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斑】末法》作者:火炉子 现代架空 ooc 情节比较玄……和闹鬼差不多一个套路 还有,你们不认识我 第一章 “所谓‘末法’是形容一个时代,末法时代则是指这个时代的人漠视法度,被欲望与眼前的利益所支配,从而形成一个现象,佛说当今时代正是一个末法时代,人心浮躁,认知混淆。但我相信,正是在这么一个时代,才更需要您这样的教育者来引导年轻人……” “所以……”柱间略为无奈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您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您的儿子能够就读于我们学校?” “正是,柱间校长果然是个明白人。只要我的儿子能来这里上学,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 刚刚是谁批判这“末法时代”来着? 柱间忍住没将这句吐槽说出口,摆出一副正经脸道:“我不会为私人利益向您索取任何东西。并且,您放心,任何一个有才华的孩子都将有机会来这里获取知识。我保证我会公正地对待每一位学生。” “那,太谢谢您了。”面前的中年妇人立刻笑逐颜开,道了谢后欢天喜地地离开校长办公室。 微笑着目送那位母亲离开,柱间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下班时间一个小时了。 柱间无奈地摇了摇头,每到开学季都是如此,他不得不接待许多希望自己的孩子就读于这所高校的家长。 不过,今天似乎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词。 柱间知道“末法时代”出自佛经,而其含义也并非完全同那位家长说的一样。其中的“法”所指的是“佛法”而不是“法度”,但他不信神佛,所以对此并不在意。 他认为这个时代并非如此不可救药,至少一个人只要生活得还算可以,遵守法度并非一件很难的事。 当然,那一番话也只是那位家长奉承的说辞而已,所以才会漏洞百出。 心中这么想着,柱间手上并没停止忙碌,他匆匆将重要证件往随身带的包里一收,走出办公室将门锁好,离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学校。 这个时间的公交车依旧拥挤异常,柱间主动避开了拥挤的人群,最后一个上了车,车内的人又挤了一番,才勉强为他腾出了小小一块落脚地。 柱间略微松了口气,正当他以为车门即将关闭时,又一个身影匆匆挤上了车,和他紧挨着站在一处。 这是一个过分削瘦的身影,背对着柱间站着,从背影能看出这是一个男人,头发很长却并没服服帖帖地垂下而是桀骜地四处乱翘。他的身高比自己矮些,脊背紧紧抵着自己胸膛,瘦得突出的肩骨把胸口硌得生疼。 这个人很奇怪。 从胸口的触感可以得出结论,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在这春寒料峭中显得过分单薄。而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因寒冷而产生的战栗。 柱间的思考没有一直继续下去,在公交车走走停停了几次后,他终于到了站点,随着一批人走下车。 刚刚想得有点多了,或许那个人不怕冷。柱间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或许刚才更应该考虑下今晚该吃些什么,差不多快到家了。柱间伸手去摸钥匙。 手一把抓了个空——包不见了。 柱间的动作一僵:钱倒是小事,包里的各种证件可是决不能丢的。 更重要的是:钥匙还挂在上面!! 掉到地上了?刚刚在车上被挤掉了?还是被人偷了……? 搞不好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柱间忙回身向公交车站走去,一路上并没看到他的包遗落在地上。 又一辆公交车驶过,却不是刚刚自己乘的那辆,那一辆想必早已走远了。 柱间仍不甘心,又返回去找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 看来是在车上了。 居然会遇上这种事……柱间略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去挂个失物招领。 再次回到公交车站,柱间远远望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立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人,手中拿着的正是他刚刚丢失的包。 那就是刚刚在车上遇见的人。这下柱间总算看清了他的正脸:卧蚕眼,细长眉毛,因为过于削瘦的缘故,下巴显得有些尖。 奇怪的是,这明明是一张青年人的脸,却透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 那人也注意到了柱间,指节分明的手将包一送,问:“这是你的?” “是,”柱间长长吁了口气,道谢后将包接过,“在车上捡到的?” “不然呢?”男人一挑眉,“难不成是我偷了你的东西再跑过来还给你?”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柱间连忙解释,以免给对方一种“做了好事反被诬陷”的感觉,他仔细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我该怎么感谢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地想表达谢意。” 这种情况下,对方要么会接受自己的好意,要么推脱,而眼前这人却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动不明的笑,他凝视自己片刻,说:“我还没有想好。” “诶?” “放心,我会给你机会的。”男人说,“等我们下次见面的吧。”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想我们还会见面的。”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柱间一怔,猛地想起了什么,喊:“等等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已经去得远了。 第二章 这一天的工作格外繁忙。 即便如此,柱间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个削瘦异常的身影。 果然……还是觉得很奇怪。 今天会不会再遇见他? 处理完各项事情,柱间乐呵呵地收拾好东西,脚步轻快地走出学校,路过的老师似乎也感到了一丝不寻常,不由自主地看向这边,莫名觉得今天校长的周围好像带了一种雀跃的气场。 校长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路过的老师扶了扶眼镜,很自然地把之前抓早恋学生的经验套在了校长身上,随即发现自己思路有些跑偏,夹着书本快步离开。 柱间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只是在细细回忆着昨天的情形,那个带着几分落魄却依然凌厉的男人,带给自己的感觉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明明看起来难以接近,而自己却愈发地想了解他。 如果再遇到他,一定要细细打听一番。 一般来说,在一个城市里,与一个仅有一面之缘并不知道对方姓名的陌生人再次相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直觉告诉柱间今天还会在同一个地方遇见那个人。 真是荒唐,自己为什么要急于和一个陌生人见面并想了解他? 算了,还是先问他要什么回报吧。 柱间挤上公交车,短短几站此时变得异常漫长。 刚走下公交车,柱间就远远望见那个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街边。 果然。柱间只觉一阵兴奋,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而男人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立刻回身抱臂站定,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柱间的脚步缓了下来,他走上前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又添了一句:“我们又见面了。” “我早就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眼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道,视线移到远处。 早?仅仅隔了一天而已。 “说吧,你今天想好了没有?我该怎么感谢你?”真是奇怪,明明只认识了一天,柱间说话已不再小心翼翼,反倒带了种玩笑般的语气,熟捻到无以复加。 对方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有些恼火,眉头一皱,好似很久没和人这么交流过了。 柱间感到了他的不自在,挠了挠头,笑道:“啊哈哈你不用在意我向来和人说话都是这样——” 对方瞪了他一眼,随即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 “话说回来,你想好了要我怎么回报你了吗?” 男人抬起头,面瘫着脸盯了柱间很久,最终深吸口气,吐出三个字: “我饿了。” 什么? 这个回答让柱间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桀骜凌厉的人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对于清高者来说有些小气,对于爱财者来说又太过廉价。 “那……我请你吃顿饭?”看着对方依旧面瘫的脸,柱间努力使自己的神色自然一些,“你想吃什么?” “随便。” “……只有这个?” “你答应了?” 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柱间心道,说:“当然。” 男人忽然一笑:“那你可不要后悔。” 请人吃饭怎么会后悔……柱间扫视一遍四周,只在街角看见一家寿司店,问:“寿司怎么样?” “哦。” 得到这么一个回答,柱间知道他是同意了。 小店不是特别宽敞,顾客却很多,柱间拉着那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将菜菜单一送,说:“你要什么尽管挑好了。” 男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翻了几遍,最终手指停在一处。 柱间将身子向前一探:“豆皮寿司?” “嗯。” “不要别的?” “你真啰嗦。” “是是是是是……”柱间连忙应道,立刻要了一份豆皮寿司。 对面的男人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问:“你不吃?” “先把你招待好了再吃不迟,”柱间将厚厚的菜单一合,放在桌上,颇有种绅士风度。突然想到什么,说:“对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我现在能问你的名字吗?” 对面那个人的身体明显一僵,正好此时豆皮寿司也端了上来,他赌气似的应了句“这种事等吃完再说”便低下头专心对付豆皮寿司。 他这个反应倒大出柱间意料,想来想去柱间只能认为他是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这个理由似乎说得通,柱间抬起头注视眼前这个人。 那个人明显是一副几辈子没吃饭却极力控制自己的模样,对着一个寿司,只张嘴咬了一小口。 “这不是豆皮寿司。”男人一脸挑剔地将寿司放下。 “哈?”柱间满脸的莫名其妙,虽然他不是特别喜欢甜食,但豆皮寿司他还是认得的,眼前这盘分明就是豆皮寿司。或许他是嫌味道不好——“我让他们换一盘?” 男人皱眉想了想,最终点头:“行。” 寿司连上了几盘,这个男人尝了一个又一个,总是会挑出各种毛病,每次柱间都会再买一盘。小小的桌子上很快摆满没吃完的寿司。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有的人小声嘀咕一声浪费食物,有的人感叹一声旁边那个人脾气真好,人家坑了你这么多钱居然还不生气,还有不少人一副喜闻乐见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而寿司店的老板则表示很愿意为他们服务。(赚了很多钱。) 柱间也被弄得摸不着头脑——他并不缺钱,寿司的钱并不算什么,他只是难以理解眼前这个人的行为,会主动将包送还却在食物的问题上处处刁难。 “算了,不要了,怎么做都是那个样子没有长进。”在桌子被盘子摆得满满当当后,男人终于将手一挥,停止了暴殄天物的行为。见他这样,柱间问:“我们换一家店?” “不,”男人摇了摇头,“柱……呃,我想要一瓶酒。”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人刚刚是叫了自己的名字吗? 大概是听错了,自己根本没作过自我介绍啊。 不过,为什么突然要酒? 柱间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尽可能满足他的需求为好,便递了瓶酒过去。 对方瞥了柱间一眼,一把抢过酒瓶猛地灌了一口。一口酒刚刚下肚,好似胃受到极大刺激一般,男人一下捂住肚子,一手撑着桌子,整个身体痉挛起来,连发声都困难起来。 柱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搀住他,问:“你怎么样?”却见他将头一歪,靠在自己肩上,一侧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全吐在柱间身上了。 OMG!怎么会变成这样! 柱间一手扶着那人,一手痛苦地捂住脸。 不过……一个人的胃要差到什么程度,仅一口酒的刺激也受不了? 看这样子,自己暂时没法吃饭了。 先把这个人送回家吧。柱间努力撑着那人保持平衡,将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并没摸到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 别说手机,连钥匙、钱包这类的东西也通通没有。 柱间没时间细想原因,看着挂在自己身上已经痛到半昏迷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把他带回家好了。 第三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柱间终于把挂在肩膀上的人跌跌撞撞地扶回自己家。一路上不少过路人朝这边指指点点,投来怪异的目光。 我知道这个样子容易被人误会……但这好歹是两个男人好吗!这种眼神是怎么回事? 柱间无奈扶额,现在的人都怎么了…… 小心翼翼地扶着痛得缩成一团的人躺在床上后,柱间立刻脱下已经脏得一塌糊涂的外衣泡在水池里,再次坐回床边,才稍稍松了口气。 真是糟透了…… 不过,比起自己,身边的这个人状况还要糟。 柱间仍旧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年轻人的胃会差到这种程度,眼看着他疼得汗水浸透了衣服,之前没有应对过这种情况的柱间有些手足无措。凭借自己往日积累的医学常识,柱间一把拉过被子将眼前的人包得严严实实以免他着凉,随即想到穿着外衣睡觉一定不舒服,便伸手去解他衣扣,哪知他一手死命地攥着衣领,任凭自己怎么扯也不肯撒手。 喂你疼的话不要抓着衣领啊…… 柱间尝试几次无果后终于放弃了解衣服的行为,重新帮他掖好被角。见他眼前这人情况没有好转,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触感冰凉,摸了一手冷汗,柱间手边无物,只得拿自己袖子替他擦了擦,带着一肚子疑惑,起身去厨房烧热水。 他病成这样……他的家人不知道吗?怎么这么严重还不去医院? 热水壶在按下开关后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柱间坐在旁边,掏出手机上网查起了缓解胃疼的方法。 水烧开后,开关的声响唤回了柱间的注意力,他晾了一碗水,端着水回到卧室。 躺在床上的人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柱间只得一手抚起他一手喂温水,中途那人呛了几次,每一次都喷了柱间一身一脸,柱间一边忍着一边硬是将剩下的水一口一口灌了进去。 天啊……终于搞定了。 来不及擦脸,柱间扶着那人躺回去,照着刚刚在网上学来的方法替他按摩起来——家中没有药,只能这样了。而那人却一点也不配合,好似及其排斥别人碰到自己身体的触感,一般这种情况下,叫对方名字让他放松是最好的选择,可柱间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极力放轻动作减缓他的挣扎,倒把自己也弄出一身汗。 这可比应付十几个熊孩子要糟心得多啊…… 足足折腾到晚上十点半,床上的人 才慢慢停止挣扎,确保他已经睡着了,柱间才离了床边整理一下。正打算去休息,突然发现肚子还饿得慌,这才发现今天的晚饭还没有吃。 在寿司店时原打算招待好眼前这人再顺便在这里解决自己的晚餐问题,可后来……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吁了口气,柱间把冰箱翻了一通翻出包泡面,用刚刚烧好的热水泡了泡面,草草解决了晚餐。 时间已经很晚了,一想到明天要完成的工作量,柱间就略感头痛。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想必一时半会醒不来,心里琢磨着第二天一早该怎么安排。 等工作回来联系他的家人把他送回去好了。 对了,还要问问他的名字。 这样想着,柱间从柜子里扯出被子,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 …… ……床?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男人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刚刚睁眼就被阳光刺得不得不把眼眯起。被窝里暖烘烘的,给人添了一分倦意。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男人闭上眼,默默回忆昨晚的事。 屋子里一片安静,看样子那家伙已经出去了,工作这么忙么? 抬眼扫视四周,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牛奶,牛奶下压着一个纸条。 这让他一愣,迟疑一下,伸手抽出纸条,只见上面客客气气地写着: 你好,不要惊讶,这里是我的家,很抱歉因为工作原因我没法留在这里等你醒来; 早餐在厨房; 你的胃病很严重,所以我已经为你准备了牛奶,据说这个对胃很有好处; 出卧室左拐就是浴室,如果你不嫌弃,床头有我的衣服,刚刚洗过,你穿着可能会大些; 如果急着回家,很遗憾我也没有理由留你,但我更希望还会见到你;走出这个小区右拐后走不多远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公交车站; 不过,在你离开之前,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将纸条随手放在一边,男人闭上眼,将下巴垫在手臂上,似乎陷入了回忆。 还是老样子啊……柱间这家伙。 第四章 “……” 刚刚开门,柱间就被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 屋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是沙发上比往日多出一个人,那人裹着一条毛毯,横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 他会留下柱间并不意外,可这么一个看起来难以接近的人会如此随意地躺在只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家中睡觉,倒让柱间很惊讶。 初次见面时,他的眼神还那么戒备而疏离,仅认识一天后,就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了,果然第一印象算不得数。 开门声惊醒了睡在沙发上的人,男人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看清来者是柱间后,嘴唇动了动,说:“啊,是你。” “啊,”柱间刚想说话,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的人,“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斑。” “哦,斑,”柱间畅快地舒了口气,自我介绍道:“我叫柱间,千手柱间。” 对方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显然对他的名字丝毫提不起兴趣。 气氛尴尬了一阵子,还是柱间先开口:“你好些了吗?” “还好。”斑慢慢从沙发上坐起,面无表情地看着柱间,虽然脸仍保持着面瘫,但眼底却渐渐浮起了复杂的情绪。 柱间被这种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再重起话题:“那个……斑,因为我的缘故你留在这儿整整一天,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好了,你家在哪?” “不知道。” “什么?”柱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 斑没有说话,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盯着柱间,仿佛是在说:“大惊小怪。” “斑,”柱间调整了一下语气,身体前倾,双手轻轻搭在斑的两肩上,问:“你说的是真的?” 斑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戒备起来:“你怀疑我在骗你?” “不,不是,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柱间一边解释,一边想眼前的人真是敏感。“因为你的气质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斑“哼”了一声,身子又靠回沙发上。 “你没有家吗?你的家人呢?”柱间小心翼翼地继续问。 斑淡淡答道:“忘了。” “这……”柱间感到有些头痛,“你没有最在乎的人吗?” 斑一手按上胸口,看着柱间默不做声。 看他不答话,柱间便认定他是不记得了,这种事想来还是有些匪夷所思,谁会想到一个正值青年的男人会不记得自己的家人? 失忆?然后迷路,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子?柱间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所以他才这么瘦,衣服这么单薄…… “问明白了吗?我要走了。”斑不耐烦地将毛毯一丢,站起来要走。 “等等!”柱间忙将他一拉,“你要去哪?” 斑打看他的手,脚步不停,“走到哪算哪。” “这可不行,你连去处都没有,谁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话虽这么说,斑的脚步却停下了。 “不,我认为你还是需要找到家人。”柱间站在斑面前,认真地说,“你把你能想起来的都告诉我,我或许能帮到你。” 斑的眼神一下变得微妙起来,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一副看笑话似的模样看着柱间认真的神情。 “你愿意管就交给你了,我饿了,你去准备晚饭。”斑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就扯起沙发上的毛毯头也不回地回到卧室。 “……” 于是他就这么住在我家了? 夜里,裹着被子睡沙发的柱间如是想。 人生果然充满变数又难以预料啊。 第五章 “柱间校长,几个月没见,你气色又好了呢!”刚刚走进校门,柱间就被一群女学生围住,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啊哈哈哈,是吗?”虽然身为校长,柱间却并没有什么架子,学生们熟知他的脾气,因此同他说话反不如同老师说话小心。 “那可不,”一个矮个子女生说,“快说说,碰上什么好事了?买彩票中奖了?” “呸,校长不缺钱,彩票中奖才不会这么高兴。我看校长该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 “对!这个有可能!校长,你说是不是?” “……”柱间苦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快上课了,还不快回教室去!”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声大喝,柱间忙回过头,声音来自一个老人。 那是学校里管学生纪律,偶尔负责后勤的一个老头,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丝毫没有老态,声音中气十足,因其平时管理严格,便得到了“铁老头”这么一个外号。 “呀,铁老头!”女生们撇撇嘴,扮了个鬼脸,纷纷跑回教室。 “早上好啊。”柱间仍顶着一张笑脸打招呼。 “校长,你对这些学生太宽松了。” “有吗?”柱间乐呵呵地问,“孩子们都这么可爱,总不能一整天都在他们面前板着脸吧。” “校长你还是脾气太好了,哪有这么明目张胆议论校长八卦的学生?” “孩子们有好奇心很正常,”柱间不紧不慢地解释,“对了,我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反正马上就要上课了,没有太多的事忙,要不要到我办公室听我说说?” “奇怪的事?”铁老头“咦”了一声,想不出有什么怪事能让校长这么困扰。 柱间的办公室很是整洁,只有窗台上摆着几个盆栽作为点缀,虽然素净却略显冷清。 由于各人有各人的事忙,因此平时没有太大工作的铁老头倒成了校长办公室的常客,柱间也不摆架子,还是很欢迎来访者的。 “说吧,校长,究竟碰上什么怪事了?”在办公桌前坐好,铁老头开口问。 “嗯……说来还有些难以置信,”柱间斟酌一下语句,说:“我家住进来一个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亲戚还是朋友?” “不,是一个陌生人……” “什么?校长,这是怎么回事?” 柱间揉了揉太阳穴:“听我继续说,我能见到他也是一个巧合,我的包在公交车上被挤掉了,是他捡到后还给了我。” “然后他就住你家了?” “不……”柱间忙一摆手,“之后为了谢他,我请他吃晚饭,可是他的胃实在太差,吐得一塌糊涂。” “把他一个人丢在寿司店总是不好,我就把他带回家……” “你这可做错了,”铁老头摇头道,“你应该找到他的手机给他的家人打电话送他回家。” “我那时是这么打算的,可他身上根本没有手机,也没有钱包和钥匙。” “这可怪了……” “奇怪的在后面,”柱间顺手倒了杯茶,“第二天等他醒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记得家人,也没有住所。他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居然会没有去处……” “等等,校长,容我打断一下,那个人说了这么多,你没考虑一下这些话的真假吗?” “他不是一个会说假话的人,”柱间自己都很惊讶,自己居然会用这么笃定的语气。 “校长,你还是太容易相信一个人。你不知道现在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话都编得出来,他或许只是为了你的钱财呢?” “我不认为一个成年男人会这样,”柱间肯定地说,“他从来没有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向我乞求什么,相反,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很骄傲的态度,让人难以接近。”柱间将手在腰间的包上摩挲一下,继续说:“再说,他如果真的为了钱,为什么会把包还给我?” “校长,这你可不明白了,钱包里的钱再多也有花完的一天,可住在你家里,才是领了一张长期饭票啊。” 柱间正想解释,就听铁老头续道:“而且,校长,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你也最好早些将他打发走。” “为什么?” “要知道这个人身份不明,和你在一起难免对你有影响。” 柱间大惑不解:“这我可不明白了。” “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你忘了吗?像你这样不收好处的校长实在少见,可不知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哩。你一旦被抓住什么把柄,那可不好了。” 柱间神情放松下来,微笑着说:“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想我一向谨言慎行,不会被抓到把柄的。” “这可难说,老校长看中你的才能才提拔的你,老校长资格老威望高无人敢动,可你便不一样了,记得那时他们挑不出你的毛病,就拿你的年龄说事,说你年纪太轻难以服众。可你偏偏做得很好,学生们不服管,却唯独敬你,这下也没人再说什么了。” “是,这事我记得,可这和……” “你怎还不明白?现在你身边多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难保有人从这里找破绽。” “老爷子有些杞人忧天了。”柱间摇头笑道,“他不会影响到我的。而且,不能说是‘打发’,帮他找到家人送他回去是我本应做的事。” “唉,你真是……”铁老头叹了口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把那个人的资料给我,我帮着打听打听?” “好,有劳了。”虽然不一定有什么结果,但柱间还是很感激能主动提出帮忙的人。 “对了,校长啊,”铁老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以你这年纪,也该成家安稳一下了……” 天哪……柱间刚刚松了口气,又一手抚上额头。 怎么又来了…… 第六章 “诶?校长,明明早上气色还不错,怎么一天下来又差了?” “啊哈哈哈……是吗……” 柱间一脸苦笑,随口答了句就迅速逃离学校。 任谁被灌输了一上午“结婚需趁早”、“好人不好找”的理论都会受不了吧? 而铁老头说到最后,主题还是建议柱间趁早将家里那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打发走,否则就算自身条件再优越,也没有姑娘愿意和你结婚。 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柱间还是觉得他的担心有些多余。 不过一直留着这么一个陌生人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还是把他送走好了…… 柱间一边心里考虑这件事,一边手上拿着钥匙和自家楼下上了锈的门锁作斗争,钥匙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终于没入锁孔,“喀嗒”一声开了门,又费了好大劲才拔出来。 这个锁已经好久没人来修了……口中感叹着,柱间踏上楼梯继续刚才的思考。 眼看快要到家,柱间拿出钥匙正要开门,却听“咔嗒”一声,门已先开了。 “……斑?” “我听见了你的脚步声。”斑淡淡开口。 “原来如此。” 柱间莫名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平日里他向来独居,从没有人在家里替他开门,如今家里多了一人,即便是之前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但他开门的那一刻,自己竟十分自然地适应了这个细微的变化。 就好像……自己的生活本应如此。有一个人留在家中听着自己的脚步并在自己掏出钥匙前为自己开门…… 我在想些什么啊! 柱间强行赶走那些奇怪的念头,顺手关上门,走进屋子,斑侧过身向旁一让,放他进来,又坐回沙发上。 此时的斑刚刚沐浴完毕,已换上了自己为他准备的干净衣服,柱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衣领处的扣子被他全部扣上,将脖子遮了个严严实实。头上包了浴巾但仍有几缕未干的头发从缝隙中露出,水珠顺着湿答答的发梢滴在地板上。 “斑,我已经托人帮忙打听关于你的事了,估计你很快就能回家了。”见屋子气氛有些尴尬,柱间决定先开口起个话题。 “哦?”斑一挑眉,“谁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呃……”柱间对他的措词略感无语,“怎么会是闲事……你不想回家吗?” “哦,也是,”斑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脸上却殊无笑意,“我确实需要一个‘家’。”说罢又不再出声。 交流怎么这么困难……柱间暗自感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忙自己的事。 “柱间,”斑在身后突然叫他,“你这么着急把我送走?” “你不着急吗?” “……” 一般人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尽心帮自己应该会很感动,可柱间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此时的斑看起来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斑?”是哪里不舒服?柱间坐到沙发上,关切地问。 “……滚。” 我哪里做错了啊?!!柱间欲哭无泪。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太久了不相信生人……”柱间心平气和地解释,“但你要相信我是真的想帮你,虽然听说现在是末法时代……” “等等,”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 柱间一愣,回忆了下自己刚刚提到的字眼,试探着问:“末法时代?” “你从哪里听来的词?”斑盯着他的眼睛,脸色平静丝毫没有波澜。 柱间没想到这个词会引起他的兴趣,也随口答道:“前几天听一个学生的家长说的,说起来也好笑,她一边说‘末法时代需要我这样的人来改变’一边许诺如果我能让她的儿子来木叶学院读书她会给我好处。她的请求本身就是不合法的。” 斑饶有兴趣地听着他的讲述,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末法时代’,人类在任何时候都有欲望,只不过比起其它时代,人们更加了解自己所处的这一时代,因为了解,所以更能看清它的黑暗,才会口出怨言。” “你太悲观了,”柱间正色道,“你把人想得太阴暗了,我并不那么想,至少我认为目前的我还没有过多的欲望。” “哦?”对于这样的反驳,斑并没恼怒,反倒嗤笑一声,突然将脸凑近了些,将一只手臂在柱间颈上一搭,以一种戏谑的口吻问:“你确定?” 第七章 ……? 柱间还没明白斑这个举动的用意,衣兜里手机铃声就骤然响起。 柱间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斑手臂一僵,顿了一顿,缓缓从柱间颈上收了回去。 看出斑似乎有些不悦,柱间抱歉一笑,站起身掏出手机按了接听。 斑不满地哼了一声,不去理会柱间的谈话,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拧着自己头上还在滴水的头发。 “斑,很抱歉明天晚上我会很晚回来,晚饭的问题恐怕要你自己解决了。”结束了简短的通话,柱间回头略带歉意地说。 斑没有答话,一个人解决晚饭倒没什么,只是……斑抬头盯着柱间,目光中带了疑问,似乎在等着他的解释。 “明晚有一个饭局。”柱间解释道,“每年开学上班后都会有这么一场应酬。” 还真是和之前一样呢……你总会被各种各样的应酬缠身,斑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突然问道:“柱间,你有多爱你的工作?” “啊?”这个问题让柱间不由得一愣,自己有多爱这个工作?这个还从没想过,但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因自己却很清楚。“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喜欢这种应酬吗?” 柱间如实回答:“不喜欢,但我有选择这个职业的理由。” “为了什么?” 柱间不假思索地答:“为了公平。并非我不信任别人,但我认为,比起他们,我更能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学生。” “这样啊……”斑一脸的不以为然,喃喃自语道:“柱间,你什么时候能为了自己做一次选择呢?” 自己?实现公平难道不是自己的意愿吗?柱间不解,随即想到以斑之前一直孤身一人,也难免有这样的想法,便无所谓地笑笑,自去准备晚饭,不再接话。 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斑渐渐收回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难言的复杂神情。 好吧,就让我看看,现在的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柱间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酒桌上的应酬了,只知道每次应酬时,自己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拘谨,疲惫。 柱间年龄不大,却能凭能力做上校长且倍受学生欢迎,这本是人人羡慕的成就,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说来奇怪,柱间性格随和,极具才能却不摆架子。这样极易相处一个人,本应是人缘极好、朋友遍地的。 可柱间不是这样,他每天都会笑着和别人打招呼,用温和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但事实上他并非像别人所想的那样幸福,反而总有种情绪煎熬着他,永远挥之不去。 孤独。 没有值得信任的兄弟,没有坦诚相待的朋友,也没有相伴一生的伴侣,看似充实的人生,其实空空如也。 虽然最近家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但那个人也注定是自己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罢了。即便没了记忆,他也应有属于他自己的家。 柱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当作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自己注定要孤独地度过此生。 满耳的恭维奉承,柱间看着酒桌的头有些发晕。 斑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揣在怀里摩挲着什么,眼睛不时看向墙上的时钟,指针转动的嘀嗒声清晰可闻。 正当斑无聊得有些烦躁时,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地越来越近。 喝醉了?这样想着,斑在脚步声抵达门口那一刻打开门。 斑不禁一愣。 门后的是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而那个人搀扶着的,正是醉得有些神志不清的柱间。 那个人见了斑也是一愣,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你是谁?” 第八章 比起斑,站在门外的那个人回答起这个问题显然更有底气:“我是校长的同事。校长喝醉了,我们几个人送他回来。” “哦,”斑淡淡地应了一声,想了一下,抬头道:“我怎么没听柱间说过有你这个同事?” 什么? 我还没听校长说过他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人呢! 心里虽是这么吐槽,可为了维持形象,那人表面上仍是板着一张脸,说:“我是木叶学园的副校长,或许校长平日不愿提及工作的事,不过我有证件可以……” “行了行了,”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信你了,把柱间给我吧。” 搞什么啊?!这种语气!我不信你才正常吧?校长家里莫明其妙地多了个无论发型还是说话方式都奇葩异常的不明人物,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谁担? “抱歉,校长平时也从未说过家里除了他自己还有别人,我不敢保证你不是什么有特殊身份的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如果不解释清楚,只怕我还不能相信你。”真是倒霉,在这之前校长从未在酒席上喝醉过,偏偏这一次喝倒了,家中又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向来把“承担责任”看得很重的副校长快要沉不住气了。 “所以,你到底是校长的什么人?” 什么人?这个问题让斑陷入了沉思,现在的自己是柱间的什么人?朋友?对手?还是…… 可无论回忆是如何下的定义,现在的自己在柱间眼中不过是一个突然闯入他的生活的陌生人。 有时候,斑真是恨极了柱间这平时大大咧咧但在某些方面却一本正经的死脑筋。 见斑不答话,那人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正想掏出手机打电话,却察觉到肩头上原本醉了的校长动了一下。 柱间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斑一眼,口中喃喃道:“啊,斑……”说着迈步就要走,可没走半步,整个人就重心不稳,直接倒了下去。 斑迎了上来,非常自然地张开双臂抱住他,柱间压得他向后踉跄一步,他却仍不肯松手,任由再次醉倒的柱间将下巴搭在自己肩上。 此时尚站在门外那人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做出这种举动,明显不该是普通的朋友,可这明明是两个男人……我该不会看错了吧? 不过总算确定校长是认识这个男人的了。虽然仍然带着怀疑的目光,但副校长心头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丢下句“抱歉打扰”,就反手将门关上离开。 看着关上的门,斑露出一个胜利似的微笑。 肩头上的柱间已经完全进入深度睡眠,斑就着抱住他的姿势将他拖到床上,想来因为自己,柱间已经睡了一段时间的沙发了。想到这儿,斑虽紧抿着嘴唇,但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浮上嘴角。 今晚就让你睡一次大床好了。 将柱间推到床的一侧,斑紧紧裹着上衣,和柱间并排着躺到床的另一侧睡了。 柱间是在一个翻身发现自己没有摔在地上后醒来的。他将手向旁一搭,没有摸到衣服,却握住了一个手腕。 躺在身旁的男人极为敏感地将手一收,两人就这样同时醒来坐起。 “……斑?”刚刚宿醉醒来,柱间尚有些头晕,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喝醉了,昨天有人把你送回来。” 啊,是这样。想起昨天的应酬,就大致猜出那之后的事了。待意识清醒过来,柱间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斑懒懒地回头,眉头微微一挑。 “关于替你找到家人这件事,已经有希望了。” 第九章 “……”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本应高兴起来,可斑明显表情一僵,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斑,你不高兴吗?” 斑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说说,希望在哪?” “我之前托人打听,已经有了些消息。我昨天才整理出他们的联系方式。”柱间说着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出了长长一大串联系人列表。 斑凑上去看,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确定我会有这么多‘家人’?” 柱间忙作解释:“当然,这其中有真有假,也有认错人的,不过万一真的有你的家人呢?你看看这里的名字有没有你眼熟的?” 斑扫了一眼那一大串名字,淡淡地说:“我一个也不认识。” “也是,你已经记不起来了。”柱间收回手机,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不,一切都记不起来的是你啊,柱间。斑转过身,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绕着头发,问:“那你怎么办?怎么确定谁真谁假?” 柱间认真道:“一个个找,总会找到的。” “什么?”斑又皱起眉,“一个个找?你想累死啊?” “哪有那么严重,明天休息,我正好有时间拜访这些人,记录他们所说的信息再拿回来给你看,不能放弃一点希望。” “这么多人,住址还不是一个地方,你……”斑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你真是傻透了。” “别这么说啊,”柱间一脸受伤,“木叶这么大,我替你找家人,也顺便去周边转转,就当再熟悉一下这个城市了好吧?” “熟悉这个城市……吗?”斑自言自语着,缓缓闭上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回头问:“柱间,你有多了解这个城市?” 斑难得自己发起一个话题,柱间自然乐意陪他继续聊下去:“了解这个城市吗?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虽然这个城市很大,但我也算很了解它吧。” “那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木叶’吗?” 柱间顿时语塞,了解一个城市,或是熟悉城市道路设施,或是了解当地风土人情,谁会在意一个城市的名字来源呢? 柱间尴尬地笑了笑,回头却发现斑并没有露出讽刺的神色,那张平日里素来冷冰冰的脸居然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柔。 这样的斑,是他之前从没见过的。 “……斑?”柱间伸出手在斑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斑冷笑一声,一把拍开柱间的手:“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小心明天被累死。” 确实如斑所说,柱间确实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了解这个城市。 作为火之国最繁华的城市,木叶太大了,柱间手中那厚厚一摞的地址分步在不同的地方,要挨个找起来,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困顿的旅途。 按理说一个寻人启事在短时间内是不会有这么多回应的,更何况柱间只是拖了身边几个人来打听消息。可知道这件事的都知道,校长家里多了个麻烦。 柱间身为木叶最有名的高校校长,想巴结讨好他的人不在少数,可偏偏柱间为人很正,大伙数次献殷勤的举动都被婉拒。而这位校长还是老样子,竟真的做到了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把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 而现在,校长家里凭空多了一个蹭吃蹭喝赖着不走的家伙,任谁碰上这种莫明其妙的事都会头痛不已。 于是,自以为机会来了的人们纷纷表示很乐意帮忙,就算未必能真的帮校长解决这个麻烦,那也能给校长一个好的印象。 即便校长真是实心助人,自己在校长心目中也是一个热心人的形象。 很好,很好,无论如何,积极一点都是对自己有利无害的。这些人心里算盘打得响,却完全忘了考虑这样一来会给柱间添多少麻烦,会让他多走多少冤枉路。 柱间不是傻子,一部分人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这里真的有斑的家人这一可能。 答应人家的事总是要帮的。 说不清的公交站、令人眼花缭乱的地铁路线,短短一天时间里,柱间几乎跑遍了整个木叶,每拜访一个陌生人的家庭都要详细地用笔记录下那个人叙述的情况,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家。 奔波了一整天再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今天照例是斑在柱间掏出钥匙前替他开了门,刚刚打开门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顶着傻笑。 虽然是在笑,但仍未掩饰不了神色间的疲惫与困顿。 “斑,信息……都在这里了。”累得快散架的柱间将手中的一沓写满了字的纸送到斑手上,勉强拖着身体走进屋子,快到卧室时突然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倒在沙发上睡了。 “……”本想讥讽几句的斑愣在那里,怔怔地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上面的字工工整整,下笔力道很重,力透纸背。可见那个人记录时是何等用心。 斑抚上那凹凸不平的纸,那种特殊的触感竟意外地很舒服。斑手指微抖,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视线早已游离在外,纸上的字半点也看不进去,可他发现自己除了捏紧它什么也做不了。 第十章 “没一个靠谱的。” 看着柱间那满是期待的脸,斑非常干脆地给了回应。 “啊……”柱间讪讪地挠了挠头,“那我再去打听……?” “够了!你傻不傻啊?他们说什么你都信啊?” “我也知道这里有假的……”柱间立刻进入消沉状态,“不过你别急,慢慢找一定会……” “放弃吧,”斑打断他,“你找不到的。” “怎么突然这么说?”柱间一脸不解,“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斑不理会他,说:“你不用再替我费心了,反正除了这条命,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话不能这么说,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的。” 斑冷笑:“少拿这种教育小孩的话教训我,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我……”一句话没说完,嘴里突然被硬塞进什么东西,虽然没看到,但那股清甜的香味斑是知道的。 “……豆皮寿司?” “哦?尝出来了?”柱间变戏法似的回身托来一盘寿司,“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的手艺。”柱间还记得自己与斑第一次去寿司店的情形,他知道斑喜欢豆皮寿司,但似乎对寿司的味道又极为挑剔,这次鼓起勇气试着做了一盘,居然没被吐槽,对柱间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你的手艺比那家店要强。”斑抹了下嘴,顺手又夹起一个寿司,“这个才可以叫做‘豆皮寿司’。” “深感荣幸。” 斑噗嗤一笑:“说得真夸张,你在逗我吗?” “不,我是发自内心的,”柱间认真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每天都为你做。” “行。”斑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喜欢的话厨房里还有。”柱间一边说一边披上衣服,“我该去学校了。”回头看见斑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的衣服你穿着可能有些大,今晚我回来带你去选几件合身的衣服。”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斑叫住了他。 柱间奇怪地回过头,却见斑将手在怀里摸了一番,摸出一片手掌大小的金叶子递了过来。 金叶子雕工极为精细,叶子上每一条叶脉都雕得清清楚楚。 柱间不明所以地看着斑,没有伸手去接。 斑将叶子往柱间手里一塞,柱间只觉手上一沉,这叶子显然是纯金打造的。 那一瞬间柱间明白了斑的意思,而斑也同时开口:“我不是求人施舍的人,在你家待了这么久,这算是给你的报酬。” 柱间万没想到斑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看着斑认真的神情,不免感到好笑。便打趣道:“哪用得了这么多钱,这一片叶子足够留你一辈子了。” 斑眉头一挑。 可柱间立刻笑起来,连忙解释:“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留你一辈子呢!”说着将叶子又推回斑的手中,安慰道:“在你找到家人之前,还是不要考虑那么多为好。” 而且,虽然你没了记忆,但这金叶子既然被你贴身带着,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吧。 这样想着,柱间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低头看了眼表,叫声“不好”,忙随便整理一下衣领,匆匆开门走了。 斑捏着金叶子,愣了半晌,有些恼怒地将叶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指尖按着叶片,动了几动,最终还是将它重新拿起,细细摩挲着上面细微叶脉的纹理,似乎透过它看到了什么。斑犹豫许久,还是将这沉甸甸的金叶子揣了回去。 第十一章 本以为只是买个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实际行动起来却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两个男人一起逛商场太奇怪了! 被过路人频频行注目礼的柱间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在他身边的斑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些,被周围人围观了几次,也就发出一句“这里人真多啊”的感慨。 柱间随即作出了解释:“今天商场大概是有活动,通过减价的方式来吸引顾客。” “商家俗套的伎俩。”斑冷冷地评价。 “斑好像对这些很懂?” “什么意思?”斑回头瞪视着柱间,“你当我连这种事也不知道?” 柱间连忙解释:“没那个意思。” 这种聊天能有效地助人无视掉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两人很快在一家服装店门前站住脚。 微笑着对一脸笑容的售货员点了点头,柱间回头道:“这大概是木叶最有名的店了,一定有适合你的。”说着视线在店内看了一圈,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衣服:“你看看这件怎么样?” 斑接过来随意扫了一眼:“你的品位还是那么老土。” “还是?”柱间注意到了这一措词。 斑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失措,但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就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样吗?那你挑一件喜欢的好了。”柱间笑了笑,将身一侧,示意斑自己来选。 其实斑刚刚只是随口嘲讽一句,要说对于眼前这些衣服,斑也谈不上什么品位,手中提着柱间选的衣服,虽然土了点儿,但左看右看其实也没什么不顺眼的。斑也懒得再挑,说:“就这个好了。” “诶?”这倒大出柱间意料,在他眼中斑向来很挑剔,但现在越来越…嗯…怎么说呢…… 斑真是越来越好养活了。 当然,他没敢作死地将这句话说出口。 “选定了?选定了就换上试试合不合身。”柱间将手在斑肩上一搭,感受到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一僵。 斑似乎极不情愿在这里换衣服,犹豫许久才生硬地说:“走开。” “好,好。”柱间乖乖地走到一边背对着试衣间,望着玻璃门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商场,干笑几声,略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时真的以为自己与这热闹的世界隔绝了啊。 每当有热恋中的情侣或温馨的一家人在自己眼前走过时,柱间心中总会升腾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似乎这种其乐融融从来不属于自己,而作为一个普通人,自己本应拥有这些东西。 无关乎艳慕或嫉妒,只是感到心中莫名空了一块,却不知用什么来填补。 之前这种情绪很淡,柱间也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可自从遇到斑,这种孤独感反而愈加强烈,好似与他形成了一种共鸣。 一个衣食无忧的校长竟对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意。 两个人都是孤独地活着,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比他多了一个可以容身的房子。 如果他…… “柱间!”一声唤将柱间从恍神中拉了回来。 “斑?” “让你走开你还真走得远远的,你还真老实。”斑似笑非笑地调侃。 柱间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只能笑笑,问:“衣服合身吗?” “正好。”斑一提装有衣服的袋子,不忘补充一句:“你付钱。” “……”险些忘了这个。 从商场出来时,街上的人比半小时前又多了一倍,商场门口满满地围了一圈人。 “那边是什么?”斑随口问。 柱间心想斑难得出来一次就带他看看好了,一手拉着斑艰难地穿过人群挤了进去。 “大概又是商场的一个活动。”柱间看了一眼人群中诺大的舞台和舞台中央的牌子,“看,现在的活动越来越新鲜了,居然是接吻比赛。” “哦?”闹嚷的人群中果然穿梭着商场的工作人员,中间夹着一对对相拥热吻的情侣。 斑嗤笑一声:“真够卖力的。” “那是当然,”柱间也顺着他的话笑道,“可见奖金数目不少。” “你想得奖吗?”身后突然传来斑平静无波的声音。 柱间还没明白斑突然问这句话的用意,脖子就猛地被扣住,头被以极大的力道强扭过去,目光被迫对上了斑似乎永远没有波澜的眼睛,下一秒就看到斑的脸突然放大,随即嘴唇被一口咬了上来。 第十二章 “校长,你的嘴怎么回事?” “……不小心咬破了。” “那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 柱间默默移开视线,手指不自主地擦过嘴上的伤处,最终开口:“朋友的玩笑。” “……” ——你特么逗我?普通朋友开玩笑,能把嘴咬破? 虽然对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柱间也能从眼前这板着一张脸、年龄比自己大了一轮的副校长眼中读出他心中所想。 “全校学生差不多都知道这件事了。”无视掉柱间的尴尬,对方依旧面瘫着脸继续问,语气不温不火,“校长,你打算怎么解释?” 柱间苦笑,还能怎么解释?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刻意解释,只能越描越黑。 不过……只是商场的一个小活动,居然有人会拍下照片,并在短短一个晚上就传遍整个学校甚至整个木叶,这消息的传播速度简直快得离谱。 “校长,”虽然柱间不说话,但这位副校长却丝毫没有终止话题的意思,“我们这所学校是整个木叶,也就是整个火之国最有影响力的高校,身为校长,学生都以您为榜样,您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关注。”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就算是您的那位来历不明的朋友任性胡来,您也应该注意一下影响。” 虽然这段话用了一串敬语,但柱间也听出了对方的主要意思。 说白了就是: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和一个男人接吻那么长时间,这事儿影响太差,你是校长,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以后别再干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校长,您有在听我说吗?” 还在愣神的柱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答话,忙抱歉一笑,应道:“是,一直在听。”看向桌子上的照片,自言自语道:“真是没想到。” “什么?” “没想到我会是第一名。” “……” 校长这是病入膏肓了。副校长在心中下了这么一个定义,随后冷冷地告辞离开校长办公室——这个话题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目送对方离开,柱间不由自主讲目光移到躺在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上。 说实话,这张照片的角度选得十分巧妙,在很暗的光线下讲两个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本以为昨晚这回事,最多也就是凑巧被认识人看到,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直到副校长把照片送到校长办公室,柱间才意识到这下麻烦了。 怪不得一大早来到学校就感到了学生们异样的眼光,有些女生看到他忍不住尖叫起来,随机立刻捂住嘴,忙回头和女伴们窃窃私语起来。 议论声很低,但柱间也大概听出来了议论的话题。 更有甚者,居然大着胆子当面问柱间对于此事的感想。 这让柱间一度怀疑那孩子是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掉了。 对于这个问题,当时柱间只是一笑置之,并没将这个问题当回事。 可现在看着这张照片,回忆起这个问题,柱间才惊讶于自己居然如此淡定,说起感想,自己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想。 记起当时嘴唇被咬上来时,柱间整个人都愣住了,隐约听到四周一阵惊呼,头下意识地后撤却被死死扣住,在不得不接受这个吻的同时也放弃了挣扎。 没有什么别人喜闻乐见的不适与窘迫,更新谈不上什么吻技如何、舒服不舒服,当时的柱间,大脑一片空白,所能感知到的只有眼前那黑如点漆的眼睛和弥漫在唇齿间的淡淡的血腥味。 自己当时应该推开他的,可那时的自己竟一动不动,好似整个人都被这双眼睛吸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柱间才得以放松,扣在脑后的手放松了力道,他终于能抬起头,肺泡贪婪地吸取着空气,嘴唇上已被舔得干净的伤口处又渗出血来。斑的手并没收回,而是仍搭在柱间肩上,在这个角度下,斑的右眼掩在刘海下,若隐若现,而他那从没有波澜的眼睛终于浮起一丝笑意,嘴角也挑起一个戏谑的笑,得意又张扬。 还在愣神的柱间不自主抬手抹过嘴上的伤处,手指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 然后他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恭喜您获得接吻大赛第一名!这是您的奖品。” “……” 这之后的斑就像个没事人一样,非常从容地接过奖品,拉着柱间就回家了。 这给柱间一种刚刚发生的都是做梦的感觉。 而此时眼前的照片清楚地告诉他:这不是幻觉,一切都是真的。 我到底怎么了……柱间一手扶额,莫名感到一种疲惫感袭来,他移开照片,决定先把这事放下。 公事要紧。 柱间苦恼地看着原本躺在照片下的近期学校日程表,比起这个,刚刚的事只能算不值一提的小事。 每年的这个时候学校都会组织高年级的学生外出考察,而这个年纪的学生好奇心重又难以管理,难免会出岔子,本来把学生们交给各班老师管理就行了,可偏偏今年,这些班级的老师们在这个时候要趁着没课组织培训。 前几天问过副校长,他给的答复是“我那天刚好有一个会议脱不开身。” 柱间本来打算调整个别老师的课程时间,可不知谁悄悄在学生中作了个问卷,结果绝大多数学生都选择让校长带队。 校长带队组织一个小小考察,这种事在教育界是绝无仅有的。 可这种事偏让柱间赶上了。 这他倒不在意,重要的是—— 让我一个人带那么多学生,开什么玩笑? 这种事,无论什么人跟着,责任最大的一定是校长。 一定要找个值得信任的人同去。 可哪有值得信任的人呢? 一个个的几乎都脱不开身,柱间也不是喜欢强迫别人的人,这种常替别人考虑的性格导致了现在这个状况。 大概是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太久,使得他晚上回家时开楼门都比平时要困难。 走到家门口,柱间下意识停了一下似乎在等待什么,可门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自动为他打开,柱间微微一愣,才想起来要拿钥匙开门。 随着钥匙没入锁孔,门“咔嗒”一声开了,柱间疑惑地缓缓推开门。 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斑?” 无人回应。 第十三章 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感瞬间升腾而起,柱间一时间有些失措。 “斑!” 还是无人回应。 看来屋子里没人。 柱间有些失神,也忘了去脱外衣,颓然坐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往日里的这个时候自己在做些什么呢? 每天自己刚刚到家时,往往是自己还没来得及掏钥匙门就已经被打开了,而且斑每次的回答都是“我听见了你的脚步声”。 斑开过门后就无所事事地斜躺在沙发上,而自己为了帮他找回记忆总会努力找些话题,可斑每次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即便如此,自己却从未感到不耐。 柱间陷在沙发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拇指不自主地相互摩搓着,只觉今晚格外安静。 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生活,在斑来这里之前,自己明明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的啊。 斑去哪里了? 他恢复记忆了?他回到自己的家了?还是不愿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已经确定了。 柱间长长叹了口气。 ——自己是需要他的。 柱间近三十年来按部就班的普通生活终于在这一年出现了偏差:一个不知来自何处,不知有怎样身份,陌生又神秘的男人突然闯入了他的生活,强行打乱了他的生活规律后又突然消失,可此时的柱间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应该找到他。 这么想着,柱间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推开门。 柱间从未干过如此荒唐的事,大晚上跑到外面去找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自己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明明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自己就是渴望再见到他。 从前向来谨言慎行的校长恐怕绝对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为了找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在街上没有方向地乱跑。 不同于市中心的喧嚣,柱间所住之处只不过是木叶这诺大城市中偏僻的一角。远远能够望见高楼间灯火通明,可以想象出那里是多么热闹。 柱间曾有幸成为那片热闹的主角,那时他的头被斑死死扣住,被迫接受了那霸道的、侵略意味十足的吻。 如今斑离开了,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孤身一人、与世隔绝的状态。 跑了一段路,柱间突然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该去哪找? 刚刚还在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柱间一手扶上街灯,长长吐了口气。 真荒唐啊。 时间已经很晚了,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步履匆匆,远处偶尔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声。 柱间这才想起这里是自己每天回家时路过的一段路,再走约一刻钟就会到每天下公交车的公交车站。 那是他与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柱间仍迈开步子——而这次他不再是去找丢掉的钱包了。 那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柱间苦笑着叹口气,正想转身离开,一抬头猛然发现前方暗处远远立着一个人影,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能可见那标志性的毛刺的头发。 欣喜过后,柱间却放缓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去,想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 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眼前的男人突然转过身,说:“柱间,我等你很久了。” 一切答案都明了了。 无需再问,柱间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双手从腋下将那个男人举起,仍能感受到对方瘦得突出的骨节。 理智不断地在脑内重复:荒唐,真是荒唐。 几十年来没来由地孤独,如今没来由地突然得到幸福,你想过其中原因吗? 原因?为什么要去想?不过是命运同我开了个玩笑。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来自何处? 我不知道,可如果要我来定义的话,他就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份大礼。我怎能不紧紧抓住? 斑低下头看向柱间,目光微动,双手顺势搭在柱间肩上,手指不自主地收紧,过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我知道你会来,找我。”随机嘴角上挑,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柱间,问:“柱间,你敢不敢留我一辈子?” 这个男人此时依旧傲慢张扬,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极具挑衅意味,如同宣战。 柱间接受了这霸道的请求,说:“敢,当然敢,只要你愿意,别说一辈子,就算两辈子,三辈子也没问题。” 斑的手臂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不要食言。” “绝对不会。” “好,我信你了。”斑眯着眼笑道,“别让我失望。” “不会,”柱间肯定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斑,下星期我要带着学生外出考察,你愿不愿意一起去?” 斑想问“你不怕我把你的这群学生拐走?”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行。” 第十四章 说起往日里学生集体外出考察的情况,大致可以这么概括: 上车就睡觉,下车就拍照,回来一问,啥也不知道。 考察课变成旅游课也是难免,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好奇心重,一般来说,能保证他们不出差错平安回来已经很难得了。 好在往年的随行老师极为严厉,把一众学生管得服服帖帖,不敢乱走乱动,也只能拍个照聊个天。可这也失掉了考察的原本意义。 安排学生考察的初衷是好的,可实行起来的效果却往往不尽人意。 不过这次,比起睡觉,显然车上有什么更为吸引人的东西。 校长今天很高兴。 不,应该说他最近都很高兴,虽然他平时对别人都是温和有礼都态度,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都能注意到校长最近的神色比之前生动了许多。 而校长转变的原因,应该就是此时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男人。 上次那张照片……该不会他俩是来真的吧? 难以置信。 斑靠在车座上,抬眼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真是繁华的城市。” “木叶可是火之国最大的城市。”柱间在一边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之前问我木叶这个名字的来由,莫非你知道?” 斑眯起眼睛:“想听吗?” “想。”木叶的来由?长这么大,柱间从没听人说起过,是太过古老,还是太过微不足道? 看着柱间一脸期待的样子,斑却说:“我想我已经没必要讲了,”说着又把视线移到窗外,“现在这样就很好。” “诶?”柱间不解,想要追问,转念想到这个男人不想说的事情决不会出口,便非常明智地选择了放弃。 是啊,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谁也不想孤独地活在世上,至于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校车在一个博物馆门前停了下来,柱间先拉着斑下车,随后学生们纷纷跟着下来乖乖站好,同时不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那两人。 “你挑的考察地?你的品位真是糟透了。”斑嘲讽一句。 柱间略尴尬地咳了一声:“不…不是我,地点是副校长挑的。” 弄错了嘲讽对象的斑愣了一下,依旧嘴硬:“你挑人的眼光也够差。” “呃,副校长不是我提拔的,应该说……其实他的资格比我要老。在我做校长之前大家一直以为他会是下任校长。”柱间解释道,解释半天才发现自己重点好像抓错了。 “啧”斑拍了柱间一下,柱间这才发现在一边偷笑的学生。 “咳,算了。”柱间略无奈地挥挥手,“都进去吧,注意安全。”说着带头开门进去。 博物馆外侧是一个圆形的巨大展厅,展厅边有几个狭长的通道相互连通。 由于学校事先知会过工作人员,所以买票的环节就省了,学生自觉排成长队跟上,原本不小的博物馆顿时拥挤起来。 斑跟在队尾,看着那帮学生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原本一排两人很快变成了一排三人,四人,渐渐队形也没了。 怪不得柱间一再强调要万分小心,小鬼果然难管。 “管这么多小鬼也真难为你。”队伍散了,斑快步赶上柱间,和他并排走着。 “我真不忍心扫孩子们的兴,让他们难得出来一次还要乖乖站好。”柱间笑笑,“保证他们在我们视线范围内就好了。” “说得轻巧。”斑斜了他一眼,博物馆内的气味微微刺鼻,他环视一圈,问:“这博物馆是新建的?” “是,让学生们看些不一样的东西。”柱间答,“副校长比我有经验,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这里新建了一个博物馆。”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博物馆顶部并非普通天花板,而是无数铁制横梁纵横交错,看似杂乱实则严谨而不失美感,很容易让人感受到科学的复杂与神秘。 “想想都不可思议,”柱间感叹,“只怕世界上没有人类做不到的事。” “那又怎样?”斑随口说,“人总是渴望一些自己办不到的事,比如多少人希望自己能长生不老,可如果真的做到了,他们才知道这有多么痛苦。” “难道你……”柱间想打趣几句,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人声混杂,乱了起来。 柱间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怎么了?” 没人回应,只隐约听到前面有人叫到:“火!着火了!” 到底是出事故了。 听见“火”这个字,原本在这边不明真相的群众也慌了起来。眼见一处通道起了浓烟,通道内的工作人员将还在里面的游客和学生往外赶,柱间很快冷静下来,说:“斑,你在把展厅里的学生带出去。” 斑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回身喊了一句“跟我出去”,大部分学生还在展厅围观八卦,听说起火,都慌了神,听见这一声命令,就像见了救星一样,纷纷一路追踪那个黑长炸的身影往外跑。 果然让斑一起跟来是正确的,呃,不止是因为发型。 由于各处通道相连,所以很难判断火源在哪,柱间逆着人群飞奔,眼睛急速寻找着自己学生的身影。 在拉着两个学生挤过人群冲出大门后,火苗已窜上了屋顶,往日里向来稳重的校长看上去急匆匆地,有些狼狈。 安慰下两个惊魂未定的学生,柱间问:“人齐了吗?” 斑皱着眉头算了一下:“还差两个。” “你在这等着!”柱间回身冲进博物馆。 虽说早就做好了应对一切突发事件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出了事故还是觉得太巧太突然。 屋顶的木质框架和铁制横梁已被烧得噼啪作响,绕着展厅跑了一圈,柱间终于找到了通道入口处走散了的两个学生。 “校长!” “没受伤吧,你们?”柱间急问。 只是摔了一跤并无大碍,受到惊吓的学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表述,只是猛摇头。 柱间略松了口气,伸出手一手拉起一个:“别怕,跟我来。” 突然头顶传来横梁关节处断裂的声响。 不用看也能猜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柱间来不及多想,忙侧身把两个学生护住。 金属刺穿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而本应感到的痛感却并没传来。 柱间下意识回头,却感到颈上一热,衣服上溅上了一大片血迹。抬头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他怎么跟来了? “……斑!!” 腹部被断了的铁制横梁直接刺穿,斑痛得猛抽了一口气,抬眼对上柱间的目光,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柱间……我没事……”随即软倒在地。 一向沉稳的校长也有失措的时候,只到头顶又响起噼啪声,柱间才猛地反应过来,忙将斑背起,拉着惊呆了的两个学生朝门外跑去。 断了的一截铁梁还穿在身上,一众学生哪看过这惊悚画面,都是一阵尖叫,胆子小的已吓运过去。柱间也顾不得那么多,抱着斑让他侧躺在地上,看着那可怖的伤口,空着急却束手无策。 直接拔下来,他一定会死的。 大滴汗珠从额角滑落,柱间心中一急——还是检查一下伤口吧,万一能止血呢。 心中想着,柱间动作不停,忙解开斑衣服上的扣子。一边解一边试图找到伤口止血。 视线落在对方心口处时,柱间突然愣住了。 光洁白皙的胸膛上,赫然有一个狰狞的伤疤。 第十五章 柱间动作一滞。 为什么会有个伤疤? 究竟怎样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疤? 从位置和深度看,这一定是致命伤。 之前同斑相处的细节顿时涌现在脑海中:斑从不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当时自己还在疑惑,要说一个大男人会害羞,那是绝不可能,可如今柱间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伤疤? 虽然早就知道斑有什么瞒着自己,而柱间尊重他的隐私,也不打算过问,可现在的情况却不由他不去考虑。 可能是柱间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躺在地上的斑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柱间猛地回过神来,眼看着鲜血已沾了满手,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火灾后已有人叫来了救护车,学生中有的在跑出博物馆时摔倒受了些轻伤,但无论伤势如何,首先要把学生先推上车,然后柱间守着斑一路跟到了医院。 经过检查,学生们大多没事,只有少部分人外皮有些擦伤,也已做了包扎处理,确保自身安全的学生们终于恍过神来,也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大讲起刚刚的惊险经历,叽叽喳喳地涌出病房。刚刚出来,就看到校长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在门口。 一看到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校长,原本心有余悸、议论纷纷的学生们如同懂了什么一样,齐刷刷安静下来。 柱间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扯起一个苦笑,安慰道:“都没什么事吧?今天吓到你们了,是我的失职。”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一会儿会有人接你们回学校的。” 一群学生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斑伤得太重了,若要把那么粗大的铁棒从身体中拔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医师也觉棘手。 相比于此时尚在昏迷的斑,柱间心中可谓是已经乱得一团糟了。 那边的医生还没商讨出结果,医院的走廊里就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见副校长一手提着黑色的公文包,踢着皮鞋快步走来,显然是刚刚结束会议就赶过来了,因为走得太急,领带歪了也来不及扶正。 柱间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刚要开口就听对方说:“我已经知道这回事了。”然后转身问那群学生:“有谁出事吗?” “没有!”学生们异口同声,非常默契。 “没事就都出去吧,门口有校车接你们回学校。” 看着副校长毫无表情的脸,学生不敢违抗,乖乖地顺着走廊走出去,一边走还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 目送学生一个个离开,两人同时移回目光,柱间看着对方,等待对方的发言。 “校长,”短暂的沉默后对方终于开口,“为什么会出这种事?” “不知道,”柱间现在只能这么回答,“是火灾,原因不明。” “不过,校长,这件事需要你给大家一个解释。” “解释的事以后再说,现在……” “这个我说了不算,出了这种事,学生的家长需要你的解释。” “我说了以后再作解释,学生并没出什么事,要这么急?” 对方的语气依旧冷冰冰地:“学生们确实没有大碍,可是校长,以这种侥幸心理来敷衍了事就能息事宁人吗?大人不是那群学生,这么容易就买你的账。” 柱间无心继续这个话题:“我可以保证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现在斑还没有……” 平日里向来有礼的副校长此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关于那个男人,也校长需要作出解释。” “什么?”柱间一怔,斑怎么又被扯进来了?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问:“莫非……找到他的家人了?” “什么家人?”对方的思维显然与柱间的不在同一条线上,“前段时间的那件事,校长还没作出回应。” “那件事?你是指哪……”柱间努力在脑中搜索与斑有关的各种事,猛然想到了之前副校长将一张照片拍在自己办公桌上的情形,不免哭笑不得,“那也算‘大事’?” “我也不认为这件事有多严重,但别人未必这么认为。”对方答,“校长向来行事小心,任职几年来一直没出什么差错,这一点我们有目共睹。可是,”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语句,“自从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出现,校长的行为,就总那么有失分寸。” 柱间深吸口气,问:“你的意思是?” “不单单是我的意思,”对方不忘解释一句,“这两件事只要平息其中一件,学校就能轻松应付过去。可如果两件事加在一起,以后任校长一职的,恐怕要另寻他人。” 柱间一惊,只觉脊背一冷,问:“谁作出的决定?” “这是大家商议出的结果,本想提醒一下校长,却出了这种意外。时间紧迫,就由我来转告。”对方冷声答道,随即语气略微转和:“不过不用担心,其中一件事还是很容易解决的。只要把外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件事上,这次的事故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而校长只要……” “只要宣布我与斑没任何关系并让他不再出现在众人眼中是吗?” 对方不语,算是默认。 “荒唐,这是什么逻辑!”柱间强抑自己的语气,“明明是一件小事却要闹大,还硬是把斑扯进来!而且,我想你们用不着这么急着告知我这件事,斑现在还重伤未醒,凡事都该有个先后。” “出格的小事也算不得小事,”对方依旧不为所动,“为学校的利益考虑,校长应尽早作出选择。你的那位‘朋友’受伤我们也很遗憾,但国有国的法度,学校也有学校的规章,就算是打感情牌也逃不过一个‘法’字。” “那也不该拿斑来说事!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这件事的责任在谁?” 柱间顿时语塞,隐隐感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渐渐被逼入了一个死角。 职位?选择?无非是想要这个位置,却一定要拉一个牺牲品。 想不到自己处处小心,却还是被抓住了把柄。 对方还在循循善诱:“校长,我们这是替你考虑,如何作出决定,还请三思。” “你凭什么说你是替柱间考虑?” 声音来自身后,柱间连忙回头去看,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后,沾满血的断铁梁仍插在身上,而斑却全不在意,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双眼死死盯着站在柱间面前的男人,眼底透着难以言表的愠怒。 第十六章 斑的突然出现大出两人意料,还是柱间先反应过来: “斑!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柱间说着要把斑拉回急救室。 斑一把拍开柱间的手:“都说了我没事!”然后不再理柱间,转而问对面那个男人:“说,你凭什么说你是替柱间考虑?” 也亏得副校长足够冷静,见了这惊悚场面也能沉得住气,应道:“这是我们学校内部的事,外人无权过问。” 斑冷笑一声:“与我有关,为什么我无权过问?” 对方被这么一呛,明显一噎,正要回应,就听一阵脚步声,随即见走廊内一众医生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满脸慌张,见了斑,忙喊:“这位……” 话说到一半,接下来的场景就让这些人硬是把到了嘴边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斑一手向后探去,抓住尚插在身上的半截铁梁,手上用力,硬生生拔了下来,顿时,鲜血飞溅,后赶来的一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惊得大气也不敢喘,一时间整个走廊只能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 拔去铁梁的腹部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鲜血不断从中涌出。斑踉跄一步,又立即站直身子,没像上次那样痛昏过去。无视了在一旁惊呆了的众人,斑将手一翻,半截铁梁直指眼前那个男人。 饶是见过许多世面的副校长此时也吃惊不小,看着沾满了血、正指着自己的铁梁,一肚子话到了口边通通被消了音,身体也如同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斑轻蔑一笑,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你,你们这些人。满口的法度,满口的道德,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 ”说着又逼近一步,手中的铁梁几乎要碰到那人鼻尖,“你说你是替柱间考虑,你说我影响了他,那,什么是替他考虑?想方设法让他为难?还是,替他挡这一下?若拿这东西刺你,你愿意不愿意?” 眼见斑的手就要往前送出,柱间猛地回过神来,忙喊:“斑!”也不知是担心斑伤势过重,还是怕斑真的伤了那副校长。 斑握着铁梁的手一顿,停在半空,刚刚的戾气也渐渐收敛,宽敞的走廊瞬间静得出奇,令人喘不过气。 “柱间,这次…我不难为你。”斑缓缓将手放下,将半截铁梁一扔,铁梁砸在地上,走廊里又是一声巨响。斑突然一手绞紧胸口,“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块血块,噼噼啪啪地掉在地板上,积了一大滩。斑一抹嘴角,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说着绕过那副校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渐渐脚步越来越快,转眼间就消失在医院的走廊尽头。 这一变故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柱间愣了几秒,低头看见横在一大瘫血块中的半截铁梁,触目惊心。 “斑……斑!!”终于反应过来,柱间想也不想,抬步追了出去。隐约听见身后副校长也反应过来:“这种人……果然是危险人物……!” 地上拖了一串长长的血迹,柱间顺着血迹一路狂奔,血迹直通到医院外的街上。 柱间追出医院,猛地停下了。 街上车水马龙,一如既往。 行人行色匆匆,人来人往中早没了斑的踪影。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只是柱间心中清楚:这一次斑不会在他们初遇的地方等他了。 斑去哪了? 柱间忙拦住一个过路人:“你有没有看到……” 见柱间满手的血,那人立刻惊呼一声躲开了。 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是如此,柱间一手扶上街边的一棵树上,大口喘息着,看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神色茫然。 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与世隔绝的时候。 粗糙的书皮摩挲得手一阵痛,柱间抬眼看去,猛见树干上沾了一小块血迹。 柱间顿时来了力气,目光急速在四周搜寻,地面上原本极难察觉的血痕此时变得异常刺眼,柱间找准方向狂奔。 不知穿过了多少街区,血迹所通之处已渐显偏僻,房屋也不再如市中心那么整齐,地面也不再平坦而是有了起伏,血迹断断续续地,最终消失在一个坡地高处,斜坡下是一片荒地。 柱间想也没想就翻身跃下,落地时一下没站稳,直接摔在地上。 荒地杂草丛生,不知名的草刺得皮肤生疼,柱间顾不得刺痛,忙爬起来,抬眼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倒在草丛里。 “……斑!!”来不及抖去挂在身上的枯草,柱间几步跑过去,双手颤抖着扶起那了无生气的男人。 男人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没半点血色,毛刺的头发依旧不羁地翘着,身上的伤口被外衣掩住,嘴角血迹尚在,眉眼依旧好看,而那双眼睛却已不再睁开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柱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谨言慎行,唯恐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最终却得了这么个结果。 抱着斑的手指渐渐收紧,双眼渐渐模糊,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 “柱间。”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从怀里传来。 随后一只手轻轻抹去了柱间尚在眼角的泪水:“别哭。” 柱间顿时愣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自己怀里已没有气息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带血的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笑:“真难看。” “斑……”柱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问出几个字:“你没事?” “当然,”斑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我是死不了的。” 柱间呼吸渐渐平稳,也无心去考虑原因,一把将斑紧紧抱住,口中喃喃道:“真是太好了……” “不,一点也不好。”斑突然反驳道。 柱间一愣,随即听斑在耳边续道:“我不想在这样继续下去了,柱间。”他深吸口气,说:“我要和你一起变老。” 第十七章 柱间一手抚上斑有些扎手的头发,安慰道:“行,没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斑将下巴搭在柱间肩上,“我是说……我永远不会变老,也永远不会死。” “你……”柱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手指也不自主地收紧,变僵。若在从前,他绝对不会相信人类会长生不老这一天方夜谭,可这种种变故却不由他不信。 这个男人带给他的不可思议实在太多太多。 “难以置信,是吧?”柱间的反应在斑的意料之中,“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之前独自一人活了几千年的记忆都是一场梦,我也希望只是个普通人,能和你一起变老……” 几千年? 无心去猜测连历史记载都模糊不清的千年前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此刻柱间心中只想着一件事: 斑一个人活了那么久啊。 所以他才会无家可归,所以他的身上才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任何信息,所以他在自己询问起家人时他才会选择回答“不知道”。 并不是他失去记忆,而是…… 他真的没有家啊。 桀骜地乱翘的头发下是瘦削的身体,骨节分明的手臂从背后环上了柱间的脖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瘦得突出的骨节。一时间,柱间只觉心中五味杂陈,除了抱紧怀中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柱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斑无所谓地笑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只想你来帮我。”顿了一顿,说:“你知道吗……遇到你之前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偏偏你,你能忍受我的无理取闹,当然……就凭你这老好人的性子,不管是谁都能忍……你问我的家人是谁,我觉得可笑,你问我的每一个问题我都随口敷衍,你却一脸认真……还害得你瞎跑了一整天。”说到这,斑又笑出声来,难得斑这么开心,柱间心中却无半点儿高兴,只听斑续道:“怎么样,柱间?现在你能给出答案了吗?你找到我的‘家人’了吗?” 此时斑伤处的血已经止住,伤口也渐渐愈合,柱间略松了口气,答道:“根本不需要找,我来做你的家人。” 斑满意地笑了笑:“果然,只有你才能帮我……柱间,你知道我为什么死不了吗?” 柱间摇头——这种事他怎么会知道? “这是一个诅咒,”斑保持着将下巴搭在柱间肩上的动作,不去看柱间的表情,“长生不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对我来说却无异于一个诅咒。” “至于我为什么会被诅咒……大概是对我的惩罚,因为我夺取了一个人的力量——” 柱间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斑微一犹豫,说:“这是旧时代的力量,你无从知晓。” “旧时代?” 斑嗤笑一声:“那很重要吗?哪个时代不是‘末法时代’?” 柱间身体一僵,想起之前同斑的争论,隐约感受到了什么,想问却终究闭了口。 见柱间不再问,斑继续说道:“这个诅咒夺去了我所有的力量,却唯独不让我死,我用尽所有办法都没能成功。在这个新的时代,我不认识任何人,也不想去认识那些终究会变老最后死去的人,直到……后来遇见你。” “柱间,你之前不是说要留我一辈子吗?如果你最后老去而我还要继续活在世上,这怎么行?” “所以,解开这个诅咒,让我变回普通人,最后……我就能和你一起变老了。”说罢斑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柱间的答复。 沉默许久的柱间终于从刚刚的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干涩着嗓子问:“怎样才能帮你解开诅咒?” 第十八章 “很简单,但对现在的你来说可能有些难。”虽是这么说,斑的语调中还是带着难掩的兴奋,“我需要你身体的一部分。” “我身体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柱间不免有些诧异,那遥远的旧时代的诅咒,为什么会与自己有联系? “对。” “为什么……会是我?”虽然斑口中的一系列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柱间还是难以想象自己的体质会能解除那霸道的诅咒。 “只有真正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的血肉……才会破除这种诅咒,这种说法你信吗?” 想起斑初次与自己相遇时的敏感,柱间忙道:“信,只要能帮你就好。” “算了,这种事不重要。”斑不自然地别过脸,“你已经看到那个了吧。” “哪个?” 斑抬手解开衣服纽扣,敞开衣襟,露出胸口上的伤疤。时隔多年,伤口虽已愈合,但从心口处盘结交错的疤痕仍可以看出当年这致命一击的狠历与决绝。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那个伤疤,柱间内心总会生出一种想逃离的不安感。 “那是……” “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伤疤。”斑无所谓地笑笑,“自从得到那个诅咒后 ,任何伤口都会自动愈合不留痕迹,只有这个还留在身上。”停了一下,续道:“本来不想让你知道,不过看你似乎没什么反应,我也放心了。” 听斑又说出这种意味不明的话,柱间如堕云里雾里,只觉心中焦躁感愈强,好似想急于否认什么,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讲。 似乎想脱离这没来由的不安,柱间伸手要去碰触那可怖的伤疤,仿佛这样就能让它立刻愈合,就此消失,心中的不安感也随之而去了。 “不要碰。”斑一把握住柱间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 看着柱间一脸困惑,斑垂下眼思索一下,说:“我说了,我只需要你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你直接碰到这个,这个诅咒会移到你身上的。” 柱间闻言放下手,盯着斑的眼睛,等着他的指示。 缓缓按下柱间的手,斑稍稍松了口气,手指不自主在柱间有些粗糙的手背上摩搓一下,说:“这个伤疤就是诅咒的根源……不过也是我咎由自取。”说着目光向侧游移一下,不与柱间对视,“我需要你身体的一部分将它引出……然后我就能脱离这种不死之身的诅咒了。不过…” 说到这里,斑又止了声音。 柱间还疑惑斑是否还有难处,随即心下恍然,说:“如果没有你,我决不会好端端地在这里,你要我身体的哪一部分,尽管拿去好了。”说着手在腰间一摸,递了把刻有树叶标识的小刀过去,“这是之前在木叶旁的遗迹附近买的仿制品,当初看着亲切就买下来了,现在,它应该能派上用场了。” “不,我……”斑握住柱间拿刀的手,避开柱间的目光。 柱间又是一脸困惑——明明斑做起事直接又大胆,却总有那么多的欲言又止。 斑只是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柱间轻轻叹口气:“只能这样了。”说着一手按上斑心口处的伤疤。 “你……!别乱来!!”斑忙扣住柱间的手腕向外扯,却晚了一步。柱间手掌贴上来的一瞬间,斑只觉体内某种力量如同得到感应般急速窜向胸前,粘住柱间的手掌。 这家伙还真的敢来——斑已经来不及呵斥,当即夺过柱间手中的刀,抬手将他同自己相连的一小块手掌肉削下,血溅在伤疤处,那股力量如同得到催化一般顺着那一块血肉疯长起来。 顾不得手上陡然传来的剧痛,柱间忙扶稳斑的身子,只见斑一手绞紧心口,复苏疯长的那股力量险些让他失控,伤疤中央似乎长出了些树木的枝条。 斑猛力一扯,将心口处沿着肉块长出的枝条一并拔出一扔,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落地生根,几秒间便长成了一棵大树。 “这是……”柱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诅咒”居然是如此可怕的力量。 “终……终于……”斑直起身子,费力地喘息道,“我不用再受那种折磨了……惩罚,该结束了……”低头看见柱间还在流血的伤口,说:“柱间,你真是太乱……”一语未必,忽然身体一软,猛地向后仰倒。 柱间一手扶住他,却发现手指间的发丝竟夹杂着灰白。 “斑……!!” 斑猛抽一口气,一手痛苦地捂上胸口,胸口原本应该愈合的伤疤开始溃烂,身上原本紧致的皮肤也开始衰老起来。 “不……”斑忙用另一只手臂挡住脸,不让柱间看到。 “斑,到底是怎么回事?”柱间急问,原本消弥的不安感卷土重来。 “是、是我的错……”斑咬着牙,说话已不能组成完整的句子,“我没注意,没了那种力量,这副身体……” 柱间已听出了这意味着什么。 而在柱间已不知如何应对这种突变的时候,斑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愣住了。 “看来真是我的报应,柱间……我骗了你,那不是什么诅咒,也没有什么心意相通的人能解除这种说法,是我抢了你的力量。而且,”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些事,都是我故意的。” 第十九章 “我看到了……更遥远的梦想。” “……什么?” “我要离开村子。” “……!” “……我不能没有你!只要你肯留下来,一切都……” “你还在说那种天真的蠢话吗?我的梦想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就算追在我身后也没用的。 ” “……” “你知道,没人能站在我背后。” “那……” “……这是什么?” “它不如真的叶子娇嫩……这次别再斩断它好吗?” “幼稚,这种东西能代表什么?我留着它又怎样?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回心转意?” “我……” “放手!” “我们还会见面吗?” “……” “会。” 再次见面后,就是永别。 都说人死前大脑中会出现记忆的走马灯,而斑活了不知多少年,此时脑海中最清晰的画面却仍是千年前的那一点。 “你会原谅我吗?” “什么?” “为了那虚无的梦想……我毁了你的梦想,也毁灭了一个时代。” “……!”虽然早就感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段至关重要、刻骨铭心的往事,可柱间无论如何回忆,也丝毫想不起来关于斑口中那个时代的任何事情。 “这个伤疤就是你留下的,你杀了我,我假死骗了你,”斑无视掉柱间的反应,继续说道,“然后……我抢了你的力量,也得到了足以毁灭一个世界的力量。” 斑闭上眼,努力回想起那之后的事,似乎从终结谷以后,他就没了所谓的悲喜,从前的感情也彻底消弥 直到计划成功,看着血色的光笼罩世界,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沉睡,斑才感到些许释然。 本以为一切将就此终结,可旧时代的终结,往往意味着新时代的开始。 神树吸光了陷入梦境中所有人的查克拉,失去力量的人也变成了普通人,也从此得到了解脱。而没有了猎物的神树仍缺少一部分力量,这份诅咒也终于轮到了斑的头上。 神树的果实附在了这旧时代最后一个人的身上,同时也夺去了他的所有力量。 本以为自己也活不长了,早已无欲无求的斑淡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他偏偏活下来了。 然后斑亲眼看到了新时代的人再次发起战争,战争依旧惨烈,无数平民流离失所。 这个时代似曾相识,不同的是,再没有人能肯听自己表达对战争的厌恶,同自己一起描摹那遥不可及梦想。 我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已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忍者,没有石碑,也没有了那张满是不解与留恋的脸。 那神秘的旧时代如今只留下只言片语和一些不知源自何处的地名。 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我了。 还是死了吧,死了就彻底干净了,或许死后还能和他见个面,不管他会不会原谅我,他总会给我一个评断的。 斑捡起了战场上战死士兵的佩刀,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心脏。 剧痛让他昏厥许久,当斑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还在这个世界。 斑终于知道了那个诅咒真正的恐怖之处。 死不了,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而且不止这个,失去了从前的力量,饥饿和寒冷也随之而来,而身体虽然痛苦到极致,可就是不会死。 虽然在战乱中民不聊生,但有些人还能吃饱,有些人还能穿暖,即便两样都没有,还可以死。 斑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行尸走肉。 几乎尝试了所有死法,可身体总会缓慢地将自身一点点修复,除了疼痛与绝望什么都没有。 有时为了盖过其他的痛苦,斑还试着从悬崖跳下,感受着摔得粉身碎骨后身体又逐渐修复的痛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不知战争持续了多久,世界似乎终于迎来了一时的安定。 此时的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其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变故,斑一无所知。 虽然明知道眼前这个城市早已不是原来的木叶,但单是这个名字就让斑倍感亲切。 手不经意地往怀里一揣,意外地触到了什么有些扎手的东西。 斑有些诧异,伸手把那东西拿出来,被那突然出现的金色光亮晃到了眼睛。 “它不如真的叶子娇嫩……这次别再斩断它好吗?” “我们还会见面吗?” 金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仿佛在提醒着那段往事的真实感。 即便是对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常识,斑也知道,在任何时代,黄金都价值不菲,更何况这沉甸甸的金叶子,或许它能帮自己暂时摆脱痛苦。 可斑将手指搭在上面,细细地摩挲起叶脉的纹理,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 或许是因为“木叶”这个字眼,斑终于留心观察起这个陌生的城市,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繁华,安宁。虽然这些都不属于自己。 奇怪的是,人们大多行色匆匆,想来就算是忍者时代,从战场上回到家的孩子也有打水漂的清闲时间。在这战乱结束的年代,却少有安闲的面孔。 在人来人往中,一点亮光引起了斑的注意。 带着些好奇,斑走过去拾起了那被人忽视的东西。 那是一枚硬币,刻有木叶的标志。 或许是钟爱这个树叶花纹,斑没有立刻把它丢掉,而是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长期被疼痛折磨的身体已经麻木,斑转身想继续这样漫无目的的旅行,不料这一转身让他彻底僵在原地。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直觉告诉斑没有看错,虽然从前不止一次幻想渴望着人会有来世,可无数次的失望已彻底把他推入绝望,而在无尽的绝望中,竟会看到希望。 如获重生般的狂喜迅速滋生蔓延,斑难以自已,想立刻快步追上他,喊他的名字,而太久没说话的喉咙只嘶哑地发出了一些破碎的音节,下一刻他就痛苦地捂着心口蜷缩起来。 太久没有感情波动的心脏一时难以承受这强烈的喜悦,而斑在那一刻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颗脏器在胸腔里跳动。 我还活着。 当斑从剧痛中缓过来时人群中已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斑也并不懊恼,他清楚地记得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感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重新有了色彩,变得生动起来。 既然这个时代还有他,那就重新来一次吧,既然今天能见到他,那在这里等着,一定会再见到他的。 斑并没有等太久,第二天他就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看到了柱间,并清楚地看到他赶上了那辆车。 斑看着手中握着的硬币,突然感觉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他毫不犹豫地挤上了那辆车。 据说转世后的人没有前世的记忆,可在对付柱间这方面,斑向来得心应手。 那家伙还是完全没有防备,斑轻易顺走了挂在他身上的包,然后在他的下车处等着他。 果不其然,没多久柱间就匆匆赶了回来。由于太久没和人交流,斑的语气中带了些戒备与敏感。看着这熟悉的面孔说着陌生的话,斑不禁皱起眉头。 “我想我们还会见面的。” 再次的见面并不成功,起初斑只是想仗着柱间脾气好撒撒这上千年积下来的气,其实豆皮寿司究竟是什么味道他早已忘了。 再理直气壮地要了瓶酒也是多少年没有尝试过的事,仿佛只有在柱间目前,斑才有毫无形象地放纵自己的理由。 太多年滴水未进的胃根本承受不起酒精的刺激,这初次的“约会”也就在一片鸡飞狗跳中收场了。 之后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斑带着一身的秘密,成功留在了柱间家里,看着柱间为自己本不存在的“家人”忙来忙去。 经历上千年的苦难,再凌厉的人也会被磨圆棱角,当年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战场杀神如今看起来也只像是一个有些落魄的青年人,谁会将他与那古老的旧时代挂钩? 你记不起来也好,我们重新开始,也就谈不上什么原谅与不原谅了。 可好运戛然而止。 斑依旧掩着半边脸,沉声诉说着之前的一切,声音褪去刚刚的激动,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我一直在瞒着你……瞒了太多事,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瞒了,柱间。无论你会不会原谅我,我也……不在乎了。” “我本来可以独自一人继续做一个行尸走肉活下去,但我……还是自私地强行闯入你的生活,只是想知道,没有记忆的你,会不会……还能爱上我。” 柱间嘴唇微微抖了几下,刚想说话,忽觉头痛欲裂,竟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第二十章 仿佛跨越了生死与时空,意识已混沌不清,隐约能听到耳边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 “大哥……大哥!你醒了?” “是……是你们啊……” “……你梦见什么了?” “嗯……” “遇见那个人了?” “没……” “……你还是静下心好好修养吧,村子还需要你…不要想太多,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我活不长了……” “大哥!说什么混话!以你的体质怎么……” “我是认真的,你知道吗?刚刚我好像去三途川走了一遭……” “只是梦罢了!再说你不是已经回来了?” “不,听我说完……这是真的,我见到了好多已经去了的故人,父亲还是那么严肃,但他似乎也和蔼了很多……瓦间还是那个样子,他脸上的刀疤……我记得清清楚楚……哦,对了,还有板间,他还像小时候一样……也对,他已经没有长大的机会了……他还是那么爱哭,见到我时,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哈哈……” “大哥…你……别说了,你是太累了,才会做这种梦……” “让我说吧,这种梦太难得,而且,现在若不说,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你……” “还有当年的好多战友,他们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你能想象他们看到我时那惊讶的表情吗?他们说以我这怪物一样的体质,怎么着也要再活一百年才够。” “他们问我为什么这么早过来,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原因。” “人人都怕死,可是如果死后的世界真的是这样,也挺有趣的,我能遇见那么多故人,也算幸运了。嗯……可是、可是,” 声音哽咽起来。 “我没,我没看到他。” “我一直在想,我努力了一辈子,为了这个梦想,我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生怕做错了什么,让我们的努力付之东流。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唯一后悔的,大概就是在那时没能留住他,如果那时我多问几句,多挽留几句,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不,大哥,你尽力了……这不怪你。” “我…我也曾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可结果已经不会变了……我一直以为,我和他心意相通,可他说他看到了我的真心,而我似乎从没了解过他的想法。” “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他,可他从不肯说……我想,如果在那个世界,就算他不肯原谅我,但大家既然死了,总会给我一个回答吧?可……无论我怎么找,都没能找到他。” “看来他是真的恨我,死后也不愿再见到我,连让我问一个问题的机会也不肯给我,我……” “不会的,是你太想他了,这只是个梦……” “我不知道……我感觉我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我想他一定已经转世了,我,我是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虽然依然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但我似乎真的会牵累你们,牵累身边的所有人。” “不,没人这么想……” “扉间,为了我那愚蠢的梦想,你累了那么多年,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我又要撒手走了,村子的事……只怕又要你来操心了。” “我……” “水户…是我误了你一生,让你变成村子但牺牲品,让你变成了一个容器,一个工具……你要怨我,就尽管说出来吧。” “不,我不会怨你…你也别一个人背负太多……为了和平,我早已做好了觉悟。” “嗯……我又啰嗦了这么多,不过,还有,” “我想,如果有来世,我不想再遇到你们了……” “……!” “你……你这是怨我们吗?来世也不愿和我……做兄弟?” “不,不要误会,和你们没有关系,这是……给我自己的惩罚。” “之前你们总骂我笨蛋,现在想想,我可能真的是个笨蛋,总会连累许多人,在下一世我不会再遇见这一世的任何人,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就这样一个人活着,孤独地活着……” “你……你这是,何苦呢?” “我不想再牵累任何人了,不过,如果真的能决定自己的来世,我还想自私地稍微描摹一下:这一世我活得太累了,转世后我要忘掉这一世发生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转世到一个遥远的、安定的年代,一个没有忍者,没有战争的年代,在那里,‘千手’只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姓氏存在,而不是另人闻之色变的家族,然后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重新开始…过…最平凡的生活……” “大哥……!” “柱间……!” 声音渐弱,随即又是一片死寂。 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段对话的背景,但在声音的末尾,柱间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悲伤,没来由地悲伤。仿佛胸口压了千斤重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从前的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 耳边的声音亦真亦幻,微弱却苍凉,惆怅而绝望。 明明细碎微弱到近乎不存在,但一字一句又十分清晰,声音提醒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想起,这种夹在真实与不真实之间的混乱感,简直逼人发疯。 柱间声音微微发抖:“斑,我……我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他拦腰揽起那虚弱的身体,“没有记忆的千手柱间,还会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千手柱间吗?” 斑释然一笑,抬手轻轻回抱了他,“你居然会有这种顾虑……要知道,我喜欢的不是千手柱间的记忆,而是千手柱间这个人。” “收起眼泪,这可不像你。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我当初种下的因,如今也该自食其果了。” 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寻求作为一个罪人不该拥有的爱,即便只有短短一瞬,也该付出代价。 斑缓缓闭上眼。 真是讽刺啊,当初痛恨着的万恶的旧时代终于被新时代所代替,而成就了自己的偏偏是被自己亲手终结的旧时代,最终毁掉自己的,却是当初梦寐以求的新时代。 自己在战场上几乎所向披靡,却终究胜不过安定年代的险恶人心。 到底哪个时代才是那“末法时代”? 应该说两个都是,抑或两个都不是。 时代变了,人心却没变,所以无论是哪个时代,争斗都不会停止,只不过换了个方式罢了。 千年来一直疑惑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折腾了这么多年,一切都是空忙一场。 这才是代价吗…… 等等,代价? 斑的手突然一僵。 “柱间,看着我。” 斑突然出声,柱间一愣,立刻依言去做,目光对上斑的视线的同时,在身后的手臂也攀了上来。 双眼还没能及时对焦,柱间就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抱歉……硬是把你牵扯进来,我不想再让你看着我死了。” “不过,” “我们还会见面的。” 第二十一章 静悄悄的办公室内,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异常清晰。 “请进。” 门外走进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校长,我有些事……” “抱歉,”柱间礼貌地道了声歉,“明天起我就不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了。” “啊?”中年人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过突兀。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说您是整个木叶最年轻却最优秀的教育者,为什么会……?” 柱间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想,我还不够优秀。” “您太谦虚了,任何人都有不足之处,您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个提出辞职……” “不,我是认真的。”柱间微笑着整理手中的资料文件,“我之前总是自以为是地以为我知道很多,但……后来我发现,对于好多事,我一无所知。” “……” 柱间利索地折好连续上交几次终于被批准的申请书,将它塞到包里,手触到包的那一刻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拉上拉链。 “这个办公室明天就属于新的校长了。”柱间如释重负般站起身,“不过您也不需要再来一趟了,新的校长是一个公正并值得信任的人,我相信他会让每一位学生处在平等的位置,公平竞争。”说着走出办公室。 “等等!校长……”中年人追出办公室,也并非还想为自家孩子争取,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 柱间随手掏出钥匙,熟练地锁上门:“一年前……发生了很多。我早就想过重新思考一遍从前的事,不过就此撒手不管太不负责任。”拔掉钥匙,柱间摩挲一下钥匙凹凸不平的表面,道:“我留下来观察了一年,终于发现了合适的继任者。” “虽然不可思议,但那些事……确确实实发生过。”说到这儿,柱间的神色有些怅然,但立刻恢复了以往的模样,礼貌地道了别后稳步离开,空旷的走廊只剩下那目瞪口呆的中年人。 又是一年的开学季,独自穿过校园走向校门的情形同往年一样,微凉的风拂过,带起微微的寒意。 一年前的事此时想起仍历历在目,柱间记得自己醒来就就已经被人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说自己只是昏迷,身体除了过度劳累外,并无大碍。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回归了现实,一连串的质问,来自各个方面的刁难,还有大部分学生的辩护。不过无论经历了什么,身边都少了一个人。 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斑似乎彻底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谁以什么目的去找,都没法找到。 既然没法找到斑,那么副校长以及学校领导阶层给出的“二选一”的难题也不攻自破。 而在处理事故问题中,柱间突然发现一个被自己忽视的关键之处。 “关于这次事故我表示抱歉……这次确实是我看管不当,不过博物馆本身存在安全隐患,我原以为副校长经验丰富,老成持重,所选的地点应该不会出如何差错。遗憾的是,身为校长,如果我应该为此引咎辞职,那么这位副校长恐怕也难逃其咎。” 和善不等于可欺,冷静下来的柱间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破绽,很明显对方是抓住了斑突然出现打乱自己生活的机会,下了一步险棋。如今柱间的还击令对方狼狈不堪,只能降温事态,以求自保。 不过,哪些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街上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似乎从没变过。 人来人往中,柱间总觉得少了什么。 照常搭上每天回家的公交车,途径几个站点,柱间仍在那个站点下了车。 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包,发觉它还在时柱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偶然的相遇,莫明其妙的经历,荒唐的感情,以及……那遥不可及、令人难以置信的时代。 真像一场梦啊。 梦醒后自己还是孤身一人,只是心里似乎空了一块,难以填补。 从梦醒到现在已是整整一年的时间了。 不经意回头看一眼站点,本以为还会像往常一样失望而归,可目光所及,似乎远远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幻觉? 柱间愣了几秒,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快步走了过去。 依旧是桀骜地乱翘的头发,有些凌厉却带着几分落魄的气质,男人远远立在那里,仿佛定格成了一幅画。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是……感觉有些不同? 对方似乎没发现自己,柱间试探性地再向前走了几步,看对方仍没有反应,柱间忍不住喊了一声:“斑!” 男人起初愣了一下,随即神色立刻转为震惊,他立刻循着声音快步走上前来,柱间本想张臂抱住他,却见他先一步伸出手触上柱间的鬓角,随后手指顺着他脸部的轮廓开始描摹。 “斑……?你是……”仿佛又回到了梦境,柱间的声音有些发抖,可脸部冰凉指尖的触感却依旧真实。 所有的疑问通通被堵在嘴边。 “我说了,我们还会见面的。”手指移到颈上,斑顺势环上柱间的脖颈,紧抿的嘴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在长长的刘海下若隐若现,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柱间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将斑的刘海别在耳后,露出已没有了神色的双眼,“斑,你……” “不用在意,”斑闭上眼睛,另一只手又抚上柱间的脸,“一切都该付出代价。” “一个换了生命,一个让我恢复年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