特略微蹙眉。 娜塔莎叹着气摇了摇头:“看来他也没有那么幸运了。” 剑从刺客握紧的手掌之间朝下刺去,穿透喉咙,深深扎入了泥土之中。 ——剑入泥土,在另一片枯黄草地之上,亦有剑入泥土。 “你已经死了。” 彼得·帕克倒在草地上,他的剑被打落插在一旁途中。他喉间那把利刃距离如此之近,下一秒就能夺他性命。 “好吧,再来。” 少年固执的抬起头看着持剑人。韦德把剑收回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伸手将他拉起:“彼得,你刚刚躲避的脚步太碎了,照着这样我不出手也能把你累死。” “行了我知道了,再来。” 韦德把剑从草地上拔出扔到彼得的手里,两人拉开距离,重新作出攻击姿态。 这是另一条通往王城的道路,更加隐秘路途也更加遥远,途径47座城市,将会经过六大家族封地。但这远比国王大道安全得多。 出发前夜,帕克与他的臣子第一次坐下来商谈这些关于“王都”的事宜。卡特向他们的殿下建议,分派两队人马前往王城。由走国王大道的那一队吸引敌人目光。 “首先我们可以肯定,由那位夫人派出的刺杀者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殿下您,而她想要杀您无非一个原因。”康纳斯爵士垂手而立,冷静分析,“杀了您,由他人以您之名义登堂入室。又或者,叫王储高悬无人,只能由他们在王城内折腾。” “冒名顶替?” 康纳斯点头:“王城几乎没有人见过您的模样,殿下。帕克家族的人褐发黑眼的特征并不难找,如果那位夫人想要培植傀儡想来也不会太过困难。” “但国王怎么能够相信?他派遣的是你家族的人作为礼仪官来迎接我。” “康纳斯家族在王都的人连我都不相信。十年过去,谁知道他们究竟效忠着谁?”这大概也是卡特只留下了马车,而车上的人如今一个都没有看见的原因。 “一辆马车,几位仆从,编一个路途凶险的故事,陛下不一定会怀疑。”顿了顿,卡特又补充了一句,“而更坏的一种可能——如若陛下早在殿下您抵达王城前,就已病重到难以判断了呢?” 卡特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我们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又不能让您以身试险。兵分两路,最后我们王城外史塔克封地汇合吧。” 由此,由娜塔莎、克林特乘坐马车为一队,携仆从、骑士等一路从国王大道北上。而彼得则在韦德、卡特等人的陪同下,伪装成皮革商人走商路途径城邦而去。 梅婶最终没有与她的侄子同行,在复仇者军团安排下,她被秘密送往康纳斯家族的河谷封地,等待着一切事端平息之后,再与侄子见面。 妇人平静接受了这一切安排,只是在少年临行前,把她的吊坠取下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听着,彼得,”妇人与他额头相抵,低声叮嘱,“永远记得,公正、平和……” “不屈、不挠。” “是的。”她深深呼吸,叹了口气,抚摸着他的后脑,“还有,你的责任。” “我谨记于心。”少年回答,“梅婶,我始终相信,假如我没有那些欲望、那些渴求,我就已经胜过王都之内那些恶毒小人大半了。” “但我心内所想其实并不是让你去做一国之君。我曾只希望你在我膝下环绕,看着你娶妻生子,在这恬静乡野之中安然了结如此一生。”她说,“我与你本叔都是这样想的。只可惜……” “只可惜,我必须去担负起这一切。” “是啊……” “相信我,梅婶。我会荣膺故土,带着臣民拥护。” “我相信你,孩子。” 他们就此分离。妇人看着她的孩子羽翼渐丰,终于展翅远去。 韦德与卡特成为了彼得旅途中的两位重要的导师。康纳斯负责教授所有文化课程,其中包括国家历史、各大家族资料,还有数学、外语。 而韦德,这位没有任何爵位与名号的雇佣兵,成为了殿下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剑术老师。 “注意,左边、左边,你的脚后跟,小姐,小腿肚子和膝盖!” 风略过草地,河水潺潺流淌,这片空旷的草坪成了两人最好的练习地点。 韦德一只手背在身后,仅仅只是用一只手持剑就已将对方不断逼退。 “小心,小心,小心。” 手腕又一用力转动,少年手里的佩剑再次飞落出去。 “你又一次死了。” 彼得不甘心重新把剑捡起,腰背微弯,冲着韦德招了招手:“再来。我已经想出破解之法了!” “亲爱的殿下,这句话你在一刻钟前就已经说过了。” “其实我差点就成功了,再试试你就知道了!” 韦德看着他脸上那自信的目光,无奈的将剑重新握住:“是。那我们就再来试试。” 这回彼得比刚刚速度要放慢了,他不再像之前几次那样一昧无脑进攻,而是抓住自己比韦德要矮小一些的优势不停盯准了男人下盘一次又一次骚扰。 “哦,好吧。”看出小殿下什么意图的雇佣兵也开始认真了起来,剑身碰撞不断发出“叮叮”声响,两人有时靠的很近,有时又互相试探,隔着数寸距离。 终于,彼得找准之前几次比试之中发现的那个破绽,抓住时机,一个健步将剑刺上。韦德手中的剑应声而去,摔落在地。就在彼得打算为自己这一回成功欢呼鼓舞的时候,却没想到已经失去剑的家伙却忽然发难朝他扑来,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地上。 “你犯规!” 韦德的低笑在他耳朵边传来:“殿下,谁告诉您失去剑了就一定要开口告饶大喊投降了?” 彼得的剑静静落在一边,他在成年人怀里挣扎着不满道:“可是之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是你每次剑一被我打掉就立马说‘再来’,我可没有表示结束。” “不行!韦德你就是犯规!” “哦,不不不,我亲爱的殿下,记住,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手里不管有剑还是没有剑,都绝不能放弃。以及,”他松开了手,坐在了草地上,看着彼得翻身起来,“当你面对敌人的时候,可没有‘再来’的机会了。” 第14章 韦德和彼得重新回酒店时,太阳已经西斜了。推开门,正坐在边上看地图的老先生卡特闻声抬头,打量着他俩:“殿下,我之前已经提醒过您,就算没有那些追杀刺客,也尽量少去偏僻之处比较好。” “别担心,卡特叔叔,有韦德在呢。” 康纳斯爵士用那种老学究的目光扫过威尔森,沉吟片刻后,只是淡然开口:“去吃点东西吧,殿下,晚上我们还有课要接着上呢。” “好的,我去放一下东西就去吃!” 青年这段时间稍微开朗了些了,丧亲之痛慢慢抚平,旅途这种新鲜事物给了他新的动力。 韦德原本打算跟在少年身后一起过去,却被人叫住了。 “威尔森先生。” “是,阁下。有何吩咐?” 男人转过身来。 卡特说:“你不用故意装出这样一幅恭敬模样来。死侍是什么脾气,我也略有耳闻。” “啊哈,我只怕会惹您不快啊。”韦德的剑在他手里抛过来又抛过去。 “眼下是特殊时期,等到王城之后我等自然会有重金报酬,以感谢你这一路辛勤。” “哦,钱。” 看到男人露出嗤笑,卡特略微皱了皱眉:“怎么,不够?” 他拉了张椅子出来一屁股坐下,懒懒散散还是那副没正形的模样:“够!毕竟死侍是一个做什么之前都要问一句‘酬劳高低’的家伙。由康纳斯家族亲口承诺的‘重金’怎可能不够。” “我听得出来你很不高兴。” “阁下您不必理会这些。”他两手交叉身体往前略倾一些,“不过不管您信不信,我还是得说一点。” 康纳斯看着他。 “我不是为了狗屁钱财才待在这的。” “而你别的欲求才是更可怕的。” 老爵士的一句话把韦德噎在了那儿。 卡特收拾了桌上地图,起身低语道:“我这把年纪看过太多逾越之事孟浪之情,你一个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可瞒不过我的眼睛。” 韦德的目光终于冷峻下来:“我不是很明白。您想干什么?” “韦德·威尔森,从一个贫民窟出来的毛头小子年纪轻轻就混上禁军骑士,却在正得意时跳出来指控整个禁军,抛去头衔选择当一个求财求利的雇佣兵。”那卷地图在卡特手里被竖起,扎上了麻绳,“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总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韦德的眼睛略微眯起了。 “我想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殿下的道路既然已经铺好,就没有人能够去破坏或改变了。” 屋里放在两人中央的烛火上下跳蹿,韦德沉默良久之后,故作哼笑转过了头:“您那表情可真像我第一次去逛窑子被抓住时师父的那张脸。” 他学着卡特刚刚那个语气重复了一句:“‘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当然注意到卡特不大高兴地皱了眉,这群老学究估摸着极不喜欢年轻人吊儿郎当的模样,忙又补了一句,“放心吧,我当然知道。请您不要太过操心,等到了王城我自然会有我自己的事儿去干,行吗?” “去干什么?韦德你又有什么计划了吗?” 彼得这会儿终于从屋里出来,康纳斯看了他一眼,继续做着手头的整理和笔记,韦德扭过头握着他手腕笑道:“没有,我只是在和康纳斯阁下讨论王都那些漂亮姑娘的事呢。你感兴趣吗?哈哈哈哈……” “威尔森先生!”卡特呵了他一句。韦德摆摆手:“好好好,我知道尺度的。来我的小少爷,咱们吃饭的时候慢慢说。” 彼得却略有抵抗情绪道:“拜托,韦德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哪个男孩会对这个不感兴趣?” 康纳斯看着这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出去了,紧皱着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 韦德·威尔森是这一路上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一个“变量”。他对于这个家伙的了解仅仅来自于复仇者军团内向他提供的资料。 十岁就已经应招,从北境泽维尔家族手下军团内一路上升,年仅十四岁就通过考验拿到了骑士资格。然而在那之后,他就忽然销声匿迹,直到六年之后,出现在法庭与另外几名战士共同指证禁军关于“X武器”人体实验时,众人才知道原来当年少年早已加入禁军。 那件事结束之后,韦德并没有继续留在军队中,而是令人惊讶的放弃骑士头衔,选择雇佣兵生活。 自那之后“死侍”凶名便在圈内传开了。没有他杀不了的人,只有他中间撂挑子不干的任务。他要价极高,性情却又阴晴不定。别人既想要他的能力,又得祈祷他不会干到一半中途不干了。 比如眼下就是——那位夫人估计这会儿在王城之中得气的跳脚。 但那些都只是最浅显的文字,至于他的为人、性情,卡特统统都不知道。这一段时日相处来看,这个人虽然总是口无遮拦,好开玩笑,但剑术、武艺的确精湛,确实也是一大助力。再加上如今殿下如此信任着他……康纳斯摸了摸自己下巴那一缕胡子,这位先生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离开了。 正思忖着,一只铜红色手掌大小的蜥蜴沿桌脚上爬,停在了桌边,卡特伸手,把它身上绑着的小铁匣取了下来。里面字条上写着一句话。 “第三波洗脑刺客出现。” 将那张纸置于烛火上烧灼,卡特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 只希望这一路太平,能安稳抵达王都才是。 一楼,大厅。 “……对,如果你到了王都,史塔克家族名下的妓院有机会还是该去逛一逛长长见识的。嘿,别这样一副表情看着我吗,你马上就要成年了!” “韦德——”彼得拖长了音,“拜托了,我不想听这个!” “干嘛,来吗,聊聊那些姑娘。你在小镇上没有喜欢的姑娘吗?” 彼得笑的不大好意思:“我叔叔婶婶对我从小的教育就是不要对那些姑娘太放肆。” “放到别的乡村,男孩十四岁有的就娶老婆了,可你十六了竟然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韦德叉子在手里转,“我觉得有必要要带你去见见世面了。” 彼得脸腾的红了:“不,卡特叔叔可不会允许的!” “又没说是现在。”男人笑的不怀好意,“偷偷的去,他不会知道。告诉我你想去吗?你想去我就带你去。再往前走就该到萨默斯家族领地了,那边的姑娘是相当的热辣啊。” 彼得把眼睛从那盘炒饭上抬起来:“不不不,别告诉我你那个眼神是认真的。” 对方扬了扬眉毛。 “拒绝。” “你拒绝不了这个。” “我说了,我拒绝。” “你拒绝不了帅气韦德的邀请的。相信我。” 彼得另外扯开话题:“而且我也不是没碰过姑娘好吗?” “所以你碰过咯?” “……不要用那个语气,不是那个‘碰’!” 韦德无辜:“干嘛?我用什么语气了?我就是说‘碰’啊。你小孩子家在想什么。” “反正我总觉得你说的‘碰’和我的‘碰’十之八九不大一样。” “牵牵小手什么的咯?嘿,我也是年轻过的好吗。”韦德好奇笑道,“那么,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认识吗?” “呃……” “等等,让我猜一下,是你被关着的时候来看过你的那位史黛西小姐?” 看到彼得摸了摸鼻子,韦德手指头晃了晃:“我猜对了?” “她很漂亮,又聪明。” “对对对,关键你还喜欢她。” “不,我没有!”小家伙否认得倒挺快,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的害羞,“我、我才没有喜欢她。我只是觉得她非常有才华。她是我的好朋友。” “啧啧,好朋友,啊~!” “你,不要擅自揣测我和她的关系,好吗?” “我没有。”韦德睁大了眼睛,一副实诚模样,他喝了口麦酒咂咂嘴道,“其实说真的,我和娜塔莎也是好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老公克林特每次看到我都特别想揍我。” 彼得斜了他一眼:“你这样的脾气,克林特居然还没有打死你真是稀奇。” “太会吸引女人的目光有时候我也很苦恼的,小家伙。” “别再叫我小家伙了!” 韦德揉了揉他那头褐色的头发:“知道了,小家伙!” 彼得哼哼着把他的手打开。吃完饭以后他上楼去继续上康纳斯公爵的课,韦德拍拍肚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好学生继续加油吧,大人要去过夜间生活啦。” “……”彼得站在台阶上略微皱眉看向他,“你要去哪儿韦德?” 对方笑容促狭:“温柔乡啊。” “温柔乡?” 他做了个两手揉捏的动作,咧了咧嘴,彼得弄明白了以后尴尬的开口道:“那、那那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是,我的小少爷。我努力不要做个花下死的风流鬼。” 看着彼得明显不大自然上楼的姿势,楼梯边男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他叹了口气,转回了身去,把钱币丢给来收拾桌子的招待。 “这附近有什么比较不错的酒馆吗?” “大老爷,您出了门沿着路往南走有一家不错,那儿的舞娘特别漂亮,应该能合您的胃口。” “嗯,行,谢谢了。” 那招待点头哈腰的走了。韦德伸了个懒腰拍拍肚子:“就当去消化消化吧。” 第15章 “告诉我,角鹿是……” “史塔克家族守护兽。” “族徽?” “红金铁面人。族训是‘首禽食豸,次鬣食谷’,封地为王都以南,相邻之处复仇河谷。” 卡特满意的听着彼得回答。 “告诉我,现在史塔克家族的公爵是?” “托尼史塔克——铁人史塔克。” “他的职位。” “财政大臣。同时也是陛下幕僚。”彼得尽量将之前卡特所讲到过的事物复述出来,以确定没有遗漏之处。屋子内和暖,炉火正旺,少年的回答每增加一句,卡特便从手中那叠纸中取一张扔进壁炉中。这半个月来,康纳斯不断训练彼得强化对这六大家族的了解与记忆。 “势力分割,少爷,”他说,“您会发现,这些势力分割对于王权影响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彼得低头看了眼他手边摊开的地图,最南是为帕克家族领地。彼得之前就在上面找到了他所居住之处。正是南端的最南,与王城相隔甚远,正是蜘蛛山谷最深之处。 “我们已经到这了,是吗?”他的指尖所指正是地图上深红与橘黄相接之处。深红属于帕克,橘黄属于萨默斯。 卡特眼光扫过:“是的。明天中午,我们就能抵达萨默斯家族最靠南的城市。” “‘太阳之子’,新升起的巨红星。”彼得回忆着之前所看到过的文字,“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他们?” 卡特忽然伸手指在靠东海岸一带上:“告诉我,少爷,这里原本是那个家族势力范围之内?并请您详述。” “……”彼得思索了片刻,“奥斯本家族。” “嗯,然后?” “五年前掀起政变,史称‘绿石之变’,遭到镇压之后,剥夺爵位,被逼过海,留守恶魔岛。而他们原本的势力……”他低头看了眼卡特刚刚指着的地方,“则被其原本封臣萨默斯家族接受。” “萨默斯家族是陛下这一代封出的唯一一位世袭爵位。” “所以他们是新升起的?” “也是曾落下的。”卡特叹了口气,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果酒,他离开王朝有些时日,但并不代表这个老家伙弄不明白眼前势力,“听我说,少爷。” 彼得望着他。 “我们无法保证每一个人都是朋友,也无法保证他们都是敌人。但有一点,您应当知道,”他望着年少的王储,“盯着您伯父位置的人,可不止那位夫人。无数的人都妄图能拥有这无上权力。” “可您也说过,他们明白自己的位置与优势,不会糊涂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妄图走奥斯本家族的老路。” “眼下是的,毕竟他们谁都没有理由。但我更担心以后。”老人目光之中难得露出担忧之色来,“您还太年轻了,我的少爷。您真是太年轻了。” 彼得的心也微微沉下。他望着地图上那些色块,除了深红与橘黄,天蓝色的沃森、银白色的泽维尔与墨绿色的康纳斯。 他抬头:“至少我知道,康纳斯家族总是站在我身后的,是吗?” 卡特顺着他的目光看那地图。良久,他说:“我站在您身后,我的少爷。” “您是康纳斯家的公爵,卡特叔叔。” “是的。我站在您的身后,只要我未曾倒下,未被击倒,那么康纳斯家族也将永远站在您的身后。”他看了看时间,决定结束今晚的授业,“最后,请您为我重述萨默斯家族的特性。” “族徽金色橙色的火焰与雄狮,他们的族训是‘不得控,力则纵’,守护兽是雄狮。”彼得一边说一边将地图卷起,“族人特点是褐发碧眼,骁勇善战。是奥斯本家族败落之后的新兴家族,封地与我族相连,主城位于绿石平原之中。” “嗯,还有呢?” “还有?”彼得困惑的皱起了眉。 “他们的公爵与嫡系?”卡特提醒他,“明天我们就要进入他们家族领地范围了,如果因为您的疏忽,使得我们错失一位友军可就不好了。” “公爵……公爵……”彼得回忆着,“克里斯托弗·萨默斯,他有三个儿子,长子斯科特,于王都担任御前禁军首领,次子艾利克斯军中任职,赴北境守卫,实为泽维尔家族麾下;幼子盖奇尼奥,尚未成年。” 卡特轻拍了他的肩:“可以了,去睡吧少爷。明天我们一早还要启程呢。” 彼得从椅子上起身,他准备进自己卧室时在门前又顿了顿脚步:“其实我们不会碰上萨默斯家的人才对,是吗?” “您是这么觉得吗?” “我以为您说好了,这是‘秘密之旅’。” “如若是朋友,秘密就能够为之倾吐。但如若不是,我们就要恪守秘密。”康纳斯站在炉火边,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身上,他半白的发被照得通红,“现在去休息吧,有什么样的结果,我们明天都会知晓的。” 彼得往房间又走了几步,再一次停下。卡特投来询问的目光:“又怎么了?” “那个……卡特叔叔……” “嗯?” “我发现韦德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他。” 卡特目光之中露出些微不赞成。彼得忙道:“我知道,像他那样的人也不用我担心他安全。我就是……就是……” “少爷。” “嗯?” “记住,他是一位雇佣兵。” 彼得眨了眨眼睛。 “他们是最喜爱独身来去的那类人。虽然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但是我希望您能有一个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彼得问。 卡特说:“他总会离开的心理准备。” 彼得不再发问了,他垂下眼眸,轻声“嗯”了一句,转身进了房间。康纳斯并不觉得自己言语有什么问题,不论如何,让殿下与一位雇佣兵走的太近总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更何况……他看出了那个雇佣兵眼里多余的东西。那感情利用得当,对于殿下来说是好事,关键危急时刻,他势必能以性命维护殿下。但若稍有不得当之处……卡特叹了口气,他指望着自己永远不会有需要做出抉择,面对那个问题的一天。 而屋外,正准备推门的雇佣兵摘下兜帽,迟疑之后,还是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直到听见屋中脚步声渐弱,而另一扇门被关闭时,才推门走了进去。 中厅的炉火已经熄灭,略带余温,炭火被从窗户缝隙中溜进来的风吹的忽明忽暗。 像跳动的心脏。 而当火焰烧灼彻底熄灭时,光火也将不再出现。 ——不过事实上,还有另一种方式让光火彻底消失。那就是当所有炭火稍微灰烬,化作尘土。 他在两扇门之间迟疑,踌躇片刻之后,韦德,带着一身脂粉烟酒味的男人,还是选择了另一间。属于他的那间。 第二日清晨,天下着雨。眼下比起一个月前天气已经冷了很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离开谷底进入平原的缘故,风更为凌冽的吹来。 十月末的绿石平原从来都不是个温柔的地方,它像个泼辣狠毒的寡妇,非得从过路者身上刮下点什么才能心满意足,而只要你的眼睛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她总能用自己的尖刻恣睢叫你连声咒骂羞愤跳脚。 彼得窝在运送皮革马车的后车厢里,上面罩着油布。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这会儿叫风雨飘摇吹得声响刺耳。他的手里是一本手掌大小的手抄书,里面是由康纳斯整理的史料。其封地红铜沙漠那地气候炎热,无秋冬之分,遍地黄沙,倒也便宜了那些历史旧物深埋地底难以腐烂。 车在转弯,他能感觉到速度略微减慢,紧接着他看见油布被拉开一个口子。风灌进来,彼得下意识握紧了他的佩剑。 “是你呢。” 看清楚来人以后,他松了口气。韦德爬了上来,坐好之后重新把油布蒙好。他看见彼得手里拿着书:“这么暗,你看得清楚吗?” “还好吧,就是晃得久了头有些晕。” 韦德笑他:“您可真是认真。” “没办法,我可不想每次卡特叔叔发问时我都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答不上。”他鼻子忽然动了动,“唔……你身上有股什么味道?” “嗯?” “有点像……水果?” 韦德扯着他自己衣领问了问:“苹果吗?” “反正,闻起来感觉甜腻腻的。” “哦,那就是温柔乡的味道,小少爷。” 彼得白了他一眼,他重新把目光投到了书页上去,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心思不在那些文字上。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昨晚没有回来?” 韦德在那堆皮革之中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躺下,闻言答复:“我回来了,这种情况我可不敢夜不归宿。” “谁说的,那你为什么没有到……” “到什么?” 少年的回答小声了:“到……我房间里来?” 对方闻言失笑:“我有我的房间,你忘了?在你隔壁。” “可你不是说,每晚都会来确认我的安全吗?” “我确认过了。你很安全。” “你没有!” 见他反驳,韦德歪过脑袋:“你怎么知道?难道你醒着等我去吗?” “我……”彼得皱了皱眉,“不,我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是在你睡着以后去的。” 彼得重新把书页打开了:“反正我就是知道。” 平时聒噪碎嘴的男人忽然难得沉默了。低头盯着书页半天也没听见对方回复的少年抬起头,韦德合眼枕着手臂躺在那些扎紧了的皮革上面。 “喂!” “彼得。” “干嘛?” 韦德眼睛睁开,眨了眨:“不,没什么。” “莫名其妙……”少年小声嘟囔。这一回他是真的低下头看书了,因为内容确实精彩,没一会儿,他就已被深深吸引住——以至于丝毫没有发觉身侧另一人的目光。 我应该如此吗? 那个人心中如此道。 不。 何必再为自己寻找羁绊呢。 他最终如此解答了自己的疑惑。 第16章 寒风凄切、冰雪凛冽,北境之地无春秋之说,暮夏过后便已然入冬。泽维尔家族的城堡伫立于基诺沙南端山麓之下,铁灰色的外墙,湖蓝的玻璃上凝结着一层白霜。银白的旗高悬塔顶迎风猎猎。 通身乌黑的寒鸦落在塔楼窗外,有人开窗将这只信鸦抱了进去。 屋子里的火驱散了常年伴随北地的阴冷。书房里铺着桐木色地毯,火炉边是一盘焦灼正酣的棋局,舒适的天鹅绒椅子上坐着两位年轻的贵族。 有人在屋外敲门。站在后面的侍从在门口取过信轴,转身交给了炉火边棕色头发的年轻人。 棋局暂停。 取过一旁矮几上放着的酒杯:“南方有新消息传来?” “我告诉过他们很多次了,我生病了,需要好好在这里修养。可陛下却总不愿顾及我身体。”查尔斯扫过字条,阅毕起身把那张薄纸放入炉膛内。 “若我是陛下,出于对您的健康着想,也希望你能够去更为暖和的王都养病。”艾瑞克似笑非笑打量着他。 “是啊,只可惜路途遥远,我眼下情况也难忍颠簸之苦。” “现在也不算太冷,趁着凛冬未到出发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哦?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艾瑞克?” “他一直在请你回去担当幕僚,身居要职。而这是每一任泽维尔都无法推脱的。” 查尔斯站在炉火边。 “何况我们走的时候,陛下才是那个健康状况值得堪忧的人,您怎么能忍心拒绝那样一位垂垂老矣的长辈呢?” 查尔斯沉默着看着火舌舔舐纸张,静静看着上面文字化为灰烬。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艾瑞克无所谓一笑:“你总是能知道。” “艾瑞克,王都之内,我不想去多做掺和。泽维尔侍奉的是国家,是子民,而不是那群利益熏心的政客。”他转过头,湛蓝色的眼眸紧盯着男人的目光,“所以别再和我提那件事了,亲爱的。” “可我知道你在动摇。” “直到春天来临,我都不打算离开基诺沙。”他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春天?”艾瑞克眯了眯眼,“你觉得我们的陛下真的能够熬得过冬天吗?” “这个冬天注定是难熬的,而冬日严酷你我都清楚。如若陛下真的无法走过寒冬,我除却深表内心遗憾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位新的陛下一定会遗憾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就见到王国内最聪慧者的面貌。” “艾瑞克?” “说真的,查尔斯,你已经没必要再担心我的事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呆在这能做什么呢?”他知晓对方迟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在自己的身上。男人看着他,嘴角挂着冷笑,“这里是北境,是您的土地,而我是您的封臣,查尔斯。你究竟是在担忧什么?我给你招惹是非?不不不,我可不是那种毛头小子了。” 男人抿了一口猩红色的果酒,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叩。 查尔斯别过了头:“我不是在担心着这些。” “哦?” 对方却一时没有在答话了。艾瑞克打量着老友面容,挥手让侍从全都退下。门再次关上时,年轻的公爵终于开口了。 “康纳斯家族已确定会站在王储身后。他们已经抵达萨默斯家族领地了。” “萨默斯家的人耿直正义,我是很欣赏斯科特和艾利克斯的。”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是什么吗?” “王都?” “如若哈代女爵笼络了军队朝臣,将王都变作自己座下之资,而王储又一直身处在外,届时情形,王储之争变为攻城之战当何如?” 艾瑞克闻言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所担心的总是这些。” “我不得不为此担忧。” “那你就应该回去,而不是待在自己的小城堡里。”他说。 “回去?陛下又怎能允许我在他手下有所行动呢?” “我没说回王都。” “那你的意思……” 艾瑞克另外道:“X联盟不日前也有消息传来。” “韦德?” “他什么时候有过给联盟传讯的习惯了?”艾瑞克轻挑眉道,“是小淘气和瑞雯。” 听见那个名字,查尔斯下意识就追问了一句:“瑞雯她现在在哪儿?” 艾瑞克回答道:“她在复仇河谷,和罗根一块。军团的人为她提供了一些情报。我所认为,如果你觉得那些人都不可信,倒不如我们去找一些老朋友、老对手们叙叙旧。” 查尔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度。 “那么我走了,你呢?” “基诺沙总还是需要有人在这里处理日常事务的。”艾瑞克说,“而且,王都的信鸦,也总该有人来回复。” 他在查尔斯的眼中看出动摇。 “如果你能信任我。”他说,“查尔斯,只要你能信任我,能将整个北境,重新交付到我的手里。” 查尔斯忽然倾身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你是我的手足,我的兄弟,艾瑞克。即便你的姓氏与我不同,但我又怎会对你有所怀疑。” 男人反握了回去。 “只是军队,我只能给你一半的控制权。另一半仍在艾利克斯的手中。” “我能理解你的安排。” “抱歉,艾瑞克。 “别感到抱歉,你的一切决定我都会服从。” 查尔斯把那后半句解释咽回了肚子里。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肖的事件之后,泽维尔的公爵被他这位封臣略有些吓到了。 “你若要出发,现在就可以准备出行马车了。这两日就走的话,也许正好在抵达史塔克家的时候,可以见到那位传说中‘殿下’。” 查尔斯点了点头,他拉了拉屋中的铃,等管家过来的时间里,男人看了眼棋盘。 “下完吧,我离开后,将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和你再下棋了。” 艾瑞克也低头看了眼:“还有继续的必要吗?你已经赢了。” “还没到最后呢。” “只是两三步而已。”虽然话是这样说,艾瑞克还是把酒杯放下,依言动了棋子,黑后守在王的身边坐着最后挣扎。当管家敲门的时候,白王亲手挥舞着手中利剑,结束了黑王的性命。艾瑞克收拾棋盘:“我说了,你已经赢了。” 查尔斯站起身:“你只是没有用心在和我下这一局罢了。” 海光城是绿石平原最靠南的城市。厚厚的城墙隔绝了平原上的狂风。雨慢慢停了,中午温度回升,马车沿城门大路进去。 彼得早将手里的书放好,他和韦德坐在马车上,油布已经取掉了。车轮带起的泥浆偶尔也会落到人脸上,少年擦了擦脸,忽然开口和韦德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所有的城市都和老家那样会在地面上铺上青石板,不论什么时候都干干净净,下雨的时候,所有灰尘都会被冲刷走。” 泥浆路上偶有石子,马车颠簸缓缓朝着城中心去。 “城市的中央有着宽敞的广场,喷泉和鲜花总是漂漂亮亮。” 韦德在少年眼里看到了一丝失望。他拍了拍对方肩膀:“往好处想,你童年生长的地方确实很漂亮。” “所以真正的城市很少会有青石铺地是吗?” “那很耗人力财力。只有王都中央和一些封地主城有那种待遇。”韦德说,“真正的城市,大部分……”他看了眼马车驶过的泥路,“都是这个样子。” 彼得露出苦笑:“有的时候,我觉得梅婶他们这样做也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为什么?” “我看见、听见、知道的东西都太少太狭隘了。”他把腿收起来,抱着脚望着周围的楼房与过往行人,“原本生活在外,应该是我的一个长处吧?比那些王都里的人看见知晓更多来自底层的东西。” “你现在经历的比那群整日只知道嬉戏玩闹的家伙也多不少了。” “可事实上,我也是在一个虚构环境中长大的啊。” “哈!嘿,听我说彼得——你的身份首先会让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保证你的安全。至于别的?”韦德说,“你觉得有几个贵族小公子知道给人上药,给牲畜剥皮?还有别的农业、河道、山脉,别对自己太苛刻,我的小少爷,你已经做的不错了。” “真的吗?” “甚至比不错更不错。”韦德揉了揉他的头,“你很特别,真的。非常的特别。” 彼得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来了。 “对吗,就应该多笑笑。”他捏了一下小家伙的脸,“别老是愁眉苦脸的。这世上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你去发现呢!” “比如温柔乡是吗?”彼得揶揄。 “你学坏了,臭小子。” “嘿,是谁教的啊?” 两人打闹之间,马车已经停下了,前面领队的人高喊:“我们到了,少爷——!” 第17章 彼得看着那些工人把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卡特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翻阅。 “这么快就可以卸货了吗,卡特叔叔。” “是换货,孩子。”卡特抬头指挥着那些工人把皮革分批装入不同颜色的布袋中后,带着彼得朝旅店里走去,“在这儿,皮革可卖不了多少钱,记得我告诉你萨默斯家盛产是什么吗?” “是皮草,叔叔。” “是的。这个地方气候条件并不算好,冬冷夏热,雨水不多,农作物产粮不高。”他望了眼少年,示意他接下去。 “长期从蜘蛛山谷进谷物的情况下,他们的野兽、牲口却有很多,平原地带也有利于放牧。” “为什么不从‘花城’进谷物呢?” “因为花城主产精油、香水,大部分田地用来种植花草。” 卡特点了点头:“嗯,回答的很好。” “我们要用这些皮革换皮草吗?” “是的。”卡特看着身后跟进来的工人,指着不同颜色的袋子和彼得说,“三张一等皮革换一张一等皮草,一等皮革可以换一张二等的皮草,二等皮革换一张三等皮草。” “所有皮革都要换掉吗?” “不,只换一部分而已,到了沃森的地盘上,这些皮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卡特把本子递给彼得,让他看明白上面的名录,顺便指了指地下那串数字,“帮个忙算下差价,可能我们还得补那边一些。等会吃完晚餐,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去?” “嗯。以及,韦德你就不用一起带去了。” 嘱咐完毕,把房间安排好了以后,康纳斯带着工人离开了。韦德上楼的时候,正看见少年坐在桌边看书。男人把身上的包裹放下,脱掉了外面那件大衣在他对面坐下。 “怎么,还有作业要做?” “卡特叔叔让我在他回来前先把这部分书看完。”见韦德好奇扫过书本,他抬手翻过,给他看了书名。 “《著名战役:论白金家族的陨落》?” “迈德思·泽维尔著,曾今白金王朝的首相。” “是啊,背叛福斯特之后举家被赶到国境最北的基诺沙。”韦德不以为意擦着他的刀说道。注意到彼得看过来的目光他耸了耸肩,“这个不用详读历史都知道。” 彼得却托着腮帮子看着他:“阅读比不上自己亲自行走过那些地方。你说你走过所有大族封地,真的吗?你真的哪儿都去过?” “我和你讲过这些,在塔里。基本上他们的封地我都待过。” “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王都啊。” “不,我不是说这个。”彼得把书合上,笑眯眯的好奇问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真正来的地方。你故乡?童年长大的地方?” 男人擦刀锋的手微微一顿。 “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韦德没有看他,只是略微歪了歪头。 彼得说:“整日和我待在一块的除了你就是卡特叔叔。比起他,当然是你让我更好奇了。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有着一手绝妙刀法,娜塔莎和克林特显然也认识你。我之前不问,总怕你还觉得我们之间生疏。现在我们已经那么熟悉了,你总能告诉我了吧?” “我的小少爷——”韦德轻笑,“您是对我生出更大的兴趣了吗?” “嗯,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韦德把他的刀放在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好吧。”他说,“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我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彼得扫了眼他那把钢刃,银白的刀身,漆黑的刀柄上裹着皮革。 “我来自北境,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位泽维尔手下封地。” “你出生在那儿?” “差不多吧。我小的时候正好碰上‘严冬’,你读过那段历史吗?” “‘严冬之变’?卡特叔叔和我讲过,是陛下登基时的事情了。” “嗯,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算起来我那时应该是六岁吧,还是七岁?我有点记不清了。”韦德说,“总之那件事,我父亲被征召,我母亲带着我一路北逃,最终在吉诺莎落脚。” “那你的父亲……” “哦,那我可就没什么印象了。放心,他没死在战场上。他安全回来了,缺了一条腿,靠着那份少得可怜的救济金和他妻子每日做工,整天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韦德的手按在刀身,目光微沉,“其实现在我也能理解他。杀过人上过战场以后,有些东西就会像噩梦一样缠绕在脑子里,抓不住也驱不走。” “战场?” “对,战场。在战场上杀人可和平时不大一样啊,有的时候被人砸晕再醒过来,周围可能就全都是腐尸。” 韦德轻叹了口气,他看着少年起身走过来,轻轻抱着他的头:“所以,这些你都经历过?” “毕竟北境最不缺的就是战争。”他握着少年的手臂,“而一位寡居的女人和他儿子如若想要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存活并能有一寸之地,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领主战斗。” “你是那个为了领主战斗的人?” “我是为了我母亲战斗的人。”他回答道,男人忽然无所谓地笑了,“你觉得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领主究竟是谁?他来自农村,来自乡野之间,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那些大人。” “你几岁就已经开始……” “杀人?” 彼得略微艰难的点了点头。 韦德告诉他答案:“十岁。” 他很自然的就从少年眼中看出了惊诧。是啊,十岁,一位丧父少年必须拿起剑,应征选择到战场去,为了他的母亲,为了他的家庭,为了他的弟弟妹妹们。 吉诺莎的冬几乎能把呼出的空气也凝结成冰,脱下手套不需多久就能冻坏血管。他跟随那些已经成年的战士开往境外,用他父亲留给他的阔剑砍杀敌人。 韦德仍能记得,他第一次捅穿人的胸腔是什么样的情形,血还腾着热气冒出来,紧跟着的是内脏与肠子。他在战场上吐得昏天黑地,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时候身形矮小,恐怕早就被别人一刀砍死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如若想要什么,就必须放弃什么。 战场,是最能将一个男孩塑造成男人的地方。 “后来呢?”那个大男孩询问他。 韦德抬头给了他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后来我可是成了最年轻就获得骑士称谓的人。泽维尔公爵亲自接见了我,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骑士了。” 不靠家族,不靠背景。完完全全就是靠着杀戮功勋爬上来的骑士。 “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王城。但王城……王城真是一个让我难以形容的地方啊。我这个性格可是与那里格格不入。有人给了我这个,”他把手臂上的烙印给彼得看,“就是我和你说的老东家,他们脾气可不好,尤其是看见像我这么帅气又有能力的人的时候,就更容易想来折腾我了。你知道的,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所以最后我决定,劳什子的骑士谁爱做谁做,至于我?我更乐于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雇佣兵。” 他感觉那个少年抱着自己更紧了。 “嘿,怎么了?你不觉得韦德·威尔森的经历听起来励志无比吗?”他故意开口逗笑彼得,“他原来可只是一个整天被自己醉醺醺老爹痛揍的臭小子而已,如今却是一个既当过骑士,也受过荣勋,如今还是一个凶名在外的雇佣兵呢。” 然而彼得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这不好笑,韦德。” “……” 只这一句话,瞬间噤了那絮絮叨叨不停的男人的声音。他靠在少年的胸口,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如果你愿意的话,韦德。” 他听这位年少的王储开口。 “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骑士?” 第18章 晚餐的时候,卡特发现那位雇佣兵并没有出现在餐桌边,而他们的小殿下也有些心不在焉。 “少爷?” “少爷——!” 彼得直到他叫第二声了才回过神来抬头:“嗯?” “你的汤要凉了。” 少年低头看了眼食物,露出一丝窘迫,他握着汤勺却又碰到了旁边的叉子。 “抱、抱歉,卡特叔叔。” “不必道歉,少爷。只是冰冷的食物对您肠胃不好。” 卡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微蹙的眉头还是让彼得知道老人家略有不快。他低头继续用餐。脑海之中却仍然是之前屋中韦德与他说的话。 男人迟疑片刻之后,告诉他:“你不会希望的。” “不,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将会成为您的耻辱,少爷。” 他看他轻描淡写,他斥他用语严重:“耻辱?当然不!” “听我说,彼得。”男人感觉到对方情绪波动,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没有人会再赐名给一个自己放弃骑士名号的家伙,亲爱的。” “没有人,但我是你的殿下。”彼得说,“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我是你的殿下。” “即便他臭名昭彰早已配不上这个称号?” “韦德·威尔森,听好了。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心中一直认定的,那就是你——你是一个好人,你一直都是。” 对方不免失笑:“你与我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亲爱的。” “至少足够让我知道你的优点了。” “彼得……”他露出无奈之色。 “现在,我是你的殿下。” “你是我的殿下,并将有一天是我的陛下。”男人那双眼紧锁住少年的目光,他握着他的手腕轻靠唇边,“看看您这双眼睛,谁会忍心对你吐露那些欺瞒的言辞呢?他们是如何狠下心的。” 彼得表情略微变了,他似笑非笑的按住男人的嘴唇:“这句话就不必了,一听就让我觉得是你糊弄那群女人的说法。” “那这些话肯定是只会为您准备的。”这一次,韦德不带任何情欲虔诚尊敬的亲吻了他的手背,“我发誓,我将一直效忠于您,若有必要,甚至可以为您献上我的生命。” 当一个男人诚恳宣誓之时,这些忠诚的誓言远比情话动听。 “但……” “你不需要用那些荣誉锁住我,彼得。不必你为我赐名荣耀,即便不是‘骑士’我仍然会保护着您。”这一回,他如此认真,一改那轻浮的语气。 “但你值得这些。你值得更好的。” “那么你,你就是了。”男人轻笑,继而道,“还是说,你觉得一个没有骑士封位的人配不上您呢?” “当然不是!” “那就行了。”他们听见屋外传来声音,是康纳斯的随从,在外高声:“少爷,老爷回来了,他请您下去吃饭。” 两个人才注意到他们靠的如此之近,而手臂也已经交缠在了一起。 彼得连忙松开,略微窘迫的看着脚尖,再抬头时和他说:“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我听说康纳斯先生晚上要带你出去。”他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彼得离开他拥抱范围,收敛了心中贪念,“好久没来海光城了,我打算出去转转。也许还能给你带点当地特产回来。” “比如说——皮草吗?” “哈哈哈哈,你想要的话完全可以啊。” “算了吧,皮草要陪我们一路到沃森领地呢。我宁可你带点这的什么好吃的。” “美食?了解了!” 回忆就此打断。而当彼得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时,他发现卡特已经带他离开旅店了。 “我们是要去哪,卡特叔叔?” 在他前面约半个身位的长者闻言回过头:“您终于回过神了啊,少爷。我们要去本地教堂。” “哦。是吗。” “您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彼得在想他是否应该隐瞒这件事,思忖片刻后,他还是道出了他的疑惑:“卡特,真的有人会不在乎名利吗?” “真小人和真君子,就确实不在乎。”卡特回答,“再者,名利不一定就是好物。” “真小人……和真君子?” “是的,少爷。”康纳斯扫过周围路过的人,“名利有的时候也是累赘之物,它是如此之空,除却心上的满足,既不是财富也不是食物。真正的小人更热衷于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而君子往往不在乎世人究竟能给予什么。” “这样吗?” “怎么,您遇上什么困惑了?” 彼得却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只是忽然为……为山谷里那些人感到奇怪。明明待在王城之中,他们有着更高的地位,却偏偏愿意和我父亲一块到那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去。” “名利也许难得,但平和的生活才真正无价。”卡特感慨道,“如若可以,我也更乐于在那个小山村当一名皮革匠人。也许不用太久,您就会明白的。” 他们踩着泥泞湿滑的泥路朝前走去,海光城虽然位于萨默斯封地边沿,但正处商业要道交界之处,城市规模并不算小,来往行人间总能看见驱车赶路的商人。走了大约半分钟之后,老少二人抵达目的地。 “到了,少爷。” 教堂在城中心广场再往南半里左右,建筑并不算高大,拥挤在周围一片民房之间,显得有些逼仄。涂红色的外墙经雨水冲刷之后显出一种老旧的深褐来,夜幕降下时,楼门外挂上了两盏烛灯。彼得打量着这座教堂:“它比我想象中的要质朴一些。” “自从白金家族离开王座帕克家的人掌权以后,光照会就没有以前那么风光了,”卡特带着彼得朝前走去,“在蜘蛛山谷虽然没有教堂,但只要一有机会,光照会就不会放弃发展他们的信徒。你父亲曾经说过,光照会的教徒有时候简直就像皮藓一样难缠。” “光照会?” “不论是新旧王朝都依然屹立不倒的宗教派系,在书上提过一些,少爷。对于六大家族,你已经熟悉了,但是对于这个——可能对您来说将会陌生许多。” 彼得跟随卡特的脚步踏上台阶,听着长者为他做这些解说。卡特带着彼得走到最前面的长椅前坐下,在他们面前大理石台上,是一尊女人低眉浅笑的石像。 “这是他们供奉光明神。” “女神?” “事实上,光明神没有性别。”卡特说,“真正的那尊旧神像摆在光明教堂,那是一栋坐落在王城以东的石塔。历经百年,有大主教一人。现如今的主教名为布鲁斯·班纳,是您离开王城时接位的。” 彼得心中疑惑:“您说他们有百年历史,可在蜘蛛山谷内,却从来没有见过教堂与教会。” “您的祖辈们可不相信这个。沙漠与山谷是光照会一直无法深入的地方,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主神信仰,并且这与光明神明显背道而驰。”他神秘的压下声音,“我们信奉的是黄昏与黑暗,少爷。” 彼得皱了皱眉:“听起来好像我们是邪恶的那一方。” “光明卷带着阴影,过于刺眼的光芒会刺瞎双眼迷惑人心。但黑暗,它虽无穷无尽,可黎明星火总能给你无限期颐。”卡特说着,伸出手将一个盒子交到少年手中,“您叔叔无法将这样东西交给您了,现在只能让我来完成他这个遗愿。” “本叔?” “打开看看吧,我的少爷。” 彼得将那个绒布盒子打开,巴掌大的软垫上安放着一枚红色琥珀,里面安静沉睡着一只黑色红肚的蜘蛛。那纤长的八足张开,在它足间还有刚刚起形的蛛网。 “黑蛛,最接近您家族图腾的蜘蛛。” 背上暗红色的线条像一张狰狞的人脸,眯眼去看时,又好像玫瑰花瓣。 “帕克家不供奉光明神,黑暗之中有我们自己的神祇。今日,我就要开始教您这个王国博学者需掌握的另一面。”康纳斯让彼得把琥珀放回盒中,示意他放好,并替他将盒子合上了,“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您是如何看待魔法的,我的少爷?” “本叔和我说过,那是不存在东西。” “我想听听您自己的答案。” “我没有见过。”彼得说,“如果那真的存在,我也有幸窥见,那我也是会相信的。” 卡特沉了口气,呢喃着他那句“相信。哦,您想得以亲见。” “是的。” 那老人忽然在彼得面前扯下了皮革手套,将他的手掌伸到彼得的面前并将袖子捋高:“您说得对,有些东西您是应该好好看看了。” 彼得困惑不解看着他,直到发现眼前事物变化——长者的手臂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滚动,须臾,在他手背渐渐生出深青色的鳞片,密密麻麻向四周蔓延,而他的手指也在伸长,并逐渐长出利爪。 这只手已不再是人类的手了,它看起来更像是野兽的爪子。 “这个世界上是存在魔法的,少爷。”卡特看着他认真道,“而今日开始,作为殿下,您必须要了解——各个家族之中也是存在着不同的家族禁术的。” 落日的光辉正透过光明神像后的彩窗玻璃投射进来,彼得的目光落在那可怖却又意外迷人的野兽手臂上,听着教堂顶楼钟声敲响,那声音一声漫过一声,好像他心头正剧烈跳动的心脏声响。 第19章 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建筑、气候可能会有所不同,但红灯区的女人、男人,还有那些嬉笑怒骂,却总是类似的。 “您真的在骸骨堡待过一晚上吗?老爷您胆子可真大,听说那地方可是受诅咒的呢。” “诅咒永远对那群怕死的人才起作用,我可不怕死。” 香肉暖帐,莺声浪语。身上只有单薄薄丝包裹的女人亲密的坐在了那个浑身肌肉看起来阴鸷却健壮的男人怀里,她放荡哈哈大笑,正准备开口时,目光中却闪过惊慌。 “怎么了我的小喜鹊,怎么忽然停下你唧唧喳喳的嘴了?” “老……老爷,您身后有个男人。” 这家伙显然十分不耐烦开口:“我说了多少回了,别在这个时候打扰我,你们可担不起后果!” 而匕首也与此同时贴上了他的喉口。 “比如说什么呢?你是要把我的小老弟割下来以报复我坏了您的一桩美事?还是说像你从前威胁我那样,打算把我的脑袋拧下来放在卧室里面当夜壶?” 那一头银发的壮硕男人示意他身上的妓女离开。周围伺候他的女人连忙慌慌张张跑出去了,只留下屋子里的那两个男人。 “韦德·操你的·威尔森。”男人脸上露出谑笑,“你他妈还没死呢?” “看来你还挺记挂着我的啊,维克多?” “哦,我可真还念你15岁时候漂亮的屁股啊。”那男人用下巴的胡渣蹭了蹭刀身,“把我的女人都赶跑了,你想让我今晚操谁?你吗?” 韦德笑着,削掉了他的胡子:“15岁那家伙可以在你身上留一大块伤疤,快三十岁了,我相信他应该已经有能力把你的肠子抽出来玩耍了。” 维克多嗤笑:“你不会特地跑到我这儿来就为了我肚子里那点货色陪你玩游戏吧?” “那当然不是,你的用处远比那点肠子高多了。” “如果你是想找我来帮忙,这个,”他敲了敲脖子上横着的匕首,“可不是什么好礼物。” “说的也是。”男人挑眉,把匕首收了回去。也就在这时,身前的人猛地发力向后撞去,韦德迎着他当头一撞闷哼一声抬手对准了他后脑就是一肘子。 维克多趁机抽出了他腰间匕首,直冲他面部双眼之处而去,韦德踹在了他手腕上,转身则将右边的长刀抽出挡下对方攻击。 “亲爱的维克多,妓女和酒已经让你迷失了。”他侧过身看着对方用力过猛撞翻了橱柜,“而我,”韦德脚步灵巧踩着那些碎落的木块落在那大块头面前,“正值壮年,恰好又没有你这么好的待遇。没有喝醉,精力充沛,啧,连我自己都羡慕自己的状态。” 维克多瞪着他把匕首朝他掷过来,对方自然躲开了。那厚底长靴就这样踩在了他的胸口,韦德带着那副假意笑容,屈膝弯下身来做作地捂着脸说:“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我可是打算找你来帮忙的呢。” “呸。”男人啐了口口水差点吐到他脸上,“你差点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帮忙?哈,我才不会信你这个小杂种说的话呢。” “别这么和这个小杂种说话,小杂种身价水涨船高,我怕你付不起汤药费——老爷。” “王城的富婆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还是说你终于想明白了,想来找你维克多大老爷开开后门?” 韦德把他的匕首收好,将刀插回刀鞘:“我们刚刚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他走到一边,放任那醉醺醺的家伙瘫倒在废墟里,从完好无损的桌子上取过一只酒壶,利落将那些液体倒在了维克多的脸上。 “哦……苹果酒,娘们最爱。” 韦德把酒壶扔在了他身上。 “相信我,等你帮完了我,给你比这更好的东西。” 这一回两位旧友终于能够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坐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喝着两大坛子果酒。 “你怎么找到我的?” 维克多靠着墙壁,他不再动手,但并不代表就对眼前这家伙解除警惕了。 韦德单手提着酒坛耸耸肩:“有剑齿虎的地方必能闻到血腥,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们都知道那只是句玩笑。” “好吧,公会。” “哪个?”对方质问,“我可没和X联盟那帮婊子有过联系。” “别这么说我的东家,你想再打一场?” “得了吧韦德,你可不是什么懂得护主的狗。”维克多皱着脸,“所以,谁?” “我说了,公会。”见对方仍不相信,韦德只好又加上一句,“妓女公会。” “这玩意儿也能有工会?” “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做红盟。不要小瞧妓女们,总有些厉害的女人是从妓女过来的。”韦德扬了扬酒杯,“她们值得我的尊重。” “哦,一群婊子……” “一群能取你性命的婊子。一群值得我为她们脱帽致敬‘婊子’。”韦德说,“敬这群还要伺候你忍受你的‘婊子’。” “操你的,韦德.” “嗯……今晚我会让自己爽一发。”他碰维克多的酒杯,奉上一个大大的微笑,“以及,叙完旧了是时候咱们来聊聊关于你新工作的事情吧?” “新工作?” “我们算一笔简单的小账,酒、食物、女人、酒、食物、女人。靠着在北平原砍狼的那点钱你能把这小日子过多久?啧,我忘了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天左右了。这里的姑娘大概已经被你上个遍了吧?真是丰功伟绩,想知道萨默斯领地的姑娘真的很‘热辣’吗?” 维克多眼神阴沉的打量着他。 “所以,五天,奢侈淫靡的生活已经把你的口袋挥霍的差不多了吧,是时候从酒池肉林里爬起来干活了,大猫咪。” “你能付给我什么呢?” “钱?女人?酒水?”韦德摊开手,“哦,对了我告诉过你我的新东家了吗?” “呵,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王储?” “看来你的消息挺灵通的啊。” 维克多不以为意:“整个地下世界都传疯了,你知道他一颗脑袋值多少钱吗?” “那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有人说,发布悬赏令的家伙愿意用一座小岛和与那位王储等量的宝石作为回报。所以现在,你要雇用我?那岂不是给我一个天大的机会?” “哈哈哈哈小岛和宝石。这真是我这一个月来听过最搞笑的事了。”韦德拉过一张椅子,整个人斜坐在上面,“这世上最富有的家伙是史塔克,除了他可没人能为一颗脑袋付上这么贵的价钱。” “说不定真是史塔克。” “你不是小孩子了,维克多,离开北境以后你的脑子也一块放在那了吗,还是说你落在了刚刚出去的姑娘腿里?” 维克多终于也正色起来,他摇晃着从地上站起,陶瓷酒壶摔碎在地。韦德始终看着他,他静静等候着眼前这个醉汉稍微清醒一些,给他答复。 “如果是这样。” 他终于抬头望着韦德。 “我们最好从窗子一块跑出去,不然我可不会付这对东西的赔偿金。” “说的没错。” 解决完和剑齿虎的这桩生意,韦德拍了拍已经空空荡荡的钱袋。夜里除却红灯区尚有人声,别的地方归于静谧,夜色浓稠,偶尔能听见有孩童哭声从屋宅之中传来。 夜幕深沉,灯火归灭。 第20章 等到回到旅店的时候,大门已经紧闭,等了半天才等来已经有些睡迷糊的伙计开门。 拒绝了伙计递过来的灯烛,男人轻手轻脚上楼进屋。然而才在自己门前停住,就能感觉屋里另一个人仍在。 韦德转过头,漆黑一片的屋中,彼得托着头安静的看着他。 “啊,你还没睡?” 男人挠着头走到桌边,对方抬头看他,给他递过一杯水。 “你也才回来?” 他拿杯子的手一顿:“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彼得摇了摇头,这让男人心下略微松了口气。他把杯子放下:“所以……怎么了?” “我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傍晚时在教堂里看见的事物,“我脑子里现在乱糟糟的,根本睡不着。” 韦德的打量着他的神情:“……你介意让我知道理由吗?” “韦德。” “嗯,我在。” “这世上真的是有魔法存在的吗?” 他没想到年轻人开口说的会是这句。但考虑到他的身份和另一位老人家心急,确实是会让这个乡村少年过早去接触这些。 韦德如实回答,他没有想要隐瞒:“是的。在这个世上魔法是存在的。” “包括我?” “您是一位帕克,当然也包括你。” 彼得默然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手掌心里的纹路和因为常年乡村生活在掌间留下的茧。 “我真的,很难想象。一夜之间我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希望’,然后我的生活天翻地覆,我的亲人因我亡故。”少年低声开口,带着些许叹息,“现在我又被人告知,我的血液之中流淌着一些来自远古之时的‘馈礼’,我不只是‘我’,我可能会变成一个为人所畏惧的怪物。” “据我所知‘蜘蛛帕克’是你的荣誉,不是怪物。” 他重复、强调。 “你不是怪物。” 韦德握住他的手掌,看着对方抬头望过来。 “你不是。” 彼得说:“卡特叔叔在我面前几乎变成了一头蜥蜴。我很害怕,韦德,我真的……这事情已不仅仅是荒谬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梦,一场噩梦。梦醒了,我还是那个乡村男孩,和我的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他们照顾我养育我,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略微停顿,最后失落的垂下了头。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梦。” 本叔曾说过他早慧,自幼虽然顽皮,但机智聪警又善观察,所以他才会对周围一切日渐心存疑虑,惑情难消。 也正因这份早慧,时至今日,彼得不论如何也难以说服自己这一切虚假。他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所有的这些都已切实发生再也无法改变,时光无法倒溯,死者难能复生,他除了一步一步踏入未知,别无他法。 难能糊涂。 韦德没有出言安慰或者劝说,他只是把腰间的匣带取下,将武器放在桌上走过去抱起他:“别想那么多了,睡吧,明日我们还需启程继续北上。” 少年的头靠在他肩上,他闭上眼睛,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男人感受着怀中份量,这个大男孩日渐长高,可是这一段时间旅途颠簸却并不见得增加了体重。他把彼得放在床上,他抚了抚男孩额上碎发:“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彼得合上眼睛,他侧过身来握着对方的手。 “谢谢你,韦德。” 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些。 “真的,谢谢。” 留了一道小缝的窗有风吹进,韦德替床上的人紧了紧被子,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他靠在床旁的木柜上,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等待少年呼吸逐渐舒缓,却仍未把自己的手抽回。守夜人的脚步在屋外泥泞地面上响起,后半夜风大了起来,把窗吹得紧闭,婆娑树影摇晃,犹如地府恶鬼舞爪。雨水落下,拍打在楼房墙面上。 距离黎明应当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男人望着少年眉头微蹙心事重重的睡颜,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心。 “我并不只是想要您的感谢啊。” 他低声。 “但,仅仅只是您的感谢对我来说也弥足珍贵。” 重新上路,出海光城之后便是平原上最难走的那一部分。绿石平原东南部怪石嶙峋,因秋季多雨多风,许多草地湿滑,马车容易滑脱。车队的行进速度比之前稍微慢了下来。昨天下午晴朗过后,从早上起又开始下着大雨。自海光城出发一路向北,行数天都未看到城市,只偶尔有几个小村庄而已。潮湿寒冷的空气夹带着平原枯草气息,冷雨淋漓,数日不停,夜晚扎营时,总觉得周围一片都潮湿的很,似乎随时都能拧出水来。 因为大雨,夜晚营火无法点燃,所有人只能靠着湿气入侵的那些衣物被褥聊以抗寒。整个营地唯一一点光亮只有康纳斯与彼得所处的那只帐篷。 韦德嚼着嘴里的草根坐在简单粗陋的避雨棚下,他心不在焉擦着自己的长刀,偶尔附和两声旁边工人们低俗的玩笑。 康纳斯抓紧一切时间与机会为殿下灌输知识,殿下又是如此聪慧之人,不论他教习多少,少年总能悉数消化。韦德能感觉到那些发生在少年身上的细微变化,他的言行举止,平日谈吐越来越和一个贵族靠拢。 这是好事,他心想,这样他才能够在那个人吃人的王都之中生存下去,甚至加入到那群贵族的游戏之中。 等等,他又打断自己,或许他将会成为那个主宰游戏走势的人物。 这离萨默斯主城不远,如果他算的没错,明天应该就能到了。韦德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自己的两把长刀。 “你们干净得简直不像话了。”他说。 雨水与腐草的气息蔓入他的鼻腔,混杂着那些下人身上的酒水、烟草味。韦德擦刀的手忽然略微一顿。 气味之中多了些陌生的东西。 血腥味。 来不及做过多思考,韦德下意识将刀握紧朝着帐篷的地方走去,然而未等他行至,一支箭镞破空而来。男人飞身上前,斩断了尾羽,前段却还是穿破了帐篷,打翻了油灯。 “有人偷袭——!” 看到那群家伙都从马车底下掏出武器、盾牌朝帐篷处围过来,韦德一把将彼得探出的脑袋按回去:“乖乖呆在这,我去把那个混球揪出来。” “可——!” “听话!” 他阻止了少年拔剑跟着自己出来,迅速对那帮侍从做了护卫安排之后,韦德马上朝着剑飞来的方向跑去。 第二第三支箭出现,男人已在心底判断出了对方的位置。不可能是他相熟的雇佣兵,如果是不是死了就已经被剑齿虎处理了。也不可能是没有几分脑子的贵族刺客,他们成群结队出现,绝不可能单枪匹马跑到这来。 那么是谁? 远远已能看见那人拉弓的动作,他注意到了韦德靠近,但却依然淡然将弓拉满后,松手放出。 这一箭贯穿盾牌,直取一名守卫性命。 此时韦德已经接近了,他避开对方面朝自己嘴角邪笑放出的箭,侧身将匕首往他手腕处扎去。 弓箭被他舍弃,高大凶狠的敌人拔出了他的阔刀。 “啧啧啧,我最讨厌就是狩猎的时候被别人打断了。做个交易怎么样?” “狩猎?” “把这头小鹿打下来,我分你一半?” “不好意思,那头小鹿是我的。”韦德挥剑逼退他半步,对方脚步诡异,退了之后又从另一方向饶了过来。 “不要那么贪心,除了那头小鹿,那几条人命让给你就让给你。” “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 对方却笑:“我谁都不是。没人能指示的了我。” 他的每一刀落下仿佛千斤压顶,这力道几乎可以和罗根、维克多那对莽夫兄弟媲美,还有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韦德打量着他的穿着面容与攻击方式,脑海之中在快速搜索能与他契合上的疯狂对象。 “你是‘疯猎’卡文?” 那人眼中闪过光芒。 “哈哈哈哈哈,看来你至少不用糊里糊涂死在这了。” 他一拳头砸在了韦德的脸上,男人一时发懵,但身体本能马上将武器挡在敌人方向,正防住了当头一刀。 “真有意思。我发现你比那头小鹿要有意思多。” 韦德觉得嘴中铁锈味漫开,刚刚那一拳头正好砸在了他太阳穴上,脚步也略微有些踉跄。 “我可不大喜欢听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说我是个‘有意思’的家伙。”韦德啐了口带血的唾液出来,刀在他双手挽了个圈,“上一个说过这话的,已经被我打的只想缩在妈咪肚子里舔手指头了。” “是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两人手中武器再一次撞在了一起。 湿冷黑暗的平原之上,钢铁碰撞产生的火花转瞬即逝。细密雨水又开始落下,脚下湿滑为这场战斗增添更多不确定因素。 从体格上来说,韦德要弱一些,但他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方式。比如现在,两者僵持的境况下,卡文腰上还捅着的几把匕首就是最好证明。 这个姿势他也没有办法伸脚把人踹开,但僵持下去拼力气他可不是这家伙的对手。韦德心中盘算,列出所有解决之法,却发现这些似乎都难以执行。 那家伙脸上狞笑越来越得意:“嘿,小家伙,你觉得你的脑袋适合挂起来吗?” “我觉得我的脑袋待在我脖子上最合适了。” 当韦德决定要把刀划开脱身出来时,眼前对手却倏然怔住了。 一支长箭贯穿他的脖子,血喷溅在韦德脸上。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韦德握着手里的长刀,转过头看去。 他的少年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弓,黑暗之中只有那双眼亮得惊人。 “你没事吧,韦德。” 他看着男人朝自己走来。韦德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除了手臂。他把刀收了回去,伸手揽住了彼得的肩膀:“我没事。” 第21章 “凡事都会有第一次。” 这是少年第七次下意识握紧手紧张摩挲着捏着箭尾的指腹时,韦德开口说的。 彼得靠在他身边,他的手指搅在一块:“韦德,我当时有些慌张。” “嗯,我知道。” “而且他想杀你。他还想杀我。” “是的。” “我……” 他看出少年的迷惘。韦德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彼得,听着,如果没有你那一箭,可能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你是说,我应该杀他?” “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审判的机会。有的人永远不会向你跪下祈求原谅。”韦德摸着他的头发,“尤其是这种疯子。” 彼得看着他自己的双手,心中细细咀嚼着那个词:审判。 “行了,亲爱的,别这么垂头丧气好吗?还是说你宁可看着那个家伙真的把我脑袋挂起来?” “当然不是!”彼得连忙否决! “你救了我。”韦德看着他琥珀般的眼说,“至少,你救了我。” 少年低垂下头,不再说话。韦德一时也弄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嘴里想说的话。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从未想过你因我而双手沾染血腥。 关于那个人的来由还需继续调查,疯猎的名号韦德有所耳闻,可他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感兴趣。 是谁给这个疯子透露的消息,就颇值得玩味了。 他们的车队是临近傍晚进入萨默斯主城的。城堡坐落于湖畔,湖水东流,正好形成天然屏障。灰岩石墙,暗砖红瓦,尖顶高塔。彼得仰头望去,落暮残阳把橘红色的光洒在建筑之上。 车队忽然停下了,可分明还没有到住的地方。 彼得望向前面,一名穿着银白色盔甲的男人从他灰色的马上下来,单膝跪地,拦住了前行车队。 “尊敬的殿下、康纳斯阁下,日安。我的主人邀请您去堡中小叙。” 少年略微蹙眉,卡特·康纳斯拦住了他的动作,从后面马车上下来,朝前走去。 “你的名号?” “在下是萨默斯大人手下骑士罗伯特·路易斯·德雷克,阁下。” “哦,一个德雷克。” 康纳斯打量着他,彼得从后看去,一位骑士如此恭敬半跪在一位着装质朴的商人面前的景象其实有些可笑。少年打量着那个银甲骑士,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将这身装束与身边那个整日不着调的家伙联系在一块。 韦德说过他曾经当过骑士。如果他穿上这一身铠甲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身边的人感觉到目光侧过头看他:“?” 彼得只是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原本以为这一路我们会悄悄过去,没有人能发现。” “没人发现最好。但从昨晚的情形来看,我们恐怕没自己所想那么隐秘。” 还有那群雇佣兵,韦德挠了挠后脑勺,感觉身边的殿下似乎天生就有聚集麻烦的能力,不管怎么折腾,总还是有些家伙会跟上来。 车队进入城堡,康纳斯绕过来示意彼得跟他下车。马车由城堡中的侍从带走。彼得回头看了眼车离去的方向,韦德坐在上面朝他挥了挥手以作示意。 卡特带着他跟随那位骑士朝里走去,踏上石阶穿过长长的走廊,余晖落入,偶有雁声鸣响。走廊尽头站着的是一双老少。褐发褐眼,瞳孔肤色等特征都在告诉别人,他们是两名萨默斯。 “殿下。” 在这静候他们的是萨默斯家鳏居的家主克里斯托弗还有他未成年的幼子盖奇尼奥。那个男孩站在自己父亲身边,大约十岁,一头棕色贴耳短发,脸上带着雀斑。他好奇地打量着彼得和他身边的老人,看见彼得回望过来了,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给了他一个微笑。 “康纳斯阁下。” “好久不见了,萨默斯阁下。” 彼得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大人开口握手寒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卡特叔叔以外的贵族,一时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好,便按照之前老人家叮嘱的保持微笑垂手站立。按照克里斯托弗所说,他已备好房间、晚餐,请殿下先去房中沐浴更衣。 这样的安排倒是让彼得稍微松了口气,不用从头到尾和这些人打交道就行。 看着彼得跟着侍从走远,瘦削高挑的萨默斯让自己的小儿子也一并退下了。他邀请康纳斯往书房去。 “国王大道上发生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 “哦?” 两个老家伙朝另一个方向去。克里斯托弗是军旅出身,言谈举止果断刚毅。他的手在说话时总是按在右侧佩剑上,眉眼之间常露睥睨之色。 “陛下为此大发雷霆,下令彻查此事,并庆幸马车上没有殿下。” 卡特老神在在笑道:“陛下如此关心彼得殿下,做臣下的也甚是宽慰。” “是啊。不过如今,王都之中也都知晓国王大道并无殿下的事了。” “那么你觉得他们会知道殿下究竟在哪吗?” “这就取决于您了,阁下。” 卡特停住了脚步,他低头打量着这位老将:“克里斯托弗,上一次见你,你还是奥斯本家族手下的一名将领,如今却已为一方领主了。” “治理一方可没我想象的那么容易。不过还好,多多少少这几年也习惯了。” “也许下次,您可以找个时间去红铜沙漠做做客,在有些事上,康纳斯家族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与那些旧家族相比,萨默斯仅仅只有封地与世袭爵位而已。这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克里斯托弗把手从剑上松开:“接下去您将经过密林盆地和复仇山谷,相信另外两大家族也已经静候着殿下了。” “啊,是啊,毕竟那位是除了陛下以外唯一一位帕克了。” “我听说沃森家族有几位适龄小姐。” “他们可深谙联姻之道。” “不知殿下可有婚约?” 卡特摇了摇头:“殿下还不到那年纪呢。这些事情不如等到了王都之后再说吧。” 克里斯托弗点头,无奈笑道:“人年纪大了以后,总喜欢参合这种事情。看着他们小年轻都是希望他们高高兴兴的。” “您的长子次子似乎也都尚未婚配呢?” “是啊,这些事上我确实十分操心。斯科特那臭小子待在王都,我让他好好找位贵族小姐,让我能早日抱上孙子,可他就是不愿听我的。” 卡特笑眯眯看着他,没有接话,静静等着这个老家伙究竟要说什么。 果然,再开口,克里斯托弗终于不再说那些家长里短。 “您北上车队似乎略显低调了些啊。”克里斯托弗说,“难道您希望殿下一直都跟着皮革商队同行吗?” 康纳斯叹了口气故作为难:“我们手头可没足够侍卫,低调行事难道不好吗?” “如若您担心这个……”·克里斯托弗答道,“我可以为您解决这个难题。” “哦?” “我会为您提供马车守卫,您觉得那个德雷克家的年轻骑士怎么样?” 卡特微笑:“萨默斯爵士,您真是一位慷慨的人啊。” 他们家族毕竟太过年轻,想要找到立足之点委实需要时机。 “哪里,能为殿下效劳实在是一大荣幸。” 康纳斯说:“哦?” “我只希望,您北上而去到王都时,能多多照顾照顾我大儿子。” “斯科特?” “听闻他在王都已经做了五年御前侍从了。”做父亲的叹了口气,“那孩子的能力我是了解的,但如今王都之内,像他那种耿直的性子,怕是会遭人压制。” 康纳斯微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人说话之间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克里斯托弗把他送到了客房门口:“请相信我,阁下,萨默斯家永远都是站在殿下这一边。” “我相信您,爵士。毕竟每一位父亲都会记挂着自己的孩子。” 第22章 烛火点燃,阴影之中,一道人影攀着外岩。韦德摸回了之前看准的彼得房间,他落在阳台上时,门正好打开。 彼得抱着手略不赞同蹙眉看着他:“嘿,在别人的城堡里这么爬上跑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男人却只是讪笑着站直了身,绝口不提自己刚刚做的事情,嬉皮笑脸揽上小殿下的肩膀道:“没有办法,只是分离那么一小会儿我就迫不及待想来见你了。” “韦德——” 彼得拖长了声音。 “是真的,一点都没骗你呢!”他看着少年身上服装,在他离开去偷听两个老公爵谈话的时间里,小殿下已经换了一身符合他身份的衣服:暗红色丝绒马甲,硬面料皮外套,银白袖口上是用银丝绣着的暗纹,每一颗扣子都被打磨到发光。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开着,彼得显然也挺受不了领结,但是领结中央用的那枚红宝石却是如此与他双眼相得益彰。 少年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大自然地扯了扯衣角:“怎么,看起来很奇怪吗?” 韦德终于从怔楞中回过神,握着他的手道:“不,简直……棒呆了。殿下,您看起来英姿飒爽。” “你在取笑我。”彼得眯起眼,“你那个‘殿下’一听就像笑我的。” “不!当然没有!” 彼得有些小孩子气地用手指着他:“你肯定在心里暗自腹诽,这个家伙穿着一身贵族衣裳瞧起来不伦不类的。” 韦德告饶:“我绝不可能会这样想!天哪,彼得,你不知道你穿着这身衣服有多适合!” 他偏白的肤色与那深红色的衣服简直是绝配,还有那条长裤,正包裹着他浑圆的屁股,以及这一双皮靴…… 打住!韦德在心里警告自己,别再往下想了,雇佣兵,明天出发他可是要坐着马车带上骑士的殿下! 门外有人来敲门了。韦德拍了拍少年人肩膀:“去吧,那些贵族可都等着你。” “我好紧张啊。”彼得说,抬头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看着他,“手心里全都是汗,你说我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放心,康纳斯公爵会盯着你的,一切交给他就是。这只是一顿晚餐,放轻松。” 彼得叹了口气:“为什么事情总是一件紧接着一件压过来。” “你得习惯这种高压生活,大不了等你压力太大的时候,我带你去放松一下呗。” 看到韦德笑容神秘,彼得说:“那说定了。” “安心,你见我什么时候跟你爽约过?”韦德慢慢退回到了阳台门边,“快去吧,别让别人久等,彼得殿下。” 他看着少年冲自己点了点头走向门口。彼得深吸了一口气,手按上把手时,又回头看了韦德一眼。男人冲他翘了翘大拇指,挑眉一笑。 韦德看那少年挺直了腰,脚步稳健朝外走去。门关上后,屋中再次安静了下来,烛火被风吹灭了,阳台的窗也不知何时关上。 贵族们有他们的晚餐,但这一切可都轮不到他们这群跟着老康纳斯的侍从。不过呆在这可比风餐露宿吃干粮的日子好过得多,就冲着酒和肉,韦德也得和萨默斯老公爵道一声感谢。 剔着牙从厨房出来,男人信步在这院落里晃悠,马车零零散散地停着,大多是来给领主送晚宴食物的农户。韦德在草垛边的那辆运腌肉的车边停下,伸脚踢了踢那车轮。 “滚一边去。” 坐在前面横辕上的大块头闷声开口。他埋头粗鲁的啃咬着手里的猪蹄,头也懒得抬一下。 “我还是第一回 看见猪倌把自己送来的猪吃完的,维克多,下次你伪装可不可以稍微用心一点?” 维克多伸手抬了抬帽檐,瞥了眼韦德:“这是猪身上最好吃的部分,你懂个屁?” “你吃什么我可管不着。麻烦你查的事呢?” “桶里。”维克多拍拍木桶,韦德掀开其中一个盖子,结果瞧见一个男人嘴里塞着布条手上绑着绳子正缩在里面挣扎。 “错了!这个!” 韦德把盖子迅速盖上:“好奇问一句,那是谁?猪倌?” 维克多斜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在这儿的?” 另一边的木桶更高一些,肉上有个黑色的布袋子。 “疯猎行踪不定,查他之前的事情不大容易。这家伙没事儿都爱钻在丛林里面,很少在城镇现身。” 韦德把袋子打开朝里瞄了眼,是那个家伙的匕首、药品之类的。 “他的刀呢?” 维克多把一块软骨在牙齿之间咬的咯噔直响:“那么大,我不方便拿来。不过刀是近期打磨过的,可以确认是在你们路过的村庄打磨的。” “他曾经追踪过我们?” “他是个猎人,追踪是狩猎的方式之一。”维克多终于把那块猪脚啃完了,他拍了拍手,把油腥擦在了衣服上,“在你们进入萨默斯地界时他就已经盯上你们了。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动手,就只有他自己能解释。” “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没有。我认为他不是受雇佣而来的。” 韦德有点不耐烦的把那袋子东西丢回桶中:“所以,这家伙是纯粹自己感兴趣才来。收集什么?皇室挂件?” “也许就是这样。”维克多耸肩,反问他,“你觉得是这家主人透露的吗?” “不可能。”韦德否认,他已经知道萨默斯想做什么。这群老家伙最不可能希望小殿下途中出事,尤其还是在自己的封地上 “我一直都弄不懂这群富佬的想法。总之你让我查的我已经查了,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不过看样子你也不要。没事的话,我可就走了。” 韦德走开,身后的驴车转了个弯准备要走。就在车轮声刚刚响起时,男人又像想到什么,迅速转身抓住了车沿。 “等等!” 维克多皱眉看他。 “那个袋子,那个袋子里面有一枚袖扣!我想起来我曾在哪里见过了,袋子给我!” 剑齿虎把木桶里的黑包裹丢给他:“你拿着别还我了。反正谁还会和你要死人的玩意儿?”说完就驾着车走了。韦德把袋子扯开,原地蹲下把里面的那些东西全都倒了出来。草药品、酒壶、匕首……还有,还有…… 对,就是这枚黄铜袖扣! 这是彼得原来穿的那件革制外套上的,从蜘蛛山谷出来穿的那件,那时候他告诉自己袖扣不见了,他们还以为是练习的时候掉在了外面,那天回去找了半天。 他记得那天他们始终没有找到这枚遗失的袖口,但是却意料之外在练习的地方碰上一个人。 卡特·康纳斯。 那位老先生只有那一次去看过他们的“练习”。 “韦德。” 听见声音,韦德连忙把东西装回袋中,警惕地站起身来。 是那个跟随在康纳斯身边的侍从。 “怎么了?” 那娃娃脸的年轻人面色冷漠开口道:“公爵找你。” “我?”韦德摇摇晃晃走过去,并且巧妙的把袖口悄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你知道他为什么找我吗?” 对方却说:“我无权过问那么多。” 韦德跟在他身后朝塔楼走去,路过马厩时,他随手把黑袋子丢了进去。盘旋楼梯一路向上,跃动的烛火将人影子拖得无限长。那个侍从将韦德带到他傍晚时窥视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 “大人,我已将他带来了。” 里面传来应允声,侍从把门推开,与韦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康纳斯公爵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袍子,胸口别着一只攀爬状铜壁虎胸针。他身体陷在天鹅绒扶手椅之中,看见来人,挥了挥手示意侍从退下。门方一关,那老人如鹰般犀利的目光便望了过来。 “我听闻你正在调查那个刺客的事。” “是疯猎人卡文,公爵大人。” “有眉目了吗?” “那家伙疯疯癫癫的,杀人全凭喜好,要说眉目我可真说不上。”韦德故意做出一副困惑模样,“您不是一直说我只是个不着调的雇佣兵吗?调查这事儿我可更不擅长了。” “韦德,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 韦德心里略略一顿。 “我是第一次遇上知晓贵族禁术的雇佣兵,难免有些好奇。听我朋友告诉我,你在此之前也曾受过封勋。” 韦德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值得让您挂念。” “不过王都倒还是你们年轻人呆的时日久。我离开王城太久了,也不知道究竟那儿发生了什么变化。” 老人笑容和蔼,韦德插在口袋里的手摸索着那枚铜袖口,笑答:“王城能有什么变化,贵族生活奢侈,平民日子难过,还不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 “御骑可还在?” “御骑当然存在,那可是要保护陛下的。” “第十队呢?” 韦德脸上的笑微僵:“御骑从来都只有四队,阁下。” “是啊,御骑从来都只有四队。”卡特看着他的脸,又扫过他塞在口袋里的手,“但是在我住在王城的时候,在好几年前,却也确确实实,有过一个第十队。我尚能记得,那旗帜上的符号就像是一个‘X’。” 卡特看着这个年轻男人下意识将他左侧的刀推出鞘。 “您有那么多的好奇,我也有好奇未解。你不会只是特地来找我叙旧聊天吧。” “我只是好奇。”康纳斯并不为此所动,淡然坐在那儿,“你学过很多东西,威尔森,于北境冰天雪地中成长,又一路来到王都历练。你在殿下这个年纪的时候,应该已经学会许多一般人到三四十岁才能熟练的东西。” “您的称赞让我受宠若惊。” “所以我相信你不会被一些表象轻易蒙蔽。” “比如?” 老人朝他伸出了手:“比如一枚袖扣。” 这一次韦德已将他的刀拔出一半了:“公爵大人,我和你可不一样,作为一个自由人,保护谁而为他杀了谁,这个人死后造成的影响从来不在我思考范围之内。” 卡特态度却仍稳重冷静:“我和你一样,佣兵,我永远只为殿下安危着想。” “哦,包括把彼得的东西给想要猎杀他的家伙?”韦德嗤笑,“我可不觉得这是‘保护’之一啊,公爵。” 第23章 望着壁中炉火,彼得有些烦躁的用铁叉将红蓝色的火光打散,已烧作炭状的木棍滚落到一旁。急促敲门声响起,少年站直了身。 “殿下!出事了!殿下!” 门打开,彼得认出这个慌慌张张的家伙是跟在卡特叔叔身边的侍从。 “怎么了?” 对方拉上了他手臂:“那个雇佣兵,殿下!韦德袭击了公爵——就在他房里,您快去看看吧!” “这不可能!” “您先随我去吧!” 他带着彼得往康纳斯的房间跑去,远远有械斗声传来。萨默斯在安排房间时并没有将他们两个人的住所安排太远,彼得看着房门与灯光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在门口骤然停下,两手撑在了门框上。 屋中除了卡特和韦德,另外还有六七个城堡中的侍卫。所有人都将剑指向了站在中央的人。韦德两手持刀,身边已倒着三具尸体。 “这……” 彼得往屋里看去,正对上卡特无奈神情。韦德背对着他站着,听见门外声响回过头来。 “彼得!”与此同时他打开了趁机挥下的剑。 屋中一片凌乱,家具翻倒,花瓶、瓷器碎了一地。卡特把一个黑色布袋拿出来,对彼得开口:“殿下,关于那名袭击者,调查已有眉目。” 彼得却始终看着韦德。看着他在对上自己目光时那份无奈,看着他受周围众人制衡,唯手中双刀尚能反抗时,却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他站的笔直,手里的两把长刀坠然落地。然后眨眼之间,那六名侍卫就已经将刀驾到了他的脖子上,强迫着他跪下。 老人走到彼得的身边,将袋子中的东西展示给他看:“这些东西都是那个偷袭者的。威尔森先生故意将它藏在了马厩里。” 彼得却只是看着他,听他愤怒嘲笑:“康纳斯公爵,我没理由害他,就算是,我又怎会用这种方法。” 卡特却在他耳边说:“殿下,他是王都之中派来杀您的人,我早就告诉过您不要太信任他。” “嘿,彼得,你觉得我是会这么做的人吗?” 这些言语在彼得耳边嗡嗡轰鸣,像有什么东西抽走了他的思绪,有人将一大桶冰渣倾倒在他头上,他定了定心神,手握拳时,能感觉到五指冰凉。 “卡特叔叔,没有经过调查就下定论,也太过唐突了吧?” “那么他对我的袭击又应该如何解释?” “是你——!” 韦德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如果不是他心中有鬼又怎么会突然发难?” “哈,倒打一耙——果然你们贵族都是一个下作模样!” 卡特却冷哼了一声,望着韦德,话却和彼得说的:“殿下,我只怕他始终没有放弃任务。这一路过来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取得您信任。” “彼得,你信吗?你信他说的这些吗?” 少年看着男人的神情与目光。想张嘴回答,却再次被身旁老人打断。 “韦德,如果你心中无鬼,又为何这一路上要与你那群雇佣兵伙伴打交道?” 男人目光沉下,他抬头注视着彼得神情变化,少年却好似怔神直直望着他。 “把他带上来!” 随着卡特一声令下,屋外两个下人拖着一具尸体进来了。韦德一眼就已认出——那个猪倌。完事杀人,非常符合剑齿虎的风格。 “你的朋友下手太过狠毒了些,威尔森,如果只是想要询问情报何必要躲躲藏藏?” 他看着彼得失望的合上了眼。 所有一切转变都发生太快了,韦德仍记得几分钟前自己尚与康纳斯对峙,然而下一秒,侍卫破门而入,他不得已只能拔刀参战,没过多时彼得也出现在了门口。 “你相信他?彼得……彼得……” “是殿下,雇佣兵!” 他看着少年,看着他略微别开不再与他对视的双眼:“殿下,这一路上我什么时候做过不利于你的事?我只想保护你,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那么这个人的死你又如何解释?那么你——口袋里的那枚袖扣又怎么解释?” “你会后悔今天说的话的,老头!” “现在,你还在威胁一位试图保护殿下的老臣。” “我不会让你阴谋得逞。” “我看着殿下长大——又何来阴谋?倒是你,出现的时间如此微妙,行踪诡异,本身就是疑点。” “够了——!” 彼得的一声厉呵,制止了这无休无止的争吵。他从卡特手中接过那个黑色的袋子,缓缓朝着中央被压制住的男人走去。 窗因刚刚的打斗已完全破碎,风从外面吹进来,少年额前碎发被捋去两边。韦德看着他眼眶微红在自己面前站定,缓缓蹲下身。 “彼……殿下,你相信我吗?”他开口。 对方没有回答,也没说话,只是伸手,探入了他的口袋中。 他从韦德的口袋里摸到了那枚袖扣。那枚他丢失已久的黄铜袖扣。 “韦德,这枚袖扣是你从哪里发现的。” “我……” 彼得看着他:“不要骗我,告诉我事实真相。” 他微垂下头:“卡文的黑袋子。” 彼得目光微微闪烁,他快速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口气,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个猪倌,你是否见过,他是因为你才被害的吗?” “……” “回答我,韦德。” 雇佣兵叹了一口气:“我拜托了人调查卡文的事情,他伪装成猪倌进来,但我知道当时他没有杀他。” “可他死了。” “我……” 彼得眼中像有玻璃碎开,韦德抬头望着他那失望的神情,看着他紧紧蹙起的眉头。那破碎开,有光闪烁的玻璃像随时能从他眼中涌出。 卡特在他们身后开口:“殿下,您是相信一位陪伴您十余年的老人家,还是相信这个当初奉命来刺杀您,认识不足两个月的雇佣兵?” 少年缓缓后退,手中攥着的是那枚铜袖扣。 “你拒绝我予你荣誉,这一路过来,你究竟是想要什么。韦德,你真的,真的想要我的命?” 韦德听他语气之中略带哽咽,连忙辩解:“你知道我早就放弃了那个任务。” “那究竟是为什么?”彼得的目光扫过这一片狼藉,扫过那具陌生人的尸体,扫过他手里的袖扣和那个黑色袋子,扫过韦德的面容,最后落在他眼睛上,“当我眼所见这些,你又让我……如何信你?” 壁炉的火被风吹的疯狂跳动,地面上碎裂的瓷器反射出光,打在墙上一片斑驳。带血的两把长刀就始终躺在那地毯上,倒映着火光。 屋中一片沉默,男人被刀胁迫跪在地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望着少年却始终没有说话。 “你说啊,韦德。说些让我相信你的话,你说啊!” 男人犹豫片刻后反问道:“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效忠您,保护您,您信吗?” 少年没有回答。 那黑色袋子被他扔在地上,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一身猩红的背影印在男人眼中,像壁炉中燃烧的火。 他看着这个大男孩挺直了腰决绝地离他而去。 其实他大可不必说这句话。 被身后那几个侍卫拖起时,男人心下想到。 他完全可以把那个理由说出来。 因为我爱您。 因为早在蜘蛛山谷的时候就已不知为何深深迷恋上了您,所以不论如何也要陪伴在您身边,就算将会献出生命也要留在这里。 但他不能。少年眼中疑虑已越积越深,即便他说出这话也不过会被对方视作多余解释。 迎接他的是萨默斯城堡阴森湿冷的地牢,康纳斯那老家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明日待我与殿下商讨出对你的处理之后,您会得到‘公平审判’的,威尔森。” 韦德只是不屑的啐了口口水。 当被推进牢房中时,他更担心那个大男孩情况怎么样。他会难过的哭泣吗?他眼中的绝望像尖刀刻在自己心上,他不相信自己背叛,但他又不得不屈从于眼前这些事实。 彼得在明天天亮后一定会想明白,他从未想过要背叛他,但他又该如何让他看清眼前这巨大的陷阱? 韦德烦躁的挠了挠头,他靠在冰冷的墙上,不免为自己鲁莽检讨。 另一边,那些侍从看着殿下冷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看着他面色淡然打开了开门。 然而当门阖然关上时,所有坚毅冷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身体顺着门滑落下来,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哭泣声很小,他迫使自己咬住了手掌虎口,没有漏出一点声音。 他经历过背叛,是的,来自那个村庄十几年的欺骗伪装。但那与现在的感觉根本不一样。如果说当初知道山谷真相,他只是感到失望与迷茫,那么当看着韦德跪在他面前为那些无法解释的死亡沉默时,那种悲伤瞬间笼罩住了他。 他看着男人在他出现时放下刀械,看着他心甘情愿下跪。他并非不相信他,只要他开口解释,他就信,他完完全全全心全意的信。 但他没有。 最为可悲的一点——他没有,因为那些都是他曾做过的事。 可彼得确信一点:就凭过去那两月不到的相处,他始终确信一点——韦德不会害他。如果他想害他,有那么多的机会:他们单独训练的草地,他们深夜为寻踪迹而去的丛林。任凭哪里,他都可以下手而不留痕迹。 又或者,当初在山谷的时候,他只要不出现就能让那群杀手得手。 彼得抹掉了眼眶涌出的液体,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那个房间之中撒谎的人不是韦德,又会是谁。 壁炉火焰渐弱,房间似乎不及方才和暖。少年坐在地毯上一点点双手环住自己。许久,只能听屋中传出一声叹息。 第24章 监狱对于韦德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这二十几年来凭他那奇怪的运气,牢狱之灾真是躲也躲不掉。男人坐在石床上合眼小憩,尽量放空大脑继续思考。却听牢房铁笼上传来“铛铛”声响。 “大情圣韦德。”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我都快忍不住往你脑袋上扔鲜花了呢。” “如果你这样做了,我一定让你成为第一个被花噎死的女人。” 带着斗篷兜帽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牢房。一人身材高大另一人矮小灵巧。为首的女人掀去兜帽露出一头黑色短发,笑容之中略带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你才不会,不然可就没人能帮你离开这儿了。” “我说过我要走吗?” “你没说,但是我说了。”妮娜侧过头,“别再喝了,维克多,你倒下了我们俩可搬不动你。” 韦德目光略微阴沉扫过另一人面庞,他站起身,揪住这家伙的衣领:“我警告过你这次行动不要太狠了,你为什么……” 维克多手里的酒壶因他动作落地碎裂,剩余的一点酒水淌开。男人反握住他的手腕不悦道:“我没杀。” “你没有?”韦德松开了手,“但他死了。” “如果那群家伙想污蔑谁,杀一个猪倌又如何?”维克多道,“我出来以后就把车和人放城外了。没有驴,他至少得拉着车走一天才能走回城中。” 那么是谁动手就显而易见了。 妮娜在那儿警惕的敲了敲铁栏杆:“先生们,我们能不能边走边聊?一会儿交接的巡逻队伍就该过来了。” “走。”维克多给韦德递上斗篷,却发现对方迟迟没有伸手。 女人翻了个白眼,利落走来把斗篷丢到韦德的头上:“嘿,听着,你走是背叛不走也是背叛。还是说你真的打算在这乖乖等明天太阳升起,然后走上断头台?” “但是我确实没有背——” “谁让你被关在这了?”妮娜伸手手段粗鲁地把斗篷套在了他头上,“走吧,恭喜你,现在开始你要换队友了。” 从地道暗河乘小船离开,黑夜之中,漫布的乌云成为了极佳掩饰。 出地堡起妮娜就将一层黑色的油布盖在船上。水光粼粼之间,丝毫不见船只踪影,守卫在城墙上的士兵低头看时也只是看到河水湍湍。 黑色的信鸦一路北去,大雪纷扬之间,黑色城堡的主人早已踏上南下旅程。当信鸦抵达,信件所送达的则是另一个人手上。 艾瑞克将阅毕的字条丢入烧灼炉火之中,他坐在书桌之后,叫来侍从:“去信给查尔斯,康纳斯家族已露野心,此行大抵想成为殿下身边唯一之人了。” 从那草木尽枯之地一路往南,是尚存秋意之处,而与周围地域景色相差最多的,自然是地处南北之交,却因地火山脉常年温暖四季如春的复仇山谷。一辆不挂旗帜的华美马车从谷口一路进来,朝着那仿若高耸入云的建筑而去,车中二人无意道路两旁风景,都沉默无言看着自己手里的武器。 男人擦着他的弓箭,女人则摩挲着她匕首把柄微微出神。 马车进入河道旁的大路,终于在大瀑布前停下。 水浪掀起,溅湿一旁地面,在这宏伟的自然景观一侧,正是倚着河流山脉修建的“复仇者之塔”,两面史塔克家族立着鹿角的金红铁面族徽旗帜从城墙上挂下,随风而动。大门与悬崖间只有一条近百米长的木索桥做连接。 这对夫妻由侍从带入史塔克所在侧厅的时候,里面正传来一阵姑娘嬉笑声,娜塔莎和克林特站在门外看一群莺莺燕燕曼妙优雅快步走出,外面的天气虽然日渐低温,但在山谷之中,不少姑娘仍衣着暴露袒胸露乳。有一两个还在走过克林特身边时朝他抛了个媚眼,弄得鹰眼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别过了头。 “你们俩想喝什么?葡萄酒?花酒?或者尝尝最近我酒庄新酿的果子酒?” 托尼·史塔克保持着刚刚姿势浑身都放松地坐在他的软木椅上。年轻公爵穿着一身深灰色丝质长袍,鎏金滚边、墨色鹿纹,领口处是一圈暗红色的压边。凉爽微风吹动廊顶垂挂下来的紫藤萝枝。这边正靠悬崖之上,外面是流水瀑布,里面是木廊桌椅。宽敞的平台上非常适合聚会闲聊。 “不回答?”他眨巴着眼瞧着这一对面色凝重的夫妻,转头冲身旁女侍从打了个响指,“那就调两杯混合吧,给小小鸟多加点蜂蜜。” 娜塔莎理了理裙摆坐了下来,她接过侍从地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你是真的不紧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史塔克支着下巴好奇打量着她:“我需要知道什么吗?有人打算封我家的妓院了还是打算骗走我手底下的姑娘?” 娜塔莎手指轻轻转着那只漂亮的金杯:“比这更严重。” 托尼倒回去啧了口酒:“国会要来轰了我山谷?” “康纳斯野心已露,看来想控制殿下。” 克林特补了一句:“我们没想到康纳斯会走这一步棋。” 托尼却不以为意:“康纳斯?哪个康纳斯?那个在沙漠里快化成灰的康纳斯?” “当初跟随亲王离开王都的康纳斯。”娜塔莎叹了口气,补上一句,“那个当初给你送过铁矿的康纳斯。” “哦!是那个康纳斯啊。”托尼把杯子放下了,“我还以为那个老家伙已经化成他们红铜沙漠里的一份子了呢。所以这回跟着新殿下回来的也是他?” “是的。” “他愿意老骨头折腾着,你们何必阻拦?”托尼摊了摊手,“有人曾经说过,太会搞阴谋诡计的家伙往往都不长命。” “但是他已经笼络住萨默斯了。” “一个新生家族?连底下封臣是不是真正效忠都是个问题。” “想想他们家的几个继承人。” “可说到底没有殿下他什么都笼络不住。”托尼把空酒杯推出去,抬头朝侍女笑了笑,示意她过来斟酒,“再说了,害怕他笼络什么呢?找军队他没有我军事力量强大,找经济支持反正也没有我有钱。而我,”他扬了扬手里的酒杯,“始终都站在这一边,又有何可惧?” 这一次娜塔莎和克林特都没有说话。由侍女将酒倒满酒杯。 “行了,不说那些,和我聊聊那位殿下怎么样?” 远在萨默斯的殿下此刻正沉默无言站在空空荡荡牢狱前。他听着身后的人与他低声汇报,一旁康纳斯则不断呵责昨夜看守人员的不力之处。彼得疲惫的揉揉太阳穴,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后,朝着牢房外走去。 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而去,晨曦光芒洒在他的脸上。萨默斯已经在门口备好了马车。拱顶上雕刻着一头合眼雄师,四方角上则有狮爪按着红珠以能垂挂灯烛。 克里斯托弗带着他的幼子站在马车边静静等候,当彼得披着披风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两位萨默斯纷纷屈膝跪下行礼。 “克里斯托弗·萨默斯,我会记得你们的帮助。”少年在老公爵面前站定,伸出手请他站起。 克里斯托弗低头恭敬道:“举手之劳不成敬意,殿下只要不觉得昨日招待太过寒酸就行。” 彼得沉稳作答,道完离别之后,少年踩着脚踏进入马车。 所有人马重新上路,城门放下发出轰然巨响,重组之后的车队比原来还要多出一半的人马。那面帕克家族的旗帜随风扬起,黑色的蛛网将玫瑰牢牢困住,蜘蛛猩红色的眼睛沉默无言望着前路一切。 彼得一个人坐在柔软的椅凳上解开了袖口和领口,他长出了一口气向后靠去,不知为何,今日得知韦德越狱的消息后他并不觉得生气,竟莫名感到些微庆幸。仔细想来,也无非一个理由。 他相信他。 车马骑士一路向北,远离城堡之后,重新踏上绿石平原的道路。地势渐趋平坦,风雨渐少,两侧树木田埂多了起来。 这一路势必不会安逸——他从伊始便已知晓。他将得到无数人的敬畏爱戴,同样也会受他人觊觎暗中迫害。他将得到别人献上的玫瑰鲜花,却也同样会收到剑刃匕首。会有赞誉也会有谩骂,会有恋慕也会有憎恨。 但他不能停下。彼得握着手里的那枚琥珀黑蛛。他不能停下。他姓为帕克,是这个国家最后的王储。他若停下,又如何让那些为他丧命的魂灵安息,又如何能让那位深埋田垄墓地之中的老者释然。 又如何能让那个在自己面前立下誓言的家伙放心。 彼得只一合眼就是那个男人曾对他说过的话。 “你是我的殿下,并将有一天是我的陛下。” “我发誓,我将一直效忠于您。” “若有必要,甚至可以为您献上我的生命。” 他不仅仅只是相信他。 彼得把头靠在晃动的马车车窗上。 他不仅仅只是相信他。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25章 密林盆地,花城。 流水、花鸟、红顶楼房,白石、拱桥、蓝彩棚船。潺潺水声是这座城市永恒吟唱的主旋律,昼夜不息冬夏不止,它像是一条幽蓝的丝绸缎带装饰着这座城市。人民靠着流水与鲜花生活,水为他们带来鱼虾与蒸馏原料,花为他们带来芬芳香味、精油与肥皂。 “我父亲告诉我,您自幼长于王都之外,那时我便在想殿下难道还会与乡野小民一样吗?现在看来,我可真为自己的那番假想而感到羞愧。”粉桃色的伞型长裙像玉兰花瓣由女孩腰间垂下,她个头比彼得要略矮一些,朱瑾花般苋红色长发分为两股编在耳侧,在她领口别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银郁金香胸针,叶子的部分是用绿宝石镶成的。 彼得避开女孩故意靠过来的动作往栏杆上偏去:“不,小姐,我确实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您的请您一定要告诉我。”玛丽·珍轻提裙边又略微靠过去。几位贵族前后簇拥着彼得和他身边的女孩缓缓走过拱桥,这里是沃森家水流花园外的廊桥之地,距离百姓们的集市还有些距离。 “殿下从蜘蛛山谷而来,那边应该没有密林那么多的水流吧?”有个年轻姑娘开口,大家纷纷好奇望着那位神秘的王储殿下,彼得倒没有在这方面多做隐瞒,他耸了耸肩答道:“那儿的河水比这湍急,而且多半处山谷深处,根本没办法行船。河中也难能捕捉到这些大鱼。” “可听说山谷中有许多麋鹿野兽,森林广袤又有山石景貌——这可是密林看不见的。”玛丽·珍适时补上一句。像每一位沃森家的姑娘一样,玛丽·珍·沃森继承了家族的优良血统,她石蒜花般的红发,琥珀色的眼眸,温柔开朗又体贴细腻的性情,都能让人理解为何一直以来沃森能靠着联姻在大家族中占一席之地。 不过彼得却并不是很能理解那女孩反复表露的讨好之情,他反倒像个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不管她说什么都只是客气礼貌回答。 “虽说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特点,但不得不说,这里的景色确实令我十分着迷。早就听闻沃森家族领地风景秀美,今日一见,过去看过的文字真的比不上眼前美景半分。” 这样说着,少年脚下步伐又略微比身后姑娘快了半步。这一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殿下是刻意回避沃森家姑娘的亲密了。 身后跟随着一块出来的那些贵族年轻人都当做没看到似的转过头,主角之一的沃森小姐却依然神色自然,毫不计较彼得的这些避让,依然保持得体微笑指着不远处河道内停着的小船道:“听父亲说殿下在这也不能停留太久,我想着不如请您乘船游览一番,也算小尽一番地主之谊。” 彼得微微点头道谢:“沃森小姐费心了。” “您何必称呼那么生分,叫我玛丽·珍就好。” 上船之后,身后跟着的人非常识趣留在了岸上。彼得在船舱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那个姑娘面带浅笑坐在了他对面。 从绿石平原出来,车队行六天路程抵达沃森家族密林盆地以南的“花城”。虽正值秋末,但在这,空气之中隐隐还能闻到花朵淡香。彼得对于眼下不再需要低调伪装之后的“殿下”生活习惯得很快,他游刃有余应付着那群趋炎附势权贵们的溜须拍马,偶尔也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冷嘲热讽一番那群家伙的假情虚伪。而在韦德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和康纳斯的关系也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卡特对此却只表示:“这是一件好事,殿下。” 他所认为的“王储姿态”便是与周围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过分亲密也不至于过于疏离。 “您不应该太过依赖我或别人,殿下,不论那个人是谁。毕竟,我们永远都只是为您所驱使的臣子。” 说真的,这其实让彼得感觉非常不舒服,但每当他想要反驳时,对上卡特·康纳斯那严肃的神情,少年还是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他已经慢慢地尝试着不再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辩驳,宁可将时间用在了扩充自己的知识、与那些骑士进行的练习上。 韦德原本的守卫工作,现如今由那个从萨默斯领地跟出来的骑士德雷克接手。由于他总是不苟言笑、严肃认真,彼得总觉得偶尔听到的那个“冰人”外号确实和他相当匹配。 看看现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康纳斯家族的老公爵,萨默斯家族封臣德雷克,还有眼前这位沃森家的大小姐。彼得的手无意识垂在外面触碰着水面。 眼下的这些都让他有些微妙烦闷生厌,但却又无法避免。如今就已经有三个家族聚在了他的身边,还有史塔克与泽维尔需要去打交道。 “那边是河岸集市,殿下,内河居民常常在那里进行商品交易,当然,也卖不少当地特产,您若有时间来这逛逛是不错的选择。” “前面的横桥我们叫‘浮居’。桥上基本都是屋宅。说来这一片河水也是最难治理的部分,我们也没想到这里有一天会住那么多人。” 玛丽·珍的介绍也算详细,但当她抬头是,却看见彼得目光走神,显然不在她说的话上,女孩马上知趣的合上了嘴,为他倒了一杯果酒递上:“殿下?” “……嗯?” 彼得回过神接过眼前的杯子,他神色略显尴尬解释道:“抱歉,那个,我一下子被周围景色迷住了。” “您喜欢这儿就好,有的人第一回 来,连坐船都不大习惯呢。” “其实我也有些不大习惯,比如说——你是怎么在船行进的时候倒酒的?摇摇晃晃,要是换我只怕全都要洒在身上。” “熟能生巧罢了,我以前没事的时候还常常和嬷嬷女仆坐船出去,在船上绣东西呢。” “哦,真的不会扎到手指头吗?” 姑娘冲他腼腆一笑:“殿下这样担心可不算多余。在我还小的时候确实有过,如今娴熟了当然就不会了。” 船渐渐行入狭窄河道,玛丽·珍告诉彼得:“过了这段我们就到玫瑰湖,那里水深宽阔,正好调头往回去。” “已经到内城中心湖泊了吗?” “是的,再往外去就是商用河道,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们也可以往那边去看看。” 期间船身擦过岸边石砖,女孩道:“别担心,这是正常的,这边的河岸太窄了,船都是这样擦岸过去的。” 彼得勉强接受了这个解答,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这段日子以来他提升最快的可能就是对危险的感知力——仿佛大脑中有个感应器,周围环境稍微有所变化有危机发生这个感应器都会嗡嗡作响。 船仍擦边前行,水流变得急湍,船夫吃力的撑着杆,彼得的手撑在座位上略微起身,就在玛丽·珍投过疑惑目光想要开口询问之时,一把飞刀扎在了船夫的胸口。下一秒,彼得飞身将少女扑倒翻过木桌挡下了窗外射入的一支箭镞。 船离岸边太近,近到蒙面的黑衣杀手轻而易举就能跳入舱内,彼得拽住了玛丽·珍的手腕拔出剑来挡住了迎面一刀,他看准对方刚刚入船还未站稳,从下踹上踢中了那人膝盖。 “走!” 趁着那个家伙没有反应过来,彼得护住女孩往岸上跑去。船舱中的人趴在那正准备爬起,又被彼得从脑后用酒壶砸中后脑。 玛丽·珍几乎摔倒在岸上,猛然抽过来的铁鞭吓得女孩一时花容失色,下一刻她的手再次被那位殿下拉起。 “小心点,站起来就快跑!” 铁鞭缠上了彼得手里的长剑,少年脚步后撤硬生生把对方拉扯了过来,紧接一个甩手把那家伙摔到了水里。 他的眼睛快速扫过周围,脑中以最快速度进行分析。目前所见杀手,一名击倒一名落水,剩下还有一个弓箭手藏在暗处。刚刚那箭从船左侧射来,那个高度弓箭手所在位置只有可能在岸上绝不会高于一层楼。 角度、方向、插入木板之后的长度。 所有数据在彼得脑海之中快速整合,他拉着那个女孩在拥挤热闹的廊道之中快速奔跑。两人冲开人群,撞倒了运送货物的渔夫,一筐橙子因为他们两个人而被撞翻在地。 ——就是这个时候! 彼得拉住推送竹筐的板车把手将其抬起,连续三箭射在了上面。这一次彼得清楚看见对岸门廊之间露出的持弓黑衣人。玛丽·珍躲在他身后浑身正不断发抖,几分钟前她尚在心中为父母安排的这件事小声抱怨,无可奈何的做出脸上恰到好处的温和神色来讨好眼前殿下。但眼下,她却只能依赖这位殿下保护着她。她顺着对方手腕向下仅仅抓住了对方手掌,女孩稳了稳心神:“殿下……眼下、眼下该怎么办呢?” “这附近有巡逻的士兵吗?” “有、有的,应该是有的!” 彼得回头看了她一眼,下一刻他猛地抱住玛丽·珍的腰,将板车倒着放下带着她朝着后面的那条内河划去。箭几乎擦过他的头皮而去,另一侧停着的是一艘运玫瑰花瓣的货船,两人倒下之后立马被那些散落的花瓣掩埋了进去。彼得抓着少女肩膀问她:“你里面穿裙子了对不对?” “啊?” “把你外面这一条脱下来!” “什么?” 彼得来不及和她解释了,他把刚刚乘机从旁边住户晾衣杆上扯下来的裙子扔到玛丽·珍的身上,然后伸手用剑划开了女孩的裙摆。 “嘿!” 彼得抓着那桃粉色的部分起身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告诉这条船的主人你是谁,让他马上带你回城堡里去,叫骑士到这一带来帮我。记住,没有抵达城堡之前,不要冒头。” 说完这句,彼得想了想,又把旁边的兜帽按在了她脑袋上:“听清楚了没!” “殿下——!” 然而还不等她把疑惑说出,彼得就已经扯着那部分裙角从花瓣之中挣脱出来起身上岸去了。他手里抱着一块用竹竿撑起的斗篷,而下方垂挂下来的,就是那位大小姐的裙边。 船沿着内河朝城中而去,彼得上了岸最后看了眼在玫瑰花之中的玛丽·珍,躲着飞来箭镞闪身冲入人群之中。 第26章 弓弩之上铁灰色的箭镞被牢牢固定,男人眯了眯一只眼,他身旁那个短发姑娘往嘴里扔了颗话梅:“左上角那有个家伙准备跳下来了。” “别吵我。” “嘿,我在帮你盯着呢!” “妮娜,要知道我是两百码开外也能射中兔子眼睛的人,不用你这么帮我好吗?” 他扣下扳机,箭镞呼啸而出击中远处河岸上的家伙。 妮娜把嘴里的话梅核吐出来,往嘴里又丢了一颗:“你家那个小殿下身手不错嘛。前后夹击应付起来也挺游刃有余。” “那是,也不看看谁教的。”韦德重新上箭,瞄准了那里离彼得有些距离冒出头来的弓箭手。他们正是在浮居桥上,除了城堡恐怕就这儿视野最为开阔。妮娜把腿缩在藤椅上,靠在窗边打量着战局,彼得手握长剑挡住来人攻势,稍一侧身便引他往后冲去撞上那个想要偷袭他的家伙。 “你数了吗?” “数什么?”韦德又放出一剑,扭头看她。 妮娜指了指底下:“你杀几个了?” “纠正一点,我没杀他们,只是让他们暂时丧失战斗能力而已。” 姑娘轻哼了一声小声嘟囔:“把人琵琶骨都穿碎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差别……” “嗯?” “我说,你要不要下去帮个忙?我看从那边廊道也有不少人过去,这个角度可射不中他们。” 韦德把弓弩塞到妮娜手里,从口袋中扯出一条红色布条遮在了脸上:“好好在这儿给我打掩护,听见了没?” “我怕自己手抖。” 男人保持微笑拍了拍她脑袋:“我相信你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如果打中我或者彼得——” “你会让我这辈子都后悔和你一队?” “我说的是这句?” 妮娜拿膝盖踹了脚他屁股:“行了,你快去吧,小殿下一个人可应付不了那么多坏人。” 而已经攀着外墙跳出去的韦德留下最后一句话是:“不,他应付得了,他当然可以,可我才不想看他因为这群家伙折腾得筋疲力尽呢。” 女孩在窗口把弩箭靠紧了自己的肩膀,朝外吐了颗核:“是啊,你只希望能在特定地点由特定人员把他弄得‘筋疲力尽’。” “嘿!” 韦德朝着窗口做了个下流手势,下一秒一支箭就擦着他手臂过去射进了水里。 “快去吧,老爹侍。” “是死侍!” “听起来都差不多。” 彼得把另一个人踹下了河,满地鱼鳞脚底打滑可真不大好打架,但不知为何,虽然以前并没有和什么人这样打过,他上手却很快。 “所以你们又是谁派来的?王都?某位大人?某位夫人?”他用剑把渔民挖出来那堆黏糊糊的鱼内脏弹到了廊道顶上,等着眼前这个蒙面黑衣人靠过来时,凑着剑尖把人挡在前面拖延时间,“说真的,等我继位我一定要好好肃查各大邦城的入境检查,你们都是怎么把武器一块偷运进来的?” 内脏从顶上脱落,刚好砸在了这家伙的脸上。彼得松了口气,转身手臂用力用剑侧把这家伙撞进了水里。 “如果说这个水乡有什么地方让我觉得不错的——大概就是这种新奇的解决敌人方式吧。”他往后退去,察觉身后有人,连忙把剑举起挡住身后刺来的短枪。 “我不想杀你们,虽然你们一个个都是冲着我这条命来的。”彼得嘴里还在念叨,当然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杀手动作分毫,“你瞧,显然我是一位宽宏大量仁慈善良的殿下,你们为什么不停下好好考虑考虑职业规划?他们给你的我也能做到,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用更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吗?” 剑卡住了短枪柄,少年借机拉近距离然后一头撞上对方太阳穴。踉跄分开时,彼得揉了揉他的额头龇了龇牙:“嗷,你们脑袋可真硬啊。” 那把短枪朝着眼前少年面门而来,结果迎面就是一大张渔网盖下。彼得喘了口气把他的短枪从渔网中拔出来,一脚踩着他胸口:“天哪,你们就不能温和一点吗?我是说,像沃森家那些漂亮小妞一样温柔体贴,哪怕一点。” 黑衣人奋力挣扎,彼得叹了口气,看他缠着渔网滚进河里。 等等彼得,在身后貌似还有人。 他无奈叹了口气,转身就把手里短枪掷出,正中那个跨河从桥上过来的杀手右肩。 少年抹了把额头,低头看了眼身上衣物,好好的一身夹克上面全是灰尘鱼鳞,刚刚几个翻滚算是把地上该有不该有的东西全都沾了个遍了。 而另一边,韦德看着倒了一路的黑衣人也舒了口气,至少这帮家伙是不可能出现在他的小殿下面前了。 “反正漏过去的那几个,殿下自己应该完全能够搞定。”他拍了拍手把匕首插回口袋,抬头看了眼浮居窗口,却瞧见妮娜着拼命朝他做手势。 “?”韦德歪过头有些不大理解。 “有个重击手从另个方向过去了!我打不中!” 韦德还是一张疑惑脸:“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妮娜想了想,从旁边抽了张字条绑在箭镞上射了过去。韦德取下来,上面就几个词:“重击手,危险!快去!” 男人把字条丢进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天知道怎么还会有重击手从另一个方向过去! 彼得靠着墙喘着粗气,他也是第一次一口气对付这么多人,不过还好,结果比他想象的要好。他不好意思的朝那些受他影响的普通老百姓笑了笑,手撑在膝盖上四下打量。那几个被打进水里的黑衣人已经让河上好市民们用渔网全网住了,等士兵过来就行。他感觉自己心跳跳的还是很快,咚咚咚跟在自己耳朵边敲了个小鼓似的。 有艘船从玫瑰湖内慢慢悠悠的飘过来了。彼得抬头看了眼,那船除了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瞧着船身宽度,想进内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船身撞到了河口处的石阶,就这样停了下来。 脑内那个危险感应又乍然响起,彼得舔了舔嘴唇,双手都握住了剑柄。 有人从船舱之中出来了。 “……我的天哪,你是巨人混血吗?” 那庞然大物踩上岸来,周围的人见状早就已经逃光了。彼得是扬着头才能看清这家伙的脑袋。 “你头上戴的那个是什么?犀牛角?呃……很有民族特色。” “帕克——!”那巨人发出一声怒吼,“血债血偿——你的死期到了!” 彼得暗自测量着这边廊道的高宽度还有那家伙的身高体积,他仔细想着对付这家伙的方法,脚步则不断往后退去。 “抱歉,你可不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帕克对你干了什么?” 那大个子瞧见彼得之后像是早已无法忍耐自己心中怒火,伸手就是一道重锤,石头廊柱就和豆腐似得在他拳头底下碎开。飞溅开的石块有不少打到了彼得身上,他朝后退去,回想过来的时候有不少小巷,当然心中也少不了腹诽那群花城士兵速度怎么回来的那么慢——以及,德雷克去哪了? “别想跑!帕克!” 彼得还来不及进小巷子,就感觉自己的后腿被人给扯住了,硬生生叫人拖过去这滋味可不好受,这么点时间他只来得及把剑倒挡身前然后朝那只手的手臂猛地刺下。 “……嘿哥们,你手腕上这块铁皮质量不错啊。” “死吧!” 另一只手用力把他捏在了手里。彼得转而把腰侧匕首拔出来扎进这家伙的指缝间。该死的他可不希望自己小小年纪大事未了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巨人捏死在小湖畔边呢! 刺痛刺激着这家伙将手朝外挥去,彼得趁机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他扭头看着自己滚向的方向叹了口气——好吧,这回轮到自己掉水里了。 当身体才刚刚接触到水面,一股巨力砸了下来。原本准备入水就马上下潜游开的彼得被这股力砸的正着,一时之间晕头转向,眼中景物都虚化成了四五六份。 该死的……手用不上力气了…… 韦德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水面上是碎开的船只木块,他快速扫过现场,大高个头的外族杂种,满地狼藉水里扑腾着的黑衣杀手。 彼得呢? 他眉头皱起,看着那个犀牛脑袋淌水而下的方向,把自己腰上缠着武器的布帛解开。原本他不打算在彼得出现的地方使用自己的武器。男人把那两把匕首丢在地上,缓缓抽出长刀。 但现在看起来,不给点这群混蛋点颜色瞧瞧,他们可能还真的以为小殿下身边没人可以随便欺负了。 “嘿!大块头!” 那半巨人缓慢扭过头来,看着门廊上方站这个持双刀的蒙面男。 “你说割下你的脑袋用我的刀得砍几回?” “你是——什么人!” 对方却根本不理睬这句问话,从那高处跳了下来:“我猜两刀足够吧,瞧着你这脖子可不像是用铁造过的!” 第27章 刀在水面划过留下一道残影,皮肉割裂开的声音微弱却永远如此动听,阳光之下水流反射的光有那么一瞬间蒙在眼前,却很快被血光替代,腥红绽开,污染了湖水蔚蓝。 如若是彼得在身边看着,他定然不会下这样狠手。这样血腥狠厉的自己,那位小殿下看见应该会怕吧。 韦德的刀浸过湖水,任凭这些血液低落散开。他低头扫过湖面,隐隐约约看到了那身暗青色的少年,忙将刀插回鞘中,避开庞大的浮尸朝水下而去。 他的少年双眼紧闭,嘴唇泛紫,手里却还紧握着剑没有松开。棕色的发丝在水中漂浮,几乎要缠上曼曳的水草。他朝着他的方向游去,他看着他鼻息之间气泡浮起,他看着他一点点朝湖底沉去,了无生气。 这让韦德隐隐对自己有了一丝愤怒。也许他就不应该在牢笼中的时候选择离开。看看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什么?那群骑士除了摆样子外到底整天干什么了?为什么只是跟着一个富家大小姐出来坐船游湖都能碰上这种事情。 他碰到他的手了,紧接着是肩膀、腰部。他抱着他朝岸上游去,并私心朝着一条人烟稀少的河道而去。现在彼得在他怀里,安然无恙只是暂时昏迷,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微蹙眉目,双眼紧闭。 韦德游到了岸边,这里离他杀了犀牛脑袋的地方有些距离,狭窄的河道从水延伸向上的台阶给了他很大便利。他怀抱着少年踩着台阶而上,秋末的风吹在他们身上,男人抱着他在一处廊道角落坐下,并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风来的方向。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就应该有搜寻士兵出现了,但这一会儿,只是这一会儿,他贪婪地抱着怀里的这个少年,他用自己的目光紧紧盯住他的面容。 分离并不算久,奇怪的就是只是如此短暂的分离就令他此刻完全不愿松开双手。 韦德伸手从彼得的额头抹过,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朝后捋去。 “我真想知道当你沉睡之时真爱之吻究竟能不能起作用?” 睫毛擦过他的掌心,韦德发出轻笑,他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有个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韦德感受了他的脉搏,入水时他并没有喝进多少湖水,眼下应该只是因为撞击才产生的昏迷。 “我该把你留给他们吗,殿下?” 当然他无法得到回答。脚步更近了一些,犹豫之后,韦德还是不舍地将人从怀中放下。他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靠下去,然后转身快速踩着石墙离开,在那个脚步声出现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浮居上妮娜的眼仍然盯着这里,不过当看见来的是个穿着当地衣服的年轻男人后,她也就将弩弓缓缓放下来了。 共计二十四名杀手,全部解决。 从这里能清晰看见,一列列士兵从城堡之中出来,玫瑰湖旁靠近内河处,四条道路上全是被普通居民抓住的小喽啰,而在最北侧的河道交界处,鲜红湖水泛起,庞大的尸体漂浮在岸旁。精彩非常,简直是水乡上的一出暗杀好戏,血、水、鲜花,妮娜把袋子里最后一颗话梅扔进嘴里,不屑地关上了窗。 看看这些忙忙碌碌的士兵,好像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一样。 混沌思维之中,彼得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离开水。 各种各样的气味争先恐后钻入他的鼻腔之中:血腥、鱼腥、湖水、水草…… 还有一个味道。 一个他很熟悉,并令他无边安心的味道。 胸腔挤上的气体冲击着他的喉口,夹杂着水草腥气,他在一阵猛烈的咳嗽之中醒来。睁开眼,陌生的屋顶、家具,动弹了一下指尖,触摸到的布料已完全不是他原本穿的那种。 “我……” “你醒了?” 青年人的声音。彼得尝试着坐起来,后脑依然隐隐作痛,那该死的大块头,他完全没想到这怪物居然伸手就能把船砸过来。 “小心点,你脑袋后面有个挺大的包。唔,另外,大人您那身衣服已经湿透了,是我替您将衣服换了。”有个人凑到他面前来,苍白到略显病态的肤色,褐色头发松绿色的眼,“您口袋里的东西我都放在桌上,您查看一下有没有少的。” “谢谢,你放心,你会有一大笔报酬的。”彼得伸手去碰了碰他说的那个包,发出低声哀嚎,别说还真有点疼。他抬头道完谢后才真正打量着这个帮助了他的年轻人。与他一般年纪,身形瘦削,个头不高,穿着一身药剂师的灰白色长袍。他忙又看了眼四周环境——好吧,这浓郁的药味,屋外传来病人的痛苦哀嚎,看来确实是在一家药庐。 “呃……药剂学徒?” 那人这时候正转过身背对着彼得从坩埚里盛什么东西出来。 “不,是药剂师。”他转过身了,并将一个小杯子递到他面前,“喝了吧,防伤风感冒的。” “谢谢。”彼得接过,这药闻起来挺苦的,当他皱着脸往嘴里灌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他把空杯子递还给对方朝他感激一笑。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那么年轻的药剂师——哦,不过说起来我也没见过几个药剂师。”彼得挠了挠头,他又打量了一次眼前这个年轻人,“唔……等等,我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却无所谓地笑了:“我以前做学徒的时候经常跟着我导师去一些城市、村庄治疗。你见过我也不奇怪。” “不,那个,抱歉还没问你的名字——” “哈利。大人您的呢?” “哈利——?” 对方被他这声强调式的语气吓了一跳,回过头眨着眼看着他。 “我,你不认识了吗!哈利,是我啊!彼得!彼得·帕克!” 他终于将疑惑转为惊讶:“哦,天……” “嘿,所以当初你父亲带你离开治病的时候,是让你给药剂师当学徒?” “唔……差不多?天哪,彼得,看来你……”哈利脸上重逢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考虑到眼前幼年发小之前着装,他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的开口,“所以,殿下?” 彼得让这个称呼弄得尴尬地摸了摸耳侧:“哦,对。说起来你也是那个地方的居民,所以你也知道——呃……关于帕克什么的?” 哈利朝他耸了耸肩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承认:“并且要求永远不能告诉你。” 他打量着彼得表情变化,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抱歉,彼得……” “不不不,没事。我已经释然这件事了。”彼得其实也疲于计较这事了,当然这在哈利看来倒是挺大度。 彼得看了眼自己这位许久不见的老友:“所以这几年你到底过得怎么样?你走的时候还答应我要给我写信呢,哈利,我等了很久,你知道吗?尤其是你刚走的那一两年,每次我跑去邮局问有没有哈利·劳纳斯给彼得·帕克的信时,都是失望而归。” 哈利的脸上爬上难色:“这个……我很抱歉彼得,我父亲带我离开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有些艰难,其实我很想给你写信!真的!但,都没办法……” “哈利……” “抱歉。希望你过的也不错?” “还行吧。” “嗯,梅婶和本叔还好吗?” 听他提起这事,彼得叹了口气:“我婶婶挺好。但是……我叔叔为了我,受重伤去世了。” “对不起,彼得。” “行了,你看看咱们俩重新见面你就光顾说对不起了,”彼得拍了拍他肩膀,像是松了口气,“看到你现在状况,你的病已经好了?嘿,没想到你还当上了药剂师,我记得我们两个一样大对吧。” “彼得,我……” “对了,你爸呢?如果你在这儿当药剂师,那劳纳斯先生现在怎么样?” “我……” 偏偏这时有人闯入了药庐,这群穿着盔甲的士兵把门外的病人、医者都吓了一跳。为首那位银甲骑士走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前单膝跪在彼得面前请罪:“殿下!” 彼得皱眉看着这群打断他谈话的家伙,饶有兴趣打量着他们:“哦,所以你们是这个时候才到吗?” “是属下失职!” “失职,哎……都这个时候了,说什么失职?你们没看见我正在和救命恩人聊得开心吗?”彼得略没好气伸手指了指门外,“既然都已经迟了,请你在外面等着,我聊完了自然会回沃森城堡去的。不差这一会儿你说是不是?” 德雷克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他起身,还想说什么,彼得就已经打断:“请?” “是,殿下。” 然而他的脚步却在正要离开的时候又停下了。他的目光锁在殿下身侧这名年轻的药剂师身上。 “罪人奥斯本——” 在他准备把剑抽出来的时候,彼得却已经把自己的剑拔出来了:“嘿,鲍比!哈利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也不姓奥斯本。” 那个瘦弱的药剂师被他护在了身后,德雷克警惕目光并没有因这句话减退分毫,他的手按在自己剑上盯着哈利的脸:“殿下,你若不信完全可以看看他左肩有没有刺青。” “哈?” “奥斯本,我认得你的脸,绿石政变之后几次在萨默斯大人领地上的审判,我见过你。” 彼得的脸色有些阴沉下去了:“鲍比,‘叛臣’什么的这对我的朋友可是很严重的污蔑。” 然而哈利却按下了他的手臂。 “不,彼得。” 他看着他。 “我确实叫做哈利·奥斯本。” 第28章 从童年至交好友一瞬之间变为家族世仇——这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哈利·奥斯本?” 对方点头。 “所以,不是劳纳斯?” 哈利简单和他说了一下这几年的情况。一开始日子肯定不好过。 “我父亲在悔恨之中死去,三年前,原来的封臣把我带出绿石。彼得,我现在只是一个药剂师。我也仅仅想做一名药剂师而已。我没有我父亲的那种野心——甚至我一直也都不赞成他的野心。”他在彼得面前深深叹了口气,“彼得,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当初还在村庄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 彼得给了他一个拥抱:“你知道我从村庄里出来另一个好处是什么吗?” 感受到背后温度、力度的少年有些出神。 “我不管那些狗屁世仇。你是哈利,我的好朋友哈利——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彼得说,“让那些大人因为自己安排自食其果吧。你介意和我一起去城堡里好好聊聊你的药剂师生涯吗?” “我……”他们分开,哈利下意识看了眼彼得身旁的骑士,他抱歉摇了摇头,“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你看我外面还有那么多的病人呢。” 彼得挠挠头:“说得也是。总是这次谢谢了——那我不打扰你了。”他从床上下来,朝德雷克招招手,“把剑收起来吧,鲍比,你要我说几次?” “但是殿下……” “那是我的朋友!你能理解朋友的意思是不是?”他朝哈利不好意思笑笑,带着自己手下这群人朝外走去,“就像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朝你刀剑相向一样,你也别对着我的朋友那么严厉。” “但是殿下,我只是您的骑士。” 他们走下台阶,门外已有箱轿等候。彼得停顿他的脚步转过身,拍了拍德雷克的胸甲:“你也是我的朋友。我还指望你在我危急关头救我性命呢。” 他抬头看着这位年轻骑士的面庞,对方却愧疚地抿紧了嘴唇:“殿下,然而我却犯下了那么大的疏忽。” 彼得低下头跨入轿中:“虽然很多事情我们难以弥补,但有些则不会。” “殿下,这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看,所以我也不会惩罚你。”坐进里面的彼得把小窗打开,从里面看着他,“瞧你这表情,光是你那责任心和愧疚感都要把自己压塌了。” 鲍比低下了头,听着轿子里的殿下敲了敲木板:“起轿吧。” 河岸两边是凑着头出来看热闹的市民,士兵在桥梁道路之间来来去去,有的扭送着黑衣人朝城堡方向去。彼得支着头看着外面的景色,他望着远处有四五名士兵正合力把那个犀牛脑袋的大块头从水里拖上岸。 “等等,停下。” 轿子落地,彼得打开箱门:“那个家伙死了?” “嗯?”德雷克朝彼得所指的方向看去,“哦,是的,我们的人到时,他就已经死了。” “你和我过去。” “但是殿下,几位大人还在等您安全回去。” “走。” 彼得甩下身后那群家伙朝着那个犀牛人小跑过去。他依稀能记得当时水中感觉,那种情况下就算哈利想救他,光是犀牛人他就对付不了。 所以那个气息是真的——所以那个家伙是真的一直跟在他身边。 少年跑得几乎是有些着急,他穿过人群,德雷克紧跟在他身后,朝着那群抬尸体的士兵下令,让他们放下,以方便彼得查看。 犀牛人身上致命伤来自颈部,彼得半蹲下来,伸手触碰着那块被割开的铁皮与血肉。刀痕、伤口,能有这样手法他脑海之中能冒出来的只有韦德。 “问过周围的人,杀他是谁吗?” 德雷克叫来负责的士兵,那个人回答:“殿下,周围居民说,当时过来动手的男人拿着两把长刀,带着面罩,看不清面容。” “长刀?” “是。” 看来就是他了。彼得站起身,抑制不住脸上逐渐泛开的笑意。 “尸体查完就烧了吧。让审讯队的人尽快把结果交给德雷克。” “遵命。” 他朝停落箱轿的地方走去,德雷克跟在他身后静默无言没有出声,但他也看出来,虽然经历了一上午地追杀、打斗,但殿下眼下心情却很好。 妮娜站在窗口将远处发生一切尽收眼底,她靠着窗框:“大英雄,我看你的小王子猜到是你做好事不留名了。” 正盘腿席地而坐擦刀的韦德连头都没抬一下:“知道也很正常,毕竟我和小彼得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默契的。” “哦?” 姑娘从窗台上跳下来,往韦德面前一坐:“所以你到底是希望他找到你,还是希望他别找到你?” 男人转了个身,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喂,给我答疑解惑一下吗。” “你很无聊啊,妮娜。”韦德不耐烦抬头,因为落水,他这会儿光着膀子只穿了条干长裤,身上小伤口擦了药膏,“如果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去几条街道找找维克多那家伙,我可真担心他溺死在哪个妓女的酒缸里。” “他要没死我去十之八九要朝我发脾气把我赶出来,他要是死了我去,我又抬不动。” 韦德摆出微笑,拿出两个硬币来塞进妮娜手里:“那你也可以去给自己买点零食啊,我亲爱的小妮娜。” 她则翘起了一根手指:“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每次你用这种表情说话的时候就特别恶心?” 男人捏了捏自己的脸:“没有,而且我确信这完全是你对我不满的发泄。我知道在你心里还是认定韦德·威尔森是个帅气迷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好搭档。” 那个女人这回终于终结了交谈,站起身来,爬上吊床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韦德心满意足吹着口哨继续擦他的刀。 妮娜躺在吊床上,她伸脚踩着墙壁让自己晃起来。宁静的上午时光在她的歌声中打发过去。 “伟大的白金之王啊! 为了他的王冠, 他偷走冰精灵的眼睛。 蜘蛛却在冠顶结网, 并用鲜花将其遮挡, 再放进两块巨大的金币。 伟大的白金之王啊! 还在为手里精灵之眼沾沾自喜, 却不知蜘蛛的网, 早已将他王冠包裹, 危险非常。” 韦德打断了妮娜:“我们可以换一首吗?” “《蜘蛛与王》这首童谣不好听吗?我以为他会是王都流行曲目之一呢。” 韦德好整以暇看着这个姑娘:“唱点欢快的可以吗?看在我刚刚杀完人回来的份上,你确定要给我唱这东西?这种童谣我已经听到不想听了。” 妮娜冲他吐了吐舌头:“你不能因为你不想听就阻止我唱。” “那你不能因为你想要唱就影响我的心情。” “恋爱中的男人真是不可理喻。” “我没有恋爱——” 妮娜继续在她的吊床上唱歌。这姑娘的嗓音醇厚低沉,如果她愿意认真去唱确实非常好听。 “来呀老爷, 坐我这桌来吧, 外面冷风这样吹, 这里温暖又舒服。 来呀老爷, 放松坐下吧, 您的悲伤我都懂呢。 我懂您,虽然你我擦肩, 你未曾见过我模样, 而我却早已愿为您献上一切。 来呀老爷, 握紧我的手吧, 也许只有这个机会了, 让我温暖温暖你, 看看外面冷风这样吹。 这个时候您可觉得温暖了吗? 看呀老爷, 等到明天,也许您会挽着另一位美丽姑娘, 出现在我面前, 但那也没有关系啊。” 韦德无奈的笑了。他把怀里另外两个硬币丢上吊床丢到妮娜的身上:“亲爱的小姐,如果你真的很无聊,我带你出去喝一杯吧好吗?” 妮娜晃晃悠悠:“不要,我要唱歌~!” “算我求你了——除了唱歌?” 她却将声音又唱响亮了一些,好像故意在和韦德作对似的。 “来吧老爷, 坐到这里来吧, 我为没机会的男人歌唱。 振作一点吧老爷。 笑一笑吧老爷。 再努力一点吧!老爷!” 她从吊床上跳下来,抱住了韦德的肩膀在他耳朵边唱:“跳舞吧老爷,不要为过去的一切后悔。我会治疗悔意,我将歌颂爱情。跳舞吧老爷,唱歌吧老爷。再来一次吧老爷。” “我手里有刀嘿!妮娜!” 她喃喃着“哒哒哒”的节奏,解开韦德脖子上挂着的小东西,躲开对方伸手几次三番想夺回去的手。 “哎呀老爷,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它看起来像是个小袖扣呢?你脖子上为什么会挂这么一枚小东西呢?” “还我,臭丫头。” “啊——这爱情!”她夸张地旋转倒在自己的吊床上,“看看这位伟大的老爷,光之神在上啊,好好听听他的祈祷。” “你要再说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我可就真的动手揍你了,妮娜。” 妮娜不满坐起身:“好吧,我道歉。” “道歉要有实际行动,还我。” 姑娘的指尖缠着挂着袖扣的带子:“来拿?” “我可等着你虔诚的道歉呢,小姐。” “如果我不够虔诚呢?” “让你的光之神保佑你这作恶多端的丫头后半段路有好心老爷陪你一块走吧。” 妮娜这才嘟着嘴把那颗小小袖扣丢回到了韦德手里,抱怨了一句:“没意思。” “对啊,是很没意思。” 韦德把那根细线重新戴回脖子,低头继续擦他的刀去了。至于妮娜?谢天谢地,她可算是躺在吊床上轻轻哼着正常曲调了。 第29章 因为这场袭击事件,原本住一晚就离开的计划被自然搁置。彼得听着沃森家主诚惶诚恐地道歉,一定要设一场宴会作为歉礼以表达尊敬重视。少年本想开口拒绝,但却被康纳斯以眼神提醒,让他务必答应。 晚餐时间基本上都在沃森公爵的抱歉中过去,说真的这其实是彼得最厌烦的一部分——所有的道歉都只是流于表面,没有一句关于这些杀手从何而来如何潜入。倒是有一大串满腹修辞的话在恭维他把杀手打退的事儿。彼得无奈的目光偶尔落在餐桌旁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低头用餐的姑娘身上。玛丽·珍紧张地攥着手里的刀叉,这用力的方式要不就是她受的淑女教育不及格要不然就是她紧张的要命。女孩偶尔感觉到彼得的目光,抬头回望时总欲言又止想有什么话要说。 这让彼得有些好奇,可他知道就算好奇,餐桌也不是个询问交谈的好地方。 觥筹交错、肉食下肚,彼得在表达一个客气的微笑后便称吃饱,离开了餐桌。 长廊之中灯火通明,每隔一段路就有仆从站着。德雷克跟在彼得身后,从现在开始他算是真正寸步不离了。快到露台时,彼得听身后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侧过头和鲍比吩咐:“你在这儿等我吧,有位小姐可能有话想单独和我说。” 德雷克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彼得推开露台的门,朝石栏杆旁走过去。从这往外望去是城堡背靠的一片湖泊,这里采用的防御措施与绿石平原看来有些相似,也是绕水而居之处。虽然没有山脉能够倚靠,却胜于河流密集细小,大船无法航行,骑兵无法靠近,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天生宝地。 密林盆地多沼泽、溪流,除了花城与周围一些村庄小镇,其实有很大一块地方都未曾开发,是无人居住的荒原。不得不说,沃森老祖先挑这的眼光挺特别的。 “殿下。” 彼得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身去,首先绅士地为他白天做的事作了解释和道歉:“当时情况危急才撕了你的裙子,希望你不会因此记恨上我,玛丽小姐。” “我说了,殿下,您叫我玛丽就可以。”她走上来,这一次却没有白天那样着急靠近,而是和彼得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我知道您是为了保护我——我很感谢,真的。” 她把头发别去耳后。彼得侧了侧身,挡住吹过来的风。 “我看刚刚晚餐时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我……” “你总不会只是为了感谢才特地跟我一路走到这儿来的吧?” 玛丽·珍低头看着她裙边花纹。她当然知道殿下的目光始终都打量着他。 “其实……今天原本出行是应该带侍卫的。”她斟酌之后还是开口了,“可是,我父亲却下令要求不准人员随行。” 彼得手抚上栏杆:“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早上……早上的时候,我父亲就和我说过。” “但是当时你并没有告诉我——没有随行侍从的事。” 玛丽·珍有些紧张:“殿下难道您没看出来吗?沃森家族历来传统——我父亲想要撮合我和您。所以我以为,没有侍从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要给我和你创造单独相处的空间?” “因此这样解释也是合理的不是吗?” 彼得看着她目光闪烁:“但又有什么让你又觉得这个安排不合理了?” “……”她紧抿着嘴唇。 “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吗,小姐?” 他看着女孩紧攥着自己的裙摆,简直像是要把它捏碎。他再次开口:“你知道什么,是不是,玛丽?” “那个犀牛人……”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这话说出来,“殿下,他是密林深处的异族人。” “你认识他?” “不!我不认识!” 否定的太快,语气也太过急切。彼得只好放缓自己的语调安抚着眼前姑娘:“冷静,玛丽,你能来找我把这些告诉我,我很感激。别紧张,你还知道什么?慢慢来,一点点的告诉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看,虽然我们只相处一天,可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的……是的殿下,我知道。所以我才决定告诉您。”玛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些异族生活在密林以南沼泽之地。他们头上会戴一些野兽的头盔遮挡面貌。这些家伙性格都不大好,常常会袭击路过那附近的商户农民。” “唔……”他想到今天的犀牛人,“我想问一下,我的长辈,别的帕克对这群沼泽异族人干过什么吗?” “殿下您是说……?” 见她疑惑,彼得又补了一句:“比如说派人帮你们铲除这群强盗劫匪?” 女孩却摇了摇头:“并没有。您为什么会这样问?沃森家虽然没有厉害的男孩当骑士,但我们手下军队和封臣也足够解决这群乡野宵小了。” “是吗?” 那为什么他却会说“帕克血债血偿”?彼得没有把这句疑惑问出,他只是微笑着与眼前的姑娘道谢,最后问了一句:“所以,如果你不来和我说这些,沃森的人都打算向我们隐瞒那个犀牛人身世是吗?” 玛丽低下了头:“请您不要因此怪罪我父亲。他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您身边的人知道,想必一定会怀疑怪罪我们家。” “可你却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我?” “我知道殿下不是那种会迁怒别人的人。”她回答,“您比我想象的要宽宏大量。我想您一定能查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沃森永远忠于您殿下,我们是绝不可能做让异族伤害您的事情。” “谢谢你,玛丽。”他说,“这些信息很有用。谢谢。” 玛丽与他欠了欠身:“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殿下。” “晚安。” “晚安。” 彼得看着玛丽·珍缓步走出露台,她低眉颔首脚步轻轻,看背影足见家教,这样的女孩没有多少胆量用假消息去欺骗别人。 那么她有足够胆量去违背自己父亲的命令告诉自己那些别人试图隐瞒的真相吗?彼得略蹙眉靠着身后石栏杆。德雷克站在了门边,彼得朝他招了招手。 “殿下?” 他说:“我有件事需要拜托你查一下。” 鲍比低下头静候他吩咐。 “今晚到花城大街小巷里去,听听酒馆、街头这些居民是如何评价这次偷袭的。还有,和码头的人去套套近乎,尤其是那些常走暗林地界的,搞明白那个犀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骑士说:“殿下,如果我去了,那您身边……” “沃森难道还敢在自己城堡里弄出事来不成?放心吧,只要我还住在这儿,我就是安全的。”他拍了拍鲍比肩膀,又加了一句,“对了,这件事情不要惊动别人。尤其……是康纳斯公爵。” “是,殿下。” 他看德雷克离开,又回头看了眼这深邃黑夜,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转身朝着房间而去。 回房之后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干,彼得在桌边坐下随意将之前看了一半的书摊开,未看几页,便听见敲门声响,前来找他的是康纳斯公爵。老人家站在他门前,得了他首肯才走进屋内。 “殿下今日之举,想来会让那位沃森小姐感动非常吧。” 彼得把书页合上,转过身来答复:“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康纳斯略略颔首,但他眉头却未曾舒展,彼得打量着他神情,猜测他之后一定还有一个转这语气。果不其然,再次开口,老公爵叹气道:“虽然我知道当时境况您也是迫不得已,但不论如何,您将来千万不要再将自己置于那样危险境地之中了。寻一处安全之地躲藏便是,等侍卫到时自然会解决那些家伙,又何必自己以身犯险?” 彼得知晓他会挨这教训,所以就做乖顺状低头听着。康纳斯说完以后看彼得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也就作罢,另开口道:“明日晚宴,沃森封地的封臣几乎尽数会来。我在想,明日可以算是您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出现。” “嗯。那么您有什么建议吗?” “不必刻意与下面的人交往接触,保持您平日态度就行。”康纳斯握着手杖,“您是一位慈祥的贵族,殿下,这是一件好事,您的性情会为您网罗到他人追随,但这些追随有些也是不必要的。沃森家族最为重要的是他们与别的家族构建而成的联姻关系网,如若您喜欢沃森小姐,那真的就再好不过了。” “叔叔,为了政治去牺牲一位女孩的终身幸福,这在我眼中始终都是一件十分卑劣的事情。” “今日之事,那位小姐对您心怀感恩。她是恋慕您的,这我看得出来——况且这不是牺牲,这怎么可能是牺牲呢?您是王储,唯一的王储。” 彼得不是很想谈论这件事:“卡特叔叔,我知道联姻是沃森家族得以立于六大家族的资本之一。但……”他扶着椅子把手,低头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去娶一个我未必会爱,她也未必爱我的女人。” “殿下,这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也不是您想的那样。”这一次彼得的语气坚决得让康纳斯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别再和我提这件事了,好吗?我是认真的。” 他起身将康纳斯送至门口:“明天的晚宴,我会认真对待,但是关于联姻的事情……” “殿下,就算今日您拒绝了我的建议,等到王都之内,还有别的臣女会想要跻身于您身畔。” “那就等到那时候再说吧,好吗?”他准备关门,“现在我要休息了,晚安卡特叔叔。” “您……” “晚安了,公爵大人。” 第30章 酒馆喧哗,灯火通明。 “一个游戏。” 靠角落是两个面对面坐着的男女。年轻的姑娘把酒杯放在了两个人中央朝对面的男人开口。 “轮流开口猜测对方秘密——如果猜对,对方喝酒,如果猜错,猜的人喝酒。” 韦德嘴里叼着根木签手搭在身后卡座靠背上,他手里握着酒杯略显无聊抬了抬眼:“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对还是错?” 妮娜耸肩:“我确实不知道啊。所以这个游戏撒不撒谎完全看自觉。” “再说了,就我们两个人怎么玩?”他看起来对这个游戏提不起兴致,眼神一直在酒馆里那些客人身上飘忽不定。 “两个人也可以玩啊。哎呀,打发一下时间也好嘛对不对?” 韦德无奈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在这丫头故作可怜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把手里酒杯放到一边。 “好吧,谁先开始?” 妮娜拿出白天韦德丢给她的硬币:“蛛网我先,花和字就你先。”说着,她将硬币抛高再按在了手背上。 “哪一面?” 女孩伸手:“蛛网,我先!” 韦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妮娜坏笑了一下,开口:“给你暗杀任务的人不是外面,而是联盟内部的人。那个人还是联盟高层,对不对?” “……你可没说这个秘密涉及我的工作内容啊。” 妮娜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但我也没有确切说过这个秘密会涉及什么吧?嘿,你答应我玩的。你喝还是我喝?” 对方没动,妮娜笑眯眯看着他:“刚刚说了,撒不撒谎全看自觉。” “你喝。” “哦?”姑娘盯着他的眼睛。 “啧。”对方摊手,“好吧,我喝。” 妮娜看着男人爽快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她取过酒壶将那个酒杯重新斟满,抬头:“轮你了。” “嗯……”韦德挠了挠额头,“派你来的人是查尔斯?” 妮娜摇了摇头:“你喝。” “确定?是兰舍尔?” 这姑娘把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一次只有一个问题,到我了。”韦德把那杯酒喝完,听着妮娜一边倒酒一边发问:“一开始你不杀彼得是因为你想睡他,现在你保护他不让别人杀他,是因为你不想睡他?” “……” 韦德再一次拿起了酒杯,他抱怨了一句:“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游戏不公平?” “这游戏规则简单成这样,哪里不公平了?” 妮娜微笑着再次将酒斟满:“轮到你问我了。” “剑齿虎会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一开始他就被派来盯着我了?” 这下倒是对方愣住了。姑娘微愣之后继而一笑,伸手把酒杯拿过来。韦德看着她喝酒的样子,稍稍换了一下坐姿:“我觉得我好像找到这个游戏的有意思之处了。” 妮娜说:“我们再来两轮就结束吧,毕竟时间也差不多了。” “哎,你开始游戏,那就应该我来叫停才公平。” “……” “到你问了。” “你后背的那条刀疤,是神盾骑士团的人砍的。” 韦德皱眉:“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是你喝还是我喝?” 男人去取酒杯。妮娜好奇的看着他:“所以,你真的亵渎过王都的光照会?” “人一喝多就容易干一些平时想干又不敢干的事情。当然了,这个你可千万不要学。”韦德不知为何脸上露出一丝回忆过去沾沾自喜的神色来,妮娜见状挑眉道:“看来你还把这个列入丰功伟绩之上了?” “哦,不是每个男人都有机会和光之女神睡一觉的。” “我猜以你流氓风格,应该不只是睡一觉那么简单吧?” 对方笑着没说话。妮娜说:“要让那些虔诚的教徒知道,挨一刀都还是轻的。” “行了,到我问了。”这次倒是韦德斟的酒,“如果你没有接到泽维尔的指令,那么就说明你不是从王都过来找我的。给你下命令的人是那只蓝乌鸦?” 他的手停留在酒杯上,姿态看来像是随时准备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而在妮娜几个眼神闪烁之后,她伸手过来从男人手里取走了酒杯。 “为什么会是瑞雯?” 妮娜拿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水:“泽维尔大人远在北境,就算有寒鸦报信哪里能够那么及时。” “那她现在在哪呢?” “等你再往前去快到山谷应该就能见到她了。” 她把空酒杯放在桌上,酒馆里吧台边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两个人都好奇望过去,就在他们犹豫是否继续眼下这个游戏时,却看见有个人被人从吧台那边甩了出来。 桌椅翻到,酒馆之中气氛一时沸腾了起来,韦德伸手将空杯子倒扣在了桌上。 被打出去的那个倒霉鬼一头撞在了柱子上,韦德看着揍他的家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个身型原高壮于常人的长髯大汉,那一头土红色的头发编成一股股的粗辫扎在脑后。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污蔑我族人可就不只是让你挨揍那么简单了!” 那大块头怒吼起来好像丧钟锤鸣,声音低沉却意外洪亮。妮娜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看那大块头拨开人群阴沉脸朝酒馆外走去,递了个眼神给韦德。两个人从座位上站起,不动声色跟在了那家伙身后走了出去。 从酒馆出来巷子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鱼腥的酸腐味。这里是最靠近码头的酒家,附近还有不少妓女靠着墙等着生意开张。那大汉扶着墙晃晃悠悠的朝城内走,巷子不宽,他虽然一直靠着一边,但从后来看像是整个人堵在路中央。那群妓女远远瞧见这大块头都避嫌似的进了屋,直到他走过去了才重新走回到街道上来。 韦德和妮娜两个人披上了黑色斗篷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面,瞧着这人喝的酩酊大醉,估计也难从他口里套出什么话来。 巷子到头是一个T字路口,这家伙脚步踉跄朝右转走下台阶,身后那两人正准备跟上,却突然被人由后将斗篷倒掀过来盖在了他们头上。韦德下意识就抽出匕首打算防御,却听见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酒气和两人道:“有个骑士在跟着他,你们俩别蹚浑水。” “维克多!” 妮娜掀开斗篷回头看去,剑齿虎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眯了眼睛明显是刚从那个女人床上爬起来。 韦德把匕首收回去:“你怎么知道有个骑士?” “我刚刚就在那楼上。”他伸了个懒腰指了指一间泛红光的屋子,妮娜瞧了眼不用想就知道是妓女的住家。 “看清楚是谁的骑士吗?” 对方笑了笑朝韦德努了努嘴:“喏,他那小主子身边的。” “我在酒馆里面可没瞧见像骑士的人啊。你看见了吗?”韦德问妮娜,对方也摇摇头:“里头进来的人我每一个都仔细看过了,如果说是殿下身边的那个,我肯定认出来。” “你觉得那种家伙会跑到平民酒馆里去吗?”维克多一副不屑的拽样,从自己腰带上扯了个酒壶下来往嘴里灌,“十之八九是等在外面。刚刚你们从后头跟的时候,那家伙一直跟在侧面。幸好他也没注意到你俩,不然又是一桩麻烦。” 韦德说:“你还会怕麻烦吗?我以为遇上事你只要找个女人床上躺过去就行了。” “嘿,我是在当地探听情报。” “红盟?” 维克多擦了擦嘴,点头:“对。妓女联盟。谢谢你让我知道婊子也有这长处。” “毕竟她们得回报你的‘长处’对吧?”韦德还是不大爽剑齿虎拦住他的事,“现在人不跟,事情怎么问?” “如果你那个小主子知道了,你还愁拿不到消息吗?”维克多靠着墙拿眼斜瞥他,“现在有件事比这个更紧急。” 妮娜“嗯”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比偷袭还急?” “下一场偷袭啊。” “下一场?” 维克多把手里的酒壶垂在一旁,抓了两把头发:“陪我的那个丫头说,她们那傍晚的时候招待了几个剑客打扮的人,有一两个还受了伤。再加上明晚沃森花塔内有晚宴,我看那群刺客不会那么容易放弃任务。” “唔,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想方法潜入花塔?” “这场宴会属于沃森家宴级别,潜入里面伪装成奴仆难度有些高,用的基本上都是待在塔中五六年以上的人。” 韦德听维克多这么说,摸了摸下巴:“那来宾呢?” 妮娜说:“各地封臣有不少是好几年没和沃森家族有过来往的,这次忽然受邀,又听闻是殿下到场,应该有不少人就算千里迢迢也要赶来。” 男人笑:“能千里迢迢到哪儿去?沃森是土地面积最小的一个家族。最远的半天之内也能到了。” 维克多干脆从怀里摸出一卷东西来丢到韦德手里:“地图上常年不来往的几个小家族已经标出来了。明天就照着这个在外河蹲着就行了。” 妮娜凑过头来:“咿,连沼泽地都有,这种贵族估计比王都平民都穷吧。” “穷不正好吗?”韦德笑眯眯的把那卷东西收起来,“这种小子爵又不引人注意又能有资格参加宴会,刚刚符合我们的要求啊。” 第31章 晨起早餐过后,彼得在玛丽·珍的陪同下前往衣匠那量身。晚上晚宴穿的是已经做好的礼服,只要稍微改一改尺寸就好。 说白了也并没有出沃森家的花塔,穿过水流花园,阁楼之上基本都是沃森家供养着的匠人。 为彼得量身的是个中年妇人,人很瘦小,高颧骨,脸上上着略显夸张的妆容。她在为殿下量身的时候极为拘谨严肃,紧抿着涂得血红的嘴唇。这姿态叫彼得看来莫名想笑,当然他是忍住了,毕竟总不好意思拂了他人一片好心。 量完身,又挑了晚宴用的礼服,彼得在橱窗外的露天圆桌旁坐下,玛丽·珍并未陪同他身旁,而是随那位夫人进里间去看新到面料。 今日天阴,看云层紧叠,大约半夜将要落雨。风起时带起几分秋意。德雷克站在彼得的身后,此时无外人在侧,彼得在侍从上完红茶退下后,开口询问道:“昨夜让你去查的事,你查的如何?” 鲍比站的靠近了些,低声答复:“坊间大多是对您称赞美誉。在这一带袭击您的那种半巨人并不少见,大约与河地城镇相邻不远,有不少也在码头等地找工作。他们看起来非常厌烦别人把袭击您的异族和本族人联系起来。” “唔……还有吗?” “还有一些……”德雷克面上露出难色,在他所接受的教育里面:市井中的污言秽语不应该传入一位殿下的耳中,“我觉得,他们言过于虚了。” “不必觉得你听到的话可能会对我有所冲撞,真相往往就隐藏在那些出言不逊之中。” 听彼得这样说了,鲍比才开口:“有人说,之所以会有人袭击您是因为……他们要清理‘野种’以肃清贵族糜烂之风。” “哈?”彼得暂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他们具体所指是谁?我?” 德雷克道:“这些乡野小民又能知道什么。” “肃清贵族,那么大的一项重任交予这群人手里——如若造假,说这话的人难不成是想污蔑光照会了?不然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权利做这种事情。”彼得摸了摸下巴,眉头微蹙,不知为何他心下隐隐约约之中有些预感,这一次的袭击和过去几次略微不同。如果说之前针对他的袭击不过是为了让他无法抵达王都,那么这一次,这些明目张胆的偷袭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一种示威。 一种示威? 他细细思索,思路重新回到了那个半巨人身上。 “你说,别的异族并不想承认那个袭击我的半巨人?” “是的。” “为什么?” 鲍比想到昨夜他质问的那个异族水手:“那个袭击您的人因伤人之事早已脱出沼泽地的原族群,多年以来不曾与族内有过联系。这次突然出现袭击了您,异族大约并不希望因为他而引起您的敌视。” “所以,那个家伙本来就是这里的人?” “嗯。” 彼得看着茶杯里的波纹由风吹皱,圈圈泛起:“往这个犀牛人身上去查。能查多深就查多深,最重要的一点——搞明白在他离开族群的那段时间里,他在为谁做事。” “是。” “对了,再加上一点,他所认为主的家伙,是不是和帕克家有什么血仇。” “明白了。” 二人谈完,玛丽·珍也正好从店中出来,她挂上笑朝彼得走来,见对方站起忙稍显亲热的过来挽上他的手臂:“让您久等了殿下,接下来您有什么安排?不如我带您去看看花塔内的宴会厅如何?” 彼得牵着她绅士的回答道:“当然可以玛丽小姐。我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今天玛丽穿着的是一条水蓝色的裙子,上面繁复的水符花纹交错复杂顺着她的纤腰一路向上,最后在胸前盘成一片漂亮的花网。她靠过来时,香水淡香涌入彼得鼻腔,密林盆地盛产香水,玛丽·珍身上擦的是特别调制过的一种幽淡芬芳。不过他忽然觉得这股香味之内参杂进了一丝与昨日不同的气味。 “玛丽,你每天都是用一样的香水吗?” 女孩并不理解为何彼得会这样问,但她还是做乖巧状回答:“是啊。怎么了殿下,您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不,只是觉得……嗯,你身上味道好像和昨天不大一样了。” 在姑娘脸上有惊慌转瞬。 “是、是吗?”她快速眨了眨眼,“您鼻子可真灵。这应该是沾上布料的味道吧?” “是吗?可我闻着……为什么像是药物的味道?” 玛丽·珍神色尴尬松开了手,理了理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的裙边。 “帕斯顿夫人喜欢在布料上放一种香包防虫咬,您闻到的药味应该就是那个香包的味道吧。” “是吗?”看彼得还有些疑惑,玛丽连连点头:“是这样的。您香料毕竟碰的少,不大了解也是正常。” 因这样一段小插曲,回花塔的路上两人自然拉开了距离。 夜幕很快降临,傍晚时分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绘着杀人蜂与郁金香沃森族徽的船只缓缓驶入水流花园之内,那些贵族相继从船中走上岸来,整座花塔灯火通明宛若白昼,歌舞乐声从宴厅内传来,食物喷香传出房廊一直飘荡到了河岸上。 那些伯爵衣着尚且华贵,越往后看,那些个子爵、男爵所携家眷衣着都略显寒酸了一些。虽说比起城中居民看起来要得体,但还是能看出这些宴会衣着已有些老旧,绝非当季新做的了。 有的时候不得势封地又偏僻没什么量产的爵士确实还不如王都里的一个平民日子过的好。现在靠岸的那一艘船就是这样。船已破旧,撑船的是个已经年迈的船夫。靠岸之后,从船舱中出来三人。 穿着一身不大合身暗绿色燕尾礼服的男人伸手从舱中牵出一位身形高大模样却有些差强人意的夫人,紧接着又牵出一位模样可人娇小俏丽的小姐。他带着妻女朝门口去,在门外将自己收到的请帖递了上去。 “夜安,约翰逊爵士、夫人、小姐。”门外的招待并不会对这种落魄贵族有太多热情寒暄,将这家子引进去以后就忙不迭出来继续招待来宾了。 这一家子在这华光宴会之中显得太低调了些,他们的衣装穿在身上总能看出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合身,除却那位小姐,爵士与夫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对渔民夫妇。尤其是那妇人——瞧瞧她隐藏在宽袍袖下粗壮的手臂,她的脖颈看起来就像是码头水手。粗糙、偏黑的皮肤,偏偏脸上又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粉,煞白得吓人。 她手里拿着折扇,挽着自己的丈夫,故意挺直的脊背反而更能看出她对这些贵族礼节了解的不足和紧张。她漂亮可人的女儿跟在她身后像是被这些灯火与景物惊艳,瞪大了双眼不断好奇朝四周探去,直到被母亲不愉快地打断。 那位夫人朝着女儿低呵:“注意你自己的形象,芭芭拉。别让别人觉得你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 她女儿委屈的眨了眨眼:“可是妈妈,这里可真漂亮啊。” 夫人翻了个白眼,像是在为她女儿感到丢人。 “一个小小的花塔罢了。你将来是要去更大的地方的。” “可我觉得这已经够华贵了。” 这一对母女的谈话传入身边那些贵族的耳中,原本还对这位小姐好奇的几个贵公子纷纷露出轻蔑的笑来,全都打消了想上来攀谈的念头。一个落魄贵族,除了那个爵位以外大约什么都没有,估计今日来参加宴会穿的那身行头都是压箱底从上上辈人那传下来的。 去更大的地方?看那姑娘瞧着这儿的眼神吧,就这样没什么见识的野丫头,能混进花塔里找一份在大小姐身边伺候的职务都该感恩戴德了。 这一家子走入宴厅时就像是雨滴滴入湖水,泛起的波纹几乎无人察觉,无声无息便已经融入其中。偶尔被人看见,无非也就冷讪几句这一家子困窘,那位男主人进来以后就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喝着沃森家族提供的酒水,而那位夫人则带着她的女儿凑在了食物堆边。若不是顾虑着场地与自身形象,她们俩说不定早就捧起来吃了。 然而如若有人经过她们身边,恐怕又会大大改变想法,因为她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这个生蚝有问题吗?” “测过了,无毒。” “蛋糕呢?” “也没问题。” “煎鱼?” “唔……” “怎么了!” “有点咸。” “……”正努力扮演好一个女儿的妮娜真想把叉子插到韦德裸露出来的脖子上,“妈妈,我们是进来吃东西的吗?” 对方做作的打开折扇捂嘴假笑:“不,我们是进来解决问题的。” 第32章 宴会在王储殿下出现时抵达高潮。彼得·帕克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礼服出现在了台阶上,扣紧的袖口外是正好盖在手背上的一圈白色荷叶银镶滚边。两肩上有用银蓝色绣着的蛛网暗纹一直延伸到领口处,被领结盖住。领结用一块血红色的猫眼石领扣夹住,位置正好在他喉结下方。上身外套上银色的绣纹错落而下,盘于衣摆之处。下身短裤到膝,而皮靴与紧身袜正好勒出他的有力修长的腿型。 不得不承认沃森家的裁缝技艺确实高超,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将这身礼服改得极为贴身。 彼得沿着台阶缓缓走下,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身边挽着的是沃森家的姑娘。他的谈吐、他的站姿、他的步伐,所有的一切都击碎那些流传坊间的恶言叵测——这是一位王储,一位出身高贵的王储。所有这一切都让人难以想象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乡野少年。 玛丽·珍由彼得领入舞池,圆舞曲的音调其实对少年来说并不陌生——毕竟每次镇上聚会,那些乐队演奏的就是这些东西。如今回忆起当初在小镇中的生活好像一个遥远的梦,放几个月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以这般尊贵的身份出现在上流贵族的宴会之中。 他握着玛丽·珍的手,舞步轻快娴熟,女孩靠着他好奇问道:“您以前学过跳舞吗?” “唔,是啊,我学过。” “是在村庄?”女孩疑惑。 彼得笑道:“是啊,是在村庄。” 那些生活在那儿的旧贵族,那些乐师、舞者。他父亲为他构建了一个质朴和谐的生长环境,让他在不经意间就已经受了这些舞曲的熏陶。其实冷静下来想想,撇开当初令他愤怒的隐瞒与欺骗不说,彼得还是更喜欢在那个小镇中央的广场跳舞,听听那些老家伙们演奏,看指挥站在装苹果的旧木箱上用一根烧火棍用力挥舞。 “那一定是个很有趣的村庄。”玛丽·珍看着他的神情如此说道。 “是啊,那是很有趣的村庄。” 妮娜嘴里塞着一块小蛋糕,那手肘戳了戳埋头挑烤肉的“母亲”。 “妈妈,看是彼得殿下呢。” 韦德神情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我知道。你盯紧了,一旦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为什么呢?人家还想出去看看风景呀。” “芭芭拉,多看看殿下,万一他也看上你了呢?” 妮娜做娇羞状拿扇子掩面一笑:“妈妈乱讲。殿下可能更喜欢高大的才对吧。” 高大壮硕的夫人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了舞池中央的殿下身上。灯光聚焦之下,少年的模样再配上他的一身装束足够吸引在场所有人目光。即便他不是“殿下”也会有无数少女、妇人对他趋之若鹜。 韦德感慨:“殿下却是很英俊啊,亲爱的女儿。” “收敛一点吧,妈妈,您的眼珠子要落到人家身上去了。” 舞曲进入尾声,彼得将玛丽·珍交到另一位贵族少爷的手中后,笑着退出了舞池。他才在酒水旁站定,就有不少人围了上去,无非是去攀交情套近乎。殿下带着温和而略带疏离的笑一一答复着,眉眼中却略微透露出一丝不耐烦,知趣的人看出他心下稍有不悦,纷纷结束话题,但总还有那么几个喋喋不休,缠在殿下身边好像这样就能套近乎。 彼得假装听着,但目光已开始去扫过这些沃森封地的贵族。密林盆地面积不大,又有大片湖泊、沼泽,并不是一处适合种植粮食的地方,这边贵族虽善打扮,但显然家底并不见得有多雄厚。 郁金香贵族们想过上奢华日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这宴会厅中交织在一起的香水、脂粉,只会让彼得觉得屋中空气更闷。 他的目光忽然在一个高大的女人身上顿住了。这位夫人体型高大不说,高大的甚至有些过了,还有遒劲的肌肉,夸张的妆容……最可怕的一点是——彼得竟然觉得她有些眼熟? “殿下?殿下?” 彼得反应过来,望向身侧的这位伯爵:“嗯?” “您怎么看我刚刚说的贸易路线?” “哦,不错,我觉得您的想法非常有趣。”他退出交谈圈,“希望你享受今夜的宴会,爵士。我想再去跳一支舞。” “殿下您去吧。”那位伯爵笑眯眯道,“年轻人就是应该多跳跳舞。” 另一边,妮娜抑制不住幸灾乐祸的笑倾向韦德身侧:“妈妈,妈妈,殿下在看您呢!” “……我知道。” 韦德把折扇打开遮住自己的脸转过身。 “妈妈,殿下朝您这走过来了。” “……我去阳台上透透气。” 就在韦德准备提裙离开,身后有个声音传来。 “这位夫人,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韦德心里低声抱怨一句,他掐着嗓子转过身朝这位殿下行了一个屈膝礼:“殿下,我一把年纪了,您不考虑考虑我可爱的女儿吗?” 妮娜随之也行了礼:“殿下夜安。” 彼得打量着她的面容,眼中笑意逐渐泛开。他已经认出这位高大的夫人是谁了,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好吧,不得不承认对方用这种方式来找他实在是很能取悦他。 “不夫人,我只想请您跳一支舞。”站在这位高大的夫人面前,殿下就显得略微娇小了些,“还是说,您想拒绝我?” “我怎敢拒绝您呢,殿下。能与您跳一支舞,我万分荣幸。” 彼得带着她进入舞池,所有人目光都聚了过来,人们低声碎语,都在猜测着这位长相差强人意的夫人到底是谁,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受殿下青睐,可以有幸与他共舞。 “殿下,我的舞技恐怕差强人意,需要您包涵了。” 紧贴之后,彼得听他开口,终于笑出声了:“拜托你了,韦德,求求你别用这个声音和我说话。” “哦,殿下您说的是谁?”韦德继续装傻。 “我已经认出你了。上一次你装鸟,这一回——贵族夫人?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确定是惊喜吗?我以为是惊吓呢。” “嗯,你说得对,这惊吓确实也不小。”彼得的手搭在他用束腰绑紧的腰肢上,“你……韦德,我从没见过那么丑的贵妇人。” “嘿!” “你的腰身和肩膀比这在场的男人都要强壮。” “您可是在伤害一位太太的心!” “而你还伤害了一位殿下的眼睛呢。” 他们两个人互看了眼,终于都抑制不住笑出声来了。因为那将近一个头身的身高差,彼得几乎能把头埋进韦德胸口。舞曲悠扬、节奏缓慢,他们步伐渐渐一致,默契的在舞池中避开所有想靠近过来的家伙。 “告诉我,你是为了我特地穿成这样溜进来的吗?” 韦德低头,望着彼得那双几乎闪着光的眼睛:“是啊,殿下。您为此感动吗?” “你要听真话吗?” 对方点了点头。 “本来是挺感动的,但是看着你。我除了想笑几乎想不到别的了。” 彼得咧着嘴角低头,他肩膀因为笑而微微颤动,韦德无奈叹了口气,这支舞因为男方笑到难以抑制,只能由女方带步。 “亲爱的,您要是再笑,恐怕我要把手放到你腰上来和你换男步了。” “别,哈哈哈哈……别,夫人,我还是能跳好的。”彼得说着,正了正神色,“咳,那个,什么夫人?” “约翰逊夫人。” “哦,约翰逊夫人,请您别苦着脸。” “您是要哄我开心吗,殿下?” “不,我是想告诉您,本来就不好看了,黑着脸就更丑了。” 韦德咧嘴给他一个笑容。 “……算了,你还是苦着脸吧。” 不知道为何,只有在这种时候,彼得才由衷感觉到“轻松”,韦德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来自那些贵族的示好,隐藏在笑容下的深意。还有就在他身边亲近人的阴谋——他每一天睡前都在思考想着是否错过了什么,是否误会了什么,是否又埋下了什么隐患。 这日子很累,来到沃森之后,这种倦乏感日益明显。而这仅仅还只是在外臣封地上,尚未抵达王都。 彼得微微叹了口气:“我很怀念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夫人。” “这些日子里,您过得不开心吗?” “是啊。没有你,我过得很不开心。” “可我背叛了您。” “你觉得我相信那件事吗?” “可那些事实摆在您的面前——我相信当时您确实信了。”韦德转了一个圈,重新牵上彼得的手。少年手心柔软,原本还留有的茧也在养尊处优的日子里渐渐消失。反观他自己的那双手,仍旧如此粗糙,“那天您为此难过了吗?” 彼得短暂沉默,他透过这些夸张的妆容想从韦德脸上获取更多信息。 良久,他承认:“是啊。我为此难过了。您的离开、背叛,又或者说是康纳斯公爵的刻意污蔑,这些都令我难过。” “抱歉,殿下。” “因为不论是谁撒谎,你们都是我身边亲近的人。不管是谁,对我来说造成的伤害都绝不会少。” 第33章 如果说,本叔的死教会彼得的是不要在沉溺于过去勇于承担肩上重任,那么这场因康纳斯引起的意外,则是告诉少年,轻信他人已不再是他可以做的一件事了。 究竟欺骗他的是谁呢?韦德吗?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取走自己性命破坏整个行程——这个怀疑在他看见那一具犀牛人的尸体时就烟消云散。假如他想杀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保护他? 那么是康纳斯吗,那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当这个漩涡越盘越大,当他自己越陷越深,少年愈发察觉之前威尔森,这个刺客、这个雇佣兵对自己所做——那些忠心与守护有多难能可贵。 “所以回来吧,重新回我身边来,好吗?” 韦德低头看着握紧他手掌的少年,看着他眸中期颐的目光。舞曲渐进尾声,他们从中央跳到了外围。 “其实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不是吗?” “我说的是,我身边,不是远远的看着我,是无时不刻都陪着我。” “不论生与死富与贵?”韦德故意破坏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您是在向我求婚吗,殿下。” 彼得轻笑:“好吧,约翰逊夫人那您愿意吗?” “我可是有丈夫和女儿啊。” “没关系,我能容忍他们。” “哦,说真的我快受不了了。”贵妇故作一副嫌弃模样,这神情重新将彼得逗笑。音乐结束,人群散去,彼得带着这位夫人离开舞池朝着露台而去。雨水吹进来,外面空旷,不见有人。露台之外便是湖水,水面清澈,周围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着一盏防雨防风的白灯。 在这谈话并没有别人在,倒也方便说话。韦德扯开胸口的缎带,常常呼了一口气:“天哪,我快闷死了。” “你大费周章进来总不会只想见我吧?”彼得看了眼舞厅里面他带进来的“丈夫”、“女儿”,“那两位是……” “我的同事,X联盟的人。”韦德答复他,“剑齿虎维克多,多米诺妮娜。”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X联盟是泽维尔家族名下的。” 韦德点了点头:“对。” 彼得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知道韦德脾性,对这些家族、政治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也没什么兴致多讨论这些。因此只看着他,等他回答自己之前的那问题。韦德挠了挠擦了白粉的下巴:“我们得到情报,之前袭击你的那波刺客可能会趁今晚宴会再来偷袭。为了你安全着想,我,”他两指撩了撩自己的裙边,“才穿成这样进来。” “韦德,”彼得说,“如果有一天你老了,你离开我或者你不见了——今晚你这一身锦衣华服我会永远记得的。” “呃……”韦德说,“我可以拜托你换成我最帅气的模样吗?” “那多可惜你今晚费尽心机啊?” “一点都不可惜!” 彼得耸着肩笑眯眯回宴厅去了,韦德作为一位贵妇人要避嫌,等他出去后好一会儿才重新系紧胸口缎带。当他握着折扇重新推开门时,瓷器破碎尖锐之声猛然入耳。 维克多早已张开铁爪和这群伪装成演奏人员的刺客绞杀成一团,妮娜不知何时围去了彼得身边,韦德从裙子里抽出长刀朝着那两个往殿下那边去的杀手掷去,他把带血的长刀从墙上拔出来踹翻了长桌将另外几个杀手绊倒在地。 士兵也在此时一涌而入,将宴厅围得水泄不通,剩余的几个刺客也都被制服在地。 “不好了!玛丽小姐——玛丽小姐被劫持了!” 那个女人的尖叫几乎能刺破人耳膜,韦德并不在乎这个,他第一件事是确保彼得安全,不过……当他转过头去寻找彼得身影时,只看见妮娜站在原地冲他做着手势大声喊:“殿下跟出去了!他们在露台上!” 韦德甩了甩刀上的血,把两把长刃插回去,转而取出匕首朝着露台的方向走去。妮娜迎上他:“妈妈,你刚刚真是帅呆了。” “帅呆了有什么用!彼得呢?” 他那宝贝“女儿”朝外面努了努嘴,那外面并没有围多少人,不少贵族看见出事早就溜走了:“刺客要求用玛丽小姐换一条生路。” 韦德看见露台上除了彼得还有那个从绿石平原开始跟着他的骑士。 “上次你跟我说,这里距离水面高度大概多少来着?” “哦,也就一人高吧。” 他们已经靠近露台了,那个刺客正紧张地将刀架在楚楚可怜的大小姐脖子上。彼得带着他身后的骑士低言劝道:“伤害到一位小姐的后果你承担不起。聪明点,放开她——你可以尝试和我们合作,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我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帕克!”那个刺客低骂道,“你们这群该死的害虫!听着,马上给我提供一艘船!不然我马上用匕首隔开这个漂亮小姐纤细的脖子!” 韦德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妮娜:“对了,我脸上这妆是防水的吗?” “……应该不是。你为什么问这个?” 韦德转头一甩手冲准那家伙的手肘就是一匕首,趁着那个刺客没反应过来马上在他松手一刻拉紧了匕首上缠着的细丝撞开彼得和他那个骑士把露台边的人装进水中。玛丽·珍的尖叫高到能把韦德耳朵震聋,而当刺客脖子喷出的那些血溅到她脸上时,这位大小姐就彻底闭嘴了。 湖水一瞬间淹没了他们,刺客的尸体朝下沉去,韦德用力抱住了那个浑身颤抖的小姑娘。浸水之后的裙子重若千斤,韦德用刀撕开自己身上的裙装,扯掉了假发,托着玛丽小姐的下巴朝着岸边白色灯笼亮光的方向游去。 他几乎赤裸爬上了岸,玛丽·珍上岸之后就开始不断咳嗽,夜里寒风吹来,这位小姐发丝凌乱瑟瑟发抖,嘴唇与面色都在这白灯映照下惨白若鬼。这一身与彼得相配的湖蓝色长裙彻底毁了,她紧抱着自己光洁的小腿,咳嗽之后便是小声抽噎。 雨水飘在了脸上,温度相较白天更低。 “别怕,小姐,您没事了。” 韦德并没有靠她太近,只是将自己身上那条还剩一半的裙子扔给了她。脚步声近了,彼得带着人赶了过来。有女仆赶来,玛丽的目光却紧盯着彼得,看着他将自己的披风解开——然后披在了那个脱衣服给自己的那个人身上。 “快送玛丽小姐回去休息!德雷克!剩下的交给你解决。” “殿下,那么这位……” “让医师到我房间里来。”彼得用手帕把韦德脸上乱七八糟的妆容擦去,拉着他朝花塔下的偏门走去。他们避开了所有的来宾,直接回了彼得原来的房间。说真的,韦德现在的装束看起来才更加奇怪,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不说,下身偏偏还穿着一条湿漉漉的嫩红色短裤,外加一双皮鞋。 “嘿嘿嘿,别着急嘛殿下,您慢着点,我这双鞋跑不快啊。” 彼得却默不作声将自己门打开将他拉了进去。韦德被他推到床上摸了摸鼻子笑道:“您不会想做别的什么事吧?您看我身上还湿漉漉的呢。” 然而抬头,少年却并不怎么买他这嬉皮笑脸的账。 “你能不能每次做这种事情之前都说一声?”彼得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他从衣柜里找出宽大的睡衣和毛巾丢给他,看着韦德把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脱掉,“你知道我当时都被你吓到了吗?至少告诉我一下——而不是突然动手。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呢!” “嘘!亲爱的,冷静冷静!相信我的专业素养好吗?我勘测过周围环境,也知道那个刺客情况。”韦德把那双鞋和粉色的短裤脱了,用毛巾擦了擦身,哄着他,“别生气了,好吗?” “我不是生气——!”彼得别过头,“我,我只是……” 韦德把毛巾围在了腰上,赤脚走到少年面前:“嗯,只是什么?” 屋中和暖,只是韦德身上却仍然低温。他靠近,伸手,近乎逾越触碰上了他的面庞。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专业技能。韦德,我知道你很厉害。”彼得舔了舔嘴唇,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才好,“可凡事都有意外不是吗?要是意外发生呢?我才刚刚询问你要不要回来,要是今晚你忽然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了吗?你看,完好无损!”他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笑容温柔,他看着彼得脸上所表露出的情绪,这些紧张、关切根本无法遮掩,他就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他就用这样的语气把所有情绪倾诉给自己。 那些声音、眼神,他碰上自己的手指,他在他的怀里。 其实早在刚刚宴厅舞池里,韦德就能感觉自己心中被自己长久克制的某一部分有再度松动的趋势。在彼得和他说他怀念的时候,在他说他不开心的时候,在他开口,让他回去的时候。 “我知道,是的我知道!但……” “嗯?” “但……” 是否还要克制自己呢?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会怎么样?韦德这样问自己,少年一张一合的唇齿在他眼里好像越放越大成为唯一。 “但至少,保证你的安全。” “可我得确保你的安全。” “我有自保能力!韦德,我不是小孩了,我……” 如果真的做了,也不会怎么样。为什么还要克制自己?就算他要敢走自己,就算他憎恨自己,他都可以接受。 少年的唇比他温度要高,也比他更为柔软。彼得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他的手刚要抬起就被对方握住了手臂。 良久,当这个吻结束,彼得听见那个男人告诉他:“现在,殿下——您还敢让我回到您身边吗?” 第34章 有那么一瞬间,彼得想到了老家田埂旁溪流里随水飘晃的芦苇杆——对,芦苇杆,因为韦德现在身上的这股潮湿水流的气味就像是芦苇杆和水藻。没有亲吻,嗯,没有亲吻,也无关乎亲吻、无关乎那部分告白。 然后大脑才开始运转,开始处理这种过分亲密的行为,开始面部充血,开始结巴、开始不是所措应该如何回答。他看着男人的眼睛,男人这双明锐的眼睛——他知道没什么谎言能在这滑头的雇佣兵面前遁形,任何借口都显得蹩脚,任何推辞都显得虚伪。 “我……” 他喉口动了动,却依然没有作答。 他确确实实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答。怔愣——这最真实的第一反应,彼得几次呼吸,却都没有说下去。 紧接着是屋外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这微妙的氛围。 “殿下,是阿尔伯特医师。” 彼得握了握手心,潮湿的。他心下还是庆幸对方来的及时,少年眼神闪烁,避开了韦德的目光,朝屋外道:“进来吧。”又回头,和男人说:“坐到床上去吧——” 韦德伸手拦住他:“所以你不想回答了是吗?” “我会回答的。”彼得扫过他身上,“不管怎么样,先把处理你的伤口。” “伤?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韦德自己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有伤口,他更在乎的是对方的回答。 “我会回答你的。” 在门打开之前彼得这样回答他。 “不是搪塞。我会认认真真、没有任何后悔回答你的。” 门打开,侍从引着身后年迈枯瘦的老医师进来,两人朝他行礼,那个侍从让进医师以后就垂手站在门边了。 “夜安,我的殿下。” 彼得朝这位老人家点了点头,请他看看床边坐着的人。老医师靠近,韦德身上的伤疤很多,甚至有不少是最近新结的。 这老人家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他穿着深灰色的医者长袍,颈上带着一串垂下的黑铁项链。在他肩上背着一只老旧箱箧。阿尔伯特医师用他那双可见血脉骨节的手按了按韦德上身:“大人,请您将浴巾取掉好吗?” 男人在医师的要求下解开了一些扎在腰间的布。 “别那么一点点的,这儿没有小姑娘大人。请您脱了吧。” 韦德难得有些磨叽,他抬头朝彼得挑眉:“哦,我比较在意殿下的看法。殿下您介意看见一个男人在您面前赤身裸体吗?” 殿下尴尬的别过了头:“我不介意。阿尔伯特医师说了,这可没有小姑娘。” “好吧。” 这回男人利落的取了腰上毛巾,直白甚至略带炫耀的伸直了他那两条修长有力的腿,直到彼得看着他的目光受不了从旁边拿了件衬衫丢过来。 “别感冒了,韦德,好歹披一下。” “是,谢谢您殿下。”其实韦德有更多想用来调弄少年的句子,不过看在有他人在场,男人就算再如何不知轻重却还是会为彼得的殿下形象着想,因此最终他也只是咂了咂嘴,把别的话留到肚子里等下次有机会再说。 彼得站在一旁看那位医师带着眼镜替韦德查看,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也是对方受伤的那个夜晚,他就坐在自家的仓库间,也是这样半身赤裸随意由着自己探看。他身上伤疤很多,这他很早就已经知道,男人肩膀上的伤口如今已经好全,新生嫩肉相较周围要暗。 出神间,对上对方忽然抬起的眼。彼得把目光转到别处,假装自己在看阿尔伯特的老药箱。 嘴唇上还有刚刚对方故意轻咬留下的痕迹,湿漉漉的唇舌之交对少年来说陌生却带着莫名刺激——这点他不能否认,他不知道这究竟是种什么心情,他还太年轻,年轻到不知轻重不懂情爱,这一切和他太遥远了。他喜欢过邻家那个可爱的姑娘格温,他欣赏那个女孩的聪慧美丽,他爱听她和自己讲述她从书本上读到的天文星座、历史变迁。 但你从来不会为她安危担惊受怕,从来不会因她离开又出现而欢欣鼓舞。 脑海之中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彼得自我解答:那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平静不起波澜。如若她遇上麻烦他也一定会焦虑不已。 但你也不可能像信任韦德一样去信任她。你甚至会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他手上。甚至于说:你不可能像信任韦德一样信任任何一个外人。你没发现吗?在这几个月来,这个陪伴着你的人,这个帮你努力找出真相的人,这个教会你如何拿起武器对抗一切的人,这个在一开始你软弱的时候愿意为你承担一切的人,这个在你明白一切又愿意做你坚强后盾的人。 你没发现吗? 为什么你会在知道他背叛时,即便清楚这一切可能是污蔑,却依然感到懊恼感到心痛?即便你知晓这些都是谎言,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情绪,控制不住那些猜忌想法,控制不住你深深失望?因为你怕。 ——你怕什么? 你怕他走,他离开,他把自己的保护自己的承诺自己的贴心呵护给予给另一个你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身上。 彼得强迫自己停下这些胡思乱想。就算如此,这一切都和对方想自己表达的情感也完全不一样。他想要的是爱——可我想要的只是忠诚! 是的,我想要的仅仅只是他的忠诚。 他看着男人,在他腰上有处伤口一直在往外渗血。伤口并不深,也就小拇指长,但不知为何血就是止不住。 老医师凑近了眼睛,他的白胡子甚至快贴到韦德身上。 “哎呀,这位大人,你身上虽然只有这一处伤口,但我恐怕伤到您的刀口是淬了毒的。” “什么毒?”彼得把自己从那堆乱七八糟的思想中拉出来,然而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彼得还是压了压语气,平静问道,“这会影响他之后为我效力吗?需要哪些药物才可医治?” “我只能暂且止血,毒物这一块,老朽一把年纪恐怕真的难以应对。”阿尔伯特医师从他的箱箧中取出药瓶将一些草药抹在他伤口上,“我与您推荐一个人吧。他是我老友的弟子,在毒物这方面颇有建树,殿下不如让他来为这位大人看看的好。” “请告诉我他的名字,我现在就请他过来。” 老医师将药瓶盖上:“哈利,殿下,他的名字是哈利。虽然他只是一名药剂师,但他的行医技术在我看来也比我们之中的一些年轻人要出色不少。” 他没有说姓,但彼得已知晓他所说是谁。 “请那位药剂师过来。请告诉他,是他的老友彼得要请他过来。” 侍从得令小步朝外跑去。 阿尔伯特点了点头,此时韦德的嘴唇颜色已略微有些泛紫了,他按着老人家刚刚给他包扎上的伤口朝彼得语气轻松道:“我想这毒应该不会有多厉害吧,不然怎么会割到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人。越是厉害的毒药越是没有感觉。” “哦?” 彼得眼神略微沉下:“是你入水的时候刺客刺到你身上的吗?” “唔,说真的,我其实也不清楚啊。总不可能是我自己割的对不对?我的刀上没有淬毒啊。” “我让德雷克去查这个事情。”说着少年往外走,“你在这好好治病就是了。” 韦德指了指旁边这个老医师:“所以殿下您就是把我和这位老医生丢这了?” “不。”彼得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事实上,不是你们两个。”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彼得看着他:“一会儿哈利就来了。我是把你们三个丢在这。” “嘿!” “一会儿见,我要好好查查这个事情。” 他没给对方说再见的机会,直接将门关上。彼得站在门外,不知为何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沿着走廊朝宴厅方向快步走着,窗外冷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才发现自己刚刚脸竟然热得发烫。 一定是因为屋中太暖和了,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少年的脚步又停顿下来了。他想到刚刚阿尔伯特提到刀上淬毒时自己的心情,那瞬间下沉,胃中略微有一丝丝难受的感觉,在得知他虽无能为力但哈利能有办法时,油然而生的庆幸。 有一件事可能他真的不得不承认。 ——你不仅仅想要他的忠心。 你其实原本就想要更多的东西。 密林盆地秋末夜晚细雨绵绵,风将冷雨吹在走廊上少年身上,吹在他余温未散的面颊上,吹在了他抑制不住好似偷笑翘起的嘴角上。直到有骑士盔甲的声音传来,彼得抬头朝走廊对面看去,德雷克带人正朝着这儿走来。 “殿下。” 他朝彼得行礼,把用托盘装着的匕首与一个空瓶递到他面前:“我们在河中打捞上来的尸体身上找到了这些东西。他们身上带着的东西似乎是会溶解于水,盖子会漏水,里面的东西已经全都渗入水中了。” 少年敛去面上笑意,眼神扫过这些物件,与骑士道:“送我房间去,全都交给等会儿过来的药剂师查看。” “是,殿下。”德雷克跟着他走出几步,又回过神问了一句,“不知殿下您请来的是哪一位药剂师。” “哈利。” 彼得并不知道,对方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眉头立刻紧蹙在了一起。 第35章 纤长尖锐的柳叶细刀刮过伤口,紫红色的血被挤在玻璃片上。年轻的药剂师手腕稳健的用一根细针把颗粒状的药物塞进了血肉里,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出血,并开始凝固愈合。 “伤口之后不要碰水,每天餐后服药,一日三次一次一杯。三天后我再来为你换药。”药剂师合上他尚且崭新的药箧,用布擦了擦自己的手,彼得站在他的身后,万分感谢拍着他的肩膀:“谢谢你哈利,要是没有你我可就真束手无策了。” 哈利只是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殿……彼得,真正为您卖命的是这些大人们啊。” 韦德打断他:“就算再如何卖命,碰上这种事情我们也没辙。” “为了殿下,也请您保护好自己吧。” 他站起身,礼貌的与几位告辞:“如若还有什么意外,随时都可以再来找我。” “嗯。我送你出去?” “不必了,有侍从送我出去就行。”哈利这样说了,彼得也就没有再坚持,他冲老友挥了挥手,由沃森城堡里的随从引这位药剂师出去了。 即便哈利穿着的是这样质朴的浅灰色长袍,颈上挂着象征医者的项链,但只要看一眼他的站姿身形与他的谈吐神情,那种印刻在骨子里的贵族做派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哈利·奥斯本,彼得想到自己当年初见他时的情形,那时他便已心生出一种眼前少年生而高贵的想法。 然而如今,他却只是背着一只简单的药箧,淡然从他面前离去。 下人皆已退出,德雷克守在门外,屋里重新又只剩下了韦德和彼得两个人。 “我……”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男人摸了摸下巴,并不打算逼迫他,便将话语权交予对方:“你想跟我说什么?” 彼得耸了耸一边肩膀:“没什么。嗯……伤口还疼吗?” “只是这个?”韦德看他。 “嗯?” “没有别的?”男人的手朝后撑在床上,“靠近点呗,离那么远做什么。” 少年想了想,在刚刚哈利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你需要更多的时间再想想是吗?”韦德这么问他。 “其实,这个事情……说实在,我自己也很糊涂。而且我不觉得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彼得斟酌之后这般开口道,他又靠近了些,这一次几乎能碰到对方肩膀。他希望用这种方式换男人心平气和,不至于又突然做出什么事来吓到别人。 “我知道你的……” 靠近之后,却有什么味道一瞬间钻入了他鼻中。韦德看彼得话说道一半忽然没了声音,奇怪问他:“知道我的什么?” “你……”他伸手制止了对方询问,鼻子贴近了过去,“等等。我为什么闻到你身上有股味道?” “……你是想说水草味还是药味?” “药味。这个……这个药味……” 对,其实从刚刚开始,彼得就有闻到一股熟悉却总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的气味。 “你闻到了吗,有股味道……我很难形容,但就像药水味一样。” “刚刚那位药剂师身上就药水味啊。” “不,不只是这样。” 他的鼻子又凑近了一些,眉头紧蹙,韦德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抓住了他手臂:“彼得,在你还没有给出答案前,我希望你明白,你现在所有的行为对我来说吸引力都太大了。” “等等再说这个。” 相比之下,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直接一脸严肃打断了他。刚才他和哈利之间距离并不远,所以药剂师身上会有什么味道彼得大概也都有所了解。这是他身上的气味吗?彼得循着这个味道找去——片刻之后他终于想起,这就是上午在玛丽·珍身上闻到的味道。 那个姑娘告诉她这味道来自夫人防虫的香包,但在彼得发现气味来源于韦德身上伤口时,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那不是什么香包的味道,不然又为何会出现在韦德伤口上——即便血腥味极重,却依然没有掩盖住那股清冽的气味。那是哈利为了封住韦德身上伤口而涂抹的药脂。 韦德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他在彼得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先把之前扯开的毛巾扎回了腿上。 少年终于重新坐直了身,他没注意到韦德细微的小动作——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想歪到哪儿去。 “韦德,我想问你一件事。” 雇佣兵挠了挠耳廓:“你说。” “药剂师的药脂一般用在什么地方?” 他注意到少年面色微变,心中有些微猜测,不过尚不明朗,就只是一五一十作答:“一般药脂会用在伤口处理和密封药物的罐口上。” “罐口是吗?”他眉头微蹙,骤然起身去翻看刚刚拿进来的交给哈利查看的毒药瓶。瓶身未动,烛光之下,黑色的玻璃瓶身反射着烛光,而瓶口之处很明显粘着一圈蜡制物。 药蜡。 “药蜡这种东西,难获得吗?” 韦德听他询问也仔细想了一下:“药蜡……这个,只要是个医者应该都知道如何制作吧。并不算难获得。” “那么配方一致吗?” “不同的医药师用的配方基本相同,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 反射的烛光映照在了少年的脸上,晦暗之间,他将手中空瓶放下,叫来了门外骑士:“德雷克。” 屋外骑士闻声推门而入。 “有何吩咐,殿下?” “哈利现在在哪儿了?” “此时应该快到门口。” “走的哪一条路?” “……” 骑士意外沉默了。 彼得回过头:“一五一十告诉我,那个侍从走的是哪一条路。” 德雷克低下头回答他:“虽然此刻那名药剂师应该抵达门口,但刚才他离开时属下从窗口看见,侍从带着他往西面水流花园的方向去了。” “告诉我,你派人跟上了吗?” 见德雷克依然没有回答,彼得颓然坐在了身旁软椅上。骑士害怕自己自作主张行为会引起殿下怒火,连忙先开口道歉:“还请殿下息怒。我只是担心奥斯本会对您突然发难,想防患于未然而已。” 彼得的手按在眼前,许久,他开口:“告诉我位置,我要亲眼去看看,哈利究竟要与谁在水流花园私会。” 韦德闻言披上衣服准备和他一块去,德雷克已经出门,彼得回过身站在他面前阻止他起身。他伸手按住男人的肩膀把头蹭在了他脖子上:“好好养伤。我不需要这种小事也必须你陪同在侧。” “如果是奥斯本,我有经验。” “我只希望,用不到你的这个‘经验’。” 他的手掌在男人脸上停留片刻,继而系紧了领口扣子和领结:“在这等我回来。”掌温转瞬即逝,韦德看着少年消失在门外。 德雷克脱掉了骑士盔甲着装轻便,他带彼得走的是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一路上过来甚至连沃森家的仆从都没有碰上。他们沿着狭窄长廊向下,绕过几间仓屋,水流花园近在眼前。 “请小心脚下,殿下。我派来跟随的人就在这边。” 他们踩着溪水里的鹅卵石往偏僻处靠去。除却水流湍湍,女人啜泣也断断续续传入耳中。这声音彼得已经熟悉。那个女孩,那个陪在他身边两天的女孩,那个在上午试衣时带着一身草药淡香从裁缝那出来的女孩。 宽大花顶在小溪上遮出一大片利于躲避的阴影,彼得直到靠近才发现在那阴影之中有个着黑衣的夜行者在这静静听着。在上方花岗岩砌成的平台花园中,隐隐约约能够看见是两个年轻的身影。声音传入他们耳中,一男一女。 “我受不了了……哈利,我真的,你让我该怎么办呀?我们只能这样偷偷见面吗?告诉我,告诉我呀。” “听我说,玛丽,现在不是时候。你怎么能那么大胆?” 那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警惕并且紧张。 “你不怕被人发现吗?就算不是你父亲——想想殿下!他还在这儿住着呢。” “殿下……明天他就要走了,如若父亲还不改主意,恐怕明天他会让我和殿下一起走的。你想看见这事情发生吗?哈利,哈利我已经为你做了那么多了,现在该是你为我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男子正是刚刚还在彼得房间为韦德医治的药剂师。彼得再一次感到失望,他站在花顶之下,听着他们谈话,听那个姑娘如何在青年面前哭诉。 “亲爱的,亲爱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我该是你的未婚妻呀!如果当初没有那些事情,我早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别再继续了,我们离开,好吗?我有钱,我有足够的钱,我们离开吧!” “我不能走。” 男子的声音如此痛苦。 “你想看着我死吗?嗯?你想看着我身上这该死的诅咒发作疾病缠身,悲惨地死在你面前吗?” 女人的哭声更响了,她几乎无法将整个句子说完:“不不不……你怎么能那么想呢……不,我当然不会……只是……哈利,坦白吧,殿下念及当年感情不会见死不救的,与他坦白,告诉他吧,我们只做了一点点事,你还帮过他,你还为他救过人。” 哈利看着冷雨中瑟瑟发抖的女人,他把这个姑娘紧紧的抱在怀里,冰冷的铁链贴在了他们两个人滚烫的胸口。 “我不能够,我们已经做了这些事,坦白只会让殿下将别的罪名也怀疑到我头上来。况且这件事已足够严重了。” “他不会怪罪你的!” 玛丽急切道。 “我相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因此怪罪你的。亲爱的,他是一个有慈悲心肠的人。”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善良、慈悲,他大度、仁义。”哈利捧着女子的面庞,用拇指为她抹去泪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可那只是他罢了。而只有他不足以为够。多少人想看着最后一个奥斯本死?我不能就这样结束。” 女人不再说话了,她的头紧靠在恋人肩头,浑身颤抖。 第36章 对于哈利来说,十一岁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本是天生贵胄,却一夜之间沦为阶下之囚,云端贵子跌入泥泞,奥斯本家族从此在王朝臣子名录上销声匿迹。他看着父亲在病榻上含恨而终,却无能为力。他听着那些冷嘲热讽冷眼相待,强迫着自己面对家族溃败、身负罪责。他在父亲旧臣的帮助之下带上了医者铁索——从此锁住魂灵,锁住人生,只为病者服务,无妻无妾,无子无女,以终身孤寂治病救人来换平白声名,幸存之资。 如若说这七年生活究竟教会了他什么,大约便是如何苟活于世,与这世态炎凉。 他想活着。他父亲也希望他活着。奥斯本需要他活着。 天落雨水越来越密,哈利觉得后颈蔓延生长的诅咒符文隐隐作痛。最恶毒的惩罚,王族对奥斯本家族所下诅咒,以王储之血为名,所有奥斯本都将带着这耻辱永世传承。他的身体被这诅咒缠绕削弱,他的气息、他的血肉,为之吞噬为之要挟。 他真的想要活着——他想自由健康的活着。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玛丽。请不要有任何怀疑。” 玛丽·珍紧紧抱着他:“我从未怀疑过这点。即便我永远无法成为你的妻子,可我也将自己所有一切都给你。我在乎你,我想你活着,也只想要你活着。可是原谅我哈利,我害怕了——我害怕如果你继续下去,将会受到更加严重的惩罚。”她抬起头,“这铁链,”握住了男人胸口的铁索,语义悲戚,“这铁链可无法再救你第二次了。” 夜幕深沉之中,只有青年一声无奈而沉重的叹息,他抚摸着女孩湿漉漉的红发,最终也仅仅只劝慰一句:“进廊道里去吧,别再淋雨了。” 他用拇指为姑娘抹去眼眶溢出的眼泪,吻落在了她的唇上,带着她朝花园侧的长廊走去。他把自己的斗篷取下罩在他身上,走廊之中便在这时有火光亮起。 玛丽·珍发出惊呼:“殿、殿下——!” 光晕一下充满了这阴冷潮湿的长廊,照亮顶上花墙。在光晕中站着的正是哈利那位旧友。彼得沉默无言静站在那,他目光深邃,听见玛丽惊呼也不开口,只是看着这对男女,等待他们自行解释。如此冷静、淡漠,但哈利只望去一眼就知道,他虽不言不语,但并不代表他不愤怒,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相反,他可能只想听他们自己说。 彼得身后是他年轻的棕发骑士,一个德雷克。一个背叛了奥斯本的德雷克。 哈利下意识侧了侧身将女人护在了身后,踌躇之后,他还是保持应有敬意说了一句:“夜安,殿下。” 彼得开口了:“德雷克,送玛丽小姐回房间。” 那名骑士朝小姐走去的时候,女孩手足无措的往哈利身后缩着。她有微妙预感,此时若选择离开,恐怕之后再无机会与哈利再见面了。 “殿下让我送您回去,小姐。” “不。”她瞪大了眼睛,而令她难过的是,当那位骑士朝自己伸过手的时候,哈利却没有任何动作,他既不避让也不不阻止,“哈利……?我想在这和你一起。” 男人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抬头和德雷克说:“请一定要将玛丽小姐安全送到房间。” “这是自然。” “哈利?” 他没有去看女孩一瞬间失望的眼神:“回去喝一点我之前给你的药水,不要感冒了。” 玛丽·珍几次想要开口,却一时哽咽。她最终放弃松开了男人衣角,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头扬起,把手轻合在腰间:“麻烦你了,大人。” “这边请,小姐。” 廊道中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息,在外雨水愈发大了,甚至传来雷声轰鸣。雨滴打在檐顶石壁上传来沉闷声响,水顺着雕成枝蔓蜿蜒的房檐滴下。暖黄的光笼在两个年纪一般的年轻人身上,然而这一份光亮也让光无法照射之处阴影显得更为昏暗,影子被拖长。 哈利有预感今夜他必须和彼得坦白一些什么,但他不清楚,究竟坦白多少,才是足够,坦白多少,才能将对对方的伤害降到最低。 “彼得。” 哈利先开口了,他感觉到对方目光看向他。 “你知道我这辈子觉得最懊恼的一件事是什么吗?”这个大男孩自问自答,“你竟然就是我父亲口中那个‘该死的帕克’。” “因为我是这个‘该死的帕克’,所以从我步入花都起,你都处心积虑步下这些陷阱,是吗?”彼得靠在了烛台下,他低下头,五官下因光而投下阴影,“哈利,我从见到你到现在都从未怀疑过你,因为你是我的幼年好友,我信任你。我非常,非常信任你。” “我很感谢有你这份信任。但是以前,你我是哈利和彼得,现在,我们是奥斯本和帕克。” “你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只是五年前的朋友罢了。” 他就这样将话语打断,不带任何回旋余地。哈利说:“彼得,五年足够改变一个人很多。您身边的大人一定告诉过您奥斯本究竟做了什么,对吧?也许现在,从村庄前往王都的您对此并不在乎,可等到您坐上王位之时,头戴靺鞨[1]金冠之日呢?您还会像之前那样心平气和的与我聊天吗?” “所以你才想要在我抵达王都之前杀了我?是这样吗?哈利?你是一名医者,你知道就算我带上王冠之日,不仅不会更不能对你下杀手——你封过誓,只要你项上带着这铁链,我就没有办法动你。”彼得深深蹙起眉峰,他实在想不出缘由,“而你却说你要活着——你活着,没有人能害你。” 哈利露出惨淡的笑:“没有人能害我?” 他朝彼得走进,一般年纪,一般身量,但他却远比彼得要瘦弱得多。年轻人忽然伸手将长袍后颈处的绳子解开,露出赤裸的上身。 “看看这蔓延开丑陋的咒文吧,我的殿下——现在您还能坦然自若的告诉我没有人能够害我吗?” 从他胸前好似蜥蜴鳞甲蔓延,颜色深绿,有的地方甚至还有不知名之物在肌肤之下暗暗涌动。这些符文交错生长,沿着他胸腔一路向上朝后而去,并大有横扫肩胛占领锁骨直取咽喉的野性。暖色的光照在他身上,将这所有咒文照的一清二楚。 彼得心中隐隐为旧友遭遇感到抱歉,哈利重新将衣服穿上:“别这样看着我,殿下。您不必为我心生怜悯。” “哈利,你究竟想要什么。”对方没有承认他的杀心,仅仅告诉他自己悲惨遭遇,这让彼得感到疑惑,“你的家族犯下的是叛国篡权之罪。我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就赦免你,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格。” “帕克,当年从白金之王的脑袋上取下皇冠的人不仅是你们。” “成王败寇,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彼得说,“你说过你对你父亲所作所为并不看好,我想你一定也是通晓这些。所以告诉我,哈利——”彼得沉下脸色道,“你既不想要我施以同情,又拒绝我对你伸以援助。你究竟想要什么?” “一份自由。” “我说了我无法赦免你。我也没有能力破解你身上的诅咒。” 渐渐有士兵围过来了,哈利看着暗处刀刃银光闪烁,他痛苦的捂住自己的眼睛:“彼得,我确确实实不想杀你,但是只有你能够救我。我需要你的鲜血,能够覆盖所有符文的鲜血。你看到这些符文了,它不仅限制了奥斯本,它在吸吮我的生命力。我想活着,殿下,这就是我最卑微的祈求,我只想活下去。” 他抬眼看着彼得,目光之中闪烁着悲哀的疯狂。 “我不想因这折磨变成魔鬼,彼得,你不会想看见的。我曾想过继续隐瞒,但是今天,今天我们既然都站在这了,我向你全盘托出,彻底坦白——我只想活下去。这个诅咒会杀了我,我只想活下去。”这一次他上前了一步,他颤抖的握上了彼得的手腕,“我知道我做的事你未必会原谅,但是……我祈求你,彼得,请不要因此背弃我。只要您愿意治愈我,只要您愿意将您的血给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回报你。奥斯本家族永不复兴,心甘沉寂。我发誓,彼得,我发誓!” 彼得看着他眼中的疯狂,他感受到对方掌心低温,感受着他手指纤细而用力,感受着他的指甲深陷在自己的肉里。 “不。” 许久,他终于回答。 “不?” 绝望笼罩住眼前的年轻人。 “哈利,你所做不是为你自己存活,也不是想求我谅解。” “那你以为——!”他拔高了音量。 “你只是想要报复。”彼得却依然冷静答复。 那句“血债血偿”,那关于“害虫”的谩骂。奥斯本家族忠臣不少,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离开旧主绿魔转而侍奉红狮。 “玛丽·珍对你所说深信不疑,因为她爱你,她若爱你便不愿去想那些可怕的阴谋诡计,毕竟任何一个都会把你推入不复深渊。可是哈利,”彼得用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可惜我只是你的朋友。我多想你跳出那些家族称谓,我反复告诉你,我只希望我们维持彼得与哈利的友谊,可你不愿。” “我们无法——” “我们可以。你不愿只是因为:如若没有‘帕克’你也就无法对我施加报复了。”在他手轻轻挥下,那些披甲士兵冲上来按住了年轻奥斯本的肩膀。 彼得目中有失望:“哈利,我多希望我们还是那个村庄里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啊。” 第37章 其实彼得早就应该想到,只是他不愿将这罪名安在过去挚友身上。五年,他还记得当初在谷场那个和他一起戏耍玩闹的瘦弱少年,他甚至能清晰记起对方咳嗽时的音量和动作,他眯着眼,嘴微张,脸上是点点雀斑。 可现如今占据他记忆的,却是哈利身上触目惊心的符文,那深绿色的疤痕蔓延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占据着他的身体,如他所言——吞噬他的生命。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应当让自己旧臣来刺杀他。别人可以,王都的那些王族贵胄,那些佞臣贼子,那些蛇蝎妇人。但哈利,不,哈利不行。就算他是奥斯本也不行。有的时候彼得就会这样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愤怒起来。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不解释,他甚至不愿解释。 彼得遣散了跟随着他的士兵走回房间,开门时,床上雇佣兵手垫在脑后无聊看着床幔,在听见声响时马上坐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少年却伸手环住了他。 “先别说话。” 男人松懈着肩膀,迟疑后,还是把手放在了少年后脑。 “抱着我,等我睡着好吗?” 他听着少年这样开口。韦德搂着他在床上躺下,他没有开口让他脱掉潮湿的外衣,也没有说让他换去这身深蓝色的礼服。他就如对方所言安静的给予这个拥抱,他伸手,拇指摩挲着少年柔软的耳廓,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的鼻息喷吐在自己颈上。 “嗯。安心睡吧。” 他就这样上身赤裸怀抱着少年等待他入睡。其实在彼得离开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大概,关于那名叫哈利的药剂师,他早在五年前被派遣去奥斯本府邸执行命令时其实就已颇为熟谂。他认识这位小公子,也亲眼见到家族败落之后他的生活曾如何悲凉伶俜。 他曾是一位奥斯本,显赫时财富足以与史塔克相匹敌的奥斯本。他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即侍奉过旧王,也臣服于新王。奥斯本一直以来最不甘心的只怕莫过于当年征战纷乱之中,夺得王位的是毒蜘蛛而非自己。 谁人不会眼红原本屈居一隅的无名家族忽然有一天谋权篡位夺得大统头顶王冠呢?只怕奥斯本对那王座早已觊觎非常,老奥斯本借当初陛下生病忽然发难也就不足为奇。可世道到底与当初不同,当年帕克可以砍下白金之王的脑袋坐上银座带上那顶镶了红宝石的珊瑚金冠自立为王,奥斯本却不能这么做了。有太多势力会干扰、阻止他,各大家族也好,光照会、复仇者军团还有北境的X联盟。 韦德略微叹了口气,他最厌烦就是这些事情,实在是弄不懂权位之争诱惑在哪,非得用命去拼那些明明自己早已能享受到的荣华富贵。 人若死了,那就什么都享受不到了,可偏生总有那么多人会有幻觉,觉得自己定然有命去享受。 他又低头去看抱着自己的少年,短短几个月迅速成长,所有的一切来得太快,却从未真正将他压垮。这可能是最吸引韦德的一点,他总能给他带来这些吃惊,这些隐忍、宽容,这些果断、决然。 彼得·帕克,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殿下。宁可背负,也不愿选择逃避的男孩。他像火绒一样在自己的心口滋生,只要有一点火星吹拂,立马就能生烟起火,终成燎原之势,冉冉发光,难被熄灭。这一点星光是他早已忘却的,却因为这个男孩重新燃起。 有的时候他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就像是他幼年曾在基诺沙的漫天雪地里看见过的猩红木,一片银白之下,唯有那株树红如鲜血,伫立风中。 少年呼吸趋于平稳,渐入沉睡,韦德收紧了手腕。 其实今日讲这些话趁机说出说到底还是有些卑鄙,男人知道,少年希望自己能守护在他身边,所以他逼迫着对方做出选择,回应感情,或者彻底远离。并且他是如此有自信少年最终选择必然是前者。 他需要他,他能感觉得到他需要他,就如同他难以将其割舍一样。人如蛾蝇,有趋光本能,长居严冬黑暗更易对此上瘾。 埋入他体内的药物也开始起了作用,昏沉睡意袭来,男人终于也阖眼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沃森家的地下水牢之中,瘦削的青年借微弱的光火扫过自己身上的符文,疼痛如虫咬嗜这他的五脏六腑,有一股力量在他身体中翻腾。那束缚着他的疑虑正在一点点消散,他佝偻起了背,浑身冷汗直冒,像是一把刀刃想要从他身体内部劈裂而出。哈利跪坐在湿稻草上,他额头青筋凸起,那些符文散发出诡异的绿光,光芒盖过了文字,借助着原有的诅咒之力,渐渐描绘出一个新的图腾。 那是一张脸,青绿色怒目尖牙的恶魔之脸。 唤醒韦德的是浓郁的腥臭。男人睁开眼,天边虽乌云密布,但依稀可见天光,说明一夜已经过去,此时天已大亮,同时也说明——不知为何他离开了怀抱他想安睡一夜的小殿下,出现在了外面。四下望去,木林茂密,略动脚趾,脚下泥泞。 密林盆地的沼泽地带。 雇佣兵挠了挠头,他身上竟还是昨夜绕在腰间的毛巾,浸泡在泥水里的双脚隐隐有刺痛传来,韦德相信自己绝没有梦游恶习,可眼下情况,竟像是自己在睡梦之中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程,站在了个他甚至都不认识的沼泽地里。 男人打量了眼四周,决定先朝城堡所在南面走去。索性林地不算太密,而他也没有走出太远。没过多久,花塔再入眼帘。此时天已大亮,雨后凉爽的风吹拂在他身上,他沿着河岸靠近玫瑰湖,晨起的渔民正摇船离岸,然而并不见人撒网捕鱼,只能看出他们面上行色匆匆,严肃凝重,聚集在了玫瑰湖上。 发生什么?韦德心中疑惑,从他醒来开始一切就透出莫名诡异,并且他相信自己正清醒,绝非身处梦境。更何况他还能感觉得到自己胃部有饥饿感不断烧灼,他相信即便眼前看起来荒谬感极强,却都绝对真实。 “老人家!老人家帮帮忙!” 韦德厚着脸皮往一艘小船上凑,那老爷子皱了皱眉头打量着这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差点拿起船桨把人打下去:“你什么人!快下去,老头子可不欢迎你这样的家伙!” “老人家,我这遇上了点困难,昨晚……昨晚和我家婆娘吵架,衣服叫她丢了光着身子赶出来。其实都没什么大事,那娘们老觉得我把钱全拿去喝酒,嗨!您看这事。” 老头眯了眯眼:“嗨哟,女人总是喜欢在这种事情上乱发脾气。我年轻的时候也碰上过这事儿,不过我老婆可不敢把我光着身子赶出来。”他一边说,倒像是暂且接受了韦德临时之下瞎编的理由,从船舱里拎出一件褂子来丢给他,“先穿上吧,一会让岸边的女人看见了也不好。” “嘿,我可怕叫那群女人瞧见了,要把我给生吃活剥咯。” 韦德一边说着一边嘿嘿一笑把衣服换上。 “老人家,问问您,今日上湖怎么不见有人捕鱼?看大家伙的脸色,难不成发生什么事了?” “谁还敢捕鱼?你从沿河过来不知道——大清早公爵下了令,说湖水内有恶鬼作祟,不得捕捞,还禁我们离开内湖。” “怎么没任何征兆的,那大人会下着命令?” 老头胡子,从腰侧旧匣子里抽了条烟草出来塞进嘴里咀嚼:“这事儿我又哪里知道。不过说来昨夜稀奇,下着那么大的雨,竟然几道轰雷砸在了内湖旁几户人家顶上。有人半夜起来,就看见绿光闪过——再加上今日大人下的命令,着实吓坏了不少胆小鬼,都觉得是有水鬼闹事哩。早几年玫瑰湖是有不少水鬼传说,但我活到这把岁数可第一次听说传说成真的。” 男人在脑中快速过滤着老人家说的这些信息。绿光,沃森公爵的命令,夜里轰雷。他眉头渐渐蹙紧,还有他莫名消失,出现在了城外沼泽——谁让他在无意识之中离开?是谁在昨夜操控了他?脚掌刮痕伤疤都是赤脚走路留下的,照着他回来时所估算路程,假如无意识的行走,他极有可能是在昨夜入睡时就已经起身出来了。 究竟昨夜发生了什么! “老人家,那您这船能往内湖行吗?我就往浮居那去,您送我到了,我定会给您钱的。” 谁想这话一出老人家却面露难色了:“这恐怕不大方便哦。” “怎么?” “从城堡到浮居,一路的兵,你说我你送过去,要是摊上事儿了,我怎么与老婆子交代。”老爷子不大乐意,“不如这样,我送你到东三岸那,那边去浮居也挺快。到时候,你遇上当官的自己解决吧。” 韦德挠了挠头,这会儿正着急,眼下也只能这样了。老爷子就送这样点路也不与他要钱,东三岸那儿撑船眨眼就到,韦德上了岸,又和老头道了谢,穿着一身渔民的麻布衣赤脚朝住的地方跑去。 他得先找到妮娜和维克多,毫无疑问,在他莫名走了数十里路的时候,城中一定出事了……或者说,彼得一定出事了! 第38章 颠簸,眩晕,鼻腔中还有一股药味尚未散去。双目微睁,所见迷蒙,几次眨眼之后,光晕才渐渐在眼前凝聚,化作色彩、线条、实物。手腕被冰冷铁物束缚,眼前是铁栏牢笼。彼得顺应着摇晃的平地一点点靠背后铁杆坐直身,胸腔酸涩,有苦杏味自喉口泛上。 这是一艘小船,湖水潮湿的气味在他鼻腔内打转。入眼是茂密树冠,交织湖面投下斑斓光线。撑船的是个身形佝偻体型肥大的家伙,彼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光秃仅剩几根毛发生满癞痢的脑袋随着船桨上下晃动。 “你醒的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 声音从彼得身后传来。 他转过头望去,哈利披着一件深灰色棉斗篷靠坐在船舱里,他的手里捧着本书,在他手边,玛丽·珍仿佛陷入沉睡靠在他肩膀上。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哈利侧过头,手指轻轻抚过女孩石蒜色的卷发:“你看,你醒了她却还在沉睡。” “你绑架我?”彼得开口,他注意到自己喉口不仅是有股苦味,说话也因其影响变得嗓音沙哑。 哈利把书放在胸口,缓缓摇了摇头:“不,这只是一个邀请。殿下,您已走过那么多地方,怎能错过奥斯本家族领地呢?” “你的家族已没有领地了,它们早就被萨默斯和沃森瓜分了。” 听了对方这话,哈利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来,船上下颠簸了一下,河内有枯木浮来,会不小心撞上也是自然,却不曾想舱内躺着的青年眼神一时狠戾,长鞭一甩痛抽在那撑船的人背上:“你怎么行船的!” 那人声如磨砂,怯声诺诺:“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大人!” 哈利收起鞭子,沉默片刻后才又回头回答彼得刚刚的问题:“不,彼得,他们分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地方。绿魔岛永不受他人染指。” 他面露温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玛丽·珍的头发,像是安抚温和的宠物。他看着彼得别过头不愿与自己交流,便做关怀状出言询问:“您喉口还疼吗?我担心昨夜性急,叫您吸入太多粉尘。” 彼得没有回答他,只望了他一眼,目光在少女面庞上停留片刻。哈利说:“给她用的是一样的药粉。你们两人,我又怎么会下手伤害你们呢?” 彼得却说:“人们总觉得医者行善,治病救人。却总忘了一点,那些治病救人者,同样也熟知如何调配毒药以此杀人。” 哈利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原来在您眼中,我已经与调配毒药残忍杀人的家伙画上等号了吗?” “你从水牢出逃,劫持走了我与沃森小姐。告诉我,且不说沃森城堡中的那群士兵,我身边明明还有一个雇佣兵,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雇佣兵?哦,那位保护着您的人吗?” 彼得不相信如若昨夜哈利突然发难,韦德会让他悄无声息带走自己。 “是您让我为他疗伤的,还记得吗?” “你在药里——” “既然你已经猜到下毒的人就是我,又怎么能相信我会好好给您解药啊?”注意到彼得神色紧张,哈利笑了,“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殿下?哦……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要我说,居高位者可不能有任何偏颇,最好连特别喜爱的东西都不要有。任何一丁点大的小事放到戴着皇冠的人身上去了,都会放大无数倍,您说是不是?不论是蛛网也好,还是绿魔的骨头也好……”他说着说着,忽然发出“仄仄”奇怪的笑声来,“哎呀,真是太可惜了,小王子本还指望着有英雄能救他一命呢。” 哈利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对劲。彼得在那个矮小的笼子里挪了挪身子。他打量着哈利,青年的脸笑起来时带着细微抽搐,像是随时都会失控。笑容、语音、眼神,这不像是他,不像是之前那段时间他所见过的人。 昨夜他与他坦白时眼中确实也透露出些许疯狂,但绝不似今日,这种疯狂跃然而出,像是随时都能霸占他全身。他失控了。彼得想到刚刚抽在那个不知名船夫身上的鞭子,少年侧过头去用余光打量,只是一鞭就在那个船夫背上抽出一条渗血的伤痕。 “你……究竟对韦德做了什么?” “你是在担心我会杀了他吗?” 哈利偏过头饶有兴趣打量着他的反应。彼得抿着嘴唇:“你正在惹怒我,哈利。而且我发誓,你决计不会想要承受我的怒火的。” “那我便是将他杀了吧。”他咧了咧嘴,挪动了一下下颌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嗯?刚刚是不是您说了,‘残忍杀人’?那么我就是了吧,殿下。” “哈利·奥斯本!” “我在呢,殿下。”他坐直身时,不忘轻柔捂住玛丽·珍的双耳,他口如腹蝰,毒液遍布,凶恶狠戾,毫不留情,“与其想想他不如想想你自己,这是通往绿魔岛的河,你在我船上,你在这狭窄矮小的铁笼子里,就算是讨好我逗笑我的侏儒只怕都比您要过得舒坦了呢,殿下。您原本可以如梦中所想那样带上那顶愚蠢的红石王冠,坐到硬而苍白的银座之上,可你是如此狠毒,你怎忍心拒绝曾经挚友将死之时的卑微祈求?我如一条摇头摆尾的狗求你帮我一次,我是如此看重与你的感情,但是你呢?” “这句话应该由我所说!我给了你宽容,我容忍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对我设下陷阱,对我施以谋害!但即便我再如何宽恕你对我所做的,你所造成的这些死亡,我又该如何处置?” “你——” “我尝试过和你好好谈谈!” “你选择的是背弃了我!”哈利的手紧紧攥住了铁杆,“你口口声声告诉我,哈利,我只是你幼年认识的哈利,可你自己都已经变了。彼得信任我就足够,但是帕克,帕克却反复提出怀疑,寻找真相,因为只有帕克才需要公正。” “我不想再为你自己找的那些理由去做任何辩驳。你的偏颇,你的傲慢,还有你的残忍。”彼得的目中甚至透出几分怜悯,究竟是什么让曾经的贵裔变成现在这副丑陋的样子,“我以为水牢能够让你冷静。” “是吗?原来您是让我去冷静冷静。我以为你是让我在那里等死的呢。”他轻蔑道,重新又卧了回去,因为刚刚争吵,玛丽·珍似要苏醒,女孩在他怀里低声呓语,直到听见低声宽慰,复又沉入睡眠。 “彼得,那里确确实实令我冷静了。我为什么需要那样大费周章,想既不伤害到你,却也能取你鲜血呢?”他嘴角动了动,不知是想笑还是做嫌恶状,“只要我一开始愿意,从玫瑰湖畔那个可笑佣兵怀里把你带走的时候,我就可以割开你的动脉了。但我没有,我真是愚蠢,那个时候竟还相信你会留念我们的旧情,之后再寻机会与你坦白你就会给我我想要的了。” “你在暗杀我。现在却还在对此作出解释?那些杀手行为可没有你所说那么友好。”彼得说,“毒药,杀手,被你迷惑住的玛丽·珍。哈利,你把我身边一切都变得如此危险,现在却告诉我你在此之前才是那个深情的人?你让我如何相信呢?” “是啊……让你如何相信呢。”哈利苦笑着喃喃,“毒药,杀手,玛丽·珍……哈……该让你如何相信……” “而现在,你做了一个更加错误的决定。” “彼得,那个药不是杀人。”哈利忽然打断他。他看对方面露疑惑,合上了眼,搂着玛丽·珍的手随之收紧,“我从未想过杀你。你的那个雇佣兵身上所用的药本应该落在你身上。那只不过会使人梦游,失去感知。你不会感觉到痛,也不会因此苏醒。当你醒来,一切如常。” “……这是你原本的计划,是吗?” “原本跳进水里救玛丽的应该是你,而不是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佣兵。” 计划缜密,用人谨慎,甚至对于那个他百般呵护的女人也利用的毫不留情。彼得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层层水泥蒙上,那种窒息感自胸口向上蔓延,令他感到痛苦。他觉得眼前旧友是如此的陌生,也如此的……可怕。 许久,彼得叹了口气告诉他:“我不能给你我的血。如果真的能够救你,让你停止这些愚蠢的布局,损失些血又算什么呢?可你就算杀了我将我全身鲜血放光,也不可能解除你的诅咒。”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临死前的这些说辞吗?” “我不在乎你是否相信。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亲自验证。蜘蛛的血从来不会救人。”顿了顿,他看着哈利的脸,难过的加上了一句,“就如世人所相信的,恶魔之手也无法延续病人的生命。” 第39章 旧历571年。 村庄被大雪包裹,寒冬凛冽,河水冰冻,草木憔悴。在田埂北面有一片矮房,房檐低矮,冰凌悬挂,屋门与窗上都蒙着厚厚一层冰霜。 屋中炉火跳跃缭绕,坩埚之内草药烹煮,沸腾的液体翻起青绿色气泡。以灰褐色为主色调的卧室内,重病的妇人虚弱卧在厚重的床毯下,她的丈夫与另一对夫妻面露愁容站在坩埚旁,他们低声对话,偶尔有两声嗓音忽然拔高,又叫其中那位夫人呵了下去。屋外,年幼的男孩坐在客厅炉火旁的地毯上,睁着眼好奇朝里面看来。 那年彼得六岁,他只记得母亲病的很重,入冬以来整日昏沉,不见清醒。偶尔醒来也只能说一两句简单话语。她无法再将彼得抱在怀里,也不能站起来给唯一的孩子再做一餐晚饭。那是离开王都后他们过得第一个冬天,也是母亲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如今少年已记不起究竟那天父亲与本叔争吵的是什么,他只记得一把匕首划过父亲悬于坩埚之上的手掌,猩红的血珠落入药剂,血红色的烟冒气,氤氲水汽仿佛在他眼前构出一个蜘蛛狰狞轮廓。 母亲喝下那碗药,却再未醒来。 父亲以为自己的血能够救他,因为那些巫师都是这样说的,王族之血是光之神的馈礼,其有着无上魔力,长夜漫漫,唯光圣洁,光洗涤一切。父亲抱着这样最后的希望,想借由自己的血去救濒危妻子性命,又怎能想这竟加快了他爱人的死亡。 帕克确实已为王族,五十余年统治,再也无人敢于反抗,但他们永远无法成为所谓光之神所眷顾的子民。 蜘蛛之血无法救人,不论是谁。 苦咸的海水从彼得头顶倒下,哈利将空了的水囊收进怀,用一片柚子叶在他的额前轻点:“愿您在绿魔岛上好运,殿下。” 他的手被紧紧绑着,粗糙的麻绳在他手腕上摩擦,片刻就能瞧见血痕。嶙峋岩石组成一片屿岸,贝壳群紧贴在上组成了青灰色的外壳。水浪翻打,暮秋疾风中孤寂的几头潜鸟顺风绕着海岸飞旋,偶尔发出一两声的鸣叫。 抬头望去,不远便是一座古旧的城堡,那青铜色的城墙和狰狞的石像鬼伫立四周,长久受风吹日晒,难免会有缺损。城堡所有建筑看起来都是如此沉重高大,想来奥斯本家族当初建立此地之时,仍有霸领海域之气,百年而去,如今却早已荒废大半,若非这些年来尚有资金维持,恐怕早已坍圮于常年风暴蹂躏之中了。 上岸之后早已有马车等候,哈利抱着玛丽·珍钻入车厢,命人将彼得重新关进笼子里用另外一辆拉粮草的板车运送他。沿途而去,岸上鲜少能看见有人出现,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田野里横亘的野草荆棘,枯瘦矮小的树枝艰难在海风中生长。那些破落的木屋仿佛随时都会随风化作灰烬。 彼得靠在铁栏杆上朝外望去,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这座岛已经死了。奥斯本不仅失去了他的头衔,更失去了他的子民。 没有附庸的贵族根本没有办法被称之为贵族。 彼得被关入奥斯本城堡下的地牢中,阴森湿冷,老旧破败,此处牢房恐怕连沃森家的马厩都不能比。蜈蚣、蠕虫随处可见,更不必说老鼠、蟑螂。稻草之下甚至还有大片干涸血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在这里的。哈利离开前告诉他,一切都会遵照他所预定计划进行,他将去准备解除诅咒的祭祀典礼,在这过程中便委屈殿下屈居此地。等到夜幕降临,一切都将迎来结局。 王储看着疯狂的旧贵族关上铁门,他屈膝席地坐下,潮湿的风从顶端小窗外吹进来,额前碎发湿漉漉贴着皮肤,被风一吹难免会有些头痛。彼得冷静的思考着自己目前境地,他早在船上时就已清点过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佩戴防身用的匕首、锥子都被搜走,唯一留在身上的铁物只有胸口垂挂着的那枚圆形徽章。少年松开领口,取出脖子上挂着的物件。X联盟的这枚徽章自他离开山谷之后就一直贴身保管,康纳斯叔叔给了他那一枚琥珀蜘蛛之后,他便将两样东西系在了一起。 如今唯一让他庆幸的,大约就是哈利未对韦德下杀手。并不是他在期待那个雇佣兵会如其所言,随时都能助他化险为夷。彼得不是小孩子了,经历过死亡洗礼,他也曾亲手拉开弓弦夺人性命,所以眼下情况,他清楚明白,一切只能靠自己。然而从这间地牢逃脱显然是行不通的。他踩过这牢中每一块泥土,夯实牢固,挖掘逃脱根本行不通。又或者是门与小窗。屋外守卫众多,是哈利剩下最后一点精兵,而那窗户仅能让他将一只胳膊伸出。 现在能指望的,就是夜晚祭祀。彼得抱紧自己,他紧紧握着那枚琥珀与徽章,直到铁环在他手心留下了印记,好似韦德手腕上那两个深色刺青。 韦德发现自己越来越厌恶水。 撑船的是维克多,还好这家伙今天没有喝醉始终保持清醒,不然他们还得多花几个铜板雇一个不怕死的船夫来。妮娜坐在中央位置数着自己兜里的宝石,都是她昨天晚上从花塔晚宴的贵妇人身上顺来的,五彩斑斓闪闪发光,珠宝碰撞的时候还能听见清脆声响。 他们都披着灰黑色的皮革兜帽大衣,刀与剑放在了船舱里。韦德靠在横弦上擦刀,早在浮居,就已听妮娜说了凌晨发生的这些事,他突然失踪,哈利·奥斯本越狱而出骤然发难,被掠走的殿下与玛丽小姐,那些炸毁的民居与船只。追去士兵都让奥斯本用一种绿色的炸药拦下,等剩下的人再追上去时,早已寻不到他们踪影。 最终分析来看,哈利带着人逃回绿魔岛可能性最高。妮娜将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作了分析,长期以来作为医者的奥斯本一直有一项不知名的巨额支出,虽然明面上他已表示脱离家族,但显然,整个家族只剩下他一人,这笔支出很有可能是用以继续维护绿魔岛上奥斯本旧宅城堡的。 德雷克得知他们启程前往那个绿魔岛时提出自己也要一同跟去,被韦德拒绝了,理由非常公正。 “我们需要支援。”雇佣兵难得严肃说道,“沃森家的骑士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这块地方没多少像样的士兵,我们需要萨默斯的帮助。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去和那个老公爵借兵了。” 康纳斯在骑士身后面色微妙。 “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韦德朝他耸了耸肩,和他们说,“我们不知道奥斯本究竟还有多少人马,但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带人先进行刺探和潜入。最终营救需要兵力支援。” 他的分析没有问题,符合逻辑,德雷克被他说动,康纳斯公爵则依然保持沉默。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感到失望,大约也掺杂些许懊悔——自然不是懊悔将韦德赶走,而是懊悔为何还给了这个雇佣兵机会再次回来。 不过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解决旧怨,当务之急自然是将殿下救回来。 最终最快赶往绿魔岛的依然是X联盟的这三个人。 “妮娜——” 那姑娘抬头看他。韦德把刀插回鞘里:“你可以别数那些宝石了吗?它晃得我眼睛都有些疼了。” “现在不数我可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维克多用船桨拍了拍妮娜身侧的船板:“说点吉利的死丫头。你可有的是大把机会,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宝石就能满足的了你?得去史塔克那偷才有意思呢。” “哈,我可不是没干过。这不托尼·史塔克已明确下令不准我踏入他地盘一步了。”妮娜吐了吐舌头。韦德说:“他只说‘多米诺’不可以。没说妮娜不可以。” “他也说了妮娜不可以。”妮娜耸了耸肩,“不过也对,他可没说‘尼娜’、‘尼尔’、‘诺曼’不可以。” “你的办法可比人家的禁令多得多。” “毕竟像我这么可爱聪明的女孩子也少见了。”妮娜把宝石装进了她随身带的一个黑色绒袋子里,“不仅可爱聪明,而且够兄弟义气。” 韦德坐直了身体,他忽然说:“其实你们没必要陪我过来。维克多你大可继续喝你的酒睡你的女人,妮娜,更多宝石等着你。” “喂——说点吉利的!”这次轮到妮娜用这语气说话了,“我只把这个当做一个普通的任务而已。奥斯本老宅怎么了?当初什么地方没去闯过?再说了韦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煽情可一点都不适合你。” “我是在实话实说。上了岛一片空旷,根本难以掩藏。夜晚上岸,我们对地形又不熟悉,这个行动危险系数太高。”韦德低头,拇指抹过刀柄,“岛上兵力倒不是最大威胁,我更担心的是奥斯本用的炸药。” “他难道还能炸了自己老宅不成?” 妮娜说完这话,却发现两个男人都意外沉默了,女孩面露异色:“你们……不会吧?” 维克多说:“传闻奥斯本家族城堡底下埋了一整片的火药,这也是为何当初国王虽然剥夺了奥斯本的封号与封地,却独独没有动绿魔岛。” “你难道还以为是国王宅心仁厚吗?”经历过这些的雇佣兵失笑,“因为当初奥斯本以此为威胁。不然你以为为何无人胆敢染指绿魔岛?” “……”妮娜终于收敛之前玩笑,“所以,今晚我们得在一片炸药上行动?” 韦德点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得了吧。就算有炸药炸到的也不是我。”她重新坐回去,抱着自己的宝石和弓弩,“我的运气总是特别好,记不记得?这次也一样。包括你们——我们会救出你的小殿下的。” 第40章 夜幕降临的时候,穿着黑色软甲的士兵过来重新在彼得的手上缠上绳索将他带往楼上。海岛上风雨凄厉,风从石塔缝隙间穿过像鬼的嘴发出“唔唔”悲鸣。自地牢往大厅而去的路并不算长,走过摇晃的廊桥,主塔楼终于能瞧见烛火烧灼四周敞亮。彼得被人推搡拉扯地在台阶上走着,他没有穿鞋,哈利是将他由梦中劫持走的,根本不会记得给他穿鞋。他就这样赤脚走在绿魔岛城堡湿冷粗糙的地面上,没过多久便有隐隐刺痛传来。 进入塔楼,继续沿台阶向下,空旷的走廊高而漫长,一道有一道高窄的长窗闭合着,却因风的吹刮发出砰砰声响。 这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诡异可怖,彼得心中暗自想到,更遑论这里这些家伙对自己虎视眈眈不怀好意,而在他计划之中,他还得在这境况之下想方设法逃脱而出。眼下来看,只能暗自祈祷届时有人接应,不然单凭自己一人,这难度恐怕确实过高。 在走廊尽头,黑甲士兵推开厚重的石门。庞大的拱顶上嵌着数百具死人白骨,那都是绿魔岛曾经的领主与他们的仆臣。他们用这特殊的方式在礼堂中缅怀先人,即便这在彼得看来极为诡异阴森。年轻王储的目光穿过缭绕烟火直直落在大厅尽头高台之上身着绿绒长袍手握权杖的奥斯本身上,橘黄色的烛光照着哈利的脸,他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润,那些青绿色的咒文疤痕如今已蔓延上他的面颊,好像青菌苔藓恣意生长。激动与兴奋蔓延过他全身,即便隔那么远,彼得也能从他身上读出这些。在他身后是一只棺木模样的青铜色长箱,四周插满白色的蜡烛,看起来就像是已经装点好的陵墓,彼得猜测那大概就是将要埋葬他的地方。 烟雾来自于四面摆放着的铁阶烛台与穹顶上悬挂下轮状灯具,燃烧的海蛇皮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和在场这些人身上的苦咸、海腥味混杂在一块冲进彼得鼻腔中。 厅内站着近百人,所有人目光都紧随着彼得的脚步,那些眼神之中是赤裸裸的憎恶,如若其能化为利剑,只怕彼得早在踏上台阶之时就已身亡。他们有的身披铠甲头戴钢盔,手里握着武器,有的身着长袍,紧扣披风华服垂地。 男人,全都是男人,在场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女性面孔。他以为哈利会逼迫着玛丽·珍出席这场残忍的祭祀,但他没有。也许那个姑娘对哈利来说比彼得认为的更重要一些,也许是因为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之下,以绿魔岛习俗不允许女人出现。他想到船上哈利轻柔的手掌,想到他近乎病态的神情和语调,假如他真的有机会逃出重重包围的话,他会想办法去找到那个女孩的。 即便眼下,彼得连自己能不能安全离开这事都没有多大把握。 他尝试让自己轻松些,像韦德常做的那样,用一些好笑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至少减轻些自己的手汗和脚底传来的疼痛感。彼得扫过人群,有个男人和海象似的胡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尽量不去想几步远的棺材和钢针、憎恨着他的老友与这一大片的敌人。但这没起多大作用,他的小腿在颤抖,每走一步都好像耗费许多气力。这和以前任何一次危险都不一样,这一次他必须独自面对,以一敌百,稍有偏差一切就都结束了。 韦德真是骗子,他想,这办法没他说的那么管用,该死的他还是紧张的要命。他可能会死——这个念头萦绕在他脑海,且逐渐放大,恐惧像一条蛞蝓黏糊糊缠上来,大摇大摆还拖出一片恶心的痕迹。他离哈利越来越近,踩上12级白岩石砌起的台阶,他甚至已经能看清哈利身上那条深绿色海獭皮上的纤细绒毛。 “夜安,殿下。” 彼得厌恶这粘腻的语调,不过他已经学会把喜恶藏进心里。他看着哈利握着那柄人面蛇缠绕的权杖向他走来,决定还是用较为轻松的语调开口回应他的问候:“你果真是为我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典礼啊,哈利。奥斯本家所有的旧臣都来了吧?” 哈利露出了一个假笑:“如此盛宴,家臣怎敢错过这次一睹殿下风姿的机会呢?毕竟今夜之后,他们将会是最后记住您音容笑貌的人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哈利。你确定要用我的血来破解你身上诅咒吗?即便我已经告诉过你,这除了加速你死亡以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确定。”哈利立刻回答,这个答案在彼得意料之内。也许哈利并不在乎诅咒,他想做的更多是复仇。这件事情不久之前他们还刚刚讨论过,奥斯本憎恨帕克,因为那些耻辱,因为他们死去的前家主。他们不会在乎老奥斯本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死去的,甚至会为他想夺得王位谋权篡位之举感到荣耀和自豪。他们只在乎是谁造成了他的死亡——是谁促就了奥斯本的衰败。 彼得的余光扫过这群面目憎恶的人,他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过去他们从未见过面,但现在,他们站在这里,站在奥斯本旧人死去骸骨之下,他是一名帕克,一名摧毁了绿魔岛荣光的王储,这就足够,足以让他们将唾液和咒骂丢到他身上。 “那是为我准备的棺材吗?”彼得瞥了眼哈利身后的长棺,里头明晃晃竖立着一片钢刃,火光照耀下反光灼眼,“说真的,我更喜欢天鹅绒垫在屁股底下。棺材里铺钢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你觉得呢?” “这是您的临终遗言吗?” “……这么快我们就进入到临终遗言的阶段了?” 哈利谴退了押送彼得的士兵,让两个穿着墨绿袍子带着黑面具的祭师靠近过来。他们的手上都拿着手掌长的纤细弯刀,边缘锋利刀面上还带着倒刺。 “我将割开你的皮肉,您的鲜血会沿着地面上的沟渠到达我每一位子民脚下。这刀很薄,殿下,您不会马上死亡,我的祭师会避开您的大动脉,让您能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而当您无法支撑的时候,我会把您放入棺木。奥斯本会亲手埋葬您,百日之后,您的骸骨也会被悬挂到穹顶之上——您将见证我家族的复兴。” “疯了……疯了……哈利,你简直疯了。”彼得喃喃,他的每一句话都令他毛骨悚然,他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一个恶魔占据了这个年轻贵族的身体。 哈利靠近过来,他沙哑地在他耳边低语:“你曾有机会能拯救我,彼得,可你拒绝了。你原本也能救你自己。” 他眼中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不忍,但那仿佛投入深海的一粒鹅卵石,转瞬即逝,难能再寻。彼得叹了口气:“是啊,我后悔当初错过了那个拯救你的机会。哈利,我不是什么圣人,如果此次我有幸活下来,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也许我不会像你那么残忍,但我发誓,你一定会过的比我想象的稍微再惨那么一些些。” “把您的话说给我地底下的父亲听吧,帕克殿下。” 他往后退了两步,用他的权杖用力敲击了一次地面,人群刹那间沸腾了起来,他们高呼着奥斯本的家训“以杀止杀,弱者必亡!”,反反复复,声音齐鸣,最终简化成了一句:“以杀止杀”。武器撞击在一起,他们高举着拳头,和着年轻奥斯本权杖击打的频率一声高过一声。 两名祭祀靠过来,一人强压着彼得的肩膀让他在台阶上跪下,另一人用刀割开了他后背衣料,冷风灌进,彼得打了个哆嗦,他望着大厅里这群疯狂的家伙,膝盖碰到石面的那一刻骤然起身撞去。身后的刀在他后背划出一大刀血痕,但是身前那把刀却因为他的动作割开了彼得手上捆着的麻绳。 “该死的疼!” 彼得咒骂一句,迅速用解放了的手夺过一把匕首。他速度很快,第一刀扎入那个祭祀的脖子,第二刀趁身后那个家伙没反应过来时扎进他的肚子。第三刀——当他朝哈利挥去的时候,一支箭镞由后射来扎进了他肩膀里。 恐怕这是彼得第一次一口气连受那么多伤——可这比起千刀万剐血流尽而亡来说,轻松太多了。 “抓住他!快抓住他——!” 哈利吃惊朝后退去,却因为过长的外袍被彼得拔下肩膀上的那支箭钉在了地面夹缝里而无以动弹。更多人朝台阶上涌来,彼得知道,现在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抓住奥斯本,挟持他让这群走狗们给自己让路。 他的手揪住了哈利的后衣领,猛扑了上去,手里的匕首因为鲜血从他虎口往后滑了点,割开掌心。血淌进了奥斯本的后背伤口上,彼得听见他仿佛被灼伤肌体紧绷发出一声哀嚎。 “这回该为你自己祈祷了,哈利。你说咱们脑袋顶上你这群祖宗能不能保佑你呢?”趁着哈利瞬间紧绷哀嚎的时机,彼得终于能靠近他了,他将那把匕首贴到了他漂亮的下巴上。拖着他从地上站起。 “放开——!啊——彼得,放开我!——” 那些拿着武器的封臣在周围围成一圈,彼得没空理会他这几句抱怨,匕首在他下巴上紧紧压着,血珠沿着伤口一点点沁出来。 “所有人都让开,不然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最后一个奥斯本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 第41章 他双目瞪圆早已失了所谓风度,掌心仍在淌血,鲜血抹在哈利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彼得被割开的衣物散落下来,血染红了里面那件白色内衬,湿乎乎黏在了他的背上。他听哈利在倒抽冷气,该死的眼下状况不应该他才是受伤更多的那一个吗?紧接着他想到了自己的血——多么讽刺,这就是哈利想要的血,可现在呢?这些毒液渗进他的伤口,使他因此痛苦哀嚎,在自己的禁锢下苦苦挣扎。 人群严峻地紧盯着他,踌躇之后,这些家伙最终还是让出了一条路。彼得不敢让刀离开哈利的喉口半寸,他整条胳膊肌肉紧绷,就算有人从他背后将他捅死,临死前他也足有余力割开奥斯本的喉咙。 事情如何沦落至今天这境地。 这条从台阶通向大门的路是如此漫长,血沿着他后背一路滑落,从他的脚后跟滴落在地。灰白色的岩石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红色的脚印。彼得为自己眼下境况而感到悲凉,这是他曾经亲同手足的挚友,可现在他却只能挟持着他,以此求生。 枯旧的白骨以他们黑黢黢的眼看着厅中分开的人潮,看着那个紧张拖着奥斯本前行的少年,看着他的血在干净的地面拖曳出的血迹,看着人群们虎视眈眈,只要他有一丝一毫松懈他们就会马上扑上来。 哈利的气息一点点微弱了下去,大门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了,士兵犹豫着是否要开门,在看见彼得极为威胁性的压下匕首时,还是把门从里推开了。 海风由走廊刮进来,彼得第一次觉得这股腥咸的气味是如此美妙,蕴含着无限生机。他转过身,边拉着哈利往外倒退边朝着那些人低吼道:“把门关上。” 那些人再次迟疑。 “关上!”彼得重复了一边,他把哈利脖子上渗出来的血抹开,和他自己手上的那些混在了一起,“你们不会想看到奥斯本出事的,对吗?” 那些人的目光却没有看着他,彼得紧盯着他们的眼神,他注意到这群士兵正看着哈利,准确来说,他们正看着哈利嘴唇的方向。 ——他用口型发布了什么命令! 在彼得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哈利已用力压住了他的手腕,意图以死摧毁他的计划。但彼得到底不是一个专业的劫持者,当哈利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刀划开了,这把用来对他施以剐刑的小刀太薄,沿着哈利漂亮的脖颈跌落在地,只有倒刺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这一次彼得听见哈利说什么了。 他说:“杀。” 在他脱开自己禁锢的时候,数把长矛朝着他的方向投来。彼得下意识蹲下朝后滚去,然而余光可见皆是持刀守卫,这一次他是真的绝望了——他试图挣扎,但现在看来,他失败了。 矛掷于地面铛铛作响,彼得甚至能听见自己耳边是利刃破风而来的声响。 谁的皮肉惨遭割裂。 温热的液体溅在他脸上,未等彼得睁眼抬头,他已全身被拥入一个怀抱。熟悉的气息刹那将他包裹,对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你们……怎敢……” 彼得抬头去看,他第一次看见这个生性浪荡从未动怒过的家伙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 “你们怎敢——!” 他怒吼着从尸体身上拔下了长刀,有人扑上来,他的脑袋马上滚落一边。那些血,那些滚烫的血就这样泼洒出来,漫地猩红。他拔起了长矛朝着那些冲向他的人抛去,那柄武器贯穿了三个人的胸腔,韦德的眼中血丝蔓延,他抱着彼得的手从未那么用力过。 “韦德,够了。我们快走!” 彼得按住他胸口,他看见男人正低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溢的狠戾只在这一刻略微淡去。他将彼得打横抱起,小心避开了他背后的伤。刚刚他是腰上系绳从外攀爬而下踹碎玻璃进来的,现在要走,自然也是由窗而出。这边地处二楼,下有灌木杂草,即便如此韦德扯绳而下时也依然小心,生怕动到彼得伤口。 哈利狼狈从地上爬起,他捂着喉口的伤指着碎了一地的长窗与周围仆臣呵道:“还不快追!” 拿着武器的士兵忙推窗跃出,剩下那些不善武力的文臣连忙都围了过来,将他搀起。有一人低声道:“大人,是不是该往沃森小姐那加派几人?” “……死祭者何在?” 听他这个回答,那老臣皱眉惊呼:“大人!” “让死祭者去地窖点火!” 众人之中一片哗然。有人不满喊道:“您开什么玩笑?现在点火,我们怎么办?” “你们怎么办?”哈利捂着他的喉咙恶狠狠回头,“要逃就赶紧乘着现在逃吧!我是不会让帕克活着离开的!” 说完,他丢下这一群面面相觑的老臣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他的眼中怒火翻腾,明明之前一切他都已经握于掌中,明明所有一切他已唾手可得,可谁能想到彼得居然会在最后一瞬翻盘,改变局势。他听见身后那群老家伙们四散逃离的凌乱脚步,只有四五人紧跟上来。 从祭厅离开,经过中央走廊,列位家主画像蒙灰高挂于墙。哈利的余光瞥见了自己父亲的那一张。父亲那双如鹰般的眼好像紧盯着他。 对不起了父亲。哈利望去,脚步放慢了下来,奥斯本再也无法恢复往日荣耀了——与其苟且,不如就请允许我为奥斯本画下最壮烈的句号吧。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白须老人还在劝他:“大人,此处是奥斯本家百年家业。不到万不得已,地底火药动不得啊!” “……是啊大人,帕克和他的走狗不一定能逃出城堡,交给您的手下,他们定会将他再抓回来的。” 哈利骤然停住了脚步。 “都说够了没?” 身后几人纷纷一噎,尴尬的站在这位年轻族长身后。 “彼得·帕克和他那条走狗比你们想象的要机灵的多。你们没看见祭厅门前那几颗脑袋吗?那样情形都能叫他们两个逃走,你们让我还要寄希望到谁身上?” “这……” “我说了,怕死你们现在就可以坐船离开。地底的炸药出不了城堡范围,你们用不着跟在这儿一块死。”他扫过这群老人家,面色略微松动了一些,添上了一句,“我没有想要拉着你们一起殉葬。你们能追随至今,不曾另觅新主我已深存感激。” “大人,我们发过誓,永生追随奥斯本家族。” “谢谢您,诺曼森。但是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说了。你们不会葬身此地的,我发誓,因为我需要你们为我带走另一个重要的人。” 那几位老爵士已猜到小奥斯本说的是谁,他们沉默叹了口气,片刻后,一同答应了下来。 “请您放心,大人。”为首的长者道,“我们一定会将沃森小姐安全带离的。” 玛丽·珍的房间在城堡的最东面。哈利敲了敲门,在外获得许可后推门走了进去。 年轻美丽的姑娘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海景,海雾迷蒙之中,火光跃动,聪慧如彼自是已经猜出大概。玛丽·珍是个容易动情的姑娘,但并不代表她愚笨。她从未真正熟睡,即便是在船上,她也没有睡着。 她的挚爱变了,令她陌生令她害怕,可她既无能劝说又无法抽身。她爱他,即便她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一切足以被千刀万剐,可是她爱他啊!她能怎么办呢?即便她知道哈利变得比以前更加残暴、疯狂,可她无法做到就此放弃他——甚至背叛他。对他的忠贞与恋慕深深镌刻进了她的心脏、她的骨骼、她的灵魂里。她做不到这个,她做不到离开哈利·奥斯本。 她听见门推开的声音,然而回头看见哈利时,女孩被她所看见的吓到了。 “你怎么了?谁干的?” 玛丽·珍急匆匆跑过去,眼中好像随时能垂下泪来。 “你脖子上的伤……严重吗?天哪,光之神保佑,什么人会对你做这些?我们正身处你家族领地上啊。” 哈利安抚着握住了玛丽纤弱的肩膀:“听我说亲爱的,帕克比我想象的要强大。我以为到了这我们就安全了,但我错了。我恐怕无法再保护你了。” “嘘,先别说这些。快坐下,快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去拿药——你把药剂都放哪了?” “听我说完,玛丽,我需要你和我的几个心腹一起离开。现在,马上动身。” “我哪儿都不去!——药箱呢?我记得你有习惯,在房间抽屉里放药箱的呀。” “别找了,现在就走。”哈利扯住了姑娘的衣摆。玛丽·珍的身体在摇晃后硬生生定住了:“不……”她微弱地说,“不,我不能……” “你可以。你要活着,你是我唯一牵挂的人了,玛丽。我要求你必须活下去。”哈利把自己身上那条海獭披风披在她身上,沾满血污的手捧起她布满泪痕的面庞,“我爱你,玛丽·珍·沃森。记住,我爱你。” “……而你会死?” 哈利听见她这句反问,深吸了口气:“是的。但我将携奥斯本百年荣耀死去,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 玛丽·珍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哽咽道:“你最好的归宿……难道不是我吗?” “是的,也是你。但是亲爱的,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这么做。我没有办法……我……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的姑娘紧紧抱住了他。 许久,哈利听见女孩用一个坚毅非常的声音说:“不。你有的。” 下一秒,昏天黑地的眩晕感朝他袭来。当黑暗席卷他视野之前,他最后看见的是玛丽·珍那张饱含歉意的脸。 “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哈利。”那个女孩说,“我知道你也许会恨我。但我也……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42章 彼得开始感觉到了冷,他们刚刚躲过一波搜查,现在藏身在城墙塔内部废弃的储物室里。狭小的窗户外时不时闪过火光,嘈杂人声传入耳内,彼得听见他们都在咒骂着今晚发生的意外。 他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让他能在身后男人怀里找个更舒服的地方。韦德的手按在他肩上,他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将刚刚找到的药粉洒在他伤口上。 “该死的,我要把那群家伙的脑袋都拧下来……该死的该死的!” “韦德……”彼得有些虚弱的喊住了他。 “要是你的肩上留疤了怎么办?要是你肩膀因此受损伤了怎么办?” “我不在乎留不留疤。” “他们让你经历这些疼痛,这事情本身就已经罪不可恕了。”男人小气的说道,“我真应该在刚刚就先把那个姓奥斯本的小混蛋碎尸万段的。” “虽然我承认哈利混蛋——但是,我相信他现在也控制不了他自己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恰巧我也快控制不住我自己了。”他挑起一边眉毛,一边说,一边手指轻柔的把那件皮外套重新为彼得披上,“忍忍,一会儿到船上让妮娜那丫头给你再看看。”他的手垂在彼得身前,对方自然而然的就握住了,指尖温度让韦德皱了皱眉,“你的手好冷。” “是啊。我还有些头晕。” “我们得快点出去。等等我去看看,妮娜和维克多这时候也该搞定门口守卫了。” “韦德。”彼得却忽然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阻止了对方想起身的动作。 “怎么了?” “我是不是有件事还没回答你。” 韦德舔了舔他的下嘴唇,他踌躇了一下,还是捏着彼得的手说:“是。但现在可不是说那事的好时候。离开这该死的小岛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着。” “别,我想现在就回答你。” “为什么要那么着急?我们的时间还多着呢。” “如果时间不够呢?” “这个笑话可就不好笑了,殿下!” 他故意扯出笑来低头看向他的男孩,彼得的目光却紧锁在了他身上,他褐色瞳孔中沉如湖水,如此的冷静镇定:“我们都知道,今晚有部分可能,我可……” 成年男人却幼稚地把他的嘴捂住了。 “没有那部分可能。”他说,“把答案放到我们离开后告诉我,就当奖励?当然,可能也不是奖励。嘿,总之不是现在,不是现在,好吗?” 彼得还在看着他。韦德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不是现在。” 那双冰冷的手把他手掌掰开,他的身体在男人怀里放松下来,长久安静之后,彼得长出了一口气。 “你是我生命中所遇最重要的人之一。” 韦德嘴唇抿紧了。 “这感觉很奇妙。我信任你,就像信任自己的眼睛、手脚那样,我相信你做的所有事情。就像今晚,即便我知道情形危急,可能我必须独自面对一切,可我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着,韦德会来的,他一定会像他所保证那样出现。”彼得说到这不好意思的笑了,“真女孩子气啊!要是让那群老公爵们听见,一定会说,王储殿下这样是‘不成体统’的了。” 他感觉到男人握着他的手在缩紧。 “遇见你的时候,我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那么信任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我对你心存感激,也对你无比依赖,在你离开我的日子里,我想念你。”他垂下了头,低声述说着这一切“我想念你。所以当我在河岸旁看见你为我杀的那些刺客时,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欣喜。” “彼得……” 彼得把他握着对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胃部:“这里,这里好像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沉沉坠下了。是什么呢?我的胃里为什么会有一种古怪的、温暖的感觉呢?” “也许您需要的是一碗热汤?” 他被男人这句话逗笑:“也许吧。” “你一定要选择在这个地方回答我吗?你相信我,过去、现在包括将来。所以这一次也一样,我向你保证——把那句我最期待的话语留到回去以后。”韦德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他的脸蹭在彼得的发上,“你接受这个安排吗,彼得?” 韦德低下头看他,彼得凑了过去,转过身来抱住了他的肩膀。他用肩膀没有受伤那边的手紧紧搂在了男人肩上,片刻后,他与对方额头相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就在这先等我一会儿?我去探一下路。” “等等。” “嗯?” 彼得忽然把唇贴了过来。一个少年毫无经验的吻,如此生疏青涩就这样印在了男人嘴唇上,分开时,他微笑的拍了拍韦德面颊,轻声道:“你身上已经带上帕克家的印记了,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目中眼波流转,深情而又认真。韦德骤然抱紧了他,埋在他肩上闷声:“没人可以,是的,没人。但更正一点——我身上留下的是彼得·帕克的印记。你知道,我在乎的是彼得,而不是那个‘帕克’。” “我在这等你。” 他看着男人从他身边离开,他把自己腰间的匕首留给了彼得,握着刀走了出去。彼得坐在地面,拢了拢身上那件皮衣。伤口处的疼痛感还不断往他大脑传递着信息,不过现在已经比刚刚好太多了,药物刺激感褪去之后,困意袭来,彼得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等待着韦德回来。 大约十分钟后,门推开了,彼得握着匕首警惕的看着门,瞧见是谁之后,松了口气。 韦德走进来,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可以了,我们走吧。咱们得快点,刚刚我听见有几个贵族说奥斯本要炸岛,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你的那个老朋友真是疯到头了。” “炸岛?” “唔,你知道绿魔岛地下埋炸药的事吗?”他把彼得打横抱起,脚步稳健朝外去,“我猜那些应该会有书上写过两笔。” “书上只说奥斯本家早年曾出过不少炼金大师。因为所研究之物危险非常,所以几次受国王警告之后,他们就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深埋城堡底下了。” “那已经很接近真相了。我们正在这些危险的‘研究之物’上呢。” “哈利为什么会……想要炸了这个地方?炸弹点燃,他也逃不了。” “他要你死。并且为了能让你死,别的都不在乎了。”韦德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来的,“你这朋友真是个疯子。” “嗯,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共识了。” 由废弃仓库往外,彼得看见那些横着的士兵尸首。显然是抱着他的这个男人的杰作。长廊距离出口有一段路,韦德选的是人最少的那一条。阴森低矮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终于,他看见火光跃动,森严守卫在高台上来回巡逻。 “虽然是侧门……但是这里守卫的人也很多,你一次性能对付的了吗?” 韦德把他在墙沿阴影处放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快就好,别忘了,我可不是一个人呢。” 言毕,他藏匿在墙后,模仿山猫的叫声连叫了五次,不一会儿,又听远远传来相似的嚎鸣与之相应和。 其实绿魔岛上的守卫也没有剩多少了,苟延残喘的贵族,又能找到多少士兵为之守卫呢?相比较之下,地底所埋炸弹更加危险,天知道究竟地底下那些东西什么时候会爆炸,也许不到一个小时,也许就是现在。 那几声应和之后,韦德抱起了彼得,走入光线所能照射到的范围之内。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守卫像是根本没发现他们一样——彼得抬头看去,那些士兵倚靠在自己岗位旁的墙壁上,浑身像是抽干了气力。 “别看了,彼得。”韦德轻声告诉他,“他们已经死了。” 城墙下的铁门缓缓拉开,铁链与这重门的声响才是最危险的。门外,妮娜骑在马上牵着另一匹黑马静静等着他们出来。 韦德走至马边,让妮娜把彼得拉上马去:“让妮娜带着你,这声音一定会把人引来,我负责断后。” 彼得却直接拉住了他的手,打断了他的安排:“不行!” “难道你想让女人断后?”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断后,你和我们一起走。”彼得皱眉看着他,“那群家伙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的!” 韦德却无奈笑了,他在彼得额上印了一吻后,用力挣脱出自己的手出来:“那群家伙不会追上你——我只要这个结局就行。”言毕,他冲妮娜做了个手势,当他翻身上马的时候,女人朝彼得说了一句“抱歉”,挥下了缰绳。 彼得朝后看去,韦德在马上将刀拔出,嘈杂的马蹄声从内传来,不过片刻,就见门后有大批骑兵骤然出现——他们早已静候在各个出口了!只要有声音传来立马赶来。火光冲天人声混杂,刚刚合下的铁门被人重新拉了上去。 “韦德——!” “殿下!我得保证您安全离开,请您不要再在马上挣扎了!” “你知道他们有骑兵等着!” “……那是奥斯本最后的底牌。那些骑兵人数太多,很抱歉我解决不了。” 火光几乎是刹那就将他淹没。彼得看着男人骑着黑马朝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马蹄带起的尘土在一片昏暗之中纷扬。夜色与浓雾把火焰的光击散,他看见谁的火把坠落在地,那些景象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妮娜感觉到自己身前的少年终于放弃挣扎了。她开口劝慰道:“殿下,您相信他。这一次也请相信他吧,他会回来与我们汇合的。” 他从未不相信他。 “他与我做过保证,我有话尚未告诉他……” 妮娜没有说话。 “我们会在船上等着他过来,对吗?”彼得急切道,“对吗?” 犹豫片刻之后,妮娜还是点了点头:“是的。他会来找我们的,殿下。” 第43章 这条小路缠绕不少野草,石像鬼面目狰狞伫立在侧,虽有不少早已因年数古早坍塌在地,但就算只剩了这几尊俨然也透出一股邪佞之气来逼视着这群岛上的不速之客。雨水又重新落下来,随风拍打在脸上,凉意又兜帽钻入衣服里,一路过来妮娜往彼得的嘴里塞了枚药丸,让他在背上伤痛压迫下多少还能保持清醒。 树影婆娑,遥遥能听远处马儿嘶鸣,矛铁铮铮。这些细微的声音飘散在风雨之中,他的心随着声响一点点沉下。嘶鸣越弱人声越少,韦德逃出来的可能性就越高。海潮声正一点点靠近,沙与海水气味扑面而来。 火光! 妮娜骤然拉住了缰绳,转身想要往后离开——却没想到身后也有人围了过来。女孩压低了身子,手在她弓弩上暗暗准备。 “殿下,您刀剑用的如何?不知你可带武器了?” “我只有……韦德给我的一把匕首。” “匕首吗?”女孩笑了一下,“哦,那也够了。” 她宽大的长袍下遮掩着锋利的箭头,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一点点收拢了包围圈,火光映照之下,彼得眯了眯眼,渐渐能够看清来人盾牌上所刻画的印记。 火焰雄狮。 “别动手了,妮娜。”年轻王储疲惫开口道,“是萨默斯的人。” 女孩悄然无声的将手中弓弩放下了。她翻身下马,为彼得牵着缰绳朝周围扫过一圈,大声喊道:“你们谁是领将?马上为尊贵的第四王储、浴火蜘蛛彼得·帕克,你们谁能代表萨默斯上前向他聊表衷心?” 一位着银甲披黑袍的长剑骑士骑马上前,至彼得马前时停下,恭敬下马。彼得认出了他那身盔甲,德雷克剑上的银白冰纹仿佛与他手甲上的那部分融为一体。这为骑士脱下头盔,恭敬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我为您安全离开奥斯本古堡而深感庆幸。请原谅属下来迟,我们的船在北岸静候着您,所有带来人马已攻往城堡,殿下放心,吾等绝不姑息奥斯本今日叛国罪行。” 彼得却深深皱起了眉,下令道:“取消攻打城堡的计划。据我所知哈利·奥斯本将会于今晚点燃深埋城堡底下的炸药——派你的人手往南面树林去,我的……我的挚友,韦德·威尔森正将大批奥斯本家的骑兵牵扯在那里。” “是,殿下。” 德雷克翻身上马,根据彼得命令重新安排人手。 “鲍比。” 那名骑士转过头。 “为这位女士提供一匹马,谢谢。” 妮娜在他身边朝马上的骑士扬了扬下巴。德雷克本想表示,这里已没有多余的马匹,但他最后只是要求身侧的一名骑士把自己的马让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彼得能听见那个骑士的小声嘟囔,妮娜倒是得意洋洋骑到了马上。当他们往北面去的时候,彼得告诉妮娜:“我对你礼遇,不仅是因为你的能力和你刚刚的帮助。” 那姑娘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您只是为了韦德。但这便足够。”她侧过头无声无息打量着这位殿下。很多时候对于他的印象来自于韦德那些只言片语。她一直都很好奇,这位年轻新贵身上究竟蕴藏什么奇妙力量竟能如此吸引着她的那位老友,甚至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来救他。而他又是如何在遇上这些骑士之后,一瞬间在脸上披上了坚甲,镇定冷静的发号施令,与那位骑士分析现状,安排兵力。 韦德的保护予他柔软,但并不代表他自己会忘记如何拾起用以战斗的矛与盾。 一艘巨大的行船停靠在了北岸海峡缝隙之间,海湾与石壁形成天然藏匿点,维克多摇着小船靠在船舱里支腿往嘴里灌酒。妮娜到了以后没有继续跟在彼得身后上大船上去,而是朝他恭敬行了个礼,把马还给了那群骑士后便朝着小船上走去。 骑士簇拥之下,彼得望着那名少女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踏上甲板,船上以康纳斯公爵为首的贵族们正静立在此等候着他。少年披着过长的皮衣,褴褛衣衫垂挂下来,他将兜帽摘下,露出被干涸血液黏住的发丝。 “殿下——” 那人群中发出尊敬的呼唤,海风将他身侧长袍吹得猎猎作响,有人想要起身过来施以搀扶,被少年以眼神阻止了。他叫来船长:“你的船上为什么没有挂旗。” 船长是个四十余岁的高大海民,一把棕色的大胡子。他回答:“殿下,几位大人说夜间行动,没有让我挂旗。” “把蜘蛛旗帜挂出来。” 康纳斯发声:“殿下……我们离开时,并没有人知晓这船是为何而来的。” “那就让所有人知晓这船是为何而来,船长,把旗挂出来。”他回头,从甲板上穿过绿魔岛那片枯老衰败的林地,穿过那些微弱挣扎的火光,落在了夜色中宛若濒危巨兽的城堡上。 “奥斯本渴望能与帕克成为对手,我今天满足他。” 那面黑底蛛网玫瑰的族旗在桅杆顶端随风展开,上涨的潮水一遍又一遍用力冲击着海岸岩壁,海风像女人微弱哭泣,在崖岸来回低吟。船侧,维克多与妮娜焦虑的等候在他们的那艘小船上,看着那些骑兵带着火把离开,又三三两两回来。 他们有的抓回了一些准备逃跑的奥斯本封臣,有的俘虏了那些为绿魔岛作战的士兵。从他们口中,所有人终于弄清楚了奥斯本意欲何为。 哈利·奥斯本已让家族中世代豢养的所谓“死祭者”前往地窖点火。最迟半刻钟后,整座岛屿都会陷入火海之中。 年迈的老公爵劝彼得:“殿下,我们必须离开了。爆炸极有可能会殃及此处,我们必须将您安全带回。” 彼得却只想知道一件事:“德雷克,被派去南岸的士兵呢?” 身侧骑士有些犹豫,可他还是如实回答:“派去南岸的四队士兵已回来三队,他们表示都没有找到威尔森先生。” “最后一队呢?” “……” “回答我,最后一队呢?” “最后一队也已经启程回来。他们……也没有发射找到威尔森先生的信号。” 彼得知道这个。他一直都站在甲板上眼睛无时不刻盯着岛上那些闪烁的光。没有任何烟花信号,没有一队找到他。他想到对方离开前还对自己做下的保证,背部与肩膀的疼痛仿佛重新挣脱药物束缚在他身体里肆意扫荡起来。 “殿下,我们无法再进行搜寻任务了。炸药马上就会爆炸,我们必须保证您的安全。” “再等等……”他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再等一等。城堡爆炸不一定会危及北岸,这里离得太远了。所以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你如果担心手下,让那些士兵回来吧,但我相信他一定……韦德一定会回这来和我们会合的。” “可……” “最后再等一等!”德雷克被少年喝住了,他垂下头,将剑至于胸口,沉声应答,“遵命,殿下。” 骑士离开了,他到船甲板上去安排士兵。卡特还留在彼得身边,他像一尊老旧的塑像静立在那儿,除了呼吸,没有再说任何话语。彼得的手握在船栏上,手上骨节因为用力略微泛白,他想卡特·康纳斯应该已经从他刚刚的言行之中猜到一些事情了,但他没有说话。许久,倒是彼得先开口发问了。 “您当初,为什么要赶走他?” 卡特看着他:“殿下,我有足够理由去赶走一位来历不明曾经想刺杀您的雇佣兵。” “你选择了最卑劣的手法,用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一盘并不高明的陷害,让他从我身边离开。”彼得强迫自己稍微放松一些,等待的过程最忌讳这样盲目的紧张,“而他很快又回来了——可我对您的信任却难以恢复到从前。” “正如我曾经说过,殿下。您不应该过分信任某一个人。这或许听起来十分残忍,但这就是现状。”卡特的语调平稳淡漠,仿佛所谈论之事并非与己相关,“他必须离开,不论我用什么样的方法我都要做这件事。” “为什么——” “您的心因他安危而无法平静,您的心因他生死而易于破碎。”卡特长长叹了口气,“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殿下。而今夜,您却让我看见我一直以来竭力避免发生的事情。” “这些人,”彼得愤然道,“这些人从我身边夺走太多了,我的乡村生活,我的平静,我的叔父。而现在,我好不容易寻找到那个能让我重获平静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将他从我身边夺走!我发誓!” 卡特的眼中透出怜悯:“即便,殿下——即便这一切都必然发生呢?” “难道神真的会摆弄每个人的命运吗?”彼得嗤笑了一声。老人沉默并不作答,他只是望向那作落魄的城堡,低声道:“您会看见的,您会看见神究竟是如何安排这一切的。” 当老人话音刚落时,一阵巨响从城堡处传来——那骤然掀起的火浪吞噬着城墙、楼宇,黑青色的石砖在火舌舔舐下渐渐融化。气浪掀来船身猛地摇晃起来,彼得脚下不稳,拉住船栏的过程中背后伤口也随之扯开。 然而就在这青绿色的火光之中,他看见火舌追来的方向有一匹黑马朝着这来——! 第44章 他看见那匹黑马朝着这奔来——然而,马上…… 马上却空无一人。 海浪掀起,仿佛一瞬间冷却热焰,将他溺死在水里。喉口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将他攫住,心口的重石下沉,又下沉。 马上空无一人,且有鲜血凝结在鞍上。 彼得·帕克反复呼吸了几次,草木焚烧气味冗杂进了咸湿的海风里,那些被吸入的气体干涩粘腻在他喉口与肺部,气体与血肉挤压,疼痛叫嚣着占据着他完全空白的大脑。火舌进一步吞噬着岛屿上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那些草木、城堡、石崖,那些狰狞的石像鬼、恢宏的铁索桥与蜿蜒的停船湾。 奥斯本亲手将自己的旧封地变为人间地狱,火焰跃动,数日之内无法熄灭,所有一切将被彻底摧毁。从今日起,绿魔岛再也不会存于世间。 ——但这对彼得来说又有什么用?他不在乎绿魔岛,他不在乎奥斯本究竟想干什么,他不在乎那座枯骨祭厅内鬼魂窥见是谁人兴亡。他不在乎,他不在乎! 摇晃的船只让彼得感觉到大脑眩晕,过长的皮衣包裹着他冰冷的身体。海水与雨打在他身上,耳边那些船员喊叫、岸上的楼宇坍圮,这些声音不知为何一瞬间消失了。 德雷克站稳起身时,只看见殿下从边上跌跌撞撞往船舱的方向去,他投去目光,对方过了半晌才察觉过来,他扶着栏杆,走近时对他低声命令道:“开船吧。另外,让船上医护官到舱内找我。” 他嗓音嘶哑,咽喉被堵住,他面如死灰,不知究竟看见了什么。德雷克只知道就在刚才,他竭力要求所有人等候在此,直到找到韦德·威尔森。但是现在,他离开船沿,走向船舱,要求开船。 他如此的疲惫。 德雷克朝着船长做了个手势,整艘船在这巨大的风浪之间驶离船湾。彼得回头,岸上火光冲天,那匹黑马终于不敌如鬼魅般野火,在火光重重包围下哀嚎嘶鸣着倒下了。它跑向海岸时是如此奋力,却终究没能逃离这片炼狱人间。 那马将葬身火海。那曾是骑士的战马,如今却要在这座如死一般的小岛上葬身火海。 下来的时候,彼得险些在台阶上跌倒。有人想试着搀扶他,但他将那个人的手推开了。门,眼前有五六扇门,他走向最里面的那一间。船身仍在晃动,彼得的手撑在墙上,他如何打开的舱室,如何在里面座椅上坐下,如何在医官到来之后由对方为自己查看伤口——他不知道。 他脑海中仍是那匹战马嘶鸣挣扎在火中的场景。那些青绿色的火光像鬼一样啃噬着马的血肉,蒸干它的血,将它的骨头烧成焦炭。它不应该在那里,战马与战士一样,有被葬入墓穴的资格。它不应该在那里,它…… 他不应该在那里! “……殿下,我需要缝合您的伤口,我需要您现在服用这些麻药。” 他避开了递过来的杯口。 “不……不用。”彼得能听见自己嘴唇嗫嚅发出的低声回答,“请缝合吧。谢谢。” “这……” 那些火会从哪一部分开始分割这匹好马儿。 针刺入了他的皮肤。 是马蹄吗?哦,它曾靠着这马蹄跑过帝国大陆无数地方,它曾凭此征杀四方。它踩着脚下铁钉把敌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线穿过那层皮肤,细线与皮肉的摩擦是如此决绝冷硬。 还是它漂亮的鬓毛,那被雨水打湿浸润海水的鬓毛坚硬黝黑,每每都叫骑着他的人大声叫好。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针,强行将他分裂开的皮肤并在了一起。他伤口里有什么东西往外挤出,药水擦在上面产生的刺痛感与针的触感一点点融合。 又或者是它的眼珠,它的口鼻,它的喉咙。它的泪与唾液会先被火焰夺走,眼珠融化,口鼻蒸发。那匹马儿有着一副好面相呢,但这一切都将不敌青绿色的火焰。 彼得无法再想下去了。那匹马……被火吞噬的马。他从胸口到腹腔像是被刚刚的烟火塞满了,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他想呕吐,可是他知道他的胃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也许曾经是有过什么的。但那已经被火烧成了灰烬。 他并不知道缝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有的人进来,又离开,背后的疼痛终于重新传达到了大脑,可等到这时,彼得早已有些麻木了。也许这确实很痛吧?是啊,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无时不刻都在为他人对自己施以的伤害怒目圆视,不可饶恕,那么背后的伤一定很痛吧。 屋子里渐渐空了,屋中最后只留下了两个人,年轻的骑士德雷克和那位年迈而哀叹的老公爵康纳斯。两个人都沉默的站在了旁边,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并不清楚,殿下的反应应该如何劝慰才好。这沉默一直延续到有人来敲门。几名士兵压着两个人进来,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那是彼得无比熟悉的两张脸。女人仰头直视,面色涨红,一条靛青色的长裙已经破烂不堪遭海水打湿。而她身侧的男人则面如枯槁宛若濒死,身披厚厚的大衣却仍瑟瑟发抖。 彼得站起了身。他上身裸露,只缠着白色的绑带,他把腰侧那个人给自己的匕首拔出来,忽然发难朝着男人猛然刺去! “殿下——!” 他的匕首被玛丽·珍撞开,女人挡在了她恋人的面前。然而哈利·奥斯本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反应,他垂头,目中无神,仿佛周围一切都已与他毫无关系。 “你若不愿看,那就合上你的眼睛,你若不愿听就闭上你的耳朵。玛丽·珍,收回你的眼泪。” “我祈求您!我祈求您!” “你祈求我!哈!如果祈求有用,那么我的祈求为何无人来听!”彼得蹲下身将匕首捡起,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掐上女人纤弱的脖子,鲜红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抹开。 “殿下,您不能杀沃森小姐。沃森公爵还在花塔等我们回去。”卡特的话连说两边,才终于让彼得缓缓松开了手。他面色铁青紧盯着这个女人:“从这个家伙面前让开,沃森,不然我不会在乎你父亲究竟是看见你还是你的尸体。” “既然我决定将他从绿魔岛上带走,我就不会再在乎我自己这条性命。他恨我,你知道吗,他恨我!可你看我在乎了吗?”玛丽·珍也近乎疯狂地朝着彼得吼叫道,“我要让他活着!彼得·帕克,只要他能活着,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真伟大,真伟大啊,沃森小姐。”彼得的匕首逼近着他们两个,看看这对小爱情鸟吧,惹人怜爱——又招人厌恨!“你什么都干得出来,是吗?不,你错了,你错了……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嗤笑了一声,低声喃喃道,“我才是真正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将匕首对准了奥斯本的咽喉,他要看着血从这个小恶魔的身体中流光,他要他血债血偿,他要他死,他…… 而这钢铁却被另一个人的血肉阻隔了。玛丽挣脱开来,用手紧紧握住了刀刃,那女人的血,那女人的泪,那女人的疯狂。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死,殿下,”她笑了,“请允许我代替罪臣死吧。沃森家百年来所拥有的权利,他们的姑娘……他们的姑娘,可以用自己的命为任何人赎罪。” 这才是沃森的女儿为何总有好夫家的原因。 “原谅我,原谅我们,原谅我们……殿下……我爱他,殿下……我爱他……” 她始终未落下一滴泪。也许她的眼泪早在艰难抉择之前就已经流光了。 “你爱他?”彼得艰难的扯动着嘴角,“多幸运啊,你还能在这儿,告诉我,你爱他。” 而他呢? “你还有机会亲口把这些告诉他。” 而他呢? “你还可以跪在我面前祈求我原谅,让我不要割开他愚蠢的喉咙。” 而……他呢? 他能就这样去跪在火焰面前,妄图让其停止下来吗? 他能就这样在烈火焚烧之时代替他接受那些残酷的折磨与摧残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 而卡特的声音,他那苍老的声音也在此时提醒着彼得:“殿下,您无法以私刑处死他。奥斯本罪行须由光之神审判。神盾骑士团将为他定下罪名。而玛丽·珍·沃森,至目前为止始终都还是贵族长女,您的行为……不合法。” “我不想再管这该死的姓氏!” 刀逼近女人喉口一寸。 “您是帕克。” “我只是彼得,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彼得。” “但您是帕克。” 卡特依然只是这一句回答。 摇晃的船只,跃动的烛光,狭小的船舱中,所有人紧张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许久,彼得把刀从玛丽的手里抽了出来,那姑娘终于用尽力气,朝下倒去,在最后一刻让士兵重新架起。 王储手中的匕首坠落在地,他跪下了,膝盖重重撞在了木板上。 “你如何能做到这样冷硬心肠,康纳斯叔叔。”士兵把那两个人带下去了,屋内重新又只剩下了王储、老臣与骑士,“你……如何……” “殿下,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离开的。” “这是他的错吗?”彼得怒吼道,“他想保护我!他想陪着我!他爱我!!!这是他的错吗!” 卡特低垂着眼。 彼得觉得自己背好痛,他在地板上弯下了身,掌心的伤口也火辣辣生疼。 “他爱我……他爱我……”木板上,有什么液体滴落了下来,“我曾发誓没有人能再将他从我身边带走了……我曾这样发誓……” 德雷克望着殿下跪在地面佝偻着背,他的嘶吼渐渐转为低嚎,又有低嚎,变成了痛苦嘶鸣。最终,他只听见彼得一句低微的悲叹:“我宁可从一开始就答应他。” 答应他逃避。 答应跟着他离开。 答应从此追随,永不沾惹这些是是非非。 第45章 你曾予我铠甲。你的笑,你的剑,你的拥抱。你让我不再忍受孤独,你让我学会放声大哭,你让我知道如何适当时柔软。 你的守候,你的目光,你的追随。 你的爱。 你的——我。 光洒下来了,晨曦的光孱弱的透过层层乌云艰难地照射下来。细碎雨点随风而落,水面泛起阵阵波纹。雾气在河道中盘桓织起一张轻曼的网。巨大的行船在岸边抛锚停靠,队列整齐的骑士团在岸上静静等候,雨水从他们白金色的盾面滑落,剑身上倒映着那微弱的光。身披皮衣的年轻人从船舱中缓缓走了出来,自他身后跟随数人一同鱼贯而出。青年面容倦怠不堪,然而目光却如一枚被火烧灼打炼过的宝石,熠熠含光。他踏上甲板,站在了桅杆之下,低下头扫过这骑士军团。 白金盾面上是铁青色的展翅老鹰标志,其十人一排,近百人的方形军团骑马等候在岸边。当青年出现在船上时,骑士们整齐划一地将左手置于右胸之前,以此礼仪向殿下表达最崇高的敬意。 你曾予我柔软,如今我却将重拾铠甲。 彼得踏上了岸沿,侍卫官上前为他披上白貂披风。当他站在这军马前时,阵列由中间分开,剑在他头上高高举起,为他列出通道。在尽头,挂着玫瑰蛛网族旗的马车车门大开等候着他。站在马车旁的是紧张地不断擦着额头汗珠的沃森公爵。彼得走过他身边时,他还恭敬谄媚的喊了一句:“殿下。” 年轻的王储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钻入了马车之中。 神盾骑士团连夜赶来,便是要将王储殿下直接接往都城。而有叛国之罪的奥斯本将被关押收监,送往都城光明教堂接受审判。其帮凶,沃森之女则将在光明教堂之中接受惩罚,直到洗清罪孽,以纯净之身侍奉光明之神。 彼得·帕克看着紧跟在马车后的车队——车队之后,牢车中是落寞却紧密相依的男女。他将窗放下,手一点点按在了胸口。 那枚琥珀与X型的徽章,那留在了韦德手腕上的刺青。 他的脑海中,响起玛丽·珍在监狱之中单独和他说的话。 “我愿意用一个传说来换另一种惩罚。”她不愿被送回花都,“你的那个雇佣兵有可能不会死。我会告诉你那个传说,但是,殿下,求您,让我能跟着哈利在一起。” “他将接受审判,他将忍受惩罚,他甚至将下地狱——就算是这样,你也打算和他在一起?” “是的,殿下。” “要知道,原本决定只是把你送回你父亲那里。你依然还是贵族长女,是沃森家的名门之后。” “我宁可在光明教堂接受审判与惩罚,也不想回城堡里过行尸走肉的生活。”她望着他的眼睛,“您能感受这个,我知道您能够——求您了,殿下。” “……你说吧。” 玛丽·珍说:“在绿魔岛的西面有一条河道一直连通到密林盆地最神秘的黑沼泽,那里生活着大批被驱逐的巫师和炼金术师,传说他们拥有活死人的能力,只是没有一个人神志清醒。绿魔岛如果发生这么大的灾难,他们一定会在火熄灭之后到那里去打捞尚且活着的人,让他们供自己驱使。” “可你刚刚告诉我了,这只是个传说。” “是——也许是一个传说,但您完全可以在之后命人在此打捞,如若没有那位雇佣兵的尸体,就说明……他还活着,并就在那黑沼泽里!” “岛上有无数尸体被烧成焦炭,你让我如何去判定谁才是他?” “他的尸体也许并没有被火烧成焦炭” 玛丽·珍的这句话让彼得的瞳孔骤然一缩。 “你见到他了?” 女人却否认了:“但我知道绿魔岛的地形——如果他往南面而去并始终未被您手下找到,那么他可能在离南面内河最近的地方,而那条内河,通往西面沼泽地。” 彼得愿意相信这个。他留了一队人在绿魔岛附近盘旋搜查,火只要一灭,马上上岸去清查尸体。他希望玛丽·珍所说的一切是真的,并相信,凭借韦德的生存能力,这一定会变成真的。 他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回来找他,不论他去了哪儿。 他相信他还活着,正如同他当初相信他从未背叛过自己一样。他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像当初在花都那样,悄无声息守候在他背后,以一个特别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夜疲倦终于使这少年陷入沉沉睡眠之中。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小镇,回到了秋收日的欢快喜悦之中。他在钟楼下的谷堆里冒出头来,看见男人伸出的手。 “不错的表演,”他冲着自己在笑,手握上胳膊把他拉从谷堆里拉了出来,“我猜你可能需要帮助。” 他会拉紧了他的手。 这次再也不放开了。 海浪。 海浪将烧焦的枯木冲上了岸沿。妮娜在岸边走了一遍又一遍,风吹乱了她深色的短发,远处身形高大的男人扛着有一具烧焦的尸体往她这走来。 “这是吗?” 他把尸体缓缓放下,妮娜蹲下身,探看着这具几乎被焚毁殆尽的尸首。许久,她冲着维克多摇了摇头:“不,不是。” 在他们附近已经躺着数十具烧焦的尸体了,然而到现在……没有一具是韦德。 “也许那家伙确实命大。”维克多在沙地上一屁股坐下了,他胸前衣服上满是烧焦碎肉黏着,“剩下全都是穿着盔甲的尸体,铁都融化贴着脸了,韦德没那么蠢,看见爆炸还把那些铁玩意穿在身上。” “所以,你是相信他还活着?” 维克多拿出他的酒壶,只是最后一滴也在刚刚被他自己喝完了。男人不大高兴的把那个囊袋栓回到腰上去:“你知道不久前我在一个女人的床上听到什么吗?” “不好意思,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她告诉我,绿魔岛的西面住着一群疯疯癫癫的巫师。” “这和……我们要找韦德有什么关系吗?” “上午的时候,我在西岸看见了行船痕迹。这群家伙什么都要,活人、死人。甚至是活死人。” “活死人是传说故事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妮娜打断他。 “在北境可不是了。”维克多那眼神让妮娜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她在等男人接着往下说,“我们找不到韦德——那家伙可能就是被这群疯子带走了。” “你有几成把握?” “零。”维克多说。妮娜望着他,许久,她从地面上站起来,裹紧了自己的皮外套:“走吧大猫。我们在花都待太久了,该回王都去复命了。” 维克多拍了拍身上碎屑:“不找了吗?” “你既然都说了,那就不如看看韦德那家伙到底能碰上什么有趣的事情吧。”妮娜朝着他们船的方向走去,“如若他死了,X联盟会为他点上一盏长明灯的。如若他活着,王都是离那位小殿下最近的地方。韦德除了去找他还能去哪儿呢?” 维克多跟上了她的脚步。 “来掌舵吧,大猫。”妮娜跨上了船,由男人将这艘船推入海中,“有乌鸦来信了,泽维尔公爵已抵达王都。所有人都已在那等着小殿下顺利抵达呢。” 这只小船在风雨海水间飘摇,妮娜看着这彻底被毁灭的旧贵族封地一点点的缩小。寒鸦凄厉,食腐的鸟儿绕着岛屿一圈又一圈的飞旋,他们的叫声似乎能穿透这层层海风,传到远在他方的同类耳中。在这儿唯一留下的只有鸟类悲鸣了,历史坠入尘埃,尘埃被这灰烬掩埋。 从上空向下看来,乌鸦组成了一个盘旋循环不休的黑色圆圈,将整座死去的岛屿围在了中间。那些内河犹如衰竭者的血管,终于在奋力挣扎之后流向了死亡。西岸通往另一片陆地的河道之间,除却不断从上游被冲过来的枯木浮尸,还有一艘黑色狭窄的小船,一点点的朝岛外行去。 撑船的看起来像一个穿戴老旧的牧师,他过大的宽檐帽遮住了头发与面容。在他的船上已卧着好几具较为完整的尸体,其穿着大多完整干净,基本没有怎么受昨夜爆炸时的火焰烧灼。有人还在咳嗽、然而稍一睁开眼,便被那船夫用桨用力打晕了过去。 船由内河进入海峡,穿过海峡,驶入一片阴森晦暗的丛林里。光线斑驳,草木枯微,河内总有一股诡异的腐朽味传来。行船渐渐变得缓慢艰难,进入沼泽地之后,船夫换了另一只船桨继续向前。 眼前渐渐出现成群建筑,在这沼泽深处仿佛还存有一座古老的村落。这老牧师把船在一栋小而旧的木屋旁停下了,他踏上木屋前延伸出来的横板,恭敬地敲了敲门。片刻之后,一个长相凶横体型壮硕的女人过来把门打开了。 “夜安,我的夫人。”这老人开口说话,声音也是如此苍老喑哑,“我为大人送来了新的货物,望大人此次能够满意。” 女人侧过头看了眼那艘船:“你去绿魔岛了吗?” “是的夫人。都是刚死或快死的人。” “进来吧,大人在里面呢。” 这老人恭敬的朝她脱帽致敬,在他进屋之后,这个女人走到船边,一手一个将船上的人抗到肩上往屋里走去。这些人被她带去了地下室里,在这儿摆放着几十张石板床,有的床上有人躺着,有的则是空的。 她把这些人放在床上,在每个人的身前都青年了一句异文咒语,然后拿起放在石床边的针与线,开始坐下在这些人身上继续她的工作。 缝合。 第三卷·完 第四卷 第46章 忠子楼的台阶恐怕是银堡之内最高的,每一层打磨的石面看起来就像是匠人精疲力竭后漫不经心所做,粗糙、简单,甚至台阶与台阶之间的高度都不甚相同。历史传说当初建造忠子楼时,福斯特的大宰相为了不浪费每一块石料,将建造内廷时浪费下来的石头都用到了这儿来。 要是换成是他,托尼·史塔克暗自想到,他一定会让人把那些废石料高价卖给那些崇拜者王室的愚蠢贵族们,然后用这个钱造一栋更舒服美观的塔楼。他几乎是皱着眉头走完这五层楼高的台阶的,要不是得给陛下面子,他可真想直接投钱把整座楼里外上下翻修一遍。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只是臣子所在用以商议的地方,如若此处都极尽奢华,又该如何与国王陛下倾述忠心,廉政昌德呢? “大人,恐怕您需要多多运动了,这楼层可并不算高啊。” “老贾,我当然知道这楼层并不算高。我喘气只是为了向这里死去的世代忠臣表达一番敬意。”托尼停下来朝身后的高大骑士撇了撇嘴,“只有你们这群怪物才能背着一身铁甲还能坦然自若奔走攀爬。” “如若您羡慕,下次您也可以穿着您那套红金色的盔甲来。” 听见老贾这句回话,托尼想也没想便翻了白眼道:“然后等着你把我直接或背或抬带回去吗?” “不,大人。”贾维斯说,“我想以您的能力。我只需要搀着您就行。” 他们终于沿着这蜿蜒的楼梯爬到了楼顶,忠子楼的大臣议事厅。这儿的设计可真奇怪啊,首相的居所在二楼,而所有人得爬到首相大人的卧室楼顶去商讨没有国王参与的朝政要事。当托尼决定推门进去的时候,贾维斯就和别的跟随大臣前来的骑士、侍卫那样静静等候在外。议事厅里传来的低声谈话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厅内桌边的几个人抬头看过来。史塔克一身暗红色的丝绒长袍,上面由肩自腰绣着鹿角密纹,腰间系着一条嵌了红纹琥珀的腰带。小个头的男人摸了把门旁边立着的石雕狼像,沿着台阶踱步下来。 “我最近听说了一个笑话,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你们分享了。”不等他人拒绝,托尼便已经开口了,“你们知道当蚌被挖走珍珠之后最想和那些挖珍珠的渔民说什么吗?” 无人回答,史塔克自行拉开椅子在长桌一边坐下,朝着桌边的几个人答复:“‘下次我有息肉的时候,也能劳烦您一块挖走吗?我可真不在乎它会去哪儿!’” 有几个比史塔克公爵官职低的大臣附和的笑了,他们显然没有看出他脸上那明显嘲讽的笑容。没人敢接这句话,除了长桌另一头的泽维尔公爵。 年轻的泽维尔只穿了一件简单质朴的灰色单袍,领口高竖,衬得他下巴愈发光滑精致。还有领口的一枚蓝宝石正与他那一双眼相印衬。查尔斯两手合十压在了手下的簿子上,开口浅笑道:“我总以为你不大喜欢来听这类琐碎的事情。” “哦,我当然不爱这类琐碎的事情——更不爱来爬这高的要命台阶还没我山谷地窖舒服的塔楼。但是,泽维尔,”他接过侍从倒好递来的薄荷茶,把笑收起来,“我可不是随取随产,别人拿了还叫你再多拿去点的蠢蚌壳。” 查尔斯合上了手里的簿子,朝身侧的那几个人挥了挥手。那些大臣走过来时与史塔克也恭敬行礼。议事厅众很快就只剩下了查尔斯和托尼两人。门由最后离开的人关上后,托尼开口了:“我以为你在北境长久不远启程是真心不想回来做这些事,是什么让您改观了呢,查尔斯?” “这些繁琐小事?是啊,我并不喜欢。不过这儿的和暖气候却确确实实吸引着我。” “哦,毕竟北境入冬以后就冷得很。对了,现在基诺沙入冬了吗?” “我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 “可这儿连叶子都还没落完呢。怪不得你改主意回来了。”托尼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做得更舒服些,“你回来以后陛下可就宽心多了。不过要我说,像是安排座位这种小事情实在是用不着一位大公爵来负责,你觉得呢?把这些事儿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吧,您的时间怎么能消磨在这事儿上呢?” 查尔斯低头笑了,他当然知道托尼·史塔克爬那么高的楼梯绝不是为了来抱怨陛下屈才。 “您觉得是被陛下怠慢了吗?要知道,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是啊是啊。我收到了邀请函和账单,但却根本不知道这些钱都花去了哪儿,这可是陛下对我一直以来的信赖和重视的体现啊。”托尼笑眯眯把玩着他手里那只红色的玻璃杯,“上千个金币可不算个小数目咯,泽维尔公爵,听说那几乎是某些小封地四五年的收入啦!” “眼下入冬,大部分的钱都用在了军队和宫中。史塔克大人,我想您一定不是特地来计较这个。” 这倒是,托尼点了点头:“对,我也不是特地来说钱的事儿。我只是想来关心关心欢迎咱们小殿下的这场比武大会和夜里的宴会到底安排如何了。哎,说到折腾晚宴,我手底下可有不少能用的机灵鬼,不如叫他们来帮帮你也好。” 然而查尔斯并不回答,他只是一直似笑非笑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良久,在托尼快把杯子里薄荷茶喝完,等得快不耐烦了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带着那礼貌的笑容开口了:“托尼,我们认识也快有二十年了,你知道我并不喜欢偏离主题的寒暄与笑话。如果你真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就是。我想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掌握国家经济随时都能拯救国库的史塔克的。” “哎……你要是这么说了,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不仅难以抗拒您这双蓝眼睛,更无法阻止您读我脑袋里的东西。” “托尼,我不读朋友的脑袋。”查尔斯直接跳过了托尼明显调情的那一句。 “谢谢你——哦,等等,让我再确认一遍,我是你话里那个‘朋友’吗?” “是,你当然是。” “那我总算能松了口气了。”托尼略微夸张的叹出口气来,“我可担心了,查尔斯,要知道不久之前我的朋友还来告诉我有你手底下的人想对着他们干坏事呢。要我说当时我可就有些不高兴了!泽维尔公爵手下的人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这可是要给家族抹黑的罪责啊。” “如果您想讨论的是关于X联盟里的事情,请恕我就无法完整回答您了。”查尔斯并没有受他这些过度修饰的言语影响,淡然道,“对于那个组织,我也不甚了解。但我确信一点:他们永远都是为国家、人民服务的。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时间过去,一切就会解答清楚,正如同当初‘绿石之变’时一样。” “因为‘绿石之变’所以我信任你,查尔斯。不过我们互相信任并不能回答问题。您是故意让那个雇佣兵接下哈代夫人的委托吗?哦,话说回来了,上一回在镜厅的舞会上,我看您与那位夫人倒也是相谈甚欢啊。她告诉你自己想用什么方法弄死咱们的陛下没呢?女人们总是无法拒绝您啊。” 查尔斯的微笑算是认同了他这句话。 “感谢您对我魅力的肯定,史塔克公爵。” “找你那么麻烦,这楼梯有如此难爬,看在我这样辛苦的份上,作为朋友,”托尼强调了这一句,“我期待着你是一个乐于分享的人,愿意把您所知道的告诉我。” 查尔斯这一次却摇头了:“我已经说了,我知道的可并不多啊。” “哦,别这么说,你有一群可爱的小小鸟呢。还有你那位火爆脾气的妹妹。瑞雯是个好姑娘,但她在复仇山谷享受完舞会,喝遍了我酒水以后,带着她那位同样漂亮的养女头也不回地走了。你们兄妹两个不能都那么绝情,不是吗?” “史塔克,如若你想让别人分享秘密,首先就应该把秘密分享出来。”查尔斯说,“你看,我在基诺沙呆了那么久,可并不见得有复仇者军团的人来告诉我,当初亲王殿下究竟去的是什么地方。” “瞧瞧!瞧瞧!查尔斯,你这是在诉苦还是在数落我呢?”托尼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他由长桌的这边走到查尔斯的身边去,手亲切的拍拍他的肩,“我曾萌生过想把这事情告诉你的冲动,相信我!我真的这样想过!但亲王殿下亲口叮嘱过我,别将太多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了。既然复仇者军团提供的保护足矣,又何必去惊扰您呢?”托尼叹了口气,“你知道陛下当初对那位亲王有多苛刻吗?可我总不能看着两位帕克兄弟阋墙坐视不理吧?” “亲王殿下曾向联盟发布过委托,我们答应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孩子。” “那很好,非常好。”托尼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完全达成统一了。” 第47章 和查尔斯的谈话并没有让史塔克愉快多少,老贵做派的泽维尔看来还在为之前那点小事和他计较。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再说了,亲王殿下当初没有告诉他,只能说是他还未得信任罢了。 他从忠子楼下来,往王厅的方向走。白色的塔柱高耸,光从斑驳的彩色玻璃上透下来,照射在光滑明亮的石砖地面上。托尼在经过王厅回廊的时候慢下了脚步,他在王座之下的宽阔大厅中央瞧见一位伫立不动的年轻人,他在光与光的间隙之间站立着,目光落在了大厅上座的白石王座之上。 那年轻人一身红黑色的丝绒大衣,长袍一直要拖到地面,腰间腰带上朴实无华,只有黑色丝线绣出一只只眼睛一般的纹路。他穿着简单、质朴,未经打理的棕发柔软地贴在耳边。 小胡子男人挥退了身后骑士,示意他在廊厅外等着自己,而他则悄然无声地朝那个年轻人靠了过去。 “日安,彼得殿下。” 他的声音将年轻人从神游之中又拉了回来。彼得转过身,礼貌的和托尼点了点头:“日安,史塔克大人。” “您叫我托尼就可以了。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有点官衔的商人罢了。” 听他这样调侃自己,彼得答道:“那您有的这点官职含金量相当之高啊。” 史塔克讪讪一笑,他瞧了眼那王座,转过头来道:“殿下觉得那王座如何?我瞧您刚刚一直在看着呢。” “啊,我刚才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彼得说,“白石坚硬,国王每日上朝时……真的不会给自己准备一个垫子吗?” “哦,垫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托尼的笑让彼得略微不好意思了起来,年轻的王储挠了挠头:“抱歉,我总爱胡思乱想。” “您说的很有道理啊,殿下。这椅子太硬了,确实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但谁让它意义非凡呢?” 一位考虑着王座过硬的殿下,担忧将来坐的不舒服吗?托尼目光微沉,但这些话暂时还不应当在小殿下的面前提出来。他另有开口,结束了这关于“王座”的谈话道:“过两日将会有专门为您举办的比武大会与晚宴,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看着那双天真的眼睛,托尼提醒他道:“这将是您在王都的一次正式亮相。当然了,所有人都在三日前您进城的时候见过您了,不过那时候您处在神盾骑士团重重包围之下,大家伙的可都迫不及待想亲近您呢。瞧瞧,您才一来就已经成为红人啦——我可得担心舞会上您要把我这最受女士欢迎的名号给抢走呢。” “怎么会呢,相信您一定比我更能吸引女士们的注意的。” “小姐偏爱你这样的绅士。而我?哈,他们私底下说我是个官痞。” 彼得瞧他笑眯眯的,想了想笑道:“而您也确实非常享受这个称呼呢,不是吗?” “哦,殿下,亲爱的殿下——看来我们会成为非常交好的朋友的。”托尼上下打量了他,“让我的裁缝们过来为您再缝制几套不错的礼服吧。要知道王都最好的布料可都是从我的复仇山谷里运来的。您一定会爱上我手底下这群机灵鬼们做的衣服,不仅舒适好看,更独一无二。” “那就先谢谢您了。” “这是应该的,殿下。这是应该的——我当初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最后一句,托尼终于将他玩笑般的口吻收起来了,“顺便为我两个朋友向您送来问候。您喜欢吃苹果派吗?有位夫人说请您有时间可以再去复仇山谷尝尝。” 彼得的神情微妙变了,他笑容略微苦涩:“哦,我非常喜欢那位夫人的苹果派。谢谢您史塔克大人,若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的。” 托尼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 “不论如何。”他说,“请相信,在王都之中您绝不是孤立无援的。” 说完这些,托尼便笑笑离开了。彼得看着这位公爵在光与影中踱步穿梭,最终离开了王厅。 青年又一次看了眼那白石王座,拉紧了衣领,朝着王厅后的红斑塔走去。 距离离开绿魔岛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王都的气候相较别处要稍和暖一些,但这并不能抵挡冬日的脚步。廊道两侧的落叶簌簌落下,常能看见宫中侍从低头清扫。他是三天之前抵达的王都,当晚,他只与几位王族和重要贵族在红斑塔用了晚餐。之后两日,他除了每天去看望一下他那位缠绵病榻的伯父外,便无事可做。 彼得并不喜欢银堡——康纳斯说它还有个更复杂更难记的名字,但在帕克占领这儿了以后就把这名改了。庞大的建筑群臃肿的簇立于山麓,高耸的白塔与连绵不绝的楼房交相辉映。他的住所在红斑塔中央,临近国王的房间,那位置甚至还能闻到国王房里传出的药味。女眷们住所离他们要远,王后去世之后,国王只有一位情妇。那个女人并不住在银堡,如今陛下生病,她也很久没来宫中做客了。 “她没有这个资格。”被派来伺候彼得的老嬷嬷悄悄告诉他,“那个女人原本就是个地位卑微的妓女,能让她安上一个女爵的称号已经是破天荒的事儿了。她能有什么能耐啊殿下——有人说她居然还想加害您,这是有多不自量力呢?” 这些仆从所知道的只言片语大多并不属实,不过对于彼得来说也就够了。稍加组合猜测,他大概也能推论出来,那个女人也许没有这样的能力,但陛下死去的那些王子与公主,那些派来暗杀他的刺客都是事实。还有,她还是找了一个雇佣兵,一个来自X联盟的雇佣兵。 雇佣兵——每每想到这儿,他总觉得心口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下。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绿魔岛那依然没有任何音讯传来。也许他应该把这个当做幸事,至少,至少玛丽·珍说的有可能会是真的。他还活着,即便境况堪忧,但他至少还活着。 抵达王都并不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多少,这里的生活看似平静、舒适,但谁又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想看着他从高台重重跌落。这里暗潮汹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魂销身殒,就连他病榻上的那位伯父,他又能相信多少。 彼得踏上红斑塔的台阶。塔内墙壁上镶嵌着漂亮的红珊瑚,那些由无数死去虫尸组成的妍丽枝桠在墙上组成一个又一个奇妙的图案。 他记得父亲留给他的信件中是如何形容他这位伯父的,白石王座之上的国王陛下是如何将自己的兄弟一家逼出王都。显然,陛下绝不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不然又何来这些事情呢?而另一方面,他也是令人同情的,他的孩子一个又一个死在他的面前。彼得听康纳斯说过,最小的才不过三岁。而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维克殿下去世时也不超过20岁。 父亲有句话说的很对,这里是个吃人的地方。红斑塔令他感到不适,夜里沉睡时仿佛都有诡异的絮语声在楼台徘徊。他知道这也许就是风,但彼得还是无法打心底里喜欢起这冷冰冰的城堡。 他穿过走廊,穿过石柱,在国王陛下的卧房前停下。屋外站着两名金袍守卫,面带盔甲,即便有人到他们面前了也不多动弹一下。站在门外的女侍为他推开了门,并通告:“陛下,彼得殿下来了。” 他看屋中晦暗,窗帘拉紧,只有一盏药烛燃着。彼得沿着台阶走下,屋里响起一个低沉衰弱的声音。 “是你来了啊,彼得。” “为什么不让下人把窗帘拉开呢,伯父。房间里太闷了,您需要新鲜空气。”彼得一边说着一遍往床边走去。 “我不想太亮,窗户开了就太冷了。” “那您应该去晒晒太阳。今天太阳很好,我陪您出去走走好吗?” 彼得让侍从拉开了窗帘,光照射进来,照亮了床上的那位举国上下地位最显赫的人。他的脸瘦而苍白,眼睛与彼得很像,只是和年轻人相比,他那双大眼看起来便缺了几分灵气与生命力。国王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衣,他身上在盖一床厚重的鸭绒被后又压上了一张厚实的貂毛皮毯。他带着睡帽,但还是能从帽檐下漏出来的几缕白发看出他的衰老。 “哦,我不想出去……你在外面看过了吗?这几日住的怎么样?他们说安排你住在了楼下,啊……那原来是弗朗斯的房间,他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你在那住的还习惯吗?” 弗朗斯是陛下死去的第二个儿子,彼得心中还是有一丝微妙,他拿不准陛下忽然与他说起那位早逝王子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做乖巧状回答道:“那房间很大,被子也暖和的很。您放心,我在这儿住的挺舒服。” “你若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国王侧过头来看他,“你去别的地方看过了吗?忠子楼,剑堡,赤背堡……哦,我不喜欢那地方,那儿总会让我想起福斯特家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 “我去过剑堡了,萨默斯大人是个剑术高明的人。” “你见过斯科特了?哦,他是个很负责的家伙。我希望以后你和他能合作得更好。” 陛下只说了这几句便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所以才如此迫切要将彼得带回来。他忽然伸手握了握彼得的掌心。 “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和你父亲很像?” 第48章 “……不,伯父。您未曾说过。” “坐近些,彼得。”国王陛下说,他的眼神在彼得的眉弓与鼻梁上扫过,手轻轻按着青年的虎口,仿佛透过他的面容,沉浸在了过去的记忆之中,“你知道吗,我们兄弟之中,他更像我们的父亲。他的鼻梁,他的剑眉,还有他那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珠,他比我更像一名帕克。小的时候我一直都很羡慕他,羡慕你爸爸的眼,别人只要看他一眼他的瞳色,立马就会将‘帕克’吐露出声。而我?他们只有在瞧见我这一头棕色的头发时,才会将态度真正恭敬下来。” “然而,我却并未遗传父亲这点。” “是的。你的眼睛就像我,像你的奶奶——你还记得她吗?在你小的时候,她非常喜欢抱着你去镜厅玩。你可能记不得了。”国王叹气道,“本杰明带你离开的时候你应该才五岁,是五岁吗?” “是六岁,陛下。” “哦……总之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很小。”国王合了合眼,看着彼得,“你父母……是秋末离开王都的。正好是现在这样的季节。我去打猎了,等我回来,我的弟弟带着弟媳和儿子乘车彻底离开了我身边。他们就这样走了,而在那之前,我最小的女儿刚刚因为疟疾去世。” 彼得感觉到手上长者的力度加强,他并不知道这段历史,这与他所知道的那些“事实”又有些微妙偏差。 “我多希望亲人能一直留在我身边。至少让我知道在我身后尚且还有人能支持着我。” “我很抱歉,伯父。但是……当时我母亲的病很重,我父亲迫切地想找出方法医治他的疾病。” “哦,对……玛丽,玛丽的病。我怎么会忘了这件事。”他缓慢的摇了摇头,“你母亲也是那一年冬天去世的,我有印象,我让人驱车送去了一拢玫瑰,只有复仇山谷才栽种的出的玫瑰。你妈妈喜欢那种花,你父亲当初就是用那花俘获你母亲芳心的。” “我听我婶婶说起过。在村庄的时她告诉我,院子里有一片空地原本是我母亲计划着开春以后种花的。只是……” “只是她没有熬过开春,是吗?” 彼得沉默了。 “生病的人……生病的人总是熬不到开春。这像是一种魔咒,也许我应该去四季如春的地方。史塔克希望我能去山谷养病,但我不能离开这里。”他深沉的看了眼彼得,重新捏住了他的手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孤零零呆在这儿。你太年轻了,彼得,我知道你聪明、机警,你像我弟弟一样,熟知诸事兴替,但你们都太年轻了。” 国王咳嗽了一阵,有侍从递上帕子,却让他不耐烦的挥退了。他拉住彼得的手,略微皱起了眉,年轻人不知道他这神情究竟是出自懊悔还是出自惋惜。 “我总在想一件事,”他说,“这么多年了,我总在想,当初我便不应该让你父亲就那样离开王都的。” “是他自己选择走的。没有人逼迫过他,伯父,我父亲只是想去过田园生活罢了。”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了解你父亲,我比你认识他的年数要久的多了。你很像他,连撒谎、解释时候的表情动作都像他。” “陛下,我没有……” “他是不是告诉你,王都处处艰险,要你万事小心?他是不是还告诉你,原本他无比信任着自己的兄长,却不曾想到,他在带上顶上王冠之后,就彻底变了?” “……”彼得在他望投过来时,目光闪烁低下头避开了他的对视,“我不清楚。” “你清楚的。” “我……” “你知道你要面对什么,你知道离开了那宁静的村庄后,会有什么生活。”说完这句话,国王渐渐松开了手,“彼得,你父亲说的其实都对。我当初太谨慎,谨慎到怀疑身边每一个人。尤其在艾莉亚死去以后……如若你体会过自己的孩子就这样在怀中咽气,恐怕你也会明白那时我令你父亲恐惧的原因。王都处处鬼魅横行,到处都是混迹在光之神手底下的笑面虎。” “……也许,也许我父亲只是希望您能不必为他担忧。” “然后他就这样死在了我们的家族封地上。” “……” 彼得心中感到难受,他听老人哀叹着开口。 “我想保护我的亲人,每一个亲人。但他们却一个个的离我而去。如果能够重来,我愿意用头顶这顶王冠去换取那些生命之中至亲的生命。但生命……生命太沉重,太宝贵了,也许连王冠都无法换取。” 丧妻,丧子,丧亲之痛。彼得看着睡帽中漏出的白色发丝,在他未来之前,这诺大的红斑塔中只有他一人居住,这宫殿内是如此空旷冰冷令人心生恐惧,数百年来,多少冤魂丧命其中,几次战争,鲜血可能流淌过这儿的每一处地面。他在王厅的砖缝之中看见了那陈年古旧的暗红,那是血液枯竭历经岁月后干涸的痕迹。他想国王是否会在夜半被那如鬼长吟般的风声惊醒?他想他又会不会因为这些事物而深感恐惧。 彼得已经能略微体会这种痛苦了。他看着本叔在自己面前丧生,他看着韦德消失在那一片悚人的火海之中,他看着哈利因为他的家族处心积虑想要夺他性命。王权所带来的荣耀与财富可能永远都无法弥补这些他失去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了族训。 “但,这是我们的责任。” “哦……能力与责任。” “您为您的子民带来了安稳。你让他们不必为战争忧虑,您让他们能够安享这生活。您用严苛的法律惩治了盗贼与土匪,您用开放的港湾为他们带来了财富和地位。”彼得低声劝慰道,“您失去了很多,但您为别人带去了更多。” “一定有人在来的路上告诉过你,如若想要成为君王,必须先放弃一些感情,是吗?” 彼得抿了抿嘴唇。 “作为一国之君,理应当一切以你的国家,你的国民为先。你的妻子,你的爱人需要容忍这个,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丈夫整日忙碌,无暇顾及她。甚至有的时候……有的时候还需要牺牲她。我对某些人百般容忍,因为我知道他们能够让这个国家更好的运转。我必须做一些令我痛苦的决定,也必须去面对一些让我心碎的事实。”他说,“但不要只看我作为君王的那一面,彼得。我们不可能仅仅只是君王。在作为国王之前,我们首先是一个人。一个会被病痛折磨,会眷恋亲友的普通人。” 他是这王朝的君主,也是孤零零缠于病榻老人。 “我曾多想只做一个能够保护挚爱、安享晚年的普通人……” 有多少次,有多少次彼得临近崩溃时都想要放弃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头衔。 “但我们不能。” 这些一个个离他而去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香消玉殒,他的妻、他的子为何总是因病魔夺取生命。 “我们不能。” 就如彼得最终也无法将刀刃没入哈利的喉口一样。 他不能。 “你父亲明白这些,所以他离开了。你父亲理解我,所以他埋葬在了帕克家的旧领地。彼得,其实帕克不喜欢这里,福斯特的城堡让我觉得阴森、寒冷。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一定觉得这儿的塔楼高的让人难过。没人,没人喜欢……” 他尝试开口,彼得发觉他的声音因为情绪变得有些沙哑:“您怀念蜘蛛山谷吗?” “我怀念那儿的谷底。我怀念山谷旁那条纤细的小溪。森林、山谷、都城的塔楼,还有蜘蛛山谷里那群总是丰腴的姑娘们与她们的歌声。我只在年轻的时候回去过一次,那时你父亲年纪比你都小,但这记忆却深深烙印在我脑中,再也无法消弭。” “在秋天,那里漫山遍野都将被枫叶染红。” “是啊,还有树枝上沉甸甸的浆果,田野里弥漫开的麦香。这些王都没有,王都只有冷冰冰的石台阶和高耸入云的塔楼。王都只有愚蠢笨重的神殿钟声与那些商人从早到晚不知疲倦的吆喝。”陛下将眼合上了,“原谅我,彼得,有时我多希望那个离开王都死在故乡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父亲。可惜我醒悟的太迟了……” 国王的手轻微垂下,他望着床幔,眼睛渐渐有些出神:“我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我只希望,现在让你回来,不会是我做的最错的决定。” 第49章 蚁噬般磨人的疼痛正一点点让他苏醒过来。先是腹部,然后是胸腔,沿着他的颈椎骨一路向上,直达脑髓。 骤然苏醒—— 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不断的叫嚣,韦德尝试着回忆他昏迷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令人折磨的感受。他记得那柄斧头,狠狠砍在他背上的斧头。他不清楚那究竟砍得有多深,至少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骨头卡住斧刃的声音。剑划开了他的小腹,血沿着他的大腿一路向下流淌。 还有火,越烧越高的火,他被人当作尸体丢进了水塘,湖水蔓延过来覆盖了他的口鼻,侵入他的身体,血丝在水流之中淌开,他透过水纹看见那跃动的火光,心中悲哀的弥漫上一个念头——可惜,可惜了。他还想回去好好听听彼得究竟要和他说的那些话呢。 ——对,彼得! “嗯……” 韦德撑着身体想要爬起,他的视野正在一点点的恢复,所有一切终于褪去模糊,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身下的硬冷的石板,周围晦暗的房屋,停尸间一样的格局,甚至有几具蒙上白布的尸体。韦德扫过那些泛青的尸身,略感厌恶的皱起了眉。紧接着他注意到了那些没有蒙布的人。每一个人身上都涂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些字符像是扭曲的蚯蚓紧贴在青白色的皮肤上。男人低头看了眼自己,他浑身上下也是如此,甚至连最隐秘的地方都没被放过。 “什么……” 张嘴说话,喉口涌上一阵令人恶心的腥臭味。韦德尝试着从石床上下来,然而当他双脚刚刚触碰地面的时候,那股腥臭猛地涌出。 成百上千密密麻麻黑色蠕动的虫子从他嘴中涌了出来,这些虫子发出嘶声力竭的尖叫声,好像小孩惊恐的哭号。韦德弓着腰趴伏在石床上,他的脚颓力跪坐着,虫子在掉落地面后仿佛被火焰烧灼熬制,一点点干枯缩小,最终化做地面一片粉末。 然后门被人打开。 白色刺眼的灯光照射进来。韦德虚弱的靠在了石床边上,他看见有人从门外走进来了,白色的灯光勾出一个漆黑高大的影子。 “四号醒了——!”他听着一个刺耳难听的女人大声喊道,韦德擦了擦嘴努力的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熟悉着的面容,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士的微笑。一只又闷又厚的袋子套在了他脑袋上。粗暴的推搡令他感到不快,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每一次动手,都正好按在了他浑身上下伤口疼痛之处。 几个问题接踵而至:他在哪?他还活着吗?若他还活着,救他的人究竟是谁,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突然袭来的冷意让韦德打了个哆嗦,他可以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刚刚那间“停尸间”,脚下冰冷光滑极有可能是雪。 “嘿,嘿,你好。你介意……让我吃点东西?我刚刚吐出不少恶心玩意儿呢。你好?你在听吗?” 然而那个拉扯着他的家伙却根本不理睬他的这些疑问。韦德在漆黑视野内有些焦躁。他得弄清楚这倒底是个什么地方——就算是地狱,他也得想办法爬出去。毕竟他还有事没有完成。假如这儿真的是处地狱也别想把他困住,他还得好好听听他小殿下那句想告诉他的话。 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冰冷的湖水将他包裹,水渗入套住他头的麻袋。原本还仅剩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他在下沉。 韦德尝试挣扎,他扯掉了头上的袋子努力朝上游去,水里一片黑暗,冰层过于厚重,遮住了光线,只有在极靠近水面才能依稀看见这幽蓝色的光。冰水刺痛着他的神经,一点点将他骨肉冻僵。男人每一次的游动都竭尽全力,终于,他的手触碰到了冰顶——冰顶,难以砸裂的冰顶。 “咚——” “咚咚咚!” 他才刚刚苏醒,他才刚刚从那该死的房间里离开,他甚至还莫名其妙吐出了一大堆恶心的虫子。肺内的空气逐渐稀少,窒息感牢牢将他攫住,韦德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恶毒的折磨人的死亡。他反复敲击着冰层,希望能够看见裂缝,看见光能从中漏下来。 但没有。 男人击打的频率越来越慢,体力与空气都不断从他体内流逝,并逐渐见底。终于,他再以难以动弹他的手指,绝望的往下坠去。 [你不应该绝望……] 在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年轻的声音这样喊道。 [你是北境之子!冰与雪是你用以为生的事物。即便绝望你也不应该是在这里!] 但他却只悲哀的想:我……我会死……我会死在这儿…… [这是你想选择的吗?] [你想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儿吗?带着浑身恶臭死在这不知名的冰湖里?你想要这个——是吗!] 不,我…… [你还记得你答应你那个小不点什么了吗!] 几个画面骤然闪现在他脑海里。 那高耸的钟楼。骤然飞起的鸽子。 跳舞的人群,嘈杂的乐音。 突然起哄的人,大声呼叫的妇女。 还有那张青涩的面容。 彼得…… [你答应他的,你忘了吗?] 不,我没有…… [那么你还想——你还想死吗?你想死在这儿吗!] 在这湖水之外——或者说,在这个巨大水箱之外,沉重的铁框被用锁链一点点拉开,暗红色的光芒从缝隙中透了出来。巨大的玻璃缸里,男人皮肤上的符文正是这些暗红色光芒的来源。他缓缓的下沉,最终平躺在了平滑的玻璃缸底。光将他浑身笼罩,他好像沐浴在了一片鲜血里。 在这硕大水箱的下方站着一个沉着脸色的年轻男人。 “艾贾克斯,要我现在把他捞出来吗?” 他身后的高壮女人这样询问。男人忽然摇了摇头。 “不。再等等,达斯特。我想看看他还能支撑多久。” 更多的记忆涌入韦德的大脑。白茫茫一片的雪原,黑色的是高耸嶙峋的山脉,红色的是死去人的鲜血。烟顺着风飘来,呛入他鼻腔,他的脚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走,每一步几乎都会向前摔倒在雪中。 逃亡。 疏忽景色骤变,厮杀声刺在他耳上。脸上一阵温热,视线所到是一个人喉口被撕裂开的伤口——血正是从这喷涌而出。 【这就是你。】 一把铁剑,他手中拿着的铁剑狠狠扎进了这个必死无疑的倒霉鬼的心脏。 【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森林之中穿梭的人影,坠落在地的尸首,被钉在树上的头颅,死在他剑下的怨灵。他踩着别人的脑袋从战场里爬起,他在尸体堆里挖出一条生路,努力的存活下来。 这就是北境,永远战乱不断的北境。不是泽维尔统治下和平、安全的基诺沙,是夹在两国之间永远骚乱不息的边境地点。 韦德看见一个姑娘。八九岁的姑娘,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她面容模糊,手里血淋淋的兔腿却鲜红发亮。 【你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 他夺走了那块兔腿。那年他似乎也不到十岁,饥饿让他忘记了长辈曾说过的教训。那个女孩在冰天雪地里放声痛哭。几天以后,有人在村庄外的丛林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没有了食物,那个姑娘只能在日落时再次去寻觅,然而这一次,她却如此不幸。女孩碰上了经过森林的野骑兵。 他们把她的尸体高高挂在树上,她红色的裙子几乎碎成碎片,血凝固在了她胸腔与下体的伤口上。 【你怎能死呢,这样多的冤魂丧生你手里,你又怎么能死呢?你是个恶棍啊,韦德·威尔森。你怎么能够死!你这样轻松地死去了,又如何对得起这些被你虐杀的可怜虫?】 这个声音与刚刚听见的又有些不同,苍老、低沉,甚至带着两三分恶毒。 一个个曾经死在他面前的脸在他眼前闪现,那些疯狂的、卑微的、祈求的、恐惧的面容,他们的哭喊,他们的尖叫,他们的苦苦求饶。 [你想活着,因为你心存希望!] 【不!你想活着,因为你肩负罪恶!】 [想想你爱的那个男孩——他在等你!] 【是啊,然后你就能够又一次的把这些美好揉碎在你面前。你的欲望会一点点吞噬掉他,你的罪孽会一点点摧毁掉他!】 [他爱你,韦德,因为你的守护,因为你的付出。] 【你只想要他,你想要那个小处男的屁股,你想狠狠干他——你才不是什么虔诚信徒,更不屑于所谓光明神眷顾。所有的一切,都始于你看见他身体时的口干舌燥,还有你那诚实小老弟的反应!】 [你甚至能为他去死——你也可以为他活着!] 【放屁!】 [你知道,你们两个人其实有着一样的念头!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们相爱!!] 水箱中那红光越来越浓越来越亮。艾贾克斯终于挥了挥手,铁链从水箱上端放了下去,男人赤身裸体的被打捞上来。离开水之后,他身上的光芒一点点的淡去。艾贾克斯靠近了那张担架,他戴着手套的手按压过韦德胸口心脏起伏的地方。 他浑身上下别的地方的光统统暗淡,唯独这儿,这儿依然有光灼灼。 这个年轻巫师的眼睛阴沉的扫过他身上每一处的符文,终于确定似的,把手收了回来。 “送去沼泽地——我非常好奇,这家伙能够在这儿活多少时间。” 第50章 晚宴那日,于傍晚时分下起了雪。 银堡内灯火通明,每一处楼道与长廊都点起了蜡烛,各色马车沿着大道一路驶入城堡,在红斑塔前停下。硕大可容纳百余人的镜厅内此刻到处可见各色的丝绸布料与珠宝反光。穹顶的镜面倒映着点点人头,乐池中数十人的乐队在指挥之下演奏着宫廷乐音,舞池内,小姐夫人们旋转的裙摆像是开出的花朵,男人优雅而体贴牵着他们的舞伴在舞池中来回穿梭。三十六根象牙白石柱上雕刻着的光明女侍面露慈祥低眉看着厅内众人。 舞会,舞会,热闹的舞会。 彼得坐在镜厅首座的长桌边,正中央是难得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陛下。国王今日难得离开红斑塔,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带着和蔼慈祥的面容看着臣子,偶尔也会侧过身来与彼得谈话。年轻的王储殿下看着眼前的菜肴、酒水并没有什么胃口,从早上起他就这样,上午的比武让他觉得百无聊赖,晚上的宴会也没令他起多少兴趣。他望着舞厅之中人头攒动,那些华美的袍子,精细的妆容,贵族们优雅的姿态,低声谈论的语音语调,这一切都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我宁可骑马在麦地旁奔跑,也比坐在这儿强。彼得心里这样想到。但他不能拉着脸,有人过来问候时还必须摆出一副亲切温和的笑。今日的晚宴,王都几乎所有显赫家族的贵族都来了,他们亲热的欢迎着殿下的到来,带来了他们的礼物和至少表面看来虔诚的恭敬。 彼得在人群之中第一眼就看见了被人簇拥着的史塔克。衣着雍容,谈笑风生,谁会不喜欢坐拥金银的史塔克呢?连国王都得仰仗着他们家族的商业贸易以充盈国库。他听说今日的所有的活动也是由史塔克家资助的。 在靠近廊柱处站着的是泽维尔家的年轻家主。浓密卷曲的棕发,蓝色的双眼,得体温和的笑容还有那一身藏青色的丝绒长袍,年纪尚轻、审慎博学。听闻国王陛下已不止一次邀请他担当宰相之职,直到秋末他才抵达王都。X联盟的幕后老板,韦德的上司。 他知道韦德的下落吗?如果我去询问,他会愿意告诉我吗。 还有,他为何会让韦德接受那个任务,让他去蜘蛛山谷。 “你不想去跳支舞吗?”陛下轻拍了一下彼得的手背,年轻人放下酒杯:“我……我还在等,有合适的人?” “那边是雷蒙家的姑娘,对你来说年纪太小了吗?或者那边的小姐——你今天看起来兴致不高,彼得。你不喜欢这些?” 彼得选了一个更中性的词:“我只是,不大习惯这样的场面。” “你很快就会习惯的。”国王陛下喝了口他杯中的果酒,舒了口气,“虽然我也得承认,这些活动有时候确实挺浪费时间,但作为一位小殿下,你必须参与。在这儿,你的臣子才有机会和你近距离接触,你们能够用更私密友好的方式讨论问题。看到你不会迷恋这些灯红酒绿的东西我很欣慰。彼得,我曾非常担忧,你会是那样的孩子。但是还好——还好,本把你教导的很好。” 彼得侧过头看着他提起他叔父露出的惋惜神情。年轻人想了想,试探地问了一句:“陛下,您还记得吗,我有一位婶婶,现在正在康纳斯家族领地上居住。” “入冬以后不适合走远路,尤其今年这样的天气。如若你真的想要接她回来,不如等开春之后吧。”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彼得。不仅是因为严冬之下道路难行,还有都城之内危机四伏。试想连他这一路而来都频遇袭击,若是梅婶因为他前往王都途中遇上危险,恐怕他将永远都会为此心怀悔恨。 至少不是现在。 “去和他们聊聊天,年轻人总是有你们年轻人的话题,不必特意在这陪我,彼得。你有问题可以询问查尔斯。” 彼得从椅子上站起:“您说得对。” “玩的开心些,孩子。” 他从长桌上走下来,朝着舞池走去。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姐好像都满心希翼等待着他的邀请。彼得最终走向了一个一直待在角落看起来比较内向乖巧的女孩。这姑娘年龄不大,穿着一条粉蓝色的一字肩礼服裙,她抬头像只受惊的小雀,手足无措的答应了王储殿下的邀约。 “你叫什么名字?” 彼得携她的手走向舞池,那女孩紧张的眨着眼,另一只手紧捏着裙边。 “我……我叫杰西卡。杰西卡·琼斯,殿下。” “琼斯?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三叉河道的琼斯家吗?” 帕克家的封臣,当年跟随先王离开蜘蛛山谷打下王都的将领之一。 杰西卡点了点头:“是的,殿下。” 杰西卡的白皙的脸蛋在灯光照耀下显得红扑扑的,她一头卷曲的黑发盘在脑后,只在脸侧留下几缕发丝。彼得握着她的手掌,另一只手轻巧的搭在她后背。 他感觉得到女孩的紧张,她的背始终紧绷着,时不时抿着嘴唇眨巴着眼,乐队演奏的这只圆舞曲节奏已够缓慢了,可她还是有几次不小心脚下舞步出错踩到了彼得的脚背。 “抱歉!” “别在意这个。”出于绅士精神,彼得想了想开口随意的说着轻松话题,“王都之中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嘛?你知道,我才刚到这儿没几天。这几日里来几乎都呆在宫里,早想找机会去别的地方逛逛了。” “您是说这个季节吗?”她抬头看他,认真思考着回答道,“让我想想……山上树叶凋零,河地缺了鲜花也没什么好看的。若要看景,我推荐您去王都北面的山脚,那儿有大片大片的金桂,这会儿正是开放味道最为浓郁的时候。另外,快入冬了,复仇山谷在这季节会开为期一个月的舞会。要我说,那大概是入冬之后最有意思的活动了。” “是吗?你常常去?” 女孩低垂着眼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不,其实……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正式的舞会。我才刚满14,在此之前,我母亲都只带我姐姐来。” “如若这样说来,你也没有去过史塔克家的冬季舞会是吗?” “可我听我姐姐提起过那儿的繁华。您知道的,史塔克家从不吝啬。那儿的音乐从不停歇,从早到晚都有人演奏。史塔克会请走王都最负盛名的歌唱者为舞会参与者们歌唱。在那儿每天晚上的主题都各不相同,果酒与美食,音乐与舞蹈——有的贵妇人准备一年的衣服、首饰就是为了在那一个月能够在史塔克家的冬季舞会上收获他人艳羡。还有那山谷里的温泉——我虽然没去过冬日舞会,可我也曾在那儿过过冬天。那儿可真舒服,殿下,就像吟游诗人唱的那样,史塔克家有着一个奇妙幻境,那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山谷。”她看见彼得一直耐心的注视着自己,倾听她的言语,莫名脸上又是一烫,“真是……抱歉,我想我真是说了太多,有些失礼了,殿下。” “不,相反,”彼得安抚道,“我觉得这些还挺有意思的。感谢你,杰西卡,如若史塔克家的冬季舞会那么有趣,我或许也会找时间去看看。” “其实在镜厅办的舞会也让我很喜欢。这太漂亮了殿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动人的光明女侍,我总觉得下一秒她们要从石柱上飞下来了。” 要不是杰西卡的这句话,彼得都没有注意到那些,他在旋转的间隙抬头看了眼,那些翩飞衣袂,玉指手臂,含笑目光与倾身姿态。这些都是福斯特家族留下的东西,为数不多当初帕克家没有毁坏更改的部分。 杰西卡渐渐能把握住步调了,她的舞步比起一开始要显的成熟了一些。女孩叹了口气:“只不过自从陛下生病以来,这儿就很少举办晚宴了。我为自己能有幸跟随父母前来而感到幸运,更不必说……更不必说,殿下,我是您第一个邀请跳舞的女孩。” 说到最后一句时,年幼的琼斯小姐有些害羞的放轻了声音。在舞会之前,有宫内的内务官提醒过彼得,他在第一场正式舞会上邀请的第一位共舞的女士很重要。一般来说,一个国家如若还有王后或公主,那么这第一支舞就应该是和这些地位最高的小姐夫人共舞的。奈何陛下孑然一身,彼得能够选择的对象就只有大家族家的小姐了。 不过,地位最显赫的泽维尔与史塔克两家都没有女儿,托尼·史塔克没有姐妹,而查尔斯·泽维尔的妹妹也没有来参加这次的晚宴。所以,最后,彼得的选择就变得有些随性了。他早在长桌上时就打量过这些姑娘。年轻的女孩过于殷切的目光让他感到些微不适,除了这个小丫头——也许是因为她太小了,还没生出别的心思,她就一直站在那个角落里好奇的打量着他,目光纯粹、天真,他让他想起故乡邻居家的小妹妹。 一曲终了,杰西卡跟着彼得离开了舞池,有女孩朝他们投过目光。小姑娘拘谨的合握着自己的手,低声提出她的建议:“您……您也许可以和那位波茨家的小姐跳一支,听说她和史塔克大人的关系很好。” 彼得望向那个身着红裙的女人,出了口气。 和这些贵族小姐跳舞真是太累了。他的脑海里出现过另一位曾经共舞过的“夫人”——他真是怀念那支圆舞曲。 但他又无法拒绝这个。彼得朝杰西卡递去一个微笑,礼貌的离开后,朝着那位波茨小姐走去。 第51章 波茨小姐比彼得稍微年长一些,她笑容温和亲切像与小殿下已颇为熟谂的大姐姐。 “我听史塔克大人不止一次提起过您了,彼得殿下。这一路过来真是难为您了。”她身形修长高挑,深红色的礼服衬得她面色红润。说是小姐,只因她未婚,但事实上,作为波茨家的女主人,她的年龄也只差史塔克几岁而已,远长于彼得。 “波茨小姐……” “我说了,叫我帕珀就行。我虽然没有像史塔克大人那般富裕,也没有泽维尔大人的博学,但若涉及王都之中贵族诸事,殿下,我总能有您想要的答案。” “我听说波茨附庸于史塔克家族。” “这确实没错。” “我想知道什么……你都能够解答?” “我们的新王储一定对您的几位堂兄弟的病症颇为好奇。当你来到这儿的时候,却发现有亲缘关系的同龄人已因病魔丧生,这是多么悲惨的事啊……为他们医治过的几位老医师也大多离开王都,想找到他们也实为不易。”帕珀叹了口气,语气带上几分悲情色彩,她打量着彼得的神情,略微停顿,“……抱歉殿下,我不应该在您高兴的日子里提这种事情的。” 小提琴跃动的音符忽然加入进来,舞曲节奏变快,波茨引着彼得往外圈跳去。她舞技精湛,身姿灵敏,娴熟舞步弥补了彼得作为男步时稍显青涩的不足。 外圈人与人之间距离更大,这也更方便了他们两个人谈话。 “我很好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我会来邀请你。” “当然不——在今日的场合,我和托尼一直在猜测你是否会第一个邀请我。”帕珀笑道,“您需要帮助,尤其是在这地方。无疑,您需要我为您献上忠诚与能力。” “小姐,我应当如何信任您呢?这儿所有的一切都叫我眼花缭乱,更不用说错综复杂的贵族关系了。”彼得叹了口气耸肩故作抱怨道,“您与史塔克让我敬佩。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为城中贫穷者建造的房屋发放的食物,你们出资帮助边境修建的长城,还有海湾之中流传着有关波茨小姐的逸事,我至今都不明白,您是如何知道那艘船上的踏板已坏,救下正准备卸货的船员呢?” “哦,您说的是那艘运送象牙石的商船吗?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观察,殿下,我那个时候在码头上看他们把货上下搬运已不下三年,踏板究竟有没有问题,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的观察力简直惊人。那么在你观察之下,你觉得这座城堡之中,我最需要防备的应该是谁呢?” 他直言询问,没有丝毫掩饰。帕珀面带微笑沉默片刻,正当她张嘴想要说时——镜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 舞曲乐声戛然而止,原本热闹的大厅也因为那个打开大门打断晚会的不速之客安静了下去。 彼得松开握着帕珀的手,抬头往门外看去。宫廷大主管奥托站在门外歉疚的朝国王低头致歉道:“抱歉陛下……我未能拦住她。” 穿着黑白两色礼裙的女人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站在门外,昂着头与那位内廷官不满道:“您应当先通报,而不是在这儿先说抱歉不是吗,奥托。” 国王皱起了眉头,奥托没有说话,但是在门外跟随女人而来的侍从却已经朗声高喊:“菲利希亚·哈代女爵驾到!为彼得·帕克殿下接风洗尘,献上厚礼!” 那一头银发的女人领着她的儿子朝着大厅长桌而去,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整座镜厅之中回荡,穹顶镜面之中倒映着她黑白相间的裙边与那身裘皮繁复的上衣。人群自动分开让她能够走向国王陛下,贵族们窃窃私语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不久之前还因为被国王陛下怀疑是派人偷袭彼得殿下的主谋而被陛下冷落。 “她怎还有脸过来?” “殿下就在这儿,她这样做岂不是就是想和真正的王储宣战吗?” “瞧瞧她身后带着的小可怜虫。哦……即便真的是陛下的孩子又能如何?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更何况你看他那双眼睛,我看可一点都不像是帕克家的人。” 女人身后的小男孩懦怯跟随着母亲的脚步低头走着。他走路的姿态一看就像是那种在乡野市井里混大的,没有一丝一毫贵族仪态。小男孩从头到尾都不敢去看周围的人,只知道埋头盯着他母亲的裙边。 “陛下,我为您的身体状况整日担忧。可您却如此残忍,连给我一个探望的机会都不愿……”菲利希亚在长桌前停下,拉着她的儿子屈膝行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宫廷礼,抬起头委屈道,“那些无妄指责我不甚在意,但……好歹让本来看看您啊。” 国王面色略微不快,他本想开口斥责,最后在看见那个小男孩怯生生抬头望向他的目光时,无奈的摆了摆手:“若来了就别提这些。今日宴会是专为迎接彼得举行的,你难道想搅了大家的兴致不成?” “怎么会呢?”她转过身,冲着众人行礼道,“与诸位大人夫人致歉,我在门外耽搁太久,这个时候进来打搅大家了。” 波茨站在彼得的身后冷笑着和他开口挖苦道:“看看她的‘满心歉意’,彼得,王都之内确实恶人遍地,但最应该警惕的就是这种长得漂亮还知道用委屈眼泪武装自己的女人。” 彼得从哈代夫人进屋起就一直打量着她。这就是一开始安排杀手想要他性命的女人。 “为什么她还能在这儿?”照理来说,连他都知道这次袭击的幕后主使,没理由国王陛下不知道。波茨小声答复他:“殿下,想想您去世的那些堂兄弟姐妹们吧。我们的陛下生活孤寂,多羡慕他人的天伦之乐。” “本……真的是陛下的孩子?” “本·瑞利·哈代——哦,他理应当不是的,是吗?但很可惜,看看他那双绿色的眼睛,虽然不是正宗的‘帕克色’,但毫无疑问,与陛下几乎一模一样。”帕珀语气微微停顿,“对了,殿下您似乎也是绿眼睛。” “听闻这与我早已去世多年的祖母一样。” “是的,是的没错。那位已逝陛下也有这样的一双绿眸。” “王后陛下也不过去世六年,那孩子就有这样大了?” “小本今年四岁也是很合理的一件事,殿下。唯一值得商榷的大约只有三王子殿下当年去世的事——陛下不喜欢那个孩子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他的出生与三王子的病逝在同一个月。”帕珀道,她看起来对这对哈代女爵并没有什么好感,更不必说那个女人私底下的勾当在波茨小姐眼里早就一清二楚了。 他们两个人虽然站在舞池边沿,但菲利希亚的目光还是马上追了过来。 波茨拍了拍彼得的手臂:“她一定会希望您邀请她跳舞的,殿下。考虑到她是陛下最后一个孩子的母亲,您没办法拒绝。” “我不想和一个想要谋害我的女人共舞。尤其是当她还涉及另几位王子公主的死时。” “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决定。有很多事情我们也说不明白究竟真相如何——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利用我们所厌恶的却不得不面对的事物。”帕珀说完这句话,略微与彼得分开了距离,“更不用说一些猜测尚未被证实,我们总得想法设法去寻找更多的证据。习惯这个吧殿下,您会从中发现一些令您受益匪浅的事情的。” 那一身火红的女人离开他走向了史塔克那边,彼得脑海之中思索着她刚刚留下的话语,再一抬头,菲利希亚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朝着他微笑。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利用我们所厌恶的却不得不面对的事物。 彼得朝那位夫人伸出了手。 “夜安,哈代夫人。” “夜安殿下。很高兴,能够有幸与您共舞。” 当他们步入舞池的时候,彼得注意到国王陛下明显朝他透过一丝微妙的目光。 “听闻您一路经历,我心惊胆颤,而坊间那些不实传言更令我难受了好久。亲爱的,能看见您安全抵达王都,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那些流言蜚语因此不攻自破,再者我又如何会有那些肖想呢?您是陛下唯一至亲的人,我怎敢做那些伤害您的事情。” 彼得只是保持微笑,倾听着对方的解释与问好。 “您如此的英俊而机敏,多希望我家本也能像您这位兄长多多学习。” “您的孩子吗?哦……您确定要用兄长这个词?” 女人面上露出尴尬笑容微僵,但她很快用别的话来掩盖这个:“我特地选了一块祖母绿的宝石当做迎接您的礼物。您也有着和陛下一模一样好看的眼睛。” “我以为您会可惜这不是帕克该有的褐色眼眸。” “不是褐色又如何?绿色的眼睛多好看呀。” “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绿色的眼睛总会被误认为别的家族,您说呢?” 菲利希亚即便再如何想装傻也没办法无视彼得话里话外的敌对情绪了。 “但您,谁会认错您呢?您天生就带着这王族的气质呢。” 最后这女人也就用着干巴巴的讨好来作为回答。 第52章 这是第十三天了。 男人的手里只有一柄粗劣制成的矛,身上的披裹着的兽皮边沿粗糙不堪,腰上全靠着一条藤蔓系着。他们一行刚开始一共有九个人,到现在只剩下了五个。就在几分钟前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浴血搏斗,这湿冷的沼泽地里走到哪儿都可能遇上凶猛的野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为这些牲畜的腹中之食。 现在他们待在一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山洞里,岩壁湿滑布满青苔,内里狭窄,五个成年男人走进来后几乎就很难再在里面转身变换姿势。有个人还需要横躺着,他的肚子上被之前那头猛兽用爪子挠开了一条口子,黑血不断往外渗,他身上的符文微弱的发着光,随时都会熄灭。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符文无法再催生伤口生长时,这个人就彻底死亡了。每一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都画满了黑色的字符,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在每次濒临死亡的时候被这诡异的咒语救回来。 韦德坐在最外头,他把头靠在了洞穴口坚硬的石壁上,抱着他自制的矛。木棍是随手捡的,刀刃部分则用他们来时杀死的一头类似豹子的兽牙制成。这儿的猛兽他们过去在外面没人见过,体型庞大、凶猛狡黠,牙齿不仅锋利还带着毒。韦德被那东西咬到过,正好是在小腿上,拔掉了牙齿之后能透过皮肉看见森森白骨。 那伤口很疼,毒素蔓延开之后,血即便被止住还是不断有针扎烧灼般的疼痛感。他已不止一次看过咒文起作用时散发出猩红色的光了,当他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时候,他只觉的有些恶心。他们避开了死亡——还有什么比能够欺骗死神更值得夸耀呢?但这决计不是他想要的样子。他看着自己的伤口一点点复原,看着他断开的骨头自行接起,看着自己从头到脚无处不在的符文,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怪物。 但我不能死。至少不是在这儿,不是在这里。 身后传来那个受伤者的低声呜咽,他们之中有一位虔诚信徒,小声絮语着祷告词。 韦德嚼着嘴里的叶片,酸涩的口感让他多少还能感觉自己尚存世间。他们很久没有正常进食了,没人敢吃沼泽地里被他们打死的野兽肉,在经历整整三天找不到食物的饥饿之后,他们都发现——他们已经不需要食物了。 所以现在祈祷还有什么用呢?光之神的福祉只会恩泽光明之地的信徒,他们呢?他们是吗?他们难道不就是光之神在传说之中想要消灭的怪物吗?韦德把那根快嚼烂了的草叶吐到一边,他身旁有个中年男人凑过来。 “你觉得他还能熬多久。” “可能今晚他就能跟着我们一块启程了。” 男人回头看了眼地上呻吟的伤员,又扫了眼祈祷的那个老头。 “我觉得你很厉害。” “哦,你是在夸奖我非常牛逼的意思?” 这男人揪了一根草塞进嘴里。韦德朝他挑了挑眉:“唔……那是我刚刚吐口水的方向,你要不要换一边草揪揪看?” “……”他在韦德身边一屁股坐下了。韦德跟他也不算太熟,勉强来说就是路上稍微搭过手。 这儿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战斗能力,最弱的几个早就完了。这几个人里面,那个一直跟光之神祈祷的老家伙原来就在教会里工作,因为年迈,也是被攻击次数最多的一个,但每一次——是的,每一次他都能熬过来,有时候韦德不免也要惊叹一句他的生命力顽强和信仰虔诚。 到现在,那老家伙还觉得自己身上的咒文和这该死的遭遇是光之神的馈赠——如果这真的是光之神馈赠的,韦德以他父亲的中间名发誓他离开这地方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光王都那座光明大教堂。 另一个待在最里面合眼休息的瘦小大男孩刚刚在死神手里走了一圈,他前天还被一头野兽开膛破肚,今天却面色苍白回到了他们的队伍之中。大家心知肚明这一切神奇的治愈能力来自于他们身上的咒文,可谁都不知道,这些咒文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复活有次数限制吗,每一次的恢复又会有什么代价? 还有身边这个,他算是队伍里身手还不错的,也是唯一能和韦德聊上两句的人。 “我想知道薇妮尔与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他坐下来,叹了口气,“他们说不定以为我死了。你说我老婆会不会因此改嫁?” “你老婆漂亮吗?” “哦,她的屁股可有那么大呢。”说着他比划了一下,韦德瞧着那比划出来的大水桶,严肃认真安慰道:“哦,那她一时半会儿一定不会改嫁的。想想她可是还有你两个儿子得抚养长大呢。” “真的吗?哎……薇妮尔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那些男人都爱她的厚嘴唇啊。” “也许除了你他们也只是看中了她的厚嘴唇,你对她才是真爱。” “有无数次濒临死亡时,我想的都是她的脸。如果咱们能出去——侍先生,”韦德在这儿没有用真名,“您有什么打算吗?” “你是说当我用这张脸回去以后吗?”韦德指了指自己浑身上下甚至覆盖了面部的符文,“我可真想不出该有什么打算,也许——我会去马戏团找个工作。不过我倒觉得比起逗笑别人,把孩子们吓哭更有可能。” “您可真是幽默。”中年男人在石壁上靠着,“我想我会听我老婆的话,好好去学一门手艺。她一直想让我去学烹制面包,你知道的,我本来总觉得男人不该被困在厨房里,但现在我倒希望自己能早点听薇妮尔的。” “如果你会做面包了,我一定会找机会去你那儿蹭蹭吃喝。” “随时欢迎你来,侍先生,我还应该让你看看我的儿子们——我的大儿子一直对用刀用剑的事儿感兴趣,但你知道的,乡野小民不配学这些。或许我可以付你钱,让你教教他?” “你的儿子吗?哦,我会考虑的。” “还有面粉涂在薇妮尔身上的模样……” “嗯,那边有一位虔诚祈祷的教父呢。” 男人瞧了他一眼,韦德耸耸肩:“不过我更喜欢你这部分关于裸体的。” “薇妮尔的胸脯和面粉团一样。话又说回来了,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你有老婆吗?” “老婆是吗?” “或者你那而还有别的称呼。” “你以为我回回死而复生靠着什么支撑呢?”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空落落的地方,那群该死的巫师们不仅扒光了他的衣服,连他带着的那枚袖扣都给掠走了,“那是位名门之后啊,美丽尊贵,光彩耀人。” “你的情妇是位贵族夫人吗?” “你的猜测已经很接近真确答案了,不过很可惜,我还没机会去实现所有和‘裸体’有关的愿望清单,就到这个该死的地狱来了。” “这儿不是地狱,侍先生,我们只是在接受历练。”那位神父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他们。 “原来您在听呢?您喜欢哪部分?裸体那部分吗?” 韦德的话让那老头冷哼了一声。中年男人回头瞥了一眼,看着韦德小声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这帮教堂里的人了。我才不信他们不喜欢女人奶子和屁股呢,谁能拒绝这个!你说呢?” 韦德没说话,毕竟除了女人,还有漂亮的大男孩,比如说他的彼得。 哦,彼得……他真希望能再见见他的大男孩。这会儿他会在哪儿呢?他会不会已经回到王都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王都根本就不是一个适合他的地方,但他却必须去那里。他理应当住进了红斑塔,看见那塔里装饰着的红珊瑚。他们会在哪儿迎接他?镜厅吗?应该会是镜厅,毕竟还有什么能比迎接一位王储回归更盛大呢。 但他更想看看他一个人待在卧室时候的模样,只有他一个人,就那样安静的坐在窗台边,落日的余晖在窗台与他面上镀上一层金光。他的彼得,就那样坐着,腿上也许正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年检表。 是这样可爱的年轻人,却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暗地之中想要将他除去。 他现在一定以为自己死了。韦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少人一定也是这样想的,他非常担心在他不在的日子里,那些威胁到彼得的人会对他造成伤害。 如果我回去我一定会一个个把他们都宰了。 [你得保护他。]脑子里一个声音喊道。 【或者干脆把他绑走,你知道的,把他带去别人都找不着的地方这样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他了!再也没有!】 “闭嘴!”当他喊完这句之后,旁边那个嚼着草的家伙明显吓了一跳:“!”韦德只好挠着头给他解释:“不,我不是说你……我是指……算了。” 这声音从他苏醒起就不断在他脑子里出现,让韦德不胜其烦。好在对方也没计较,毕竟在这儿呆久了,就算自己身边的人出现什么奇怪举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另外有事情想告诉韦德。 “对了,侍先生,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他说,“您说,如果我们一直以来选择朝一个方向走,会不会是错的?” “嗯?” “你看看我们头顶上这块天,我观察了好几天了——除了白天黑夜,这阴天从来都没有云层变化。再如何奇怪的地方,总应该会有云雨阳光吧?但是这十几天——这天就一点都没变过。夜里没有星星白日没有阳光。” “唔……也许沼泽就应该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呢?” “我在沼泽待过,没有这样的地方,没有。”他皱紧了眉头,“还有,那些死去的尸体又究竟去哪儿了?” “那些尸体不是陷进了沼泽里吗?” “您说如果沼泽地下有别的地方呢?这儿其实是人造出来的——你觉得有可能吗?” 第53章 进入十二月后,连王都也变得寒冷了起来。国王陛下月初决定前往复仇山谷过冬,史塔克家族为他提供了和暖舒适的马车。离开前,陛下拉着王储的手掌,与他叮嘱道:“在这儿至少查尔斯和托尼是真正能够帮助到你的人。记住,彼得,王都之中鬼魅横行,不论何时都要擦亮眼睛。” “我会记住的,伯父。” 王都很少能够积起雪,大多数时候这儿的雪下一晚第二天便融化了,因此银堡的台阶上总会结冰,上下台阶时需要十分小心。彼得就不止一次在忠子楼下的台阶上摔跤。 “也许您可以考虑在鞋底绑上一片防滑垫。就像史塔克大人穿着的那样。” 在长桌两侧一面坐着的是查尔斯·泽维尔,一遍坐着的是托尼·史塔克。 “您想要吗?想要我让贾维斯给您送几双去。” “不必了,我想习惯就好,其实在蜘蛛山谷的时候我也没那么容易摔倒。” 彼得不大好意思,他低头去看那些各地送上来的卷宗。托尼摸了摸下巴抬头看向泽维尔大人:“话说回来你是真的不冷吗?我知道你的英俊查尔斯,但不要为了和我攀比在这天气里还要穿丝绸袍子。多裹一件棉袄和外袍不会让你的身材看起来起多大变化的。” “我不冷,谢谢托尼。把那件你想让我裹上的棉衣与外袍送给王都贫困者们用吧。” 彼得倒也有些好奇打量起查尔斯,来自基诺沙北地的男人天生就比他们这些常年待在南边的人要耐寒。就算是这样的天气,他也不过是一身长袍外披貂袍。 国王陛下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一切重要事宜都交到了王储殿下手中决策,主要辅佐他的是来自三大家族的首相、财政大臣和王师。 查尔斯·泽维尔,托尼·史塔克和卡特·康纳斯。 智者,富人,长辈。 这三个人目前来说是对彼得帮助最多的人。那个在他的欢迎会上不请自来的女人自那晚之后再未出现在银堡中,年轻的王储希望这些人能够认清现实。但他也明白,当他将别人当做猎物与敌人时,别人也将他视作了眼中钉与肉中刺。 如果他人向他表露敬意,他当会回馈敬意,如若他人向他赠以刀剑,他当会回馈刀剑。 仁善是盾,无往不利的盾——但永远无法作为傍身武器使用。一直以来,他都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但是现在,当他越来越靠近那尊王座,他需要学会不仅是被保护,更是保护他人。 “说到城内的贫困者——我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入城的人明显增多。几天前我在德雷克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鱼肺巷,那边领取食物的队伍明显变长了。你们谁能和我解释一下这个吗?” “哦,关于这个……”托尼摸了摸他下巴的小胡子,“冬天到了,您知道的,那些以渔业为生的人可能没有足够的钱支付得起过冬需要的食物。” “史塔克大人,在您看来我真的是一个非常方便哄骗的小孩吗?” 托尼明显一噎。 “不,殿下,当然……我是说,您的询问令我困惑。” “他们之中不少是其他地方来的。”彼得望向查尔斯,“来自北面,泽维尔大人。” 查尔斯看着他将桌上的卷轴合上,双手合十面色凝重的看着他们。 “您想要知道什么呢,殿下。” “北境发生的事你们不应该隐瞒我。如若陛下健康堪忧,之后所有的问题都会交付到我手上来——你们是打算剥夺我参与讨论的机会吗?” “关于北境,殿下。”查尔斯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答复,“目前情况仍在控制之下,我只是觉得还未到需要向您报备的时候。” “那么您觉得什么时候才有必要向我报备呢?” “边境常年骚乱,年末冬季尤甚。” “但是像今年这样大批量的平民增加却从未发生过。”彼得道,“是的,边境骚乱从未止息。但是除非是真的发生大规模战乱,不然不会有那么多流民出现在王都。查尔斯,别隐瞒我,我把你视作可以信任的导师、兄弟——所以,请别隐瞒我。” 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泽维尔叹了口气,把手从桌子下拿上来,握住了茶杯。 “殿下,请相信泽维尔家族领地的防守能力和守卫边境的银骑军,事情还未到您所担忧的程度,他们如今内政一团乱麻,没有能力对我们国家发动战争。” “可我却听说他们刚刚登基的国王陛下马修·迈克尔连夜逃离了他们的都城,而那位野心勃勃的将军夺取了王位。” 查尔斯听到那几个名字时目光望向托尼,对方却不留痕迹的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您是说菲斯克吗?” 彼得微点头:“您一定比我在书上读到的更了解那位篡权者。泽维尔大人,边境数年不见安稳一大半责任在他,现在他坐上了王位——而我,我只是这个国家不久之后刚刚登基的执政者。” “我能理解您的担忧,殿下。不过这件事情……着急也没有用。我们的军队足够精良,就算真的发动战争,也请您放心,我们绝不畏惧。银骑军与泽维尔家族手下的X联盟会竭尽全力保边境安全。” “对于他们来说斯坦利王朝不过是另一个由篡权者创造的辉煌。我们不畏战争,可事实?事实上十几年来,经历内战耗损颇多的明明就是我们。”彼得在黑桐木的椅子上垂下了肩膀,“过去这半个月来我看见的卷宗满是丰收欢庆,但我不是那些常年生活在王都不曾到过外面的贵族。我知道粮食种植需要多久,我知道在农庄里一个农民一年得劳作多久才能获得那一点过冬的粮食。” 史塔克和泽维尔都静默无声望着他。 “我在前往王都的途中也去过大家族的封地,正是在我前来的两个月前,税收明显上涨了是吗?” “是的,殿下。是我与陛下反复确认这些年的收成后,决定调整税收的。”托尼答复道。 “根据我所知道的,税收大约比之前高出一成三分,按照过去历年冬日税收,如果更改的税法在全国施行,那么今年比去年增加的粮食税务差不多可以供整座王都所有人食用一年半。而增加的部分,如果我没有猜错,明显是运往北境的——结合这段时间我了解到的资料来看,陛下同意了在边境增加八千到一万的兵力,对吗?” “……” 两位大人都互相略带疑惑的看向了对方——你告诉他了? “不,”彼得却打断了他们的互相猜测,“确实,这部分安排没有写在书上,没有人亲口告诉过我。我只是从这些粮食走向推断出来的。还有,泽维尔大人,今年下雪比去年迟了十一天,城墙根的老太太告诉我,今年和去年一样,正好赶在下雪之前把所有的粮草运送出城了。” 彼得用手里拿着的那根羽毛笔碰了碰额头,“数据计算,两位大人。所以很显然,多出来的这部分粮食都是在‘下雪之前’运去北境了。” “殿下,您……” “陛下同意了在边境增加兵力的安排,但将此事秘而不宣,显然——王都之内有内鬼。如他所说‘鬼魅横行’,这个人明显不是你,也不是我。你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件事。菲斯克的谋权篡位显然从今年六月马修登基起就已经开始计划,那位年轻国王看来没能够逆转败局。菲斯克的野心有多大?以他的胃口恐怕不止是想把边境一口吞下,他还想要这座银堡,想要您四季如春的复仇山谷,想要整片斯坦利的国土。” 托尼是最先松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他给自己倒满了茶水,然后皱着眉朝泽维尔大喊道:“你居然还会告诉我这孩子根本应付不了这些!看看他——你觉得他应付不了嘛?认认真真的,看着咱们的殿下在这儿再说一遍!” 查尔斯矜持的瞪了他一眼,伸手把彼得合上的卷轴收了起来:“非常抱歉,殿下,过去半个月是我们怠慢您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银钥匙,走向总是锁着的铁柜。年轻首相把那柜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卷卷尚新的簿子来。 “我还不知道原来议事厅的柜子里放着这些。” “如若您始终无法让我们了解您已有能力处理这些问题,那么卷轴之中永远是安康太平,遍地丰收。但,如若我们已经了解——”查尔斯把那沓厚厚的簿子放在了彼得面前,“欢迎来到‘水深火热’的斯坦利,殿下。您说的也对,这日子可没表面上看的那么风光舒适呢。” 彼得舔了舔嘴唇,他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数据映入眼帘。 “所以,你们一直都有两份卷宗?” 史塔克耸了耸肩:“并不是所有的王族都有优秀的政治能力,国家不能总指望着姓氏过活,您觉得呢?想想今日的福斯特,如果他们能够在必要时把当初那些坐上王位的淫棍和疯子赶下王座,那他们的白金王朝理应当再多延续个一百来年才对。” “我应该庆幸自己不是您所说的那种人吗?” “是我们应该庆幸——不然我们的工作将会多很多。等到您真正进入光明教堂在主教见证下戴上王冠时会明白的,我们所作所为不为自己,不为权贵,一切都是为了王国和人民。” 史塔克倒是在旁边咧了咧嘴做了个鬼脸,查尔斯斜撇他:“你对此有何异议?” “不。复仇者军团的宣誓词也是类似的东西。总之,殿下,让我告诉您为何陛下让您信任我们吧。”托尼顺便也帮彼得杯中斟满了茶水,“并不是因为我们两个头顶上的姓氏,因为我们背后那些人为这个国家做过的事——彼得,您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看彼得摇头,托尼继续下去,“你能做的东西别让你的姓氏束缚住。你可以做的比这些更多。” 更多…… 彼得低头看着那些字母与数字。 是的,更多。 第54章 折磨——例如那些疼痛、晦暗、孤立、杀戮——但总有一天你会麻木,无视疼痛,适应黑暗,忍受孤立,享受杀戮。 【你捏碎了那个家伙的心肝脾肺。我是说,如果它有。】 [它没有,显然它没有。你不能因为我们沾上了满手血污就非得加一些恶心的形容词进去。] 韦德也开始习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声音,听他们互相争辩,冷嘲热讽,相互挖苦。这让他稍微能在这片沼泽地里过得好一些。 那些野兽越来越多,而他身边的活人却越来越少。 他们一个个的死在了兽类尖利的獠牙下,除了他,除了韦德。他仍然在这处无间地狱中寻找出路。 但出路在哪儿? 【还记得那个老婆屁股很大的家伙说的话吗?沼泽底——或许我们真的能尝试一下这个。】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那你说什么才是时候?】 “我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群巫师。” 【哦对,巫师——这帮让我们变成这副模样的家伙,怎么能错过这场复仇呢!】 [我们得想办法恢复。这鬼样子该怎么才能见彼得。] 韦德看着手里那几块石头。那是从哪些野兽的肚子里挖出来的——会喷火的魔物,他杀了好几头才弄明白火从哪里来,这些在他们咽喉下方的石头稍稍击打就能打出火花,再加上点沼泽瘴气,顷刻间就会引起大火。 他把沾满血腥的双手浸入冰冷的溪水里,暗黑色的血在水中扩散沉底,黑色的石块在他的手中安静的躺着。 那些符文像是已经嵌入了他皮肤底下,深入他身体之中,他曾尝试这用刀割火烤的方式消除这些东西——但没过多久,一切又重新长回来了。 我们需要下沉,直到能找到回去的方式。我们需要下沉,直到找到那群巫师……破除身上这些该死的符文。 彼得看着雪落在掌心,红斑塔的灯火灼灼闪亮,夜里无星无月,遥远听见光明教堂钟声敲响,每一声都如此的悠扬。 冬末了,再过几日,就会迎来新的一年——还有春。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年轻的殿下披上了斗篷,钻入马车。夜色之中,马蹄声与车轮相杂一点点深陷入夜幕深处。彼得靠着马车坐着,听着风声刮过车窗。 几分钟前,讯官来报,陛下病重要求他立刻前往复仇山谷。 原本应在冬日举行的舞会因为国王陛下的病被取消了。今年王都的冬天显得格外沉寂,剧院楼馆都避讳着不敢大声歌唱表演。 地面湿滑,马车却行的很快,没多久彼得就已无法从车窗的缝隙间看见光。途中曾停下过一次,是等待士兵打开城门。马车一路朝西南而去,御林军与金袍侍骑马跟在他身后。 “生病的人……生病的人总是熬不到开春。” 那天陛下拉着他的手说的话忽然出现在了彼得的脑海中。 “这像是一种魔咒。” 他如此急迫地将彼得从乡野之地寻回,让他信任的大臣辅佐着他,为他铺平道路。可同样的,他留给他的绝不是只需坐享其成的财富。太多事情需要他思考、应对,太多艰难决策被交到他手中来。 有时只是他的一念,便会决定千百人的生死。 这太沉重了,彼得想,这真的,太过于沉重了。 还有那些尚未查清的疑云。史塔克与泽维尔暗中调查了这么多年,仅仅只是知道几位王子的死透出蹊跷,可不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些蹊跷究竟由谁导致,因何而来。王都之中鬼魅丛生,可这些鬼魅又究竟是谁。 托尼给了他几个名字。 “菲利希亚,那个女人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奇怪。再加上她那根本无从查起的过去,国王陛下当初对她无比宠爱、信任。可是谁知道她是哪儿来的呢?过去陛下不愿意我们调查她,但等他怀疑到她身上的时候,我们却什么都查不到了。” “内务官奥托,”那个在晚宴上与国王陛下致歉的男人,“他是唯一能接触到几位王子公主饮食生活的人,如果他是‘鬼魅’,那么王宫之内无人能逃开他的阴险毒害。可陛下不愿这么想,那是跟随了他数十年的老臣,他若早已叛变,那真的会令陛下痛心万分。” “医官马克斯·维尔,与奥托一样,是陛下当年尚未登基便已追随帕克的人。除了几位王子公主与王后陛下外,您的母亲也曾经接受过他的医治。” 查尔斯在托尼告诉完彼得这些之后,开口劝道:“不过即便陛下离开,您一时也难动这几个人。他们在王都根基深厚,您独身待在银堡,还是需要诸事小心。在您身边,即便已有这些守卫人员,但就怕发生什么意外,他们会抓准机会对您痛下杀手。” 彼得目色微沉:“如果我死了,谁最获利?” 两位公爵互看了一眼。 “不是你们。”彼得摇了摇头,“我如若死了,这个国家将一时半会儿无法找出继承者,你们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夺取王权,你们也不需要放弃手头的权位去换一顶王冠。也不是福斯特,早十年前,他们就已经没有资格重回王座了。” “只有菲斯克。”他说。 查尔斯的蓝眼睛望向他。 “是的。只有菲斯克。” 马车颠簸,车厢内渐渐暖和了起来,彼得知道,离复仇山谷越来越近了。 “我们都知道他有野心。”托尼说,“不论是他的篡权之举,还是面对边境的冷硬做派——但是,整个斯坦利?他有那么大的胃口吗?先不说王室,这么多的贵族——他打算怎么办?” “战争如若来了,贵族?您觉得他会把贵族放在眼里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泽维尔家的军队都成摆设了?”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菲斯克的军事才能和他目前国内的军事力量。” “王族败落从内便已经衰败,再找办法把各个贵族互相击破——对于菲斯克来说斯坦利不是快好咬的肉,但谁知道他的牙口究竟好到什么地步呢?” 抵达史塔克家的宅邸时夜业已深。暗红色的灯光在长廊中闪烁,穿着宽大针织衫的女人提灯领着殿下往屋宅深处去。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彼得感觉自己的小腿透过地面不断向他颈椎传递着压力,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沉重——也许是因为这每一步都正迈向死亡,也许是因为这每一步都走向的是未知的命运。 卧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垂挂铁链的医师都静默无言站立在了床边,陛下在床上躺着,他微阖着双眼,颧骨突出。短短月余未见,国王陛下相较之前更为瘦削,他的睡帽有一大部分都空落落的,白色的发丝落在枕头上,脖颈青筋凸起显得十分明显。 彼得踩着台阶下来,柔软的暗红色地毯吸走了他的脚步,但床上的老人还是睁开眼了。他动了动眼睑,彼得知道,这应该是让他过去的信号。 “伯父……” 他在床边坐下,看着下陷的被子勾出病患干瘪的身躯。 “是……时候了。” 那个苍老衰弱的声音说。 “不,伯父,我、我还没能够……” “享受……这些痛苦,彼得。”每一次的言语,都令这位老者停歇喘息,“背负它,习惯它。直到下一个能代替你肩负的人……出现……我太累了……错过了……太多。” “陛下,我真的能够做好吗?” “不然……你希望我去找谁呢?”陛下长叹了一口气,他干瘦的手有些无力的抚摸过彼得的额头,两双相类的绿色眼眸对视着,“我最近,总容易做梦……梦见艾莉亚,梦见桑德拉,梦见……理查德,还有玛丽。这才过了多少年……我们竟然已经处在两个世界了……世事无常……不过现在,哈,理查德大概得为我又去找他急得跳脚了吧……” “你一直觉得我父亲他……恨您吗?” “嗯?不然呢……” 彼得垂下头。关于这个,他不知道,他对他的父母了解的太少了,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来自他人描述和那些所剩无几的文字资料。 “但我知道,理查德是个好孩子……一定有人说过,你……你和他很像。你有你父母优良的品质……我真高兴,彼得……我真的,对此,非常高兴。” 老人说完这句便疲惫的松开了手。他平稳了呼吸之后,对彼得说了最后一句话。 “谨记族训……孩子,还有,愿你不要像我,愿你……能保护好你所爱的人。” 屋中的烛火仍在烧灼,彼得缓缓从床边站起,有医官越过他去摸陛下的脉搏。他将黑布盖在了国王陛下的脸上,将一盆银盆装着的水递到彼得的面前。 此生的水,来生的路。水滴沿着彼得的指尖滴落,洒在了病逝国王的脸上,负责入殓的修女们已在门外等候了,当年轻的王储起身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屋外得知陛下重病消息的臣子早已站了一片。 从屋中传来沉闷的笛声——那是象征国王驾崩的丧音。 火红色的光在廊道之中跃动,火红色的光正印着年轻人褪去稚嫩的面庞。 那些贵族,那些骑士,一个接着一个向他垂下了头。以史塔克为首的人高呼起了一句:“节哀,我的陛下。” 是的。 彼得又回头看了一眼屋中。 陛下。 韦德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看见了王冠加身的彼得,金光蔓延过他的全身。 “彼得……我的……” 陛下。 第55章 韦德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那些窒息、心跳骤停、大脑一瞬间空白——死亡,死亡和他如影随形。他无法动弹四肢,泥浆挤满了他的口鼻,不断沿着喉口下滑的艰涩让他想吐。 眼前黑暗一片,沼泽底的泥泞禁锢了他的身体,可他还是不断努力的下沉,继续朝着更底部的地方去。 【你知道如果这个计划失败会有什么结果对吧?】 [从这儿游回去可比从上面游下来要难——难得多!] 韦德没理会这两个声音。是啊,难得多,如果那家伙说的不是真的——那么他很有可能就会被永远掩埋在这该死的沼泽地里,从生到死,由死复生,循环往复永不止休,除非有人把他挖出。 但他指望自己的运气没有那么差。毕竟沦落到这境地,运气还能差到哪儿去呢? 韦德艰难的把手往前伸,指尖触碰到了一些坚硬的东西。他把系在腰上的那个袋子解下来紧贴了上去。 里面是他分裂出来的打火石与怪物存储沼气的囊袋。他直接伸手用挤压的方式摩擦着里面的石子。泥浆之中,巨力朝他袭来,烧灼的火焰将他包裹,黑暗之中是青红色的光——火光炸裂,白昼初现。 对了,光照会说神是如何创世的来着?哦……是了,有光,光分裂了混沌,于是有了世界…… 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泥浆,眼睛努力地适应着裂缝外的暗光。 裂缝击穿,缝隙变大,烛火跃动,外面是一件阴森暗房,而他?他明显陷在了地板之下。 [很好,这就是真相。] 【愚弄我们的巫师呢?】 韦德支撑着双手把自己从泥泞之内拔出来。他抬头望向四周,暗光下离着几十只玻璃罐子,每一个罐子中都浸泡着苍白的尸体。 这些人……韦德甚至认识。那个男孩,那个教父……那个想回去学做面包的中年男人。韦德伸手拿过烛台,走过他们身边。这些尸首身上的符文消失殆尽,浑身皮肤被泡得起皱,双眼紧合,漂浮在了暗绿色的液体里。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韦德把烛台放回了原位,握紧了手中的那柄粗糙的矛退去了阴影里。门开了,穿着灰色麻袍的家伙走了进来,他看见中央的坑道,正准备大声呼喊告诉别人发生的意外——却被人砸中后脑。 男人看着这男人摔倒在地的姿势,啧了一声。 [太棒了,他身材和我们相仿。] 【试试新衣服怎么样?】 韦德用他的内衣抹干了身上的泥浆,勉强把这家伙的袍子套到身上,然后把这可怜的家伙丢进了泥浆沼泽地里。他拎起这个人带进来的烛台,最后看了眼这群曾与他在那沼泽地里共同奋战过的人,朝着外面走去。 他离那扇门越来越近,每踩过木板都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平地,墙面,门的把手——这些都是来自文明社会的产物。他拉开了门,出来后,锁上了插销。向上的石阶与狭小的墙壁令他感到安逸,在这儿没有那些该死的野兽了,这儿是人世间——是他能够回去寻找彼得的人世间。 [亲爱的威尔森——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 【还记得杀人的手法吗?不记得话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咱们温习温习?】 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男人露出久违的痞笑,他的指骨轻敲着石墙:“不。”他说,“该死的我早就想开开杀戒割断几根脆弱的人喉咙了。” 他早就把那根矛扔了,只留下那柄堪比刀刃的利齿藏在袖子里。离开台阶,有另外两个同样穿着灰袍子的人在这儿等着。一人朝他发问:“底下出什么问题了吗?大人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韦德低垂着头摇了摇头。另一人打量着他:“……等等,你身上这股什么味道?”他奇怪的伸手想过来摘掉他的兜帽,却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就是对准喉咙的一刀。 “你——” 新鲜的尸体正倒在地上抽出,韦德压着这人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 “我身上是什么味道?巫师啊,是你们最喜欢的死人的味道。”他咧嘴笑着,面容邪佞,那柄尖牙紧贴着这家伙的脖子,“真可惜不能成为你们大人地底下收藏品之一了。现在……告诉我,你们的大人在哪?” 在他看见韦德脸上符文的时候,惊恐就已彻底占据了他的神情,他声音发抖,嘴唇泛白:“求、求你……别,我什么都说。他在、他在二楼,他在二楼!” “你们这儿小吗?二楼哪儿呢?” “二楼最靠里的大房间!求您别杀我!我也是被他们抓到这儿来的——我什么都没做,求您!求您!” 【哦,真可怜……】 冰冷的牙面贴紧了他的脸,韦德叹了口气歪过头:“说的我不禁都要同情你了呢。” “求您——” “可是谁同情过我们呢——你说?”他冲着这家伙眨了眨眼,下一秒,整根兽牙没入了这家伙的眼窝中,笔直贯穿脑后。无声尖叫之后,尸体瘫软着滑落在地。韦德用这人的衣角擦干净尖牙,他在这两个人的腰侧都发现了佩刀。 侧过头,走廊处有人过来了,韦德蹲下身将两把刀拔出刀鞘。 “我虽然真的很看不上这材质,不过聊胜于无。” 他站起身来,甩弄着那两把过重的长刀望着那群带了武器赶来的走狗。 “而且,”他松动了一下脖子,“杀人比杀那群牲畜有意思多了。” 国王驾崩,尸体即停放于银堡圣殿之中,火化前的祭祀典礼将在光明教堂举行。彼得看着修士与修女进进出出,经文被一遍遍的念诵,那些焚烧的香火令他眼睛有些酸涩。从小到大他也参与过不少至亲者的葬礼了,年幼时父母的,年长后本叔的,现在国王陛下的。 也许有一天,就是他自己的。 其实他对于死亡也没有过分畏惧。世人皆有一死,尤其经历了之前那些事后,彼得更加觉得,即便自己头戴金冠,在死神面前也与平民无二。而当他手握重权,站在银堡王厅最中央时,他比平民更易丧命。 权利对于有的人来说来之不易,倾其一生也想要握入手中,但有的时候彼得宁可在全心全力为他的先辈们做完眼前这一切之后,就能把这些推送给他人。 谁都行——哦,当然,是任何有能力让国家繁盛的人——谁都行。 他沿着暗红色的长廊朝外走去,难得连绵雪日后有一个晴天,暖冬的阳光挥洒下来,庭院之中的常青树上积着薄薄一层雪。黑色寒鸦掠过,彼得抬头,看着那只乌鸦朝忠子楼的方向飞去。 查尔斯下楼的时候在廊道旁的长椅上碰见的准陛下,彼得望着庭院里的常绿树木出神,听见脚步声近了才转过头来。 “我看见了你的小乌鸦,查尔斯——有什么好消息吗?” 查尔斯朝他身侧走去:“你知道最近没什么好消息,艾瑞克来信,有一队三百人左右的游骑军频繁出现袭击边境村庄。” “兰舍尔大人的脾气,我猜他会带这一千人把这群不识好歹的家伙打回去。” 查尔斯被他这句调侃逗笑了,他在彼得身边坐下。 “他确实派军队出去了。不过这波零散的游骑兵飘忽不定,很难找到踪影,想要一口气消灭他们有些难度。不过请您放心,只是这么一点小事,还不算最坏的消息。” 彼得打量着他,忽然有些突兀的问了一句:“他们说泽维尔家的人会读心——是真的吗,查尔斯?” “您读过历史,几大王族都是因为他们独有的秘术而被福斯特重用的。” “我见过康纳斯公爵在我面前变过蜥蜴,但……我也只见过那个了,萨默斯家的火灼,史塔克家的傀儡,还有泽维尔的读心——我到现在还觉得这依然是神话、传说之中编造出来骗我的东西。” “……还有您自己。” “帕克家变蜘蛛的能力是吗?说真的我可一直都没发现我能做那些。” 查尔斯沉下了目光,他叹了口气:“作为一位陛下——他们往往不会希望其臣民拥有能窥见人心的能力的。” “但我需要你有。不出意外,查尔斯,如若菲斯克真的在陛下去世之后发动战争,我定然会将您派回北境,没有人比你更熟悉那里,也没有人能比你更善于调配边境军力。战争一旦来临,任何隐瞒都将变得极为关键致命。有人能向你隐瞒真相吗?有人能在你面前有所遁形吗?” 他看着查尔斯蓝色的眼眸,无比信任的看着。须臾,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没人,我的陛下。” 查尔斯并没有说话,是他在他的脑子里阐明此语。 “您所担忧,您所期颐,甚至您所妄图——即便这些都会被我所知,您也会对我施以信任吗?” 彼得回答他:“除了对你的信任,我别无他物。” 他能感觉到一丝凉意的在他的脑海思维之中游走,那像是一束白色的光线,瞬间出现顷刻消失。许久之后,查尔斯将他的思维一点点从彼得脑海之中抽离出来。 “您想找的人应当还活着而,乌鸦遍布四方,X联盟的祭堂之内尚未有他的长明灯。还有,如若您真的想要知道帕克的秘术,”他伸手,将彼得脖子上的细绳拉了出来,那枚琥珀蜘蛛与X徽章落进了他手里。查尔斯把两样东西分开:“别让这块琥珀与您隔开。我知道您为何让这块徽章紧贴肌肤。不过必要时候,让这块琥珀与您完全接触才是正确之选。” “我不是很明白。” “蜘蛛是靠鲜血唤醒的,我的殿下。等您真正遇到危险就会明白。更多与帕克家秘术相关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我需要提醒您——如若您有幸破解了这份秘术,切记,不要被其所控制。” 第56章 韦德发现,最令他恶心的不是他被丢进一个不见天日的沼泽地,而是他不仅被丢进沼泽地,还无时不刻被一堆水晶球监视着。 地面一片狼藉,他揪着那个名字A字开头巫师的领子,反反复复拿他脑袋击打着地面,然而对方却只有一副令他讨厌的冷笑,还有和他语气相仿的嘲讽。 “接受你的鬼样子吧,韦德。”血顺着艾贾克斯脑袋上的伤口流下来,“只要你心脏还在跳动,这些符文就会一直与你相伴。消除?消除也很简单,你看见地窖里那些泡着的尸体了吗?当你完完全全死了,你就变回去了。” 韦德把他的手掌用尖牙钉在地板上,刀刃仅仅压着他的嘴唇。 “我再问你一遍:你——能——修——复——我——的——脸——!!” “操你的,韦德。我·做·不·到!” 他看着男人布满符咒的脸上露出怒意,他看着这家伙面目狰狞。 “你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家伙了。”巫师有些癫狂的在他的压迫下笑了起来,他张开的嘴角被刀刃割破,血留在了金属面上,“你是一个怪物,你活该待在那片沼泽地里!你不生不死,就应当整日与那些血肉野兽度日!你回不去的,那片大陆没有一个人欢迎你,他们会驱赶你,追杀你,把你钉在刑架上烧死。哦,怎么忘了,你烧不死。他们会看着你在火力哀嚎嘶吼,看着你死而复生,然后再一次对你施以火刑。” 韦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为什么会有人就这样放弃抓住能够存活的机会呢?” 艾贾克斯的疯笑戛然而止。 男人把他的刀一点点从他的脖子里拔出来,从地面站起。四周倒着十几具巫师的尸体,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甚重要了。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去擦刀,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看见巫师卧室里的那面镜子。 镜中的人早已面目横飞,蚯蚓一般的咒文布满他的面孔。韦德尝试着对着镜子做一个鬼脸。 [你把自己都吓到了。] “咱们的面部表情没有因此丧失就好。” 【去找找你自己的东西。他们总不可能全都扔了,这破刀用起来真是差劲透了。】 “不要老是抱怨,想想沼泽地里的艰苦日子,比起赤手空拳对付那群凶猛的东西,有两把刀都不错了。” [这刀他们用牙齿就能咬开。] “是吗?” [那群牲口比这帮人渣要难对付多了。想想你撕开它们的脖子和撕开他们脖子的差别。] 【手感完全不同。你现在甚至能一只手捏碎他们的脖子。】 “别再说下去了,这话让我听起来真的像一个怪物。我需要平静。”他跨过门口的尸首,“平息我眼前杀戮的平静。” [……你从哪儿听来的?那个教父嘴里吗?] “我可不想永远当怪物。” 【可你这样——那个A字开头的家伙至少有一点说的对的:大陆没人会欢迎你,人人赶着驱逐你,孩子看见你会被立马吓哭!】 [附议。] 韦德停下了脚步,顺道一刀甩出去捅死了两个跑过来的家伙。 “嗯……但我不可能总不会去。彼得,彼得他有话要告诉我,而且显然,他还在等我回去呢。” 【然后呢,看见你变成这副鬼样子?】 “我相信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彼得都……都会爱我的。” [他信任你,爱慕你,等待着你。] 【但他可没想过自己爱的人变成了这样甚至都不能被杀死的怪物。】 “够了!”韦德从脚边尸体身上扯下了一块带血的布蒙到了脸上,“我会想到最合理的方法的。在此之前——回去,我只有一个念头——” 【是的,回去。】 [我早就说了,回到他身边去。] 王都之中,能听民众自发为病逝的国王哀悼吟诵的声音。吟游者悲伤地歌声环绕着王都,传进了家家户户。民众们看着王子与公主一位位在国王陛下之前去世,也看着他们的王后陛下香消玉殒。而现在,早已孤寡的陛下,终于永陷长眠。 王都的百姓看着修士们抬着陛下的棺木从银堡大门出来,紧跟其后的是身披黑纱年轻的王储殿下,长长的队伍护送着国王陛下前往光明教堂。祭祀结束之后,由班纳大主教手持火把点燃了火葬篝火。 光明教堂,火光冲天,烟火纷扬,丧钟长鸣。 死亡之后,便为新生。银堡所有人在结束了国王陛下的葬礼之后,开始准备起了几日之后新国王的登基典礼。 托尼为彼得提供了斯坦利最好的裁缝与布料,查尔斯每日来都会反复与他强调登基典礼时的重要事宜。 每日每日都有人在王厅和光明教堂之间来回,根据目前王族与光照会的关系,彼得的加冕仪式将在王都举行,而为他带上王冠的,则是光照会的大主教布鲁斯·班纳。 “这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前几天他才刚刚举起了焚烧我伯父的火把,现在他又要把王冠带到我头上。”一日结束剑术练习之后,彼得和斯科特这样说道。年轻的御林军抿了抿嘴未做回答,萨默斯家的人大多都比较严谨认真,只在很少的时候愿意开开玩笑,连同封臣德雷克也是一个脾气。 那顶嵌了玳瑁鎏金的王冠送到了彼得的房间。他没有搬入他伯父的卧室,只要一想到那位病逝的老人死前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那张床上度过,彼得就觉得心里有些微的不适。王冠与垫着的那块丝绒垫子就静静放置在他卧房长桌的正中央,红色的宝石在火焰照耀下闪着光,金边与珊瑚相互交缠,交织出一个两手交握的形状。黑曜石围绕在红宝石四周,如同黑蜘蛛的尖爪,肆意横立着。 不久之后,他将头戴这顶王冠,肩负起这沉重的负担。如国王临终前告诉他的那样,享受这痛苦,习惯这孤独。 自国王葬礼之后,天气竟一点点的回暖,枝头重现新芽,城中诗人传唱,一切都象征着新黎明的到来。已经制作好的礼袍,已放进他柜子里的长靴。 康纳斯只在这些衣物全都送过来时来看了一下彼得。他看着年轻人的新鞋,打量着他略微长开了的面容。 “您比半年之前……又长高了一些了。”老人家让彼得在椅子上坐下,“能允许我为您做双新鞋吗?” “我以为,您离开蜘蛛山谷之后,便不再是那个皮革店老板了。” 彼得虽是这样说,但他仍然顺从的脱去了鞋。卡特让侍从拿来了丈量工具和纸板,娴熟的蹲下身来。 “事实让我不得不放弃那个身份,我们所有人都希望您能安全抵达此处,能让陛下在临终前能了却心愿。”他的铅笔沿着彼得脚掌边沿画出轮廓,“我知道,我知道您还有许多埋怨、怪罪我的事,我也为我曾做过的事向您抱歉,但我并不认为我自己错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彼得,“我所做一切,只希望您能活下去,在王都之中活下去。” “你曾说,光明神预言过我会遭遇的那一切。可你告诉过我,蜘蛛与蜥蜴从来都不是光明的子民。我不相信这神祇能够左右我的命运。” “左右命运的并不是光明。”他再次低下了头去,“彼得殿下,暗夜之中鬼魅横行,我们即需要光明也不需要光明。” “所以暗夜里的鬼魅会有您吗。会吗?” 卡特没有说话,他已结束了丈量,起身把纸与笔收拾好。屋中有淡香漂浮,是点燃的松香。 “暗夜之内既有鬼魅也有凡俗。殿下请一定要仔细辨认明白了。”卡特把这些东西递交给了侍从,他从始自终都未曾去看彼得的眼睛。末了离去前,只说一句:“您的脚……又大了,我会为您做一双适合熬过寒冬的毛毡鞋的。” “寒冬已经过去,将要开春了。” “是吗?殿下,也许寒冬会比我们想象的要久一些。” 韦德在另一间隐秘的地窖里找到了属于外来者的东西,成堆摆放的剑与盾,盔甲与皮革,他看见自己的刀剑就挂在最靠上的地方。他找到了自己的外衣——虽然破损的不成样子,上头还有当初绿魔岛上留下的烧灼痕迹。他又在这间屋子里扫荡了一圈,把觉得趁手还不错的东西都塞进了背囊里。 还有那枚塞在了他上衣口袋里的袖口。那枚小东西让他感到安心。 这屋中已没有多余的活人了——毕竟他也不能算作活人。 【说起来,也许我们真应该感谢这群巫师?】 考虑到在绿魔岛上经历的那一切,也许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们那时候跳进水里了,如果幸运,没过多久我们会被找到。] “然后安葬,联盟还会给我点起一盏长明灯,以祭奠这位死去的雇佣兵、刺客、剑士。”他把他的刀从鞘中拔出,锃光瓦亮的金属倒映着他的双眼,“所以,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确也应该感谢他们。” 【你确定?就在我们刚刚屠戮了整屋子的巫师以后?】 “凡事应该分开来说。对于我,对,我感谢。但其他他们干过的破事?死是他们罪有应得。为什么他们一开始不想方设法在自己身上画这些歪歪扭扭的符文呢。” 韦德把刀推回鞘中背到身上。他找了一间没有人的屋子,洗了个澡,在一张舒适的床上陷入了难得安逸的睡眠。 没有需要担心的怪物出现,没有突然冒出的毒气,没有需要提防的虫蛇。 久违的安逸。 加冕仪式在早晨举行,太阳升起晨雾退散之时。 王厅之中聚满了大臣,彼得站在王厅后的议事厅朝外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是首相查尔斯。 “您紧张吗,陛下?”查尔斯开口,他很早就已经改变对彼得的称呼了。年轻的准国王捏了捏手掌,他摘下了那副白手套把掌心摊开给他看,“我的掌心湿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一想到等会儿主教为我戴上王冠后就再也不能轻松拿下,我就觉得自己下半身好像要被钉死了。” “哈哈,别这样说,陛下。我相信您能胜任这些。过去几个月您做的不错——考虑到在此之前您从事过的职业,我愿意在不错上再加一个不错。” “谢谢,查尔斯。”他长出了口气,戴上手套后握了握首相大人的手腕,“让我们一起来面对这些该死的不错吧。” “愿为您分忧。” 圣殿的钟声再次敲响。议事厅的门打开,彼得看着那群肃穆站立在王厅之中的人。他的目光落到了白石王座上。 这王座看起来真硬啊,他在想着自己未来数十年该如何忍受这个呢? 一切如初时彩排那样,他走向王座的中央,由大主教宣布王位继承。那顶王冠戴在了青年的头上,圆顶窗洒下的阳光下红宝石反射着耀眼的光。 他听见臣子崇敬地高呼“陛下”。权杖交到了他的手中,而他接下来要做的,是沿着王厅中央的红毯一直走到银堡的最高点去,迎接他的子民。 晨间的鸟鸣将他唤醒,韦德揉了揉眼睛,从床上起来。他第一次走出这栋屋子。光从才冒新芽的枝桠间投下来。在屋外有一艘小船,这儿放眼望去仍旧是沼泽,但明显要比当初他待过的环境要好。 韦德回头又看了眼这栋为他带来无数噩梦的木屋,把他的东西扔上了船,驶进浓郁的林雾之中。在他身后,那栋木屋中浓烟滚出,渐渐火舌外舔,将整栋屋子牢牢包裹进了它的怀中。 沼泽往外,是河道。男人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方向,他决定沿着河流而去。树木渐渐变得悉数,光就这样洒在了他身上。 光就这样洒在了他的身上,他头顶王冠,手握权杖。彼得站在这朝下望去,王都的百姓拥挤在了街道上仰起头看着银堡的巡视窗。他们看见了新国王,他们高举着双手呼唤着他的名字。 “彼得陛下——!” “陛下——!” 光也蔓延过每一寸他目所能及的地方,那些人的发丝、面庞,那些人居住的楼屋房宇,他看着自己脚下的子民与土地,这令他陌生的台阶和楼塔,这巍丽的宫殿和教堂。 这些,属于他了。 光。 光从他的指缝之间楼下,海腥味刮进了他的嘴里。韦德用手鞠了一捧水喝了口,是咸的——这确实是海。再看周围景象,很有可能就是绿魔岛附近的海。 光覆盖着他们。 他们也必将重回光下。 第四卷·完 第五卷 第57章 “如果是这样……” 白纱被风吹起,蒙在眼前,所有的景色朦朦胧胧宛若幻影。 “你还希望我留下来吗?” 手腕被人紧紧握住,他被人紧拥在了怀里。温热的嘴唇贴着他额头,说话时震动的喉结就在他脸侧。 吻,细密缠绵的吻。 “你真的不想我离开吗?” 环住他腰侧的手臂,探入他衣内的手掌,掌心的温度像是会将每一处他所经过的地方点燃,这烧灼的热度令他思维混乱,却沉溺其中。 韦德继续在问:“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如果你想我留下,就告诉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的,我……” 然而就在他要将这句话说完时,火焰缠住了男人的身体,惊恐之中他固执的拽住男人的双手,可火,火舌一路舔舐而下,灰烬落在他脚下,周围一片渐渐被猩红包裹,彼得想要大喊对方的姓名——然而一切,一切…… 一切在他睁眼时消失了。 “陛下,陛下……?” 彼得撑了撑手臂,酸麻感沿着他胳膊肘后传递过来。他把脸从桌子上抬起来,抬头去看他的首相。查尔斯让侍从把新的一叠卷轴放在了他桌上,自己则走到一旁用铁片熄灭了屋中点着的松香。 “你应该出去走走了——想想几个月前你自己还这样劝过先王。告诉我,你在这间书房呆多久了?一天一夜?” 彼得揉了揉眼睛,接过侍女递上的温茶:“并没有,我每天还会去王厅听从大臣们的建议。” “那就是断断续续的——两天一夜,是吗?”查尔斯没有理会他的这些话,直接取了挂在角落衣架上的披风披在了彼得身上。 “你在猎场受伤我会找托尼的不痛快,同样如果你在书房生病,史塔克也回来我这挖苦、抱怨。”查尔斯利落的把散落在外的羽毛笔插回了墨水瓶中,又将那侧已经阅读完毕的厚重书籍合上,推到桌子一边,“来吧,小陛下,开春了王都的景色一直不错,您应该出门看看这一片的大好春光。” “但……查尔斯,这些新的卷轴我还没看完。” “午餐吃了吗?我的行宫内最近来了一位新厨师,他做的奶酪土豆和焗牛腩是一绝,您真该尝尝。”查尔斯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出红斑塔的楼梯才像一名臣子恭敬的把手松开,他停顿了一下脚步,打量着彼得的脸色,“不过我猜,结束会议之后您就呆在书房没挪过地方——午餐就去我那儿怎么样?出王都没多远的距离,您知道的,泽维尔在内境的封地。” “这太麻烦了,”彼得说,他拢了拢自己肩上的披风,却也不想拂了这位蓝眼睛英俊的首相面子,转身走回塔楼,“就在银堡简单吃点吧。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现在就吩咐厨房去做。” 查尔斯失望的大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只是想请你去吃一餐饭吗?” “姑且让我把他当做你想让我尝尝焗牛腩?” 查尔斯望着他那斑点小鹿似的眼睛,无奈道:“是为了你能出去走走啊我的陛下!国事紧急但比不过您身体。春日里容易伤风感冒,总是呆在一个地方不好。” “但事情那么多,我不能错过任何一件事。”彼得快走跟上查尔斯的脚步。早春宫廷中栽种着的梧桐树上已隐约能看到不少连片的嫩绿,几株灌木中已能看见嫩黄骨朵,天气比几个月前暖和了不少,不过出门时还是风大,单衣外面必须得披一件披风。彼得披着那件青草灰的大耄,里头是一阵身裁剪贴身的银灰色绒衫。他跟在查尔斯身后,面色看起来颇为为难。 “您得信任那些值得信任的人,其他时候把握住正确方向即可。”查尔斯说,“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那就放松点。长期紧绷着神经会影响您的判断的。” “边境情况越来越紧张,我一直在想菲斯克会在什么情况下发动战争。”他们沿着灰白色的石砖一路朝外走去,在长廊之外,空旷的银堡外广场上停着悬挂了查尔斯家岩羊铁色X的族旗。 “一开始我以为他会选在先王去世之后,但这几个月来,他只派出游骑兵不断骚扰,并不见得有大批军队出现。” 彼得踩着踏脚上了马车,查尔斯跟在他后面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查尔斯,我现在特别担心,要是他们突然发动偷袭怎么办?如若一直以来他们一直在用边境的骚乱迷惑我们视线,其实已经暗中在我们国家别的地方动手了怎么办?但是你们又说并没有查到别的消息,我希望这些只是我杞人忧天……” 查尔斯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请冷静点,陛下。”他按压着他用来写字的右手,将他掌心展开时,拇指揉了揉他沾上墨汁的,“着急没有用。我相信复仇者军团的探子和我的乌鸦。除此之外,您只要脑中过一遍地图就能自行解答这个疑惑。” “我知道,除了北境,别处几乎难以安插进大量部队,但……” “好好休息一下,我有别的东西想给您看。” 彼得的头靠在马车厢上,思维之中有一丝柔软缓缓拂过,仿佛水流舒缓的安抚着他疲劳的大脑,查尔斯望着他的眼睛,轻声抚慰道:“现在,睡一会儿吧,陛下,当您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眼皮子沉重的挂下来。 “那若到了,请您记得叫醒我。” “当然。现在先休息一会儿,这几日来您真的是累坏了。” 马车一路微微颠簸,彼得的身子往周围的软垫上松懈下去。查尔斯看着年轻人不设防的睡颜,把自己腰后的那块靠垫也垫到了他身后去,他把手从彼得的掌心中抽出,望着他因为早间匆忙忘记刮去的细小胡渣。他们的陛下比去年来王都时要成熟多了,从身量与面庞上看就能感觉得出来。 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半年以前,他还呆在基诺沙的城堡里守着壁炉打量着屋外苍茫辽阔的石原,而现在他却打破了自己当年诺言,重回王都,辅佐国王,坐在了这个国家的第二把交椅上。 彼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好,或者,用托尼的话来说——好得多。他聪明,勤奋,又擅长忍耐,愿意付出成倍的时间去弄懂明明微小的不能再微小的原理。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回报,他也许是斯坦利王朝上年龄最小却处理事务最为认真周全的国王了。 您才十六——今年生日未到,连十七都不到。虽然在战争年代,十六七岁便已领兵打仗的少主有许多,但如今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大多都还是傲慢、愚蠢的贵族佬。查尔斯望了眼窗外掠过的景色,目光落在远处高耸繁复的光明大教堂的塔楼上。他想到了那里同样坐着的一位贵族。一开始查尔斯以为奥斯本会死,光照会从来不下达死刑,但是他们对思想的折磨却远胜过死亡数倍。然而他没有。他以为那个孩子如若活下来至少会愿意忏悔。但同样,他也没有。 奥斯本好像一尊放入光明教堂的新雕塑,除了他还需要进食饮水能提醒人们他尚活着以外,他不说话,眼神之中毫无光泽,他对他人的言语——谩骂、关怀、赞誉、排挤,统统无动于衷。而那位随他而来的沃森小姐呢?她早已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披上了修女的灰色袍纱。她被安排照顾奥斯本,可即便是她,她曾对那个年轻人如此重要,也曾为他如此疯狂——哈利·奥斯本也从未在言行之上有过任何波动。 彼得再一次从无梦睡眠中清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停下了。查尔斯坐在他对面,腿上放着一本手掌大的小开书本。他没去看标题和其中内容,不过但从装帧与书页枯黄程度上来看,彼得能确定这又是一本古老的书。 查尔斯看他醒了把书合上:“来吧,我们下车。” 年轻的国王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你是在等我醒来吗?” “你缺少睡眠。难得看你睡得安稳,就不好意思将您叫醒了。”查尔斯笑容温和,他打开车门,一阵暖风灌进来,“放心,您也没睡多久,马车才刚停下一会而已。” 他们就在泽维尔古旧的城堡大门前。这栋城堡在白金王朝时代就已经建起,那时泽维尔家族还未被贬去边疆,他们家族一直都是王都之中的红人,福斯特宠幸他们,将王都外最辽阔的土地都赏赐给了他们——直到帕克篡权夺位,烧毁了福斯特的白金王冠,泽维尔的辉煌便也随之戛然而止了。他们的封地被新王族收回,只留下了这一小块庄园和城堡,当做是帕克最后的容忍与恩赐。就像任何一位国王都不能失去家财万贯的史塔克那样,他们同样无法失去博学敏慎的泽维尔。 “来吧,陛下。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你说要给我看的是什么东西?我没有那么饿,真的。” 查尔斯看了他一眼。 “如若您坚持,那么——也可以,让我们先去餐厅?我让人把东西送过来。” 彼得心里一直在想他会给自己看什么,他在心中罗列了不下十种可能,但又都一一划去。脚下灰黑色的石砖每一块都方方正正恰到好处,松木廊柱架起高大的房廊,走廊的两侧悬挂着几幅老旧的绘景油画,彼得甚至从其中几幅中认出了王都的几个地方。 穿过几道大门,上了台阶,查尔斯将他带至一间较小但布置温馨舒适的小餐厅中。 “我一直都不喜欢那种长桌餐厅,太冷清了,家里要是到处都是那种餐桌会把我逼疯。”查尔斯邀请彼得入座,自己就在他临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了,“既然,您想要看看那是什么东西。”他招了招手,让下人过来,“就请您先看吧。” 一只拳头大小的青铁盒子被递到了他的面前,彼得疑惑的伸手,询问查尔斯:“这看起来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东西。” “确实,陛下。但我相信您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什么。” 彼得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只有一枚被烧黑了扭曲了的……袖扣。 “……你,你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略微发颤。 “绿魔岛附近的一处沼泽地。那里发生大火,吸引了当地人,考虑到……附近曾发生的事情,联盟的人在那做了一些调查。” 第58章 心脏完全被一个人占据——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随之颤抖,为之心痛,他的细微动作,他的言语神情都会影响着他。一直到现在,彼得回忆起当初与韦德相处的点点滴滴,渐渐意识到,他从很早开始就已经将自己的目光过久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了。他羡慕他的身手,他渴望能变得和他一样强大,渴望能和他一样在敌人面前游刃有余。他既希望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又希望能成为比他更好,能够足以反过来去保护他的人。这些期颐、仰慕充盈着他的内心——只有在那一瞬间,他完完全全忘却了自己本应作为国王的责任:他无法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国家必须有一位国王的子嗣。 尤其是当他如此消失在自己面前之后,那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些画面。他向他伸出的手,他的第一声问好,他给他的拥抱,他指导着他如何用剑、如何战斗,他抱住他,他吻了他。 以及一直以来彼得所知道的。 他爱他,如他所爱。 也许这份情感早在那时山谷森林里,他抱着自己,告诉他如若他不愿承担这一切他愿意带他离开起就已悄然萌发。 有那么一瞬间,彼得觉得自己脑中几乎空白无法记住查尔斯说的任何一个字,他只盯着那枚细小的袖口,他以前都不知道韦德一直都将这枚东西带在身边。 “……大部分建筑已被烧毁,我们在一间暗室之中找到了大量被用以施法的尸体。另外,在他们存放受害者物品的房间中,我们并没有找到威尔森别的东西。” 他还活着。即便过去了那么久,但他依然还活着。 “被派去进行调查的人在一间巫师的卧室里找到了它。我的术士们告诉我,它曾被用以施法——不过好在他们已经反复检测过了,现在这枚东西没有任何问题。负责调查的那位姑娘告诉我,您一定认得这样东西。” “姑娘?”彼得舔了舔嘴唇,深呼吸了一次,抬头望向对方,“是妮娜吗?” 查尔斯没有否认:“考虑到她是威尔森出事前最后一次合作的人,我想派她去理应合理无比。” “我……能找机会和她聊一聊吗?” “如果您愿意,我随时可以将她派过来。”查尔斯说,“希望这个好消息能够令您放下一部分的担忧。如若威尔森活着,相信他一定会继续做他过去未完成的事情的。如果他能重新回您身边保护您,想必能减少不少萨默斯们的工作了,陛下。” 彼得把那枚几乎被火烧焦的袖口收进:“谢谢你,我是说真的,谢谢你查尔斯。” 首相望着他,他的指尖轻轻敲打着白色桌面,思忖着询问了一句:“他对您来说……非常重要?” “是的。”而陛下则没有丝毫犹豫地答了。查尔斯打量了他一眼,彼得没有躲闪他的目光,但他等着对方说出劝阻的话语。然而片刻之后,首相大人只是叹了口气,朝着他举了举杯子,语气温和地说:“愿您好运,陛下。祝您早日能与他重逢。” 这让彼得有些微奇怪:“你……不劝阻我吗?我想妮娜会告诉你,我和韦德,我和他……的那些事。” “我的劝阻能起什么作用?想想,连可能发生的‘死亡’都没能阻止你们,我又何必做这些无用的尝试。更何况作为您的首相,真正需要我辅佐您的可不是这些事情。”侍女将菜捧上桌,查尔斯亲自为小陛下斟了杯柠檬酒,“您值得一切珍贵的体验,陛下,以弥补那些您所曾失去的。当您戴上那顶王冠时确实需要您舍弃许多东西,可连物品都不一定能轻松抛弃,更何况乎说是爱?我们谁能舍弃这个呢。” “康纳斯公爵一直以来都在竭力阻止着这一切发生。” “这确实也是他那种老一辈的人会干的事。他关心您,我能感觉得到,只是他在用他的方式希望能让您过得更好罢了。与男人……唔,这听起来的确有些惊世骇俗。不过您已经成年了,我相信您自己的判断能力。” “查尔斯,我真的很高兴自己能有以为像你一样的朋友。” “我也很荣幸,能听见陛下您这样的评价。” 他们碰了碰杯。午餐非常美味,查尔斯推荐的焗牛肉鲜嫩爽口,带着些许辣味的酱料刺激着味蕾。不得不说,虽然银堡之中的厨师大多技艺高超,但能让彼得留下这样深刻印象的菜肴,泽维尔家的厨师可能是第一位。 结束午餐之后,彼得跟随年轻的首相去楼上去看他在书房放置着的一套北境沙盘。泽维尔家书房远大于客厅,放眼望去高高的书柜与一层又一层的书架组成了书房之中的主要部分,而另一半的空间则交给了那只巨大的沙盘。西始于王都边线芦苇河,东则终于赫拉王朝的边境线;南到斯利斯海岸北至哈卡拉特山脉,草原、山石,河流、湖泊,辽阔数千里的疆域皆重现于这块沙盘之上。 “目前,我主要将重点军队布置在了这几块地区。”他指出基诺沙东北面的几个地方,“麦卡伊河冬日结冰,游骑兵随时都可以从冰面上过来。不过入春之后,再过一个月,山河解冻,湍流河水难以横渡,赫拉王朝水军力量薄弱,他们的船只在渡河这件事上不占优势,对于运送兵力粮草来说将会成为一大破绽。” “说到麦卡伊河,查尔斯,他们在上游地区,如若采取更卑劣的手法——例如投毒、淹死病鼠病猪,边境会受影响吗?” “您指的是九十多年前史书上记载过的‘疟河之战’是吗?” “赫拉王朝之后默多克王室与我国虽然签订了《麦卡伊条约》保证绝不会在战争之中使用这种卑劣手段,但现在金并上台,谁知道这个疯狂的菲斯克会用什么低劣的手段来赢得这场战争。” “如果他想采用这种方式,那么他军队和边境人民也将同样遭受疟疾。我相信他没有那么愚蠢——除非……” “除非他已退败到毫无退路。” “在那之前,我们绝对能解决掉他。”查尔斯的手撑在沙盘边沿木板上,他目光如鹰紧盯着边境的山河平原,“有探子来报,那位与您年龄相仿的国王陛下已进入我国边境线。我猜测这也许是菲斯克久久不曾开战的原因之一,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名正言顺进攻我们的理由。” 彼得面色一点点下沉了下来。伯父去世之后,由史塔克带来了赫拉王朝将军菲斯克篡权夺位的全部细节。他派人暗杀了迈克尔陛下,却因为他身边的贴身骑士弗兰克而失败。这一切在暗中进行,据说那一场袭击导致了国王陛下失明。弗兰克带着国王连夜逃出城堡,菲斯克则抓住这个机会宣布国王陛下惨遭不幸,目前不见踪影,而他将代替国王施行权利掌控国家。 这样看来,最好的方式还能有什么呢? “只要菲斯克告诉他的臣民,斯坦利派人绑架了他们的国王——战争就完全能在民心所向之下打响。”彼得轻蔑笑了,“多荒谬的一个理由,但却又找不出任何漏洞。” “卑劣,却无比有用。民众能知道什么呢?要我说其实赫拉王朝的臣子们也都对此心知肚明啊,可现在他们没人敢反抗他。那些有异议的人要不早就跟着国王陛下逃走了,要不就被新王用剑砍下了脑袋,用矛支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如果他们有所谓的‘开战名义’我们也应该有一个。” “您是说迈克尔陛下吗?” “既然他们都已经穿过了边境线,那为何不好好招待他们呢?查尔斯,你我都知道战争没有什么好处,除了死亡和灾难,战争能带来什么?” “敌人的敌人既我们的朋友。” 彼得这会倒笑容轻松:“说不定,等我见到那位迈克尔陛下后,我和他能直接跨过敌人的敌人那一条成为不错的朋友。” 查尔斯对这点倒也算是认同:“您与他年纪相仿,经历也算是相似。但有句话,我觉得还是应当说在前面。” “请说。” “考虑到迈克尔陛下的目盲——目前我得到的讯息来看,可能连巫医都无法治愈好他。在赫拉王朝之内有别的我们能够扶植的对象,就我所知就有不少默多克王族子弟年纪尚可,能力也还不错。” “我理解你的担心。不过……就现在来说还有谁能比马修·迈克尔·默多克更加名正言顺呢。” “如若您都这样说了,基诺沙会好好接待这位陛下的。” “除此之外,查尔斯,为了显示我们对其看中……”彼得抱着手,略微有些艰难的开口了,“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去见他。” 查尔斯明显顿了一顿。 “您想派我去北境?” “我说过,没有人能比你更适合指挥那儿。”彼得的目光落在了那条麦卡伊河西南侧的城堡与石原,“一旦我们公开接待了赫拉逃亡的国王陛下,菲斯克一定会在几天之内发动战争。想想这两个月他们可能什么都没有准备吗?还有一个多月河面才会彻底解冻,他们极有可能忽抓住这个机会,将军队和粮草运送过来。” “这样的安排是合理的。但是王都之内,您没有问题吗?” “我身边还有托尼和康纳斯公爵,而且,”他看了眼查尔斯,“我总该学会独当一面。” 查尔斯叹了口气:“不论如何,我担忧您的安危,那些潜藏着的内鬼——说不定在我离开王都之后,他们看势力缺走一块,会趁机刁难您。” “嘿,有史塔克支持我,他们能怎么样?” “总之,王都不能再出任何事了,彼得。你知道,你伯父刚刚去世,你手中的这柄权杖尚未握稳。一旦边境开战,你有任何一点闪失,都会影响到最终战局。”查尔斯像位耐心的兄长向着年轻的国王细心叮嘱道,“哎……这时候我多希望韦德·威尔森能留在您身边呢?至少有那么一位忠心耿耿全心全意的人保护着你会让我放心很多。” 彼得听他提起韦德,笑容也有些苦涩:“你说了,他还活着。既然他活着,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我会准备一切前往北境的事务,并着手安排接待赫拉默多克的一切事宜。”查尔斯瞧了眼屋中的水滴计时器,拍了拍彼得的肩膀,“行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我送您回银堡吧,顺便帮助您解决一切卷轴里的疑难问题。” 第59章 巨大恢弘的商船沿着海岸进入内陆,船上挂着绘有北境之主岩盘羊标志巨大旗帜,十二为一组的船队在宽阔的河道中有序航行,顺麦卡伊河一路北上。渐融的冰层抬高了水面,总能看见大块的冰陆沿着宽阔的河流而下。船有时会无法避开,与这些水中巨兽撞上,这时就需要有人下到早春刚刚解冻的冰水之中去查看船身。眼下这季节做此工作的人会有很高酬劳,但工作危险也非一般能比,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会被水流卷入船底,就此丧命在这春寒瑟瑟之中。 可这对韦德来说不算什么。 几乎赤裸的男人湿漉漉的从船侧的爬梯上爬上来,冷风一吹,他身上的水珠便已结成冰柱,冷白色的霜层蒙在他的暗色刺青上,像是蜥蜴翕合时覆盖的眼睑。有人给他递了壶酒,他顺手接过,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唯一还穿着的那条裤子抖落一身冰粒朝着船舱而去。韦德伸手把挂在过道里的一件厚皮衣披到身上,随手抹去了腹肌上冻住的层层冰霜,将衣服的带子顺手一扎,仰头往嘴里灌了口酒。 北方人酿的麦酒又辣又烈,喝进嘴能一路烧到小腹。男人揉了把头发,脚步稳健在摇晃的船只中行走,从正开门准备出来的女佣手里偷了条毛巾搭在肩上,离开时还顺道拍了把那女人肥硕的屁股。 “干你的混球!” “不不不,我可怕你把我榨干了!”他嬉笑着避开搬运东西走过来的工人,继续往船舱深处而去。大部分船只不敢收留他——看看他这一身符文刺青在看看他那张脸,一般人光是瞧见他就吓的够呛,除了北境的船。感谢多灾多难、奇事繁多的北境,让那儿的人胆大非凡,瞧见韦德的模样连头都不多抬一下。韦德是冬末在密沼海湾应征上船的,他当然想先回王都。但是他这个鬼样子……只怕还没接近王都的边儿就已经叫人绑起来送去烧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他未能彻底弄明白这些镌刻到他身上的咒文之前,他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找彼得。如果这些符文会影响他人呢?如果这些符文还有更恶毒的副作用呢?他无法忘记在那间黑暗的屋子中苏醒后那些从他嘴里喷涌而出的黑色蠕虫。他是个怪物……他,他也许还是一个会给人带去灾难的怪物。 彼得该心烦的事情够多了,何必再多一样来让他担忧。那倒不如让他先回北境,找那群神经叨叨的巫师们好好聊聊。至少,他想,至少弄明白他会不会成为别人的“厄运”。只有确认这点了,他才放心回去。 “嘿!老兄弟今天亲狂咂摸养?” 站在韦德门口的胖子叫弗雷迪,当然,他还有个更好记的名字叫“肉球”。 “当心着点弗雷迪,我怕你把我的门给压坏了。” “补会!窝很小心滴。” 弗雷迪手里还捏着一大块黑面包咀嚼着,他一个人快赶上韦德三个那么大了。这大块头是韦德的旧友,也是船上为数不多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胖子给韦德稍微让出点地方,好让他能开门进去。 “你不是已经在内陆呆挺久了,这口音怎么还没改过来?”韦德擦着头发把门打开,从里头拎了只铁桶出来,“给,你要的青眼鲈鱼。” “窝滴口音咋了?上次婆姨说窝滴话说滴可好听!” 韦德翻了个白眼冲他点头,学了他那口北腔附和:“对对对,说滴可好听。” “你憋以为窝没听出来你挖苦窝,”弗雷迪虎着脸指着他说,“不过看在你上回下水还个窝捉鱼,窝不跟尼计较。” “我谢谢尼!”韦德两手合十把他送到门口,手推着门快关上一半了,“没事儿尼能走么,我想喝口酒再睡会儿!” 弗雷迪抱着铁桶本来是要走了,听了这话咧嘴撑住了门,笑的格外谄媚:“老兄弟,你游酒啊……嘿嘿嘿。” 韦德说:“米有,你听错咧。” “你自己缩滴。刚刚我看见那个酒壶咧。” “赶紧回去——!”韦德手撑在门上朝他一挥手,“厨房等着鱼做饭呢!” 胖子不大高兴撇了撇嘴:“你不愿意就缩嘛。恁凶咂摸咧。” “对,不愿意。我一天就那么点乐子了,想喝酒自个水里游一圈去,船长给每个下水的都送酒。”韦德抱手看着胖子嘟嘟囔囔朝厨房那方向挤过去,“反正你一身油水怕什么,我看还没能冻着你的冰水呢。” “韦德你当心舌头!你磁早让野鬼啃了骨头!” 关门前韦德放下了话:“让他们来!哥最不怕的就是野鬼啃我这身硬骨头!” 送走了弗雷迪,韦德一屁股坐到屋中的床板上。这间房间小的很,可能换成弗雷迪那个大胖子连在里头转个身都难。床和桌子已经占去了大半地方,柜子是直接钉在墙上的。屋里除了这几件稍微大件的家具以外,基本上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船长考虑到他是下水的人之一,还特地将有窗的这间给了他。 韦德蹭掉了鞋子整个人做到床上去。在船上待久了以后,就算是这些摇晃也早就麻木了,他把脑袋靠在床板上,侧过头就能看见小圆窗外的景色。由南一路北上,入目景色渐渐荒凉,当他看见那久久难以融化的冰雪与白霜,心下便已知晓,北境已近——这是他曾生活了十余年的北境,他既憎恨又难以割舍的故土。 男人往嘴里又灌了口酒,眯了眯眼看着河岸上那些光秃秃的白桦树。这儿能活的植物不多,能活还能长那么高的就更少了。韦德还记得小的时候和人在林地里拾柴,为了那一点点四五根的柴火,一群小孩也能打的你死我活。北境穷、苦、险,在年龄尚小的日子里,他甚至自己质问自己,究竟被生在这地方是为什么呢? 他侧过头,盯着低矮天花板发呆。说实在的,他挺羡慕彼得在蜘蛛山谷过的日子,瞧瞧丰收时那大袋大袋运走的麦子,遍地良田,粮草丰硕。这可是北地人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只有在蜘蛛山谷那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像彼得这样的孩子吧。他情不自禁的咧了咧嘴角。 那么的善良,仁慈,天真。他想到他说话时那闪烁发光的目光,想到他每一次认真努力时额头流下的汗水,想到他在感到愉悦快乐时裂开的嘴角和微微低下头去的神情。 烈酒的气息再一次在他嘴里扩散开来,沿着喉口一路向下的烧灼像是在反复提醒大脑他的处境和地位。 在离开之前,他在海湾碰上了妮娜。姑娘瞧见他的第一眼二话没说上来就是给他一拳——他当然知道这丫头的臭脾气,多米诺从来都不是有耐心的主,泼辣的要命。丫头红着眼睛几乎快哭出来了朝他大吼:“你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吗?你知道我和维克多快把海岛上的尸体一具具都辨认全了!可就是没有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命大……祸害遗千年,韦德·威尔森死不了。”她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吸了口气,“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的遭遇?该死的……该死的你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你知道那天在船上陛下看见你的马上空无一人时有多绝望吗?” “……”他能猜到,但说真的,他很抱歉他没能知道,韦德低头,咽了口口水,“你知道……我,我这副样子暂时不能回去。” “什么?” “我得拜托你一件事。” “你是脑子被那群巫师弄坏了,所以跟我说这个?不能回去?”妮娜坐在酒馆他对面的位子上把桌子敲得“咣咣”响,整个店的人都往这边看了,“你在和我开玩笑——你一定在和我开玩笑。” “认真的。” “滚你的韦德!陛下在找你,泽维尔大人说了,有时候他做梦都会喊你的名字,可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不能回去?你变成什么鬼样子,我看陛下都不会计较!不就是脸上多了些坑坑洼洼和一串符文吗,怎么了!北境脸上带刺青的还少了吗?” “这不是刺青,是符咒。”韦德戳着自己的脸朝妮娜压低声音道,“还记得奥斯本身上的那些刺青吗?这些是被刻进骨血里的诅咒——现在恭喜我中大奖吧,我也是了。我根本不能确认这些东西到底会不会影响别人,如果因为我给彼得带去伤害,那我宁可捅死自己一百遍。” “哈……”妮娜像是一下子丧了气似得坐在了椅子上,她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苦笑道,“真伟大,韦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能为了爱情那么伟大呢?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让陛下知道我活着。”韦德的手握紧又微微松开,“我不能让彼得为我担心太久。让他每日都陷在我可能发生的死亡中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告诉他你活着,可你却不去见他——亲爱的,我可听不出这又有哪里不残酷了。”妮娜为难皱眉道,“你让我如何开口?我和你见了一面然后你告诉我你要去北境解决些问题——还是什么?” 韦德却拿出了一个盒子。 “替我,把这个交给他,可以吗?” “什么?”妮娜取过那个青铁盒子打开,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之后,她抬头看了眼男人,“确定?” “他认得这个。编个理由给他,让他相信我活着,只是你没有找到而已。”韦德用力握住这女人的手腕,万分慎重,“我一定会回去的,只是我需要点时间……治疗我自己。” 青铁盒被女人合上,她低头沉默思索良久,终于还是抬头微微点了点头。 “我真是该死见鬼了和你成了朋友。韦德,你在怂恿我和一位国王陛下撒谎——你可真是好样的啊。” “我们把善意的谎言剔出谎言的队列。” “你可别后悔。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这么做十之八九会出意外的。” “还能有什么意外呢?”韦德忽然笑了,“如果他能因为某些意外忘记我——那也许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看看我这幅模样。假如我不能恢复,我愿意永远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 第60章 进入内河之后河道渐窄,船队呈一字状前行。进入北地基诺沙境内之后,行进变得更为艰难,船只没有深入北境,在已经解冻的港湾停靠。广阔的纽兰新港是基诺沙重要的商业集散中心,南来货船大多在此停靠,宽阔的河湾,顺风的地势,常年不会发生大变化的水线,因为靠水绕山,地处南段这里大约是北境最暖和的一处地方了。城市靠着商业逐渐壮大,港口附近遍地可见酒馆、妓院,夜深时分也常能听见水手们三五成群聚集在码头上拎着酒瓶高声歌唱,他们满嘴的粗话还有夹杂了各地方方言的低声咒骂。 韦德对这地方并不陌生,从这骑马到基诺沙腹地大约五天时间,快的话赶路是三天,到达边境则是大约七天左右。当年他在这儿不知来回往返过多少次,有时候是为了任务,有时候是为了领主大老爷跑腿。 哦,真是逝去的岁月。 [当你开始这样感慨的时候你就已经老了。] 【不过仔细想想你也不年轻就是了。】 “……” 男人拢了拢身上皮衣,拉下帽檐,顺着下船的人群踏甲板往岸上去。人们争先恐后的想要踏上陆地,大部分是披貂带钻的富商,一群恭恭敬敬的仆从紧跟在他身后抬着货物牵着马匹。韦德朝岸上看了一眼,人头攒动,不少马车正恭候在了岸边,许多小贩在海湾外一圈的广场上摊开铺子支起了支架,有不少甚至是直接下了船就地起卖的家伙。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顶着篮子抱着陶罐的妇人在这些商贩间挑挑拣拣,男人们聚集在了酒贩子的摊位前高声谈着价钱。 肉球没跟过来,虽然他很想——但船长命令他最后一个下船。毕竟谁也不想人还没走光,踏板就先被压断了不是?这让韦德稍微松了口气,他并不希望自己回来以后有个熟人一直跟着,这让他有些不大舒适。 重新脚踩实地的感觉挺奇怪,好像还在船上身体随着水波摇摇晃晃。韦德把自己的刀在衣摆之下藏好,又四下望了一眼,确认岸上不再有熟悉的人了,朝着闹市区走去。 然而才走出没几步路,他便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有一对人马正沿着商业街的大路走来,马上的人大多衣着光鲜,身侧带了做工考究的佩剑。马的脖颈上都烙着一个铁青色的X,侧面马鞍之下则是棕灰色的盘羊角符号。 领队的是个穿黄色骑装的十五六岁女孩,深绿色的厚重披风用两枚羽形银扣夹在了肩上,她棕红色的长发高高扎起,留出两缕白发。这姑娘带着手套的双手搭在缰绳上,目光不断搜寻着下船之后往外走的人群。 当地居民看见这队人马时都十分恭敬的为他们让出了路来,他们走地倒也不急,偶尔看见还会用皮鞭柄拦住几个打扮可疑头戴遮蔽物的人,要求他们摘去头上物件抬头接受检查与盘问。 韦德毫不意外发现他们拦下的这几个人身形高度都与自己极为相似。他咂了咂嘴,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为什么会有人找你?] 【我想想……你在这儿欠人钱了吗?说起来那丫头看得还有些眼熟呢。】 男人尽量保持脚步不变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心中则默念指望对方千万不要看过来,也千万别跟上来。 然而老天爷最近好像真的懒得搭理他的诉求来着。 “嘿!——那边那个!” “不是叫我,肯定不是叫我,绝对不是叫我。”韦德嘟嘟囔囔加快脚步,他三步并两步地跨下台阶,差一点撞上了个迎面走来的胖太太。哪想着身后那个女孩声音更响了:“别跑了,就是你!嘿,站住——威尔森叔叔!” 他能听见身后惊呼声,想来那个小丫头一定直接骑着马冲进这片商业区里来。韦德终于停下了脚步,迫不得已转过了头。黄衣绿袍的姑娘拉住了缰绳利落从马上跳下来站定在他身前:“我就知道是你。你跑什么呀?嘿我可是在这儿等了你好几天了!” 韦德拉着他的帽檐别过头,嘴上倒没客气:“行了小淘气,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虽然我和你妈同辈,但是不见得比你大多少,别叫我叔叔。” “好呀,那你愿意叫我妈妈阿姨之类的我倒挺愿意喊你一声哥哥呢。”安娜握着马鞭抱手走了过来,瞧见韦德始终都低着头好奇得要命,“你别老躲着我呀,难道你不是韦德,是别人假扮的了?” 男人躲着这姑娘试探的目光:“你找我到底干嘛——还有,你怎么会在这儿等我。” “妈妈让我来的。”安娜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那两绺白发随着她动作来回飘动,“早半个月前妮娜寄信过来,说你会回北境。嘿,你到底怎么了?” 安娜说着伸手想去掀韦德的帽子,叫对方一把将她手拍开。 “妮娜没在信里说别的?” “乌鸦能送的就那么点东西。她说你中诅咒了,难道这和脸有关系?哎呀让我看一下嘛——毕竟一会儿我还得带你去见巫师嘛。” “我说了,别弄我的帽子!” “看一下不会怎么样的——我——” “行了,我自己摘!”韦德索性一气之下摘了兜帽,“这下可以了吧?” 这个小丫头也瞬间愣住了,过了半晌,她才闪烁着目光艰难开口道:“……抱歉,叔叔。” 男人重新把兜帽带上:“你带马来了吗?瑞雯让我去哪儿?” “带了,妈妈……妈妈让你先去铁冬堡垒。”这家伙因为刚刚的事情,暂时还没缓过来,脸上还是那副委屈心疼的表情。她让人把马牵过来,将缰绳递给韦德时依然紧皱着眉头。 察觉到小姑娘的视线,男人上马时想了想,还是开口安慰道:“喂,脸上这幅模样的是我又不是你,别弄得好像我欺负了你行吗?要是一会儿让你妈或者罗根那护短的家伙知道,我怕一回来就被他们给折腾死。” 安娜也跨上马去:“我……我也不应该强迫你大庭广众的把帽子摘掉的。”她当然注意到那一瞬间周围人发出的惊呼。北境奇形怪状的人不少,但像韦德现在这样脸上疤痕慢慢还有刺青遍布的,真的不怎么常见。 韦德没说话,总不至于这点小事还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他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她那两缕白发:“听着安娜,我没事。”他忽然拔高了嗓音朝着周围喊道,“谁说我这样不酷呢?告诉你们全天下可能只有我这张脸长这模样!” ——三天后,抵达铁冬堡垒,韦德在熟悉的小酒馆放下杯子的时候,就听见老友皱着脸评价:“全天下大概只有你这张脸长得像是沼泽怪操了密林盆地地图了……” “……正确无比的评价。” 现在是凌晨时分,酒馆已过了最热闹的时间段,只留下几个喝的醉醺醺的老客坐在桌边低声絮语。 韦德和酒馆老板两个人在角落的橡木桌边面对面坐着。 “所以这个时间点,你特地过来陪我喝酒没问题吗?” 黄鼠狼撇了撇嘴:“你如果这样讲,是不是该给我点小费了?” “哇哦,你家新产的葡萄酒尝起来棒呆了!” 对方翻了个白眼:“行了,考虑到你现在这一副样子,我觉得我应该抓住机会好好和你喝两杯。说不定是喝一次少一次。” “我猜有件事没人告诉你。” “什么?” “哥现在是不死之身——至于那漫长的经历以后有机会和你说吧。” 【那可就真他妈精彩纷呈。】 黄鼠狼喝了口酒,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所以——你去了一趟山谷,差点泡到了咱们国王,顺便为他出生入死现在还搞到了一副不死之身?” “嗯哼。”韦德点了点头。 “操!”他拍了下桌子。韦德朝他举起了酒杯:“来吧,敬这操蛋的命运。” 他们两个碰了碰杯子。黄鼠狼补上一句:“敬你一回来就来让我看看你这张操蛋的脸。” “别提‘蛋’。” 酒馆老板挑了挑眉。 韦德说:“你不觉得我现在也很像一颗长了眼睛和牙齿的蛋蛋吗?” “……”黄鼠狼把两个人的空杯子灌满,“韦德,今晚的酒虽然是我请你的,但我也不希望这些好家伙进了我肚子还要出来。” “认真来说我现在可真紧张啊。”韦德深吸了一口气,“回来的路上,安娜那个小丫头说艾德勒夫人打算为我作预言,就在明早。” “艾德勒?那个号称能预知一切的命运女巫?” “对。” “嗯……据我所知她的预言精确无比。”黄鼠狼打量着他的老友,“所以,如果她说的是一些坏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坏情况?比如……我的脸永远好不了了?” “我知道你有多在乎你那张帅脸。这意味着女人以后说不定对你避恐不及了。” “哥有小彼得了,我可不在乎那些女人。” “哦?” “但我这幅模样。”韦德耸了耸肩,又喝了口酒,“行了,不说这个了。一切在那个女人还没开口前都没定数呢。” 第61章 “如果她说的是一些坏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说真的,如果可以韦德希望昨晚黄鼠狼并没有说这句话。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我很抱歉,威尔森先生……” 如果他身上的诅咒真的无法去除…… “我所看见的——你将无法与这诅咒分裂。如若消除这些符文,你会死。因为在你被施法前,你就已经没命了。” 这就是一间普通无比的会客厅,没有所谓巫师房间的阴森晦暗,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玫瑰沁香。深眼窝穿蓝色羊毛长裙的女人就坐在圆桌的另一边,她什么都没有拿,桌上也没放故作玄虚的水晶球或兽骨。艾琳·艾德勒就只是触碰了一下韦德的手掌,就确认无比开口告诉了他。 男人哂笑,似乎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拜托,才一眨眼——你确定你就已经能够咬定那就是我的未来了?” 艾琳身侧站着的黑裙女人是这座堡垒的另一位女主人,瑞雯·泽维尔按了按韦德的肩膀:“艾琳的预言从未出错。我很抱歉,韦德,但是……我认为你应该尝试着接受这个事实了。” 他们认识的年数不短了,从韦德进入铁冬堡垒受封成为骑士那一天起就已与泽维尔家的两位公子小姐相熟。他曾经被派遣在他们身边保护他们整整两年。 “接受这个样子——?” 这间会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韦德才将他所有的愤怒表达了出来:“你让我怎么接受自己这个样子?我下半生将会像一个怪物一样活着——所有看到我脸的人都会害怕、颤抖和厌恶——现在,你让我怎么接受我这个样子?” “你自己告诉安娜说你不在乎——” “你觉得我会不在乎吗?” 他低吼道。那时候,是的那时候他当然不在乎,和妮娜也好和安娜也好还是和他老友黄鼠狼的对话也好!因为那个时候一切尚未有定数,他觉得自己还可以被治好! “我以为回来以后你们有办法——这么多的巫师生活在北境,总有人能治好我!而不是现在,告诉我必须接受这个未来!接受这个现实!” 男人站了起来,他的身高比这两个女人要高出很多。也许察觉到了对两位小姐的冒犯,最终韦德只是重重锤了把桌面。他的脸因为怒火与愤懑显得狰狞无比,这让瑞雯下意识将艾琳护在自己的身后。 看见泽维尔小姐的这一举动,韦德仿佛被抽去了浑身气力颓唐坐会了椅子上。 “很好……你也害怕我了。” “不,韦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认为我会伤害到艾德勒小姐。” 瑞雯沉下目光打量着他。片刻后,她轻抚着艾琳的肩膀开口对她说:“你先回房间去好吗?我有别的事情想单独和他谈谈。” 女子娴静点头,起身提着厚重的裙摆离开房间。当门关上之后,瑞雯在她刚刚坐的位置上坐下,双手握合交叉在身前。 韦德抱着他的额头,闷声开口:“我要去雪山谷。那里隐居的巫师更多,我总能找到可以治疗我的人。” “那不是治疗,韦德。你是在寻死。” 男人抬起头看她露出嘲讽轻笑:“让我保持这幅模样?那不如还是让我潇洒的去‘寻死’吧。” “你怎么了——在我印象里你不是一个会因为自己的外观模样自卑的可怜虫!”瑞雯几乎不可置信的注视着他,“而且你不能走。哥哥让我回堡垒就是因为这儿不久之后即将迎来一场战争。现在我不可能放走任何一个拥有战斗能力的战士!” “我会走。是,我现在就是一个在意自己外观模样的——自卑的——可怜虫!” “韦德?” “让那些该死的战争见鬼去吧!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吗?我从小时候一脚踩进你们基诺沙的雪地里就和战争日日相伴。多打一场少打一场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这些已经让我生厌了,瑞雯。我会去雪山谷的,我一定会去那里。” “啪——” 瑞雯毫不留情的掌掴让男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她往往冷静自持,但和她温和儒雅的兄长相比,她又显得激进太多。 看着韦德将头垂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冷静告诉他:“这和以前我们经历过的不同,查尔斯已经启程回来,我们,我们会迎接赫拉王朝的出逃国王马特。一旦开战可不再是一群游骑兵小打小闹了,菲斯克会带着大军压阵,麦卡伊河上将布满他的士兵和战车——春雪一经融化他的战船会立马开进我们的海湾!到时候不要说是咱们的边界线了,守不住连内陆只怕都会遭殃!” 男人沉默无言,瑞雯拔高了嗓音继续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副模样,因为陛下是吗——哦,当然,当然!韦德,彼得陛下不在乎你这样!我相信!他不在乎!但是你不能一走了之,我们守住的边境线不仅是为了斯坦利——还为了国王,还为了你的彼得·帕克!” 灰白色的会客厅里在瑞雯的声音消失之后便只剩下一片静谧。壁炉中的火跳动烧灼,小窗之外白光映照进来,印照在屋内相对而坐的男女肩膀上。 “他在等我……” 许久之后,瑞雯听见对方轻微开口。 “他满怀期颐的等待着我回去。可我却只剩下了这样一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他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而我呢?”女人看他露出苦笑,“我算是什么东西?” “那么,你想看着哪家大小姐成为他的王后,宴席之中坐于他右手之侧,顶上加冠,为其生儿育女呢?” 韦德合上眼,他思索着,缓慢地开口:“谁都可以。”他说,“谁都行,谁都比我……更与他相配。” 瑞雯别过头,她故作冷硬地开口:“是啊。你算什么,一个贫穷出生的雇佣兵,任何一个大小姐佩戴的项链恐怕都比你身价要高。你又做了什么?你杀人无数手沾鲜血,你负债累累恶贯满盈——又哪里能比得上那些出身高贵优雅美丽的小姐们。” 韦德没有看她亦没有反驳,安静听着她说的一切,仿佛默认她言语中所有。 “你算什么?”瑞雯舔了嘴唇,强迫着自己把这些伤人的话语说下去,“你甚至因为我们的安排,为调查哈代女爵差点杀了陛下。你甚至差点成为这个国家的千古罪人。你算什么,韦德·威尔森。” 她站起身来,走向男人,用她的双手握住了韦德的面庞强迫她看着自己:“可就是这样的你——就是这样的你,你用自己的命在咱们陛下的心里狠狠的划下一笔。你让陛下夜不能寐日不能息,你让他无法忘记内心痛苦,让他的目光再也无法落在那群明明比你出身、谈吐优秀百倍的女人身上!” “不,他……” “你算什么东西——!”瑞雯紧捏着他脸的双手几乎都在颤抖,她压低了嗓音吼出这句话来,“凭什么让陛下为你这个还在自卑还在顾影自怜的家伙伤心难过!凭什么他要为你这么一个不在乎自己国家边境的混蛋派尽人手!凭什么要让他为你这样一个家伙辗转反侧!” 瑞雯松开了他把自己的佩刀拔出来丢在桌上,她怒其不争望着这家伙颓唐的模样:“如果你真的这样,韦德,我的刀给你,自己把自己钉死在城墙上去吧。铁冬城堡不欢迎你这样的懦夫,北境不承认你这样的胆小鬼。” 她拉紧了披着的黑色绒外衣,仰着头最后看了眼韦德,转身离开了会客厅。壁炉中的火仍旧跳动,木柴因被烧灼而在裂开时发出“噼啪”声响,房中仅剩下了男人,他的皮衣几乎快要垂到地面,他的手垂在把手的两边,屋外白光照在他一侧只将他肩膀那部分照明,然而他的脸始终都隐没在阴影里。 良久,男人的拳头终于一点点的握紧。 是啊,他算什么东西,可即便他是这样的混球,却仍有一个如此美好的家伙爱着自己。他为此感到吃惊,甚至有些惶恐——他怎能够回应这份感情,他怎能够……他怎值得这些? 【你杀人无数手沾鲜血,你负债累累恶贯满盈——你活该待在垃圾堆里和死人一块为生。】[1] [可你知道,即便这样彼得也不曾想过让你离开。他让你变得更好,远比你想象的好。] 韦德目光落在了瑞雯留下的短刀上,他握住了光滑的刀柄,看着精钢刀身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他看着自己那落魄的神情,看着他脸上的伤疤,许久之后,他将这把短刀重新放回到了桌面之上。 黄鼠狼问的是什么来着? “如果她说的是一些坏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他有答案了。 如果未来真的已经确定将会是一团乱麻的话,那自然就是去寻找能让这一团乱麻变好的人;自然是去做能够弥补眼下一切见鬼灾难的人;自然是去保护那个……能够带给他内心平静与安和的人。 第62章 瑞雯拿回了自己的短刀,并在城墙上看见了带着红色头罩的男人。他用一身皮甲遮着自己,站在老战友们面前大声谈笑,仿佛几天前在自己面前颓废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他。铁冬堡垒外的边境城墙高近百米,铁壁垒砌,砖瓦内建,圆木横搭,厚厚的冰雪凝结在墙面。 内陆由史塔克家族派出的复仇者军团已经抵达边境线,金甲铁骑在堡垒下站成一片,光芒照耀下熠熠闪光。漫长的边境线上已能看见黑甲的士兵进出做距离测量安插用以标识的路码。整个基诺沙已经进入戒备状态了,商人开始离港,朝着内陆而去。 韦德抬起头时正能看见瑞雯转身离去的那一角裙边,他望着下方从城门外驶入停靠的马车,望着那带着一位护卫手持盲棒的国王在随从陪同之下踏上台阶朝着指挥所而去。身侧罗根拿着对方还自己的一袋子钱币咬着烟斗与韦德道:“照安排你还是会特别行动队伍里来吧。” “怎么?人手不够了?” “听这边留着的兄弟说了,你走的这两年死了几个,回来了正好进来补缺。”他转头把替老友打磨好的刀具递还给他,“具体内容你基本清楚,轻装就行,等雪一化探子就会出去,结束境外调查后,就该我们上了。” 面罩下的男人舔了舔嘴唇。 “看来这场战争无可避免啊。” “要不就是丰功伟绩,要不就做亡国之奴。有心理准备吗?” “心理准备?”韦德歪过头哈哈笑了起来,“杀戮这种事情——我天生就做好准备了。” 温度一点点回升。春融化的雪水流入麦卡伊河一路东逝,国王大道上,插着泽维尔家族族旗的马车一点点沿着空旷广袤的平原朝着铁冬堡垒而去。 一路南望,王都之中曙光穿透硕大高耸的银色城堡,从王厅那斑驳的彩色圆窗之间投射下来,三束光追成一道投射在了白石王座之上,年轻的国王头顶靺鞨王冠,手握权杖,臣子皆立于厅中。穹顶之上银龙盘桓,一双以红宝石镶嵌的眼紧盯着这一切。在城堡议事厅、在忠子楼,彼得忙碌而紧张的脚步在这几个地方落下最多。人们早已脱去沉重的冬衣,入春之后,薄衫足够,早春雨水丰茂,淅淅沥沥落得不停,史塔克送来的新鲜玫瑰在议事厅的桌上一点点萎谢,将要败颓时立马又会有人换上新的花来。 王都一切依然忙碌,这让彼得能为自己找到许多要做的事情。现在他已经平静很多了——在确认韦德依然活着之后。查尔斯·泽维尔离开前向他保证,一旦他们获得韦德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他。这就够了。 还有更多的事情等待着他。至少,彼得想,等到韦德再出现的时候,他能够骄傲自豪的告诉对方:“我如你所期盼的那样成为了斯坦利的国王,成为了你的陛下。我所做的一切,都配得上这顶红王冠。” “我已羽翼渐丰,我已不再需要你必须用上生命才能保护。相反的,我现在已经有能力——保护你了。” 史塔克代替泽维尔主导了忠子楼会议,虽然托尼大部分的时候有些不着调,但面对眼前境况,他意外可靠、审慎。是他先向彼得提出将复仇者军团派往边境进行支援,并帮助国王陛下一起确认了可以征召入伍的青年人数,同时也弄清了各大家族能够提供的骑士数目。 “但这些都不足以和经受过训练的大型军团相比。真正在战争中起重要作用的依然还是那几个军团。除此之外,X联盟的暗杀部队作用也非同小可。” 在彼得眼前一点点展现的是这个国家的“獠牙”,他相信他的士兵们都是骁勇善战的,尤其是那些守卫着北境的人。然而战争——战争即意味着对于任何事都不应该掉以轻心。 菲斯克于四月初发动战争,和他们当初猜测的一样,他用的就是斯坦利绑架国王的理由。在所有人听来这都荒唐无比——但荒唐又如何?反正只要他能有理由陈兵境外就行。四月之中,两国已有过四次大型战争,然而每次两边都没分出胜负,两国兵力相同,一时之间战事胶着了起来,谁也没从对方那讨到好处。 这场仗,对于斯坦利来说只能赢不能输。对方意图侵略,而他们是为了保卫故土。每天前线都会有伤亡名单送来,彼得命令工匠在王都中央广场立起了一根石柱,每当有新的名单送来,便将这些士兵的姓名刻在上面。石柱越立越高,渐渐有了第二根、第三根……到现在,第十三根,将领的姓名被填上了金漆,每当雨水洗刷阳光投下,总能看见光芒闪烁。 进入5月时,最糟糕的一则消息传来。当时彼得正在和托尼两个人就各大家族上缴的粮草激烈讨论着,彼得认为这些贵族手里还是握着大量资源仍未上交,但托尼却觉得现在已经从他们手里拿走太多了,如果再如此逼迫下去,只怕边境尚未安稳,内陆就会发生动乱。 “这绝不可以——陛下!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兵力来安抚内陆了!” 彼得当时几乎是吼着将话说出来的:“可一旦战事超过三个月,边境的士兵就必须自己找粮食了——我们需要他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可却不能喂饱他们的肚子,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这个国王如何去面对我的士兵们!” “史塔克家族……” “史塔克家族已经给的够多了!帕克家族也将今年封地一半以上的粮食拿了出来——你让我怎么容忍这群事不关己的贵族?” “可是贵族自己手底下也有封臣也有子民,他们也需要生活!陛下,我们现在必须确保内陆不会发生骚乱——不然这对前线的影响也很大!”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侍从低头拿着一张信纸敲门进来了。托尼撑着沙盘图一个人沉默着等待彼得将信看完。年轻的国王却在看完之后眉头紧皱着把这封绝密信件,递给了他现在的代理首相。 “怎么了?”托尼望着彼得骤然沉痛的表情疑惑接过信件。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两句话:艾瑞克·兰舍尔叛变,泽维尔被其推下堡垒目前处于昏迷。目前兰舍尔领兵占领边境无主之地。 “艾瑞克……艾瑞克!”彼得目光失神的扶着桐木把手坐下,他还是有些不相信这条消息,反复自问着,但显然并不是要托尼来回答,“查尔斯像信任自己的手足那样信任着他,那个人在他离开基诺沙时甚至拥有整个北境的领导权。他……怎么可以?他背叛的不仅仅是国家,他背叛的是查尔斯对他那么多年的信任!” 连托尼都没有料到,他看了眼沙盘:“边境无主之地?他说的是这块地方吗?菲斯克动动手就能派军把他们铲平。” “除非他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彼得看着他,“他想帮助菲斯克?这个家伙知道边境所有军事安排,现在查尔斯又昏迷不醒,边境现在是谁指挥?目前军衔最高的是史蒂夫·罗杰斯将军是吗?”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彼得的拇指与食指按在面颊上,他叫来侍从:“让妮娜小姐到议事厅来见我。” “是。” 彼得看向托尼:“我们必须确认现在北境到底如何了——兰舍尔究竟能把这场战争推向哪片深渊地狱。如果情况危急,我决定亲自去边境。” 托尼立马站直了身:“您说什么?” “我还没有用过匠人新打造的铠甲呢,也许是时候让我的剑见见血光了。” 一个年迈的声音提出异议:“不,陛下,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康纳斯站在门边,老国王去世,一个寒冬过去,岁月对他的侵袭似乎又重了一些。他撑着拐杖缓缓走进来朝彼得恭敬行礼,抬头十分固执道,“陛下,如若边境情况属实,那么,您最不应该离开的就是王都。” “您的意思是让我把我的将领士兵就这样扔在边境不管吗?” “您有别的方式去激励他们——不只是以身犯险到那么危险的前线去。” “康纳斯大人……” “您年纪尚轻,陛下,若您有些微差池,这个国家才叫真正危险了!您甚至都还没有一位继承人啊陛下!” 彼得将目光投向托尼,希望相对年轻点的财政大臣说点什么。 “关于这点,康纳斯大人。”史塔克终于开口,“御驾亲征,虽然危险,但对于将士们的士气军心绝对能起到非同小可的激励作用。另外,我相信边境的守卫,他们可以保证陛下安危。” “保证?”康纳斯用他的拐杖狠狠敲击着地面,瞪视着史塔克,“刀剑无眼,谁能做这个保证?” “那就看着兰舍尔背叛边境,让整个北境陷入困地坐视不理吗?” “史塔克大人,我相信北地的将领绝不会让边境陷入那样局面的。” “可眼下这情况就是!况且亲自前往边境是陛下自己的意愿,我认为这完全符合眼下情况。” “你——” “行了,别吵了。” 彼得站起身来,他握了握康纳斯的手腕放缓了语调:“我知道您的担心,叔叔。但是眼下边境战况容不得我坐视不理。难道你希望我困守王都,直到有一天菲斯克的军队打破城门破城而入吗?” “不,陛下……” “是您第一个希望让我戴上这顶王冠的,是您,您说愿我端坐宝座荣袍加身,现在我站在这儿了,我不能放任我的子民,我的将士深陷战事,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国门外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占领我的国土,奴役我的百姓。” 此时侍从已将妮娜领至门口。 “两位大人,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情想问问基诺沙的人。” “是,陛下。” 康纳斯迟疑着看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几番挣扎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是……陛下。” 第63章 血腥与烟熏味在这儿弥漫,挥散不去,遍地焦灼,房屋坍圮,远远地隐约可见有人在地面蠕动身影,但很快也没了生息。箭与火,箭插在了这群可怜村民的身上,火烧光了这一片罪恶之地。硝烟散去在灰白色的空气之中,几匹无主的马匹横穿过这片村庄,被几个穿着深黑色皮甲的男人拦下,拉住缰绳跨上马背。 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没能找到幸存着的人,队伍里信教的士兵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小神向默念悼文,罗根嚼碎了烟草目光愤愤扫过这一地残骸。 “韦德,我们回去吧。” 在他身旁带红色头套的男人把刀收回了鞘中,扬鞭驾马而去,几个人忙都跟上。这是这个月遭殃的第六个村庄了,菲斯克的军队所到之处不生寸草,不留活口。而且这些村庄都有一个共同点:这儿或多或少都有守城将领的家人在此。 回去的路上他们这一队人马都沉默无声,高耸伫立的杨树依然光秃,黑漆漆的树干上树瘤像眼睛看着这些来来去去的士兵们。他们很快就骑到了城墙之下,大门抬起,身披黑袍的一行人鱼贯而入。那个祷告的骑兵进入城墙后离开他们的队伍去告知他人这个悲惨的消息,罗根则和韦德往指挥所的方向去。他们下马踏上台阶进入大厅,继续朝里往后院而去。前面厅堂不少士兵来去进出,进入后院之后倒一下清静了下来,此处是泽维尔与几位身份高贵者居住之地,除重要将领,军衔较低者都无资格入内。 他们两个沿长廊而去,推开门,屋内光线一下子便弱了。他们看见安娜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针织长衫正捋着袖子在一块铜盆旁洗毛巾,听见声音姑娘马上转过头来。 “你们回来了,情况如何?” “糟透了。菲斯克绝对是半夜派兵过来。艾瑞克·兰舍尔这个天杀的混蛋!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才会把这些村庄的名单报给菲斯克,他真的不在乎那群人的死活吗?” 韦德嘀嘀咕咕咒骂着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罗根脱掉手套朝卧房门走去,他靠在门边低声询问安娜:“查尔斯现在怎么样,他醒了吗?” 女孩只是看了眼韦德,没有对他的抱怨做任何评价,但她那如死一般深含仇恨的目光足以见她内心所想。不仅是艾瑞克,还有她的养母瑞雯与艾德勒小姐。他们一起背叛了这个国家,背叛了北境,背叛了查尔斯! “上午醒来了一会儿,因为他总说背疼,麦卡伊医师为他调了药剂,他喝以后就睡了。” “汉克有说泽维尔的腿怎么样嘛?” “韦德!” 看罗根喝住自己,韦德耸着肩倒回椅背上去:“怎么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面对现实——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永远都不能走了,我们的阵前指挥官必须换人!” 安娜冷眼看着他,她没说话,但拧毛巾时的手却已用力到泛白了。罗根皱着眉头,忽然听见房间里面传来声音。 “罗根和韦德?” 是查尔斯。罗根将门打开:“是的查尔斯,你还好吗?” “哦……我的背还是在疼,汉克去哪了?安娜——” 女孩拿着毛巾进屋抿嘴看着他:“麦卡伊医师说您不能再吃药了,这会对您的脑子有影响。” 韦德则跟在她身后:“你还好吗,这一觉睡得应该挺足的?” “是啊,我觉得我浑身骨头都快睡松了。安娜走近点把毛巾递给我好吗?我现在不方便在床上挪动。”小丫头连忙走到他床边去,她看着一脸胡渣的查尔斯用毛巾擦着面庞,看着他朝自己微笑,眼泪不争气的就掉了下来,年长的贵族连忙揉了揉他小外甥女的头把她抱紧怀里,“别哭了亲爱的,我从堡垒上摔下来真的是意外。别哭,乖。”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会知道你的情况吗?他们再利用你,他们居然利用你!查尔斯舅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乖,亲爱的,我和这两位叔叔有事情要说呢。”他握着安娜的肩,“别这样小淘气,你现在是基诺沙第一顺位继承人与女主人了。亲爱的,我只有你这位至亲陪伴了,所以别哭,大敌当前,你还想我保证会砍下菲斯克的脑袋挂在我墙头呢。” “是的舅舅。我会的!” “好姑娘。我有些饿了,汉克有说我能吃什么吗?帮我去问问,如果可以我觉得我能吃下一整头野猪。” “麦卡伊医师说你得吃些清淡的。我去厨房给你拿。”安娜吸着鼻子擦干净眼泪,抱着毛巾小跑出去了。查尔斯看着那小女孩背影,长叹了一口气,扭过头来朝两位剑客摆了摆手:“找张椅子坐下吧,我知道你们最近肯定也累坏了。如你们所见,我醒来之后再也没办法感觉到我的腿了。” “这……” 查尔斯阻止了罗根想开口说的内容:“我知道,汉克说了这并不是不可逆。但是如果获得双腿的代价是我的能力,现在我还不想走这一步。” “那天在堡垒上你和艾瑞克、瑞雯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把你推下来?查尔斯,我认识你们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和艾瑞克的感情,他……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查尔斯别过了头:“姑且相信我一次好吗?塔上……我们的谈话,等这场仗打完了我有机会会告诉你们的。” “那么他的叛变呢?查尔斯,艾瑞克·兰舍尔正伙同咱们敌军想方设法瓦解咱们的军心,这总不是误会吧?”韦德没罗根那份委婉,他当然知道这话多少听起来有些伤人,但他不能不说。 “至少目前来说,艾瑞克不会抱着把故土毁了的心态去讨好菲斯克的。” “那那些被摧毁的村庄呢?”察觉到罗根正按着他的手臂,韦德挣开了他的手心,身体略微前倾道,“那些一个个死的不少都是咱们士兵的妻女啊泽维尔!他不想把故土毁了?哈……那他大概只是想把你毁了吧。” “韦德!” “我说错了吗?拜托!看看咱们领主现在的模样,都是谁干的好事!如果查尔斯现在脚不能行,只能让罗杰斯将军统领作战了,我是没什么意见,可他对这块地方一点都不了解,还有他那该死国家精神,他看不惯咱们,罗根——尤其是看不惯我。” “冷静,冷静点大兵们。”查尔斯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俩,叹了口气解释道,“虽然,虽然艾瑞克这次的行为真的伤痛了我的心,但是他用这种方式将所有暗探安插进了菲斯克的军队里——还有那些村庄,我知道这很残忍,我也为那些无辜死去的村民感到难过,但……我们队伍里也有对方派进来的间谍,我们得把这些家伙揪出来。” 韦德注视着他蕴蓝色的眼睛:“这是艾瑞克的主意是吗?” 查尔斯没回答,他别过头去了。罗根揉了揉太阳穴:“你不会想到用这种方式的,所以说到底,你们真正的决裂了,对吗?不然你不会允许他用这种大量的牺牲去赢取胜利。” “是。这就是真相。” 这句话却让罗根和韦德一时都止住口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查尔斯头向后靠去,眼睛绝望悲哀的合上:“既然你们不想听我做的这些解释,那我告诉你们——对,你们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相。艾瑞克,我一直以来所信任的男人再一次背叛我了,这一次还有我的妹妹,我信任的女巫,我一直以来帮助过的异族,那些和我一样拥有‘天赋’的人有一大半追随艾瑞克而去了。除了你和汉克,你们这些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所有的异族其实都知道这件事。他们……他们早就知道艾瑞克会用这个时机,威胁我。” “他的离开,是永久性的?” “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能确认,”他苦笑着望着那道紧闭的窗帘,“至少战争胜利以后,他不会再回来了。也许斯坦利和赫拉的这场战斗结束之时——便是艾瑞克的国家建立之日。” 沉默了一会,查尔斯转过头望向韦德:“我收到了王都来信。因为我的伤势,国王陛下将会亲临前线战场,鼓舞士气——带兵出征。” “什么——?” 长长的骑兵队伍朝着边境而去,入夜之后部队停下扎营生火,彼得坐在帐中看着手里的那枚已经古旧不看的徽章。妮娜告诉他了,韦德就在边境,他就在那儿为他的国家冲锋陷阵。 那么他现在应该是守在了边境城墙上吧?只要离基诺沙越近,他就能感觉自己和那个混蛋的距离更近。自绿魔岛之后已经过了太久了,久的他都快以为自己要忘了,但只要重新看见他随身带在手腕上的徽章,一切又都会瞬间在他脑海之中清晰起来,似乎和他相遇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昨日刚刚发生过的一样。 临行前托尼与他百般叮嘱,一路北去务必注意安全,哈代女爵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照着当初他们所猜测——幕后敌军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能伤害到斯坦利国体的大好机会。 “带上所有您所信任的守卫,让他们寸步不离守在您身边,带好您的刀与剑。哦对了,我特地连夜改进了一些小工具。”史塔克把一个皮囊塞进陛下手里,“这里头的那把腕弩我可是调试过很久的,不仅小巧便利,射程超过大部分的弓弩。还有,这把匕首请您带好,复仇山谷产出的最好的一块钢铁,其中有三分之二用在这把匕首上了。别说削铁如泥,就算把他扔进岩浆都伤不到分毫。对了还有——” “行了,托尼,我知道了。谢谢你。”彼得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会小心的。你和康纳斯公爵留在王都也要多加小心啊。” 康纳斯哼了一声:“放心吧陛下,我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用担心多余灾祸会落到我身上来。” “对,况且我还有我的贴心骑士老贾呢。总之请您一定要保证安全,你要是有一点差池——我保证康纳斯公爵会在忠子楼上把我生吞活剥了的。” 彼得如他所言将他所信任的骑士都带在身边了。但……他最信任的那个,还在北境等着他。 第64章 “事实上,北境的情况远比您所了解到的要复杂得多。” 国王陛下的帐篷宽敞和暖,顶上蒙着厚厚的羊毛毡以抵御严寒。妮娜裹着袍子坐在彼得对面,将那卷牛皮地图在桌面上一点点展开。 “和内陆隐藏身份的巫师、异族不同,北境因为这些年来的战争和各种各样特殊情况,那里拥有‘能力’或者说‘天赋’的人,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要多。” “我以为那是贵族的才会有的东西。” “当年我们的领主也是这样想的。”妮娜为他指出了地图上的几个部落所在地,“一百年前,泽维尔家族就开始在全国各地收留不同的异族,甚至还为此曾在朝堂与白金之王有过争执,五十多年前,帕克家族建立斯坦利王朝之后,泽维尔一族被赶往北境,那些被他们家族收容的异族人也跟着一起去了那片冰天雪地。他们在这些地方建立了部族、村落,有不少加入到了边境守卫队黑骑之中。” “他们一般都有什么样的……‘天赋’?”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唔,您应该知道,甚至连萨默斯家都有孩子待在基诺沙吧。” “艾利克斯,我知道,斯科特的弟弟。” “他是自愿去的,他想尝试着控制自己。您未曾见过萨默斯家那灼热烈焰从他们身体中迸发而出的样子,虽然他们的族训是‘不得控、力则纵’,但我见过萨默斯家的那位少爷彻底爆发他的力量时是什么样子,陛下,您应该感谢泽维尔家族找到帮助异族控制自己能力的方法。” “那么艾瑞克与查尔斯……” “基诺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了,几年前,有一位异族首领曾经也做过此类背叛之举,只是未曾上升到国家层面,领主解决以后就将此事压下来了。艾瑞克·兰舍尔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些事——但是他做出来了,我也一点都不惊讶。” “所以,异族一直以来都想建立他们自己的国家,是吗?” “也许他们认为这会让他们的处境改善。” “泽维尔给他们的还不够吗?” 妮娜看着年轻国王的紧缩的眉头。 “陛下,没有人能永远知足。”妮娜叹了口气,“隐瞒与藏匿的日子非常痛苦,就算您现在能依然维持旧国王的方式和善对待他们,您的继任者们呢?” 彼得又低头看了眼那张地图,高山湖水,山河破碎,如若帕克家族那些逝去英灵得以见到,不知祖先面前他是否还有颜面将头颅抬高。 “谢谢你,妮娜。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您也是,陛下。”看着姑娘披上厚围巾准备离开,彼得想了想又叫住了她,“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妮娜回过头来恭敬地看着他。 “你是异族吗?” 女孩难得沉默了,她眼神闪烁,最终她开口回答:“我也有另一个名字,陛下。种族赐予我的代号是,多米诺。” “在我眼里,种族并不是用以区分敌我的烙印。晚安,妮娜,祝你好梦。” 他看见那女孩脸上露出放松释然的笑意。妮娜点了点头,掀开帘子离开了。帐篷中一下子清净下来,彼得起身熄灭了几盏灯烛,只留下了床边的那支蜡烛,他还是不习惯留佣人在身边,这些简单的事情年轻人更偏向于自己解决。因此当他准备脱去外衣上床休息时,帐篷外传来的脚步声让他略微不快。 “我说了,晚上不需要任何人侍候,都去休息吧。” 黑暗之中,门帘却被人掀开了,彼得警惕的扣回他领子上的黑曜石扣子,手摸向了枕头底下的匕首。 “谁?” 可那门的方向除却有掀起声外,再无别的动静传来了。年轻的国王把匕首从刀鞘内拔出,一瞬间反射的刀光投到帐面上——一个黑影在他身后猛然袭来。昏迷前彼得只能感觉自己喉口一阵苦涩,他的眼睛努力朝身后看去,却只看见一双美艳但凶狠的眼睛。 当国王有许许多多的好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受不完的万人恭维,但也有许许多多的坏处。太多人想干掉你就是其中之一。彼得想着这是他第几回被绑架了,说真的,再多来几次他一定会更习惯的。 头很疼,手僵硬而冰冷,身子在晃,从颠簸的频率来看,他大约正处在一辆马车上。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好马车,感谢多年乡村生活,青年靠着这些涌入鼻腔的气味思索着这是一辆运稻草还是运木料的货车。彼得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睁开眼以后发现周围依然是昏暗的。他想起了离开王都时托尼等人的警告:小心,小心哈代女爵,小心菲斯克布置在斯坦利的暗探们。万分的小心。 但是还是没有躲过这个。 彼得动了动手腕,冷硬的触感让他确认了自己的手正被一副手铐锁着——然后是脚。很好,脚上也有铁链。他动作时的声音似乎让赶车的人警惕了起来。 我不应该动脚腕的。彼得心下想到。紧接着他身子上方的盖子就被掀开了,火光照射进来,骤然亮起的光线灼痛了他的眼睛,彼得下意识用手去遮挡面部。 “好吧,你醒了!” 说话的是个粗声粗气带了刽子手头罩的男人,他把整个盖顶推开,粗暴把彼得从这个箱子里扯了出来。接着火把的光线,彼得发现这是一座桥,湍急的河水从下流去,河岸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松树林。可凭着这些并不能告诉彼得他正处在哪里。 “雇主说了,一定要在你醒了以后才能解决你。”那个莽夫这样开口道,彼得随即注意到了他手里巨大的斧头,“你知道吗,让人清醒的看着自己头皮是怎么被削掉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所以你会因此对我网开一面?”彼得注意到自己的嗓音沙哑低沉,看来应该是他吸入药物的副作用。那家伙扯住了他的头发用力的将他往树林的方向拖:“网开一面?不不不,漂亮的大男孩,我只是觉得除了杀了你,有更多能利用你的地方。” “我猜你的雇主直接就给了你那个破木箱子?”疼痛使彼得说话时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气,他被这男人在地上拖得一阵踉跄,脑子却越来越清晰,“听着,她给你多少钱,我能加倍的给你,她许诺给你多少土地,我也能加倍给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嗯?” 这家伙将彼得狠狠甩到了树干上。 “闭嘴吧,小男妓。那位大人可已经告诉过我了,你有一张非常厉害的嘴巴。”他压迫下来,手狠狠捏着彼得的下巴,“用他干点别的,而不是在这说这些操蛋没用的话。” “我是国王彼得!” “哈哈!我还是魔鬼公爵奥斯本呢!” 刽子手一边说着一遍扯着彼得的脑袋用力朝树上撞了一把,疼痛与眩晕同时朝他的大脑袭来。 冷静,彼得。 他的脸几乎和树上粗糙的纹路镶嵌在了一起。 你知道怎么办的,搞定这个。 然后在对方松开手的那一瞬间,那个在他看来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年轻男人用手里的铁链狠狠朝他的下体撞去。刺耳的哀嚎声传入他耳朵里。 “贱人——!你这个贱人!” 彼得看着他将巨大的斩首斧举起,用力挥下,他连忙高举那根铁链,毫不意外,这个蠢货将束缚着他的手铐给击碎了!借着这道攻势,青年用他手腕上的钢铁朝着这人渣的脸狠狠来了一拳。他感觉到手腕上的重力,但这绝对值得。那个家伙的面罩上有血色渗出,毫无疑问,彼得的这个行为已将他彻底激怒了。 “我不会让你安心舒适的死了,婊子!”他重新举起斧头,并踩住了锁住彼得双脚的铁链。这对准备逃跑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新的难题。他躲过了最重的那一斧,但随之而来侧面锋利的尖刺把他胸口锁骨部位划出了条又深又长的口子。血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身上这件亚麻灰的袍衫,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战斗中的两个男人。 “躲吧!反正我也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的!”他把陷入泥土里的斧头用力拔出来,这一次他用脚踩在了这个小婊子的胸膛上,“我看看你还能往哪儿躲?” 他身体朝后仰去,斧头上血光森森,那个被他踩在脚底的年轻人喘着粗气,可令人惊异的确实他那双眼睛,他那双在黑暗中一点点转变为血红色的眼睛。 举着斧头的凶手突然停住了动作,月光之下十几根纤细的蛛丝穿透了他脑子。彼得动了动手指,那些丝线在月光下随着他的微动而颤抖着。他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人庞大的尸体在他身前轰然倒下。他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些从身上深处来的东西此刻全部脱落,而在他的手臂上有明显的黑色鳞甲正沿着他手臂内测生长,然而眨眼片刻,这些东西又倏忽消失无踪了。 他听见了马蹄声。抬头望去,河面上倒映着晨辉朝阳,一个姑娘紧张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彼得——!彼得!” 他扶着树站起,想了想还是先躲到了树干后面。视野之中,一个身披暗紫色披风的少女正骑马穿过桥面,她走的路线正是那个刽子手托着他走过的。 “彼得!” “我在这!”彼得认出了那姑娘的脸,朝着她高声喊道,“我在这杰西卡!” 第65章 彼得以为他只睡了一夜,但事实上,杰西卡告诉他——“您已经失踪近半个月了,那群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和您一模一样的人假扮国王。是妮娜发来乌鸦告诉史塔克大人这件事的,她和萨默斯、德雷克骑士想方设法拖住行程,就等着您回去。” 他披着女孩的斗篷坐在一间小酒馆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不起眼的剑客,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半个月的时间,车队很有可能已经快进入基诺沙地域了。杰西卡以最快最简短的方式向他解释了过去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关于妮娜的猜测,史塔克的按兵不动,暗中派遣琼斯家的姑娘来寻找彼得——太多贵族不可相信,太多忠者难能委任,唯有不起眼的琼斯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史塔克大人说了,王都之中可能还有菲斯克的眼线,因此不能派比较显眼的家伙过来。妮娜留了一张地图。”彼得看着她从包裹里拿出那张牛皮地图来,“她说我沿着上面的路线找一定能找到您。听起来特别奇怪,但没想到我真的找到您了。她说这是因为她叫多米诺,大人,这和她这个名字有关系吗?” 哦……多米诺,也许这就是她的“天赋”。彼得没有回答女孩这个问题,他用麦酒灌下了嘴里那口硬面包,低头看了眼地图:“所以说,那个被我干掉的刽子手一路将我带回了王都?” “目前来看……是的。我们现在距离都城城墙只有不到五百码。出去抬眼就能看见城垛。”杰西卡小心打量着他,“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追上队伍吗?还是……还是您有别的什么计划?” “妮娜寄给托尼的信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她摇了摇头:“史塔克大人没有说别的,但是警告了我们,不要轻易出现在人群面前,‘危机四伏,鬼魅横生’,他只说了这个。” 如若妮娜冒死送出这则消息……他为那个好姑娘的安危感到担心。 “也就是说,我们也没办法回都城去寻找几大家族的帮助。如若他们真的以为我死了,你觉得那些人会做什么?他们想杀我,大可将这则消息散布出去,你知道我的死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他们没有。”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还特地找人来假扮您呢?” “那个刽子手把我拉回王都也并非无理由,也许他需要用我的死来邀功。” “而那个人,就正好住在王都?” 彼得想到黑暗中的那双眼睛,美艳动人却狠毒无比。他用桌上餐布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抬头望向杰西卡:“史塔克对哈代女爵最近有什么制裁行动吗?” “您说这个。”杰西卡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他收到信后就让复仇者军团的刺客们日夜不休的盯紧了她了。这您放心,只要她踏出她的宅邸一步,立马会有人让她‘意外身亡’的。” “我们不知道那个刽子手会用什么方式告诉她我死的消息。但是过了那么久了,如果他还没有传递这一信息,我们北去一路一定会有很多麻烦。” “麻烦——亲爱的大人,我最不怕的可就是麻烦了!”少女笑容骄傲自信,“不瞒您说,家里能继承我父亲剑术的除了我可没第二个人了!” “我想托尼选择你来寻找我不是没理由的。”他朝这姑娘笑了,但很快笑容被苦涩替代,这一路而去将会有太多意外,也许……他暗自想到,既然又回到王都了,也许他可以去找某个人。 “走吧小杰,我们进城。” “什么?”看见彼得忽然起身,姑娘连忙跟上去,着急的想去拉他披风边,“您……大人,城里更危险!我们应该悄无声息的跟上队伍!” “现在进去争取能在天亮开城门时把我想找的人带出来。” “您想找的人?” 彼得推开橡木门朝门外马所在的地方走去。 “把他偷偷带出来,既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还能顺便解决一下托尼心头之患。” 杰西卡心中疑惑颇深,然而当她跟着国王陛下绕过热闹人群穿梭在小巷之中来到光明教堂台阶下时,她终于知道这位陛下想找的人是谁了。 “您……您想找奥斯本——那个差点杀了您的人?” 彼得捂住她的嘴躲到廊柱后面:“嘘——我们是偷跑进来的,记得吗?别出声小姐。” “您为什么对这种事情那么熟悉?”杰西卡压低了嗓音跟在他身后穿过走廊攀墙而上跃进内院。 国王陛下干笑两声:“哦,这个啊……那说来可就话长了。” 小丫头则依然一脸不可置信自言自语着:“我竟然在和国王一块翻教堂的墙去帮一个叛国的杀人犯越狱。” “安静,杰西卡。”彼得扭头看了她一眼,“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你总不希望被他们的圣骑士给抓起来吧?” “大人——” “感受新事物吧,琼斯小姐。” 跟着彼得偷偷摸摸穿梭在圣殿监狱之间时,这位大小姐还在嘟嘟囔囔:“好了,等我六七十岁也有和孙辈的谈资了。谁能有机会和国王陛下一块偷鸡摸狗呢?” 彼得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马上抿住嘴唇朝他眨巴眨巴眼。 光明教堂之中总能听见僧侣诵念经文的声音,彼得只在登基后来过这一次,感谢他的记忆能力,他还能在这错综复杂的线路图里找到正确通往哈利房间的方向。这儿来的僧侣其实并不多,关入教堂的人虽失去自由,但并不会死,主神面前不见污秽,其中就包括杀戮、血腥。他让杰西卡留在囚塔下把风,一有问题立马学猫叫提醒他。这的塔楼干净无比,纤尘不沾,连石阶缝隙里没有丝毫尘土。入目所及一片灰百,质朴、肃静,永远都是教堂的主题。 他记得哈利被关在三楼最内侧的房间,并祈祷着这个时间点没有修女与僧侣在这儿守卫,不然当着神明的面把他的信徒打晕可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彼得在三楼的石阶前停留了片刻,侧耳听着石阶往上廊道内的动静:一片寂静,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想到这,他索性也不在等待了,朝上而去。 ——“你终于决定露面了吗,陛下。” 玛丽·珍。 她穿着灰百色的修女服,那一头石蒜色火红的头发被头巾牢牢覆盖。彼得有些紧张的看着她,但并不打算对这个女孩动手。 “……你早就发现我了?” “从您翻墙过来起。那位跟着您一起来的小姐呢,在楼下为您放风吗?” 玛丽·珍变了好多。她眼中疯狂正逐趋平静,面目娴静和而不争,语气平息早不见当初船上的嘶声力竭,以死相逼。 彼得揉了揉手指,想了想还是没说话,等着她开口。 “所以,”她说,“您偷偷摸摸进来,是想来见哈利吗?我以为您挥军北上,此刻应该在基诺沙。” “不幸的是,我每一次远行似乎都困难重重。”彼得摸不准玛丽·珍的态度,“是的,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慎重其事道,“我想要见他。” 玛丽·珍就这样安静的打量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彼得确信她不会忽然大吼大叫让教堂里的人把他抓走。女人结束打量的信号是她颇为世俗的一声叹气。 “请跟我来吧,陛下。放心,我不会把您交给任何人的。” 修女穿着的木屐在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彼得跟在这女人身后,第一眼再看见她时,他真的以为这姑娘在光明神面前放弃一些放掉了所有,但那一声叹气告诉了他——她并非忘记或放下,只是将这一切统统掩埋在心底深处罢了。因为这一声叹息,他相信这姑娘永远无法坐视哈利情况不理,也因为这声叹息,他相信她的的这句保证。 哈利的囚房就在走廊尽头,开门的时候,玛丽·珍低声告诉彼得:“他变了很多,陛下。但变得和死了一样,并不是什么好事。” 玛丽·珍的身上有她恋慕男人囚房的钥匙,她有无数机会带他离开,但他们没有。 “您愿意来看他,我很高兴。”钥匙转最后一圈时,玛丽·珍忽然停住了手腕,“如有机会,施以救赎吧,陛下。也许只有您能救他——不是用您的鲜血,您的权势,只是您而已。” “我会……尽我全力的。” 女人转下了最后一圈,午后的阳光从沿着窗户照射进来,照在了洁白的墙上,照在了圆木家具上,照在了那个身着白衣静立床前的男子身上。彼得目光落在了哈利身上,他久违的……老友身上。他依然瘦削挺拔,但那双眼,那双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的眼,却满是淡漠与疲倦。彼得站在门口,他想着应该如何开口。哈利对他来说太过复杂,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应该恨他还是原谅他好。他是他幼年真心知己,也是他少年时放言要杀他之人。他身上的绿斑仍在,但那张狰狞的恶魔脸已从他背上消失了。 良久,彼得才张嘴开口。 “哈利,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利·奥斯本转过身来,他离开了窗边,朝着彼得一步一步走近。他站在背光之中,青年只能隐约看清他的脸。他在彼得面前站定,望着对方期盼的神情,终于一字一顿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答案:“你——彼得·帕克,你不值得我的帮助。” 第66章 他冷漠的望着他。 玛丽·珍说哈利·奥斯本如死一般,已没有了任何感情波动,但彼得却并不这么想。他能感觉到他的恨——他的厌恶,他的疏离,他那明显就毫无任何善意的语气。 “哈利,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我需要你……” “出去。”他却打断了他。 “我——” “出去!” 彼得深深望了他一眼:“绿魔岛上,我知道你被诅咒控制住了。纵使发生了那么多,你甚至差一点把我杀了,可,今天我还是站在了这。” 他们的情谊、重逢、恨意,他们的荣辱、负担、伤害。这些来自他们各自家族的恩怨都过早压在了这两个一起长大的青年身上。原谅又或者是怀抱愤懑,这两者之间也许并没有太大差别。 因为不论是哪种,都让他们饱受折磨。 彼得不是一时兴起想到来找哈利的,目前情况来看,想找到既有利却不会惊扰都城密探者,哈利是最好的人选。他曾是想要暗杀国王的叛臣,是关押在光明教堂中的犯人,可他同样是知晓药理、病学的医者,能够调配火药的奥斯本。没人比哈利更合适,他就算离开了,教会对于这件事一定会秘而不宣,以免在这种时候遭到来自贵族的问责。 只是,彼得没有想到他会拒绝的这样干脆。 “离开吧。别再来看我了。”哈利眼神睥睨,语气决绝。玛丽·珍就站在他们之间,她眼睁睁看着彼得几次嗫动了嘴唇,可始终没有再开口,她见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转身朝着长廊而去。修女回头看着走向椅子的男人。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吗?虽然她能理解他的傲骨他的坚持,但…… 玛丽·珍伸手从后柔和地抚上了哈利的肩:“彼得一定是有要事需要你的,不然他何必大费周章闯入教堂?” 然而对方却只给她一个她本应早就清楚的答案:“我和他的关系,早就一刀两断了。” 他站在桌前,手按在桌上那本经文书面上。那是一本摊开的光照会教经,光之神如何为盘世之蛇取子的版画占据了整整一面,哈利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落在这一页上。他的目光扫过经文,听玛丽·珍在他身后轻声吐露:“他寻求你的帮助,这是示好、求和。可你拒绝了这一切。” “所以你认为,我现在应该跪在他脚下祈求他原谅吗?” “哈利,你知道他本可以杀了你。你知道他本可以让我父亲把我关在花塔,从此以后不能再与你相见,但他没有。他本可以命令教堂对你处以重刑,但他没有。你知道作为国王,他有许多机会将你彻底除去,可一直以来,他做的仅仅只是让你待在神明身侧,聆听圣音,去除一身戾气。” “那我应该摇头摆尾的向他道谢?” “哈利?” “放弃那些愚蠢的想法,玛丽·珍,别再妄图想有什么人能拯救我了。听着,没人能救我,你亲眼看到的,没人。就算有,你听到那句话了吗?也绝不是彼得·帕克。” “是的,就算有,也不是彼得·帕克。但你呢?”玛丽·珍强迫着他看着自己,伸手一把将那本厚重的经文合上了,“你心甘情愿在这个教堂监狱里呆到死去吗?你就想要过这种虚度光阴的日子吗?”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哈利冷笑道。 玛丽·珍说:“你有。帮助国王,为他解决困境,你甚至能为你的家族寻回荣光。你在成为医者之前也曾是一位爵士,你怎能忘记荣耀加身时的自豪?” 在走下楼梯的时候,彼得一直祈祷着不必听见杰西卡那小丫头的猫叫。既然他们空手而来又空手而归,这当口就不必再多生什么事端了。不过最近他的运气一直都不大好,快到一楼时,他听见了轻微猫叫——如他们事先说好的,两声长,一声短。彼得小声咒骂了自己一句,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楼下走去。 但当他将脚踏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时,有个人用力将他拽向了一旁楼道阴影之中。 “!” 拉住他的人身上有庙宇常年笼罩的檀香,彼得听见这位藏身阴影中的人开口:“光之神庇佑,陛下,您来教堂的方式似乎有些特别啊。” “哦……班纳大主教。”彼得尴尬的回过头去,窗外传来一阵吵闹,杰西卡那丫头高尖的嗓音破墙而来:“你们快松手——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琼斯家的二小姐,你们这群僧侣不敬我会告诉我父亲的!” “呃……”彼得为难的将手覆在眼前,杰西卡是个勇敢的小姑娘没错,不过年纪太小,容易闯祸也是真的,“我可以解释,主教。” 外面的人押着杰西卡进来,为首的僧侣朝布鲁斯·班纳行礼后按着杰西卡的肩膀走上前来:“主教,我们在外面找到这个闯进来的姑娘,不知您有何处置。” 布鲁斯从阴影之中走出来,那些僧侣也发现除却大主教外,还有另一位身份尊贵的人。 “光之神庇佑,陛下。” 年轻的主教一身洁白素雅的亚麻僧袍,唯一能见花纹的只有那些银色咒文镶边。他遣退众人,并出言叮嘱:“今日见陛下之事不得外传,守言谨性,且做晚课去。” “喏。” 望诸众离去僧侣,杰西卡小丫头揉了揉刚被捏得有些生疼的手腕,好奇眨巴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大主教:“真奇怪,刚刚有人抓我时,吓得我以为今天这事难能善终,可现在您却是明显帮着陛下了。” 这主教笑容谦和:“若不吓你,下回你又用这法子闯入神祗清静之地怎么办?在教堂之内禁喧哗,你又可知道?” “我……”杰西卡嘟了嘟嘴,知道自己占不到理,小声委屈解释道,“我这不是刚刚吓坏了吗。” 彼得看着事情发展,开口询问道:“您不惊讶我今日会来?” “既然奥斯本始终呆在这儿,陛下总有一天会来。”布鲁斯·班纳双手轻握身前开口,“托尼 史塔克也是我多年老友,他与我说了日前境况。” “那么,如若我要带某人走,是不是你也不会阻拦?” “那就要看陛下如何将他带走了。”他浅然一笑,“您若大张旗鼓,引来戒僧,又在清净之地动血光,换做是谁,也没办法轻易从这出去。可若您静悄悄从无人小径而出,清静来清静去,不视不听,自无人与您多做计较。” 杰西卡被这绕绕弯弯弄得发蒙了,挠着脑袋不知所云,但彼得显然明白了。 “多谢主教。” “可我见你并非要带谁出去?” 彼得亦觉可惜:“他无此意,我也不能强迫。只能希望一路北去安全,您会为我祈祷吗?” “光明教堂的信烛昼夜不灭,为所有为国者祈福。我们都不想再看见广场上的烈士石柱再多出一根,陛下,您此去一路定能险中求稳。” “这是一个预言,还是一句保佑?如若后者,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的……熨帖?” 但这位僧侣却不再开口。他又说了一句“光之神庇佑”,与他指了指台阶处:“您想带的那个人,似乎并非如您所言心无此意。” 彼得朝后看去,台阶上,哈利奥斯本一身白袍,玛丽·珍手中拿包。 “你……” 对方避开了彼得雀跃神情,冷然道:“并非你的言语打动了我。只是我身上罪业,也需身体力行一点点消减。” 布鲁斯却忽然道:“欺骗亦是,哈利。” “无所谓你怎么说。”彼得耸了耸肩,语气轻松道,“你能来——这对我来说就已再好不过了。不过我得确认一点,这会儿你不会忽然背后朝我捅刀子了吧?” 哈利把玛丽·珍从包中取出的医者铁链重新挂在了脖子上,他带上斗篷兜帽时,朝彼得投去一眼:“我若佩着这颈链,就绝不会违背曾经立下的誓言。” “好的。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国王陛下笑眯眯的扭头看向主教大人,“既然托尼已经和你说了现在情况,不知道教会能不能偷偷摸摸为几位可怜的北去者提供几匹马,一些干粮和衣物呢?” 布鲁斯打量了他一眼:“陛下,有没有人说过,您向他人讨要东西的神情,和史塔克大人有些微妙相似呢。” “嗯,有吗?” “无耻,和得意。” 这大概只有主教大人才说得出口的嘲讽,换做是谁怕是都没这个胆子当着国王陛下的面还顺便挖苦他的代理首相。 “谢谢您主教大人,不过我相信,正如托尼所说的,任何方式只要有用就行。” “教堂通往北城门的方向有个小门,从那儿走吧,陛下,我想您会得到您想要的一切的。”他说完这话便朝着楼外走去,“祝您好运,光之神庇佑,穿透深黑,黎明便至。” 穿透深黑,黎明便至。彼得侧过头打量着这两位新加入的成员。 “走吧,我相信黎明一定已经在不远的前方了。” 第67章 混沌之中有啃噬声传来,微弱的叹息似有若无拨动着他的神经。一开始只是有些微关于湿润的触感,但很快,宛若液体流动的滑润淌过他的皮肤。黑暗里炸开了些许红光,这光看起来像是正逢初生,亹亹稚嫩不断变换。 他在那光芒中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双眼,如红宝石般通体血红的眼,瞳孔凝成黑点,正紧盯着他。 “你是谁……?” 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但是没有人回答,周围依然只有那些细微而又不知来由的声音,直到他梦醒。 晨间的露水结在他身上,天边微微发亮,破晓将近,他已经很少做梦了,即便做梦也从来都是些诡异凄冷的东西。彼得揉了揉额头坐起,睡袋的绳子经过一晚已有些松开,哈利侧睡在他的睡袋里没醒。马车上没传来动静,姑娘们一定还在睡。这会儿太早了,彼得捋了把头发,感受指尖的湿冷,怔楞出神的盯着远远缭绕薄雾飘动,然后低头看眼自己胸口。 那里原本该佩戴着一枚蜘蛛琥珀,可如今绳子未断,镶口处只挂着那枚铜徽章。彼得拨弄着手指把绳子往外扯出来点,徽章X部分已经被他摸的有些发亮,周围那一圈的铁锈早在他抵达王都的时候就已经委托人清理掉了。一开始时,这枚徽章可能是唯一能给他支撑的东西,让他相信某人仍旧活着,让他能有信心继续去面对脚下这条不知通往何方的道路,甚至,是让他确信记忆里一切都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而不是他在绝望崩溃边缘臆造出来的幻境。 彼得将那枚徽章捏在手里,下沉的心一点点回忆起梦境中的那双眼睛。他不止一次在梦里看见那双红色诡异的眼,可每一次,每当他发出质问想寻求答案时,一切又都消失的了无影踪。 那日林中杰西卡寻到他时,彼得并未坦白身上伤势,因伤口当时莫名消失,除了之前流出来的血吓人了些外,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便只说是打斗时意外不慎划伤。好在那丫头没再多问,彼得也就得以自己保守着这个秘密,只是现下坐下一人独处静谧时难免也会感到奇怪,那天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者……更为直白的一个疑问:他怎么了? 琥珀消失,蜘蛛匿迹。这是为什么? 查尔斯的话重回他脑中,关于家族秘术,彼得心头难免存疑,这事不能说不好,他回忆起那日险中求生境况,为之松了口气,若没有那些突然出现的蛛丝,只怕他自己早就身首异处,又哪来今日还能找到盟友一同北上呢?只是这些疑惑始终萦绕在他心头难以消解,那些能教导他的长辈都已不在人世,帕克家血脉单薄凋零,仔细算下来,可能仅剩他一人,眼下情况又不许他去查清楚明白。这枚消失于他心口的蜘蛛会对他究竟有何影响,查尔斯所说“不要为之控制”又是什么意思? 听身侧哈利传来细小动静,彼得把颈绳重又塞了回去。他把衣服扎紧,轻手轻脚从睡袋中出来。林中浓雾仍未散去,露水还在往下降,温度相对较低,昨夜烧着的篝火早就熄灭,留下一地湿炭。四周能听见虫鸟声响,彼得找到了水囊,打算先去接些干净露水以备食用,等天再亮一些了,就该把几个人都叫醒上路了。 他起身的时候,身后的人也已经醒了,哈利揉着眼睛做起来,他抬头望了眼天色,轻声开口询问道:“什么时候了?” “刚天亮。等日头再高些雾散了就启程。” 彼得拎着水囊低下身去捡地上的长刀,抬眼顺势看了他一眼:“我睡袋旁的包里有干粮,你饿了先弄点,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能拿来加餐的东西。” 哈利闻言伸手朝包裹去,他低头摸索的时候好奇问了一句:“你学了打猎?” “我在村子里比你带的日子久,剥皮打猎、种植收割当然都学了一遍。”他看哈利站起身了,“怎么?” “我跟你一块去。” “一个人就够了,再说了,医者不是不开杀戒的吗?” 哈利此刻却已经从包中找到了一把匕首塞进腰中:“林中草木众多,总有一些能用以饱腹。你再如何能分辨,出了蜘蛛山谷,还能认得红湖地域的毒草了?” “这点倒是你更擅长了。”两人便结伴往小河那边走,旅途相处让他们的关系得以缓和,哈利大部分的时候都保持沉默,总是彼得在说,内容也总是和山谷生活有关的。 “以前给我们上课的马克先生腿后来有毛病站不了了,现在给学生上课都是坐着的。听说前年下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犯病,摔倒在麦田里就没再起来。” “你还记得住你们家隔壁的那户吗?康纳利一家,他儿子差点跟你在小溪里头打起架的那个。我走的时候他刚娶老婆,就是住在河口地的西丽薇娅。” 不知为何,其实彼得也不一定只有这事能和他说,他可以和他聊聊王都的生活,聊聊那些他讨厌或欣赏的贵族姑娘,又或者是在抵达王都之前的所见所闻。但不知为何,看见哈利,这张熟悉却又略微有些陌生的脸时,他情不自禁会聊起故乡,聊起那仿若梦境的回忆。除了哈利,他也找不到别人能聊这些了,在王都的时候他曾试着找娜塔莎和克林特聊聊天——可他们也变了,变回了那对杀手夫妻应该有的性格与态度。 所以看来,是的,确实是只有哈利能听他这些。 幸运的是,哈利并不是对此无动于衷,渐渐地他也会回应他的这些言语。 “说真的,那时候我并不喜欢马克先生。”哈利开口搭了一句,“思维狭窄、言论偏激,性格古怪。当时我也没弄懂为什么就对他那么讨厌,不过走了以后父亲告诉我他曾经是陛下身边的谏臣,我想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他会被赶出王都了。” “所以他也是国王曾经的臣子?” “大部分那里的居民都是,你不知道?” “知道,不过具体他们是谁——是的,我真的不知道。”彼得看见哈利脚步停顿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怀疑一直都有,可是我的一切猜测跟最终事实比起来都偏差颇远。” “你猜了什么?” “类似,大公爵领主的游乐场?或者是,什么做实验的地方。不过王储——那从来都不在我的猜测之中。” “知道吗,彼得,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可有时候我也确实同情你。”他们已经走到了河边,哈利朝他伸出手接过水囊,“被欺骗的感觉怎么样?真相戳穿后,你难过的哭了吗?” “哈利,有时候你这臭脾气和以前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对方哼笑了一声别过头去灌水,彼得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把刀放在身旁,“是的,当时我很难过。我朝着本叔和梅婶大喊大叫,怒斥着他们对我的欺骗。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把那些关怀自己的人再伤害一遍罢了。” “善良,彼得。你这该死的良善之心。”他把灌满的水壶递还回来,见他要喝,提醒了一句,“当心着点,我还是一样的臭脾气,说不定水里我会下毒。” “我既然愿意跑去教堂把你和玛丽·珍带出来,就不怕你途中真的会对我下毒。” “真是有自信啊。” “毕竟毒死了我,你也再也找不到能留你与你所爱姑娘性命善良至此的国王了。”说着,彼得往嘴里灌了口泉水,他用手背擦去嘴边的水渍抬头看着那瘦削的青年,太阳升起,雾气正一点点散去,“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能力、你的学识。看看我接手的是一盘什么样的烂摊子,屁股底下那硬邦邦的白石王座可真不好坐。北面敌军陈列,内有探子成百,基诺沙还有旧臣叛变。历史上能找出比我运气更不好的国王了吗?” “比如说艾迪森·福斯特,那个继位3天就被毒死的白金国王之一?” “……谢谢你的历史科普,哈利。” “不客气。至少比起别人,你有这大难不死的运气。我记忆中还是能隐约记得在绿魔岛的祭厅发生什么的。彼得,我从没想过你来原谅我,我也没兴趣听你的原谅。我恨你的族人,因为他们杀了我父亲诅咒了我,我喜欢你这个老朋友,因为你对我真心实意、诚恳之极。但我只能杀了你,因为我的家族——我做这个无比正确,我不会为我做的对的事情而道歉。” “逻辑严明,非常正确。没有任何问题。” 哈利抱着手站在他面前眉眼微挑:“你不感到愤怒?” “我的愤怒在那艘船上时已经耗尽了。”当然,一同耗尽的还有他的绝望和悲恸,“那时候那把匕首离你脖子上的血管大约只有这样一点点的距离。” “那时候扎下去了,我现在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恼。” “可我不会。我还在这儿忍受着这些磨难呢,哈利,作为我的‘大仇人’,理应当跟我一块好好享受这些。更何况你不仅是我的仇人。”彼得握着剑站起身,伸手用力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哈利语气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彼得拍拍他肩膀:“别想了,也许你是想不明白的。要看我打猎吗?” “不了。”他无奈笑着抬头看了眼日头,“我去叫两个姑娘起床。” “那我去那边了,叫醒他们把火升起来,吃好早饭我们就启程了。” 哈利看着彼得的背影一点点隐入淡去的雾气之中,年轻国王一边走一遍哼着小调。 “小熊,小熊,为何把这花篮带上。 一位姑娘,头戴鲜花,正等待着花篮回家。 小熊,小熊,你的花篮从何来呢? 一位姑娘,静立水旁,花篮一路飘荡… ……” 那是童年时,村庄孩童最爱唱的一支童谣《小熊与花篮》,哈利和彼得都熟悉这个。咳嗽骤然冲击他的喉口,一阵挣扎后,他擦拭着嘴角的血站直了身。 音调在他脑海里反复,那些青草和麦香似乎重新涌入了他的鼻腔。 也许他是个好国王。 “姑娘,姑娘,请你不要害怕我的模样。 为你戴上小花,给你送来花篮, 我喜欢你笑时目光荡漾。” 也许,他不应该因为阴谋诡计和他人私欲死于野地。他用水洗干净了手上残存的血迹,看着溪水中自己那张苍白不堪的面庞想到。他值得你,奥斯本,值得你去做符合爵士精神的一切。 第68章 白叶平原正处基诺沙与红湖盆地之间,沿陆路而出骑马大约半月,一路过来林地茂密,相较北地地势高低落差较大。 韦德醒来的时候感觉脸上一阵瘙痒,睁开眼睛才发现有一堆毛茸茸的东西在眼前晃。他摇了摇头,沉吟着撑着身下树干起来——那只蹲在他肩头的红松鼠发出一声尖锐的嚎鸣窜到了一旁树上。 “你是在我脖子上睡了一晚上吗?”男人揉了揉脑袋,将自己从混沌睡眠中挣脱出来,略微清醒些的脑子终于一点点弄清了眼前情况。 小松鼠盘踞在枝干顶端虎视眈眈瞪着他,一双爪子警惕地按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小东西。韦德狐疑地低头去摸自己脖子,终于脸色黑了几分:“嘿小东西,这可不是适合你吃的松果。” 他凑身过去,刚要碰到这松鼠尾巴,却叫它飞快逃开了。这调皮的小混蛋冲着他叽叽喳喳叫嚣着,身形灵敏朝上又跃过几个枝头。 “听话……来,我这里有松果哦,跟你换你手里拿个咬不动的东西好吗?”韦德拱起身在树干上找了个支撑点伸出手去,“呐,我给你个机会,把那枚镶钻袖口还给我,我把松果给你好不好?” 但那红松鼠只甩着炸开的尾巴三步并两窜到另一头去,扭回头还“吱吱吱”朝他直叫唤。 【虎落平阳松鼠欺】 [哎……] “还给我——!” 威逼利诱无果,韦德只好采取最后手段。随着他伸手后地用力一跃,男人身下那根树枝不堪重负折裂开了。 “咚——” 伴随沉闷声响,整棵树都被震得落下几片新生嫩叶来。 “啊……该死……” 韦德呻吟着按着他重摔下来最先着地的髋骨,挣扎着想爬起来,在此时脑袋上却又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你最近的运气太差了啊。】 [同意。] 伸手一摸是毛茸茸的触感。男人将他手里挣扎着的小动物抓到面前,腿一盘在地上坐下,不客气的把那枚做工精致的袖扣从松鼠的嘴里抢了出来:“是吗?我看运气也不是太差啊。” “叽——!” “饶你一条命先。别再打这宝贝任何主意了,听见没?这东西对我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你又不能吃。” 作为回答,这小东西低头对准他的虎口就是一咬。 【杀人杀多了所以对这种小家伙格外开恩了吗?】 和那个没关系。 [松手吧,再不松手你就要把它捏死了。] 男人收回了手上的气力。 风刮过白石平原,进入暮春,蔓草浮动掀起绿浪,森林边缘光影斑驳,男人一身皮衣身带长刀头戴面罩手撑膝盖从树下站起。红松鼠从他手上跌落后察觉危险毛发悚立,马上钻入草丛中不见踪影。韦德低头看着他掌心的袖扣。 新的,暗红宝珠,黑石镶边。妮娜醒来的时候交给他的。 十余天前,他和罗根组成的搜寻小队找到了国王部队,那时尚在基诺莎边境,天寒地冻,风雪纷飞。因有妮娜提前报信,他们避开了和部队与假国王的正面冲突,半夜时分,营帐内发生暴动,随着数道火光冲破天际,硝烟宁静之后,他们在山脚找到了受重伤的几名旧友忠子。 假国王命人将其皆丢入无人山谷之中,如此低温天气,谷底不生寸草不见生灵,显然是想让他们几个自生自灭。 妮娜胸前中箭,斯科特眼上有烧灼伤痕,德雷克跌入冰湖之中不见踪影。他们从谷外坡上滑下时能看见雪地上触目惊心一片鲜红。如若不是当时他们搜寻小队带了医师同行早有准备,只怕这几人再也无命回到铁冬堡垒。趁夜之中,骑队带人离开山谷,顾不上有骑行离开时有猎犬声音响起,罗根后来猜测应该就是营地的狗,但究竟营地内到底会不会深究此事,就得看他们的敌人疑心有几分了。 “眼下已能确认,陛下半月前出现在王都附近。他若日夜兼程,月余之内能赶上部队。届时陛下会做什么,怎么做,我们都不清楚。但显然他不会轻易放过这群家伙。” 妮娜因伤口避开致命之处,是三人之中苏醒的最早的。虽然查尔斯已经确认,如若国王军队抵达边境,还是会将哈代女爵余党放入堡垒,王都那边传来消息,史塔克已下令以叛国名义控制了贵族、大臣数人,然而实行抓捕时出了些许意外,哈代女爵与内政官奥托当时不见踪影,眼下诸事未定,一切难说,极有可能那几个叛臣贼子就隐藏在了队伍里。 “眼下泽维尔大人不能动手,他若突然发难只怕会中敌方阴谋,届时敌军出口污蔑泽维尔家族叛国逆反国王,且不说军心难定,凭此理由一举攻入也极有可能。” 妮娜赞同罗根的话:“所以,这件事情也只有陛下能解决。任何人来做都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即便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国王是假的,可是他的模样、他的嗓音,通过巫术和真正的陛下一模一样。外人可不会完全相信我们的话。” 她把那枚新的袖扣交到了韦德手里。 “你知道他现在想要什么。”女人躺在病床上笑的如她过去那般俏皮,“而我也知道,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韦德握着那枚更为精致的袖扣。他曾让她把那枚旧的还给彼得,现在,她又将这枚新的交到了他的手里。 韦德启程从北境出发的时候,早春风雪未停,基诺莎出来一路白茫一片。马在林中并不能行得太快,男人有好几次因为雪天疾行地面湿滑而跌倒在冰雪上,可这能算什么?更难以忍受的他都熬过来了,这些疼痛早不能伤他分毫了。他知道他正等他,他知道他正朝这而来。 这就够了。 韦德看了眼日头,耳中突然传入的马蹄车轮声让他立马将那枚小东西挂回颈上攀上树去。他从枝桠间探出头来,看着林中颠簸小路上渐渐能一辆马车呼啸而来,随行在侧有马紧跟,同样蹄声紧促。 马车简单朴素,乌黑横木,车身暗青,由一匹枣红马牵引。驾车的是个头戴兜帽的年轻人,韦德藏在林木间低头朝下望去,因距离稍远,这行车马速度也快,一时认不出人脸,只晓得骑马的那个挂着铁链,是医者无疑,驾车那个看起来自在逍遥,一边驭马,一边嘴里还哼着悠扬小调。 他们马跑得快,不一会儿就往平原去了,韦德正准备从树上爬下来时,忽听马上年轻人略不愉快一声抱怨:“彼得你就不能消停会儿么?从咱们启程到现在你快唱了一上午了!” “姑娘们不搭理我,你又不愿意与我聊天,我自己寻点乐子你还要和我抱怨了。” 他认得这声音! 他认得这声音——废话他当然认得这声音!在沼泽地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是这个声音一直支撑着他去撕开那些野兽的喉咙寻求生机,是这个声音在他濒死境地下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苏醒。也是他……他让他认定了要找到回来的路,找到那道穿破无间地狱的光明。 他…… 他们后来说了什么,韦德已经听不清了。 马车很快便了无踪影。男人从树上爬下来,他解开绑在树上缰绳的手都是颤抖的,上马时甚至摔个踉跄。 【该死的,你真是太丢脸了!】 [是他的声音!——这有什么丢人的!跟上去!快跟上去!] 现在他跨坐在马上,用力挥下鞭子,风刮过他耳侧,马蹄声几乎和在他耳边炸响的心跳声相同,他不断地朝前去——他骑马的速度足够赶上他们,只要几分钟!再几分钟! 颠簸之中,很快那辆马车和马匹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欣喜若狂,血脉膨胀,他抬起头来,看着那辆马车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迫不及待见他——他迫不及待地想将他拥入怀中!他想见他,该死的!这么久以来,他每一天都像疯了一样想见他!他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模样,看看他该死的性感的嘴唇和他那双每次都能让他心软的眼。 他想听听他的声音。 但他拉着缰绳的手却忽然紧了紧。 马车就在他前面,只要他愿意再加一马鞭,他能马上追上他们。 可他却突然拉住了缰绳。 [你干什么?] “不……” 骤然停下的马将男人狠狠甩了出去,落地时的重击让他胸腔顿时一阵酸苦,他感觉到自己有两根肋骨可能断了。蔓草纷飞,绿浪翻腾,有草根飘落在男人带了头罩的脸上。旷野之中远处的马车越行越远,终于隐没在了前面有一片树林之中。 [什么?] 韦德扯了扯他脸上的面罩。 “也许……暗中保护会比,见他更好。” [你疯了吗?] 【懦夫!懦夫!懦夫!】 任凭脑子里那两个声音如何咒骂,韦德躺在地上没在动弹。他撑着手臂在草丛间坐起,望着马车在他眼前渐渐化为一星黑影。 【所以呢?哦,这么久了,你那微乎其微的骑士精神终于要发挥作用了吗?】 我没有那该死的精神,我才不是什么狗屁骑士。 [瑞雯说得对,你为什么不把自己钉死在城墙上去!你还是害怕他看见你这副见鬼的模样。是吗?可他爱你!你要我们说多少遍!他爱你!] 韦德撑着身体站起来,那两根断掉的肋骨快速在他皮肤下恢复。他在脑中搜寻着这附近的地图,确认了他们将会停留的地点。他们会想方设法跟上国王部队,有可能会趁他们尚未抵达铁冬堡垒之前就动手将假国王除去。这是彼得会干的,他们勇敢的国王从来不怕危险。所以——前面的城镇,他们需要在那里修正,并且搜集情报。 哈利在进入林地之中时将马停下了,彼得停下了马车,回头看他:“跟着我们那个人呢?” “好像消失了。” “你看出他是什么人吗?” “单独行动,忽然出现,未配盔甲,应该只是附近游荡的剑客。” “如果没跟上来就算了。走吧,再行半日就该到镇上了,咱们得快点找到那个冒充我的国王。” 哈利调转马头跟了过来:“我还得再找几样配料。咱们赶路途中不方便调配药水,等快到了,你得给我两天时间把这些东西搞定。” 彼得给了他一个放心的手势:“我会给你足够时间原料的!只要你能为我制造那些大惊喜,你想要什么都行。” 第69章 接近日暮时分他们抵达城镇,入城时审核森严,好在马车中史塔克为他们准备的身份文牒齐全,都说是医师所带助理、妻女,并未引起他人怀疑。石瓯城临近边塞难免受战争影响,来往行人青壮者少见便是其中一点。 彼得选了靠近城墙的一间小旅馆住下,按照传统依然是两个姑娘一间他与哈利一间,放好行李之后,哈利便带玛丽·珍到城中打听炼金店所在,与她一同去寻购原材料。彼得则带了杰西卡那小丫头去大厅里叫了些吃食。等上菜的时候,杰西卡四周去晃了一圈,等她回来,店家已经将热汤送上来了。 “彼得,我听说陛下部队五天前才刚刚经过这里。若他们行进速度没有改变,那我们再赶两日应该就能在基诺沙入境处追上他们。” 彼得用勺子撩了撩清汤寡淡的汤面回答她:“我相信国王部队已经经过这里。而且显然,他还征走了不少粮食。” 进城的时候,在城墙外明显能看见不少上了年纪的穷苦百姓,彼得看了眼,心下估计这些应该都是年龄太大无法参军但余粮与家中劳动力皆被征走的流民,未抵基诺沙情况尚且如此,那正处战火中心的边境之地又应该是如何…… “大人?大人?” 彼得回过神来,抬头看那小丫头。杰西卡皱着眉头咽了口那汤水和他说:“只是据我打听,陛下身边随侍重重,您说我们到时候得怎么办?” “他们如果是偷偷摸摸把我带出来,我也能偷偷摸摸的再走回去。” “走回去?” “难道你还想一路杀进去吗?”杰西卡无辜眨着双眼睛,似乎真的有这样想过。彼得将一块面包塞进她碗里:“就算我们真想那么干,可近两千人的国王御骑也不是吃干饭的。” 她却小声嘟囔:“都让您被人抓出来了,还不是吃干饭的吗……” “嗯?”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在埋怨他们——但是,杰西卡,别忘了,他们也是我的部下。硬闯进去,和为我奋战的士兵敌对、厮杀不是我想要的。能悄无声息解决这些,就悄无声息解决了,听见了吗?” “我知道。他们是被欺骗的,我们不能怪罪这些人。”杰西卡的直率与坦诚让彼得恍惚间总能看见一年前的自己,他看女孩一脸不快狠狠咬着面包和他开口,“只是我讨厌那些想伤害您的人——我不明白,大人!他们做这些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难道看着战火连绵不休,人们无家可归,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吗?我才不信天下不太平他们却能享受金钱权利带来的快活呢。” 彼得笑了:“是啊,多浅显的道理。但可惜他们并不明白。” 餐厅之中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彼得坐下时曾扫视过一遍,大多是与城门外相类似的老者,只是情况比外面那些人要好一些。他们这桌靠近角落,谈话低声,无人注意。他们两个快吃完的时候,哈利与玛丽·珍身披斗篷推开店门进来,他们手里都拎着皮袋,走路轻缓小心。他们两个进门时看见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人,眼神以作事宜后,将两个袋子放去了楼上。两人再下来时,斗篷已脱,哈利身上的铁链总能引来他人好奇与尊敬目光。药师,对普通人来说就象征着生命和希望。 店家送了些小菜过来,他离开后,哈利一边动着粗糙的刀叉一边与彼得冷哼着开口:“你知道咱们的国王陛下干了什么吗?” “我听说国王陛下是个好人,但听你这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那户店家那里打听了一些事,处子、国王、征召。用你的小脑袋瓜组合一下,会是个什么事件?” 彼得眯了眯眼:“陛下艳福不浅。” 哈利低头抿了口乡野酿制的果酒:“是啊,还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杰西卡,他们说不定比你还要小。” “那么,那个姑娘现在呢——跟着队伍一路北去了吗?” “不,大人,不是‘那个’姑娘。”玛丽·珍平淡目光中略起波澜,“是‘那些个’姑娘。陛下在白石平原停留的日子里,将四周所有村庄适龄貌美的女孩都征召去了。她们当夜被叫走,白天便被送回。” 彼得将刀叉放下了。 “所以,”他压下着怒意,咧着嘴角笑道,“他们要做的不仅是摧毁我的军队,首先是我的名声,是吗?” “虽然一位国王征召民女侍夜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您得考虑,如果陛下真的在那些姑娘的肚子里播下种子……难保不会对将来有什么影响。”哈利将酒杯放下抬头看他,“至少庆幸,他也不是随便从街上拉来一个妓女就上。” “妓女?”彼得轻哼了一声,“我倒宁愿是妓女。他可是平白无故的毁了一群小姑娘的清白——或者说你更希望我相信那些姑娘会将自己曾与国王一夜缠绵当做自己心中永远珍藏记忆,然后怀抱这般想法继续正常生活?” “其实正常来说,大部分的农家姑娘该是这样。”哈利道,“但是……彼得,我们得预防他们会不会暗中施下别的阴谋。” 杰西卡皱了皱眉:“伪装成国王去睡一群农家女——如果说这是一个阴谋,太无关痛痒了吧?” “那你觉得什么是有关痛痒呢?” 玛丽·珍忽然开口:“如果这些姑娘都死了呢?” 桌上三人全都扭头看向她。玛丽·珍的叉子在送上来的色拉上来回翻动:“我只是猜测而已。假如说这些和陛下有过关系的女孩都死了,民间一定会传出对陛下不好的消息来。你说了,彼得,或许,在毁了你的国家之前,他们更想做的——是毁了你的名声。” “很好。那么,允许我问一个问题。”彼得看着他们,“那些姑娘,都活着吗?” 当天夜里,哈利把一份名单交到了他手中。 “被征召的女孩一共13名,我买通了处理附近尸首的入殓师,确认有11名……已经丧生了。” “她们只是一群无辜的乡村女孩——!” “可她们的死将会被传作您身带瘟疫,或者更为严重,您将会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因为身带诅咒而被民众们讨厌的国王。整个北境会抗拒您的到来,这场亲征将失去他原本的意义!” “但那不是我!” “可谁知道?人们认定了,带着红冠身披金甲的就是你!” 他知道他的失踪会给整件事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他也明白,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家伙一定会借用他的身份,想方设法做尽恶事,所以每天,每天醒来他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追赶——快,再快!可他从未想到……这群家伙甚至会用一具具鲜活的生命来作为污蔑他的筹码。 彼得以为只要他能将那个伪装者铲除就能彻底结束这场闹剧,可是现在——显然,菲斯克安插下来的这伙探子已经得到彼得未死的消息了。他们妄图以这种方式一点点击垮新国王尚未巩固的政权,用这种方式把他拖入泥沼深渊。 哈利看着他苦恼的双手抱住自己额头,他第一次伸出手按在他肩膀上:“这事情还能补救。” “死去的姑娘难道能活过来吗?” “追上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杀了那个伪造的人!”哈利朝他喊道,“把这家伙揪出来,彼得,狠狠给他一刀,像你当初干的那样!你必须光明正大告诉大家,这是个假国王,之前一切都是他冒充你的名义做下的祸端!” “可按照我们原本计划的,我将他引出来然后引爆炸弹——以我们现在的人手,这是最安全的!” “我可以调整剂量,将他引出来,而你——彼得,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他们你是谁,告诉他们那就是个假的。况且萨默斯和你说的那个女雇佣兵也在营帐中,他们一定会帮着您。” “御前军该怎么办?” “他们不会参与当晚战斗。” 彼得抬头疑惑望着他。哈利闪烁着避开他对视。对方握着他手腕:“什么叫‘不会参与’?你想干什么,哈利?” 他的手握紧。 “你相信我吗?彼得。”他问道。 彼得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如果您相信我,当晚我会想办法将多余的御林军全部引走。” “不行!你怎么引开——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该死你只有一个人!御林军里有多少射箭好手?他们甚至能在两百码外就直接把你从马上射下来。” “他们扎营的地方风势很大,我是一名奥斯本,陛下,我有我的能力——我能造出成百上千的骑兵。” “……你说幻像?” “雪地风大,使用幻术几乎和在海上一样,没人会不信——而风,风会带来千军万马军马铮铮的声音。” “不行。”彼得却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就和之前玛丽·珍提议的那样,我们比部队行进再快一切,提前抵达边境,然后带人处死这些家伙就行。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 “那在这段时间里死掉的姑娘呢?” “不然还是用炸药,别调整剂量了,之前说好的那样就行。” “炸死了他,那么你怎么说清?他是假的您必须给天下人一个证明——一具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别人怀疑您也是假的该怎么办呢?” 第70章 沉重铁门一点点升起,顶至最上方时发出的一声巨响惊飞墙面上栖息的寒鸦。星点鸟兽瞬间飞散,绕塔楼一圈后又纷纷在尖顶落下。塔上积雪早已融化,堡垒之外,平原裸露出一片又一片灰褐色的石面。游浪人的歌声随风悠扬,穿过堡垒城墙,穿过漫长边线,穿过波涛河川。在那高耸的城墙脚下,有个坐轮椅的男人静静待在塔楼下仰起头,那双眼仿佛注视着顶端翻飞的旗帜,又好似跟随天边几乎小的只剩一点黑斑翱翔滑落的寒鸦。 他将自己的思维海潮向着四周展开,这些无形的丝线仿若如触角般向外探寻出去。他感受着脑海之中所触碰到的情感,那些隐忍、痛苦,那些思念、悲伤,那些彷徨、盼望。他感受着这些,感受着他们的低声絮语杂乱无章涌入他脑海之中。 “……我的妈妈爱吃这个……” “玛利亚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 “或许我可以打一把新的斧头,我家后面有片杨树林子……” “我该写封信吗……我女儿一定很想我……” “……你看见马车了吗,是不是回王都的……” “我是密林人……这真冷……我大概永远都习惯不了基诺沙的天气。” 那是士兵们交谈时说的话,他们有的坐在平原裸露出的石头边,有的围着一拢篝火,北地的春对南方人来说还是太冷了一些,这是穿多少件棉袄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努力将自己的思维再往外去,再延展出去,再广阔一些……刹那间仿佛跃身空中腾飞的乌鸦身上,鸟瞰大地,狼烟四起,远远能看见河岸对面有大型村落与扎营。 不……那依然不是,他透过乌鸦的眼睛朝下望去,那是由罗杰斯将军带领地部队。 查尔斯迫切的想再往外一些,他感受着乌鸦振动的翅膀,朝下而去。他想看看……他想看看…… “领主大人,罗根带人回来了。”一个声音将他从神思中一把拽回,像是顷刻间把他从云端拉回了地面,查尔斯眨动着酸涩的眼眶,抬头没有说话,只是动手示意侍从推他离开这栋塔楼。 事实上汉克一开始并不建议他来这栋塔楼。 这是他当初摔倒落地的地方。他清晰记得——他记得当时艾瑞克站在窗边那惊恐又慌张的神情,记得男人控制着周围武器不断翻伸想要拉住他的身体,他记得那些勾破他外衣的铁片,记得瑞雯伸手妄图变作飞鸟将他托起。 但他们都失败了,他的身体仍不受控制得向下跌去,在失去意识前一瞬间,他记得他在他们脑海里大声说的那句话。 你们离开这里吧。 接着黑暗将他包裹,当他再次醒来——他失去了他忠挚的好友,他失去了他疼爱的妹妹,他失去了他的双腿。 在等待罗根前来书房汇报之前,查尔斯已经细听了汉克对于三位受伤者的病情诊断结果。 “真正困扰斯科特和鲍比的不是伤势,是他们的能力。查尔斯,他们在觉醒。”汉克推了推鼻梁上的铜丝玻璃镜片,抬头审慎打量着查尔斯的神情,“让他们呆在堡垒是略危险的。如若他们两个人不能很好控制住自己,可能会为他人带来新的困扰。” “冰……与光芒?”查尔斯翻看着手里送上来的那份文字汇报,“我知道萨默斯家的孩子。他们总有办法,这些孩子的意志力比我们想象要强。艾利克斯呢,他现在在哪?” “听说罗根带他哥哥回来以后就已经赶过去了。现在陪在斯科特身边。” 他揉了揉太阳穴:“你回来的路上,有打听到别的事情吗?” “有关陛下?” “有关国王亲信部队。”他看着汉克的眼睛,“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汉克露出些许紧张神情,他舔了舔嘴唇,思索片刻之后还是十分确认的点了头:“一切属实,大人。他们做这些事,并且在北境之内散出谣言。我非常担心,这对陛下来说将会造成极为严重的民众危机。” 他知道这些事情势必会发生,只要能给斯坦利造成困扰,菲斯克可是说无所不用其极。年轻的谋臣把手中的文本递还给了他的医师:“一会等罗根离开以后,让此次随行的琴过来。关于情报方面,我还有事要问她。” “好的。” 北境局势一团乱麻,可隐约之间已能看见所有人意图所向——这些人的野心、妄图,他们毫无悲悯将一条条人命奉上,心满意足脚踩白骨而行。查尔斯看着壁炉中围着的一盆炭火,终于再无忍耐掀翻了桌前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基诺沙之中近来渐渐流传出一首歌谣。 “蛛丝上有玫瑰, 玫瑰用眼泪浸润蛛丝, 蜘蛛用甜言蜜语安慰玫瑰。 但玫瑰一日日枯萎, 蜘蛛却只是嘻嘻一笑。 玫瑰死了,引来蜜蜂,蛛丝包裹。 只有蜘蛛。 蜘蛛在网上哈哈得意的笑。” 这首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流传进了大街小巷,不说儿童连街边乞丐都会唱。 夜幕之下,小巷里的歌声戛然而止,什么东西踢翻倾倒,继而能听见有人告饶。 韦德踹翻了那个唱歌的家伙放在地上的木盆,他的刀比他所想更早夹在了这个臭气熏天的流浪汉身上。对方被突如其来的威胁吓得瑟瑟发抖,他紧靠着墙看着眼前戴面罩的男人朝他恶狠狠放出威胁:“别再让我听到半句,不然我立马割下你的舌头来泡酒!” 那人呆滞的连连点头,韦德把刀锋从他脖子前推开,眯着眼半威胁地询问他:“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歌谣?” 流浪汉肩膀一缩,怯懦解释道:“人人……人人都唱,我只是恰巧听见了。” 男人把手里匕首扎进墙中半寸迫问道:“老实回答,哪里听来的歌谣?” “别!别!是——是有人晚上过来……”他瑟缩着结结巴巴开口,“他、他让我们跟着唱,会唱的,就就就、就有吃的。只要唱一晚上,就有给钱。所以我们才唱的!别、饶了我,别杀我!” 韦德把匕首拔出来,眼神睥睨打量着他:“那他们晚上还来吗?” 流浪汉缩了缩脖子:“今晚,还有钱。有钱……” “嗯……这样吧。”韦德在他身前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看见那人眼中露出贪婪,他一把把这枚金币攥回手中,“这一枚金币够你吃好几年,我教你一首歌,让那群跟你一块学童谣的人过来,你把他们都教会了,钱就是你的了。别想糊弄我,只要有一个不会唱,你的脑袋就该和脖子说再见了。” “好!”这乞丐立马坐了起来,“您说吧,唱什么?” …… 其实这群乞丐并不是什么值得费心思对付的人,韦德用袖子擦拭刀上血迹,看着躺在角落里那两个夜行打扮的家伙,把他俩的钱袋塞进包中。这两个人韦德没有什么印象,摸了一圈,顶多有几枚赫拉王朝铜板能大概提醒一下他。隔着几条巷子,新的歌谣声传来,韦德扯紧面罩把刀收进鞘中往巷子外走。 [你知道做这些没用。关键还是得去他身边!] 【要我看杀杀人也挺好。杀杀人多多少少也能缓解一下你目前心里的焦虑。】 韦德没去理会他脑子里冒出来的声音。新的歌词里“傀儡”、“蜘蛛”,并不是他喜欢的词汇,而且他也知道靠这么一点,不可能改变整个北境。不过至少现在,他耳朵里听得舒服,他相信那个屋子里的人也是。 进入基诺沙之后,这是最接近国王营寨所驻扎之地的城市。韦德找了旅馆旁离房间最近的那棵树静悄悄攀上去。深夜攀爬从来都是他擅长的一部分。旅馆的窗是开着的,里面烛火跃动。 他找了个相对舒服地地方靠下,透过层层枝干能清晰看见屋里人的模样。韦德把腰上的酒壶解下来朝嘴里灌了口。 【偷窥……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嘿!我们有光明正大的机会!为什么你要选这个,嗯?】 韦德在心里骂了一句闭嘴。他看见了有人走入透过窗所能看见的视野范围之内——他一时有些激动支起上身,酒微微撒了出来。 彼得·帕克。 他看着年轻人把一卷地图在桌面上展开,手中握着一支黑尾羽毛笔在上面圈画,他时而闭目思索,时而眉目紧锁在桌边来回踱步。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攥紧了男人的呼吸,他贪婪的扫过他的眉眼、喉结,看着他新长出来的胡渣,明显变高的身量,看着他蓬松开来长长了许多的褐发。 他已经不是一个小男孩了。他长高多少?现在是不是快和自己一样高了?不,应该没有,不过肯定比去年要高,这是一定的。 韦德又灌了口酒,那拙劣的烧灼沿着喉管向下爬过。他已明显展开的五官,宽阔的肩膀。他还和上回分别是一样瘦吗?不过他想,这小鬼一定不会落下剑术、格斗,厚重的衣物下应该是遒劲健硕的肌肉和恰到好处的身体线条。韦德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提醒着自己快从不恰当的幻想中出来,但越是这样,思维却越不受他自己控制朝着另一条方向去。 吻。是的,他想到了分别前他们的那个吻。该死的……现在他的嘴唇应该没有之前那样柔软了吧?对了,还有,他明显长大了,他还能像之前那样把他抱起来吗? 【是呀,他明显长大了。你可以对他干那些成人才能干的事情了。】 彼得忽然察觉屋外树木簌簌声响,但是抬头望去,窗外仍是漆黑一片,青年走到床边,疑惑地四下张望。继而苦笑,这几日神经经绷疑心太重,也许不过是夜里兽鸟出行,自己何必反复计较。这样想着,他将窗稍稍合上,只留出一条缝。 而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那棵树下,男人大字状摊在枯草地上,手里是握着喝了一半的酒水。 第71章 当看到那幽绿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之下燃起时,哈利知道,他已经成功了他将不同强度的炸药小心翼翼分别排列,屋外的敲门声让他伸手用油布将桌上的这些瓶瓶罐罐全部遮上。他打开门,玛丽·珍拿着托盘与冒着热气的蘑菇汤站在门外。 “我在想你一个晚上都呆在房里工作,所以担心你会不会饿了。”女人望着他面庞,捋了捋耳边石蒜色的碎发,“陛下是不是要你加快速度?你们……你们是明晚就要去了吗?” 哈利让她进来,看着她穿着质朴的青灰色长袖袍裙将菜汤放去桌上。玛丽·珍一遍将刀叉排好,一遍担忧道:“明天晚上我不能陪你们一起去是吗?早知道……我也应该学学杰西卡,不指望能成为什么女骑士,只是能够自保,不需要你为我太过担心都好。” 她咽了咽口水,深吸了口气,想了想没有继续说下去,当她准备转身过来想叫哈利过来时,却被人从后轻柔抱住了。 哈利的头靠在她肩膀上,男人的呼吸触碰着她颈部裸露部分皮肤。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拥抱了。大多数时候哈利在她眼中都是冷漠的,她亲手摧毁了他的复仇计划,她亲手毁灭了他奔赴死亡的路途——所以她早已接受了现状,那是她应得的,她用自己的自私握紧了她爱的这个男人的性命。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 她听他开口说道。 “就像过去那样。我希望你能留在安全的地方。” 玛丽·珍感觉到男人抱紧她的手在一点点缩紧,她在他怀里转过身去,双手捧起他的面庞:“我会的。像过去那样,我留在安全的地方等着你回来。你也会像过去那样回来的,对吗?” “……”哈利用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去,握紧了女人的双手,他知道彼得不会告诉玛丽·珍他们的计划,但以眼前女人天生敏感,很难说她会察觉不到之后将发生的事情,他主动的在她娴静担忧的眼前落下一吻,柔声和她保证,“当然。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会来,你就算打晕我也要把我带回来。” “我……哈利,真的,我还是为那时候的事情感到抱歉。但,你要明白我太需要你活下去了。”她眉峰紧蹙,在她眼里全都是这个她此生挚爱的模样倒影,“哈利,我明晚和厨房的太太借了地方,你喜欢吃的鱼饼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记得,记得回来吃早餐,好吗?” 哈利揉捏着他掌心那个女人日渐粗糙的手。他的大小姐——她本应该呆在花塔之中享尽他人侍奉,而不是跟着他在这样一处寒冷偏僻之地担惊受怕,洗手羹汤。她素面朝天的脸上除了担忧还有难以忽视的深切爱意,她为了他心甘情愿呆在教会之中,她为了他心甘情愿放弃一身华服,终日质朴。即便艰苦,甘之如殆。 终于,哈利将万千思索化为一声长叹,把女人抱紧自己怀中:“我该如何才能偿还,玛丽·珍。也许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终其一生都难能报答。” “为什么你想要报答呢,哈利。”玛丽·珍在他怀里笑容幸福,“我将你视作我的丈夫。我做的一切只是我作为妻子,作为你的家人应该做的而已。我从不需要报答,我需要的只是你在之后时日里愿与我作伴而已。” “是啊……是啊……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家人。” 她一边笑,一边脸上却因哈利的这句话抑制不住猛地打开了泪闸。 “我、我是……你承认了吗?你……你愿意了吗,哈利。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的妻子,玛丽·珍。玛丽·珍·奥斯本,我的妻子。” “光之神在上……你没骗我吧?天呐,我……”玛丽·珍用手背慌慌张张的擦掉眼泪,从哈利的怀里挣脱出来紧盯着他的目光,“你愿意?你……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你不知道,我……” 哈利则再一次抱住了她:“我爱你,亲爱的。我为我之前所作所为而感到抱歉。我爱你,我让你承受了那么多你本不需要承受的,可你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相信我,这次结束之后,我会想陛下请求,请求他见证我们的结合,请求他允许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像当初我在蜘蛛山谷过的日子。” 玛丽·珍捂着她的嘴,无声中不断地点头。 “在那里,我永远不用去想我身上的诅咒。在那里我们两个都只是普通平凡的夫妻。你愿意吗,亲爱的。” “我、我愿意——”她哽咽着、欢喜地紧紧搂着她的丈夫,“我愿意,哈利,哈利我愿意!” 恋人们总是能找到最适合他们的命运,就如同奥斯本和Watson,帕克与威尔森。清冷的夜,冷风里,寥寥的星月之下,猫头鹰的叫声从远处传来。灯火一盏盏熄灭,而黑魆魆的天自浓稠渐走向暗白,光撕裂开乌黑色的云层,从地平线一点点挣扎升起。 城镇之外,不远的地方正坐落着国王驻扎的部队。 彼得一遍遍在地图上确认着他们行进方向,反复询问哈利有关炸药的细节。他们只有一次行动机会,夜半时分北风乍起,届时动手,结局只能有一个。 或者,死。 他们只有三个人,杰西卡跟随彼得潜入帐中,哈利骑马在北坡高低施展幻术。 “一旦幻术开始,我会驾马顺风而去。北地风势一般只能维系半个小时,你必须在这段时间之内解决那个假国王。”哈利在地图上指出他到时候的逃亡路线,“我会沿着这边一路过去,抵达低洼处之后,从这边的狭窄石林过来,折回营帐。到时候被引走的军队也会随之回来,见证你是怎么撕下那个假货的嘴脸的。” “根据之前安排,必定还是会有五十人队伍就近保护国王。” “炸药会在周边引爆,将这些人引往近处。他们与您相熟,不会轻易动手。” “大多又是斯科特的直属,所以可以直接争取。” “是的,还有您的几位亲信。”哈利望了眼彼得,沉了口气,“你准备好了吗,我的国王陛下。” 年轻的陛下抱着手耸肩笑道:“好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那我只有一个答案——是的,准备好了,我等不及要去干干这些报复性行动了。” “名正言顺的报复。注意安全,彼得。” “你在教堂呆了那么久,有什么适合这种场景的祷告词吗?”彼得说这句话明显是想轻松一下气氛,但他的老友却拍着他的肩答道:“我确信这世上是没有神的,彼得。如果有,那也一定是个凡人。” “凡人……” “也许,”他说,“也许就是您。” 彼得不禁莞尔,他摇着头:“算了吧,当个国王已经累得我够呛了,何必还要去抢‘光明神’的头衔。” “你正在努力为你的子民谋求安稳的生活。这就足以。”哈利朝着他伸出手,两人掌心紧握在一块,彼得说:“如果可以,哈利——你一定能成为我身边一位重要的谋臣。” “算了吧,我是叛臣之子。你愿意让我和玛丽·珍以后能过上安稳宁静的生活我就已经心满意足。我对朝堂、权势已经失去兴趣了。”哈利笑容无奈,“我陷太深,执迷不悟,错过太多。我想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至于你,彼得,我的‘仇人’,好好享受这个王朝给你带来的苦难和折磨吧。” “你是在‘祝福’我吗?” “毕竟是你们帕克自找的。” “是是是,是我们帕克自找的。”彼得用酒倒满两个人的杯子,“酒一般,不过聊胜于无。”他举起杯子,“敬‘帕克自找的苦难’。” 哈利被他逗笑,和他碰了碰杯:“敬‘苦难’。”顿了顿,他在喝前又加上一句,“敬‘国王’。” 他们在午时驾马出发,于夜幕降临时分靠近。按照计划,一切都妥善的进行,哈利在距离营地一百码左右和他们分别,骑马往顺风处去。 旅馆中,女人坐在他丈夫的床边,耐心地整理着他们屋里的东西,然而当她将枕头拿起时却略微愣住了。 枕头底下放着一张纸,那明显是一张从光照会教经上撕下来的版画。光之神为盘世之蛇取子,诺达的蛇身中取出的是一枚闪着金光的蛇蛋,而盘世之蛇却因为不愿将它的罪业传承,选择摧毁自己,把光明留给了子嗣。 她不明白丈夫为何要偷偷带走这张,哈利不喜欢教会,这她能深切感受,他也厌恶整日诵读经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玛丽·珍将这张版画举到自己面前,看着那被剖开的蛇身与象征着月与星的蛇蛋,下意识的伸手按在了小腹,呼吸沉重了起来。 营地之中燃起火把,彼得带着杰西卡将马藏好后,潜入帐中。他让那个丫头等待哈利传来信号,配合他引走最近的那些守卫,自己则打晕了一个巡逻士兵,换上他盔甲后朝国王营帐而去。 他熟悉这些,也清楚知晓巡逻班表,在营帐周围站着的这些御前金袍卫他都认识,彼得没有刻意避开他们,他穿着银甲,朝前走去,直到有金袍卫伸手将他拦下:“你有什么事吗?” 彼得压低了嗓音,模仿士兵语调恭敬答道:“信卫兵发现附近有游骑兵出没,数量不小,据测人数在一千至两千,莫尔森上校特意让我前来禀报。” “你在这稍等,我进去通报。” “是。” 就在彼得等待的时间中,前方已经传来兵甲交接铁蹄铮铮声了,那名金袍卫从帐中小步跑出,点燃帐旁火把,营地之中军号骤鸣,士兵飞快离开帐中上马而出,彼得在那两名金袍卫没注意时,早已潜去帐篷背风处,此时国王营帐旁边火药炸响,他便知道杰西卡已经成功,有人大声喝道:“夜袭!——有人夜袭陛下——!” 彼得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拔出刀来准备割开帐篷——也就在这时,一把皮鞭缠上了他的手腕。 第72章 来人攻势疾疾,一把皮鞭宛若缠蛇,未等彼得将手转过砍断束缚,鞭子早已转向对准他后背便是用力一抽。 “何人竟敢偷袭陛下——!” 男人翻身滚开,长刀挡下顺势逼上刀刃,却在将要劈中用鞭者面门时骤然停下——“妮娜!” 女人紧握长鞭皱眉上下打量着他,彼得望向四周,发现只有她与身后四五欲要上前的金袍卫,忙一把将脸上头盔摘下:“是我呀,妮娜。” 他听女人一声惊呼,忙收了手上皮鞭:“陛下?您……您回来了?” “当然,难道我还要带在王都不成。”看见是她,彼得也就松了口气,他指着那几名金袍卫厉声下令,“帐中那人假扮国王,甚至妄图将我绑架杀害。既然你们现在都在了,我以国王之名命令你们,击杀帐中假扮者!” 那些金袍卫都愣在了那里,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妮娜朝他们扫过一眼:“你们没听见陛下命令吗?” “这……” 彼得挠了挠头自顾自无奈笑道:“怎么,你们好像都不认识我了?” 女人也与他一笑:“陛下毕竟没办法认得每一名金袍卫——再说他们整日带着面罩,您又能分辨出谁是谁呢?” “嘿,要不配合我就自己动手了。” 不对劲…… 他往后靠去,脸上的笑一点点敛去手紧握着刀柄。 “你们还在等什么!” 那个女人发出一声厉喝。 “还不快将这贼人抓住!” 彼得几乎是在她突然发难的同一时间扬刀斩下,金袍卫长矛竖起直追他两腿小腹,彼得侧身避开,手腕却被皮鞭击中,他忙用左手接住掉落长刀,用力一挥斩断了两柄矛头。 ——“你不是妮娜!你是谁?” 那女人拽过身旁金盾用力朝彼得身上砸去,鞭子角度刁钻朝他颈上而去:“我?亲爱的彼得陛下,您应当快不记得了——王都之中我可是还和你跳过舞呢。” 身后软甲处是精钢武器紧贴上来的触感,为躲开这两把利刃,彼得只能迎上那重重砸来的盾牌,一翻身将这防御武器接到手中。 “你是……哈代?” 女人笑容邪魅,皮鞭凶狠,终于在彼得费力对付剩下两名金袍卫时抓准他无力顾及自己攻势的机会,带着倒刺的皮鞭缠上了青年脖颈。其余几人乘此机会纷纷抓起被他打落的武器朝他面上击来——刀刀杀意甚浓,明显只想取彼得性命。 “死也叫您死的明白——您就不应该过来,留在王都好歹还能保命。” 彼得挣扎着用刀挡下两柄矛的刺杀,却叫人用力击中膝盖后方,跪立在地上。哈代把她手里的鞭子收得更紧,上面尖锐之处一点点刺进了青年脖颈之中,鲜血顺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向下滑落。 “你……” “不好意思了,彼得小陛下。您只能葬身在这儿了。” 因为爆炸而燃起的火光在他眼里不断上升烧灼,周围人喧哗马蹄刺激着他的耳膜,彼得反手将刀从身后那个想偷袭他的人身体里拔出来,继而挺身朝着那个女人的方向冲去,有守卫再度冲上来将他撞开,鞭子在他脖子上勒得更紧——失去空气之后的窒息感仿佛要让他的胸腔炸开。 “他已经被困住了你们都下不了刀吗?” 意识在逐渐被削弱,眼前所有的一切变得模糊了起来,可彼得知道他必须站起来,必须继续战斗——该死的,他们居然遗忘了这一点。假如这群家伙能够把国王带走暗中谋害,那么国王身边的亲信又有多难解决? 他挥舞着刀子,用左手拉住了女人的皮鞭,手被倒刺摩擦,但这却让他脖子上的束缚一点点松开了。 “你——” 他把刀锋竖起猛冲向女人,然而有人从他身后突然出现钳住了他的双臂。 “听着,喽啰。”在他身后的人强压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斯坦利只有一个国王——那就是我——彼得·帕克,小臭虫!” 彼得转过头去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抹一样的脸,血模糊了他的面容,双手也近乎麻木。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再度拉紧了皮鞭,冷笑着看着他的脸因为缺氧一点点涨红,看着这位新国王的性命在她的手中一点点流失。 “别担心,彼得。你的那些小伙伴很快也会下去陪你的。地狱里面你一定不会孤——” 一把刀突然从上飞入斩断了那把皮鞭。哈代一个踉跄朝后倒去。 彼得感觉那将要把他困死的绳索松开,而从身后有人痛苦呻吟声传来。意识模糊之间,他看见火光里有人拿着一把长刀出现,一件厚重温暖的黑色皮袍罩在了他身上。彼得微颤着手扯掉缠绕在他脖子上的绳鞭,他感觉那个人伸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托起,紧搂在自己怀里。搂住他的那只是右手——彼得下意识的紧握住了这个男人的右手。 “你怎么,到现在才出现……” 这气息他太熟悉了。他抬头看着那红色面罩,看着他左手灵巧用力挥动的长刀。 “为什么不说话?”战斗之间他拔起了男人刚刚用力插入地面的那把长刀尽握手中,尽管对方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松开,可这一次彼得却固执死活不愿松开紧扣住了他的右手,“你不知道该和我说什么吗?骂他们呀,韦德,他们把我搞得这么狼狈——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一脚踹开之后赶到围了上来的守卫士兵,男人几次动了动嘴唇,都没能把话吐露出声。 “你确定不说话是吗?” 彼得从自己腰侧抽出另一把小刀找准那个假国王便是一抛。 “我有一堆话想问你呢,可你确定不说话是吗?” 战斗之下,男人最终说的却是——“我不是韦德。” 彼得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干笑着反问:“是不是接下来你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韦德·威尔森是谁?” 彼得容忍着男人对他的过分保护,安然享受着他几乎全方位的守卫帮助。他甚至看着他特意将自己向后拉过,用身体挡下一刀。 但他却始终沉默,和过去完全不同的选择安静——这种该死的、令他厌恶的沉默。 “韦德·威尔森,你个混蛋看看我好吗?我刚刚差点就要被勒死了,而你现在还要和我玩这种陌生人游戏是吗?” “……” “你不打算说话?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打算说话?” 韦德转过身来抗下一刀的间隙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嘿拜托——你是要哭了吗?” 彼得直接从男人肩膀上方把刀捅出干掉了那个想要趁机杀上来的家伙,冲着他生气得大吼道:“我没有!醒醒韦德!我才不是那个要你暗中保护的小公主!我从来都不是!” “可他们把你伤得那么重!”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愿意跟上来出现在我身边,我就能避免这个!”彼得抹去了他脖子上的血,反手对着那个想要逃跑的家伙就是一刀,他用断了的长矛将这家伙的腿狠狠钉在了递上,转头对着韦德大声吼道,“你怎么能敢……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还想骗我!” “你知道?” “你像个傻子一样在窗外看着我是吗?是的我知道!” 辽阔无垠的北地从来都不是隐藏跟踪的好地方,彼得一次又一次看见那个男人那匹马出现在他们身后,他看着那个带着红色头罩的家伙几乎无时不刻的守在他们附近,他如影随形,不论他们怎样更换路径藏匿行踪,这家伙总能追上。 如果不是敌人,那就显然,是朋友。 彼得在路上并未用多久就弄明白了这人是谁。是啊,还能是谁。这样的蠢货还能是谁? “你——韦德!” “行了!我道歉——不过让我们解决完问题吧,除了妮娜、国王、斯科特和德拉科,至少半数御前金袍卫都被他们用巫术控制住了。” “哦,你终于愿意说话了是吗?” 他们看着那个假的萨默斯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掩护着哈代骑马离去,转身拿着长刀加入到战局。韦德直接抱着彼得朝后一避,转身挥手就砍断了这家伙的喉咙。 到最后战斗几乎变成了韦德一个人的工作,彼得身上的伤口正一点点在扩大,他紧靠在他身上,每一次想要愤怒给他一拳的时候,都被他无奈拦下了。 “至少等到我们搞定眼前难题以后好吗?” “可我简直要等不及了。” 这一拳过去并没有用多大力气,韦德一副我罪有应得的表情容忍着他在他们战斗中做的这些小动作。爆炸声又一次的响起,这回是杰西卡的大喝传入他们耳中:“银袍卫已经回来了!——你们这群叛臣还想作最后挣扎吗!” 骤然升腾的火光掀起的气浪瞬间将那群准备围过来的伪金袍卫掀翻在地。一身灰黑烟尘的少女骑着一匹枣红马越过人群拦在了彼得与韦德两个人面前,转身一挥,手中数枚青绿色的火药弹飞进人群。 杰西卡扭过头来惊魂未定的看着国王陛下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帮手,正想开口询问,可话却卡在了嗓子眼里。 “……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那个用力扯着男人狠狠咬着对方嘴唇的国王,真的是她一路跟随的国王吗? 第73章 【梦境成真。】 [比梦更美好的终极体验。] 当然即便如此,韦德还是拉住了彼得想继续扯过他鼻梁的头套。青年像头愤怒的小狮子那样在他嘴上咬了一口,他们听着杰西卡尴尬而突兀的马蹄声在他们身边来来回回,听着那群被她炸翻在地的家伙们痛苦呻吟。彼得让他们两个人分开,有些不大高兴看着他只露出下巴的脸:“为什么不让我把你整张头罩摘了?” 韦德指了指他那一圈露出来的皮肤:“也许我应该让你多点惊喜?” 他听着对方深深地呼吸声,手触碰着他脸上的符文疤痕。韦德其实更关心他身上的伤势:“让医官过来好好给你看看。那个奥斯本不是跟在你身边吗?你脖子上的伤必须马上包扎。至于我的事情,我可以之后慢慢和你讲。” 杰西卡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说的话,正好这时候银袍卫已架马回来,看见火光早已一圈圈围聚过来。她轻咳了一声冲着她的国王陛下开口道:“也许,我们应该处理一下那位用咒语伪装自己的家伙?” 彼得终于注意到了他们正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他松开了韦德的领子,朝着围过来的士兵挥了挥手,下令让他们把倒在地上的假金袍卫抓起来。而他自己则走向了那个被钉死在地面上的假国王。韦德看着青年在那人面前半蹲下来,用尚带鲜血的那只手强迫着他睁开眼睛。 不远处的火焰黑烟不断向上升腾,身后铁马铮戈声逐渐减弱。一道黑影沿着石林快速向前,终于在火光映照之下,抵达仗前。哈利·奥斯本摘掉了他脸上的面罩,解开胸口外罩,露出垂挂的铁链告诉拦住他的守卫:“我名哈利,是彼得陛下邀请来的医师。” 那守卫打量这他,让另一名士兵朝内跑去通报,不一会儿,那人回来,与哈利恭敬道:“请您随我入内,陛下受伤正于帐中等候着您。” 他看见中央那两处火焰堪堪熄灭的帐篷。杰西卡的杰作,他早就告诉过她了,别把炸药放顺风口,不然会燃烧的太快。不过还好,即便如此,一切都已经完美落幕。进入营地之后,哈利便从马上下来,跟随引领他的士兵朝里走去,看到周围走过被押着的金袍卫与一具具抬出尸体,他转动着手中握着的那根缰绳,心下明了今夜行动已经成功——他的陛下再一次安全的回到了王位之上,而那些谋图不轨的贼子,则将受到他们应用的惩罚。那升腾的黑烟在风的推挤下占据着他的鼻腔,周围这股气味仿佛正提醒着他刚刚在这儿发生的战斗。风吹过他脖子上裸露部分的皮肤,吹着上面沁出的汗珠,令他感到些微寒意。 再往中央,终于看见残破垮塌了大半部分的王帐。中间被清理出了一大片地方,支起的铁柱上捆着一个身穿绸袍却已衣衫褴褛的男人。周围围着的是忠心耿耿却也是陛下并不熟悉的银袍军们,哈利让那个为他引路的士兵将马牵走,自己则理了理衣摆朝着帐中走去。 他看见彼得坐在椅子上,有两名医官垂手站在一侧,两个四五十岁身佩铁链的中年男人正呆愣站在那看一个带着红色头罩的家伙为国王陛下处理手掌和颈上的伤口。杰西卡托着腮帮子打量着他们,听见脚步声时马上就转过头来,小丫头按捺不住激动冲他挥了挥手:“嘿,哈利!” “看起来你安然无恙?你安全回来了就好。”彼得看见他时像松了口气露出微笑,“如果你受伤了,我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玛丽·珍交代呢。” 哈利打量着他和给他上药的奇怪家伙,挑了挑眉:“你曾亲口告诉我今晚至少不会让自己太狼狈。可是现在……” “这是……一个意外。”说这句话时,彼得抬头好似抱怨地看着他身前那个为自己低头上药的人,“我以为某个人应该和影子一样紧贴着我,可哪想到他比我知道的出现的要晚一些。” “我知道错了亲爱的,如果再来一次我发誓我一定会脑子清楚地跟在你身旁。该死的,我觉得当初被你关在仓库里时就该学聪明了——你可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乖乖等着别人告诉你故事的小家伙。” “你们两个——仓库?” “呃……一个以前的故事。”彼得讪笑着答复,杰西卡适时发出一声哀怨:“要我说总算有个人能陪着我看着这两个家伙了。哈利,真可惜你刚刚不在,不然你也能和我一样好好感受一下‘伟大爱情’的力量。” “杰西卡——” 听着彼得那一身拖长音的点名,小姑娘抬手把眼睛蒙上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都没听见。国王陛下刚刚吻了谁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哈利抱起了手,眼神来回打量着他们两个:“那么,我是错过了一个‘吻’是吗?” 彼得终于感到尴尬和脸红了:“这不是重点。” 可韦德偏偏抓准这个机会开口委屈:“你是觉得我的吻已经安抚不了你那颗躁动的心了吗?” “你还是先帮我上药擦伤口吧,这件事上你没有发言权,韦德。” 看着彼得那过于刻意的假笑,韦德颇有自知之明的在自己的嘴上做出一个闭嘴的手势,小心翼翼的将清凉的药膏涂上青年的脖子。当然了,在低头触碰他皮肤的时候,男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倒吸了一口气。 “好吧,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不过看到你脸上这蠢死的笑容,彼得,我猜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了。” “嘿哈利!” 作为朋友,哈利还是关心的拍了拍彼得的肩膀,朝韦德略带威胁地说道:“鉴于上一次我们见面,我们两个都还拿着刀想弄死对方,所以我也并不打算真的和你这个……”想了想措辞,哈利选了个相对中性的词汇来说,“奇怪的雇佣兵,做朋友。” 韦德的目光一直都锁在彼得伤口上,听见这话也没有抬头:“相信我,奥斯本大人,我对于你之前曾伤害过彼得的事可没像咱们小国王那么健忘、大度。就算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和我说过那只是因为你身上的绿魔诅咒作祟,可我才不管你有什么苦衷。” “哈,你的意思是我还需要来寻求你的原谅吗?” “我想你也不需要这个。” “那你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好事?” “保护国王——我猜?” “你们两个家伙啊……”彼得的声音制止了他们两个人幼稚的争吵,他看了眼自己的友人,又看了眼他日思夜想的恋人,叹了口气无奈调和道,“你们争吵的中心都是我吧,对吧?如果是这样,那我要求你俩都闭嘴可以吗?” “您是国王,任何时候您都可以让我闭嘴。”哈利不冷不热的一句话换来的是韦德甜腻腻的表白:“亲爱的,你要知道,从今以后我都唯你是从。不要说现在闭嘴,就算是你要求我将来永远闭嘴我都会愿意的。” “呀,这里我简直快呆不下去了!”杰西卡插入的这句话让彼得笑出声来,他伸手抱住了男人宽厚的肩膀凑在他耳朵边说:“不,我才不会对你下这么残酷的命令呢。谁会想把你的嘴巴封起来呢?除非那个人已经恨透你了。” 抱着手的医师别开眼不忍看这对年轻情侣,哈利走到了杰西卡身边,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赞同着她之前所说的话:“如果你真的想走,我随时愿意奉陪。屋子里的这氛围真是让人觉得容不下第三个人了——更何况这还有第四个第五个和第六个呢。”他扫过站在不远处两个更加尴尬的中年医师,冲他们挥了挥手:“陛下这儿暂时不需要你们了,出去吧。” 彼得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傻——是的,在不久之前,他还深感害怕、愤怒,但现在?看着他身边的这几个人,看着他重新坐下的椅子,看着这个正低头为他上药的男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呢?他夺回了他想要的一切,他的友人、他的权力以及他险些被死神带走的恋人。 他知道自己脸上那完全控制不住的笑容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而这在哈利和杰西卡双重的冷嘲热讽之下并没有减弱多少。再加上有韦德的一次又一次纵容、撒娇与配合,该死的他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语气真是一点都不符合一位国王刚刚结束战斗后的状态。 哈利看着这两个人笑容实在是无奈。 “行了,我知道你们两个分开太久有太多话要说。不过我刚来的时候,还看见那个假国王正绑在外面的柱子上呢。今晚我们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做完。” “哦,对!”彼得终于停止和韦德争夺面罩的小动作,转过头来,“哈代和她的党羽假扮成妮娜与斯科特逃走了,我派出人去追。而那个假国王,他身上有法咒,可能需要你来破解一下。” “原来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看你们两个人的态度还以为今晚只要给你俩一点私人空间就行了。” 彼得终于受不了哈利的抱怨,不大好意思的朝他喊道:“行了哈利!走吧,我需要你帮我解决这个。明天启程我们能在傍晚时抵达边境线上最后一个大型城市。我需要在那儿,揭露这个骗子的嘴脸。” “好的。对了,你让人去接玛丽·珍了吗?” “放心吧,我让人架着最舒服的马车去接奥斯本夫人了。”彼得朝他眨了眨眼,“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要什么人、什么东西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有。”起身朝着帐篷外走去的奥斯本少爷回头朝他老朋友轻笑道,“给我一个清静点、没有爱心乱冒出来的独立空间就行。” “哈利·奥斯本,除了当海盗、做土匪,你这个人说话有时候也很令人讨厌啊。” “韦德——我说了停止你们没有意义的争吵!” 第74章 当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帐篷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韦德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少年一点点脱去身上银甲,摘掉手上绑着的护腕,取下扎起略长碎发的绳子,转过身来一身单薄藏青色长袍看着自己。他冲自己眨了眨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完全弯成了一道细线。 你知道,当你看见他的那个笑容时——你就知道,当初你所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场大火中的烧灼,那在阴暗停尸间里的挣扎,那些沼泽地里的战斗。你手中的鲜血你犯下的杀戮,在这一瞬间,在你抬头看见他眼中自己的一瞬间,你就知道,你寻到你想要的平静了。 你所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看着他的大男孩朝他靠近,伸手缓慢轻抚上他的面庞。四周静谧,就算是外面有士兵来回巡逻的脚步也变得弱不可闻。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只有他和他目光中的自己。 “……可以吗?”彼得的指尖停留在他面罩下方,眼神试探的看着他,韦德几次犹豫,却始终没能点头。 他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他?他……可能不是。 “你刚刚已经看见了……就算只是下巴那么一点地方,都已经够可怕的了。” “妮娜和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他舔了舔嘴唇在他身前缓缓蹲下,“她和我说了你身上的咒语,也告诉了我你不愿回来的理由。” 韦德感觉自己手心一阵柔软,低头看着彼得将自己的掌心掰开:“你们救她走的时候,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她给了我你的东西。” “你戴在哪里了?” 男人感觉这对方握住他手的时候在他掌中放下的小东西。轮廓与触感都是他所熟悉的。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在这。你给的我还能放在哪儿呢?” “那这枚旧的呢?” “一起带着吧。毕竟它陪我的时间更久。”他看着彼得将手移开后露出的那枚古旧、熏黑的铜袖口,低下头看着大男孩的目光。 “可它已经破了、旧了。那枚新的上面还镶着红宝石呢。” “再破再旧,我都喜欢。这是你的。” 彼得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是呀,再破再旧,你都喜欢。我也是这么想的呀。” 感觉到对方怔愣,他双手轻柔的一点点将他的面罩向上挪去。 “你知道我最痛恨的噩梦是什么吗?” 韦德感受着在他皮肤上落下的那些细碎柔软的轻吻,浑身竟然一时僵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火光之中,那匹黑马朝岸边跑来的画面。”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紧张感弥漫开来,他害怕他看见自己真实的模样,可他又没有办法阻止这样的他。 “我害怕一次又一次的面对那匹马上没有你的事实。在查尔斯告诉我你还活着之前,我每天必须告诉自己无数遍,你可能还活着,你足够强大,你能应付岛上的一切。你还活着。” 彼得吻着他的鼻梁,吻过他鼻梁上的青黑色咒语,他将面罩一点点朝上掀开。 “因为如果不这样,只要一想到你可能死在了那里,我甚至没有办法冷静的去处理每天从全国各地送往王都的信札卷轴。我失去太多东西了,韦德。甚至失去的那一切里,还必须包括你。” 他感受着他的手一点点的颤抖,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湿润滴落。 “你不知道在我看见那枚袖扣时有多高兴。你活着——我不信教,也从未向光明神有过祈祷。可这一次,这一次我真的诚心实意的感谢这世上所有神的安排。你活着,我没有失去,你会回到我身边来。” 他的吻终于落在了他裸露的额头上了。韦德抬头看着他的大男孩,看着他微笑着用指尖描摹过他脸上那狰狞丑陋的疤痕符文。 “你怎么会傻到认为我将厌恶你呢?我爱你的样子,你一切模样。我听过最蠢的一件事就是你认为我不会爱你。”彼得看着他脸上的这些纹路,只要一想到他曾受的折磨与痛苦,心便无可抑制的感受到沉闷难受,“我向你发过誓,只要我们离开绿魔岛,我就会把所有一切告诉你。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我的誓言,诸神也好、恶鬼也好,没有什么能改变。” “彼得,你已经是国王了,我的陛下。”韦德握着他的手掌,感受着他骨节分明的指尖与他显然没有当初光滑柔软的手掌,“我甚至都不能摘掉这面罩,站在你身边,成为你的骑士,你的守卫。” “你不是我的守卫,韦德。”他按着他的面颊,严肃认真,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遍:韦德·威尔森,你不是我的守卫,我也不希望你将我视为你的国王,你的领主。你也不是我的骑士,因为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效忠。” 虽然他曾一度以为,他想要的就是他的守护他的陪伴,他的忠诚他的勇敢。 “我想要的也不是你愿意用生命来为我去争取一切的勇气。你不是我的臣子,也不是我的士兵。”他深切的望着对方,望着对方深陷伤疤的双眼,望着对方灼灼闪光的目光,“你是我的爱人。” “你是我的爱人。是我愿意用生命去换的人。是我想要共度后半生的人。”他意识到对方想要开口,孩子气的用拇指按住了他的嘴唇,“不要和我提我是国王,我的身份。你说过的,韦德,你不想做我的骑士。那就不要用贵族那一套来要求我们。对你来说我只是彼得·帕克。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你手把手执导的乡野小子,永远是那个搞不明白事理鲁莽任性的小鬼头。” 他咽了口口水,嘴唇微颤着慎重落吻。他从自己的颈间取出那枚他佩戴许久的X徽章,紧闭着眼睛,询问对方:“所以,就算这样,你还想告诉我你不值得我拥有吗?你还想说你配不上我嘛?” 韦德看着他轻颤的睫毛,看着他紧张而又不知所措的闪烁目光,他低头看着那枚徽章,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地牢牢将他抱进了自己怀里。 “你说得对,彼得。” 他用热切的吻回应着对方,看着他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原谅我吧,原谅我,不论是我今晚的迟到还是之前与你的错过。”他抱着他,两人因为惯性倒在了床上,韦德看着他攥着自己的那副面罩,指着他脸上的疤痕,“好好看看这个傻子的模样,也许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和他一样的家伙了。” “是呀,他不仅傻,而且现在还丑的可怕。” 看到韦德朝自己皱了皱眉,彼得笑出声来:“你的脑袋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烂了的核桃,又硬有坑坑洼洼。” “哇哦!刚刚深情表白结束后,你就要这样来伤害我的心吗?” 彼得却勾住了他的脖子让他靠下来在他额头上磕了个牙印:“但我却该死的喜欢——天哪,韦德,我简直觉得自己有病了,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居然都还喜欢!” “嘿!” “看看你的发型和脸。”彼得仰头躺在床上,好好打量着他爱人的新模样,长叹了一口气,“我甚至觉得你现在这样该死的性感。” “性感?” “你这个半边造型是怎么想出来的?” “如果我说是因为战斗意外你还会喜欢吗?” “是的,我喜欢。”彼得将手垂下,懒散的向上伸展着双臂,“你让我觉得就像是梅婶以前给我讲的那些怪谈里受诅咒的男主人公,长着一副奇怪的模样,却能在公主、仙女的一个吻下,变成帅气的模样。” 韦德啄了啄他的嘴唇,尔后咂了咂嘴道:“不过很可惜,这个破解诅咒的方式对我似乎不起作用?” “我才不想破解你身上的咒语呢。”彼得说,“你现在这模样简直酷毙了。” “真的吗?” 彼得往床上挪了挪,看着男人跪坐在他身前的模样笑了:“是真的呀。我发誓,你这独一无二的模样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酷的!” “哦?” “当然了,排在第二是你作为琼森夫人的模样。” 韦德咧起了嘴伸手朝他的腰间而去挠他痒痒:“亲爱的陛下我们说好了不提这个了。” “不!停下韦德——别挠我痒痒!” “首先你得答应我,咱们掀过我是琼森夫人的这一章!” “好!我答应你!停下别——”他喘着气在他身下扭动着,拔高的嗓音让男人情不自禁压下身来牢牢困住了他挣扎的小陛下。 瞬间安静下来的气氛,屋中一下子停顿凝住的时光,大男孩因为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还是他们完全紧靠在一起的身体。 韦德忽然压低了嗓音,在他耳朵边轻声说道:“彼得,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 “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能这样该死的契合。” 那双眼睛在他面前闪烁,他听他疑问:“为什么?” “你的疯狂,就是我的疯狂。”他看着他认真回答,“我们其实一样。” 他看着他的男孩先是一愣,然后热烈的吻了上来。 韦德伸手脱下对方的上衣,然后是裤子。过凉的室温激起了年轻人身上鸡皮疙瘩,他的腰部紧贴上来,轻笑却认真的询问道:“告诉我,韦德,我该怎么做?” 有的时候彼得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真的太过简单了,以至于现在到了这种境况下他甚至连简单的触碰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唔,我总觉得我在带坏你。”男人搓了搓手确定手温不低,将手伸进了大男孩裤子里,“我的男孩,告诉我你自渎过吗?” “哦,这个是……?” 单纯的大男孩。 “我是说,你碰过你的老二吗,你用手让自己射出来过吗?你感受过高潮吗?”男人低沉而沙哑的嗓音缓慢的把每一个单词都咬实,他露骨的语言让彼得下意识的将手收紧了一些,诚恳的回答道:“不,没有。我没有触碰过我自己,也没有试过让自己达到高潮。” 他如白纸一般纯粹,而现在,他如此热切的希望对方能予以自己引导。 “我什么都不知道,威尔森大人。您能教导我吗?” 他伸手,学着他看过的那些人调情时的动作轻轻滑过男人胸前,直到对方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张嘴把他的指尖含进嘴里。韦德尝到了血的味道,刚刚的擦拭并没有把这些气味完全去除干净。 “我会教你。我会让你体味到这些快乐的宝贝。” 他看着他炙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听着他的叹息一遍一遍的响起,感受着对方的温热。彼得一点点的在他怀里攀上高峰,然后在那一瞬间,白光闪过脑海,释放出来。 “……天哪,这,太美妙了,韦德。” 他们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虽然两人难以克制心中雀跃,但眼下情况并不允许他们做更多。韦德张合着手掌,低笑着看着他手里的粘腻。那种呼之欲出的兴奋感依然在他头顶盘桓缠绕挥之不去,他侧过头来,看着青年紧盯着他明亮的眼睛:“要是可以我真想好好让你感受下成人该干的。可是天知道那群家伙会不会半夜又来偷袭。” “这还不是极致?” 看到彼得那疑惑的眼神,男人笑容爽朗的用毛巾擦去手上液体:“不,当然不是。” “你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可不是现在。亲爱的,不是现在。” 他猛地感受到自己滚烫被握住,对上彼得那笑意满溢的眼睛,感受着他生涩却小心地动作。他再次紧贴上去,用舌舔舐着对方唇舌、口腔。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呢? 【我想,没什么能比这更美好了。】 第75章 他用着早餐,应国王要求,即便是彼得吃的也是最普通的干涩的面包和过清的汤汁。哈利嚼着全麦面包的间隙,抬头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笑容颇为无奈,但也没有开口打断他们两个交织的视线。瞧瞧他们那强行克制住的表情,假如这儿没有他、杰西卡和一众侍卫,真怕两个人直接就地啃起来。这目光像是随时能把对方吞吃入腹一样。 真好,年轻的陛下与他忠诚的爱人。 他们出发前,彼得换上了他那身铠甲和头盔,金丝绒长披风扣在了他两肩上,走动时金红色的布随风飘荡熠熠闪光。士兵肃立在两侧,他们看着国王从营帐中缓缓走出,手里拿着那顶玩宛若兽首的凶恶头盔。当彼得扫过他的军队时,所有人都面色肃穆高昂着头朝他投去崇敬目光。在这儿的大部分都是银袍卫。由斯科特带领的金袍卫全都中了哈代的巫术,目前或已丧失战斗能力,或在昨夜战斗之中丧失性命。不管是哪种,都令彼得感到万分惋惜。现在的金袍卫都是从银袍卫骁勇善战者中挑选出来的,他们继承了死去金袍卫们的盔甲和马匹,也继承了他们誓死保卫国王的使命。 风横扫而过吹起地面尘灰,北地地表贫瘠,一望无垠难见林地。彼得将头盔带上,跨上黑马,在他身后,杰西卡与哈利各自骑在一匹白马上,韦德则骑红马站在他不远处手握长刀静静看着他。 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立起的数根木柱上钉着背叛者的尸体,他们大多都是被一刀毙命。昨夜刚死,血才在他们身上刚刚干涸凝结,尸首尚未腐烂。早晨的时候,哈利告诉他,这些死去的人身上大多在后腰处有一枚代表菲斯克势力的纹身。彼得问了关于那些死去金袍卫的处理,哈利表示,当他们拔营离开时,会有人留下将尸首焚烧处理,再跟上来。 彼得坐在马上,皱着眉看着那些尸体的衣角被北境并不温暖的春风吹动,他眯起了眼睛,脑中努力回忆着他们是否曾在自己面前出现过。他其实曾如此信任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然而,却总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的信任。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面色落魄神情狼狈的家伙身上。哈利答应了彼得,将破除咒语的工作放到城内民众面前去,所以他现在依然顶着彼得的那张脸,却瞪视这一双完全被仇恨遮蔽、阴鸷的双眼。 奥托,那个侍奉了前一位国王陛下几十年的内政官,谁能想到他也是背叛者中的一员呢? 这群叛臣贼子伤害他,一度想要杀了他,彼得想到最初他离开蜘蛛山谷时那些被派来的杀手们。所有一切到了今天已经能合理解释了,为什么一位女爵却拥有自行制造的武器,为什么每一个刺客都像是被摄魂术控制,除了完成任务其他什么都不知道。这群家伙不仅意图除掉自己,甚至想除掉他身边信任的每一个人。彼得想到了本叔,想到他那葬于乡野田埂的墓穴,心脏一点点下沉。 他以为自己已经从这一切伤痛之中走出来了,可今天亲眼再次看着这群家伙的嘴脸时,彼得意外感觉到自己内心充盈扩张开的恨意。 他恨他们。 即便他隐约意识到这样的情感对与他来说并不恰当。恨意会蒙蔽他的眼睛,恨意会影响他的决断。可不知为何,彼得总觉得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这种情绪。 收回审视的目光,彼得牵动了他的缰绳,朝着队伍之中走去:“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我们都一同经历了一段难熬的苦难。” “曾引以为豪的金袍卫被敌军渗透,曾令我重视的萨默斯大人、德拉科大人,也因为这些人的阴谋诡计惨遭戕害。他们的带毒的爪牙一度缠上我的咽喉,却在最终被我破除。这些卑劣的暗杀者们,必须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看着晨光下的军队,望着这些反射着白光的盔甲:“还有三天,我们将要抵达铁冬堡垒,在我出发之前,有人说只有金袍卫才需要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我,只有他们才是国王身边荣耀无上的勇士。但经历过昨晚之后,我相信,你们每个人即便没有身披金袍心中都已有这样的荣光。历代国王挑选八十人作为金袍,可是现在——我将你们所有人,都视为金袍!你们愿意为我,为这个国家献出生命,愿意以荣光书写你们自己姓氏家族的历史吗!” 军队之中发出雷鸣怒吼:“是的——!我的陛下!” “告诉我,你们愿意为我上阵厮杀为我砍下菲斯克的脑袋吗!” “是的——!我的陛下!” 彼得从他腰侧将剑抽出,指着北境的方向:“今日,我,彼得·帕克,在此以剑立誓,所有犯我边境者,必将由汝等斩于剑下!” 他深吸了口气,将剑与眼平放:“现在,出发吧。我们首先要到沿西镇将这个冒牌骗子当着市民的面处死,让那群自作聪明的叛徒们知道,斯坦利还没那么脆弱愚蠢。” 随着他这一声,军队之中传来兵甲碰撞的声音,部队在士兵的高声呼喊中拔营朝着北面行进。 韦德骑在马上站在彼得身后远远看着他,看着他一身铠甲红袍,看着他栗色的发随风被吹起。他的每一声高呼每一句言语都重锤在他心上。 是的,我愿意用生命守护着你。而我不必荣光,也根本不需要以此去书写家族姓氏的历史。我舍弃所有,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一个人。 我的国王,我的陛下,我的爱人。 在清楚对方心意之后,所有的妄图一瞬间都变得合理,都被纵容留下。韦德从隔着面罩往外看去,对上启程时彼得回头不经意朝他望过来的目光。对视之间,两人都莫名笑了起来。 [如果可以,多想把他抱在怀里骑在马上。可惜,人太多了。] 【彼得不会希望你干这种事的。这对国王来讲实在是太丢人了!】 下午时分,部队抵达沿西镇。在广场中央准备的时候,哈利抽空询问了一句彼得:“玛丽·珍的马车还在途中吗?她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意外?” 彼得安慰他:“我派去的那对人马值得信任。此外,为了安全,我特意叮嘱他们走的是隐蔽路线。即便连夜赶路,他们至少也是在今晚抵达此地。所以请暂且放心,实在不行,我再派一队人去查看接应。” “……”哈利心下也感觉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但眼下哈代与余党出逃,如若他们抓住这个机会绑架玛丽·珍,这事又会变得严酷起来。彼得拍了拍的他的肩,不等他多说什么,就已经叫来现在代理的御军首领,命他拨一队骑兵去接应接重要人士的马车。 哈利看他安排完毕,自行叹了口气:“也许是我担忧过度了。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些家伙还游荡在外,我不得不警惕起来。” “并不是你担忧过度,哈利。” “今日城镇之中,你觉得他们还会派出人手吗?” “他们从没放弃取我性命。而当着一众民众的面,这一定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所以——是,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再派出人手的。” “但至少有一点。” “什么?” 哈利笑了笑,目光朝屋外那个给马喂干草的男人身上望去:“有人能万无一失保护在你身边了。” 彼得随之笑了起来,他的嘴角一直上翘,眼睛弯着。哈利有些夸张的喊道:“好了好了,别用这傻兮兮的笑回答我了。广场上应该已经布局完毕,黄昏来临时分,我们就可以召集民众,破除奥托身上的伪装术法了。” 彼得轻咳了一声,抬头时看见韦德正从窗外看着自己,便眨了眨眼当做回答。 “那么,我们出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菲斯克这群党羽们跳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为哈利推开门,“虽然解决一样麻烦一定会紧跟着有下一样麻烦。但是,对我来说即便是能够安然搞定眼前的,也足够当做一项宽慰自己的小奖励了。” “您的目标应该定的在高远些,陛下。” “哦,我会的。当然。我还有一堆想要报复菲斯克的计划呢。” 马车始终颠簸,玛丽·珍坐在昏暗的车厢里,双手合十,嘴中低喃着教会经文。她的身体随着上下车厢颤动着,车外风声呼啸,马蹄声不断传来。那些来接她的人告诉她,今日入夜时分他们就能够赶上部队抵达沿西镇了。昨夜战况,来人与她说了一些,她知道他的丈夫与国王陛下成功了,没有人受伤,更没有人伤亡。 只差你了,玛丽·珍。等到了那里,你与哈利,你的丈夫相聚,陛下将会同意你们两人的离开,然后你和他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 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像一对普普通通的民间夫妻,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你们可能会种几亩田,也许你们还会有几个孩子,岁月悠悠而逝,你们看着孩子长大离家,然后你们两个则拖着苍老的身躯坐在壁炉旁的摇椅上,看着温暖的炉火跃动,两人双手交握,一同合眼,离开世界。 只差你了,玛丽·珍。等你到了,新生活就真正要开始了。 第76章 四面见方的广场,一面面铅灰色的壁垒高墙,狭窄的巷道通向中央,唯一相对宽敞的道路从城门正对着广场。人群围聚在广场周围,有不少登上周围石楼从窗中探出头来。中央方形广场的石柱上绑着那与国王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巫医在他身边两手下垂。头戴王冠身披红袍的国王陛下踩着台阶一级一级朝上缓缓走去,刚刚落过雨的地面一片湿滑,衣着褴褛的罪臣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手被绳子盘缠在身后紧攥在那。 国王在他面前站定,他高声朝着周围民众细数着这些人的罪状,并下令,让那巫医动手,破解这人身上咒术。 人们屏息凝气看着广场中央产生的变化,绿色的烟雾弥漫开来,离得近的人甚至能听见那片迷雾中间传出的嘶吼声。 广场四周矗立着高耸火把,烟火缭绕,尘灰浮动,那中央迷雾一点点散去,还未等人们看清变化——就见利刃朝着国王颈上而去。 彼得看着那柄尖锐锋利的诡异利刃朝着自己面门而来,他伸手把剑用力砍下,然而身后紧接有另一把带风袭来。哈利一把将他扑到一边,两人猛摔在地,回头看去,石柱上原本绑着奥托的绳索如今已断碎在地。人群之中发出惊恐高呼,中央的怪兽让所有人的开始慌乱朝广场外跑去。 “真是令人舒畅的一次施法啊,陛下。”烟雾散去,在那中央是一个宛若蜘蛛一样的怪物。奥托的脸与躯干像是绑在了蜘蛛胸腔前,他用八只如刀刃般利爪将自己支撑起来。每条尖锐的肢干上都布满了暗红色的花纹,奥托狞笑着转动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挥手朝着哈利与彼得的方向砍去。地面碎开的石砖朝四周溅开,彼得将剑朝上朝着他肢干连接处击去,然而随着一声清响,剑上立马被弹出一个豁口。 “往后退!”哈利从怀中取出几枚最小的火药往奥托身上丢去,爆炸声响,烟火四起,那个男人诡异的笑声仍然不断地传来。 彼得感受到身后有怀抱温暖,只一抬头,便能看见韦德的红色面罩。他转过头去,冲着四周守卫军队高喊:“驱散平民!保证所有人安全!带入两个小队进城支援!” 从奥托魔化起,原本围聚的平民之中也有哀嚎声传来,隐藏在人群里的杀手将刀捅入平民身体,朝着广场中央而来。他们大多手持弯刀,轻易就能割断人喉咙。一路过来鲜血遍地,即便是士兵也有不少死在他们手里。 广场之中一时之间混乱一片,人们四处尖叫奔走,无法控制,不时有人摔倒在地惨遭踩踏,就算能够安然往外逃走,也有可能会被围进来的杀手毫不留情一刀解决。围在周围守卫国王的士兵全都迎了上去,他们之中虽然有不少牺牲,但剩下的人毫无胆怯只想着用手中武器阻拦这群杀手,从他们手里强夺着他们自己的性命。 “陛下,您的军队现在正在城外,恐怕没有那么快进来。”奥托抹去脸上黑烟,朝着彼得一步步逼近,“我们费尽心思,只是想要您的性命而已。同情那些死去的民众吗?哦……他们可都是为你而死的。” 有人倒在了台阶上,血沿着石阶流淌而下。 “您若死了,我们会省去多少事啊,陛下。” 广场周围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属于平民的,属于杀手的,属于士兵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冷风在吹,有木架翻到,火把跌落地面,火星飞溅开来。 彼得冷眼看着他,伸手解开碍事的长袍紧握着剑将腰弓起。在他身后原本守着的红头罩剑客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你们每个人都想要我的脑袋。但令人失望的是,你们所有人都失败了。” 他歪过头,忽然朝着奥托的方向笑了笑:“既然你身上有这些诡异的铠甲能够刀枪不入——那么我很好奇,你的脖子也是吗?” “什么?” 下一刻,韦德猛地从他身后挥刀而下正对准了奥托的脖子:“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当着我的面找我喜欢的人不痛快了。而你,奥托大人,您在这类人里算是佼佼者了。” 紫黑色的鲜血从那断裂开的颈口喷射出来,奥托那颗面孔扭曲的脑袋落在底上怒视着韦德:“卑鄙!卑鄙小人!” “后退韦德,他的血可能有毒!”随着哈利的高喊,彼得被他朝后拽去。事情并未与他们所想那样结束——即便奥托的脑袋被砍了下来,但他八只利爪仍然四处胡乱地挥舞,韦德被他一爪掀翻到地上,彼得和哈利也因为他的利爪被绊倒在地。身后的杀手乘机挥刀下来,被哈利用剑刺穿了胸膛。当温热的血淋在彼得脸上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紧皱了一下眉头。 他翻身过去,避开了最致命的那一击,手里的剑刺中了那个挥刀而下的刺客的小腿,哈利在上接应着他,同时转身用绳索拖住了奥托的一条腿。 军队从城外进来,民众被一点点的驱散开来,彼得拉着哈利往外,他抬头的时候正看见韦德再一次往巨型蜘蛛的身上爬去,用刀想从他胸口找到他最脆弱的地方割进去。即便他已经知道男人每一次受伤都会恢复,然而当他亲眼看着他身上受这些毒液困扰,伤口撕裂,心情还是会因此下沉难受。 在沿着台阶向下的过程之中,他和哈利始终背靠着背,解决着那些攻击他们的刺客。他的剑快速刺着敌人的脆弱之处,刀刃穿过皮肉撕裂骨血发出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骨。余光能看见奥托仍在以极快的速度照着他们的方向移动而来。哈利推了推他的手臂,在彼得还未反应过来前——便感觉自己被人朝后猛然一推,再回过神时,那黑红色的长肢带着猩红穿透了他挚友的胸口。 “不——!” 骤然挥起的长肢把哈利朝旁甩去再一次朝着彼得攻来。韦德的惊呼声传入他耳中,他的刀嵌入了奥托关节脆弱之处,然后又一次被这怪物从背上甩下来。 青年瞳孔一点点收缩,他看着哈利捂着胸口的伤嘴不停地张合,有刺客乘机朝他的方向袭去,被彼得用剑从身后捅穿,跪落在地。 “别,哈利,听着支撑住,玛丽·珍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再撑一会儿!我们能搞定这个怪物。”他撑着剑起来,红着眼眶朝后望去,韦德的匕首插在奥托断裂开的脖颈里,他的速度在减慢,可仍极具攻击力。 “不……” 彼得越过那些堆起来的尸首,伸手用肩架住了他垮下来的身躯。 “别说话!捂好你的伤口,解决他们我就可以让医师给你治疗了!哈利——玛丽·珍可能就在城外,你不希望她失望的是吗?她无比期待你们未来的生活呢,你不会让她失望的对吗?” 哈利的胸膛因为伤口不断地欺负,他的喉口有血朝外一处,这一爪刺穿了肺脏,鲜血正朝着他内脏内侵袭而去。 “我是……医者……彼得……” “闭嘴,闭嘴!哈利!” “告诉……玛丽·珍……” “闭嘴,哈利!在这儿呆着,我去把那个混蛋搞定!听见了吗,这是国王的命令!我要你闭嘴,然后好好保住你这一条性命!”他抬头四下张望,赶来的军队已经将那些杀手余党解决的差不多了,他挥了挥手让几个属下过来,大喝命令道:“保护好这位大人,不要让他有任何闪失,听见了吗?让医官过来!立刻!马上!” “是!陛下!” 哈利无奈的朝着他笑了,他听着彼得愤然道:“听着,乖乖等着,天已经黑了,玛丽·珍会来找你的。而我,我会把那个怪物搞定。我和韦德会帮你解决那个混蛋。” 他松开手,让士兵们围过来,让哈利能在他们之间躺好,然而当他起身时,哈利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彼得……对于之前,我很……” “够了!别再说话了好吗?” “我很抱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好好在这等着医官来。等我结束战斗的时候,我要看着你和玛丽·珍两个人开心的样子。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吗!” 哈利调整了一下他的呼吸,终于还是给了他一个同意的目光。 韦德还在努力的将奥托身上那些肢干卸下来,这只该死的蜘蛛现在只有四条腿了。 彼得踩着石板上朝着这只诡异蜘蛛的方向缓缓靠近。利爪再一次的落下,划破彼得面颊,他踩着脚下血腥往台阶上一步步走去,看着他的恋人被甩开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握着手里的刀再一次捅进这怪物的身体。 他将剑举高,用力砍进了蜘蛛脆弱的关节处。 “我不愿戴上这顶王冠,你们逼迫着我戴上。从我踏上这段路伊始,你们一而再再而三把那些我所重视的人夺走。”他的剑被卡在里面,而另外两根利爪随之攻来,彼得将手忽然松开,任凭自己的眼睛一点点被血红占领,“我的朋友,我的家人,你们一个个把他们从我身边夺去。” 他的手按住了那尖锐粗糙的蜘蛛外甲,韦德爬起身来想飞过身将他拉开,但是彼得却拉住了奥托往台阶下去。 “彼得——!” “你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我!” 韦德想跟上去,他看着平日温和的恋人嘶吼着用手狠狠抓紧了蜘蛛外甲。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宛若爆炸开的白色蛛丝从他身体之中迸发出来,一瞬间穿透怪物全身,彼得的手臂被黑色鳞甲迅速包裹,他用手一点点撕开这头畸形蜘蛛的胸腔前肢扔在了地上。四周一切静谧了下来,他浸润在了奥托紫黑色的鲜血之中,颓然跪在了地上。 韦德立马跑了过去,即便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四周蛛丝马上想拥有思想那样朝他身上刺穿而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在他身体周围蔓延开来,伤痕与复原轮流交替在他身体上工作着。他可以离开——走下台阶走出彼得眼下的攻击范围,他就不需要忍受这疼痛。但他没有。 第77章 他每靠近一寸,那些蛛丝便在他的身体之中横穿过一寸,他看着他的大男孩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而那具制造无数死亡杀戮的巨型蜘蛛尸体终于了无生气横倒在地。 “彼得,亲爱的,看着我。” 他终于能紧靠过来,韦德用力把他抱进怀里,轻声安慰着。 “一切结束了,亲爱的,看着我,看着我。”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他们夺走了一切,我恨他们……” “是的,是的。你应该恨他们。看着我,彼得,你必须停止你身上射出来的这些蜘蛛丝。它们能杀了所有幸存在这儿的人。”韦德的嘴咧了咧,他能感觉到那些蛛丝在他身体里穿透横行,“嘘,亲爱的,亲爱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你已经安全了。彼得,听得见我吗?抬头看看我。” 他只能感觉到一片黑暗。血腥味在他鼻腔中横冲直撞肆意蔓延。 你想看到的就是这些…… 你恨他们,那就毁灭他们。你憎恶这一切,那就将这一切彻底摧毁!为什么要一直善良呢?你的良善给了他们什么?给了他们一次又一次伤害你的机会!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一直善良呢? 你还记得那把捅入本叔胸腔的匕首吗?他们杀了他,他们想杀你,但却因为意外杀了他。 还有,想想哈利的伤口。你知道他和玛丽·珍只想离开去过安稳的日子,可是他们把这一切都毁了! 你很他们!那就摧毁他们! 然而……然而有一个声音,他一直在叫我…… “彼得……” 我听见了,有人在叫我…… 他只是想阻止你! 不……不,不是的。 “彼得,看看我,亲爱的,看着我。” 他感受到嘴中的湿润温热,他感受到那近乎绝望的吻。 我不能放弃,如果就此再也不醒来,即便摧毁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没有办法杀了所有反对我的人,我能做的就是把我重视的人保护好。 “彼得,我相信你能结束这一切的。你不会想要伤害无辜人的性命的,是吗?抬头看看我,抬头看看我!” 他眼中猩红一点点的褪去,裸露肌肤上的鳞甲也逐渐消失。那些穿过男人身体的蛛丝也随之软化掉落在地上。彼得将眼睁开,看着韦德摘去面罩那张紧张关切的面孔。 “韦德……” 他嘴唇嗫嚅,吐露对方名字,被又一次紧紧抱紧了他的怀中。 “呼……吓死哥了,宝贝。我真不知道你要是醒不过来该把你怎么办才好呢。” “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你干掉了那头怪物,亲爱的。” “那,哈利……” 他反应过来想起身去看,却被韦德拉住,把他的头用力按在自己肩上。 “他……”韦德迟疑的开口,“给他,和玛丽·珍一些独处的时间吧,好吗?” 夜色昏昏,士兵们手举火把。 一身素袍的女人脚步踉跄地沿着台阶朝上跑来,她身后杰西卡脚步急急紧跟着他。 她来了,她如他们约定的那样来了,带着他落在了旅馆的东西,带着他塞在枕头底下的那张光明神为盘世之蛇取子的版画。几次台阶绊倒了她,幸亏杰西卡将她搀住。 她已经到了,她很怕他会因为等自己太久生气,所以她以尽所能快些过来。她已经到了。 士兵们手里拿着火把照亮这条从城门通往中央广场的路。照在了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脸上。 她的目光之中只有围在她丈夫身边的人。那些士兵,那些垂手而站的医官。杰西卡说,哈利在战斗中受了伤——她不信。 “他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他擅长剑术,也擅长医术——他知道如何在被攻击时避开关键位置。” 可那医官为何垂手站着?可那些士兵为何像缅悼战友那样取下了自己的头盔。 她想她还是走的太慢了。女人把自己的裙摆拉高小跑起来。那些士兵纷纷抬头朝她看来,他们稍迟疑后,纷纷散开,让女人能够靠近过来。 啊,原来你在这儿了。 玛丽·珍的脚步在距离她丈夫几步远的时候骤然停下了。 她走不动了。 “你……你怎么躺在这儿了呢?受伤了,让医官带你回营帐那儿啊。”她深呼吸着,咧了咧嘴好似玩笑开口,“我已经来了,你过来接我啊,哈利。你说你不必陪陛下去堡垒的,那我们就可以走了。” 可没人回答。 “亲爱的,我们可以走了。” 没人回答她了。 浑身力气一瞬间被抽干,女人终于控制不住的跪倒在地上大声痛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克制太久了,她以为的未来,她期颐着的光明,一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击碎了。 “你答应我的……” 她的泪水滴进了地面血泊之中。 “你答应我的……” 她跪爬着去触碰丈夫的手,他的脸已经苍白,在他胸口是一道贯穿伤口。他是鲜血流尽了死去的吗?他是不是又一次独自忍受着痛苦? “我们要去找个小乡村生活,你答应我的……哈利,你不能言而无信,求你了,哈利,求你了!哈利!求你了……” 盘世之蛇,死而产卵。 “求你了……” 所有人都别过了头去,不愿再看这女人绝望哀恸的哭泣。杰西卡站在了她身后,眼泪随之倾泻而出。这一路过来,她早已看出这对夫妻情感。她清楚知道,玛丽·珍有多期待着未来的生活。这一声又一声地哭泣其实并不足以将她情感完完全全倾吐。她为他有多坚强、多勇敢,她在他的身边就有多脆弱、多敏感。 杰西卡哭的泪眼朦胧之间,看见广场中央有两个男人相搀扶着走过来了,她正想开口,却看见彼得朝她轻微摇了摇头。 火光升腾,哭声骤然消失了,医官紧张声传来:“陛下,这位夫人晕过去了。” “妥善安置,决不能让她出一点意外。” 人群肃静,只能看见火光之中,一具又一具的士兵的尸体沿着这条通往门口的路抬下。最后抬走的,是那位身佩铁链的医者大人,国王将自己的披风改在了他尸身上,亲手和他的近卫为他抬着担架。 台阶一级又一级,人们从家中走出来目送着这些死在这场战斗中的士兵,有人小声唱起了北境哀悼的民歌,渐渐地,有人附和了进去,悠长哀伤的歌声一点点蔓延开来,甚至有妇人小声啜泣传来。 他们也许想到了自己正在前线的亲人,也许也同情着这些为保护他们而死的年轻人。 那歌声蔓延开来,紧跟在最后的小姑娘又一次无法控制的哭出声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 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 在那一片荒芜银色的原野上,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她还记得她们俩曾在马车上说的话。 “如果有机会的话,将来你一定要去我们住的村庄看看。哈利说,他要找一个土地肥沃,河水奔流的地方,他总与我说,小时候待的山谷是最舒服的,我们也许也能到那儿去。”她还记得玛丽·珍和她说这些时,眼角无法掩盖的笑容,“不过也许你也没什么机会来,那儿离王都太远了,可能……过来会很麻烦吧。”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他在冒着危险, 誓死将我心中挂牵, 我要变成一只伶俐的小鸟, 立刻飞到爱人的身边, 我要变成一只伶俐的小鸟, 立刻飞到爱人的身边, 在这大雪纷纷飞舞的早晨, 战斗还在残酷地进行。 我要勇敢地为他包扎伤口, 从那战火中救他出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整个夜晚,沿西镇都被焰火焚烧的尘灰蒙盖。从王都出发,共计两千名士兵,其中金袍卫共计一百二十名,银袍卫共计一千八百八十名。然而现如今,金袍卫目前共计四十六名,损失七十四名,银袍卫共计一千七百六十七名,损失一百十三名。一共损失一百八十七名。 医官结束了检查,低声告诉守在玛丽·珍身侧的国王陛下:“陛下,这位夫人伤痛过度郁结于心,虽然昏迷,但好在,并没有严重外伤。另外,我还检查出一事,但并不能确定……” “什么?” 那中年医官有些同情的长叹一口气,方才在广场,这女子如何悲伤景象他是历历在目:“陛下,这位夫人,有可能已经怀孕了。” 周围的人都露出惊诧神情。 “可……一个月前,他们还在教堂里。” 医官道:“不不不,可能没有一个月。我只检查出非常微弱的反应,很有可能,这位太太只怀孕几天。” 几天…… 彼得低头打量着床上沉睡的妇人,叹息着留下杰西卡陪在她身边,与韦德转身出了帐篷。远远空地上,火葬仍然在继续,那些高高升起的火焰像是烧灼在他心头。 帐篷外,从城墙中还能听歌声还不断传来。 “我的小路伸向远方, 请你带领我, 我的小路呀, 跟着爱人到遥远地边疆。 请你带领我, 我的小路呀。” “韦德,你听过光照会中,关于‘盘世之蛇’的传说吗?” 他身边的男人侧过头来看他。彼得在他怀里找了一个温暖的位置,低声开口:“盘世之蛇的通身神力来源于凡俗的‘快乐’‘幸福’‘喜悦’,它一天天的长大,凡俗之中痛苦便越多。而那些快乐渐渐在它腹中形成了一枚蛇蛋。它因这枚新生儿而产生痛苦,可它却不愿放弃自己的子嗣。” “然后它让光明神为它取子?” “嗯。光明神答应了盘世之蛇,但他告诉它,想取出蛇卵,必须剖开它的身体,将它一直以来吞噬的快乐全部释放出来。”彼得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即便如此,盘世之蛇都愿意。它……愿意用自己的死,恕清一切,换来它子嗣诞生。” 韦德把外套裹在他身上。 “杰西卡说,玛丽·珍来的一路上都在看一张教经里的版画图。那张就是盘世之蛇取子!那是哈利带在身边的!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要发生什么,可他……可他……” “彼得,这是战争。” “我毁了玛丽·珍的未来,她的梦。” “……如果可以,我们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可这就是战争。亲爱的,这就是战争……” 他的男孩紧靠在他肩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他知道他左肩膀一点点湿润了开来。 可有什么办法,这就是战争。他抬眼,望过那些燃烧的火堆,听着那渐渐飘远的歌声,伸手轻抚着他的恋人的头发。 第五卷·完 第六卷 完结卷 第78章 他在黑暗之中抬头望去,铁青色的乌云沉沉压下,覆盖一片苍茫,乌鸦嘶嚎,遍地狼烟,他无法动弹他的腿。低下头,遍地血腥,尸体就横在他周围。他张嘴想要喊叫,但是喉咙之中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周围景象突然变幻,失去了色彩的村庄、麦田,奔腾不息的河流、山川,那些从他身边扬蹄奔跑的马与羊群,狂吠的犬冲上来追赶着奔跑的羊群。他看见了穿过村庄小路的尽头站着的人,他看见了梅婶,看见了本叔。 我在这——他想大喊,可他却根本没法说话。他想要跑过去,然而脚下的路却越来越远,越来越长。一切都令他惶恐,心脏不停地跳动。黑暗侵袭,铁青色的乌云朝着他肩膀上压来。嘶嚎声从四面传来,那些让人感到害怕的吼叫接连响起。他想逃离,却深陷泥泞,他想呼救,却无法出声。 彼得将思维一点点从这梦境泥沼中拔出来,他吃力的眨着酸胀的眼睛,入目是黑色丝绒帷幔,圆形的穹顶与四面垂挂下来的黑色流苏。他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张嘴,嘶哑着说着:“水……给我……水……” “给您,陛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一双手伸过来托起他的后背,清凉润滑的液体顺着他干燥的喉咙往下,缓解了他体内的这份烧灼。那双体温偏低的手贴上他的额头,彼得终于努力将目光聚焦看清了坐在他床边的人。查尔斯看着他将水喝光后,把杯子递给身后的医师,像哄孩子那样轻拍着他的背:“感觉好些了吗?你的体温降下去了,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我……我睡了几天?” 他有些不大记得昏迷前的事情了。他们抵达了铁冬城堡,也参与了战事。他……他应该是在战场上受伤昏迷的。 “三天,陛下。现在已经是傍晚。战斗早已结束,这一次我们赢了,菲斯克的军队退去了麦卡伊河对岸。在夏天过去之前,他势必会再发动一次攻击,菲斯克本人已经离开赫拉都城前往边境了,最后一战,他一定会自己亲自指挥。”查尔斯伸手托着他下腋,让他能在床上坐起来,并伸手查看着他肩膀上的伤势,“您的伤口已经自动愈合。在您昏迷期间我一直在您嘴上擦蜂蜜给您喂水,如果您一直都醒不过来,可能我就得请巫医过来了。不过幸好,您比我想象的更加坚强一些。” 彼得看了看四周,窗帘拉着,屋中昏暗,他躺在柔软的羽床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和羽绒被。屋子里很暖和,炉火整日不间断地烧。他看见了床边查尔斯用的空轮椅,抬头,对上了男人温和的笑容。 他还记得当初刚抵达铁冬堡垒看见查尔斯时自己的愤怒,那时他真的恨不得去兰舍尔阵营里把那个混蛋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韦德……还有,王都……王都有什么消息吗?” “别着急,陛下。比起那些我对您的情况更加关心。”门外有侍从拿了食物进来,彼得听查尔斯与他低声回答,“当然,请您放心吧,韦德跟罗根他们一块去执行任务,很快就会回来。他们答应了我,会回来吃晚餐的。王都那边,我收到了班纳主教的来信,奥斯本夫人已经抵达教会。她将在那举办他丈夫的葬礼。” 哦,玛丽·珍。想到那姑娘离开时的背影,彼得又一次感到喉口一窒,他派了足够人马护送她回去,那姑娘亲手点燃了焚烧她丈夫尸首的篝火。她捧着那一罐骨灰,踏上回程,黑色面纱之下是一双早已哭干了泪水通红的双眼。 “喝些肉汤吧,彼得,补充一些体力,韦德很快就回来了。” 查尔斯在他面前摆下了小桌,把餐盘放上来,又将那只银勺塞进了国王陛下的手中,像面对自己年幼兄弟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叹了口气:“也是我太心急了一些。控制的事情,可以再往后延迟。眼下战况紧急,让您舍弃那份难能可贵的能力,是我失策了。” 彼得喝了口汤,他抬头望了他一眼。 “不,查尔斯。这不关你的事。”他努力让自己恢复体力,睡太久了,他的手因此有些颤抖,温热松软的肉糜在他口腔中揉碎开来,填满了他的齿缝唇舌,他喝了口汤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不能在战场上还容许自己像一个怪物一样。告诉我,查尔斯,那天我中箭以后,有造成什么损失吗?” 是了,他一点点回忆起来了。刀剑、血光、厮杀声。还有一把朝着他胸口射来的箭镞。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是家常便饭,但令彼得担心的是自己受伤之后的状态。他已不是第一次会变成那种吐出杀人白丝的怪物了,他可不希望每一次自己受伤都会变成那样。一次两次杀死的是敌人,可三次四次呢?如果他的战友、臣子、士兵因为他丧命当如何?如若他以后不只是在受伤时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韦德抱住了您,陛下。” 查尔斯看见彼得拿勺子的手微妙一顿。他看年轻人微微低下头:“他……受伤重吗?” “您忘了吗,他不会受伤。” “我知道。但……当时,当时他受伤严重吗?” 查尔斯罕见的沉默了。彼得把吃完了的碗放在桌上,紧盯着他的眼睛迫切想知道答案:“所以,他那时候受伤很严重,是吗?” “陛下,他将您从战场上抱下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当时我们根本分不清究竟是您的还是他的。不过好在不管他受多严重的伤永远都能恢复,也幸亏有他,控制住了您,没让您在战场上造成更大的伤害。” 彼得沉了口气。 “你说他和罗根去执行任务了?” “一些刺杀,如果您想知道的话。” “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没?” 查尔斯看了眼窗帘缝隙间漏进的一点星光:“应该是快到了。如果韦德回来,他一定是第一时间来找你。原本他不需要执行这个任务——不过,罗根告诉他,他们查清了那天战场上朝你射箭的人。” “报复心真强,是不是?” “他对您足够重视。”查尔斯让侍从收走了托盘,朝一直站在旁边安静看着他们两人聊天的汉克过来,“过去两天他都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只有今天才稍稍离开。他看起来很担心,如果没有我和汉克的反复保证,我真怕他是这儿第二个发疯发狂的人。” 彼得接过了医师递过来的药水喝下,苦涩感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知道韦德真的会因为他沉沉不醒而发疯,他相信他会。 “别的我还错过什么了吗?” 查尔斯沉吟了会儿,想了想答道:“如果真要算的话,也许就是几场偷袭或者小范围的骚扰。那些也算不上什么错过,我们已经习惯处理这些东西了。” 喝完药水,查尔斯又问他:“您还觉得身上伤口疼吗?需要我让他们拿些止痛药水过来吗?” “不,我不觉得疼。如你所说,我身上伤口全部复原了。”彼得合上眼,胸口的压抑感还是相当明显,伤病带来的后遗症没那么快消失,“查尔斯,北境有书能告诉我,该怎样才能控制住帕克家的异术吗?这……太糟糕了,即便每一次它都能让我伤口复原,但我想说,这种被仇恨抽走一切理智的感觉,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您得控制它,而不是让它控制您。所谓仇恨不过是您自己心中魔鬼罢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将您身上的这种能力消除。我能做的,只有引导您去控制它——就像我曾经为别的异族做的那样。” “你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听见别人声音的时候……会像我这样苦恼吗?我是说,至少你的能力不会杀死什么人,可我却不得不为那些可能会死在我手里的无辜者担忧。” “我无法欺骗您那时我不苦恼。事实上,听见所有人的声音还不是最让我难熬的,那些每天涌入我脑海里的声音困扰着我,而我大脑自发性产生的防御保护机制也令我自己害怕。我能杀死别人——非肉体上的,是从精神层面将一个人彻底抹除。” 彼得略微皱起眉。 “很可怕,是吗?几大家族的能力在最开始出现时都是令人感到害怕的,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最终能够控制住它。”查尔斯耐心的和他解释道,“不要害怕去面对,你得让自己进入那种状态,并能在那种暴怒的状态之中寻找到你平静的点。你得学会在恐惧中睁开眼睛,控制自己。有意思的是,每一次韦德抱住你,在你耳边说话,都能让你那些锋利的蛛丝软化下来。也许你可以考虑让他配合你进行练习。” “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吗?” “他会复原的。” “可他也会感觉到疼痛。”彼得拒绝了查尔斯的提议,“这件事情……到时候再说吧。我想……” 有人敲了敲门,汉克过去把门打开,彼得看见来人时,嘴角下意识就微微咧开了。 “嘿,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哦,等等,泽维尔大人您是在为陛下检查?” 查尔斯笑容无奈的在汉克的搀扶下回到轮椅上:“已经结束了,韦德。过来吧,我和汉克现在就该走了,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处理,房间现在是你们两个的了。” 男人站在门口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挠了挠头开门走进来。韦德身上还穿着执行任务时那一身夜行衣,两柄长刀背在身后,浓厚的血腥味在屋内散开。查尔斯不悦道:“你应该先去洗洗澡,至少换身衣服。” “你说的对,我——” “不必了。过来,韦德,过来让我看看你。” 彼得打断了他们两个人的话。查尔斯由汉克推着轮椅到了门边,他看着他们两个人在床上紧紧拥抱在了一块,面上淡笑,和他身后的医师悄无声息关门离开了这里。 第79章 他触碰着他的皮肤,指腹轻按在他脖子上,彼得嗅着他身上的气味,鲜血、泥土、枯草,兵器、寒铁、绳索。他能感觉对方在小心不想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沾到他身上去,可彼得不在乎这个。 “你刚醒吗?” 拥抱过后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个吻,韦德靠着对方的额头,彼得的头发蹭在他脖子上有些痒。 彼得抬头看他:“嗯。吃了些东西。查尔斯说你今天和罗根出任务去了。你去为我复仇了吗?” “这个他也和你说了?”韦德略微困扰的挠了挠头,“你知道的,其实我本来想用温和点的方式解决,可偏偏那家伙过分的要命,我……” “你杀了他了?” “反正作为敌人他肯定是要死的,对吧?更何况他前几天还在战场上用箭把你射伤了。”韦德低下头凑在他脖颈边,“你伤好了吗?让我看看,汉克跟我保证你一定会准时醒来,伤口也和之前一样恢复了吗?” 彼得自己主动的把扣子解开,露出光滑的肩膀。 “是的,也和之前一样恢复了。韦德,”他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抓住了男人的手腕,“查尔斯说那天是你抱我下来的。” “除了我还能是谁?” “那么……那天,是不是……” “嘿,我刚刚横穿了麦卡伊河回来,你知道吗,夏季北境有一种鱼特别好吃,回来的时候我想你可能会醒,特地捉了两条送去厨房了。你觉得熬汤怎么样?让他们多加点奶油和黄油,虽然物资渐渐紧张,可是你现在是受伤的国王,不论如何在吃东西这一点上,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你!” “韦德——” “或者说,你想不想试试烤鱼?我也会烤,而且技术不错,我——” 彼得叹着气皱眉无奈的用拇指按住了男人的嘴唇:“别扯开话题,好好回答我。那天我是不是又用蛛丝把你捅穿了?” 男人咽了口口水,他难得的迟疑与沉默。 “是的,对吧?”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难道你指望我让别的人上去抱你,让你冷静下来?”韦德笑的没心没肺,“没有,所以那选定了是我。而且我爱死了每次能光明正大抱着你在别人面前招摇过市的感觉了。你可不能剥夺我的这种乐趣!” “即便是那种针锥、贯穿的疼痛也是乐趣是吗?” “是啊,那当然是乐趣之一了。哇彼得,这感觉独一无二!你再一次让我肯定选择了你就是选择了一个热辣至极的爱人!” 说着,韦德却感觉自己的腰被人用力抱紧了,彼得的头靠在他肩上,低沉的呼吸声穿过他的耳朵传入脑中,男人高举起双手,放缓了声音轻轻说:“别这样,亲爱的,我身上还有别人溅上来的血。会把你的丝绒睡袍弄脏的。” “那就把你这件外衣脱掉。” “哦?你这是邀请吗?”他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今天可不行,要是我对你做什么,泽维尔知道了肯定会揍死我的。” 但彼得手的动作比男人的拒绝来的更快。他解开了韦德上衣扣子,又扯掉了他的腰带。韦德嘴上虽然还说着:“嘿嘿,我亲爱的陛下,你这样我可能会受不了的。”一边却还是主动的把自己的上衣脱掉,配合着对方让他能好好看看自己身上。他看着青年指尖触碰着自己身上的伤疤,看着他的目光仔仔细细扫过他身上每一寸符文。 “现在能安心了吧?” 这一声轻柔的疑问,让彼得难过的抬起头看他。 “你看见了,我身上不再有多余的伤疤了。”韦德晃了晃两手手指和他笑眯眯道,“你的那些小蜘蛛丝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呢。” 床边上散落一地衣物与男人身上卸下来的武器。彼得抱紧了他,将自己的脸紧贴在了男人凹凸不平的胸口上。面部皮肤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的伤疤符文。有的他很早就见过,他肩上的刀疤,当初为了去找他被娜塔莎捅穿的肩胛骨。他听着韦德的心跳匀速响起,总算那无所依托的心平静了下来。韦德不再说话,这次他安静的揉着青年栗色的头发,就这样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紧搂着对方。 “我真的……很担心。我知道你每一次受伤都会复原,你甚至都不会死。”青年头埋在他胸前,低闷着开口,“可,当那一片黑暗降临时,我非常害怕,自己会不会在这一次意外中失去你了。我害怕当我睁开眼时,又会有人告诉我有人将永远离开。” “你在担心什么呢?谁都会离开,唯独我,我韦德·威尔森,一个永生不死,不会受伤的怪物,不会离开你。” 韦德感受着那双穿过他手臂在他后背交织紧扣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我很抱歉,彼得,在你醒来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我想我应该为你去做些什么,他们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查尔斯为你安排上下,史蒂夫·罗杰斯带着你的士兵冲锋陷阵,萨默斯和德雷克身披金袍守卫在侧。而我呢?作为你所最爱的人,我想我还是应该去做些什么,以对得起你对我的担忧和情感,不是吗?” “我想见到你。” “是的是的,你看我不是飞一样的又回来了吗?” “上一次我失控后醒来,哈利死在了我面前,玛丽·珍绝望的带着他的遗腹子离开我们,回去王都。而这一次昏迷,我真怕醒来查尔斯会对着我欲言又止告诉我一个我并不想听见的噩耗。” 韦德抱着他:“不不不,这个噩耗永远都不会传进你耳朵里的。你是我的希望,只要我希望未灭,我就能一次又一次从死神手里逃脱出来。看看我,彼得,我早就已经习惯这个了,在那个该死的沼泽地里,我每天做的就是这样的练习:想着你,活下去。” “我……” “好了,好了我的陛下。我们说点别的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做噩梦了吗?昏迷那么久,我猜你一定做梦了。” “……是的。”听着男人一再安慰,彼得还是开口了,“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见了蜘蛛山谷,我梦见了梅婶和本叔。” 这些他不会和别人提,即便刚刚查尔斯那样温柔和蔼,他也不会与他说这些。彼得清楚明白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王:坚强、勇敢、无坚不摧,他带领他的军队把那些侵扰边境的混蛋赶回去,他高举自己的剑,将叛军的头颅斩于马下。那是一个国王应该做的,也必须做的。 所以他与查尔斯谈论的话题永远只围绕着战局、他的健康情况;王都变化、他所关心的子民。除此之外不会再多了。 他们依仗着他,因为被需要被尊崇着,他更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怯懦、害怕。 可在韦德面前,他不需要这些。 “他们站在村庄小路的尽头,我站在这一头。我想去见他们,我想好好给梅婶一个拥抱,可脚下的路不论如何都跑不完。这会不会是什么征兆?韦德,梅婶会出事吗?” 男人低声“唔”了一声:“这大概是你做的最荒谬的梦了。梅婶待在红铜沙漠很安全,那里是唯一菲斯克无法将自己爪牙伸去的地方。你的小脑袋瓜一定是整日太过紧张才会做这样的梦,放松点,宝贝,眼下的境况糟糕吗?一点都不!咱们可是胜券在握了呢,你没发现吗?” “韦德,在我担惊受怕的时候你能不能哪怕一点,正经些好好听听我的抱怨。” “亲爱的我听着呢。”他吻了彼得的嘴角,“但我也是很正经的在回答你,我们的军队比你想象的强大,而艾瑞克——” “那个混蛋?为什么你现在要和我提他!” “是的,那个让查尔斯再也不能行走的混蛋。”韦德配合的翻了个白眼,把语气转变的更恶劣一些,“他和罗根通上信了,基本上赫拉派过来的叛军中稍微有些地位的家伙身边都已经被他的人渗透干净。虽然这家伙做事确实挺混蛋的,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的效率高的惊人。” “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他是一个准备当国王的家伙。你觉得我会给他好脸色?” “我以为你还在为泽维尔的事情打抱不平。” 彼得恶狠狠道:“更可恶的是他还伤害了查尔斯!该死的,我已经没什么朋友了,查尔斯是我最重视的人之一!你不知道当时我在王都和托尼知道这件事以后有多生气!” “嗯,我能想象。” “要知道,我听安娜和汉克说了,艾瑞克和查尔斯的关系,很有可能就是、就是……” “就是你和我的关系?” 彼得愣了一下。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拜托,我当初可是在这儿受封过骑士的,我在泽维尔家少爷小姐身边当了好几年贴身守卫。” 青年皱了皱眉:“你可没告诉过我你跟查尔斯他们有那么熟,大部分时候你都叫他姓氏。” “他是我唯一曾追随过的领主,叫姓氏也是很正常的事吧?艾瑞克和查尔斯那两个家伙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眉来眼去了。虽然我有好几年没回来,不过我猜他们两个应该早就……嗯……你懂得,干过各种事了。” “那他怎么还能干出这么该死的事情?而且——查尔斯还能那么冷静的接受?” 韦德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可能他们又天杀的了解对方。听我说,彼得,有一件事你可能得提前做好准备:假如,我是说假如,艾瑞克真的想要在斯坦利与赫拉之间建立王国,查尔斯很有可能是站在赞同方的。泽维尔的选择一定是最大化有利于国家,这点毋庸置疑,但是他的决定到时候会非常考验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在他,纵容一名叛国者建国之后吗?”彼得颇为无奈笑了,“这何止是考验。那几乎能摧毁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你需要他。” “我……” 韦德摊开手:“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继任者,你也需要泽维尔的辅佐。他只是摔坏了腿不是摔坏了脑子。查尔斯那个聪明脑袋敌得过王都一溜烟的贵族大老爷。” 彼得孩子气的将额头磕在了韦德的肩上:“啊……要是能直接把王冠交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脑袋上去该有多好啊!我都快厌烦这些东西了!” “嘿——” “老天爷快给我扔一个继任者吧!这样我就能脱离苦海了!” “陛下!您可是国家骄傲国家的未来!” 彼得捏着韦德的脸撇了撇嘴:“我更在意我们两个的未来。国家的未来其实早就在几大家族手里写明白了,这才是为什么我们毫不畏惧赫拉王朝的攻势,我们不害怕战争,我们有足够强大的后盾。国家的未来是明朗的,但是我们两个的呢?” 第80章 “我们两个的?” 韦德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尴尬苦涩了。他面上神情转瞬即逝,再去看时,男人又挂上了那副什么都不关心并深情的笑,他靠过来,摘去手套放在了床边柜子上后,手撑在彼得的枕头上,脸靠过来紧贴着他的鼻子。 “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想甩都甩不掉我了。”顿了顿,他笑声爽朗道,“就是不知道这会不会有一天成为彼得陛下的困扰呢,嗯?” “你才不会成为我的困扰。”青年在床上为对方空出位置,他感受着男人用拇指在他耳朵上轻揉,缓慢、小心,“也许我唯一的困扰就是没有办法让你名正言顺的戴上后冠,让你能跟我在国民的见证下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作为国王,我应该给我爱的人一个承诺。” “那我已经收到了。不过……我?你确定——戴后冠?那合适吗?” 彼得眨了眨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笑声:“好像……也没那么确定?不要提醒我更多了,我现在还不想想起来这些。” “你想要一个婚礼?” “嗯?” 韦德揽着他躺下:“你想要一个婚礼吗?唔……这是你的愿望吗?” “我只是提一下。你在乎吗?如果你不在乎,我也无所谓,真的。”他仰头,看着韦德扯掉了头罩露出方方的下巴,他伸手蹭了蹭他喉结往上的粗糙皮肤,“有的形式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只要我想要的人在我身边就好。” “只要我想要的人在我身边……”一丝温热穿过男人枯老的心脏,一阵又一阵地敲击,像是一汪温泉将他牢牢包裹,韦德亲亲他的额角:“其实如果只是在教堂里举办场婚礼我觉得应该是没问题的。当然了,别选光照会的光明大教堂就行。” “可我唯一认识的主教可能就只有布鲁斯·班纳了。” “然而亲爱的我和他们有点小矛盾,你绝不希望他看见我。神盾骑士团估计现在还记恨着我呢,我年轻的时候在王都干过一些混账事来着。其他任何教堂都可以,除了光明大教堂。” “反正我们两个也不是什么虔诚的新教徒。”彼得说道,“或许我可以考虑让查尔斯为我们两个证婚?” “听起来不错。” 彼得斜靠在他怀里:“比不错更不错。”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奇妙:当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你的时候,即便情况再糟糕,看起来也还能忍受。偶尔想想,再糟还能糟到哪去呢?亲、友接连去世,曾经信任属下从身边叛变——再糟还能遭到哪去? 漫长的边境线入夜之后燃起的灯火宛若天上繁星灿然坠地,查尔斯的手紧握着轮椅把,目光扫过高大城墙之下那些闪烁的火光。那些村庄、寨落,那些部队扎营的地方。他已放弃用自己的思维蔓延过去寻找那个人的痕迹了,他渐渐意识到,对方并不想和自己取得联络。他不想和他交流,拒绝告诉他自己的计划。 这比背叛来的更为让他失望。那个人就这样切断了他们两个人的联系。 巡逻的士兵在城墙上来回,汉克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查尔斯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微阖上眼睛,虽然他已放弃了寻找那个人的痕迹,但他还是会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到城墙上来听听周围人的声音。听听士兵们内心的诉求,了解他们真正所想。 战场之中瞬息万变,他所做的不过是将危险可能降到最低。 思维蔓延,笼罩整片铁冬堡垒,那些人的交谈、大笑、争执,酒馆之中有人大声歌唱,群居在一块的士兵低头絮语。围着的火炉,跳动的火焰,烛火、炉火、在炉子下舔舐的火舌。在他的手变得更冷之前,查尔斯忽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似乎有所导向,想和他取得交流。 [泽维尔大人?] 在成年能够熟练为自己建立心灵屏障之后,查尔斯很少能听见别人透过心灵和他交谈了,这一声有明显指向性的呼喊让他微怔。 [你是……] [是我,马修,或者瞎眼国王?哈哈,你们怎么称呼我?] [原来是您。马修陛下,我们不会用到那么过分的称呼的。您……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指的是思维。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查尔斯听见他的回答。 [可能是你想的声音有点大?]查尔斯听着那边传来干笑,[不好意思,自从我的眼睛出事了以后,我总能听见一些微妙的声音。巫医虽没能治好我的眼睛,却让我在别的方面比正常人要强了一些。我总能在你思维扫过来的时候,听见别的地方的声音,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现在我能确认了。] 马修的话让查尔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马修陛下,我并不是刻意想探听您的隐私的。] [没关系,叫我马特吧。我能理解,查尔斯,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在严峻一些,是吗?虽然你们为我赢下一场胜利了。我想知道彼得陛下还好吗?听有侍从说他已经醒了。] [马特?不,那太逾越了,陛下。]查尔斯将那段在彼得房间看见的影像传达给了马修陛下,[彼得陛下已经恢复了。请不要担心,菲斯克抵达边境之日我们陛下会为您赢回公道。] [查尔斯,这些,这些是你给我‘看’的?]他在脑海之中听见那个年轻国王的惊呼声。[我……我没想到,居然还能有机会看见影像。所以,那是彼得陛下?从声音听来是的。他和我想象的差不多,旁边那个就是你们说的死而复生的雇佣兵吗?他们感情看起来真不错。真是令人羡慕。] 彼得抵达铁冬堡垒的时候,两位陛下有过一次会晤。虽然没有多正式,但是至少两位年轻陛下通过这次会面建立起了友谊。关于彼得和韦德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看起来这位年轻陛下对此并不见有多反感。查尔斯听着对方在他脑中的语气,再一次确认了赫拉的小国王毫不介意他们陛下的兴趣爱好。 [陛下会很高兴您对他的关心。您的伤势呢,恢复的如何?我派过去的巫医与医官有用吗?] 对方干笑了两声:[别在意这个了,我已经不报太大希望。彼得陛下还需要休息吧?我本来想去看看他的,不过这样看来,我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是的,您也看见了,我也是特地出来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弗兰克允许我今晚迟一点睡,冒昧问一句,泽维尔大人,您今晚有安排吗?如果有空要不要到我这儿来喝两杯?] 听了他的邀约,查尔斯略微挑了挑眉。 [我?] 年轻的声音爽朗答道:[战事告一段落,您应该也能有闲暇时间了吧。来喝一杯吧,我这儿有弗兰克从赫拉带来的美酒。] [那真是太感谢了。] [所以你是答应了是吗?] [我为什么要拒绝一位国王的邀约呢?] 查尔斯睁开了眼睛,纤长茂密的眼睫毛下那双如深海般蕴蓝的虹膜内倒映着遍地火光。作为回礼,他将眼中所见这一片地面星火传到了那位国王陛下的脑海之中,感受到思维另一头年轻人欢愉的情绪,查尔斯也难得有了些好心情。他抬头,与汉克开口:“送我下去吧,汉克,马修陛下邀请我去他那里小酌两杯。” “刚刚邀请你?所以你刚才是在和他,交流?” “是的。”回答了以后,查尔斯自己才觉察这事情的诡异,事实上上一次和人在脑中交流还是他和,艾瑞克,男人掩盖了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挂上适当的笑容,“很意外……他居然能直接穿过我的屏障和我对话。” 汉克的目光在他面容神情上些微停留了片刻,他没有说多余的话去拆穿他。陪查尔斯离开城墙时,沉稳的医师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以为他会更喜欢和咱们陛下那样的同龄人一起。” “嗯,其实陛下和他相处的确实也不错。他们二位感情交好是好事,等战事结束之后,这有利于未来两国发展。” 从城墙上坐移楼下来后,查尔斯拒绝了汉克的陪同,请他回学楼继续自己研究。离开城墙一路往内,暗道贯穿堡垒,通向更为安全的后塔。穿过大厅,查尔斯推着轮椅沿着长廊往后院马特的房间去。北境的夏天依然要比南方冷得多,在这儿即便是正午也只有十几二十度的样子,枯瘦暗棕色的植物在庭院中尖锐生长,树叶细长,一副刻薄的模样将自己吊在枝干上。夜色灯火之间,隐隐约约从走廊廊柱间往外看去,像是树枝上吊着一只又一只的蝙蝠。 小的时候他曾真的把这些树叶当做是蝙蝠,艾瑞克用这件事情嘲笑了他很久。哦,艾瑞克,又是艾瑞克。查尔斯深吸了口气,想把关于他的念头统统从脑海中挥出去。 彼得受伤的那一瞬间,他感应到了战场上他的存在,那枚箭镞本应该是冲着国王陛下咽喉而去的,然而那支箭最后只落在了年轻人的左肩。 所以那时候他在哪?往日任何时候,只要他在人群中出现,查尔斯闭着眼都能肯定他所处的位置。可现在不了。 他找不到他了。 灯光映照,木轮行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声响。抵达那位陛下居住的房间门口时,站在外面的守卫低下头和他恭敬躬了躬身子行礼。 第81章 两位国王的守卫是最为森严的,铁冬堡垒在外包围、坚实的后塔高高耸立,一层又一层的巡逻士兵。彼得将他金、银袍卫分享给了马修国王。他们两个无疑是菲斯克心头之患,不管是他们之中的谁都对他都颇具威胁。而他们中任何一个发生意外对于菲斯克来说都是一件无比欢欣鼓舞的好事。 毕竟,如果马修死了,他可以用这个理由发动全国进攻斯坦利,如果彼得死了,失去国王领导的斯坦利也将会变得脆弱不堪。 还没等有人敲门通告,屋内的人将门打开了。查尔斯仰起头看着站在门后身材高大的骑士,他一身暗黑色的铠甲,短短的黑发犹如是倒刺生在头上。男人冷峻的目光扫视着查尔斯,那神情似乎自己是个身带武器的刺客。 “晚上好,弗兰克爵士。”查尔斯并不是很喜欢和这位大人打交道,他看起来像头随时会奋起咬住人咽喉的狼,“马修陛下邀请我今晚过来陪他聊聊天。” 并不友好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过,直到他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查尔斯,你来了!快进来吧!弗兰克,别这样凶巴巴的。他是我的朋友。” 屋里那个声音年轻爽朗,查尔斯推着轮椅进了屋,在快到台阶的时候,身后的骑士忽然过来,伸手将他的人与轮椅一同抬起,年轻的北境领主发出轻微惊呼握紧了轮椅把手,对方却出乎意料温柔的将他在平地上放下。查尔斯舔了舔嘴唇,低声和他说了句谢谢,马特的声音吸引了他目光:“有时候弗兰克就是这脾气,其实他还是挺温柔的。希望他没吓着你,查尔斯。” “并没有,他在您身边让我觉得您的安全是有绝对保障的。” 坐在车木式结构软垫椅灯凳的年轻人朝查尔斯的方向招了招手,他穿着一身杏白色高领外衣,领口上镶着一圈暗金色压边。袖口为了方便拆去了原有的装饰物,光滑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磨的发亮的黑色小手绳。为保暖,他在外面还披了一件藏青色的毛线套衫。马修让弗兰克把酒拿来。 “你吃柠檬吗?” 听见他询问,查尔斯点了下头:“我基本没有什么是不吃的,马修陛下。” “哎,我的王冠都被人抢走了,何必还叫我陛下。” 他有一头柔软的红发,略方的下巴,高挺、英俊的鼻梁,笑起来嘴角微微上翘好像撅起来似得。由于眼疾,他的眼前缠着一块黑布。和彼得一样,他们俩一副年轻人的面容,不管面对的情况有多糟糕,这两个小家伙总能找到调剂的方法。查尔斯推着轮椅到桌子边,他看着马特准确无误的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弗兰克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回来,手里抱着一只天鹅颈铁红色的酒瓶子。马特朝他招招手,让他把酒瓶给自己。 拔开酒瓶上木塞的时候,马修还和查尔斯说起玩笑话来:“从前为我开酒瓶的都是些可爱的小姑娘,但自从踏上逃亡之路后,我只能自己开了。在此之前弗兰克已经捏碎我七八个酒瓶子了。” “看来您的骑士力气大得惊人。” “他可不仅仅只有力气大。” 查尔斯想如果他能看见,此刻一定会俏皮的朝自己眨眨眼睛。马修打开酒瓶,在查尔斯伸手向接过斟酒之前准确无误的把这些饮品倒入杯中。他从桌上的白瓷盘夹了块柠檬片放进去,将酒瓶放在桌上。感觉到客人的沉默,马修举起杯盏轻笑着开口:“怎么了,查尔斯,你怎么不说话。” 看着他这一系列流畅的动作,查尔斯又瞥了眼年轻人手边的那根盲棍,颇为不好意思道:“我……我刚刚只是在想,您的动作看起来真不像是一个失明的人。” “我说了,巫医虽然没能还我光明,但却让我拥有比一般人更敏锐的感官。我甚至能听见您思维,虽然微弱、隐秘,可我还是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声音。”与他碰了碰杯,马修“盯”着查尔斯的脸,“尝尝吧,是梅子酒,用科尔林地产的青梅酿制的,出口斯坦利得数目貌似不是很多?” “科尔林地吗?那我是应该好好尝尝了。早几年我游学的时候其实曾经到过赫拉南端的一些城市,那儿更炎热、潮湿,不过水果确实很好吃。” “您有特别喜欢的吗?如果有,以后我可以定期给你送点。”他的语气听起来已经对于未来颇有信心了,感觉到了查尔斯的些微停顿,马修继续说道,“海梅、香蕉、荔枝、凤梨,如果您没有什么偏好,我也许可以每一种都送一点。北境的肉食令我着迷,不过水果蔬菜确实很少。据我了解,斯坦利粮食主要产地在南方蜘蛛山谷一带,是吗?” “是的,马修陛下。农业方面,由于斯坦利水域面积较大,相对来说较弱一些。基诺沙地理位置偏北,大部分植物都很难在这种寒冷艰苦的条件下存活。”顿了顿,查尔斯保持得体微笑抿了口酒随口问道,“不过陛下您又何必费心为我送水果呢?彼得陛下年纪小,他应该对那些更感兴趣才是。” “他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也会送——而你,查尔斯,你也一样是我的朋友。” “谢谢您陛下。” “有人告诉过我,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我,有趣?” 马修点了点头。查尔斯笑了,他笑的时候舌头微微舔了舔上嘴唇:“我可不认为有趣是个适合用来形容我的词。您应该和我们史塔克大人见见面,如果您见过他了,一定会认定我的无趣的。” “是吗?可我却觉得您是一位非常有意思的人。” 查尔斯笑容腼腆。那位国王又道:“查尔斯,彼得告诉我,你在朝政上非常有见解。不知我是否能向你询问几个问题呢?当然,你完全可以拒绝,鉴于我的身份说到底还是邻国的国王。” 男人眨了眨眼,他迟疑片刻后,还是温驯地答道:“只要不要涉及到我国的一些隐秘问题,我都能为您解答,陛下。我相信,您和彼得陛下一样都希望两国能互相合作繁荣发展,在这种情况下,您的国家强大能促进我们国家的强大,所以……如果能为您答疑解惑,何乐而不为呢?” “哦,查尔斯,你可真是一个不错的政客。”这句话并无嘲讽之意,是马修真心实意想夸奖他的,“放心吧,我不会问那些令你为难的问题的。我想知道无非一件事:你觉得已经眼盲的我应该如何,保住我的王冠呢?” 查尔斯没有说其实您已经失去王冠了,这件事刚刚马修已经拿来自我打趣过。 “菲斯克的统治维持不了多久,我们都知道这个。在来的途中,我见过那位……拥有异术的异族首领,相信在你们里外配合之下,我会回到我应该回去的地方。”马修的指尖一圈又一圈摸着玻璃杯外壁,“回去是必然的,但回去以后呢?未知,令我感到有些害怕、惶恐。并不是我放不下手中权杖,而是一旦我放下了,引起的厮杀、争斗会更加血腥。” “您害怕您的族人互相残杀?” “我害怕除却我的族人,有更多人想要效仿菲斯克带上王冠披上金袍手握权杖。”查尔斯看着年轻人长叹了口气,那些深陷政治旋涡中的人都是一样的,谁都不愿永远被别人踩在脚底下。如果向上攀爬的代价不过是他人的流血牺牲,他们会毫不犹豫通过这种方式去谋求他们想要的东西。 查尔斯打量着他的神情,马修陛下面容上出现的担忧无奈与彼得极为相似:“您应该能与我们陛下成为较为交心的友人。” “嗯?” “您和他很像。我说的不是外貌——当然,外貌上你们两个看起来也都英俊年轻。”查尔斯组织着语言,思忖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您也与他一样,是因为不愿看着更多人牺牲,才不得已将权利握紧在手中。” “那么,您给他的建议是什么呢?” “让那些觊觎您权位的人感到羞愧,陛下。” “羞愧?” “是的,不是害怕,不是敬畏。是羞愧。” 马修探过了身子:“这个答案可真有意思。你的意思是让那些人自动产生自己配不上这权位的念头吗?怎么可能呢,谁会傻到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 “如若您的手腕足够强力,政治方式正确统治安稳,没有人会抢夺走您的权杖,陛下。即便您双眼已瞎。可刚刚我已经看见了——您这样又与明眼人有什么区别呢?统治的方式有很多,残暴血腥方式并不适合您。通过这段时间短暂的相处,我相信您也不会用这方式。” “如果我没有听错,查尔斯,你甚至都没有建议我讲那些叛臣处死。” “告诉我,陛下,如果您重新回到王座之上,您真的会处死那些臣服菲斯克的臣子吗?”查尔斯看着他面上出现的犹疑,“您不会。您知道他们只是懦弱,并不是没有能力,一个国家不可能每个人都百分百忠于您,但这个国家需要这些人来继续工作,让整个国家能继续运作下去。” “菲斯克杀了当时所有支持我的臣子。” “所以您看见了,现在赫拉国内内政一片混乱。”查尔斯说完这句之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杀戮不是唯一解决方式。希望您喜欢我的建议。” “何止是喜欢。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让您以后成为我的谏臣。哈哈,不过彼得知道了一定会来找我吵架的。”说完这句之后,马修没有再提这方面内容,只是说,“酒味道怎么样?” “可口带些微甜味,感谢您的招待,陛下。” 第82章 酒水甘甜,后劲却略大,离开的时候查尔斯明显感觉到头已有些昏昏沉沉,但还是保持应有的礼仪与马修陛下道别晚安。滑下坡道,灰色粗糙的石板上映照着廊道两边的灯光。他缓慢的扶着轮椅把手穿过走廊与贫瘠的花园往自己的房间而去。他听着耳边的鹧鸪虫鸣,听着暗夜之中的猫头鹰翅膀震动。一年之中只有夏季的基诺沙稍有些生气,草原上奔跑的棕色狐狸,飞起落下的雀鸟雄鹰,在草丛里喜悦歌唱的蟋蟀知了。正因北境常年寒冷,所以查尔斯更偏爱这短暂的夏季。 转过弯,快到他自己的房间门口了。他摇着轮椅穿过大厅,台阶是现在最困扰他的东西,考虑到他目前出行不便,大部分的台阶处都放上了长长的木板。从大厅到他房间的途中,他的手有些微脱力,车轮快速朝后滚去,微醺的男人费力想要抓住,可轮椅还在以他并不期待的方式朝后倒去——直到有人用力把他往上推了一把。 “唔……谢谢。” “如果你想喝酒,又不愿意有人陪在身边,那我建议还是让侍从把酒壶拿到你房间比较好。” 他听着这个声音响起,似笑非笑抬头望去:“韦德,我以为你会在陛下房间。” “他休息的太久了,现在正在看书。我爱的人太过优秀有时候也是一件苦恼的事情啊。”他随口开着玩笑,推着查尔斯的轮椅往房间走去,“我和他说过要来找你的事,他不会计较的。” “哦,计较?”查尔斯笑出了声,“你是说,陛下会因为我吃醋?” 韦德煞有介事的朝他挑挑眉:“嘿,你这个语气是什么意思?我的小宝贝可在乎我了呢!” “行了,韦德,我知道他在乎你,不过说真的,请你别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来逗我笑了。”推开门,查尔斯自己推着轮椅到桌边点燃了蜡烛。这儿留的侍从不多,更不用说有大半都安排在了两位国王陛下身边。再说战况当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留在铁冬堡垒的每一个人最好都能具备战斗能力。 他把轮椅停在了桌边,抬头顺光朝这位忽然来找他的客人看去。韦德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短衫长裤,外面披着一件短皮衣,他没有带头罩,火光之下能清晰看见他脸上与脖子上的伤疤咒符。 可这也并没有多可怕,想到陛下未来整日都面对着这样张脸,查尔斯好歹为他松了口气,总算韦德没有被毁容毁的太彻底,说真的,至少五官还是相当立体英俊的。 “你平时没事不应该会来找我。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和陛下相处的时间,在我房间门口等着我?” “是对您的忠诚啊,泽维尔大人。” “很好的敷衍。如果你说不出一个正经的理由,我恐怕得请你离开了。”查尔斯指了指门口,“就算你是陛下的恋人也没这种特权。” “嘿查尔斯!” 查尔斯揉了揉太阳穴,放缓了语气:“我是说真的。现在夜已经深了,我很困,需要休息。如果你有事快点和我说吧。” 韦德靠坐在桌边皱了皱眉打量他:“你不像是会让自己喝醉的人。” “可我总有需要喝酒的时候。我酒量不算太好,你知道。” “是啊。可我从没见过你喝醉。你确定你这个状态适合我们谈话?”韦德指了指他和自己,看着男人眼神微米,身体仿若失去力气缺少支撑那样瘫软在轮椅之中:“我现在虽然有些喝醉,但是记忆力与逻辑能力没有因此受损。我们谈话并不会因此受影响——唯一能影响的,是我现在迫切需要睡眠。” 韦德将一只灰色的包裹放到桌上。 “如果如你所说,那么请你自己查看吧。我只是履行职责,将那位大小姐想给您的东西送到罢了。” 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会被韦德这样称呼的人…… 查尔斯突然伸手有失仪态的抓过那只包裹,手指颤抖的将其拆开。绳子,袋口打开之后,里面露出面料,男人把包裹放在腿上,伸手取出包裹中的东西查看。 是护膝。两对手工缝制的护膝。暗色的布料,充填着柔软的棉花,里面塞了花楸花干,淡淡沁香散发出来。 “夏天快过去了,一入秋,寒风就厉害。那位大小姐原话就是这样。”看到男人面上明显怔住的神情,韦德摸着鼻子别过头去,“我们这次任务途径了一座村寨,遇上了他们。本来是想拜托罗根的,但是……你知道,他那个臭脾气。” “他,他们还好吗?” 用上喉口的酸涩让查尔斯有些难受。 “我猜不错?”韦德斜过眼偷瞄查尔斯的神色变化,“能怎么样,反正跑来跑去也跑不出北境,我看也挺惨的,中间地区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田地得重新开垦。咳,说真的,让他们自讨苦吃去吧,查尔斯,你就是脾气太好,换做是我早就拿着刀上去了。” “如果你脾气真像你说的那么糟糕,你又怎么会给我带回这个呢?”查尔斯苦笑着抚摸那两对护膝上的针脚,缝的那么粗糙,只有可能是他那么妹妹做的,眼眶湿润,酒精作用上来有时也不好。 “这还不是……没办法?” “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男人深吸了口气,抬头给了韦德一个笑容,“真的,谢谢你。至少让我知道,她好歹还是关心我这个哥哥的。” 韦德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查尔斯的肩膀:“有时候你就是太容易原谅他们了。” “那么除了原谅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反问道。 “也许有呢?” “憎恨吗?”他摊开手,轻笑起来,“是啊,还有憎恨,可你觉得我做得到吗?” 韦德没有说话。他去拿桌上的水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我让侍从过来给你送水。” “明天早上再说吧。我想睡了。你去陪陪陛下吧,我想有你在他身边他会安心很多。”说完这句,查尔斯已将轮椅转了过去背对着他。韦德舔了下嘴唇,犹豫着是不是该再多说些什么,可思前想后,也不适合他开口,也就转身想走。 可到门口时,却听见屋中男人再次开口询问。 “那么,那么他……你看见他了吗?” “谁?”其实他是明知故问。 “艾瑞克。” 对方却固执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韦德在台阶上侧过身,望着已将轮椅转向床边,面容隐没在黑暗中的人:“他,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正做着他想做的事。他满心欢喜,斗志昂扬——所以就算这样,你还要为这个家伙伤心难过吗?” “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嗯,加几个‘他妈的’应该会比较合适。”韦德知道他为这个不算特别熟悉的老朋友憋着一口气,但他并不是那个适合为他出头的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查尔斯,我只要对上你这张脸,我总觉得讲脏话有负罪感似得。你说是不是当初我被老泽维尔大人教训过头了?” 沉默蔓延,片刻之后,他听见查尔斯从黑暗中传来回答:“总而言之,谢谢你。” 韦德摊了摊手:“举手之劳罢了。” “晚安。记得替我向陛下也说一声晚安。” “我会的。晚安,查尔斯。” “走的时候,替我关上门吧。”他又说了一句,“谢谢。” 当门关上那一刹那,屋中火光也随之熄灭。韦德看了眼拿袋子的那只手,一边拿手掌拍打一边嘴里嘟囔:“让你没事找事,让你多管闲事,人家罗根都懒得烦,你发什么好心同意呢!现在好了吧,人家不高兴了吧?该死的,你怎么就是学不会闭嘴少干事呢?” 【……你这样子看起来很奇怪你知道吗?】 [幸好这个时间段大家基本都睡了,不然你真的很丢人啊。] 回到房间,屋中一片明亮,打开门,正好能看见彼得披着一件浅灰色毛线外套坐在书桌边上,年轻人支着头翻阅着手下一卷又一卷的卷轴。身为国王工作繁重,三天的睡眠假期可能显得略长了一些。门打开发出声音时,他抬头看过一眼,瞧见韦德进来,彼得把手里的羽毛笔放下。 “怎么样?查尔斯……他还好吗?” “老实说,看起不大好。”韦德靠近过来从他身后伸过手将他拥住,下巴靠在他发顶,“他晚上还在马修陛下那儿喝了点酒,聊了会儿天。回来的时候,我瞧他已经有些喝醉了。” “……你是说,一个泽维尔喝醉?” “怎么,很奇怪?” “我还以为所有泽维尔都是严于律己滴酒不沾的老学究。”彼得脑子里想着查尔斯的脸,“不过查尔斯比老学究要好看的多了。” “他也需要发泄一下,我猜?” 彼得握上他的手:“你知道吗,我来了以后,就一直在想,艾瑞克接下来会做的事。” “嗯?” “查尔斯说了,他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由异族占主导地位的国家。藉由这个机会,显然他会向我和马修提出要求。”彼得长叹了口气,“那么在这一过程中,查尔斯会怎么做,他会如何选择?我不想逼迫他,韦德,他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不希望这些成为折磨他的利刃。” “但所有人面对这些时都必须选择。亲爱的,即便你是国王,即便你拥有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也没办法避免。”他揉着青年略长的发,“真可惜,我除了杀杀人、放放火什么都不会。要是我能静下心来多读几本该死的书,而不是用它们当武器砸死人,现在应该也能帮到你点什么了。” 彼得拇指揉搓着男人的手腕:“现在这样陪着我就不错。明天,也许我应该去找马特聊聊天。对了,韦德,情报说菲斯克大约还有多久会抵达边境指挥下一场战斗?” “最多不超过五天了。” “五天是吗?”他歪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那卷轴文字之上,“五天够了。” 第83章 “你喜欢击剑吗?” “击剑?不,不喜欢,你看我常用的,我喜欢用刀,一刀砍下去可比用剑爽多啦。” “那你为什么不教我用刀?” “咱们得从最基本的学起,你的剑用的真的好吗?在我看来可不是这样啊亲爱的。要我说你应该先把这种轻飘飘的武器用熟练了再说。先是轻剑,然后是重剑、阔剑,总有一款适合您。” “不过说真的,用剑把人刺伤的感觉其实让我很不舒服。” “你明明曾经用一把弓箭干掉了一个差点杀了我的疯子。” “那是特殊情况。不管来多少次我都受不了这种血腥的场景。真的,韦德,我想我可能不适合这些。” “你用不着适合这些。哥的小甜心,这种事情交给我做就行了。” “……别叫我甜心,这听起来太恶心了。”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你如此厌恶,可你都愿意为我拉满弓。我觉得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对我有意思了。” “什么?”说话的人停顿了一下,非常严肃认真的回答,“不,我没有。我当时只是不想看着你死在我面前。真的,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我没别的想法。” “别否认了,你有。” “不,我没……” “够了——我才不管你们两个有没有。” 站在箭靶前戴着黑色眼罩的年轻人无奈的把手中弓箭放下,扭头朝着唧唧喳喳的两个悠闲的家伙看去。难得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一高一矮两个人身体朝前,胸口靠在栏杆上,左手十分统一默契的托着下巴。 马修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举起了弓箭。 “说真的——” “彼得!我在练习,如果陛下你今天真的那么悠闲为什么不去找您的臣子们好好了解一下边境布防什么的?” 彼得睁大他那双无辜的眼睛冲马修眨巴:“拜托,我早就已经看过了。罗杰斯将军的布防相当完美、万无一失,萨默斯的守卫也固若金汤、无机可乘。我还有什么用得着担心的呢?” “那么,也许你可以和你的这位雇佣兵先生去干点什么?”马修被黑布遮住的眼朝上翻了翻,鬼知道为什么一位国王陛下和他身边的守卫能够嘴碎成这样,“你们俩凑在一块简直就像是盛夏时分的卡特尔斯丛林。” 彼得扭头看了眼戴着面罩的雇佣兵:“卡特尔斯丛林是个什么地方?” “嗯?我没去过,应该是赫拉的景点。” 马修一副不耐烦的语气回答了他们:“一到盛夏那的每一棵树上可能都布满了上百只求偶的知了,而一整座森林有上万棵这样的树。” 彼得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哇,那真是该死的吵啊。” 赫拉的小国王叹了口气,冲彼得陛下答复:“是啊,该死的吵。” 韦德却颇为无辜摊开手:“可我们两个只是安静的在旁边看着你射箭啊。嘿,你刚刚弓都拉满了为什么还不射出去,我和陛下可就这个打了赌呢。” “真的,我们俩只是想来这看看你,马特。韦德死活不信你能射中靶星。要我说他太过分了,来吧,你要是射准了,我赢来的烤鸟肉分你一半。” “……” 一支箭二话没说破空而来,然而对准的并不是什么箭靶,而是他和韦德之间那道半掌宽的缝隙。原本悠闲靠在栏杆上的两个家伙倒抽一口冷气。 “马特,如果不是知道我们两个人关系确实不错,就冲你刚刚行为,足够两个国家开战打个十年八年了。”彼得心有余悸地朝后看去,伸手拔下了深浅在墙壁里的箭镞。他拿拇指摸了摸被破开的缺口啧啧称奇,“我原来以为看一个瞎子用弓箭就够厉害了,没想到还能瞧见一个瞎子把弓箭射的那么深。” 转过头,彼得拿着那支箭越过栏杆朝马修走去:“你那时候看的巫医到底给你吃了什么,太厉害了,要不你也给我介绍一下吧?” 彼得语句中的“瞎子”并没有激怒马修,他知道这个和他同龄的邻国国王对于他从来都怀抱一颗友好之心。这事情其实挺奇妙的,从见面第一眼起,不知为何,他们两个就是没有那种敌国相见就该有的剑拔弩张。历史上从没见过关系那么好的赫拉、斯坦利国王。毕竟相互之前版图倾轧,利益争夺之间,再好的感情都消磨没了,也不必说这两者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机会建立好的感情。 马修哼了哼声:“彼得陛下,那您可能得先和我一样眼睛看不见才行。” “要这样才行?” 他接过彼得递过来的箭,另一个家伙还调皮的伸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虽然我看不见,但你手晃动带起风的声音我却都能听见。” 彼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忙将手往后一收,冲他吐了吐舌头。 “说真的,马特,你真的看不见了吗?” 把箭再次搭上弓,将其拉满。 “是真的。那些毒液如何在我眼中烧灼的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是如何失去对光明的触感,失去视觉,如何习惯永夜黑暗——这些仿佛都还发生在昨日。” 箭随之射出,正中箭靶的中央。彼得情不自禁鼓起了掌:“虽然我知道这样说挺不合适的,但是……这样你都能够射中,真是太厉害了!”他冲韦德扬了扬下巴,“你为我们赢得了一只烤乌鸦!” “不必了,彼得。你和韦德分享那些烤肉吧。” “别这样,马特。我们可以中午的时候出去逛逛。我猜你也能骑马?” “驯服的马,那可以。” 彼得好奇打量着他:“如果说刚刚我和韦德说话,使你能判断我们之间的距离和方位,但那个靶子我猜可不会说话啊。” 马特把弓交到身侧骑士手中,那如铜墙铁壁般伫立在侧的大块头总让彼得隐隐约约感觉到压迫感。马修有个很厉害的骑士,早在王都他就听托尼与他转述过这个叫弗兰克的家伙是如何带着他的小国王死里逃生的。 现在他就站在了这儿,其貌不扬,一声不吭,沉默无言紧跟在他的国王身后,履行着他的职责。 “靶子当然不会说话了。”他一遍用手帕擦着手上污垢,一边朝长廊那里走去,“但是风会。风能告诉你很多你用眼睛甚至都无法看见的东西。” 彼得就紧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淡定自若的踏上台阶、避开中央中柱。 “说起来,记得提醒泽维尔大人,这儿的箭靶都太老久了,底座的木头都有些烂了。” 有侍从走过来和两位陛下躬身提醒早餐已备,泽维尔大人正在餐厅等候二位。彼得听见提起了查尔斯的名字,也就顺便开口问道:“听说昨晚你请查尔斯到你房间喝酒?” “是啊,本来想找你的,不过考虑到你的雇佣兵已经回来,你自己又刚刚伤口痊愈苏醒,想了想也就作罢。” “那么,和我的首相大人交流感觉怎么样?” 马修略微停了停步子:“你是想问哪方面的感觉?” “难不成你对我的首相还有多方面的感觉?” “那可不一定。泽维尔大人英俊、智慧、沉稳,从情感方面来说,我很难对他没有感觉。” “是吗?”彼得下意识目光扫向了马修身后一直紧跟沉默不语的骑士,瞧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上微微挑起的眉头,“你确定?你是想说你喜欢我的首相?” “我喜欢他喜欢得紧。如果这个理由能够让你愿意让他来我赫拉为官,那我可以说出更多感情真挚的言语来。” 彼得笑出声来:“不,我不会的。就算你爱上我的首相了,我都不会干这种事情。不要说你,不管这世界上哪个人爱上他了,我都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让我的首相离开他的宝座。” “是吗?彼得陛下,你坚定如此这样想?” “况且我猜你也没有你所说的那么‘爱’查尔斯。” 谈话之间他们两个人已经到达餐厅门口,在他们身后,侍从、骑士、雇佣兵都紧紧跟着。彼得先他一步把门推开,待马特跟上来时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我想你确确实实是看不见的。说起来你知道刚刚你坦白对查尔斯的爱时,你的骑士脸黑的吓人吗?哦……风可不会告诉你这个。” “……彼得帕克,你有时候听起来就像一个小混蛋。” “其实他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孩子,马修陛下。”他拉起了马特的手腕,引着他往餐桌边去,“来吧,请坐,坐这儿。早餐是麦片、烤饼、色拉和烤野猪。我坐在你身边可以吗?还是说你更愿意让弗兰克坐下陪你用餐?” “这……” “陛下,您与马修陛下的感情看起来很不错。” 在六人长桌的一端上方有一扇圆窗,光正透过窗户洒在那个坐在左手第一位上面容亲切和蔼的男人身上。 “您二位应该坐在主座才对。” “可我喜欢这个位子,这离猪腿比较近。”彼得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马修在椅子上坐下,他想让韦德和弗兰克也一块坐下来吃早饭,“查尔斯,我们完全可以和战士们一块吃饭的?是不是?” “陛下,一般来说国王很少会做这样的事。” “查尔斯,拜托了,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们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 查尔斯打量着彼得那双眼,终于还是在他的眼神之中败下阵来:“好吧,好吧。快坐下,韦德、弗兰克,希望你们对今天的早餐满意。” 在此之前他们的早餐都是在各自房间中解决的,几天以来,这恐怕是第一次在一张大餐桌上用餐。座位分布上来看,查尔斯、彼得与马修一边,而韦德与弗兰克这两个人则坐到他们的对面。 不过说真的,虽然国王与首相们的早餐互相之间和谐友爱,可……雇佣兵与骑士,看起来关系就没有那么融洽了。 韦德不喜欢这个骑士。 确切点来说,韦德还有些怕这个叫弗兰克的骑士。 “嘿,哥们。我知道你可能还记恨着当初那点破事,不过说真的,现在大家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你的脸色能不能好就稍微那么一点?”雇佣兵压低了声音和坐在他旁边的家伙说话。弗兰克以一个鄙夷的轻哼代替了回答。 “说真的,那个时候你把我揍的也够惨了,哥还以为我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你曾经是一个品行败劣的雇佣兵,一个混球。” “哥相信哥现在变好了。” “呵呵。” 韦德撇了下嘴:“……” 第84章 彼得其实是有些奇怪韦德和弗兰克这尴尬的氛围,马特低声为他解答:“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几年前,韦德作为雇佣兵曾经接受过金并的委托呢。” “呃……所以,是……” “是啊。”马修淡定的往嘴里送了一勺麦片,“他差点杀了我。” 这让彼得感觉有些微妙:“他也接过杀我的委托,差点杀了我来着。” 查尔斯在旁边喝了口牛奶:“那你们两位陛下的经历还真的有些类似哦。” 用过早餐之后,堡垒马厩中备好了马匹。堡垒之外,安全区域内,一片苍茫景象,基诺沙往外,远远能看见波光粼粼的麦卡伊河在阳光照射下灼灼闪耀。水声传来,四人驭马离开堡垒往视野开阔处而去。军队陈列在河岸平旷地方,抬眼望去,能瞧见巡逻的队伍高高扬起飘扬的旗帜,黑红色的是国旗,铁灰色的是泽维尔家的族旗。 枣红色的那匹马跑的最快,风掠过青年发梢,蹄声扬起,彼得在临近河岸时拉住了缰绳。岸沿一片插上了旗帜,韦德最快跟上来,男人靠近时,身体忽然摇晃,在彼得没反应过来时,整个身体朝年轻人身上倒去,嘴里还刻意哎哟哟的喊着:“哎呀,这马好颠啊,哥觉得头好晕啊。” “……韦德,收敛一点啊。”青年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手却确确实实把人拉住了。男人身形矫健的跨到对方身后揽着他的腰,头凑在他肩窝里。他的那匹黑马自己跑到旁边不远的地方低头吃草。马修和弗兰克很快也跟上来,邻国的小国王正疑惑发生什么,不过听见这两人对话,一下明白了,刚准备打趣,却没想身下一空,莫名被人从马上抱起。 彼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的骑士好像非常关心你啊!大概是觉得你骑马有些不安全吧,还是共骑比较好。” “闭嘴!彼得!” “哈哈哈哈……” 风很舒适,这样的天气让彼得想到老家的秋天,遍地嫩草绿浪翻滚,河水翻腾波涛不息。他靠在身后男人身边,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将自己包裹,享受着这久违的宁静。 战争还离得那么近,河对岸就是敌国叛军,那么多人的虎视眈眈,那么多人妄图对他施以谋害,可身后这家伙用掌心包裹着他握着缰绳的手时,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安心。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这样的生活已经过去一年了。然而这一年却仿佛过得有半生般漫长。在这一年中,他失去了很多也获得了很多。他不得不放弃了很多毫无意外也承受了很多。那些从他生命之中离开的人,那些忽然之间加入到他生命中来的人。 他想到了从小长大的农庄,想到那儿的田野。想到曾经关过身后男人的那一间谷仓,命运这东西可真奇妙,那天深夜替男人包扎时,他又怎么可能想到今天两个人的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 相聚、分离、再会。得而复失,失之又得。也许人与人某段感情的开始便是这样的,一来二去,三番四次,有过五六次的试探,经历过七上八下的忐忑,总归有个心满意足的结局。 韦德拉着他的手臂信马随性的慢悠悠地走,感觉到青年人的沉默,男人拨弄着他的手指低下头:“你在想什么?” “嗯……”他看着河岸被风吹动猎猎声响的旗,“在想你。” “我?” “想你身上的伤,想你经历过的事,想你走过的地方。”彼得的回答都是未加修饰,第一念头想到便说出来了,“你曾说过你走过这个国家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很多的人。真羡慕你,要有机会,我也想去这些地方看看。” “你想去看,我随时都可以陪你去。哥别的不行,各个地方的风俗、街道都还算是了解。况且有我在你身边,你连守卫都不必带了。” “认真的?”彼得扭头看他,“可我还有责任背在身上呢。托尼和查尔斯可没那么容易把我放出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男人蹭了蹭他的脸,“不论是当初我愿意带你逃离,还是现在我想陪你去看看你想看的这一切。哥从来都是认真的。” 包括那时候他的保证,他所有的诺言,全都一一实现了。 “等这里的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回王都去,你有一位继承人就可以轻而易举离开银堡了不是吗?” “继承人?”彼得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你有想过玛丽·珍会如何安置她和哈利的孩子吗?” “你难道是想……” “她是一名沃森,从家族上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而这个孩子,我早就警告过参与诊脉的医师要保守秘密。没人知道,这是奥斯本家的。”彼得用力反握着男人的手,“还是说,你想看着我让另一个女人怀孕产下这个国家的继承者?” 这同样也是一个严肃的、现实的问题。 彼得看着眼前这个嘴碎的男人罕见的沉默了。他微妙感觉到刺痛。 “你想过?” “说真的,彼得,在我之前,你没有恋爱过。” “而你想过!”微妙拔高的嗓音引来了马修与弗兰克的注意力。不远处马特大声询问他们俩:“你们还好吗?” 彼得回答他们:“没事,一切都好!” 然后扭过头来,继续看着抱着他的家伙。 “我的年幼,我没有经历,这不是你怀疑我们两个人关系的理由。”他感觉到男人目光的飘移,强迫他转过头来,“看着我,韦德!” “你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男孩,而我却有过足够混蛋的经历,好吧,彼得说真的我觉得这事情很难说。”他憋了一口气,最后叹了出来,“而我该死的还在萨默斯的领地上问过你要不要一起去招妓?” “这,这很正常,你是一个成年男人,而我也是。在那之前我们两个人有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甚至怀疑你那时候用这种话故意来打趣我,甚至只是想看我难堪和我调情。” 韦德微妙的挑了挑眉:“其实这样说也可以。” “回到我们刚刚的话题。你该不会真的想过该死的让我去娶个女人生孩子吧?你没那么过分吧,韦德。” “呃……” “好吧。” 感觉到掌心中那意图抽走的手,韦德连忙一把抓住:“亲爱的,我只是觉得有些方面对你不公平。这也算是你错过的生活体验,有的事情你本可以去感受一次的,可现在因为我,你全都错过了。” “那你以为我会他妈在乎那些‘错过’吗?” 哦,他平日里温和好脾气小国王爆粗口了。韦德抿着嘴,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他。 “我不在乎。而且说真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你让我变得敏感、脆弱,我完全可以毫不介意告诉你,在不知道你消息的那段时日里,我每梦到你都会哭着醒过来。”简直是自暴自弃地倾吐着他自己的内心,“该死的,太娘们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没人能让我这样,韦德,没人!除了你!” “抱歉,抱歉。抱歉宝贝……”韦德把他抱紧了,“我,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对不起,我真是为自己曾经有过的想法感到羞耻。” 彼得抿着唇,良久,他说。 “我爱你。韦德。请你别在怀疑了——别在怀疑你自己了。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水流声就在耳边响起,马停在了岸边,低头吃草。 他们分享了一个吻,一个缠绵而宁静的吻,坚定而清晰了内心渴求的吻。 马特和他的骑士已经走得不见踪影,远远看过来,只能看见河岸边的这两个人完全重叠交织在一块的身影。分开的时候,彼得用指腹摩挲着恋人粗糙的面庞,额头与之相抵:“所以就这么定吧。不论玛丽·珍产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要将她们接入银堡,把他当做我的继承人抚养长大。我会找到主教,让他解除奥斯本身上的诅咒,也会永远隐瞒这个秘密。” “你让那些费尽心机也没法登上王位的奥斯本如愿以偿了。” 韦德碰了碰他的嘴唇。 “只要国家安康,坐在白石王座上的是帕克还是奥斯本一点都不重要。而且那会是我们的孩子。” “嗯,是的,我们的孩子。” 半空之中,盘旋的乌鸦忽然落在了这对恋人身上。彼得被肩上落物吓了一跳,不过韦德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X联盟内部传递消息的乌鸦。” “怎么会落在我们这儿?” 雇佣兵伸手把鸟腿上绑着的信纸取下来,展开之后,识别了一下上面的字迹。 “我的……天哪。” 听他语气,彼得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 “写的这么丑,维克多真的不能花一丁点时间练一下字吗?” “……”强忍住内心想把男人踹下马的冲动,彼得问道,“具体呢,发生什么事了?” 韦德把乌鸦放飞,揉碎了那一张字条,伸手拉起缰绳:“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只不过菲斯克要比预估早一天抵达边境啦。” “早一天?”彼得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明天?” “我猜同样的乌鸦也送到泽维尔手上了,亲爱的,这一切终于该迎来结局啦!” “我们会赢?” “废话!”韦德在他嘴角又偷亲了一口,“我们当然会赢的,陛下!” 第85章 漫长的边境线上已持续三个月的战火终于临熄,在战士们离开堡垒朝着麦卡伊河前进时,遥遥旷野之中是北境民歌悠扬传来。人们等待着胜利,人们等待着凯旋,人们等待着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回到他们的身边,人们等待着和平降临这片土地。 战线拉开,旗帜飞扬,距离短暂夏日结束没有几天了,渐渐枯黄的草木昭示着秋冬的来临。基诺沙的夏天将要结束,如若不在此之前结束战争,冬雪会再一次布满这片土地,冰霜会覆盖整条麦卡伊河,上游地区将化作一片又一片辽阔无垠的雪原。彼得骑在马上,他的骑士们拥簇在他身边,金袍卫的披风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剩下的银骑士们则列作方队在他身后排成密密麻麻的阵营。 韦德骑在他身边,查尔斯坐在特制的马鞍上,他的座驾是一头温驯的白色小母马。原本彼得和查尔斯说,这一次与菲斯克阵前对阵,身为谋士他没必要亲自跟随,如若战场之中他出差池,届时没有人能负这个责,但是查尔斯坚持跟来,并且认定这一次,胜负不需要通过开战决定。 其实他们都知道胜负已定,即便菲斯克提前一天抵达阵前也于事无补。 宽阔的麦卡伊河上,两岸如今早已布满了军队,盔甲和盾牌、矛剑闪闪发光。河水汹涌,盖不过战士嘶声咆哮,阵前怒吼,两方都不遑多让。 巨大的斯坦利国旗之下,彼得由近身骑士保护走至河岸边,在他对面,能够清楚的看见有个穿着银色盔甲身形魁梧的男人骑一匹灰马在相对应的位置远远看着他。 “威尔森·格兰特·菲斯克!”彼得高昂着头朝对面喊道,“我以斯坦利国王名义审判你为叛国之臣。你暗害你的国王,污蔑我们的国家,恶意发动战争!你对赫拉王国内的臣民施以迫害,谋权篡位,今日众目睽睽,我将给予你最后忏悔的机会,如若不知悔改,你的国王会给你最终审判!” 对面一阵沉默,随即一阵大笑传来。 “毛头小子——你谋害自己叔父夺得王位,绑架我们的国王发动战争。你,彼得·帕克,别以为用一个伪造的假国王就能为我们的国家主持公道!”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高举起了剑,“你身后那个瞎子是谁?那绝不是我们的国王马修。别想用你那蹩脚的谎言欺骗我的战士!我的勇士!” 彼得从腰侧将剑拔出:“如若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对面剑却已经麾下,只能听见一声高喊:“放箭——” “放箭——!” 河水两岸,盾牌扬起顿时反光一片,箭镞射出朝着对岸而去,战争一触即发,身后士兵已准备着将过河船只推下河中——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所有漫天飞舞的箭镞仿佛定格停留在了半空,那些穿着盔甲的士兵一时之间都难以动弹,盾牌仿佛有了生命朝着河面上飞去,人们来不及去抓,就看见成千上万只盾牌在河面上铺成了一条银色的道路。 马蹄声传来,是铁蹄击打在盾牌上的马蹄之声。人们放眼望去,那条盾牌组成的道路上,有一只小方阵正踩着银盾而来。为首男人一身银甲,天蓝色的战袍随风扬起,银色细密的镶边随光闪烁,在他身后,男男女女组成了他的亲卫军,大多人面容奇异,甚至不少连肤色都是蓝色、深红。 艾瑞克·兰舍尔,与他的异族军队。 在看见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彼得下意识朝后往查尔斯那看去,他的首相瞳孔微缩,面色惊诧,那一双眼紧盯着来人首领,久久难以挪开。彼得把高举着剑的手稍稍放下,正想开口,却看见艾瑞克将手一扬,隔空仿若攫住菲斯克的喉口,把他整个人从马上提了起来。 “尊敬的彼得的陛下。”他开口,本该尊敬的语调之中听不出任何尊重的意味,“基诺沙国国王艾瑞克·兰舍尔问您日安。” 不错的开场白与自我介绍,彼得看着那被勒住咽喉的罪魁祸首,目光沉下:“兰舍尔,你背叛了泽维尔,现在打算背叛整个斯坦利自立国家吗?” “彼得陛下,这不是背叛,这是在为屈服了数百年的异族寻找一个真正的归宿,这是在为您一直以来难以决策的边境寻找一个更正确的解决方案。”艾瑞克指尖轻动,于半空之中痛苦挣扎的敌军首领被他轻而易举地带到了彼得面前,“在此,我将献上我以示和平的馈礼,只要您足够宽仁,基诺沙绝不会骚扰斯坦利边境,同样,百年之后,如果斯坦利与赫拉王国矛盾在其,基诺沙会成为你们两个国家最好的缓冲地带。” 菲斯克涨红着脸,他挣扎的频率渐渐式微。 “在斯坦利之内已经有一个基诺沙了,我相信我不需要第二个基诺沙出现在这是世界上。” “您需要,小陛下。”他立于马上,眼神微挑,目光之中略带几分挑衅,“您需要和平,而基诺沙保证能给您和平。” “即便你保证成为斯坦利与赫拉之间的缓冲地带,那如若你的国家决定扩张领土,我们两个国家当如何?”彼得发声的时候,一支去掉了箭头的木箭倏忽射来,擦耳而过,直冲艾瑞克的脖颈而去,男人连忙避开,在他疏忽之间,菲斯克与那些被控制在半空中的箭镞皆跌落到盾牌上发出一阵声响,好在艾瑞克的能力足够支持河面上的盾牌,没有让他的军队狼狈的跌入河中。 “你是个危险人物,艾瑞克·兰舍尔。” 另一位蒙眼年轻的国王从队伍中驭马而出,他的手里拿着长弓,背后背着的箭篓中放着的全是削去了箭头的弓箭。三箭连发,这一次则朝着菲斯克而去,钉在了他身上盔甲缝隙之处。中年人发出低吼,可身体却被牢牢钉在远处无法动弹。 马特一边说着一边将弓再次拉开,弗兰克紧跟在他身后走过来,马蹄踩上盾牌,经过菲斯克身边的时候,他将套索紧套上菲斯克的上身,锢住了他两只手臂。 “我国的叛臣我知道该如何处置,当然,我还是应该感谢您。” “您好,马修陛下,您的伤势还好吗?” “感谢关心,除了这双眼睛,我一切都好。” “我很高兴能够收到您的感谢。”艾瑞克低头看着被铁索套住的菲斯克,卸掉了他身上的铠甲与武器,“不知您是否同意我的提议呢?”他望着那紧盯着自己的削尖木箭,并不见得有多紧张。马特跨过河面之后就收起了他的弓箭,从弗兰克手里接过攥着弗兰克的铁链。 “我需要整治我的军队,这一次的叛乱,首先我要感谢斯坦利,感谢彼得陛下,若没有您的帮助,我势必死在这叛臣贼子的手中。” 彼得趋马上前几步:“不必言谢,马特陛下,一切都是为了这片土地的人民不必长久遭受战事折磨。” “其次,兰舍尔。”他望向那个完全压住了整场战事的男人,他有着可怕的才能,也有着无法忽视的野心,“赫拉王国会考虑你的提议,不过不是现在。” “您会考虑是吗?” 彼得打断了艾瑞克的话:“你确定?今日基诺沙立国明日就可能蚕食我们的边境!” “那么就需要什么来约束,只有两个国家,永远都避免不了你争我夺。” 艾瑞克附和了马修的话:“是啊,还有什么比三角更为稳定?” “你想要坐下谈判?” “我想要达成斯坦利与赫拉百年以来所追求却难以做到的和解。” 赫拉军队的将领在第一眼看见弗兰克与马修之后就已做出了接受之态。正如彼得他们之前所言,其实邻国内部每个人都对菲斯克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只是有的人选择了沆瀣一气,有的人选择了闭目不理。他们害怕了菲斯克的残暴,畏惧他的统治,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愿意迎接真正国王回归。 “难道你不想吗,彼得,你不想看到我们的边境能安安稳稳,不再有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游骑兵杀人放火吗?也许在我们的手里,我们就能够解决这个,我们能彻底杜绝那群藉由两国矛盾在边境为非作歹的混蛋们。” 彼得看着赫拉王国的军队把他们的国王包围起来,他站在斯坦利的旗帜之下,目光扫过,是他千万大军。 杜绝那群为非作歹的混蛋们吗? 他看到了韦德的脸,男人站在他身后,目光微动明显也因为这句话产生波动。他想起曾经在前往王都的路上他和自己说过的话:在北境,就连年仅十岁的小孩都必须为了生存拿起刀剑,学习战斗技巧,与敌人做殊死搏斗。有多少人在这边土地流血丧命,有多少人死在了那群匪徒伪装的游骑兵手里,有多少人不得不因为这儿该死的生存环境举家搬迁。 你想改变吗,在你统治之下,不再会有年少却被生活逼迫不得不面对战争的少年,不再会有那些钻两国矛盾空子为祸边境的蛀虫,也不再会有因为战争而丧失家园的流民。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战场上这三位新生的国王,良久,彼得开口:“定一个和谈的时间吧,艾瑞克陛下。” 他的称呼让艾瑞克?兰舍尔微微一笑。 “三日之后,基诺沙雪山谷将恭迎两位陛下的到来。” 第86章 回堡垒之后,例行在议事厅就今日战事进行总结。从头到尾查尔斯皆一言不发。彼得在长桌首座上坐下,几位将军将领在他两手边依次落座。艾瑞克·兰舍尔此次公然挑衅,他的叛国行为已是板上钉钉。有人义愤填膺,认为兰舍尔的行为必须严惩,不然将来势必有人模仿他背叛斯坦利自立国家,然而也有人表示,艾瑞克·兰舍尔毕竟只是特例,而他所言,在两国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国家,并不是什么坏事。 商讨一时胶着,彼得头疼的叹了口气,他将目光投向他的首相,可查尔斯却微妙的避开了眼神。最终,年轻的国王陛下表示三日之后势必会应邀前往雪山谷,到时究竟如何,还得看赫拉王国有什么打算。 如此散回,几位将领分别离开,彼得看查尔斯摇着轮椅准备要走,忽然开口将他叫住了:“查尔斯。” “什么事,陛下。” 他从座椅上起身朝着查尔斯走去,犹豫了一下以后,只是将手扶上他的轮椅朝外走去。 “我送你回去。” 查尔斯眼神闪烁着低下了头。轮椅的车轮滑下长坡,脚步声在长廊中响起,下午时分夕照的阳光有窗外撒入,正能将地面照亮。他们两个人行走一路都未出声,其实彼得有很多话想问查尔斯,可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他想知道他对艾瑞克这件事的看法,想听听他的建议。可他又知道,今天战场上兰舍尔的所作所为没有人会比查尔斯更震惊更痛苦。他记得那时候查尔斯的神情目光,那样失望、惊诧。 轮椅一直行到查尔斯的门口,国王陛下为他打开门,推他进去,查尔斯终于开口低声说了谢谢。彼得离开前告诉他:“三天之后,查尔斯,我要求你与我一同前往雪山谷。” “可是我……” 不等他辩驳,彼得打断他:“这是命令,泽维尔大人。您作为首相必须参与这场重要的会议。” “我……”查尔斯犹豫了,“我与艾瑞克·兰舍尔之间的私人感情可能会影响我的判断,陛下。我的建议是,请让我留在堡垒。让罗杰斯大人陪您去吧。” “罗杰斯将军会去的,你不能留在堡垒,你得跟我一块去看看,得陪着我一起面对这个。” “可……” “别逃避,查尔斯。”彼得知道这有些残忍,但他还是望着男人那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慎重告诉他,“即便你能逃避着一次,将来基诺沙建国,你也无法逃避。我能相信你的,是吗?” “是的,是的陛下。泽维尔的忠心毋庸置疑。” “那就随我一同去。我知道我这一次的态度太过强硬,可是查尔斯,你应该明白,我无比信任你,我才会这样逼迫着你。” 男人在轮椅上无奈苦笑道:“我明白的,陛下。请您放心,三日之后我愿意陪您一块去。” 彼得有些难过的看着他,他有点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甚至冲动的想为自己刚才的语气道歉,说对不起,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与查尔斯说了再会。关门的时候,长叹了口气。 在屋外,韦德抱手等待着他。看见年轻人出来,他张开手,给了他一个拥抱。走回房间的路上,彼得皱眉自责道:“也许我不应该这样逼迫着查尔斯。他需要一个习惯的时间。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却强迫他站队做好与艾瑞克对立的准备。” “你以为他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吗?”韦德却反问。 “但是,想与现实看到是完全两码子事。” “亲爱的,没有人会比查尔斯更了解艾瑞克了。” 他们走回了房间,天色暗下来,韦德进屋以后先将烛火点燃,转身过来帮助彼得脱去身上的盔甲。他们都不是喜欢有侍从留守在侧的,韦德回来以后,彼得更是索性将一些琐碎的小事交给男人。他把手举平,等韦德解开他腰侧的扣锁。 男人一边低着头做着手头的事情一边开口:“他们两个勾肩搭背也不是一年两年,现在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查尔斯肯定避免不了痛苦。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信任泽维尔,我们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你告诉过我,艾瑞克与泽维尔家的人关系匪浅。这次瑞雯会跟着他走就是一个好例子。事实上,我逼迫着查尔斯站队,其实作为选项的并不是我和艾瑞克,对吗?查尔斯能够就这样原谅艾瑞克对他双腿犯下的错误,那么站在国家层面大是大非面前,他最终又会如何选择?他是会选异族,还是会选斯坦利。” “他两者都是。查尔斯即是异族,也是一位斯坦利的贵族。” “是啊,所以他究竟会选择什么呢?”彼得抬高手让韦德帮他把盔甲脱下来。男人把那件银甲放到一边,拉住了彼得的手掌,抬头抿了抿嘴:“既然他两者都是,那以查尔斯的性格,他希望的一定是两者都不会受伤害。他就是那样的人,你不觉得吗?哦,等等,其实你和他很像,宝贝,设想一下,把你放在和查尔斯同样的位子上去,把艾瑞克想成是我,你又会怎么做?” “不不不不,你才不会。” 看着彼得摇头,韦德说:“这只是个假如。当然了,哥才不会那么有闲情逸致搞这种大事情,有快活日子过就行了。我才不想做那种苦大仇深的冤大头。但是,你自己想想,你和查尔斯,还有赫拉那位马修小国王,你们的性格之中都有一种非常类似的东西,总能吸引像我、像弗兰克或者像艾瑞克那样没救了的混球。你们心脏里头好像都烧着一团火,亮着一束光。” 彼得笑起来:“你夸人的方式越来越不一样了。” “不不不,我可是在帮您一同分析呢亲爱的陛下。”韦德把他拉近了一些,自己坐在了椅子上抬头望着他,“你们的行为方式肯定有类似的。所以,只要想想你会怎么做,你就知道查尔斯会怎么做了。他的选择和你的选择是完全相一致的。” “如果我站在查尔斯的立场。我既不希望异族的人受伤害,也不希望我的国家受伤害。我既不能背叛国家,也无法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看来你知道这个。” 彼得的笑容淡了下去:“原本,异族只是我们国家内部的种族问题,但如果艾瑞克成立基诺沙这个国家,这就将变成严肃的两国政治问题。假如说我真的将艾瑞克列为叛徒,下令将他处死,那些跟随他而去的平民应该怎么办呢,我不可能把所有追随他的异族杀光。” “嗯哼,而且,严肃来说我们国家内的贵族有不少甚至也是他们的同类。” 这句话确实属实。这也是让彼得最为困惑与迷茫的一点。他接触国家政治的时间还太短了,短到根本想不明白,明明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们自己就是拥有异族天赋的人,可却和那些没有天赋的人一起,压迫着同类的生存空间。 他知道泽维尔一族为何会被赶往北境,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曾经也是白金王朝的忠臣,更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们家族对于异族的包庇和保护。妮娜告诉过他,每一代的泽维尔都在致力为异族的生存谋求更多利益。 可……为什么?是什么逼迫着艾瑞克·兰舍尔必须要用叛国,用建立自己的王国政权来保护他的族人。 他想不明白。彼得看着桌上那支点燃的蜡烛。这件事情短时间之内也许他是真的想不明白的。 “不过至少,由艾瑞克来担任这个新生国家政权的首领总比别的疯子来做要好。”最后的最后,彼得摸着男人的脸这样说道,“换成别的疯子,我们根本就不了解,甚至无从下手。可如果是艾瑞克。好歹查尔斯是了解他,甚至能想办法控制住他的人。” “你能想到这一点就最好不过了,宝贝。”韦德把环在他腰上的手收紧,脸贴在他的肚子上。 彼得揉着他只剩下一点点的金色碎发:“有时候我在想,你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放纵、无知。你是在故意给别人这样的错觉吗?亲爱的,我忽然觉得你比我最开始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可别这样说,彼得。”埋在他身上的男人抬起头,“我只是一个雇佣兵。雇佣兵永不在乎政治,我可没有什么深明国家大义的羞耻心。” “我听说你曾经接过暗杀马修陛下的任务?” “哦,那是好几年以前了。所以,你看,我就是这样的危险分子。如果你愿意,只要你出足够的钱,我现在就可以为你去杀了艾瑞克。” 彼得知道这句话他在开玩笑,故作认真回应他:“好呀,那么你想要什么作为报酬呢?” “对方现在身价不一样了,我要价看来比较高啊——”韦德痞笑着拖长音,拉着彼得往他身上坐下来,“我想想。可能得需要等价的东西。” “等价的?” “比如,我杀了一个国王,那我就需要一个国王。” “哦,你需要一个国王?确切点,你需要一个国王什么呢,他的王冠?他的权力?他的财富?” 韦德笑嘻嘻凑近他的脸,他们之间距离近到随时可以亲吻对方。 彼得感觉到他的呼吸缠在自己脸上,却还是眼睛发亮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嗯……确切点?” 手在他后背收紧。 “我猜应该是一位国王的童贞吧。你觉得呢?彼得陛下?” 彼得低笑起来,他咬了口男人的嘴唇:“哦,我可一直等着呢。” 也许他确实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要去解决。但是眼下? 还有什么比缠绵更有意思呢。 第87章 他们在用过午餐之后出发前往雪山谷。雪山谷,顾名思义,常年冰雪覆盖,是北境最北最严寒之地,隐居许多曾被斯坦利戕害过的巫师,也生活着大量异族。艾瑞克选择在那一片严寒之地作为暂住之地并不奇怪,四周雪山包裹,山谷之中路途难行,即便有军队围攻,狭窄谷地骑兵难行,此地也是易守难攻。 车队沿着山路进入山谷,谷内温度相较上山时要高一些,但也比北境平坦地区要寒冷。放眼望去,雪白一片,彼得拢了拢身上毡袍,等待马车停下。 从窗往外看去,到处能见建设用的钢铁机械紧靠在山谷底部工作堆建,巨大而简约的庞大尖顶建筑伫立在山谷中央,四面密密麻麻坐落着屋宅、楼宇。时不时能够看见巡逻军队,普通居民从街巷楼房窗户里探出头打量着驶入的外来者。 车队直接驶入兰舍尔的冰雪宫殿,几道数十米高的大门依次打开,待他们进入之后又轰然关上。宫殿内的室温相对外面高一些,从马车上下来,彼得脱掉了外袍,去帮查尔斯从后面的那辆马车上下来。 “夜安,彼得陛下,感谢您的莅临。艾瑞克陛下正在宴厅等候着您与您的臣子。”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一组礼仪官,为首的是一袭白裙金发的高挑女人,查尔斯看见她之后微挑了眉,感受到彼得疑惑,借用能力在小陛下的脑海里回答了他的问题。 [艾玛·格蕾丝·弗罗斯特,白金家族的人。和我一样拥有读心的能力。] 彼得侧过头打量着她。这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曾经领导斯坦利的白金家族,如今却成为了基诺沙的臣子。这样看来两国之间的矛盾也是错综复杂,与这些繁复错乱的仇怨相比,和平的理由显得单薄而脆弱。 那位女士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并无意窃听他们的对话,伸了伸手:“这边请,诸位。” 整座宫殿不论廊柱地面都仿若冰雪雕筑,但仔细去感受却并没有感觉到冰雪寒冷,两边冰柱上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倒是彼得从未在书上看到过的东西,仔细想来有可能是巫师们的咒语。长廊穹顶高悬,抬头望去,隐隐约约之间仿若星辰灿烂,云卷舒展。似乎感觉到斯坦利国王的惊诧,艾玛从前面传来解释:“这里的屋顶都是由异族人绘制的。整条走廊的吊顶画面能够呈现最美的夜空。您可以把这视为异族的天赋,也可以认为这是魔法。” “我想从一开始斯坦利就错了,我们应该好好善待异族的。至少在我看来,我的长辈们都在努力做到这点——你觉得呢,弗罗斯特小姐?” 艾玛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客气的微笑:“是啊,斯坦利如若能早些做成这些该多好呢?可惜有的情况并不好改变,有的人的行为反而让其变得更加糟糕了。” 感觉到弗罗斯特与帕克之间有些紧张的谈话,查尔斯插进话来:“我更好奇的是,艾玛,你们斯坦利现在的居民真的全都是异族吗?如果有普通人呢,你们对普通人又有什么样的打算?” “准确来说是异族与巫师,泽维尔大人。”女人略微停了一下脚步,以能走在查尔斯身边,相比较回答彼得的语气,和查尔斯对话更熟谂一些,“没有普通人。普通人完全可以在斯坦利与赫拉之中生活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来基诺沙?” “外基诺沙。”查尔斯纠正她,“毕竟斯坦利已经有一个基诺沙了。” 艾玛有些敷衍的笑了笑。宴厅并不算远,笔直的长廊一路到头,侍从为他们推开了门,空旷大厅,四面铁壁环绕,与外处浅蓝色宛若冰雕的建筑完全不同。一时之间仿佛能感觉宴厅内温度骤降,周围虽然没有什么守卫军队,却能感觉森严氛围。 艾瑞克·兰舍尔背对着身后巨大的龙形雕塑站在大厅中央,在他两侧摆放着两列长桌。他带着疏离的微笑看着他们朝厅中走来,在他右侧,赫拉王国的马修陛下与他的臣子、骑士们已坐在座位上落座。 “晚上好,彼得陛下。请坐吧,晚餐之后,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菜肴呈上,歌舞献上。这个新生的国家用最不卑不亢的态度招待着两个国家的国王。用餐的时候彼得注意到艾瑞克有好几次都往他们这看,年轻的国王叹了口气,最后无奈的扯了扯身侧首相的袖子凑过头去低声道:“我猜你和某位需要单独谈谈。去吧,查尔斯。记得回来告诉我们新邻国的打算就好。” 查尔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唇:“陛下,这……也许不大合适。” “总比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眉来眼去要好。行了去吧。在我们三方正式坐下谈话之前,让我们手里能获得的有利因素再多一些。” “那么……” 查尔斯推着轮椅退出来:“一会儿见了,陛下。” 他离开后没多久,艾瑞克也借口琐事离开了宴厅,彼得看着他们两个消失在大厅中,无聊的耸了耸肩,吃着盘子里的烤鱼。他的右手边坐着的是罗杰斯将军,因为对方性格脾性,彼得和他交流并不算多。不过考虑到这位大人也是复仇山谷的封臣,彼得觉得有的问题问他也很合适。 “史蒂夫,外面的那些机器你认识吗?” 听见国王询问,史蒂夫抬起头,他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与俊朗的面容,虽然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还好不算太过严苛。 “不,陛下。我对机械并不了解。史塔克大人才是这方面的专家。”顿了顿,他又回答,“不过,看外观,似乎我在复仇山谷也曾经见过这样的类型的机器。” 彼得微微皱眉。 “只要有钱,托尼什么都会卖出去,对吗?” “理论上来说,是的陛下。只要他们出钱,史塔克大人都会愿意出售他手里的东西。” 彼得轻轻打了个饱嗝,这里的酒水要不太辣要不就根本没什么味道,饭菜不是很合他胃口,他并不怎么喜欢吃鱼,但这儿上来的几道烤肉肉质比起南方要松软,没有那种略带韧劲的口感。拍了拍肚子,彼得和罗杰斯小声说了一句:“我出去逛一逛,很快就回来。” “但,陛下……” “嘘,别告诉别人。我就四处走走。” 史蒂夫看了眼斯科特:“那我建议您带上您的骑士。” “嘿,史蒂夫。我只是去周围走走,不超过两百米的那种。别担心我,好吗?”斯科特似乎注意到他们这边的谈话,看了眼彼得,遂拉了拉史蒂夫的衣服在他耳朵边说了点什么。等罗杰斯再转过头,不知为何脸红的发烫,甚至说话都略微结巴了起来:“那、那个,陛下,您如果想出去走走,请、请记得注意安全。我们都会在这,在这里等着您的。一会,一会应该就是会谈了。” 虽然并不知道斯科特和史蒂夫说了什么,但彼得还是很感谢的和对方投去了目光,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又看见斯科特冲他做了个口型。带着红石英眼镜的骑士说的明显是:韦德和罗根都偷偷跟来了,就在外面。韦德,等着您。 很好,他大概知道平时老做派的罗杰斯将军为什么会脸红了。 没事不要和史蒂夫讲爱情故事啊,萨默斯大人! 从侧门出来,冷风一下子往脖子里钻。彼得拉紧了领口发现这边是没有窗户的悬廊,风雪飞舞,整座山谷遍入眼帘,他呼出一口白气朝栏杆那走,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传入耳中,抬头去看,就看见一个刺客装扮的家伙正倒吊在阳台顶。 “你真的进来了,嘿,你就不怕被巡逻的士兵抓走吗?” 带着红头罩的男人松开抓着栏杆的手,笑眯眯的落在他身前,拍去身上落雪:“那你呢,怎么想到到这儿来?哥本来还想着摸进去找你呢。” “斯科特告诉我你们跟马车一块偷溜进来了。判断一下这边的建筑规模,我就蒙了一个门过来啦。” “那看来我们两个挺有默契的。” 韦德看彼得一直在搓手,就把皮衣解开,把他的手拉近怀里。 “你爬上来的时候,有看到查尔斯和艾瑞克吗?” “他们两个在吵架。”韦德耸了耸肩,“刚刚爬上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不过吵到一半就没声音了,我没好意思接着听。” “……” 彼得大概知道为什么会没声音的原因。 “如果进展顺利,我们很快就能回南方去了。”彼得的手指头紧贴着男人温热的皮肤,看着他夸张的倒吸口冷气,然后用衣服把他冰冷的手掌捂紧:“怎么,不想在北境多待一会儿?” “这儿冬天好冷。”他靠近过来,“春季我就有点受不了,等真的入冬了我会不会生冻疮啊?” “谁会让国王生冻疮呀。”韦德拨弄他的头发,“不过回王都去也好。等到明年夏天了再来。有机会我可以带你看看我以前待过的一些有趣的地方。” “你故乡?” “如果你想去,也可以。” 彼得眨眨眼睛:“说起来,韦德。我还一直没问过。你父母……嗯,现在……” “他们已经过世了。” “……抱歉。” 男人却体贴的抱着他安慰道:“不用道歉。如果你愿意,我也应该带你去看看他们。对了,另外亲爱的,我想问一下。” “嗯?” “你生日是在夏末秋初吧,对吧?” 彼得眼睛睁大:“你怎么忽然问这个。说起来,确实是的。不过最近一直那么忙,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韦德做出一副生气得模样来皱紧眉头:“国王生日重要无比,这甚至还是国庆日呢。你说得对,咱们必须要回王都去,该好好给你过个生日。” “哈哈哈,真的?你在想给我送的生日礼物吗?” “哥把自己都送给你了还不够?”韦德蹭着他的鼻子,“瞧你笑的这傻样,高兴坏了吧我的小宝贝。” “够了,你说话恶心死了。”彼得把自己的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克制住脸上笑意,“我要回里面去了,这个时间艾瑞克和查尔斯应该也结束谈话了。你回马车上等我吧,结束了,我们走夜路回堡垒。” “不打算在这儿过夜?” “你不是说早点回去吗?”准备离开之前,彼得还是拉过男人的衣领,伸手把他面罩往上拉了点,在他嘴角印了个吻,“不用等太久。一会儿见。” “好吧,好吧宝贝。”韦德笑的有些蠢,他摸了摸嘴角,朝青年挥挥手,“一会儿见。” 第88章 要知道,其实很多事情最终放到台面上来之后,大家暗中角逐已经基本结束了。关于新基诺沙边境界限如何裁定,赫拉和斯坦利拿出来的方案基本一致,大家都把原本模糊不清常年遭受侵犯,难以维护治安的地区划了出去。麦卡伊上游地区一部分属于赫拉,而另一部分如今则归入基诺沙。 商业条款、河流运输,这些需要细谈的则放在一个月后由基诺沙派遣使臣前往两国各自谈判,今日议局不过是代表着两个大国家同意这个小国的成立,至于这个国家之后如何发展,商业经济如何布置,统统都需要他们自己来努力。 结束晚餐后,所有人前往宴厅隔壁的议事厅。彼得看着进屋时明显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绯红的查尔斯与艾瑞克时眉头微挑,心中大抵猜到了这两个人“没有声音”时干了什么,不过也懒得去说破。 相比较之前的态度,议谈时兰舍尔的态度软化了许多,彼得摸了摸鼻子,把大部分商定内容都交给查尔斯来讨论,马修有好几次不大高兴的咬了咬嘴唇,最后敲定下来,斯坦利基本上保留了所有他们认为价值丰厚的地区,将大部分荒芜、难以治理的土地划给了外基诺沙。赫拉原本想要按照斯坦利的方式来做,却没有想到面对他们,兰舍尔的态度却非常坚决强硬。 会谈在晚间八点多的样子结束,离开议事厅出来时,马修朝彼得走过来,有些不高兴的抱手对他道:“彼得,你今天谈判桌上的做法可真够过分的。” 小国王却无辜的耸了耸肩:“让自己的首相进行谈判难道有错吗?嘿,我当国王的时间可短的很,许多方面都需要查尔斯的帮忙,你知道的。” “可你明显是在利用他和艾瑞克的私情,不是吗?” “我们把这称作特殊谈判技巧?”彼得有点小狡猾的笑了笑,他轻拍着马修的肩膀,“马特,我们得努力把一些让人痛苦难过的事情变好。有的时候世界就是这样,不管有多操蛋,可总得努力发觉他的闪光点,那些让你觉得幸福的小细节。不是我强迫查尔斯和艾瑞克谈判的,这些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可能看不到,不过刚刚谈判桌上他们俩你来我往可开心了呢。” “行了,这个你不用告诉我,我光听声音就感受出来了。”马修眉头蹙起打量着他,“你们斯坦利也有够奇怪的,国王找了个男人不说,连首相也是。” 彼得抬了抬下巴指着他身后的骑士:“我觉得就你和弗兰克的关系好像没资格说我吧。” 马修一时语塞,彼得注意到他耳廓上微妙泛红,笑了起来:“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赶着回去。你是打算在这儿住一夜再走嘛?” “我也走了,整顿完军队我要马上赶回国都去主持大局。现在赫拉内部一团糟,幸亏有你的保证,换做别的斯坦利国王,我可真怕你们会趁机进攻。” “你刚刚是在提醒我可以干点什么?” “嘿——!” 彼得忙举起手:“放心,我只是开玩笑的。好好加油吧,马修陛下。至少,我相信,战争在一百年之内不会降临在我们的国家了。” “把教育工作做的好点,那么我们可以把这个一百年延续的长点。” “放心吧,只要你们俩不打算发动战争,基诺沙这几百年内还没有能力对你们边境线下手。”查尔斯推着轮椅出来,他看着两位年轻的国王陛下,“不论如何,您二位都需要好好努力才行呢。” “哦,查尔斯你可算出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彼得扭头看了眼议事厅内和自己大臣们站在一块的艾瑞克,上前拉着查尔斯的轮椅,亲热的给了他一个拥抱,“走吧走吧,让我们回家。北境真冷,我不想在这儿过冬。” “哈哈,好吧。那么,再见,马修陛下。有机会与您再见。” “嗯,再见查尔斯我会想你的。”马修听身边同为国王的家伙微妙轻咳,像是想起什么,也赶紧热情的抱了抱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要保重身体。” 推着查尔斯离开的时候,彼得不忘扭头看了眼议事厅,果然瞧见那个男人正眉头紧锁一脸不痛快的等着他们。趁没人看见,小国王朝他做了个鬼脸,口型说了三个字:你活该。 在上马车的时候,彼得在车厢里看见了靠在车窗旁打瞌睡的恋人,他轻手轻脚的坐到了男人身边,马车启程,车身微微晃动起来,青年在对方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上去。对方的手很快就揽过来,他知道韦德醒了,但也没说话。 马车从这城堡中一辆辆的离开。查尔斯掀开窗帘朝后望去,门一点点的合上,身后的路越来越长。高耸的城堡之上,他忽然看见有一抹漆黑的身影,他看见艾瑞克站在顶楼的阳台上,目光深邃紧紧注视着自己。 他想到之前在阳台上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的祈求他的抱歉,还有他的决绝。 “去享受你做的这该死的一切吧。我不会记恨你,也就不存在是否原谅你。”他记得男人抱着他的手,拥抱他时的力度与温度,“别让那些诚心追随你的人失望,不要再让那些想在你这儿寻求庇护的人流离失所。也许,艾瑞克,也许几十年以后,我们会明白究竟你我谁才是对的那一个。现在下任何定论都为时尚早了一些。” “我希望,查尔斯……”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希望你能看着这个异族人的国家盛世繁荣,我想你陪我一起看着这一切发生。” “艾瑞克。”查尔斯冷静的打断了他,“可你所有的一切,你手里握着的权利,你的荣光,是由背叛得来的。” “你知道这一切是值得的!” “你把这视为值得,但在我眼里——我做不到。你需要我,也许吧。”他轻叹了口气,“但你身边有足以替代我的人,彼得陛下没有。而我,我是泽维尔,我的祖先承诺过永远侍奉斯坦利这片土地。到我,我也不会违背我的诺言。” “谁能替代你?”艾瑞克闭上了眼,反复着一句话,“谁能替代你?” 无人能够替代。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个。 “但这还是你所选择的。”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他一心想要建立自己的政权,那便去建立,他想要为所有的异族谋求更多的利益,那便去谋求。他离开他身边,他去做这些,查尔斯从来都没有任何怨言。他们早就过了像彼得和马修那样满腔热血热情似火的年纪,他们足够的冷静也足够的成熟,能够接受这所有一切的后果。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既然是你选择的,就永远不要后悔。 风雪扑在两个人的身上,可他们始终未动。 良久,艾瑞克无奈抱着他说:“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够自私一点,查尔斯。” “而有的时候,我也真希望你能平凡一点,艾瑞克。”他强撑出笑容,结束这个过于绵长的拥抱和他分开,“别说这些了。让我见见瑞雯吧,我真的很想她。” 车窗外的风直灌进来,查尔斯看着那一点黑影越来越小,终于把车窗合上,身体朝后靠去。他想到了瑞雯,想到她眉眼之间那种恣意与自由。那是他给不了的自由。 他想着这片新的国度,想着他在阳台上朝下看去这儿快乐生活模样异于常人的异族儿童。这也是他给不了的。 也许,他想,也许艾瑞克是对的。泽维尔家族一直以来为异族所谋求的自由,可能正由兰舍尔一点点的完成。 车队在夜色之中一路行进,这场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不论是谁的阴谋诡计,如今也终于销声匿迹。那些死去的战士,那些牺牲的勇者,一坛又一坛的骨灰被装上了运往国内各地的马车,其中一辆便跟随国王的车队往王都去。 彼得不喜欢战争,从来都不喜欢,为了政治与权力最终牺牲普罗大众的幸福,战争对与他来说是最为邪恶下作的。马修说他会好好处理菲斯克,他相信,那个恶棍一定会有自己应得的下场。 启程南归的时候,基诺沙迎来了夏日结束的第一场雪,骤降的温度漫天纷飞的雪花,短短半日,整片北境便已裹上一片银白。彼得躲在韦德的怀里缩在马车上不肯动弹,天气一冷,男人的体温意外比常人要略高一些,再加上他对温度感知并不敏感,就算彼得忽然把冷冰冰的手塞进衣服里也没什么反应,除非是故意要作弄对方才会露出发抖难受的表情。当然了,知道彼得比较怕冷,大部分时候,韦德非常乐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 漫长的军队,银色的铠甲,一路过来,能看见斯坦利的国旗在风雪中飞舞,黑底猩红的蜘蛛张开爪子盘踞在上。彼得惬意的倒在韦德怀里用勉强能够控制的蛛丝在对方手上缠出一个样貌略微丑陋的手套。归程让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他第一次看见那蜘蛛旗帜的感觉,想到了康纳斯站在那辆有这水流蜥蜴马车手握拐杖的情景。 他想到了这一路过来为他而死为他牺牲的人,想到了那些为他们歌唱为他们祈祷的人。那广场上因为这场战争而立起的石柱,那些在光明大教堂之中点燃的蜡烛。 他在编制手指部分结束之后,抬头给了韦德一个吻,对方微阖着眼睛,嗅着他的眉间与碎发:“宝贝,我有东西给你。” “嗯?” 他从身侧的背囊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找个能去红铜沙漠的朋友可不容易,你婶婶被保护的太好,那胖子差点没在那群家伙的地盘上被剁了。不过好在,她可真是位慷慨豁达的夫人。” 彼得有些惊讶的坐起身伸手将那块包裹接过伸手拆开。里面是一块暗红色的围巾,青年眨着眼,嘴张着惊讶的难以合上。 “你……你,你是说,你的朋友他——” “他平时都跟着商船,所以我就拜托他帮我个忙。这不算是我的生日礼物,我只是帮人送件东西而已。” 这细密的针脚,彼得迫不急的将整块围巾展开,果不其然在最右下角发现了花体钩针织上的“P.P”。这是梅婶做的,只有可能是她做的! 韦德有些紧张的看着他,试探的问道:“喜欢吗?” “天,韦德……我喜欢,我真的,我喜欢极了!”他手紧握着围巾紧紧抱住了对方,“谢谢你,我好担心她有什么意外。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我知道她很好,这就够了。谢谢!谢谢!” “嘿,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摸着年轻人的后脑勺笑起来,“我在乎你,我知道你有多担心你婶婶安危。” “你真的太贴心了,韦德。” 彼得贴着他的脸。 “哈哈,谁让我是你爱的那个人,嗯?”男人捏了捏他的鼻子,“把围巾带起来让我看看,亲爱的。” 红色的织品绕上他的脖子,彼得的脸几乎被围巾牢牢裹住,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对方:“怎么样?” 男人凑过来:“非常美。” “这是梅婶做的,当然好看了。” “当然你也是。”他搂住彼得的肩膀,“嘿,宝贝,我和你说过这句话吗?” “什么?” “我爱你。” 彼得把脸埋在红围巾中,他无时不刻感受着男人的爱,但他却确确实实没有听见男人开口告诉他过。 但是他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知道。 在那个吻结束的时候,彼得望着他的爱人:“所以,我们这趟征途是结束了吗,韦德?” 男人替他梳理着额间的发:“结束?不,陛下。您的征程才正开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