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夜叉之咖啡和烧仙草》作者:爱夜鱼 文案: 犬桔同人,现代AU 谁说青梅竹马打不过天降!看看犬家二少和桔家大小姐的世纪合婚!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日韩 搜索关键字:主角:犬夜叉,桔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谁说青梅竹马打不过天降! 立意:谈恋爱嘛 边城 这是一个并不繁华的小城,这是城里唯一一所大学,这是大学边上一间普通的奶茶店。 靠边临近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女士。她如此引人注目,不是因为她是这个连卖菜大婶都熟识的小城里少见的陌生人,也不是因为她独自静坐在那边一个多小时,更不是因为她那出众的外貌和一身与这个偏远小城迥然相异的高贵优雅之气。她更像一杯善解人意的水,净化了所有不愉快的颜色和味道,努力呈现出最为温和体贴的状态,然后随着波澜一圈一圈向外扩散。 那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会使人在这个炎炎夏日感到清凉的存在。但那只时不时捏紧颤抖的右手暴露了她的不安。 时间一直在流动,直到拴在门上那只可爱的猫铃铛发出略略不同的音律。从她坐的位置上刚好可以毫无阻拦望见进门的人。那很明显是个在校大学生,T恤衫、大短裤,只隐藏在厚重刘海下的双眸反射着倔强的光,一眨眼又倏而不见。他甩着肩上的背包,进门后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 来人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盯着她。这个行为就像将一尊顽石狠狠砸进池塘,早已不是微起波澜就可以轻易了结的。她收回不安的双手,握紧了放在大腿上。 慢慢酝酿出亲切的氛围,她抬头朝着他微笑:“好久不见了,犬夜叉。” “嗯。” “你……”她眼神飘忽着,想找些轻松无害的话题来打破尴尬。犬夜叉却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像是对陌生人应有的礼节,又或者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看着她自导自演,看着她挣扎煎熬。 “请问要喝点什么吗?”服务生递来水单。 他眼都没抬,直接回道:“烧仙草,原味的。”感应到对面略显诧异的目光,犬夜叉眉毛一挑,笑道:“口味早换了!怎么,才知道?”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和讽刺。 “您的咖啡凉了,请问需要换一杯吗?”她机械地点头,渐渐拢回被那句话震散的神志。 几分钟后,盛装烧仙草的玻璃杯流光溢彩,绚丽非常。她食指划着杯子的边缘,白瓷的质地准确无误地传递出了咖啡的热度,滚烫。 “啊,忘了提醒!”他一丝一丝收回嘴角轻浮的笑,黑沉眸子里暗流汹涌,“我一直都不喜欢喝咖啡,从来都不!” “嘶!”咖啡的温度似乎猛然拔高,她搓着被烫伤的手指,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犬夜叉,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他双臂抱胸,朝后一靠,哼笑:“那我该用什么语气?敬语吗,桔梗大小姐?”这已不单是讽刺了,尖酸刻薄,完全是要激怒她,刺伤她,带了报复性质的举动。 桔梗闭了闭眼:“犬夜叉,那件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你……” “所以我什么?因为你不知情,所以我就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笑而过?”粗暴地打断她,他像是在讲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世纪大笑话,“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面对他节节攀升的音调,桔梗竭力保持自己气息的稳定,带着劝说甚至讨好的语调:“我知道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也知道你遭受了多大的伤害和痛苦,所以,犬夜叉,你怨恨我,没关系,那是我应得的,我……” “怨恨?”犬夜叉哈哈大笑,“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他剧烈地抖动着肩膀,以显示出她方才那番言论的荒诞无稽。 桔梗默默地看了他许久,一抹银光跳动着闪进她的眼睛。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当初那种宠溺亲密的口吻叫他的名字:“犬夜叉……”然后伸出手,隔着桌子抚摸他的脸颊。 “犬夜叉,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说谎……生气的话,怨恨的话,就都发泄出来吧……想吼想骂也没关系,但不要再说这种伤人伤己的话,你明知道那不是真的……” 他抬起手,已经决定了要拍开她的抚摸。谁知桔梗的手顺着脸颊往下,扯出了挂在他脖子上的银链,链子尾端是一枚戒指。 “如果真的没有在乎过,如果真的已经不在乎了……告诉我,犬夜叉,为什么戴着它来见我?” 犬夜叉“啪”地挥开她的手,霍然站起。过大的动作撞翻了手边的玻璃杯,掉在地上,碎片混合着汁水向四周飞溅。 “别老是一副很了解我,已经把我看透了的样子!你凭什么?”他用手指着桔梗已经愣住的脸,抛弃了之前故意挑衅的姿态,怒气暴涨。 “我爸死的时候你在哪儿?杀生丸把我扫地出门还全城封杀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妈病重得要死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大小姐在塞纳河边赏着风景喝咖啡呢!别跟我说你不知情你抱歉!出国了就可以什么都撒手,不管不顾了?铺天盖地的报纸新闻沸腾了两个多月都没下头版,你爸你妈是把你软禁了还是锁地牢里了让你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 “你回来晚了,桔梗!晚得没有余地,没有悬念了!”犬夜叉拽下戒指,拍在桌子上,“这东西我弄丢很久了,还是昨天戈薇帮我收拾屋子时在床的夹缝里找到的,还给你!” “你已经走出去了,用不着再费力走回来,我不欢迎!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去我的学校乱转,更不准靠近我的住处!别再找戈薇搞什么知心对话,也不要去公墓烦我妈!别以我老朋友的身份招惹我同学,也不要试图说服他们帮你做些什么……” “总之一句话……滚出我的生活,千叶桔梗大小姐!”他吼完最后一句,拽上背包,气势汹汹,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好奇、惊疑、诧异的目光在她身上回转流连。桔梗默默地端起咖啡,一口喝尽:真苦,她忘记加糖了。 生活 日光微转,已是正午。 从奶茶店一路跑回家时,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他随手抹了一把,推门而入。这是一栋两层的私宅,东侧附带一块不大的草坪,摆着房东野泽太太上月刚买的烤肉架。不过这几天她去看望远在大阪的儿子了,不然一定老远就能听到她一边做饭一边看电视的声响。 “犬夜叉吗?”正在厨房忙活的戈薇听到门响,随意问了句。 “你今天有口福啦!好不容易才学会了这道汤,一会儿就好……对了,看到餐桌上的烧仙草没?是路过三浦太太家时她硬要给我的,说是谢谢我们这一群经常去关照她家生意呢!已经冰过啦,味道应该正好……”她语气很是欢快,犬夜叉几乎可以想见此时她笑眯眯的眼睛里定然满是亮光。 犬夜叉嘴里应着,穿过走廊和客厅,直接进了厨房。满室浓香。 “怎么……”戈薇一眼瞥到,转过来正对着他笑,“咦?犬夜叉,你的T恤衫……” “湿了。”被奇怪的东西打断后,她愣愣接完话,然后才发觉自己一手还拿着汤勺,正以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姿势被他紧紧抱住。 犬夜叉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不说话。 一边传来浓汤煮沸后蒸汽冲顶锅盖的声响,谁都没有理。 “见过她了?”只听戈薇温柔的语调在耳边缓缓响起,满载怜惜。 他没有回答,但已不需要再问。她抬起手臂,回拥了犬夜叉。 人们喜欢拥抱,以为心贴着心,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就能传递别人理解不了的安慰。无奈,拥抱有太多含义。究竟是哪一种,此时此刻也无暇顾及。 犬夜叉极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像并不希望别人听见,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还是有些不忍心啊,说了那么多恶劣的话……但是,如果不如此,我怕会一直那样怨恨下去吧……我这种个性,是不太会原谅的啊!更何况她跟我说,希望看到我笑呢……” 真是那般怨恨吗?戈薇望着他空空的脖子,想到一个月前打扫房间时发现的银链和戒指。那东西一看就是很有些年岁了,戒指的样式也颇显老旧。当她拿着去向犬夜叉询问时,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怨恨啊。不说怨恨,就连责备或者怨怪都算不上。那是思念,是一股被强行压制的思念,像深潭下翻滚涌动的暗流,只在表面荡起一些细碎的波纹。 “我会让犬夜叉一直笑着的……我可是跟阿姨指天指地保证过的呀!” 选择欢笑,还是眼泪;选择安慰,还是伤害;选择轻松,还是心痛……好像都不需要再问下去了。但是,你有没有听过“选择障碍”这种病? 当两人面对着面吃饭时,之前异常的气氛早已一扫而光。跟平时一样,说说学校里的趣事,提一提下周跟弥勒他们的聚会,谈谈今后的打算。 “我前两天遇到吉川教授,他好像很想把你留下来呢。你怎么样?还喜欢研究所的工作吗?”戈薇咬着筷子,眼睛扑闪扑闪。 “嗯,他已经跟我谈过,我答应了。” 吉川教授所在的研究所全称为计算机技术研发中心,全员从所长到普通打字员不过30来人,除了偶尔和临近市镇有一些承包和合作项目外,大多时候都只是维护修缮本地的系统,是份挺悠闲的工作。但吉川教授算是其中的异类,他早年在海外留学,直到现在也跟国外很多所知名大学保持着密切往来。他的团队平日里所做项目的规模难度都远超其他,他个人也对队员的资质要求极高。犬夜叉是在一年前以实习生的身份加入吉川教授的团队的。 “那很好啊!”戈薇欢喜道,“就是……会不会辛苦了点?我感觉你总是很晚才能回到家……” 犬夜叉笑着摇头,反过来问她。 “我呀,唔……” 戈薇跟犬夜叉同届,亦是同班。少有女孩子是因为喜欢才选择计算机的,后来听她说起,她父亲也是做这方面工作的。他去世后,家里留下很多书籍和笔记,还有一台他工作使用的旧式电脑。起初只是抱着缅怀的心思,也没想过会真的喜欢上。但人的感情原本就是这么奇妙,谁说得清呢。 “其实我很想去奈奈百货,不过不容易啊……”小城中真正从事IT的企业并不多,大多数都只是附属一个类似技术维护的小部门,只奈奈百货资金势力雄厚,办得极好。 “那也没事,现在才大三嘛!有空可以多去那儿转转,你不是有个学长在那边吗?”犬夜叉拿筷子敲开戈薇拧在一起的手指,笑说。 戈薇一听,连翻白眼:“你还真没完了?不就是吃了个饭嘛!路上碰见我总不好拒绝吧,人家也是好意……”回头一看犬夜叉低头埋在饭碗中,哧哧直笑,不禁恼怒:“你这个人……我才没一直惦记着呢!开玩笑也不分轻重!”说急了伸手就要打。 嗔痴笑骂,生活就不会是一滩死水。 曾经 吃过饭,该去研究所了。戈薇本坚持要送,结果接到母亲的电话,只得赶回家。 夏日炎炎,蝉虫嘶鸣,犬夜叉仍挎了那个背包,挨着树荫走。他脸上没有嚣张讽刺的神色,也没有愉快轻松的笑容,更不是疲惫倦意。桔梗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是张扬而不羁的,有着别样的温柔和体贴,会害羞,会嘴硬,更倔强得无人可劝。那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单纯美好。眼前的人还是如此吗? 几个小时前的相会,因为不安,因为愤怒……因为针锋相对,根本无暇去体味他身上的气息究竟有了多大的改变,甚至因为深愧竟连他的眼睛都未敢直视。不然,她一定会发现的,这不仅仅是说几句“我知道你受了多大的苦”就可以轻易揭过的。 现在的犬夜叉啊,他……他人生中桔梗缺席的那几年究竟让她错过了什么,那是在结局到来之前你我都无法判决的事。 因为,时光的比重并非筹码啊。 ----- 吉川教授的办公室中,犬夜叉隔着办公桌坐在他对面。 吉川教授年过五十,仍是干练的模样。他带着赞赏又些许骄傲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少年,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尺寸的信封,推过来。犬夜叉一眼瞥到信封上的邮戳,心里微惊,抬头看教授又满是鼓励之色,打开一看。 果然……是当年他被东大勒令退学的文件还有一封校长的亲笔信,落款日期是一年前,正好是他来此申请实习名额的时候。 “那为什么您……” “嘿,这话你可问过你现在的校长?”吉川教授哈哈一笑,“老家伙自有办法来选人,用不着他们插手多嘴。这件事告诉你,免得你以后自寻烦恼。” 从办公室出来,靠在走廊上,犬夜叉想起和母亲刚来小城时的光景。 延城(此地名虚构)中极重乡情,居民来往密切,相处和乐。在收容站待过两周后,犬夜叉以个人名义向延城的本地大学提交了入学申请,同时在加油站、餐馆、打印店兼职打工,勉强租起一间小房。那时冬尽春来,母亲的哮喘微有好转,让他安心不少。 延城大学的校长松崎先生是个斤斤计较又十分难缠的人,犬夜叉费了不少工夫,一直等到成功完成某个系统的全部设计后,才答应他入学,那时一个学期已经过去一半。所以,犬夜叉以极惹人注目的姿态进入戈薇所在的班级,那场景,就像外星人入侵。 班里多数同学都是本地人,是从幼稚园起就相识的玩伴,犬夜叉除了上课,常不待在学校,也不参加社团活动,很难融入。但那时候他也无暇顾及。 第一个学期尤为艰难,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生活学习上却每一项都是支出。虽然母亲病情好转,犬夜叉却不敢缩减药物支出,去年冬天她在桥洞下的模样至今让他心惊,导致母亲哪怕稍稍发热或呼吸急促都紧张万分。哮喘不会死人,却极端磨人,日复往返,不知尽头。 他也在奶茶店做过服务生,就是延大附近一个叫做“旧时光”的店。 “你好,两杯烧仙草,冰的。”那几日天气极热,店里的空调又恰好送去维修,少有顾客。来人是位长相甜美的女生,犬夜叉认出是同班同学,却不记得名字。她坐在靠近前台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他在柜台后活动的身影。 “请慢用。” “哎,等一下。”女生开口叫出他,捧着另一份说,“这个请你,好不好?” 犬夜叉一时愣住,有些莫名其妙。 “夏日消暑良品啊,天气这么热……”她笑眯眯地说着,似是全没意识到对方的冷淡。 “我的名字是日暮戈薇,想了好半天吧……”她歪头一笑,“筱原同学都不跟我们来往,让人好伤脑筋啊!”她说起话来,眉眼俱弯,甚是可爱。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去,然后带着她的朋友一起,弥勒和珊瑚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两人都不在本院。一个学的是物理,一个学的是室内设计。听说两人相约毕业后一起去东京发展。 东京……虽然繁华无比,在犬夜叉心中却不是什么太好的地方,至少目前如此。 之后的情形大为好转,熬过第一个学期,奖学金、助学金接踵而至。没错,竟然还能申到助学金这种东西!犬夜叉收到通知时,傻傻地站在校长办公室,望着对面笑容可掬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什么!一直当我是恶人不成?”松崎校长佯装恼怒,拍着桌子让他出去。 犬夜叉鞠了个躬,似是口齿终于灵便:“谢谢校长……” 后来又成功申请到实习名额,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若不是年后母亲突然发病离世,犬夜叉一定会重新开始感激上天的。 那一切太突然了,没有任何预兆,也让人没有任何准备。仿若一个晃神,已人去楼空。犬夜叉在房间里整理母亲的遗物,然后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摔了东西,第一次大哭。那是怎样悲戚的嚎啕,他已经无法记忆。等到平复下来,一开房门,见戈薇站在外面哭成泪人一般。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女孩儿真傻,然后——拥抱了她。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开始觉得从前很多事情不那么重要,不需要再计较。 “犬夜叉,妈妈连累了你……但是,好孩子,我想看到你笑,那是个很过分的要求吗?” 当然不…… 初见 今早只有一节课,犬夜叉跟同学打过招呼,匆匆走出教室。他得在十点之前赶到研究所,吉川教授刚接了一份工作量大时间又紧的项目,眼看截止日期将近,大伙已相继熬了好几个通宵。 犬夜叉挎着背包,在林荫道上飞奔。路上都是课后四散的同学,时不时有招呼声响起,犬夜叉高声应着,速度并未放慢。 靠近校门口的一个拐角处停放着一辆黑色宾利,车边靠着一人。犬夜叉视线扫过时,脚步猛地顿住。那不是因为震惊被吓到了,只是当遇到不可能遇到的人时自然的反应罢了。 杀生丸穿着白底蓝纹的休闲款衬衫,随意倚在车头,却无不显得优雅从容,气质华贵,频频惹来行人注目。犬夜叉站了片刻,重新迈开步子从他身侧跑过。 “犬夜叉……”那声音不紧不慢、不冷不热,“打算选择无视吗?真是没有长进。” 教训的语气听得人窝火,犬夜叉停住脚步,转过来对着他,言语不善:“干什么!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闲扯!” “我不是来看你的,被淘汰的输家没有这个价值。”轻蔑的语气一如既往。 突然就想反击几句:“输?杀生丸,我从来都没争过,哪儿来的输!” “没争就输了,你能再弱一点吗?”他忍不住哼笑出来。 怒气上涌,很多画面回转翻腾,犬夜叉吸口气,平稳了语调:“你自己宝贝得不得了的东西,别人未必当宝贝。杀生丸,我不是争不过,我懒得争,我不稀罕!”说完不愿再多纠缠,转身就走。 “你说的是筱原集团,还是桔梗?”声音从背后传来。 犬夜叉停了一瞬,边走边说:“你认为它是什么就是什么。” ------- 望着犬夜叉飞奔远去的身影,杀生丸黑眸暗沉。他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那边,时而望向不知名的方向,似在等待。 高跟鞋踩踏着水泥地,裙裾拂动的声响。杀生丸抬眼望见来人,表情微动,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然而高跟鞋并未止步,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一步步远去,徒留车门空敞。 -------- 奔跑时四周的景物模糊后退,犬夜叉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闯进了不愉快的走马灯,却又无法停下。 杀生丸,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人,那个他老老实实叫了十年哥哥的人,只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哥哥罢了。 杀生丸生性孤傲冷淡,不苟言笑,并不是个好玩伴。犬夜叉七岁那年离开母亲,跟随父亲进入东京的筱原家,那时他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有人过着这般优渥奢华的生活。都说杀生丸是随了他母亲的性子,犬夜叉却觉得夫人要可爱多了,特别是在餐桌上讲冷笑话时。 “杀生丸,我说的笑话不好笑吗?”那人面无表情,埋头吃饭。 “那我再说一遍好了……”目不斜视,继续吃饭。 “现在懂了吗?这个笑点是……”充耳不闻,还是吃饭。 “杀生丸,我真是伤心,你竟然如此无视我这个母亲的心意……” “噗!”憋了老久,犬夜叉终于忍不住一口饭喷出,“妈不用理他,哥没有幽默细胞,勉强不来的!” “还是我们家犬夜叉懂得体贴我的苦心,杀生丸,你……” “我吃完了,你们慢用。”完美的礼仪,起身退席。 “这孩子,真是太不可爱了!犬夜叉,我说个更好的给你听……” 明明不是自己的孩子,她却从来没有偏袒,又因犬夜叉本身好动多话,比杀生丸更易亲近,甚至更得爱护。 第一次见到桔梗,是在杀生丸十二岁的生日宴会上,那时他十岁。作为老董的大公子,又是寿星,被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杀生丸却还摆着那一副生人勿近的臭脸,犬夜叉远远瞧着,甚是不屑。千对兄弟千种相处模式。他们倒也不是不亲近,只是性格不合,你看不惯我的做事方式,我听不惯你的说话口气。但至少,杀生丸也会在先于犬夜叉下课时到他教室门口等,然后说句车子到了。 那天宾客甚多,目光又尽在杀生丸身上,犬夜叉乐得无人看管,在会场里四处溜达闲逛。他原本跟杀生丸一样,穿着规规矩矩的小西装,系着领结,俨然也是小公子的模样。但不一会儿便松了丢在一旁,只剩下里面那件雪亮的白衬衫。他把袖子高高挽起,路过放置饮品的大餐桌。犬夜叉突然想起杀生丸曾经嘲笑他拿咖啡杯的姿势不对,眼光一扫,果然见到了一排。心中忿忿,一伸手就够了过去。不料想,那杯子甚烫,犬夜叉一惊,杯子倾斜,掉在地上。地面铺了地毯,除了咚的一声响,杯子滚过几下,倒也完好。只是他自己被咖啡溅了一身,衬衫上一片污色,地毯上也是一滩。犬夜叉一时觉得自己闯了祸,又丢脸万分,正踌躇不知去留,只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那样拿咖啡杯,自然会被烫着了。” 犬夜叉一听满心不快,回头就顶了一句:“我知道!一时忘记了而已啊!” 那女孩略显惊讶,低头看到他一身狼狈,转而软声说:“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 犬夜叉这才看清女孩儿的样子。那天会场里也有很多家的小姐们,但她却不太像。没有穿着粉嫩的公主蓬蓬裙,打着小蝴蝶结,也没有穿着小皮靴,顶着半纱帽。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和服,衣面上绣着五瓣的花,不是樱。她的头发用一根丝带松松地绾着,漏出几缕从耳旁垂下。 “你……烫伤了吗?”等犬夜叉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走到近旁,正要拿袖子擦他脸上的汁水。犬夜叉慌慌张张地后退一步,连连摇头。大概是他的样子太过滑稽,那女孩咯咯笑出。 “借你擦一擦而已。”犬夜叉来不及拒绝,他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女孩的笑容让他一时呆了。 所以,咖啡的深棕色就染上了她袖口那朵五瓣的花。 再后来,女孩来家中做客时,犬夜叉才知道她名叫桔梗,是千叶家的大小姐。 竹马 “哥,我们家跟千叶家很熟吗?” “嗯,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了,听母亲说,他们几个是高中时期的好友。” “桔梗也经常来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已经说过了,从我记事起……”杀生丸放下手中的书,斜眼瞟了他一眼,“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去练练你的国文,到现在写篇作文都不通顺,真丢脸。” 犬夜叉瞪了双眼睛,无言可辨,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夺门而出。 桔梗就这样走进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只是一起上课,一起学琴。 犬夜叉钢琴弹得很差,他也学得很不耐烦。但看到桔梗跟杀生丸四手合奏时,又在一边瞪眼羡慕得不得了。后来经过好一番折腾,他终于转学了小提琴。虽然依旧不顺利,但好歹可以忍受了。新换的教琴老师特别严厉,他经常挨训,还被打手心。每当这时候,他都暗暗庆幸自己跟桔梗他们不在同一个房间。 杀生丸的进度好像总是不在常人的水准,他经常缺课,却还是轻易包揽了所有的赞美。 这天,犬夜叉在同一个地方连续拉错,把老师气得直敲他脑袋。犬夜叉心里憋闷,自认没有偷懒,每天还特地加了半小时的练习时间。低头被训斥时,不经意朝门那边瞥了一眼。这下他终于没忍住,张口就吼了出来:“谁让你站在那儿偷看的!走开!” 杀生丸悠闲地倚在门边,没有要挪步的意思:“我没有兴趣偷看,是你这边太吵了。”说完,向教琴的老师点了下头,算是招呼。这家伙,倒是谁也不开罪,分明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却偏偏礼仪得体,让人无可挑剔。 犬夜叉咬了牙,琴捏在手里,却只干瞪着不再继续。场面有些僵,好像一旦有人开口让他继续,他就会马上摔琴走人的样子。 “杀生丸,铃木老师在叫你了。”清灵的声音还未落尽,桔梗进入他的视线。她穿着米白色的长裙,头发束得比平日里高了几分。 杀生丸闻声微动,终于离开了那扇该死的门。桔梗向老师行过礼,转身关门时,犬夜叉确信自己看到她眨眼了。 是那种调皮的,带着小聪明的眨眼,朝着自己。 心情突然就明媚起来。 但犬夜叉的确是没什么音乐天分,这简直就像勉强杀生丸学会幽默一样,越到后面越是举步维艰。他却顶着一帮人的劝慰,硬要继续学。 西边红云如火,整个音乐教室被染成黄昏的颜色,犬夜叉的身影被拖得老长。他放下琴,坐回椅子上发呆。 一个清丽的影子在他身旁坐下:“为什么一定要学呢?既然不喜欢的话……” “你不用跟杀生丸比,他……” “我才没想跟他比!”犬夜叉转头望见桔梗被黄昏的光晕染红的脸,“好吧,是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心……” “你也有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啊!不甘心什么呢?” 犬夜叉低头望着自己拨弄琴弦的手:“因为你学的也很好啊!我要是不继续的话,就跟不上了。” 桔梗愣了一下,拍手笑道:“傻瓜!” 犬夜叉习惯地回顶道:“你才是!” 桔梗咯咯地笑得更厉害,她站起身来说:“如果是指合奏的话,可以拉生日歌啊!” “那也太简单了!好歹我也辛苦了这么久,还不至于……”犬夜叉停住,他看到了桔梗伸出来的手,然后向上看到了她的笑。 黄昏啊,真是漂亮到不行的颜色! “一起吧!奏生日歌……” 钢琴和小提琴,偌大的音乐教室,流动的光影。他们表情庄重,甚至严肃地奏完了这首欢快的生日歌。最后一个尾音结束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大笑。 “这样就行了!我以后再也不碰这家伙了!”犬夜叉甩了甩手里的琴,把它们放回盒子。 “那以后我想听的时候怎么办?” “再拿出来啊!”他回头一笑,答得毫无转歇。 从那之后的每一年,桔梗的生日宴会上,犬夜叉拉小提琴成了不可撼动的保留节目。犬夜叉再也没有因为桔梗之外的原因碰过小提琴。 成长 毫无察觉、毫无防备的时候,轻易入侵彼此的生命。我想,年少时的爱情就是如此。 她参与你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分享成长中林林总总的烦恼与欢乐。她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是知心的好友,是家人,最后再到情侣。一路走来,如果把生活比作一面镜子,那就算是它支离破碎时,每一个碎片上也都是她的笑颜。 你熟悉她的每一样喜好,她理解你的每一句暗语;你知道她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她摸透你变化多端的怪脾气。一直携手相伴,以至于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分开的一天。 高二那年的暑假,犬夜叉在随意窜进的街边超市撞见了自己的母亲,七岁以前一起生活的亲生母亲。他并不知道她来了东京。十六夜很惊喜,同时有些不知所措。犬夜叉跟着去了她住的公寓,又听说是在附近的小学教书,工作生活都挺不错的样子。 “有空的时候,可以多过来玩玩吗?”临走的时候,十六夜拉着他的手问。这让犬夜叉想起了小时候每次出门时她都会笑意满满地叮嘱:“早点回来,我做你爱吃的鱼。” “嗯。”犬夜叉点头,对着她挥手,“我走了……不用送了,妈。” 分别近十年,他最后那一句自然的毫无生分隔阂的“妈”,让十六夜一时泪眼迷蒙。 他从来都是个善良的孩子,记得别人对他的每一分好,然后怀着感激的心情去回报。 犬夜叉知道母亲尴尬的境地,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遇见她的事。 “不过,好像有点儿对不起哥,还有……”犬夜叉正在厨房里给十六夜打下手,顺便聊着家常。 “他们都待你很好吧,看到你这么健康又这么优秀的样子。” “嗯,一直都很好啊,所以……”会有内疚的情绪。他同时享受了两个母亲的疼爱,太过心安理得的话,会有天谴吧。 而且——“犬夜叉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嗯?不用藏,我看到脸红了哦!”——什么事都一帆风顺的话,不会有不安吗? “她叫桔梗……妈要是见到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到大学。杀生丸完成国外的课程归来,进入公司开始熟悉工作。据桔梗的说法,他变化很大。不再老冰着脸了,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完美诠释了他的自信与优雅,掩盖了内里的精明冷傲,显得谦和不少。不过从犬夜叉的角度,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只是年岁渐长,相互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斗脾气。 至于桔梗,尽管朝夕相对,犬夜叉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狠狠地惊艳到。更何况,岁月浸染出来的韵味无可阻挡。她娉婷身姿,出落得愈发夺人眼球,举手投足无一不摄人魂魄。那是一种温和的高贵,既不盛气凌人,也不过分婉约而显得柔弱可欺。每次牵着她的手时,犬夜叉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感激上天。 一天,三人约好了在餐厅见面。犬夜叉进去时,桔梗跟杀生丸已经到了,正在说话。 “……这些都不错,你可以回去慢慢考虑。”杀生丸手肘放在桌上,身子前倾,神情少有的专注。他抬头见到犬夜叉过来,瞅了一眼手表,站起身说道:“就这样,我先走了。” “我才来你就要走?什么事啊这样急?”犬夜叉拉住他,疑惑地看向桔梗。桔梗摇头表示不知。 “公司的事,打电话催过两三遍了。”杀生丸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外套,又加了句,“爸最近身体不太好,你回去时记得问候一下。” “嗯,知道了。”看着杀生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犬夜叉转过来问道,“刚才聊什么呢?” “他在国外都修了哪些课……” “怎么?打算出国?”犬夜叉笑了一下,招呼服务生点餐。 “目前还没有……只是随口问问。” 自然,若出国也定是要一起。那时候,就是这样理解的,天真,而且自以为是。 那天犬夜叉也抽空去探望了十六夜,结果在门口碰到了父亲。他一身便装,抱着超市里用来装蔬果的纸袋子,另一只手里攥着钥匙,正插向锁孔。 “爸?你不是……”犬夜叉张大了口,语无伦次,“你什么时候……不对,你怎么知道……” 这时,十六夜从里面打开了门,见到门外的场景脑中也是一顿混乱。 “是你把妈接到东京来的?”父子俩在客厅相对而坐时,犬夜叉不禁抬高了声音。 “你也知道她有哮喘,一个人在那边,我不太放心……”犬夜叉看着微显苍老一手敲着桌面的父亲,又转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刻意避开的母亲,缓缓低下头来。沉吟半晌,终是开口:“您从来没说过,我也没问……我不知道从前的事,您又是长辈,但是爸……这样做,您不觉得愧疚吗?” 私底下,犬夜叉对亲近的人极少使用敬语,这时语气一变,显得郑重其事。 父亲错愕了一瞬,继而一笑,缓缓说道:“我认识你母亲在先,只是因为误会分开了一段时间,后来便娶了观月家的小姐,就是岚……岚是家中的独女,大小姐脾气难免,娇宠些傲慢些也难免,可惜我那时也是如此,没有容人之度,总是吵架,一吵便好几天不回家……年轻的时候脾气大,自以为能力非凡便目中无人,只你母亲一直包容劝诫,我也只听得进你母亲的话……那时候喜欢谈感情,喜欢说天长地久,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后来嘛……” 父亲说起三人的过往,言语中对自己毫不留情,带着以第三人称谴责的口吻。那番话犬夜叉如今大半都不记得了,也无法以子女的身份做出什么评价,只几句印象深刻。 他说:“年少轻狂只不过是用来推卸责任的借口,歉疚和负罪感也不能使情况好转……犬夜叉,我的确感到愧疚,但不仅限于此……” 他当时说的是弥补吧。或许柔婉深情如母亲可以不在意,但如果夫人真如父亲所说的那般傲气,又如何甘心容忍他十余年! 有些东西,也许一早就埋下了。 那日犬夜叉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见厨房灯还亮着,走过去一问才知道是杀生丸要赶报表,叫了咖啡。他想了想,说:“我来吧。” 杀生丸抬头见到犬夜叉进来的时候,停了一瞬,然后目光一沉,说:“杯子拿反了。” “哦哦。”犬夜叉倒没有像平常那样回顶,应了几声,纠正姿势,放下了咖啡。 杀生丸见他并不挪步,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停下手中的工作:“有事?” 犬夜叉慢腾腾环视了房间一周,又盯了两秒天花板,最后开口答道:“没……” “那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犬夜叉已经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回来,言语间有些犹豫:“哥,那个……”他把额前的发向下拽了拽,含含糊糊地接道:“……早点休息,嗯,就这些。” “知道了。” 撕裂 大雪过后,满目银装素裹。街心公园里,孩子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又是雪人,又是雪仗。犬夜叉和桔梗人手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漫步其中,脚下积雪咯吱咯吱地响。 “昨天我发给你的gif收到了没?”犬夜叉咬着纸杯的边缘,笑嘻嘻地问。 “嗯,”呼出来的热气都化作了白烟,桔梗水眸微转,“真调皮!如果被教授看到的话一定气坏了!” “哈哈,那你笑了吗?”犬夜叉激动地摇晃着胳膊,咖啡撒出来几滴。 “笑了啊,当然笑了。”桔梗轻抿薄唇,眼波荡漾。她掏出纸巾,擦拭溅在他手上的残渍。 “那不就行了!”犬夜叉乐呵呵地碰了下她的杯子,做了个干杯的姿势。桔梗不说话,纸杯一举,笑着陪他一起胡闹。 咖啡香气散尽,沿路又走了一阵,手心微凉。犬夜叉拉过桔梗的手,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忍不住碎碎念:“你夏天手冷也就算了,冬天还这么冷,衣服没少穿,东西也没少吃,哎,不对,我记得上次……” 桔梗在一旁也不打断,一边笑一边点头,作为自己绝对在听的回应。 两人正沿小路走着,犬夜叉突觉后颈一凉,顿时闭嘴打了个激灵。桔梗忙把雪球从他后领里掏出,回头望见一个小男孩正吐着舌头,一副“不好,闯祸了”的表情慌忙跑开。桔梗扑哧一笑,手一摊,送到犬夜叉跟前:“瞧,罪魁祸首!” 犬夜叉撇撇嘴,一掌拍上去。压扁的雪球被手心的温度融化,淅沥沥地滴下雪水来,犬夜叉却不管不顾地只扣着桔梗的手不放。桔梗唇边晕开笑意。 “犬夜叉……” “嗯?” “手好冷啊。” “噢!”看犬夜叉猛地抽回手,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地翻找吸水的纸巾,桔梗忍不住笑出声来:“傻瓜!” 犬夜叉停下动作,鼓了眼睛瞪住她,拖长了音哼道:“是——啊,那又怎样!” 明眸闪动,桔梗浅笑着挽住他手臂,轻声而答:“不会怎样……我喜欢而已。” 犬夜叉气焰立消,低头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和落雪,然后眼皮朝上,傻瞪着白茫茫的天,轻“哦”了一声,似乎如此作为别人便瞧不见他脸上迟显的红晕。 人们擅长在黄昏中告别,只要还有无数个明天可以相伴。 “桔梗,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一直……好不好?”犬夜叉向下抵住她的额头,凝视那近在咫尺的明眸中光影流转,似乎可以触到她的睫毛。 “好啊,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那,那明天中午在老地方见……我有东西送你。” “是什么?” “惊喜……” “好啊……我也有惊喜,看看谁的更好。” “当然是我的更好了!”他捧住桔梗白玉一般的脸,喃喃道,“一定的……” 结果第二天,他在去约定地点的路上接到了父亲晕倒被送急诊的电话,立马调转车头去了医院。医院里一片混乱,无数闻风而来的记者把各处通道入口围得水泄不通。杀生丸和夫人相继赶来。 正当犬夜叉为父亲的病情焦头烂额时,桔梗在另一边已经打包行李坐上了去法国的班机。他从千叶太太那儿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震惊,并无多余的情绪。他想,等一切安定下来总有机会说明当日的因由。或者,他也可以亲自去法国找她。 只是有些遗憾,那天,他原本是打算求婚的——这就是犬夜叉所说的“惊喜”。 他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会如此迅猛,宛如接连而来的雷霆霹雳,让他招架不及。父亲病逝,遗嘱宣告,财产分配。杀生丸获得公司的全部继承权,他不吃惊;他的份额为零,他也不吃惊。他吃惊且疑惑的是,整份文件中丝毫没有提及“筱原犬夜叉”这个名字,好像筱原家从来没有二公子这个人。 直到他被禁止进入父亲葬礼的会场,被彻底赶出家门,前后不过两三天。 如果到这时还不明白用意,那未免太过愚蠢了。他望见杀生丸站在屋前,居高临下:“犬夜叉,我仁至义尽了。”那高傲的姿态中宣泄出不尽的厌恶和鄙视,真正寒气透骨,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犬夜叉从不认为杀生丸是那种会为了财产分配而闹得兄弟反目的人,他太过自傲,根本不屑于对手。如此做法,不过因为他是私生……在杀生丸看来,也许他连“筱原”这个姓氏都不配,容他在家中安然度过十余年,的确是“仁至义尽”。 但,但是……犬夜叉背过身走远。十多年的相处情谊,竟是假的,可以一笔轻易划过的吗?他感到悲伤,并不是为了被赶出家门,无所依靠;他感到悲伤,只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他真心相待的兄长、家人。 赶到母亲所在的公寓时已经人去楼空。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雪,他心中担忧,接近凌晨时,终于在一个桥洞下发现了哮喘发作几乎奄奄一息的母亲。她面色紫红,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外衣。犬夜叉顶着大雪,好不容易敲开一家私人诊所的门,将母亲安置在那里。天晓露白,他死死抓着母亲的手,后背尽是冰凉。 “哥!我求你……”被保安层层拦住,他望着杀生丸的背影高喊,带着最后一点微末的期盼,“只这一次,我求你……” “凭什么?”短短一句将过往尽数打回。犬夜叉不顾内心翻涌,待要再开口,只见杀生丸缓缓回身,冷眸如万年寒冰,无半分消融波动。 “犬夜叉,我不欠你,筱原家也不欠你……滚。” 他怔了怔,但觉手脚冰凉。 远处有车辆驶进,犬夜叉望见下车的人,习惯性用了往日的称呼:“妈……” “你该叫我夫人。”冰冷地纠正他的措辞,筱原岚头也不转,直接从他身旁擦过。 大门缓缓关上,那两个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在那一瞬将他的天真撕得粉碎。杀生丸,果然是随了他母亲的性子呢。那些所谓真情,根本从不曾存在过是吧。那些亲近欢闹,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是吧。假象,都只是用来粉饰太平的假象罢了,连背叛都算不上。 可这并不是结束。他小看了筱原集团在东京的势力,竟然可以做到全城封杀这种程度。他被东大退学,找不到住的地方,连一份零工都打不到。母亲病重,却只能像个流浪汉般蜷缩在街边公园的遮蔽物里。 “杀生丸,真的恨到这种地步吗?”他踢倒了不少保安才得以冲进他的办公室。 “凭你刚才的作为,我可以送你进警署。”杀生丸放下手中的笔,语调平稳如常。 他“啪”地一声拍在面前的红木桌上,俯下身来,双目鼓胀充血。他说:“那么,我也可以恨你吧?心安理得地,狠狠地,带了诅咒地怨恨……” 生日 “嘭”,犬夜叉一个手抖碰翻了茶杯,急忙夺起桌上的文件,一边拿布去擦。 吉川教授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不妨事。这几日辛苦了,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犬夜叉张口想解释几句,却说不出具体的话来。他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跟各位前辈道了别,出了研究所。他不想承认自己精神有些恍惚,更不想承认走马灯里出现的最后一幕。 那是报纸上刊登的一张照片。背景是一座被花海环绕的教堂,教堂前一对璧人正相依而笑。很少见杀生丸笑得那般温柔。 犬夜叉在报纸上看到筱原千叶两大集团联姻的消息,已经是他离开东京半年后的事了。联系不上她,没有她任何消息,好不容易见到的却是她倚在别人怀里的微笑。犬夜叉是不相信的,桔梗已经跟杀生丸订婚这件事,直到他看见两人背后的教堂。 那是普罗旺斯郊外一个只供村人做礼拜的小教堂,里面只安置着一架古旧的琴,平日里也只有一位看门人。但它却建在薰衣草的花田里,花开时节,芬芳馥郁,如童话一般,美不胜收。那是几年前去那边度假时桔梗带他去的。 她说:“我要在这座教堂里结婚……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就这么决定了。”桔梗很少会说这般任性的话。 他当时攥着手里的报纸,并没有觉得被背叛了,只是发生这许多变故之后,第一次真正感到自己一无所有。 这些日子小城中阴雨绵绵,新闻里甚至还播放了防洪警告。窗外瓢泼大雨,他仍旧待在研究所里追赶项目的进度。若不是戈薇冒着风雨来为他庆贺生日,他肯定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组里的人也与戈薇熟识,见她一一拿出精心调配的料理,邀请大家分享时,纷纷赞不绝口。 等到一切结束,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加之下着大雨,更显黑沉。 “犬夜叉,你去送送吧,”一个前辈接过他手中刚打印出来的图纸,“这个我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好,辛苦了。”犬夜叉向前辈道过谢,便带上雨伞,携了戈薇出来。 路旁光晕昏黄,映出雨丝细密。雨势似乎小了些。 “本来珊瑚他们也想过来的,但又怕太打扰,就由我代劳啦!对了,那些礼物我都送到你房间了……弥勒好像送了你件球衣呢!” 犬夜叉哼了一声:“肯定是珊瑚出的主意!还惦记着想拉我去比赛啊!门儿都没有!坚决抵制!” 戈薇捂着嘴巴直笑:“谁让她是队长呢!而且,也是最后一年了,肯定想出些好成绩!” “那也不行!”犬夜叉说着,把戈薇朝伞中央拉了拉。 不多会儿,到了日暮家门口。屋檐下,门内透出些许亮光,映了半边脸。戈薇拿出一个小纸袋:“这是我的礼物,犬夜叉,生日快乐。” 他掏出来一看,是一条手编的手带,里面嵌了他的名字。 “听阿姨说,你小时候也有一条,是她编给你的,但是后来丢了,我想……”戈薇停住了不再说话,因为犬夜叉抱住了她,亲吻了她的额头。 “谢谢你,戈薇,真的。”那条手带是他一出生就戴着的,后来因为……十六夜身体好的时候本想重新编一个给他,犬夜叉却故意闷着脸说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愿意再戴,她才作罢,如今连个念想也没有。 “对我还说什么谢,你喜欢就好了。”戈薇笑着,甩了甩他的手。 “那……你过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犬夜叉一脸认真。 戈薇眼睛一眨:“你猜!” “猜不到!”犬夜叉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笑出来,“好了,进去吧,代我问阿姨好。” “知道了,路上小心。”递过雨伞,在门口看着他在雨幕中走远。 但她不知道,凝视着犬夜叉背影的人,并非她一个。 回研究所的路上,犬夜叉接到了弥勒的电话。一听声音就知道那小子喝大了,呜呜哝哝满口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只听珊瑚在一旁骂着,终于将电话抢到了手里。 “喂,那家伙撒酒疯呢,别理他!”听筒里传来痛呼,想是珊瑚被惹急动了手,才稍稍安静了些。“哎,庆贺你又成功老了一岁啊!”珊瑚压住周遭的噪音,在那边揶揄,犬夜叉笑着随口回敬。 “不早了,赶紧把他扔回家吧!要是扛不动的话……” “放心!他这才几斤肉?” “是是,强壮女!下雨路滑,开车的时候小心点儿,别撞着无辜的路人……” “乌鸦嘴!挂了!”珊瑚一声哼,突然声音陡然升高,“臭混蛋!你给我老实点……”电话“嘟”地挂断。 犬夜叉笑笑,加快脚步,赶回了研究所。 时钟敲到十一点整的时候,一位前辈披着雨衣气喘吁吁地进了门。 “哟,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另一个与他交好的同事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提包,笑问。 “还不是我们家三木那小子!”前辈一边脱着雨衣,一边摇头,“盘山路那边出了车祸,他带队去救援了,我不放心,就想去帮把手,结果被他骂回来了,真是气人!” “那是他心疼你!”同事笑着安抚,递了干毛巾给他擦头,“说起来,车祸状况怎么样?伤着人没?” “是辆红色的BMW,大概是因为路滑,转弯的时候撞坏栏杆摔到了背面的斜坡上。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看那车损坏的程度,不好说……” 同事听了不禁叹气:“这样的天气,又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上山?” “好像是外地的旅客,看车牌应该是从东京来的……真是不走运。” 犬夜叉原本坐在电脑前,完全没有参与这场对话,这时突然跳起来问道:“前辈,你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吗?” 那前辈一脸疑惑,答道:“嗯,好像是XXXXX,怎么了?” 犬夜叉一听面色死白,如遭雷击,抓了雨伞就往外冲:“教授,我出去一下!” 雨夜 整个天地像被雨水吞没了一样。犬夜叉举着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伞,在上山的路上狂奔。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卷着伞东倒西歪,平添阻力,犬夜叉恼恨地朝路边一扔,眨眼便被刮得没影。 雨点如拳头一般打在身上,犬夜叉感到强烈的恐惧正在侵袭。他想尖叫,想怒吼,更想哭嚎。他想把手放在嘴里狠狠地咬,咬到痛觉神经全部麻木瘫痪。他想把心脏掏出来捣碎,然后扔得远远的,远到再也感觉不到它传递过来的任何尖锐的疼痛。 胸腔里的空气被榨干,犬夜叉一抬头望见前方闪烁的警灯,忽然间希望自己是个瞎子。 雨幕如同玻璃将除自己之外的景物重重隔离,他隐约听到嘈杂的人声,对讲机里呲呲啦啦的忙音,还有断断续续的鸣笛。四处有摇晃的人影,探照灯的光线规律地打着转,犬夜叉看到了被撞得失去原形的栏杆,旁边停着一辆警车,警车边上站着两个人,正面对面说着话。其中一个是位披着雨衣的警官,另一个是位举着红伞的女士。 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那警官注意到异动,转过脸来,正是那位前辈的儿子三木。他见到犬夜叉很是疑惑,从车上拿了伞递给他:“犬夜叉,你怎么过来了?我爸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犬夜叉不停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听说,听说……我能帮什么忙吗?” 三木笑笑:“多谢了,并没有伤到人。还好车滑出去时车主不在车上,真是万幸……对了,你帮我送车主去局里做个笔录吧。这是千叶桔梗小姐。”他指着身旁的女士介绍道。 你有没有见过雨中清莲?暗芳浮动,卓卓身姿。但她发梢湿乱,略微颔首,隐隐还是藏了狼狈之态。只一双星眸中水波流转,似喜似悲。 犬夜叉拿湿透的衣袖猛擦额头:“嗯,好。” 一路上,只有风雨之声。 坐在警署工作大厅外的走廊上,两人各自披着干毛巾。因为半夜只有一个人在值班,做笔录的警官去了打印室,说稍等片刻,等确认无误后签个字就可以回去了。 拐角的地方挂着时钟,还有五分钟到零点。 犬夜叉起身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热的罐装咖啡,递到桔梗面前。 目光沿着手臂一点一点向上移动,桔梗看到他清澈的眸,泛着微微的暖意。她伸手去接,张口正要说话。 “回去吧,桔梗。”好久没有听到他用这般温柔亲近的语气说话,桔梗却手上一颤,没有抓稳,咖啡掉在地上,空旷的走廊里发出刺耳的回音。 犬夜叉弯腰捡起,在她身旁坐定,再次递过来:“回去吧。” 桔梗兀自低了头,没有应。她双手撑住额头,想哭又想笑:“犬夜叉,你知道两个人之间为什么会有一个低头乞怜吗?” “并不是因为那个人爱得更多,而是另一个竟然忍心她这么卑微地去乞求……”她转头直视犬夜叉的目光,脸上尽是嘲讽。 犬夜叉将咖啡放在两人之间,看着前方,语气轻柔得甚至带了叹息:“那你何必……” “我不喜欢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桔梗打断他的话,把头偏向另一边。 犬夜叉打开自己的那瓶咖啡,仰头几大口喝光,结果因为灌得太猛,被呛得直咳嗽。 一块手帕摊开在眼前,已经被雨水浸透,左上角绣着一朵五瓣的花。“永远都学不会乖……”犬夜叉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抬眼一望,果然是明眸含泪,坠坠欲滴。 她极少哭的。 安慰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甚至想就此把她揽入怀中,再也不放。 哪知她双目噙泪,竟生生撑开一丝微笑:“生日快乐,犬夜叉……”说完不等他脸上现出任何表情就猛背过身去,只见墙上挂钟刚好到零点。 “这件事,总算没有迟到是吗?”她自顾自说着,“都二十三了啊,真快……” “犬夜叉今晚冒着大雨跑过来是因为担心我出事吧,可惜……” 犬夜叉向后靠住椅背,仰头看天花板:“你上山做什么?” “神社……” “我知道,别说了!”他跳起来,急向外走,走出四五步,又转回来坐下,比刚才的位置隔得稍远一些。 桔梗便果真没有再开口。她侧头靠在椅背上,依然背对着他,似乎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警官终于出现,桔梗随便瞥了几眼印好的笔录,签上了字。 “夜深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警官好心地提醒着,两人走到大门口。 雨还在下,一点儿也不见小。两人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先挪步。 浸湿的衣服并没有干透,在夜里被风一吹,即使是夏天也不禁冷颤连连。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犬夜叉说。 “是‘送’吗?”红伞下传出的声音恢复如常,似乎只是单纯的疑问,显得冷冷淡淡。 犬夜叉沉默不答。 “那、不必了。” “那、我走了。” 犬夜叉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出第一步。他先是走,然后开始跑,最后一个劲儿没命地狂奔。 笨蛋,这样又会被淋湿的!桔梗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手上劲力一松,红伞被风裹带着滚到马路的另一边。 你相信雨过之后就是晴天吗?它也可能是洪水泛滥,无力回天。 礼物 沙漏倒转,时光回流。 五年前的生日宴,犬夜叉拉着桔梗偷偷溜出会场,去了附近的神社。那里正在举办夏日祭,沿街挂满了灯笼彩旗,热闹非凡。夏日炎炎,两人穿着正式的礼服,既于人群中格格不入,活动又极不方便,互看一眼,颇觉好笑。桔梗卷起曳地的裙摆反系在腰上,露出光洁的小腿。犬夜叉则更是彻底,将外套一脱,随手丢在路边的石头上。 回头见桔梗表情古怪,一手向前指出:“那个……好像是夫人送的吧?” “呃……”犬夜叉后知后觉,急忙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那我找个地方先存一存吧。” 他望了一眼桔梗身后的广告牌,说道:“站在原地别动,等我回来。” 人群熙攘,转头跑掉的犬夜叉很快失去了踪影。他去了一家杂货店,存好了外套,又买了两瓶水。按原路找到那个广告牌时,却怎么样都见不到桔梗的影子。他慌了神,开始在人群中碰来撞去。他记得桔梗今天挽着发,穿的是紫色长裙,他知道桔梗的身高到自己下颚的位置,加上8厘米的高跟鞋,会在鼻子这个高度——但是,没有,都没有。 他把桔梗弄丢了……这个认知像炮弹一样在他脑子里轰隆隆地炸开,尘土飞扬。 “犬夜叉?” 他被这个声音挽救了,却无法感激。 “不是说了让你站在原地等我的吗?瞎转什么!走丢了怎么办!” 走丢?又不是小学生……心里虽然这样想着,面对犬夜叉猛烈的火气,桔梗还是先解释道:“我是在原地啊。” “怎么可能!你之前明明在……”犬夜叉指着那个广告牌,突然噎住了。他发现那是一个卖炸糕的流动摊,已经随人群挪到另一边去了。 “瞧,不是我动了,是你的参照物动了吧。” 伸出去的手指慢慢收回,压在了额上:“咳,那个……” “看,在原地等的人是我,而乱跑的是犬夜叉才对吧。”桔梗摊开手,仍是那般玩笑的语气。 “我知道啦!”他愈感窘迫,两瓶水在手里捏来捻去,“刚才一时急了,脾气没忍住……对不起好了。” 桔梗侧头一笑,拉过他的手:“接受道歉,走吧。” 没有任何改变的温度和触感,带来的心跳竟是不同频率。犬夜叉由着桔梗拉扯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直萦绕不绝,在参拜时驱使他睁开一只眼偷瞄了桔梗。 竟然可以看到她鼻尖上被阳光染得金黄透亮的细绒毛!不小心吞了下口水。 不知道桔梗许了什么愿——犬夜叉赶紧眼皮上翻,转移了注意力。 就在这时候——“你这样会被神灵惩罚的”——桔梗突然出声,吓了犬夜叉一大跳。他像考试作弊被当场抓住一般,惊慌失措,只赶紧闭眼,端正姿势,双手合十,一副认真参拜心无旁骛的模样。 桔梗在一边无声地笑了。 下山途中,犬夜叉取回外套,在之前桔梗停留的那个地方站了站。他状似毫不经意地开口:“我刚才向神灵透露了一个秘密。” 桔梗走在他身边,也没太在意:“什么秘密?” “犬夜叉喜欢桔梗。” 那是他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表白,也是在那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害羞忐忑什么真不是缄默的理由。如此期待,如此渴望,想要向对方传达出自己的心意,哪怕他们早已彼此认定了一般携手嬉闹。言语的表达,郑重的许诺,这些原本看来并不重要的东西,原来真正缺少了还是会有不安,会担心在某个转身间就再也牵不到她的手,更看不到她在原地等待了。 “犬夜叉喜欢桔梗……”像是怕她没有听清一般,犬夜叉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 桔梗僵立在当地,不发一言。 她缓缓转过头,直视着犬夜叉,从毫无表情的僵硬突变成一个顽皮的笑脸:“呵呵,这算是什么秘密!神灵又该骂你了……”然后不等犬夜叉反应,已快步走到了前面。 “什么?”桔梗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已然想明白,不由得恨恨咬牙,“桔梗这家伙……真是太太狡猾了!”但依然快步追上去问道:“那你的回答呢?” “什么回答?”桔梗眨巴着眼睛,懵懂地看过来。 犬夜叉捏着拳头,额上青筋直跳:“你真是,真是好讨厌啊!”心里却赌气,今天非让她开口不可。“就是……你喜不喜欢?” “喜欢什么?”桔梗歪着头,一副可爱得要死的表情。 “千叶桔梗!你,你……”犬夜叉暴吼一声,又瞬间漏气,“你”了半天终于接道,“喜不喜欢,我?” “哈哈,”桔梗在前方发出愉快的音调,慢吞吞回道:“原来犬夜叉问的是这个啊。” 一瞬间的宁静带出八年时光的纷乱,纠缠无尽,牵扯出承受不起的情思。 “你猜!” 她回头粲然一笑,侧绾的头发松散开来,柔丝飞扬。盛夏时节,樱花早已落尽,清风阵阵,只拂下几片翠叶,乱了视线。 犬夜叉恍觉被什么东西闪到了眼睛,似灵魂出窍,不受掌控,全不知自己又说了什么。 桔梗仍要命地笑着,一步步后退:“追到我就告诉你!” 桔梗你够了!这是多少岁的小屁孩儿玩的游戏!跑那么快不怕崴了脚吗? 回神之后的犬夜叉抓狂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然后认命地追了上去。 陪你幼稚陪你疯。 河面上满是破碎的金光,零零散散,拼凑出黄昏的天空。犬夜叉背着手拎高跟鞋的桔梗,沿河岸缓缓行走。 “桔梗自己说,你讨不讨厌?” “今天有点儿失控,可以原谅吧。”桔梗侧脸贴着他背,呜哝软语,撒娇之气甚重。 犬夜叉重重一声“哼”,大不给面子。顿了半晌,语气终是放缓:“我还在等你的回答。” 桔梗嘴角噙笑,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饰物,给犬夜叉戴上。他低头一看,愣了下。银色项链尾端坠着一枚银质戒指。那是桔梗的母亲专门为她准备的,从出生时就一直贴身戴着,意义跟十六夜编的手带同样,都是十分珍贵宝贝的东西。 “这就是我的答案,犬夜叉。”桔梗伏在他耳边,亲吻了他的脸颊,“生日快乐。” 那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真相 犬夜叉从警局回来的路上果然又被淋湿。回到研究所,狠狠冲了热水澡,身体才开始有所知觉。他打开储物柜,见到戈薇的礼物。 “听阿姨说,你小时候也有一条,是她编给你的,但是后来丢了……” 原来的那条手带,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丢的呢?这件事连母亲都不知道。 国中一年级,班里组织野营,他在晚上偷偷溜出帐篷,跟桔梗一起去抓萤火虫。这是在白天就约好的,也摸清了路线,带齐了工具。夏夜蝉虫争鸣,璀璨星空被树林遮挡,仅露出一些边角。草丛中萤火流动,他和桔梗分工合作,顺利装满了网兜,提在手里,灯笼一般。 犬夜叉将“灯笼”提高,两人凑近了瞧。彼此间呼吸相闻,他眼角余光瞥到桔梗。只见她浅笑如常,整张脸呈现出玉璧的玲珑,罩在一片淡绿色光辉中,似乎遥不可及,又恍若伸手可触。 突然就产生了想要亲吻她的冲动。但他马上为那样的自己感到羞愧和懊恼,把萤火虫朝她手里一塞,自己慌忙退开几步,惹得桔梗疑惑不已。 回来后第二天早上,他才意识到手带不见了,却不敢再去那片树林里寻找。那是他第一次想要亲吻一个人。这种心情难以启齿,让他不知所措,可又忍不住一点点欢喜。他一个人品尝着其中滋味,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后来长大了,跟桔梗在一起了,也从未坦白过这件事。 年少时的第一次心动,那该是多么深刻美妙的记忆,不该因之后种种而褪色变味的记忆。 犬夜叉关上储物柜,朝办公室走去,腕上戴着那个手带。 ----- 天刚蒙蒙亮,桔梗就醒了。因为是阴天,看手表时才知道原来已经快九点了。她稍稍洗漱,正准备拉开窗帘时,门铃响了。 “早。”是杀生丸。 桔梗一眼瞥过,任房门开着,径自转身回去,拉开了窗帘。 “我明天回东京,一起吧。” 桔梗倒了杯热水,眼望窗外,自顾自喝着。 杀生丸走到桌旁,放下一瓶药剂:“昨晚淋成那个样子,还不够?” 桔梗回头盯了他一眼,走到床边,从抽屉里拿出自备的感冒药,就水喝下。 “记者会……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了。” 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显出了厌恶:“杀生丸,你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威胁?” “你看,桔梗……”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房间里的灯光,模糊了人影,“你不可能永远无视我的存在,正如你也不可能再挽回这四年失去的时间……犬夜叉他,很愉快地爱上了别人呢!” “你怎么还敢提,”桔梗向他一步步靠近,压抑的声线中满是愤怒,“那时候我是多么相信你,敬重你……” “……都是你自己选的。”杀生丸用着毫无起伏,如同陈述事实一般的口吻,“扪心自问,我没有对你说过半句假话。” “父亲生了急病,所以他赶去医院了,如果着急的话先上飞机吧……” “他知道你出国留学的事了,你母亲说的……” “父亲去世了……当然,他很伤心……我还好。” “他搬去跟亲生母亲住了,应该还好,不怎么见面……” “学习还顺利吗?不用着急,慢慢来……” “这就是那个教堂?的确很漂亮……” “照张相吧……” “选择一个人出国的是你,选择不跟他联络的也是你……” 世间最伤人的往往不是凭空捏造的妄语,而是原本深藏心底如今却被旁人逐字逐句无情揭开的自责之语,明明知道事实并非他所描述的那般简单,不能盖棺定论,却又无法找到一言来反驳。因为所有的反驳在内心的自己看来都是怯懦的借口,该被狠狠惩罚。 她是千叶桔梗,是千叶集团的大小姐,也是唯一的接班人。她渴求着这个世界,渴求着丰满的羽翼。她一路疾行,将人生行程排得满满当当。而他是犬夜叉,若来不及同行,便会在原地等她归来。这般盲目又任性的自信究竟是谁惯出来的! 她错了,她知道自己错了,她认错……可为什么他还是不原谅?为什么他还是紧紧抓着那女孩儿的手赠予她的只有淡漠的距离? 原来转身过后真会成为陌路,原来犬夜叉真的会走,原来桔梗真的不过如此…… 手背在身后掐出道道指甲印,桔梗咬牙顶回:“那些的确是我错……但,杀生丸,你是最没有资格责备我的那个人。” “你抢走了他的继承份额——伯父不会连名字都不提,他不以他为耻——明摆着泄私愤!”她目光转柔,不再似控诉,只将多番苦楚娓娓道来恨不能与他同受,“你把他赶出家门,从学校开除,你明知道他母亲病重还全城封杀,逼他离开东京,一路挣扎,甚至还……乞讨……处处求人,处处冷眼……他才失去父亲,对那个生身母亲该是多眷恋,一路上受了多少惊怕,最后流落到这么偏远的小城,他母亲也没能……” “杀生丸,我从不知道你竟然能这么狠心!” “狠心?”从听她絮絮叨叨开始心疼时便已皱眉不耐,此时声调微扬,一改先前的平静无波,冷气逼人,“你大概还未见过真正的狠心……要知道,他如今还能待在延城,是因为我杀生丸允许他待着!” “你……”桔梗手指发颤,禁不住叫出声,“他终究是你弟弟!你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真要这样没心没肺,赶尽杀绝?” “我从未承认过!”杀生丸也被激起了怒气,“你何时见我认他做弟弟了!” “就因为他欺骗了你,向你隐瞒了他母亲的事,你就那么恨?恨到要把过去全部抹杀?你明知道他心里有多爱你和夫人,只为一次善意的欺骗你就……” “住口!”杀生丸少有的暴躁,抓住桔梗的双肩怒喝她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资格评论我的作为!” 桔梗挣了挣,没有挣开,昂头对上杀生丸的怒视:“不错,我不知道你,但我知道他……他把你当兄长,敬你爱你依赖你,你却利用他的信任把他踩到脚底……遗嘱不是那么好动手脚的,你究竟在多久之前就开始策划,能在那么短时间内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一败涂地?不,根本没有胜败,他从未想与你争,全部是你一厢情愿,当他做假想敌,发泄口……杀生丸,你不配为人子,也不配为人兄。” 她肩上的力道一重压过一重,只觉周身冷气撕咬,迫得人呼吸凝滞,却在她说完最后一句时全部消失无踪。如急停的狂风骤雨,不觉心安,只觉心惊。他收回双手,立在她跟前,喜怒难辨:“别逼我出手,桔梗。” 桔梗抚平肩上褶皱,闻言傲然一笑:“那么,你也该知道,我不是只会赏花喝茶。” 杀生丸眼底讥讽微露,还未及散去,手机铃声骤响。他转身接过,低声“嗯”了几句。挂掉电话,回头见桔梗已坐进沙发随手翻看着杂志。 “奈奈百货……”他走近,只说了几个字,似叹慨又似无奈。 桔梗抬头浅笑,明媚如阳光:“我们股东大会上见,不送。” 你是桔梗,不是罂粟。 你是药,不是毒。 “不必了,我下午便回东京。”杀生丸依旧从容不迫。 见他关门离去,桔梗眼中划过疑窦与不解。 毕业 杀生丸回了东京,再未踏足延城。 几天后新闻见报:筱原集团当家人杀生丸于日前召开记者会,为之前筱原千叶的联姻风波辟谣,表示两人亲如兄妹,并同一时刻发布了两大集团在下个年度的合作项目,引发股市又一次高潮。 桔梗在看到报纸的同一天,进驻了奈奈百货。 犬夜叉也看见了。组里的老前辈有读早报的习惯,他从身后走过时瞥到了头版的大标题,忍了一上午,终究还是拿过来看完了全篇。 辟谣?那时候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吗?为什么两边人跟约好了似地集体哑巴,对漫天报道毫无反应,在媒体看来无异于默许,却在几乎要平息了时再度挑起?是弥补,还是挽回?他懒得去想这一切是谁的手笔,更懒得去想那人这么做的目的。他只是再一次被确认:她并未参与,并不知情。当然,他早就知道这一点,自桔梗出现在延城他便知道了。可惜他从一开始怨恨的就不是真相。 犬夜叉合上报纸,打电话给戈薇,约定吃饭的时间。 日子恢复平静,桔梗似乎也回去了。 在热心学长的帮助下,戈薇成功争取到了奈奈百货的实习名额,兴奋地拉上一圈好友去KTV庆祝。犬夜叉不久才买了自行车,豪气冲天地揽下接送她上下班的任务,被大家揪着好一顿调戏。 生活热闹地继续。 野泽太太捡回一只花猫,掉毛掉得厉害,还总是喜欢往他房间里钻。门锁上了就跳窗户,挡都挡不住。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见一张放大的猫脸,直吓得人浑身激灵。犬夜叉一怒之下背着野泽太太将它狠骂狠揍了一顿,结果书柜桌腿上就全是它的爪印记号。无奈之下,只得日夜门户紧闭,时刻提防,与那只不识相又爱记恨的猫开始了长久拉锯战。 三浦太太在外打工的女儿归来,两人一起扩大了店面,除饮品甜点外也增设了日常小吃,犬夜叉那一群狐朋狗友又多了一个玩乐的去处。 虽然犬夜叉抵死不从,虽然全校都浸泡在“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和谐气氛中,球队还是在珊瑚队长英明神武的地狱式带领下气喘吁吁地奔向第一的宝座。犬夜叉在观众席想起他们训练时的哀怨,指着领奖台上一脸荣耀的珊瑚笑得几乎岔气。 时间就像考试前夕翻的书,哗哗地过。 转眼到了毕业季,弥勒身在学生会,忙得脚不沾地。珊瑚接了活计,整天埋头在工地。相比之下,戈薇刚刚通过奈奈百货的选拔考试,转为正式员工,犬夜叉也已定下在研究所的工作,两人清闲得人神共愤。 弥勒缠了他几日,然后说服了珊瑚戈薇跟他一起缠,实在忍无可忍,犬夜叉一拍桌子,答应了在毕业晚会上上台充人数。结果排练时傻了半天的眼没回神:“你耍我呢……” 大合唱的钢琴伴奏,是一般人能充数的吗! “没事,凑合着来……就一首校歌,简单!”弥勒笑呵呵地把他按在座位上,“来,开始!” 校歌确实简单,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谱,犬夜叉怒气稍减,手按上了琴键。 犬夜叉钢琴只学了两个月,所以若论触感,不该这么熟悉的。弥勒喜出望外,正想多加曲目,被犬夜叉一拳打回。中间休息时,两三人聚在一处聊天偷吃,他无意识地弹了几个音,后来发现是生日歌,马上停住。 戈薇贡献的节目是独唱,两人排练时间不同,也不在一处。她时常买了零食过来串门,跟大家说笑。 “犬夜叉,你干嘛不给戈薇伴奏?情侣搭档,热度绝对爆棚!”损友之一又开始了调戏。 “可以啊,她要是唱ABCDEFG,我倒是可以豁出去练练。”你来我往,犬夜叉回得轻松,手劲儿却毫不含糊,一拳砸在背上,“不知道我是来充数的?想看笑话自己上网搜去!” 戈薇这边也有人开始了声援,数落那家伙故意挑刺,一时吵吵闹闹,乱成一团。 犬夜叉没想到排练时嘻嘻哈哈,正式演出那天晚上,一首校歌把全场的人都唱哭了,直到最后松崎校长上台作结语时,还有人在抽泣。毕业后各奔东西,面对离别,是该哭泣。但他眼睛酸涩,流不出泪来,不知道是因为他早已经历过更多更残忍的离别,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离开。 延城,是给了他二次希望的地方,是他决定要拼命坚守度过余生的地方。所以,若他哪一天离开,绝不会是因为被逼迫。 谢幕的时候,观众席还未亮灯。犬夜叉在黑乎乎的人群里瞥到一个背影,眨眼就没了。他以为是鞠躬起身起得急了,眼花而已。 晚会结束后,大家哭闹着要去聚餐,开门被迎面的冷气打得一个哆嗦,脑子清醒不少。身旁有人欢腾着喊“下雪喽”,他被人抓住胳膊,拉去操场,开了雪仗。 操场四周一片漆黑,只剩白花花反射的雪光。他在混战中好几次被砸中脸,磨砂一般冰凉的疼痛,刺激得他突然涌出了泪。 真丢人!他将脸上的泪水连同雪水一起抹掉,大叫着冲入了战团,惹来此起彼伏的笑骂。 几周后,大家各自开始行程,犬夜叉在站台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被路人错认成毕业班的班导,一阵唏嘘。珊瑚和弥勒是最后走的。那天阳光很好,却刮了很大的风,无端勾出更多的眼泪,就连珊瑚也只能一边说着“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不过几个小时的路程”,一边扑在弥勒身上泣不成声。 延城到东京的距离,犬夜叉最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只有几个小时!他搂着一旁又哭又笑的戈薇,看着眼前两位好友奔向那座曾经遗弃他、如今被他遗弃的城,除了“保重”什么话都说不出。最终还是弥勒暖回了场,成功把两位女士逗笑,又以一个轻薄的拥抱赢得了犬夜叉的白眼。 最终还是笑着说了再见,因为彼此都明白还会有相聚的明天。 “犬夜叉没想过回东京吗?”大约是被这离别气氛感染过了头,戈薇望着远去的列车,突然问道。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犬夜叉默默收回她肩膀上的手,插进口袋,似回避又似思虑。僵持了一会儿,就在戈薇准备出声岔开话题时,犬夜叉抬了抬头:“没有,不想。” 两人沉默着往回走,她心里有些惴惴,想开口为自己刚才的大意道个歉,却又怕太露痕迹反而惹得他不快。 “没关系,戈薇,不用介意。” 他实实在在地怨恨过,然后原谅了,因为他不愿自己以后的生活充斥着太多不能触碰的禁忌。所谓禁忌,就是重伤愈合后却未能排尽的脓水,一碰还是会痛入骨髓。他绝不想要那种禁忌。他的脓水早在伤口裂开时就已挖得干干净净。 坚守 研究所附近有家不大的西餐厅,很安静,跟戈薇没有约的时候,犬夜叉会到这边解决午餐。说是西餐厅,提供的也不过是日常吃食。这天照例坐在惯常的位子,四周也都是些面熟的常客,有两个还是研究所的同事,打个照面相互问候了一声。 犬夜叉有些忙,他随便点了个三明治,开了手提电脑,想趁着午休补一下昨晚下班前发现的程序漏洞,下午开会要做测试。 自毕业后已经三年了,他如今已是组长,可以带队接项目了。上周弥勒跟珊瑚结婚,在东京办喜宴,他寄了礼物,人没到,结果隔着电话被珊瑚痛骂了半个小时。犬夜叉懒得理论,直接把电话扔到一边。 他是真没空,不为别的。 事后弥勒半开玩笑地问他什么时候好事近。当时犬夜叉手上正翻着戈薇从婚礼现场拍回来的照片,感慨弥勒果然好人缘,单从照片上就能看出这个婚礼有多闹腾……多幸福。反应过来后,他停了停。 “再说吧……我现在,有点儿事。” “如果是指工作的话……你也太拼命了点。你知道以戈薇的个性根本不会在意,更何况她对你……你心里还有其他的事?” 犬夜叉看着相机里定格的照片,忽略了他的问话。会场里摆满了花,一个服务生正在整理,他右手拿了束紫色的薰衣草。 他说:“那些东西,再怎么不愿意,还是成了禁忌。” 其实他有想过结婚的事。之前跟戈薇一起去看房子,已经挑中了一款,位置价格都不错。他付过首付,准备张罗装修和搬家时,野泽太太的猫死了,听说他也要走,伤心了好久。犬夜叉感念她的照顾,答应再多呆一段时间,房子的事也就搁下了。 这件事情上,戈薇从来没有催促过,甚至连暗示都没有,她母亲也完全看不出着急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戈薇私下叮嘱过。犬夜叉明白她是不想给自己压力,反过来检讨自己是否让她不安了。 接送她上下班的自行车已经换成摩托车。记得戈薇第一次见到这辆中规中矩的款型时,忍不住偷笑:“还以为你会买那种很拉风的炫酷型呢!”犬夜叉扔给她一个头盔,想了想,对她眨眼:“买第二个的时候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他对于自己现今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 噼里啪啦,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一边搁着咬了一半的三明治。服务生端来热气腾腾的红茶,他眼睛粘在屏幕,只用下巴指了指方向,示意她放在自己跟前。视线内晃过一盏白底金线的精致茶杯,和端着那盏茶杯的白玉瓷釉般的手。 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犬夜叉心底有些异样的类似于瘙痒的感觉,但并未在意,转头又投入了工作。 红茶已经见底,餐盘上只剩面包屑。 “我回来了!真谢谢你帮我代班!下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不用客气。” 清丽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银勺击打在玻璃杯上,轻松穿透了喧嚣,剩下回旋不止的余韵。 犬夜叉放在键盘上的手,蓦地停住。他抬头望向柜台,只瞥到一个匆匆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穿着服务生的制服。 他心中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被否定,被搅得乱七八糟。他以为,桔梗早在四年前的那个雨夜,就离开了。原本该呆在东京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原该镇定如初的人,为什么会乱了呼吸? 他收回视线看到了桌上的茶杯,那只手……方才,竟是如此贴近的距离。 空气中满是食物的香气,犬夜叉招来服务生结账。 “筱原先生,工作可真努力啊!”刚从外面归来的女孩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晕,用往常那样熟络的口吻跟犬夜叉打着招呼。 犬夜叉凝神望了她片刻,笑着相应,终没有开口问出。 下午的测试很成功,犬夜叉分配了具体任务,开始着手项目交付事项。工作接近尾声,犬夜叉轻松不少,决定下班后去接戈薇。他们已经一周没有见面了。 过了冬至,阳光总是很稀奇,犬夜叉走出研究所时,天色已微黯,呼吸间尽是白雾。他费了不少力气也没能发动车子,想来是在室外冻了太久。他搓搓手,见路灯亮起,索性一路跑过去。 商业街依旧灯火辉煌,犬夜叉远远望见奈奈百货的写字楼,人影熙攘,已是下班时间。他一边掏手机,一边祈祷戈薇没有那么早走。戈薇的手机铃声是一串在排练时偷偷录的钢琴曲,他第一次发现时恼了好一阵子,当然后来还是顺了她的意。所以当那串曲子在身后乍起时,他自然吓了一跳。 犬夜叉回头见她笑得调皮,毫不客气地弹了她的额头。然后才意识到她今天穿了件正式的黑色套装,外面罩着风衣,混在人群里的确不好辨认。 “今天没骑车,我们走回去?”他扯了下她的围巾,“冷不冷?” 戈薇笑嘻嘻地把手掏出来,贴在他脸上:“你说呢?”他一路跑过来,身子固然热烘烘的,脸上却被风吹得通红。冷冰一样的面颊上,她的手暖得发烫。 犬夜叉没来由地有些不自在,扯过她胳膊,让她乖乖戴好手套,一起往回走。 “忙完了?” “差不多,再过几天就结束了。”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天这么冷还总加班……” 他们沿着楼前的台阶往下,犬夜叉听戈薇说着办公室里的趣事,后背突然有些异样,像是被火烤过的针扎到一般。他仰头回望,写字楼上百个玻璃窗内人影晃动如常,他不可能分辨出源头。 “怎么了?” “呃……听错了,我以为有人叫你。” 戈薇哈哈一笑:“笨蛋,如果是我的名字,我肯定比你要敏感啊!” 犬夜叉未再争辩。 项目交付后,客户很满意,犬夜叉领着组员开了庆功会,终于恢复了正常的休假。他打算做点儿什么事。 野泽太太又捡回一只流浪的癞皮狗。它身上的毛稀稀拉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还长了癣,瘦得一层层皮垂直地掉下来,挡住了一半的眼睛。它看上去很老了,眼珠又灰又黯,让人疑心它的视力问题。野泽太太却当宝一样,每天定时给它洗澡,抱在怀里给它上药,无微不至。 “野泽太太总喜欢从路边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犬夜叉见她哄着狗睡觉,原本只是随便开个玩笑。 哪知野泽太太眼睛一翻,嘴里哼道:“你不也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 犬夜叉呷了呷嘴,不再接话。 看野泽太太有了新的宠物,心情日好,犬夜叉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准备搬家的事,趁着空闲跟她提了。 “哦,年纪不小了,是该做准备……看看这屋子有什么是你需要而我老婆子不需要的,随便拿去!”野泽太太逗着胖起来的狗,格外好说话。 犬夜叉也告诉了戈薇。她说按他自己的喜好就可以。 周末,犬夜叉带着同事推荐的人来看房子,商量着该怎么装修。那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不怎么大,两人随意定了些事项,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走出大楼,时间还早,犬夜叉决定去材料市场转转。走过拐角,是一个十字路口,马路对面有一家打印店。似乎该到了学校期末考试的时候,打印店里塞满了穿制服的学生,等着复印笔记。 柜台后的店员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人,她始终带着微笑,手上熟练地操作着机器。哪怕是隔着一条马路,犬夜叉也能感觉到那间小小的打印店内焦躁烦闷的气氛,她却丝毫不受影响,面对长长的闹哄哄的队伍,仍笑得宛如清风明月。 她向来如此。 犬夜叉穿过马路,推开打印店的门,加入了等候的队伍。 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客人稍减,她中途却没有休息过。难道不该换班了吗?犬夜叉心想,看了看自己前面只剩下两人。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仿佛理所当然。 犬夜叉低头递过几张图纸,那是他公寓的平面图:“复印两份,嗯……保持原大小就好。” 不知为何,她脸上的笑意加深:“好的,先生,请稍等。” 约摸过了三五分钟,她将原件和复印件整理好,递到他手上:“谢谢光临。” 他无声地接过,新印出来的图纸很烫。 倾塌 桔梗这四年一直呆在延城! 犬夜叉对搜到的信息几乎不敢相信。她并未刻意隐瞒,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网上轻易查到了她的事。 千叶桔梗,原本只是挂名董事,但在四年前的大会上参加竞选,成为新一任社长。 她现在是奈奈百货的社长!为什么要去西餐厅还有打印店打工?四年前……正是他以为她已经离开了的时候。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含义? 仿佛卷土重来,他却一身疲累,不想再应对,烦躁地关上电脑,恨不能直接冲到她面前质问究竟想怎样! 他从西餐厅的服务生那里得到了桔梗的住址。 ----- 犬夜叉站在门前,面色僵硬:“是这间?” 站在一旁的房东太太连连点头:“没错,就是你之前住的那间。” “我能进去看看吗?”犬夜叉感觉自己的声音突然哑掉了。 房东太太面有难色:“这不合规矩呀!租客不在的情况下,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进去的……要不等千叶小姐回来,我帮你约个时间?” “不,不用了,我下次再来……”他连句谢都没说,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犬夜叉,要我传个口信吗?哎,等等,你……” 房东太太的声音变得极为模糊,犬夜叉走出大门,发觉今日的阳光特别刺眼。他靠墙坐下,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吸不到气,胸腔酸得发痛,脑子晕眩,眼前发花。 周围的景物并没有太多改变。他后背靠着的是一幢六十年代的老房子,三层,有地下窖藏室,也有阁楼,房主进行了翻修,把它们隔成许多大小不一的隔间,作为出租房。他跟母亲初到延城时,便住在这里的地下室,那是当时他唯一可以负担得起的地方。 那个不到十平米的隔间,没有窗户,墙壁发黑有霉印,糊了很多层报纸,纸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字眼,是之前的房客留下的。悲伤的、激愤的、厌世的……一个个,在黑暗中像扭曲的魔鬼,传递着无法排解的绝望。他也开始在那纸上写字,每天一个,像“阳光”、“鲜花”、“健康”之类,可以带给人希望的字眼儿。 地下室的洗手间和浴室是公用的。住在这里的人形形色色,大多是失意困苦之人,其中不乏脾气性格都很差的。因为浴室的使用问题经常发生口角,甚至会演变成打斗。他也曾因为对面隔间的男人抽劣质烟惹得母亲咳嗽而大打出手。每次都是有人吵到房东太太那儿才消停下来。 隔间里长年潮湿阴冷,饶是他年轻体健,也忍不住出了红疹,更不用说母亲原就受不得寒。他们在那儿住了一年多,终于熬到了犬夜叉的第二个学年,情况好转后搬进了野泽太太的房子,就再也没有来过。 这样的地方……她竟住了四年!就算是自我惩罚,也太重了些!更何况……她没有错,他心里其实明白,只是如鲠在喉,无法释怀罢了。 犬夜叉摸着墙壁缓缓站起。 工作日正常上班,周末打工,房东太太说她还有两天夜班……她究竟想干什么!让我心痛,让我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很在乎她很放不下她的吗?不,千叶桔梗不会做这种卑微乞怜近似于自虐的事,如果有,一次就够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那是为什么?究竟为了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她天生体质偏寒,手脚易发凉……完全无法想象她在这儿的生活! 犬夜叉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脚下仍旧不稳。 他想起打印店里的微笑,想起西餐厅那只近在咫尺的手,想起暴风雨之夜湿淋淋的脸,想起警察厅走廊上的眼泪……他想起在延大重逢时脸上的惊喜,想起被自己无视时瞬间的苍白和颤抖……他想起在山道上散开的长发,想起日光间隙里的紫色长裙……他想起黄昏音乐教室里伸出的邀请,想起生日宴会上一起舞过的舞曲……他想起那朵被咖啡浸染的五瓣之花,不是樱,而是叫做桔梗的花。 他脚下一个绊子,向前扑倒,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被撞得后退几步,一边伸手扶住他。入手尽是柔软的触感。 “先生,没事吧……犬夜叉?你怎么会……” 脑中的雾霭突然被击穿,他猛地推开对方的搀扶,直起身子。犬夜叉盯着眼前的桔梗,从头看到脚。她穿着深棕色的大衣,好好戴着帽子、围巾、手套。她右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超市每天闭市时会往死里打折的便当。 “你这个疯子!” ------- 他被桔梗请进了门。 隔间跟他住着时并没有太多变化。所有工作、生活需要的东西都分类按照取用顺序靠墙摆好,看她在狭窄的空间里腾挪自如,很快摆上茶,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子相对而坐时,他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暖气并不是很旺,只能勉强脱掉最外层的大衣。她里面果然是很精致的职业装。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住在这儿?”这似乎是句废话。 “嗯。”她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犬夜叉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桔梗笑得很轻,却不做声。 “告诉我,桔梗,我想知道。” 难得桔梗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想知道,只低了头,轻飘飘的语气:“这四年是我欠你的,现在还清了……” 敛下的眼隐藏在烟雾缭绕的背后,看不真切。犬夜叉嗫嚅了一阵:“我不明白。” “是我心里欠下的债,”桔梗抬起头,看见他脸上迷惑的神色,不禁莞尔,“我并非想求得什么原谅,只是希望能减轻心上的一些重量……这四年,过得并不容易,但是我却借此明白了很多。” “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无法理解那些苦痛是多么深重的,所以,那由此引发的愤怒和怨恨又是多么长久……犬夜叉,这一切都比我原本想象的所能接受的更坏更糟糕,然后我才意识到当初自己是多么自大,以为几条简单的查访记录就能够理解,就能够抚平。更何况,我未曾经历像你那样接二连三的失去……” 桔梗见他只是盯着桌面,手捧着茶杯继续说:“像我这般的人总是习惯高估自己。在搬来这里之前,我已做了许多准备,却还是在第一个月被送进急诊室两次……”犬夜叉听到这里,猛地抬头,嘴巴张着,却没发出声音。 桔梗却还是笑:“现在看来都算是小事了,毕竟我并不是真的毫无依仗,也并非真的生活困苦,只是单纯地工作就已如此……至少,我不会感到绝望。”犬夜叉听出她最后一句话里特殊的涵义,见她转头望向背后的墙壁:“我认出你的字了……‘温暖’、‘美丽’、‘拥抱’,你在房间里写下这些美好的词句,是为了什么呢?” 桔梗坦然地望着他,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为了遮掉那墙壁上原本的字,那些只是存在就会勾起内心最脆弱的部分的字……犬夜叉,一个人该是到了多么绝望的境地才会这样小心地守住阵地,想单纯从那些字句中汲取力量?” 犬夜叉转开眼:“没你想的那么坏。” “那就说回工作?”桔梗笑笑,“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又被送医院,查出来神经衰弱,医生骂着勒令我休息,在床上连躺了三天……” “桔梗!”犬夜叉只觉额头上血液直涌,“你到底还干了什么!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我也不是四年来一日不停地一直如此!而且,也没到你那么拼命的程度……” 桔梗只简单挑了下眉:“是吗?我也没有按照你的强度一分不少地还原,我还没有自大到把自己当男人使唤。” “你……”口舌上的争斗,犬夜叉向来不是对手,等他喘顺了气,继续道,“那到此为止了。你今天就搬出来,今天就回东京……” “我会搬出去的,但我暂时还不会离开延城。” “够了,桔梗,真的够了,四年的时间什么都还清了!况且,你根本没欠我什么!我不想,不想……你别再折腾自己了,回东京好好休养,行吗?”犬夜叉的情绪一向大起大落,他本是激动难抑,想将她骂回去,最后还是软了口气,带着诱哄的味道。 “我不会折腾自己了——这四年也不是折腾,至少我觉得是有意义的——犬夜叉,我是为了自己留下来的……等我能放开手的那一天,我就会离开了,在那之前,再容忍我一些日子吧。” 犬夜叉知道逼她尽快离开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渐渐看清了自己的私心,哪怕是时隔一个四年、两个四年还会因同一个人动摇的私心。 “就算不回东京,也要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别留下什么病根儿。”所以他妥协了。 “好。”桔梗终于真正意义上笑了出来。 离别 为什么特意把套餐里的咖啡换成红茶? 咖啡的香气太重了,会把鼻子惯坏的。 怎么?戒掉咖啡了?不是要熬夜加班吗? 咖啡的确能让人保持精神亢奋,可也会让人睡不着觉,辗转难眠啊。 人的口味是天生的。喜欢甜,喜欢辣,喜欢清淡,喜欢浓烈,与生俱来,掩饰不了,也勉强不了。有人喜欢单一的纯粹,也有人偏爱多变的新奇。 人是执拗的动物。喜欢甜的人不会因为一次蛀牙就放弃所爱,喜欢辣的人也不会因为伤了舌头就对此敬而远之,继而转奔其他。或许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会陷入短暂的迷茫,但只要他还没有丧失味觉,就一定能够分辨出自己最爱的味道。 房子的装修照常进行,并没有因为天气寒冷就消极怠工。犬夜叉一有空就往那边跑,站在旁边指手画脚的,惹来不少笑声。 日暮太太熬了骨汤,叫犬夜叉过去吃晚饭。难得周末,她便鼓励犬夜叉跟戈薇出门逛逛。两人应着走到了步行街。再过一个月就是新年,两边小店已经有人开始贴红纸了。路过三浦太太的店,自然进去坐了坐。 “犬夜叉总是点原味的啊!”饮料端上来后,戈薇随口一问,“烧仙草还有很多口味的,可以换着试试嘛!” “但那些口味一加,它原本的味道就被遮住了,这样就没什么意义了。” “啊,因为烧仙草味道很淡……”戈薇吸溜了一口,眯起眼睛,“不过我却觉得它很顽强很厉害啊!你看,夏天的时候因为可以消暑大家都很喜欢,到了冬天,它也可以配上各种口味的热饮,像奶茶之类的,继续活跃在甜品屋……对了,还可以用来熬汤!是绝对的百搭!所以味道淡一点也没什么,对吧?” “味道淡些当然没什么,”犬夜叉搓着吸管,在里面搅来搅去,“我是觉得烧仙草原本的味道就很好,不需要为了迎合不同人的口味特意加什么料。” “迎合?听起来怪怪的,”戈薇皱了眉,“也不算吧,只是适应性比较强而已。” “说法不同啦!”犬夜叉笑笑,“一杯饮料而已,不用这么计较。喝完了吗?走吧。” 两人出了店门,继续沿街逛。路过花店,被店员拽着不停推销,戈薇无奈之下便选了支玫瑰,拿到犬夜叉面前晃了晃。一路走下来,收获颇丰。 “我前天见到我们社长了……”犬夜叉突然停了脚步,戈薇侧脸看他,“你早就知道?” 犬夜叉重新迈开步子:“没多久。” “我原本还以为是同名,从没想过……”戈薇跟上他的步伐,忽然问,“犬夜叉,她在你的禁忌里吗?” “你已经提了。”犬夜叉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不再多言。 ------ 犬夜叉意识到那天对戈薇的态度过于僵硬,心想是不是该买件礼物弥补一下。野泽太太这两天总念叨她儿子儿媳的事,他们要回来过新年。 “我们家小子可会哄人了,你别看美芽大小姐脾气说来就来,厉害得不得了,小子随便一哄,马上眉开眼笑,变脸变得可快了!犬夜叉,等他回来,你真该多学学……也就戈薇丫头脾气好,没让你随时随地哄着陪着,反而倒过来惯着你,你呀……” 野泽太太大多是自言自语,犬夜叉忙着收拾东西,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哪里听得完整她的话,走过她身边时应上几句也就算了事了。 房子装修得差不多,新年一过就能搬进去了。犬夜叉对需要添置的家具没什么特别要求,就拜托了戈薇。 这天下午,他在百货商场的首饰展区遇见了桔梗。她气色果然好了许多,穿着柠檬色的开领风衣,似乎在闲逛。他当时手上正拿着卡,在收银台付账。桔梗望见店员忙着包起来的礼品盒,面色瞬间白了下去,连招呼都未打,一个转身就消失在她来的方向。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戒指盒。 --------- 终于新年了,处处洋溢着喜庆。晚饭后日暮太太在厨房收拾着,戈薇本要帮忙,结果被赶出来,看犬夜叉带着隔壁家的小孩儿放鞭炮,在屋前的草地上跑来跑去,摔了好几跤。手跟鼻子裸露在外面,已经冻得失了知觉。 “真可惜,旧年都要结束了,还没下雪。”戈薇在原地蹦蹦跳跳,抢过几束手花点燃。 “旧年没有,等新年就好了!”犬夜叉拿着点燃的手花,作势要去烧戈薇的头发,追得她满院跑,一边跑一边叫,结果喘不过来气,只能躲在门后骂他欺负人。犬夜叉随便几句话就把她激了出来,看她严阵以待,似乎真会被烧了头发一样,犬夜叉反而丢了手花,胳膊一伸,抢了她帽子。然后便是戈薇追着犬夜叉满院跑了。 临近午夜,各家开始大放烟花。等日暮太太出来后,三人各自许下新年心愿,便一同点燃了礼花。碎金漫天,耳边尽是震耳欲聋的回响,犬夜叉把手放在嘴边,对着天空大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四周皆是回应。 这是他在日暮家过的第三个新年,就这么热闹开心地结束了。 回到房间,到了交换新年礼物的时候。戈薇送的是靠枕,提醒他要注意休息。犬夜叉也拿出了自己的:“等会儿再拆。” 窗外的烟花仍在继续,远远的回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接了新的项目,要去东京了。” 戈薇愣了愣:“怎么这么突然?什么时候走?” “新年一过就动身。” 戈薇犹豫了一下:“犬夜叉,你真的要去吗?没事吗?” “我已经想好了。”犬夜叉突然抬起头,直直对上戈薇的目光。她感觉心里颤了一下,其中的坚定刺得她发痛。究竟有什么东西瓦解了? 她听到自己从嗓音里憋出破碎的话:“那……你还回来吗?” -------- “犬夜叉,这么早就走啊!”日暮太太见他下楼,送到门口。 犬夜叉朝她深鞠一躬:“谢谢您这几年的照顾,真的非常感谢。” 日暮太太忍不住笑:“怎么这么见外?好了,外面风大,围巾多裹几层,路上小心。” 她站在门口,看犬夜叉的身影在路灯下转过拐角才关上了门。门一关,她就听见楼上传来了嚎啕大哭。心里又惊又奇,急急赶到戈薇的房间外,直敲门。 “戈薇,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跟妈妈说……” 敲了好半天,门内的哭声才稍小一点儿。又过了一会儿,门慢慢打开,只见戈薇哭得两眼红肿,眼泪还滴溜溜地往下,止都止不住。日暮太太吓了一跳,搂着戈薇,口齿竟不灵便起来:“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别,别怕,先跟妈妈说……” 戈薇便又泪如泉涌,扑在她怀里大哭:“犬夜叉明天就要去东京了……” “这么突然?他说去干什么了吗?” “出差……” 日暮太太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傻孩子,又不是不回来,哭什么……” 戈薇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她手上绞着一条手带,几乎要扯烂了,依稀可以看到,那上面嵌着一个人的名字。 --------- 新年的第一轮太阳缓缓升起,看来元旦是个大晴天。 行李都已经收拾好,犬夜叉下楼看见野泽太太一家正在吃早餐。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难得放开那条癞皮狗,让它自己蜷在窝里啃肉吃。 “犬夜叉,快过来吃饭!”野泽太太笑眯眯地招他过去,“对了,今天有你的快件,一早送来的,我搁在客厅了,一会儿记得拿。” 整个早餐都是野泽太太东拉西扯地说着,然后由犬夜叉和她儿子句句应着,气氛也算和乐。 饭后他拖着行李箱下楼,郑重跟野泽太太告别,老人家还是湿了眼眶:“小子大了总要飞走的……” “妈,我这不是又飞回来了吗?”儿子从房间里伸出个脑袋,逗乐了母亲。 “您保重身体,我走了。” 犬夜叉拖着行李箱,在结霜的马路上缓缓朝车站行进。 他在延城呆了七年,未踏出过一步。他爱这个给了他休憩之地的小城,但现在,他要沿着来时的路,重新走回去。 ---------- 列车上,犬夜叉打开今早的快件。是一条很旧的已经褪色的手带,内侧模模糊糊地嵌着什么,依稀可以拼凑出“犬夜叉”的字样。 随附有一张卡片:我并不知道这是你母亲的遗物,现在物归原主。 清秀流畅的字体,没有署名,也不需要。 归来 走出车站已是第二天傍晚,华灯初上的时候,满目绚烂。天空正飘着细碎的小雪,东京特有的寒冷一下子随着呼吸渗入体内,犬夜叉没想到,怀念多过了怨意。 站外的广场上人如潮涌,犬夜叉望着西侧那一排整齐划一的旅店,想起离开时似乎还只是几家零星的便利店。时光,果然是……他伸手招了出租车。 “先生,去哪儿?”司机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大叔,操着他所熟知的口音,乐呵呵地问。 犬夜叉之前已经联系好住处,便说了地址。 车里开着暖气,车窗雾蒙蒙的,外面的霓虹灯全化作一团团模糊的光影,分不出界线。犬夜叉干了件十分幼稚的事,他伸出食指在玻璃上写字——Tokyo。 “您是来观光,还是访亲啊?” “工作。”他刚好画完最后一个字母,回头看向司机大叔的后脑勺。 “刚过完年就出差呀!您可真努力!”大叔随意攀谈着,似乎只是在打发路上无聊的时间,“您这是第一次来东京吗?” “不是,我在这里长大的……”犬夜叉顿了下,“怎么?我像是外地的?” “我瞎猜的!不过听口音的确不像本地人……您这是多久没回来了?” “差不多八年了。”犬夜叉转头望向窗户,字体已经模糊了。 “哦呀,那可真是有点儿久,也难怪了……”大叔感慨着什么,突然又问,“您这次回来工作,打算待多久?还走吗?” 犬夜叉按下玻璃窗,冷风呼啸着闯入。只见他嘴唇动了动,却听不到分毫。 -------- 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早。这个繁华的都市并没有受到影响,马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犬夜叉坐车来到一处园林。 山林草地,满目茫白,还未落下一只脚印。犬夜叉裹紧了身上那件黑色风衣,推开铁栅栏,踏了进去。铁门吱呀作响,远处有积雪从树枝上掉落,混杂着几声鸟叫。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踏得结实。一身黑色,在四周茫茫白雪中只如一个重重的墨点,让人心头一颤。他怀中抱了两束鲜花,色彩娇艳,一束是白百合,一束是红色康乃馨。红白相依,竟生出些许温情。 他在一块半人高的墓碑前停下。 “爸,我回来了……妈也回来了。” 犬夜叉在墓前半跪,放下两束花后,再不动了。就这么看着,看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一笔一划在心里反复。 他高中毕业那一年,父亲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那时候父亲常盯着他看,一直盯得他不好意思开始抱怨了才转开眼。那势头就像是要抓紧每一刻把他看个够才好。那时候,杀生丸在外留学,父亲常看着他叹气:“你哥哥他……”每每说到一半便停了。他以为,父亲是愧疚。后来才明白,其中还夹杂了担忧。 既然早知道杀生丸和夫人会容不下他,为什么还要排除万难把他带进筱原家? 犬夜叉不明白。因为怀着万分之一的期盼,因为期盼着他们有可能会真心怜爱这个孩子,因为他值得那么多的疼爱…… “桔梗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值得……不用对杀生丸抱歉。” 他值得什么!如果他值得,就不会躲在延城七年!如果他值得,就不会诅咒了这个地方八年!如果他值得,就不会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他被挡在外面,错失了最后一面…… 天空又开始下雪,洋洋洒洒,落了他满身。 若真正追究源头,全部都是父亲的错!谁让他心里眷念着母亲却娶了观月岚?谁让他明知道夫人心里会有芥蒂却还是强行带回了自己这个私生子?谁让他瞒着夫人继续跟母亲来往?谁让他……谁让他是父亲呢! 犬夜叉还记得他摸着他额头的微笑,还记得他气呼呼要打他巴掌的大手,还记得成人礼上他满是骄傲赞许的目光,更记得他病痛时强忍着的涔涔汗水…… 这世上便有这样的人,纵使他有千般错万般不好,还是不能不爱他,还是不能不从心底敬仰他,想念他。 一片雪花刚巧落在眼睑,视线模糊。 身后传来踏雪之声,犬夜叉微转了下头,又恢复了姿势。 嘴角不禁冷笑:消息还真灵通!他进这墓园,前后不过半小时,刚好是从市中心开车到这里的时间。 一支黑玫瑰置于墓前,杀生丸站在一旁,凝视着墓碑,也不开口说话。两人一站一跪,如同静止的画面,除了飞扬的雪不停落在身上。好像一场从未约定过、却倔强得过分的比赛,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 最终,“桔梗也回来了……”杀生丸一如既往的冷漠。他伸手放下一张请柬,转身悄无声息地走掉。 那是张婚帖。 犬夜叉干笑了一下,把请柬收入口袋。 ---------- 新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他进了一家游戏制作公司,没有丝毫阻碍。 他竟没有任何动作……犬夜叉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窗外车水马龙,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高兴,或者不可避免地还是有几分小人的戒心。 但这一次没有什么再能逼他离开东京。哪怕是一场空前绝后盛大的婚礼,也不行。 犬夜叉捏着手上的请柬,电视机里的声音完全没法进入耳朵。他想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她说,等我能放手的那一天就会离开了。 他说,桔梗回来了。 她回来了。她放手了……吗? 犬夜叉觉得,淡漠了许久的恨意怎么突然有了回涨的趋势呢?他脸上挂着嘲弄的笑,随手翻开了请柬,漫不经心地瞟过。 筱原杀生丸和……宫野铃?! 犬夜叉终于还是大吃了一惊。不是、不是桔梗吗?那杀生丸给我这请柬是什么意思?他说桔梗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我全都理解错了? 犬夜叉看了看封面,又仔细确认了请柬上的时间和地址:下周二的中野大酒店。那是筱原旗下的产业,他十九岁的生日宴就是在那儿办的,那也是他在东京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有什么特殊涵义吗? 犬夜叉看着新娘的名字,在脑中苦苦搜索。宫野……难道是他家唯一的那个小妹?可……如果没记得,她好像比我还小六岁!杀生丸这是打什么主意?宫野虽比不上筱原、千叶,但在东京也算是很有声望地位的家族。简单的联姻吗?宫野铃,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他…… 犬夜叉忽觉自己想岔了方向。那家伙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只要不把自己牵扯进去就好了。如他所说,筱原家的一切早就跟自己毫不相干,有什么心可操!他送这请柬,难道是想自己去观礼吗?未免好笑! 犬夜叉把请柬丢到一边,不再多想。 相拥 工作日的傍晚悄然来临。明明是下班高峰正当交通拥堵的时刻,中野大酒店的门前乃至整条街道却显得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一场豪华盛宴正在进行。 良子作为主会场的迎宾小姐,自然礼仪得体,笑容满面。实际上,她从上午十点就已经站在门口,早就腰痛脚痛、饥肠辘辘了。但想想社长大人那副冷面,不禁浑身一个激灵。今天是他的婚礼,如果不小心触了霉头,下场凄凉啊。赶紧强作精神,笑得一派亲和大方。 现在宣誓礼落幕,已是晚宴舞会了,宾客还是络绎不绝,连偷懒打个呵欠的空隙都没有,良子心中叫苦连连。但一想她在室内,温暖如春,比起那些在场外受着冻还要接车迎宾的同事又好太多了。心思流转间她目光一转,看到厅外又走进一拨宾客,赶紧鞠躬微笑。 她发现有个男人十分扎眼,倒不是说相貌……呃,良子微红了下脸,其实长得的确不错。关键在于他的穿着实在太过随便,在一群华衣礼服间显得格格不入,让人怀疑他是否走错了地方。 转眼那人已到跟前。 “先生,请柬……”良子客气非常,做自己份内的工作。 他身上隐隐飘出薯条和炸鸡翅的味道,良子皱了皱眉。酒店对面有家快餐,她经常叫外卖,对这味道很是熟悉。该是在那种地方待了多久才会染上味道?她不禁又多看了几眼眼前的男人。 面色苍白,说不上憔悴,眉头时而蹙紧时而展开,似乎有事犹疑不决。真是越看越可疑,他该不会是混进来骗吃骗喝的吧?良子忍不住想。 这时,他递来了请柬,精致的封面上竟有了不自然的褶皱。良子眉头再次皱起,抬头正想问几句,却见那人眉头舒展,神情与刚才大为不同。 “辛苦了。”他笑着说,声音清朗,一双眼睛琥珀般流光溢彩,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透着桀骜,透着潇洒。 良子愣怔之间,他已在签名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走进了会场。 良子见他脚步从容,明明装扮未变,却神奇地与周围如此相融,甚至隐隐还有了盖过之势。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签名簿,流水般飞扬的字体——筱原犬夜叉。 ------- 犬夜叉出现在晚宴主会场,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目光有意无意地从他身上扫过,友好的或是猜度的、幸灾乐祸的、好奇不解的,人能有多少种心情,便能在这些探寻他的目光中找到多少种意味。可惜宴会的主人并不在场,目光的中心也对此视若无睹,渐渐便没了下文。 如今面对这些冷箭般的视线,犬夜叉早已坦然。他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宾客,微微含笑,自然穿梭于人群。犬夜叉明白,这样模糊不清的状况,不会有人前来搭话。他走到一处露台,已经有人在那儿了。 窈窕的背影,曳地的长裙,她只着一层披肩,看上去十分单薄。化雪的日子,天气正冷,她却好像全无知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几乎是下意识地脱下外套,披在了她肩上。她身子一震,似乎猛然从深思中惊醒,回头看了过来。 “你,你……”犬夜叉从未见过桔梗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张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我回来了。”犬夜叉微笑着,见她依旧恍惚,伸臂搂住了她正瑟瑟发抖的身体,用了最温柔的语调在她耳边呢喃,“我回来了,桔梗,我回来了……” 肩头湿了一片。 没人开口去问那个偶遇时买下的戒指,也没人去问那些他注定辜负的人该怎么办,去问过往那些起起落落的波折究竟是为什么,没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回来,还走不走,也没人问他的心意,他的选择到底如何,更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一进会场就直接往这个露台走,连停顿都不曾有…… 十九岁那年的生日,漫天星光下,他们曾在这处露台上拥吻。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 光影在音乐声中漫移,众人忽觉今天的主人公已经回到了主会场。他依旧是一身一丝不苟的西装礼服,面色冷冷,丝毫不是一个新婚之人应有的模样。隔着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终于也看清了露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幽深眸子里起了些意味不明的波澜。 “千叶桔梗,我代表你父亲命令你马上回东京。如果你不遵从,我就拿这副担架把你从这儿抬回去!” “你看到了吧?你弟弟在外面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我现在还能躺在急诊室,他却连送他进急诊的人都没有!” “杀生丸,用你的眼睛去看,不要去听你手下人的报告,亲眼去看……你会知道,你的愤怒、你的怨恨,早该偿清了!” 她躺在病床上,一手输着液,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吼,然而每一句尾音都是嘶哑的。她待在延城四年,不是为了惩罚自己,也不是为了亲身去体验犬夜叉的苦难,是为了向他活生生地再现,为了消他的怒,灭他的恨!为了让他怀疚,让他抱歉!甚至让他低头,让他先低头! 至于杀生丸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自然有人来验过。 “在看什么,大公子?”杀生丸感到有人挽住了他的臂膀。 如今敢这么明目张胆挽杀生丸胳膊的人也只有他的新婚妻子宫野铃了。只见她换下了婚纱,正着一身天蓝色的抹胸长裙,双颊粉嫩,一双笑意满满的眼正滴溜溜看着他。 杀生丸只淡淡回了一句:“该改口了,铃。” “啊,又忘了!”宫野铃吐吐舌头,一副做错事的表情。然后对他眨眨眼,故意拖长了音:“亲、爱、的?” 杀生丸眼皮不自然地跳了下,所幸眼中还是晕开了不少笑意。又瞟了一眼那露台上的两人,带着铃走开了。 春日 严冬过后,必是暖春。 院子里那两株绿樱开得正盛,吸引了不少顾客。店主在树下置了长桌,划作贵宾席。 因为铃的突然缺席而陷入尴尬困窘的三人约会,置身其中的主人公却完全没有这种自觉。杀生丸保持了一贯寡言的风格,只与桔梗说话时露出几分亲和。犬夜叉看上去兴致不太高,偶尔说些应景的餐桌笑话也显得干巴巴,提不起劲儿的样子。反倒是桔梗一直谈笑自如,将气氛维持在刚好不过分僵硬的温度。 从头至尾,犬夜叉与杀生丸没有对过一句话。桔梗在一旁笑看着,也没有过多勉强。 离席的时候,杀生丸突然转过来说:“针对新开的项目,你们公司提上来的议案我看过了,会考虑。” 犬夜叉当时还坐在椅子上,仰望的角度让他很不舒服。但他依然坐着没动,只皱了皱眉,表达出不满:“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杀生丸毫不在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所以你只需要听着。”然后在犬夜叉站起来拍桌子前,极有风度地离开了。 实际上,犬夜叉没拍桌子,也没捏拳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桔梗摇头:“目空一切的人抛出来的橄榄枝……也没那么好接!” 桔梗轻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一会儿去河堤上骑车吧,我来的路上看到那边的樱花也开了。” 能够同席而坐,却无法正常交谈。时间积累出来的沟壑也需要时间来填平。更何况,是两个这样脾气的兄弟。桔梗望见犬夜叉十分得意地丢开车把,迎风双臂张开,故意耍技给她看,忍笑不止。都快奔三的人,却还像个高中生一样笑得那么放肆兴奋。她便也忍不住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一句:“小心摔着!”心下庆幸,他们已努力跨过了那条沟壑。 ---------- 下班后陪着老板应酬,喝得微醺。一进门就见桔梗端坐在沙发上。她倒了杯热水,走过来戳了戳犬夜叉微显酒红的脸:“再不回来我就要亲自去你们酒桌上接人了!” “哈,千叶社长好大的架子!”犬夜叉咕噜咕噜灌了一通,窝在沙发上一手揽过桔梗。 “是啊,我明早还有例会,先回去了。”也不见生气,等了许久似乎只是看着他回来就安心了一般,桔梗起身离开。 “我才刚回来!”反倒是犬夜叉皱着眉头大叫不满,见桔梗已经开始换鞋,跑过去身子一撑,堵在玄关,“要不今晚就别走了……明天我送你,保证不会迟到!” 被他话里最后奇怪的落脚点逗笑,桔梗伸手绕在他肩膀上,几乎鼻尖相对。客厅里的光线穿过走廊,到达玄关时已经很微弱了,匆忙之中也没有开多余的灯。仿佛站在光与暗的交界,两人的目光如同缓缓向外延伸的触须,丝丝缕缕,逐渐缠绕在一起。 “我呀,可是不接受婚前同居的……”原本只是玩笑的心思,话一出口,桔梗才惊觉带着某些暗示的意味。 犬夜叉在背后推了一把,她便整个人毫无抵抗地陷入他怀中。身体微微发烫,带着些许酒气,氤氲着蒙住了双眼。 “是——吗?”刻意拖长上扬的音调伴随着呼出的热气从耳边缓缓飘出,自暗夜里听来竟是说不出的诱惑。手被他抓着反挽在背后,呈现出毫无防御的姿态,桔梗忽觉自内到外都被他的气息所侵占,心神已不受自己控制,被他拖拽着飞向高处。 在被无限拉长的瞬间,犬夜叉慢慢放松了这个拥抱。他依然抓着桔梗的手,举到她眼前。 桔梗此时才意识自己腕上那条再熟悉不过的手带,一时错愕难解:“你这是……”犬夜叉握着她的手亲吻,一手抚过她的头,动作轻柔,从发根到发尾,一遍又一遍。他浅笑着,眸子里似蒙了水雾,明明看不真切,却甘愿深陷其中。 桔梗突然低下头,竟似娇羞一般轻笑出声:“犬夜叉式的求婚?” “是犬夜叉式的只有千叶桔梗明白的求婚仪式……”他郑重其事地说着,声音里透着不可名状的欢喜,“愿意做我的妻子,跟我一起度过余下的人生吗?” 房间里似乎突然被这句话充盈,留不出半点呼吸的空间。桔梗发觉自己有些颤抖,但还是坚持取下了脖子上的银质项链,尾端坠着一枚戒指。她伸手绕过犬夜叉的脖颈,扣上搭扣。然后抱紧了他。 “这个问题,我很久以前就回答过的……是的,我愿意,一直都愿意。” 早在多年前就已交换过的盟誓,终于在此刻又回归了原处。肌肤相贴的温度,久久不散。 ---------- 弥勒在自家信箱发现请柬的时候,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这小子居然来东京都不说一声!”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抓错重点了,夹着报纸回到屋里,觉得很是难办。 “男人的德性!”珊瑚看过请柬后满是不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丝毫不顾及正站在眼前的弥勒,掰着指头数,“戈薇跟他五、六、七?嗯……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说变就变!真可恶!” 弥勒在一旁看着自家太太义愤填膺,也不敢前去打扰,心里免不了几分哀叹。 他第一次见到千叶桔梗是在学校的篮球场。她美丽得如同一个休止符,所有流动的时间到了她身畔都不由自主地暂停,成为永恒的定格。目光很容易就被吸引了,然后才发觉她的视线纠缠在一旁的犬夜叉身上。看上去那么高不可攀的人却总在犬夜叉面前露出谦卑的姿态。 他第一次见到犬夜叉发脾气也是在桔梗面前。隔着奶茶店的玻璃门,见到他那样狂躁暴怒的姿态,摔了杯子,指着她的脸痛骂,完全是无处发泄的愤恨。相较之下,安静坐着的桔梗就如一个定点,全番接受了他滔天的怒火。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觉得犬夜叉当时当地有些过分了。 那两个人总是在面对对方时全然失去理智,失去原有正常的姿态。 过去是非,他多少也能拼凑出来。谁对谁错却无法断决。作为朋友,他能提供自己的想法,却无法阻止、违背他的选择。更何况,在弥勒看来,千叶桔梗绝不会是最差的伴侣。 “对了,你说我们去时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弥勒回神后发觉珊瑚正在刷盘子,一时有些愣:“什么礼物?” “犬夜叉的新婚礼物啊!”珊瑚飞来一个白眼,传递出“又没仔细听我说话,你完蛋了”的警告,“一会儿陪我去商场,不能跟那家伙一样马虎,你看他上次送来的……那叫什么乱七八糟的!”珊瑚做室内设计,对房间摆设很是挑剔,每次提到客厅里那架微分子模型就闹心。 其实弥勒最中意的礼物就是这件,不过此刻当然不是争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你刚才不是骂得正凶吗?” 珊瑚哧了一声:“说说算了,难道真能跑去闹场……我晚点儿给戈薇打个电话。” 人生 岁月洗去铅华,时光淘沙。 婚礼进行曲并没有在桔梗一直向往的那座小教堂奏响,他们如同芸芸众生,选择了普通的酒店会场。 犬夜叉这边的宾客不多。老同学除了弥勒两夫妻,只有三五人。不知道是伤心于模范情侣的幻灭,还是仍在奔波忙碌中,不及停下脚步去挽住身边人的手。 这一天的犬夜叉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那还是年少无忧时嘴角轻扬可拥天地的傲骨雄心。他仿佛甩脱了所有的沉重,迎接新生一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弥勒走到他跟前,几句祝福寒暄之后,他说:“有机会还是回延城看看吧,听我妈说,野泽太太经常说起你,还有吉川教授、校长大人……戈薇让我代她问好,日暮太太也很好……” “会的。”犬夜叉与他碰了一杯,很是坦然。 “顺便说一句,你太太很漂亮,非常漂亮。”见弥勒眉毛一挑,直如频道切换般自然到了轻松的话题,犬夜叉忍不住哈哈大笑。 婚礼到了后半场,杀生丸姗姗来迟。作为一向准时且以此标准来严苛他人的人来说,简直是太可恶了。犬夜叉轻哼一声,也没上前打招呼。 桔梗挽住他笑道:“他这是在回敬你!谁让他结婚那天你也晚到了?” “小气鬼!”犬夜叉嘴里鄙视着,一边抬步朝那边走。 杀生丸一身冷气在铃的陪同下淡去不少,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一个表示完成了祝福的任务,另一个表示完成了接待,各自散去。 毫无波澜地落幕,直到最后一刻,筱原岚也还是没有出现。 杀生丸说,她不会出席私生子的婚礼。 好吧,这大概是唯一一点缺憾。 “你还怨恨夫人吗?” “我希望她今天能来……所以,大概是不恨了……应该早就不恨了吧,有时候,甚至很想念……喂,桔梗,我特别不长记性是吧?” 桔梗蒙住他的眉眼,轻吻了一下:“是宽恕……宽恕的话,肯定会幸福的。因为也会被宽恕,不管需要多久。” -----------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筱原岚偷偷过来看望自己的宝贝孙子。小家伙才刚会爬,粉嘟嘟的,是个十分可爱的玩具。平时杀生丸严令禁止她靠近五米之内,这些天公司里忙着圣诞酬宾的活动,无暇顾及,才被她钻了空子。 进了屋才知道,铃带着宝贝儿出去遛弯了,很是沮丧。 她翻着摊在客厅大桌上的各种报纸杂志,一边埋怨着怎么不让人收拾收拾。突然一张卡片掉了出来。 是张明信片。背景是紫色薰衣草环绕下的古朴小教堂,一家三口对着镜头笑得幸福满溢。 丈夫看上去三十出头,搂着温柔美丽的妻子,给人稳重如山的感觉,只眉目间还隐约可见少年时的桀骜张扬。他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正跨坐在脖子上的儿子。小男孩儿才两三岁的模样,一手揪着父亲的头发,一手晃着不知从哪儿挖来的草根,满脸都是调皮的笑。 筱原岚盯着这张明信片,一时之间竟有些呼吸不畅。 -------- 没有雪的圣诞节是不是很没气氛? 犬夜叉拎着礼品袋走进家门时,桌上已经开始摆菜了。筱原默踮脚站在椅子上,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压上了餐桌,正偷吃得满手油腻。犬夜叉抓着他的后领,把他拎回了椅子上。然后搬把椅子坐到他正对面,瞪到他主动认错为止。 筱原默瘪着嘴,求助一般看向走出来的桔梗。桔梗无奈地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他皱眉想了许久,似在衡量认错与不认错的好处,最终妥协地嘟囔一句:“我错了,下次不这样了。” 气氛瞬间和缓,犬夜叉乐呵呵地揉了把默默的头,见桔梗带着他去洗手,便转身收拾东西。 “对了,桔梗,今天去杀生丸的社长工作室,他竟然在喝牛奶!搞什么?问一句还摆脸色!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他从前最讨厌了……” “你还不知道?”桔梗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伴随着水声流了出来,“铃不喜欢他熬夜,严禁他在下午三点之后喝咖啡、红茶之类,最后就只剩牛奶了……” “啊?”犬夜叉大吃一惊,张着嘴巴跑进洗手间,“他这也能答应?每天?” 桔梗拿出毛巾给默默擦手,眼睛里满是好玩的意味:“今天铃没有查岗……看样子,是他自己想喝了吧。” “这也能喜欢上?不能理解的口味……”犬夜叉呷着嘴巴表示不敢相信。 桔梗抱起一直在她腿边求关注的默默,突然回了句:“也许他原本就是喜欢这种口味的呢!只是以前不知道罢了……” “呃,桔梗,为什么我觉得身上一抖?” 饭后经不住默默死缠烂打,还不到午夜就开始拆礼物了。 桔梗拿起一个礼品盒,正是犬夜叉进门时拎着的:“这是谁的?” “杀生丸说是去年的回礼……趁着圣诞节就拿过来了。你看,都是他们去威尼斯时的明信片,还有一些手制的卡片……瞧,这张肯定是杀生丸做的,贴胶水的边线每条都对齐的,还有这张……”犬夜叉坐到她旁边,一边翻看着,一边解说,兴致很高,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桔梗凑过来一看,疑惑道,“这张不是我们寄过去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普罗旺斯的小教堂,薰衣草花田中的三人,幸福带着花香的味道几乎透过了纸张,扑面而来。 犬夜叉翻到背面,字迹清晰地写着“圣诞快乐”。视线不自禁抖了一下。定睛再看,没有落款。 犬夜叉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有什么终于放开。他对着桔梗微笑:“是夫人写的,亲手。” 这时候,默默正按下开关,点燃了满圣诞树的彩灯,一室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