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杀铃)大都好物不坚牢 作者:朱砂邪 文案: 杀铃同人 《犬夜叉》的另一名字:杀生丸的打脸史 杀殿的日常:走直线、不吃饭、不睡觉、打弟弟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杀生丸、铃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铃身着十二单礼服,垂发坠两耳,手执绘扇。戈薇和珊瑚各拿一面铜镜立在铃的前后身,镜子里是铃各个角/度的浓胭淡脂的面容。 “啊——”戈薇忍不住称赞,“铃真是漂亮的新娘子!” “可是,”铃低下头,羞赧道,“都不像我了,铃没有这么漂亮。” “但是杀生丸大人一定会移不开眼睛。”珊瑚挑起铃的一束头发,用缎带打了一个蝴蝶结。这种新式的系法是戈薇从“故乡”带来的。铃十七岁了,已到婚嫁的年纪,儿时头顶右侧扎一个小辫子,如今头发养长了,这个俏皮的习惯却改不掉。 戈薇是个还没褪完色的半新娘子,珊瑚却是个“没颜落色”的旧娘子,她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嗯,听说杀生丸的母亲仙姬也是一只厉害的大妖,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戈薇道:“但是,我听说仙姬并不怎么和哥哥杀生丸往来。而且,以我的‘故乡’那边的话来说,仙姬并不是‘家庭妇女’似的婆婆,不会围着儿子媳妇转,是个很独立强大的女性。所以,铃完全不用担心。” 珊瑚贴近戈薇,悄声道:“只是婚后的生活和婚前总是有些两样呢。杀生丸现在是大将,铃是大将的夫人,日后的生活怕是比在村子里辛苦。” 虽然细若蚊声,但珊瑚的话一字不落地入了枫婆婆的耳中。 “铃,”枫婆婆唤铃。 “枫婆婆。”铃声睁着天真的眼睛,回头看她。 “铃,”枫婆婆说,“我没有给你置办‘白无垢’的嫁衣,而是让你穿十二单,是因为‘白无垢’深层的含义是女子抹掉在娘家的一切存在,如白纸一张嫁入夫家……铃,如果你婚后受了委屈、心情失落,或是有什么不可对外诉说的心里话,就回到婆婆这里来。这个村子,婆婆、戈薇、珊瑚……大家都是你的亲人,这里是你的娘家。” “婆婆!”铃眼眶一热,扑进枫婆婆的怀里,“铃好舍不得你们。” 迎亲的人在外等了半晌,才见屋门从里打开。铃盛装迈着小步走向云轿。云轿乘风飞起,直入半空。轿顶的大红长穗挂了两只银铃铛,飘飘摇摇左摇右摆,“叮铃叮铃”,像细碎的喜悦。然而天际旷远,这点小声音不免孤独无依。 大殿后厨。变化成厨子的七宝摇了摇手中细颈大肚的酒瓶。 “七宝,”弥勒道,“你快一点,万一被人发现了……”这是杀生丸的地盘。在弥勒的眼里,杀生丸其实是比奈落更可怕的存在。 “放心吧法师,我已经习得七十二变化,非常熟练了,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七宝得意极了。 “如果新婚之夜,新郎一醉不醒到天亮,那新娘子……”弥勒摸摸下巴。 “法师,”七宝说,“后果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弥勒继续摸下巴,说:“男人会颜面尽失,而新娘子,会生气回娘家吧!” “嘿嘿嘿嘿——”七宝狡黠地笑出声,“虽然犬夜叉经常欺负我,但是杀生丸对犬夜叉太不好了,作为伙伴,我有理由为他‘报仇’,出口恶气!” 弥勒叹口气:“只是委屈铃了,新婚之夜要被冷落了……嘁,我为什么和要你这个小孩子说这些。” “你说什么,法师?”七宝抖抖耳朵。“我没听见。” 大殿,杀生丸身着纹付羽织袴,手拿折扇,和铃并肩前行。他的小新娘,乘着风,坐着轿子,自天边来,满身霞光。她是他的一束光,是他永远的唯一的一束光。 婚礼仪式从简,行得是“人前式”。杀生丸和铃喝完交杯酒,铃被送入洞房。 杀生丸早已名声在外,如今又是一方霸主,各方妖族少不了来贺。殿中两侧齐齐跪坐着两排,呃,人和妖。端着矮几的侍女们成列行至宾客面前,开宴上菜。但见化为侍女的七宝迈着小步,扭着屁股,垂着双目,端着托酒盘走到杀生丸的案几前,恭敬道:“大将,这是犬夜叉大人送您的酒。听闻是一位叫药老毒仙的仙人酿造的佳酿,世间难求。大将尽兴。” “嗯,”杀生丸低声道,“退下吧!” 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大锅”的犬夜叉吃得正香,吐出口中的鱼骨头,四下望望,从七宝的盘子里偷夹了一条秋刀鱼。刚办完“大事”回来的七宝声嘶力竭地大叫:“犬夜叉,你这个脚踏两只船的暴力花心大渣男……” “砰——”毫无悬念地犬夜叉的铁拳落在七宝的头上,大包鼓起。 七宝哭唧唧地捂住脑袋。今天女眷们留在家中,戈薇没有来,没有人为他出头。 被关在屋里的铃托着腮对邪见说:“邪见爷爷,为什么你要躲在这里,不去前殿喝酒?” 邪见叹口气,撩起绛紫色衣襟下摆,扇了扇风,扁着嗓子道:“今天来了很多妖怪,喝酒吃肉,邪见我如今是堂堂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被他们拉去‘牛饮’,就大失体面了。哎,有辱宰相风姿。所以我要躲一躲。” “穿这么多层衣服好难受啊!好像盖着棉被。”铃踢掉木屐,扯掉两趾袜,两只手臂撑在身后,崩直了小腿,偷伸了个小懒腰。 “啊啊啊啊——”邪见跳起来,围着铃转圈,“太不成体统了。铃,你已经不是乡间野地的小丫头了,你现在是大将夫人……快穿好,快把木屐和袜子穿上。” 铃不理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没抹干净,嘴角边一道口红的残痕。她自言自语道:“铃已经十七岁了,也能喝酒了吧,铃也好想去喝酒。” 邪见抱着人头仗挥舞,气得原地三跳:“枫婆婆在村子里没好好教你吗?铃,你已经不是那个小拖油瓶了,你现在是大将夫人……” 铃打断他:“邪见爷爷,什么是‘拖油瓶’?”然后百无聊赖地叹口气:“杀生丸大人好慢啊!杀生丸大人怎么还没不来呢?” 邪见七窍生烟:“你这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你以为结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嘛,三书六礼……还要对付那些妖怪宾客……你知道杀生丸大将有多忙多累嘛?” 铃“四两拔千斤”,说:“邪见爷爷,你跳累了吧,还是坐下来歇一会吧!” 邪见两眼上翻,差点昏过去。他泄气地盘腿坐下,搂着人头仗,缓了语气:“铃,你曾经问过我奈落死后,杀生丸大人要做什么?我当时回答是杀生丸大人要建立自己的帝国,我会是宰相,而你……” 铃接过道:“你说杀生丸大人的帝国建立时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邪见扯着嗓子尖叫着:“你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不要打断我!我怎么知道奈落会死得那么快,毕竟当时他是非常强大的。不过这也突出了杀生丸大将的厉害,短短的时间就从‘大人’走到了‘大将’,建立了自己的‘帝国’。” 他顿了顿,嗓子稍作休息,继续以低沉地声音说:“铃,虽然我们还是同那时一样在说话,但是环境却不同了,身份也不同了。追杀奈落时,我们需要照顾的只是自己和彼此,目标简单——杀了奈落。现在,杀生丸大人是统领一方领土的大将,麾下集千将,城中有万民;而作为宰相的我,城都的内外事……铃,可能你会想不到,连明年谷物的收成都要我操心呢……哎,你看我的头发都掉光了……” 邪见默哀似的摘下官帽,自我感动了一番,眼眶中蓄满了泪。 铃眨眨眼睛,拆他的台:“可是邪见爷爷,你本来就没有头发啊!” “臭丫头——”邪见哇啦哇啦地乱叫,“所以呢,杀生丸大将建立了自己的‘帝国’之时你没有死,也有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戈薇不是给你看过很多书嘛,书里有哪个大将夫人会光着脚,嚷嚷着把礼服脱掉,还叫嚣着去喝酒……你是弱小的人类,妖界对大将娶一个人类本就有微词,你再无仪无态,无形无状——大将就更遭他人笑话了。” 铃沉默了,情绪低落下来。邪见眼见情况不对,又是一阵浑叫:“铃,你不高兴了吗?”他抱住自己的头,戏精似的乱晃:“啊啊啊啊——在杀生丸大将的新婚之夜让铃不高兴了,杀生丸大将会把我送去见奈落的——” 酒瓶空了,酒杯也空了,杀生丸眼前一片迷蒙蒙的。他不擅饮酒,但味觉和嗅觉不会骗他——犬夜叉送的这壶酒何止是佳酿,更是绝酿。但他可不认为他那粗放的半妖弟弟会有这样精巧的心思。犬夜叉即便送礼,也是大块头的。酒礼多半是他弟妹戈薇的意思。这酒太醇美,他醉了,杀生丸知道。但并不是刺激性的难受,而是微醺。也正是在半明半昧的感觉里,才有片刻给予犬夜叉、戈薇“弟弟”“弟妹”这样温情的称呼。 杀生丸仿佛坠入了虚空,大殿里嘈杂的声音飘远了,四周突然变得很静,他心里的渴求反而变得大而清晰,躁动不安。他从案几前站起,抬起手撩了撩长发,声音低沉而威严:“诸位,洞房花烛夜,不忍我妻在房中苦候我,杀生丸失陪了。也正是我杀生丸大婚之日,诸位不必自我束约,尽情畅饮三千杯,不醉不归。” 他这话说得有些许轻佻,又放浪不羁,同他平日判若两人。妖精们先是一阵沉默,继而爆发出浪涛似的此起彼伏的大笑。 七宝呆了呆,立刻倒戈:“犬夜叉,你和杀生丸真的是兄弟嘛?” 犬夜叉气急败坏地把七宝倒拎过来,骂道:“臭美、臭美、臭美。” 杀生丸轻撩长发的姿态像灯下长长的拖影,人已经离开了,影子却不散。妖精们就着那影子话道:“杀生丸大人果然是妖界顶尖的美男子……” “听说新娘子是个人类小姑娘……” “人类?杀生丸大人不是最讨厌人类吗?不是一直和半妖弟弟不和吗?” “娶个人类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可能杀生丸大人太强大了,别人已经无法打倒他了,他只好打自己的脸了。” “说起来,杀生丸大人的‘打脸史’会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毕竟日后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半妖……” 第2章 邪见在空气中嗅了嗅,说:“杀生丸大将回来了,杀生丸大将喝酒了,杀生丸大将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喝了酒!嗯,毕竟婚礼是给别人看的,洞房才是自己的……啊,杀生丸大将会不会撒酒疯啊!”他抱住头,自言自语:“杀生丸大将如果知道我躲在新娘子这里一定会把我揍成‘印度甩饼’,再把我‘流放’到苦寒之地……” “铃,我先走了。”邪见张开双臂,兜满两袖子的风,一溜烟跑没了影。他前脚刚走,杀生丸后脚拉开门走了进来。 这虚空的世界啊,让他觉得空虚,他迫切地想要抓住某样东西,让心觉得牢靠。“铃,过来——”杀生丸向铃伸出手。 平日里的杀生丸总是一身戎装,满身萧杀之气,坚硬冰冷。今日卸下铠甲,露出本真的身体。他的身材高大,但不壮实,瘦却不柴。 “杀生丸大人。”铃的心跳得很厉害。她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两步。十二单不是人穿衣,是衣穿人,在它这里人就是一个展示架,架子是要立住不动的。你想动,还怕费功夫? 杀生丸上前紧走两步,将铃横抱起来,再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将她放下。 “铃,有没有乖乖的?”杀生丸抬起铃的下巴,看她嘴角边的残红,“不喜欢口脂么?” 铃点点头,说:“铃一直乖乖地等杀生丸大人回来。口脂粘腻腻的,铃不喜欢涂。” 杀生丸从她袖子里抽出手绢,揩净她嘴角的残红。“但是为夫喜欢看你涂口脂的唇。”杀生丸一只手轻捏住铃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过梳妆台上的口脂贝壳,掀开壳盖,用中指挑起一块,覆上铃的唇。 铃的长相是娇憨的少女相,已经定了型,年龄长大些也不会有大的改变。她的脸型稍显圆润,下巴也不尖削,不是妖冶艳丽的类型,这大红的口脂一上唇,乍看仿佛压不住。然而铃的嘴唇不大,有点肉肉的,整张脸是纯洁中掺了一点欲,反而是一种奇观,美得惊心动魄。 “杀生丸大人——”铃双手搂住杀生丸的脖颈,“铃好不舒服啊,像吃了半盆肥肉……咦,杀生丸大人,你身上好烫啊!”铃嘟起嘴,低头在杀生丸的衣襟上揩擦。 “铃——”杀生丸扬起袖子,带起一阵劲风,落地灯笼倒在地上滚了两下,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铃惊叫一声:“杀生丸大人——” 隐约传来前殿筵席的嘈杂声,妖怪们放肆地大笑、碰杯,吱吱哇哇地乱跳乱叫,两下的快乐并不相同,却仿佛是一种呐喊助威。 铃像春风里枝头上颤颤的一只桃,慢慢地由青转粉,再由粉变红,熟透了,落到地上摔了一地的烟霞色。 翌日,太阳移到了晌午。待女端着洗漱的水盆立在一边。邪见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他人小,腿又短,来回走这几步不如说是转圈。 “杀生丸大将怎么说?”邪见问道。 “大将只让我们退下。”侍女回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邪见“鹦鹉学舌”:“你们先退下吧!” “杀生丸大将,杀生丸大将,你没事吧?杀生丸大将。”邪见扑到门上,上吊只剩一口气似的,凄厉地喊,“你会不会是中毒了,杀生丸大将?” 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在杀生丸这里是石破天惊的事。反常即为妖。昨天的婚宴办得盛大,人妖混杂,万一有心有不轨的歹人混入后堂在酒菜里掺了些什么…… 邪见吓出了一身汗,声嘶力竭地喊:“杀生丸大将,杀生丸大将,您是不是觉得口舌麻痹,腹痛难忍……” “滚——”屋里的杀生丸一声暴喝,携着一股气流破门拍在邪见的脑门上。邪见一时不察,仰面滚下台阶。“滴溜溜”滚到一半才刹住脚,邪见摸索着爬起来,搂着人头仗,天旋地转中自我慰藉:“听杀生丸大将的声音浑厚有力,好像没有中毒……”他扶正官帽,哭唧唧地看着余下的百来级台阶。 说到这滚不完的台阶,也是他自作孽。这座城与其说是为杀生丸,不如说是为铃建的。铃早晚要嫁过来。邪见在追随杀生丸前颇有些势力,交际广泛又刁钻。他不知从哪搞来了大唐大明宫的古图纸,择了块风水宝地,重金从华夏请来一批能工巧匠,因陋就简,不能全盘照搬,选了几座宝殿仿造起来。 这座城,用金银财宝、锦衣华服还有宠爱,托起的却是一个“命门”。邪见大人想,古说“高枕无忧”,把铃的主殿建得高高的,便是有歹人来犯,爬楼梯也叫他累个半死。这一个地基就筑了两年有余。未曾想一完工,“一枝独秀”,较其他大殿高出一个半来,活生生成了“活靶子”。拆了重盖不吉利,便以主殿为基准,加高了余下几座大殿的地基。 杀生丸这边娶老婆的资本还不充足,他又个极好面子的,决计不肯让铃住“烂尾楼”。本定十六岁上门提亲,去繁从简,同年就完婚,却因宫殿的工期一时没了声音。 眼见那一边,铃长成了大姑娘,虽称不上天姿国色,却也是水灵灵的小美人。知好色则慕少艾,远的有相邻村子里的少年倾心;近的有年纪相仿的竹马琥珀。尽是些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 杀生丸面上无波无澜,却是心急如焚。邪见被一脚踹出了三千里地外,历经千辛万苦爬回来后不分昼夜赶工期。造殿的华夏能工其实好些都是鬼,邪见从阴曹地府请回来,费了好些周折,如今工程浩大人力已不能成,只好借了些“旁门左道”。 因整座群殿的地基架得太高,犹如一尊大玉玺,群殿是玺上的浮雕。风水宝地,靠山近水,终日有云烟缭绕,遥遥望去,辉煌壮丽、美轮美奂,疑是九重天上的凌霄宝殿。 这一弄巧成拙,邪见颇有些自得,私下给宫殿取了个名“半云宫”,也有自我揶揄的意思。可见我们邪见大人是有大智慧的。 春末夏初的季节,风吹过来暖烘烘的,坐在台阶上的邪见半眯着眼打瞌睡。忽然他像被针扎了似的一跳,才明白过来,尖长的嘴张了又张,自语道:“不亏是杀生丸大将啊,真是厉害,看来下一任的大将很快就要出生了。不过,不过是个半妖呢!”邪见托着腮,似是感叹:“‘你那流着人类污秽血液的身体’,‘拥有卑贱的人类生物作为妈妈的半妖,真是我一族的羞耻’……哎,杀生丸大将,不知您的脸疼不疼,肿不肿呢?” 第3章 被子、枕头都湿了,腻搭搭的。身上也全是汗水,一会是冷汗,一会又是热汗。人是一会醒过来,一会又昏过去。铃枕趴在杀生丸的胸口,醒了后艰难地支起半身,拨开汗腻在脸上的几缕发丝,朝门口望了望。看也看不到什么,从门缝漏进来的一点天光也被屏风挡住了。 一只手抓住铃的手臂,动物的利爪掐得她有点疼,就这么一拽,她又跌回那由杀生丸创造的世界中。这世界是双生花,哭即是笑,乐即是悲,哭哭笑笑,乐乐悲悲。铃逃不开这世界,焦急地在杀生丸的身上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风平浪静是在第四日的早晨。铃还睡着,杀生丸坐在床榻边,邪见离着他一步远坐着。三人还是头一次在有屋顶的地方聚首。邪见心下有些感慨。早前他和铃跟着杀生丸风餐露宿,一路上刀光剑影,危机四伏,把那岁月过得仓惶。如今他们有了栖身之所,是这样高大明亮,巍峨雄伟。曾经遗失在野外的,破碎的温情又在这里集聚,细细的溪流一样,缓缓从他们三人身边淌过。 往后这样好的岁月还很长很长。邪见情不自禁流下幸福的眼泪来。 “哭丧吗?”杀生丸斜睨他一眼,冷冷地说,“咒铃死吗?”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咬自己的牙,切自己的齿。 邪见擦擦眼泪,说:“臣只是感到高兴,铃又和杀大丸大将还有邪见在一起了。” 作为杀生丸肚子里的蛔虫,邪见非常巧妙地安慰道:“杀生丸大将,我知道您自责因为贪杯而激发妖性伤害了铃。其实不是您不会控制自己强大的力量,只是因为铃是人类,人类本身就很脆弱。犬夜叉和戈薇比您早成亲,却一直没有生出孩子,如果铃提前生出了下一任的大将,始终是犬夜叉孩子的哥哥。这样看,铃虽然受到了一点痛苦,但变成一件好事也说不定呢。” 话显然说到了杀生丸的心里,他没再训斥,只道:“邪见,给铃找一个‘玩伴’,我不在的时候让她陪着铃。不可以太强,也不可以太弱。” “是,杀生丸大将。”邪见低了低头,领了命令。他把目光移到铃的脸上——以后的日子是苦是甜,是幸福还是酸涩,还不是全得看这个“小祖宗”的。 铃缓缓地睁开眼,疲惫地扫了一眼四周,声音很微弱:“杀生丸大人,邪见爷爷,铃好饿啊!” “铃,”杀生丸摸着铃的脸,“是为夫不好。” 膳食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邪见把膳食移到托盘上,颠颠地走近床边,说:“铃,你醒了就好,杀生丸大将和我都很担心你呢!杀生丸大将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得宠,鼻子里酸酸的。 杀生丸掀开被子把铃抱起来,仰躺在他胸前,从托盘里拿过碗和勺子,小心翼翼地喂铃喝着汤。 铃对于爱情的衍生品——肌肤相亲其实是懵懂的。杀生丸大人要,那她就给。哪些事情应当是背着人的,隐秘的,她也是混沌蒙昧。所以就像现在,她伸出一只手臂倒勾住杀生丸的脖颈,仰起脸,和杀生丸俯下的唇吻在一处。俩人分开后,她觉得很抱歉似的,眼睛弯了弯,伸了伸舌尖。 她架了一把火,快把杀生丸烧得灰飞烟灭。 邪见拿托盘挡住脸,慢慢向后退去,喃喃道:“从此君王不早朝,从此君王不早朝……” 犬夜叉和弥勒各扯住绳子的一头,娴熟地往树上拴。今天天气晴好,要把被子拿出来晒。他俩不出门赚口粮时,就要在家做家务。 七宝坐在弥勒的肩上,以手遮口,悄悄地说:“听说杀生丸喝了‘药老毒仙’酿的酒昏睡了三天三夜。哈哈哈——” 弥勒教训道:“七宝你越来越八卦了——不愧是‘药老毒仙’!仙人酿的酒,果然是厉害!”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太阳都快下山了,绳子还没有拴好。”犬夜叉呲牙咧嘴。他一把抄过七宝踩在脚底下,垫高了找了个好树杈拴好绳子,打个结。 “戈薇,”七宝大哭起来,“犬夜叉他又在偷吃泡面了……” “犬夜叉,”屋里传来戈薇的“狮吼”,“坐下,坐下,坐下——” 铃出身穷苦,不是娇养出来的,休养了几日,就又活泼泼起来。这日她跪在梳妆镜前梳头发,举着的双手一阵阵发酸。邪见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孩。 他一见铃就叫唤起来:“铃,你现在是大将夫人了,怎么能自己动手梳头发。待女呢,待女去哪了?还有,不要再扎那个小辫子了,你不是乡野丫头……” 铃忍不住从地上跳起来和邪见面对面对叫:“邪见爷爷,你真讨厌!你是嫉妒铃有头发。” 邪见还要吵,他身后的女孩机灵地走到铃面前,行了个“万福”,说:“小女子见过大将夫人。” 有人递台阶,邪见趁势走下来,说:“她叫小萤,真身是只萤火虫。虽然它是只萤火虫,但是有一千两百岁了。以后她就跟着你,是你的玩伴了。”正话说完了,他又独自絮絮叨叨地打补丁:“已经活了一千两百岁了啊!比杀生丸大将还要大八百多岁。杀生丸大将真是太宠爱你了,铃,怕你觉得无聊寂寞,还给你找玩伴……” 他的话像风一样从铃耳边划过,铃走到小萤面前,从上到下把她仔细打量一番,感叹道:“哇,你长得好漂亮!” 小萤的真身是只萤火虫,虫类的身体很小,但她修出的人身不仅不娇小,比一般的女子还要高挑得多。铃和她说话是仰着脸的。她脸上生了一对绿眼睛,眼白几乎被覆盖,眨眼间绿光一闪,再一闪。白天看不大出什么,晚上就很有些妙处了。 小萤盈盈一笑,又行了个“万福”,道:“夫人谬赞。夫人才是天真烂漫又可爱。” “我不叫夫人,我叫铃。你可以叫我小铃。”铃拉起小萤的双手,“你的衣服也好漂亮,好像是天上的仙女穿的。我从来都没见过。真是好漂亮!” 小萤道:“小萤的故乡是华夏,这身衣服是大唐的襦裙。方才我见夫……小铃你在梳发,如果愿意,请让小女子给你梳个发髻。” 见俩人相处融洽,邪见忍不住老泪纵横:“没有人需要我了,连铃都不需要邪见爷爷了……” 小萤给铃梳了个十字髻,又在额前贴了花钿。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手抚着脸,高兴地说:“铃真的有这么漂亮吗?小萤,你真好。我们一定要做好朋友。”她拉起小萤,说:“小萤,我们一起去种花,种子我都准备好了。” 铃把小萤带到一棵大树下,朝四周望了望,说:“这里的土太硬了,我要把土翻一翻。我也有一套漂亮的衣服呢,等我去换上。干活穿正好不碍事。” 小萤问:“你要种什么花?” 铃说:“桔梗花。是巫女桔梗大人救了琥珀。等花开了,我邀请琥珀来玩,琥珀看到了一定会很怀念,也会很高兴的。” 小萤轻盈地跃上树,找了根结实粗大的树杈蹲了下来。她垮下身,仿佛一直提着一口气。她眯着眼睛吮着一根青草。 铃觉得小萤很奇怪,突然变得不大对劲。一个女孩子,岔着腿蹲着,虽然被长裙子遮住了,但姿势很不雅。有点,有点像个男的。但她的脸那么漂亮,完全是女孩子的脸。 “小萤,你为什么要吃草?”铃问道。 “我不是在吃草,我是在吸食‘天地之精华’”小萤说,“我们华夏的妖精修炼不是要长生不老,而是成仙。除妖修外还有鬼修、人修。吸食日月和天地精华那是最基本的。” “小萤你真的好厉害!那你还要修炼多久才会成仙?” “快了,快了。”小萤说,“你刚才说桔梗花是为琥珀种的,琥珀是谁?” “琥珀是珊瑚的弟弟。现在也是一位出色的‘除妖师’呢!” “呃——珊瑚的弟弟,珊瑚是哪个?”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小萤的头顶滴下。 “琥珀今年多大了?”小萤问。 铃想了想,说:“大概比我大两岁。我跟着枫婆婆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常常来接我出去玩。他有一只坐骑叫‘云母”。” “小铃,嗯,是这样,”小萤换了个姿势,由蹲换坐,跷起二郎腿,“以后在杀生丸大将面前,你叫琥珀得叫琥珀哥哥。知道了吗?” 铃不明所以,相处不过半天,但是她极度信任小萤,小萤说的话不会有错的。她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第4章 铃换了一套短袖超短裙出来,树上的小萤一见到她,立刻扯起袖子挡住脸,差点咬到舌头:“我的妈呀,你、你这小丫头,从哪里弄来的异服?大腿都露出来了。” 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神清气爽地说:“这是戈薇姐姐送给铃的衣服。是从她的‘故乡’带来的。穿这件衣服干活不累赘,很舒服。” 小萤怪道:“你家相公我虽只见过一两次,但一看就是个‘闷骚’男。这种人一旦动起情来,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何况他真身还是只犬。你穿成这样,姐、姐幸好是个女的,不然不被他戳瞎眼才怪。” “杀生丸大人不是这样的人。”铃辩解道。 铃想了想,问道:“什么是‘闷骚’?” 小萤“呵呵”笑了两声:“听来的‘新词’。我也是只老妖精了,走南闯北一千多年,总能碰到点新鲜的东西。现在看来,有可能和你所穿的衣服是同一个地方传来的。” “不过,”小萤双手拢在袖子里,“戈薇又是谁?怎么会送你这样奇怪的衣服?” 铃回道:“戈薇是犬夜叉的妻子。她是五百年后的人。” “哦——”小萤恍然大悟,“犬夜叉又是谁?” “犬夜叉是杀生丸大人的弟弟。”铃说。 小萤从树上跳下来,落到铃的身后。她教育道:“那你就不能叫戈薇‘姐姐’了,你同她是妯娌,她还得叫你一声‘嫂子’。” 铃说:“戈薇的年龄比铃大。铃是小时候遇见杀生丸大人的。铃也没想过长大会嫁给杀生丸大人。这样的称呼真是很不好意思。” “原来你还是个‘童养媳’。”小萤蹲下身,用指尖在铃的小腿上轻戳了两下,目光一路向上,“你长相是个‘孩儿面’,但你这身材却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你家相公还真是有福气。” 小萤的手停在铃的腰上,虚笼笼地一掐又一挠。铃“哈哈”笑起来:“好痒,好痒。”她转身去挠小萤的痒,俩人闹成一团。 小萤突然停了手,挨近铃在她身上嗅了嗅,问道:“你是不是死过两次?” 铃点点头,然后用崇拜地口吻道:“小萤,你真的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萤说:“你身上有黄泉路边‘曼珠沙华’的味道。” 铃坐在地上,打开布袋包着的桔梗种子,陷入回忆:“铃第一次死亡是被袭击村子的狼群咬死的。铃也是在那个时候遇见受伤的杀生丸大人。是他用‘天生牙’救了我。第二次的死亡是陪伴杀生丸大人修炼刀法,意外死去了。是杀生丸大人的妈妈仙姬大人救了我。” 小萤把头扭向一边,心说:“逆天改命,必遭反噬。三魂七魄都已经不全了……怪不得这小丫头有点缺心眼。又不是韭菜,割完一茬又长一茬。” 小萤仰躺在青青绿地上,双手枕在脑后。铃跟着躺下来。起了一阵风,吹翻了布袋里的桔梗花的种子。小萤的披帛也被风扬起来,湖绿色的轻纱,像一抹薄淡的幽魂,高一下,低一下,不知道要飘到何处去。 人躺着看到的天似乎格外的蓝,也格外的广阔。白云一会凑到一处,挤成憨憨的一团;一会又散开,一缕一缕像游丝。 小萤轻轻地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铃轻声问:“小萤,你念得是什么?” “大唐诗人白居易的‘简简吟’。”小萤顿了顿,“意思是说世上美好的东西短暂且易碎。” “嗯,”铃有些伤感地笑了笑,“我觉得诗人说得很对呢!”她沉默片刻,又说:“铃是个人类,活不了那么久。如果有来世,铃希望能转世到华夏,说不定会再见到小萤。” 小萤的心动了动,除了感动外,止不住地讶异:“如果有来世,你不希望再和杀生丸相见吗?” 铃摇摇头,说:“杀生丸大人的生命那么长,而铃不过是他生命星空里一颗短暂划过的流星。铃其实早就死了,能被救活并且活到现在铃已经很满足了。杀生丸大人的生命星空里以后会有无数的星星出现,陪伴着他。而且,如果神乐大人还活着……” “神乐是谁?”小萤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铃说:“铃那时候还小,等铃长大了才懂……神乐大人是大妖怪奈落的分/身,她……” 听完那厚厚的如同《某某妖谈杂记》一样的故事,小萤道:“男人嘛,看久了莲花也觉得牡丹美。” “小铃,”小萤又摘了根草吮着,“你以后自称要称‘我’,不要再称自己的名字‘铃’。你看,只有牙牙学语的小婴儿才会说‘宝宝很乖的’,‘宝宝要娘亲亲’……” 铃被她逗得笑起来:“好的,小萤。我记下了。” 邪见羡慕地看着铃吃完第四条烤鱼,又去夹第五条。他牙利嘴尖,不怎么精于吃鱼,总被刺卡住,久而久之只有眼馋得份。 “你不想吐吗?铃。”邪见是个一天不嘴欠就一天“不舒服斯基”的小妖怪。 “邪见爷爷,”铃说,“我都给你好几条挑过鱼刺的鱼了,怎么还堵不住你的嘴?” 邪见显然早就挖好了坑:“我是说你怎么还没有怀孕。如果怀孕了不是先会想吐么。如果戈薇比你先生出孩子,那就是杀生丸大将孩子的哥哥了。一个半妖都算不上的孩子,将要成为杀大丸大将孩子的哥哥……作为大将心腹的我,相当清楚大将不会表现出来,但心里会有多么生气。” “邪见爷爷,你在说什么呀!”铃微微红了脸,片刻,神色转为黯然,“可是,我生出的孩子也是半妖呢。” 邪见叹口气,扁着嗓子说:“铃你是人类,生老病死是人类的自然规律。等你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杀生丸大将可能会有新的感情,说不定会再娶一位妖怪妻子,把他高贵强大的纯妖血统延续下去。铃,这些话你听了可能会很伤心……邪见爷爷会活得比你久一点,但比起杀生丸大将,以及他的后代,我也看不到多少了呢!” “所以,”邪见突然提高了嗓门,“太久远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先说眼前的——你是不是有问题?” 铃不甘示弱:“我没有问题,我很健康。” “也是啊——一顿饭吃那么多,的确不是会生病的样子呢。”邪见垮下肩,“难道是杀生丸大将有问题?” 他从铃采得一捧小雏菊里抽了一朵,这花的花瓣多,结果会比较准。 “杀生丸大将有毛病,”邪见揪下一片花瓣,“杀生丸大将没毛病……” 被邪见编排的杀生丸这时回来了,从拉开的门走进来。杀生丸不负妖界第一美男子的美称,带着一身远方的风霜,却掩不住丰神俊朗,投在地上的影子高挑修长。铃的心被填得满满的,觉得安定而充实。她迎上去扑进杀生丸的怀里。 杀生丸弯下腰单手把她抱起来,像抱小时候的她。“铃长大了,为夫快抱不住你了。”杀生丸抬头看着铃,金色的眼眸不是眼眸,是温柔的暖光。 铃双手搂住杀生丸的脖颈,带着点嗔怪道:“杀生丸大人,你去哪里了?今天都没有见到你呢。” “有毛病。”最后一片花瓣结了一个哀伤的尾,邪见泪眼汪汪的。 “铃,你是猪妖吗?”邪见决定捏个稍软的柿子出出闷气。 铃见招拆招:“就算我是猪妖,那别人也知道我是猪妖。邪见爷爷你呢?绿身子,尖尖嘴,铜铃眼,你是什么妖怪呢?” “杀生丸大人,铃好想你哦!邪见一招败了,再出一招,他学着铃的语气,“平常都是这样说话的,今天却是‘杀生丸大人,我好想你!’是不是已经感觉到自称‘铃’是一种装可爱的表现呢?” 铃很认真地解释道:“是因为小萤告诉我,自称名字是小婴儿才做的事,例如‘宝宝很乖’、‘宝宝要亲……’”后面的“亲”字被杀生丸用嘴堵住了。你说亲就亲呗,有谁会不愿意呢?家里有俩小的只长年纪不长心,能堵一个是一个。 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邪见“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又学着铃的口气说:“杀生丸大人还没有吃饭吧?” 却是铃把杀生丸推开,气喘吁吁地从他的怀里跳下来,去柜子里拖出一袋东西来,说:“杀生丸大人不吃人类的东西。这是戈薇给我的,她说杀生丸大人一定爱吃。” 袋子上印了一只大金毛犬,旁边写着“每一颗都是爱的味道;狗狗的放心粮;大厂品质、放心保证”。 铃倒了满满一盘子,说:“闻起来很香呢,形状还是骨头的。好可爱。”她用筷子夹起一粒,想了想,放下筷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递到杀生丸的嘴边,说:“杀生丸大人,你尝尝。” 杀生丸机械地张开嘴,任铃把一勺狗粮喂进他的嘴里。 第5章 铃的吻落在杀生丸额头的弯月上,说:“杀生丸大人的花钿。”往下吻到脸颊的妖纹,说:“杀生丸大人的额黄。”到了嘴这里,铃停住了,有些羞意。 “这里是什么?”杀生丸搂住铃腰的手紧了一紧。 “杀生丸大人的嘴。”铃如实回答。 “嘴是用来做什么的?”杀生丸问。 “吃、吃……”今天的杀生丸格外地伶牙俐齿,铃有些缓不过神来。 “你。”杀生丸翻身将铃压在身下,吻住了她。 铃在迷乱中感觉心口一凉,脖子上戴了一件什么东西。杀生丸松开她,贴在她耳边说:“乖乖戴着,不可以摘下来。” 铃拿起来一看,是一块银锁。“是,杀生丸大人。”铃说。 锁上刻着的是“长命百岁”四个字。铃在小萤地教习下已认得不少汉字。 “终于都种完了。”铃拍拍手上的土,富有经验地把木屐也倒过来抖抖。她走到小萤身边坐下,看着她的嘴问:“好点了吗?有没有消下去?” 小萤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被马蜂蛰到嘴,上下两片嘴唇肿得老厚,像衔了两块肥肉。她一脸生无可恋地托着腮,摇了摇头。 铃说:“昨天我喂杀生丸大人吃狗粮时,他也是你这副表情。” 小萤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铃实在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小萤,”铃笑够了,挨近小萤轻声说,“你带我出去玩吧,整天呆在宫殿里好无聊。而且我们可以去地念儿那里要点药,能让你的嘴消肿。” 小萤立刻摇摇头,张嘴想说话,疼得她直翻白眼。她从袖子里抽出样东西,抖开来是一张纸和一只小毫。纸和小毫凌空悬着,小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擎着,在纸上写字:“要是被你家相公知道我私自带你出去,非把我砍成十八段不可。我还想多活几年!” “哇,小萤,你是怎么变出来的?真是太厉害了。”铃不惜崇拜之词,“你这么厉害,我们出去肯定没事的。而且,杀生丸大人今天不在家呢。” “而且,”铃盯着小萤的嘴,戳她的痛处,“你的嘴一定很疼吧!我带你去找地念儿。” 小萤在心里叹口长气,双手拢在袖子里,转身向宫殿走去。铃喜滋滋地跟在她的身后。 小萤让铃换上一件挖领半臂孔雀蓝襦裙,她弯腰给铃挂了一块红穗玉佩,抬眼间瞧见她脖子上的银锁。白纸和小毫悬空立在小萤的左右,这时小毫在纸上写着:“杀生丸大将前几日去了哪里?” 铃歪头想了想说:“好像是个叫‘蓬莱仙岛’的地方。我也是听邪见爷爷说的。” 小萤心里想:“‘固魂锁’。为了子嗣?” 小萤带铃出了杀生丸设下的结界,到了大殿外。铃要召唤阿哞,小毫在纸上写:“杀生丸能追踪到双头兽的气味。” 小萤从袖子里掏出件物什,还没看清是什么,她便凌空一甩,“嗷”得一声长叫,只见一头白白胖胖的猪刹住向前滑的蹄子,转身笑嘻嘻地向她们飞奔过来。 “今天骑猪吧!”小萤把铃扶坐上猪背,跟着坐在她身后,“听说今年猪肉可贵了。” 铃扒开小萤的袖子看了又看,头号“粉头”的她赞美的词语很贫乏,只有:“小萤你真是好厉害,好厉害!让我看看你这袖子里还有些什么。” 她跪坐在猪背上,迎风张开双臂,广袖和披帛随风上下飘摇。她像一只蓝闪蝶,在刺人眼目的阳光下有隐隐地月色闪耀。 小萤用目光摸摸铃的头,心下说:“惹人怜的小可爱。” “好开心呀!小萤。”铃仰头嗅了嗅,“我闻到了花的香、树的香、风的香……杀生丸大人总不让我走出宫殿呢。” 小毫在纸上写:“还不是怕你被妖怪捉了去。你现在是‘唐僧肉’,妖怪都要吃了你。” “可是我很想戈薇、珊瑚、枫婆婆、犬夜叉、法师、七宝他们,”铃说,“还有琥珀。琥珀现在有好多女孩喜欢呢,可是他还没有娶亲。戈薇说他快变成战国的‘大龄剩男’了。” “琥珀?”小萤皱了皱眉。小毫在纸上写:“你在杀生丸面前怎么叫他的?” “琥珀哥哥。”铃说。 “孺子可教也。”纸上浮起小毫的墨香。 “可是,杀生丸大人不怎么喜欢我提起琥珀呢。”铃说,“当初杀生丸大人让我自己选择,我没想过会嫁给杀生丸大人,因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杀生丸大人。在杀生丸大人之前也有人来提过亲,琥珀他也……只是后来他们都不再来了……” 小毫在纸上写:“屁呢(划掉)。”小萤翻了个白眼,小毫继续在纸上写:“三天两头往村子里跑,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吃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跟门神似的,就差把‘童养媳’仨字贴你脑门上了,鬼才敢上门提亲!杀生丸的话得反着听,他说‘要’就是‘不要’,他说‘不要’就是‘要’。他让你选择,其实就是没得选。” 铃又崇拜地对小萤冒星星眼:“小萤,你真的好了解杀生丸大人。” 前方一座山的山顶传来隐隐地哭泣声,离得近了才看见一位年轻妇人垂目流泪,脚边有一只编筐,装满了草药。小萤连眼都懒得斜一下。 铃天性里的良善说:“小萤,那个姐姐可能是下不了山了,那座山那么高。我们去看看吧!” 小萤双手抱着胸,小毫在纸上写:“别管她。” 铃拽住小萤的袖子摇撼:“你那么善良,可为什么看见那个姐姐却不管呢?” 小萤翻了个白眼,心里骂道:“果然是缺心眼。”小毫在纸上写:“算了,就带你去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吧!”小萤一拍猪屁股,掉了个头,朝那座山飞去。 那年轻妇人见有人上钩,便把那说了千百遍的话又重复一遍:“婢子上山采药,突遇大雾,迷了路。上得来山,却下不了山去。我家就在那山脚下,婢子眼睛有疾,视物不清,求好人搭把手,送婢子回家。我家相公必有重谢。” 小萤嫌她拙劣,便是在戏台上唱戏,扮演得也是那一句戏也没得唱,就被扔下井淹死的“丙”。小毫在纸上写:“你常年采药,路况应该相当熟悉,怎么就今天上得了山,却下不了山了?” 见一支毛笔和一张软纸浮在空中竟可以自动写字,年轻妇人的脸色变了变。她定了定神,对铃说:“婢子虽有眼疾,但看你这小娘子也是面善的人,小娘子能否过来扶婢子一把?” 铃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年轻妇人拿手来捉铃的手,小毫在纸上写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小小伥鬼,也敢在爷(划掉)——姐面前放肆!” 一道白光横闪过,小萤手上多了一把唐刀。她一刀劈过去,却是刀鞘飞出去直劈年轻妇人的面门,刀还在她手上。她反手把刀立于背后,一脸的轻蔑。 伥鬼惊叫一声,因是只老鬼,有些作战经验,一把拖过铃挡在身前。刀鞘顷刻停住,悬在铃的鼻尖前。也就在一瞬间,小萤使了个刀花,眼花缭乱间将背后的唐刀掷出,一股强大的气流把伥鬼挑起,钉死在一块大石上。一团黑烟腾起,吹散后只余下一具白骨。 铃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重新坐到猪背上,向地念儿家飞去,铃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善良总是被利用。 小萤知道她的心思,小毫在纸上写:“方才我把她钉在‘三生石’上,看到了她的前尘往事。这伥鬼生前很美貌,她的相公富有,从小便爱她,青梅竹马,顺理成章结为夫妇。但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伥鬼美貌不在,她的相公另寻新欢,左拥右抱都不肯,将她骗到山上被老虎咬死了。” 铃很惊异:“原来她那么可怜!可是为什么还要做‘伥鬼’害别人呢?” 小毫在纸上写:“女子较于男子总是重情些,情重就容易迷失自己。她不责怪自己的相公将自己害死,却怪世间美貌女子地勾引。她‘为虎作伥’残害的都是些貌美的年轻女子。” “她的相公如果爱她,怎么会害死她呢!”铃说,“她真是傻,还很可怜。” 小毫又写:“始于爱情,却终于人性。都说最毒妇人心,这世上最薄情寡义的却还是男人。一个人的情有多长,只需等,沧海桑田,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铃问道:“小萤,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毫写:“自然是有的。此次来扶桑,便是追着我家娘子(划掉)——相公来的。” 正说着,地念儿的家到了。俯身看下去,地念儿正在药田里采药。 “地念儿——”铃向地念儿挥手。 地念儿抬头看见空中骑着猪的铃,身穿美丽的异族衣裙,也高兴得挥手:“铃——好想你啊!” “铃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地念儿的大眼睛眨了眨,憨憨的声音。 铃双手捏着披帛转了个圈,向地念儿行了个“万福”说:“谢谢地念儿!” “可是,”地念儿看看她身后,“杀生丸大人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呢?听说他不让你一个人出门呢” “我有小萤陪我啊!”铃把有着两片肥肉嘴唇的小萤推到地念儿面前,“这是小萤,她的嘴被马蜂蛰了,你能给她解毒吗?” “当然可以。”地念儿点点头,看了一眼屋檐下小矮炉上炖着的药罐子,“等给妈妈的药熬好后,我来给小萤熬解毒药。” “婆婆呢?”铃问道,“今天怎么没看到婆婆?婆婆她生病了吗?” 地念儿不掩脸上的难过之色:“妈妈已经病了很久了,这次总是好不起来。” 铃和小萤走进屋里,中间的床铺上躺着地念儿的母亲。春末的季节了,屋里却还燃着火堆,火堆吊着一只陶罐,罐子里焖着一只鸡。 “是戈薇和犬夜叉拿来的呢。”地念儿说,“你们先喝点水,我去外面给小萤采解毒的药。” 地念儿的母亲已经很老了,脸颊和嘴唇瘦得凹进去,勾勒出白骨的轮廓。 小萤只看了一眼——寿数将尽,油尽灯枯。 “是铃吗?”地念儿的母亲闭着眼睛,声音微弱但很清晰,“铃身上好香啊!现在外面是春天了吧!” “春天快过完了,要到夏天了呢!”铃握住地念儿母亲的枯手,“婆婆,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在宫殿的池子里种了睡莲,等花开的时候,你和地念儿一定要来看啊!” “谢谢小铃。”地念儿母亲的眼角滑下泪水,“我很后悔把地念儿生下来。半妖被人类和妖怪所厌恶,这是无法改变的。我死后,地念儿就更可怜了,要一个人在这世上长长久久却又孤独地活着。” “婆婆,”铃跟着流下眼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而且,犬夜叉和戈薇会照顾地念儿,我也会求杀生丸大人保护地念儿的。” 地念儿的母亲泪中带笑点点头:“人和妖怪生下的半妖太可怜了。地念儿长相怪异,人类的女子不喜欢,有同样身世的半妖女子也不喜欢。我真的对不起地念儿,将他生下来。” “妈妈。”从门外走进来的地念儿听到母亲的话,大于常人的眼睛里哗哗地流着泪水。 回去的路上铃一句话也没有说。小萤的肥肉嘴已经消肿了,她轻轻地拍了拍铃的肩,说:“如果你后悔,还来得及。” 铃的声音没有生气:“杀生丸大人身为强大的全妖,很讨厌半妖,和他的弟弟犬夜叉关系不睦,以前还想杀了他。小萤,我、我不想生下和杀生丸大人的孩子。一个人类母亲,没有那么长的生命去保护自己的半妖孩子。我不想我的孩子像犬夜叉和地念儿那样。小萤,你能帮帮我吗?” 小萤双手拢在袖子里,揶揄道:“倘若以后你老死了,不是还有杀生丸大将吗?他的妖力那么强大,又始终在追求更强的力量,一定会从小妖怪变成无敌的老妖怪。有这么一个爹,你还怕你的半妖孩子没有庇护?” 铃摇摇头说:“我和杀生丸大人在一起,在他的生命里只是短短的一瞬。我死后,杀生丸大人会再娶一个妖怪妻子吧,他们会有一个全妖孩子。杀生丸大人那么重视血统,我的半妖孩子会很可怜的——所以我不要他出生。” 小萤叹口气,从袖子拿出一个玉白色锦囊,说:“我和南海龙太子敖焰有些交情,这锦囊中的夜明珠便是他赠予我。夜明珠顾名思义,夜里可照明,这颗珠子却有异香。你放在锦囊里不要拿出来,外面看不出是什么,也闻不到它的香味。同房时,你把它放在枕下。” 铃红着脸点点头,接过锦囊说:“谢谢你,小萤。” 第6章 铃像只小猫,蜷缩着趴在杀生丸的胸口,轻声唱:“在山里,在森林里,在风里,在梦里,杀生丸大人在哪里。邪见爷爷跟在后面。我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杀生丸大人地归来……” 铃抬头看了一眼杀生丸。杀生丸闭着眼睛,面容柔和,但铃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杀生丸很喜欢这样静谧的时刻,只有他和铃。时间变得无限地绵长,直伸到永远去。 “怎么不唱了?”杀生丸问。他的先天声音很低沉,一种冷冷的声调,听起来很不近人情。所以对铃说话时,如果内容不是情话,他便调整声调,使它更有宽度。像张开双手的怀抱。 铃摇摇头。在这静谧的夜晚,似乎稍大点的声音都觉得有一种抱歉。铃的声音近乎于呓语:“杀生丸大人,如果,如果神乐大人还活着……” “谁?神乐?”杀生丸微微睁开眼,在记忆里搜寻那褪了色的影子,“那个向往得到自由的女人吗?” “嗯,”铃点点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妖怪。” “是吗?”杀生丸的脸色变得冷漠,“为夫小的时候就不可爱。但说句不自谦地话,为夫的相貌出众,倾慕我的女人从那个时候起就有很多。在遇见你的前四百年里,我总是被那样的目光注目,以及表白……所以,她们倘若都在我面前,为夫是不是都要娶作妻子呢!” “遇见你前的四百年,寻找铁碎牙并不会占据很多时间。”杀生丸说,“如果我有心婚娶,早在那个时候便把事情完整地办完了。如果你因为什么事情感到不安,是为夫做得不好。其他的——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不是,没、没有。”铃否认,“我整天呆在宫殿里,接触到的人很少。小萤和照顾我的侍女姐姐们都很好,她们也从来不会说过分的话。” 铃想着岔开话题,脑子一热,说:“今天去见了地念儿,婆婆生病……”她连忙刹住声,却是圆不回来了。 “今天出去了?”杀生丸说,“回来的时候看见你穿着异族的衣裙,但我闻不到你的气味——是和小萤吗?” 铃眼见瞒不住,解释道:“是小萤被马蜂蛰了嘴,伤得很厉害,然后我就央求小萤带我去找地念儿,帮她解毒。” “所以必须掩盖住自己的气味?杀生丸说。 “是我,杀生丸大人,”铃说,“是我求小萤帮我掩盖住气味,因为杀生丸大人你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想打扰你。” 铃是个挺奇异的女孩,并不是非常聪明,也不怎么会说谎,但是有时候说话却有一种天然的艺术,使人有气却也撒不出。 俩人之间似乎裂了一条缝,头发丝般的缝隙。那个一心一意等待他归来,长大后选择来到他的怀抱的小女孩似乎如她今天所穿的衣裙一般,像一只蓝闪蝶,宝蓝色的翅膀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仿佛就要飞走。 杀生丸感到一阵心悸。“你不是神,杀生丸。”他突然想起母亲说的话。是,他不是神,所以他有血肉之躯的慌乱、不安。他几乎是咬噬地吻上铃的脖颈,从肩头剥下她的里衣。“铃,”杀生丸说,“快点生下我的孩子吧!” 铃把手伸到冰凉的枕头下,摸到那个锦囊,她跳动的不安的心才平静下来。 铃坐在檐下,托着腮出神地看着外面的雨。春雨缠绵却淅淅沥沥地不间断,天也是阴阴的,春天里鲜艳的万物也落莫了。 “也不知道地念儿妈妈的身体有没有好些。”铃的心也被雨淋得无精打采。“小萤也不在。” 邪见抱着人头杖坐在一边,在这样的天气里说话也是恹恹的:“你为什么不说杀生丸大将也不在呢!” “因为,”铃说,“杀生丸大人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要找点事情做呢,不能总期望杀生丸大人陪我。啊,珊瑚和弥勒法师的第四个孩子又要出生了呢,邪见爷爷,到时候你要陪我一起去看望他们。” 邪见炸了毛:“别人生孩子你那么兴奋,你呢?嫁给杀生丸大将快一年了,都没见到孩子的影子。” “你真是太讨厌了,邪见爷爷,又在说这件事情。”铃生气了,“我不想再和你说话,我要去写字了。” 铃站起来冲邪见做了个鬼脸,转身跑进内殿。 杀生丸从阴影里闪身走出来。邪见从袖子里拿出玉白色的锦囊,说:“杀生丸大将,已经查到了,这颗珠子本身是颗非常明亮的夜明珠,是出自南海龙宫的宝物,它的另一个作用是会散发出一种异香,使女子不能孕育。” 杀生丸提着爆碎牙去找小萤。 屋子里的小萤跷着二郎腿,手持一只小酒壶,细细地咪着,嘴里还哼着黄/调子:“前面的小妞你慢点走,来陪老哥喝点小酒……” 杀生丸走近了她才察觉,忙收起轻浮的姿态,正要行礼,杀生丸人狠话不多,一记爆碎牙直劈下来。桌几瞬间化为齑粉。 小萤抱头躲避:“我的妈呀——有话好好说嘛!打打杀……” 杀生丸横扫一刀,一道白光拦腰把折屏砍成两截,一股热浪直扑小萤的后背,灼烧得她大声叫唤:“这可是你家的宫殿啊!” 杀生丸冷冷地嘲弄:“我自会修理,你先来祭刀吧!” 小萤的裙子被烧着了,她一蹦一跳地乱扑一阵,把火扑灭。兵荒马乱中小萤急喝一声:“你是为了铃而来的吧!” 攻击停止了,杀生丸提着爆碎牙看着她,目光森冷。 急迫中小萤匆匆环顾了一下四周,寻了根屋顶的横梁,纵身一跃跳了上去——这里看起来比较安全。她迤迤然一撩头发,学着杀生丸的语气说:“为什么护着她?为什么要她逃?为什么会爱她?怎么样,杀生丸大将,脸疼不疼呢?” 杀生丸冷哼一声,举刀又要砍。 “为了生个半妖孩子很辛苦吧?”小萤说,“当初那么痛恨半妖的血统,如今为了个半妖孩子费尽心思,脸是不是更疼了?” “想必你也知道铃的三魂七魄不全了,所以你去蓬莱仙岛用三百年的道行换了‘固魂锁’!”小萤又说,“就是为了让铃给你生一个半妖?如果我说这个孩子会要了铃的命呢?” 杀生丸暗抽一口凉气,然而面上并无表现。 “被我说到痛处了吗?呵呵,”小萤嘲弄地一笑,“你杀孽太多,现在的结果不过是因果报应的惩罚。铃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逆天改命将她两次复活,她的魂魄已是不全。若你不执意要孩子,‘固魂锁’在她死后尚可保她魂魄进入下一个轮回……” 杀生丸冷调子的声音打断她:“我和铃只有这一世才能有孩子。” “呵呵,”小萤又笑了,“所以你为了孩子就要舍弃铃的性命?不过也是,你有纯正的全妖血统因而妖力强大,便是生个半妖也不可小觑。我不意外你对这个孩子地执着。只是这座城现在的‘命门’是铃,那铃死后,也可以是其他人。铃是薄命之人,你何必那样等不及,待她死后,你再娶一位妖怪妻子,生一个全妖不是更美?” “铃死后,”杀生丸说,“我会去寻找她的生生世世。” 小萤冷笑道:“你能在孤独而漫长的岁月里寻找她每一世微弱的气息吗?每一世看她出生,从小小的人长大,在情窦初开时出现在她面前,追求她,时刻担心她被别人捷足先登……看着她成熟,再看着她老去,老得眼珠子浑浊,死去……一世又一世……呵,你做不到。人类寿命不过几十年,从一而终尚且做不到,遑论动辄有几千年生命的妖精。” 小萤继续道:“放了铃吧!你们的生命是不对等的,那就不要谈什么以后,不要谈什么生生世世。好好地陪着她,过完余下的这十年。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要让她在这一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哼,我不会让铃只剩十年的生命。”她的话只让杀生丸觉得荒诞。 “你这宫殿后期为了赶进度。”小萤说,“请了阴兵来,砖缝间又砌了二百八十具白骨。三百天的工期只用三天完成,噢,倒还很结实。你为了铃,在宫殿外设了强大的结界,反让这些白骨上的怨念出不去又散不开……正气不足,邪气入身,铃本就魂魄不全,自然被他们找上折磨。余十年寿数是她前世积德。在此残破不堪的基础上,‘固魂锁’只能让她死后进入轮回。你是全妖,妖属邪,若再让她怀上孩子,胎儿本身混沌无知,又无法掌控自身的力量,必会反噬母体……” “你说了这么多,但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杀生丸说,“一个满口谎言的男人。”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小萤笑道,“果然同是男人,所以瞒不住啊!” “所以,”杀生丸转身,“我不会受你的蛊惑,也不会让铃被你蛊惑。” “那——”小萤说,“我期待着你的再次打脸。” 铃坐在案几前写字,是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夜已经深了,外殿静悄悄的,密不透风的内殿更是犹如在棺木里。灯笼里的火光稳稳地亮着,把灯罩衬得融融的,像傍晚的夕阳,一个故事的结尾。 也许是太过专注,等一双有力的手拦腰将她抱住时,铃才察觉到杀生丸在她身后。铃闻到杀生丸身上一股奇异的腥锈味,那是战斗后的气味,属于爆碎牙的。 铃问道:“杀生丸大人,你去……” 她被杀生丸压倒在身下,手腕被扼住,那属于动物的尖长利爪也没了眼睛,挣扎中在她的手腕上划下数道血痕。铃疼得直抽气,她掩住领口,只用平常的声音说:“杀生丸大人,铃今天很累,所以……”她装着珠子的锦囊不见了。 金色的瞳孔漫上血色的红,杀生丸的喉间发出兽的低吼:“铃,你从来没有过拒绝……” 一个月后,铃怀孕了。自那夜后,小萤就不见了,不辞而别,连封书信也没留下。 邪见非常高兴,异常愉悦地等待着下一代大将地出生。“生出来后,也让他叫我‘邪见爷爷’吧!”邪见这样想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铃的肚子大起来。外面又下起了雨,是夏天的雨,铃却觉得冷。雨下在地上泛起了一股土腥气,腐败的潮湿的味道——“是坟墓的气味吗?”铃这样想着。 “孩子出生后要给他什么呢?爆碎牙吗?还是让刀刀斋再为他打一把新刀?”杀生丸这样想着。 铃真像是一个健康的孕妇,嗜睡,每天都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杀生丸不分昼夜地抱着她,像往常那样,让她仰躺在自己胸口。 “杀生丸大人,”铃虚弱地说,“我想再听一遍你的求婚。” 杀生丸抓住铃的手,交叠着放在铃隆起的肚子上,说:“铃,在村子里过得还习惯吗?有被别人欺负吗?上次送去的布料做成和服了吗?烦恼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无论何时,呼唤我杀生丸就好,我会立刻赶到你身边。 即使距离再遥远,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立刻飞奔过去。无法出声的话,吹口哨也罢,打声呼哨也好,你我之间没有距离,彼此的心紧密相连,信赖的力量能战胜一切恐惧,只要有这份感情,心里也会充实。 所以,如今就这样也好,以后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找寻自己的真心,在此之前,好好保重自己……” “杀生丸大人,”铃说,“我曾说如果铃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铃。不,杀生丸大人,不要记得我,请一定要忘记我。” 杀生丸将铃搂紧了,轻声责怪她:“说什么傻话。” 秋末的时候,还没有入冬,铃死了,死于难产,终年十八岁。 第7章 番外 小萤开着一辆黑色宾利行驶在远郊的小路上。半夜的郊外小路,没有路灯,只有前方车灯照出来的一小片黄色路面。 小萤没有开音乐,只嘴里唱着:“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女人芳心要给谁,没所谓,只是夜太黑……” 也正是他没有开音乐的缘故,所以还保持着敏锐的直觉。前方急速落下一道白影,紧接着一道长长的刀光挟风带势直劈过来,爆炸引起的巨大亮光映白了天空。在车断成两截前,小萤迅速从车窗跃了出去。得亏他是个老妖精,才有那种常人无法达到的速度。 第一个爆炸似乎只是一个行动前的命令口哨,接着的爆炸像是“九连环”一环扣着一环,非常工整有秩序。小萤迅速在方圆二里地结了一层结界,将这巨大的爆炸声和刺激性的白光圈在这片空间里。 爆炸声过后,地面被犁成数十米深的大长坑,树木被震得东倒西歪,焦黑的土冒着灼热的烟气。满目苍夷。 “你是想明天上新闻头条呢,还是想把日本炸沉了?”小萤爬到坑边,看着坑里的一堆破铜烂铁——屁股都没捂热呢!心都要碎了,“我的小宾宾……” “铃在哪里?”五百年过去了,杀生丸依然是人狠话不多。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爹。”小萤化悲愤为怒吼,“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铃早就灰飞烟灭了,哪来的转世?” “铃没有生下孩子。”充满痛苦记忆的一句话,由杀生丸冷而平静的声调说出来,别有一番凄凉。 “啊——一尸两命,”小萤一脸的沉痛,”人间惨剧啊!” “如果铃能转世……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我也只是路过日本,来办点事。”小萤反应过来后立刻撇清。 他异常体己地给杀生丸指路:“小铃前世善良可爱纯真无邪无忧无思——一定投胎到像美国呀、英国呀、法国呀等等这样的发达国家去了。你非得在日本找吗?年轻人,经验少,适当地可以改变一下思路嘛!” 铃宝走进浴室。她把脖子上戴着的红色玉佩摘下来放在洗手台上。现代人都不穿汉服了,玉佩也没了结挂的腰带,转移阵地,挂在铃宝的脖子上。她的脖子上除玉佩外还有一把银锁,锁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萤爸爸说她从娘胎里出来就戴着这把锁,千万不能摘下来。玉佩是萤爸爸给她戴上的,说是万万不能摘下来。 铃宝的全名叫司马铃宝。铃宝小时候问爸爸为什么自己会姓“司马”而不是“欧阳”、“澹台”、“漆雕”之类的复姓呢?姓后面的名为什么叫铃宝?萤爸爸说,你从小没了妈,还不就是“司马”。叫铃宝,是因为铃是爸爸永远的小宝贝。说完还噘着大红嘴唇给了她一个飞吻。 有这样一个不靠谱又是“女装大佬”的爸爸,铃宝从小学起就不敢带同学回家玩,家会长也不敢让他去。好在后来萤爸爸给她带回来一个后爸——哲爸爸。俩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然而铃宝却觉得他们在一起仿佛有十辈子之久了。 除此之外萤爸爸是一个相当靠谱的爸爸。铃宝刚考上大学,萤爸爸就在杭州给她买了套精装小洋房。她在极优渥的环境中长大。萤爸爸说女儿一定要富养,才不会因为臭男人送了几套漂亮衣服就迷了眼。 铃宝很纳闷地问萤爸爸,你不也是男人吗?萤爸爸说,就是因为自己也是男人,才深知某些臭男人的套路。 从小,萤爸爸就对她有极严格地限制:不许她去一切他认为不正经的地方,不许结交他认为不正经的人。 更令她不解的是不许她去日本,不许她看犬夜叉的漫画,更不许她和狗接触。铃宝曾经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萤爸爸说,日本那个屁大点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脚程快的三五天就走完了。爸带你去俄罗斯玩;犬夜叉那个漫画讲得是兄弟不和,哥哥的日常就是:走直线、不吃饭、不睡觉、打弟弟,然后自己打脸。看了严重影响“三观”;狗是因为你小时候被狗咬过,打了好多针,哭了好多天,差点没了性命。只是你不记得了。 哲爸爸是位工程师,跟公司去国外做“基建狂魔”去了。萤爸爸不放心,也跟着去探探情况。这段时间,铃宝是可以放飞一下自我的。 所谓有极爱就有极恨,有极热就有极冷,压力越大反弹越猛,铃宝刚要接着解银锁,手机中的提醒闹钟响了——夜店开门的时间快到了。她赶紧洗了一个澡,换上一件大红波点泡泡裙,脚踩十厘米的高跟鞋。对镜抹最后一道口红,她抿了抿嘴,轻微地挤压让嘴唇更富有血色,也更具有撩拨性。 来到车库坐上奔驰大G,挂挡、踩油门,一路狂飙出去。 邪见松开杀生丸的皮毛,跳了下来,四下嗅了嗅,笃定地说:“杀生丸大将,是铃的味道。” 杀生丸显然早就闻到了,他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留下邪见在身后尖声叫唤:“杀生丸大将,不要丢下我。” 前方的白影落下时铃宝还以为是流星,肉眼看到过的有这种速度的也只有流星。如果真是流星,铃宝倒是可以对着它许一个小清新愿望;如果是赶着投胎的人——铃宝猛踩刹车。险凛凛地只差一步之遥。她从车里探出头,从小积淀的教养让她说:“前面的小帅……”背对着她的杀生丸转过身来——“大帅哥,麻烦您走路能看着点么。” “您是从哪个漫展跑出来的?”铃宝说,“不管你从哪里跑出来,麻烦能不能让一让。”车库里的灯光不甚明亮,杀生丸又站在暗处,只见一个颀长的影子,长至腰际的银白头发,身穿日本和服,腰间别着两把窄长的刀。 杀生丸没有说话,只恋恋地看着铃宝的脸,金色的眼眸不是眼眸,是温柔的暖光。隔着五百年的岁月,如同“近乡情怯”,总害怕是镜花水月,一有点动静就消逝了。 都说好狗不挡路!铃宝开车超级有气魄,见他不动,倒车,再一个甩尾,在尖锐的摩擦声间中方向盘一打,朝另一个出口开去。 到了夜店先是要了一杯五彩斑斓的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跳进舞池里做修炼中的蛇精。铃宝裸露出来的皮肤白到发光,在昏暗的舞池里像一座灯塔,无数受到指引的船向岸边靠过来。一个大胸小姐姐在铃宝短裙下的大腿上摸了一把。铃宝不甘示弱,在她富有弹性的大胸上使劲揉了又揉。 铃宝快乐极了。杀生丸刀鞘里的爆碎牙却是“呛啷啷”直响。 又回到吧台,混乱中铃宝摸错了酒,喝了后不过一会就觉得头昏眼花,内心深处有一种难耐的“馋”——特别想吃肉。她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走,浑身燥热难安,她要泼点凉水降降温。有肉的香味——前面那个穿着和服带着刀的颀长的身影——怎么COS到夜店来了? 铃宝一把拉住他,推到隐秘处的墙上,踮起脚尖单手撑在他的脸边。铃宝觉得如果她醉了,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眼前的盛世美颜,所以她用“猎艳老手”的口吻问道:“帅哥,你一晚上多少钱?” 小萤脸上贴满了白纸条,手里最后两张牌,犹豫不定出哪张。哲爸爸人设不倒,不管经历了多少世的轮回还是那个“状元郎”。突然小萤手一抖,再把扑克牌一摔,捂脸佯哭道:“坏了,铃宝又栽在那个臭狗手里了!” 哲爸爸长得斯文俊秀,说话也是温文尔雅,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酸涩的鼻梁,说:“你总是臭狗、坏狗地叫人家。你一只几万岁的老凤凰,怎么总是和小辈过不去。你也好意思的。” 小萤愤愤地说:“他不是臭狗坏狗是什么?又把我女儿拐走了……”他摸摸自己的脸,又说:“还有,谁老了?谁老了?我才去日本做过‘光子嫩肤’。” 哲爸爸笑着,显然已经习惯他的无理取闹,说:“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你要是怕铃宝嫁出去不放心,就把他招到家里来。” “什么,招婿?”小萤跳起来,“招进来有多少套房子都不够他拆的……五百多年前我被他燎到尾巴毛,到现在凤尾还没长全呢!” 哲爸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不再劝下去,但是他想到一个问题:“你一只老凤凰,怎么总对别人说你是萤火虫精。” “噢,那个啊,”小萤说,“你不觉得萤火虫的屁/股很性感么,还自带‘跑马灯’。” 杀生丸弯下腰单手把铃宝抱起来。铃宝紧紧搂着他的脖颈,防止自己滑下去,迷迷糊糊中指挥着他找到附近的酒店。一进房间铃宝就把杀生丸推倒在床上,坐在他身上粗暴地解他的腰带。 “哥,你COS还真是下血本啊!”铃宝解下杀生丸的天生牙和爆碎牙,“这一看就是好刀!” 一边剥衣服,一边俯下身吻他额头的月牙:“好像是花钿。”吻他的脸颊上的妖纹:“好像是额黄。”往下再到嘴,杀生丸问:“这是什么?” “肉。”铃宝低下头吻住杀生丸的唇。 杀生丸一个翻身将铃宝压在身下。杀生丸极力吮吸着铃宝的唇,隔了五百年的吻,难以填满的饥饿。 铃宝是被强烈的阳光刺激醒的。她趴在杀生丸的胸口,醒来一看,昨晚太急迫了,竟然忘记拉窗帘。所幸这是顶楼,对面也没有相同高度的大楼。再看共枕的杀生丸,还没有醒,日光大盛下睡颜也很经得起考验。他的脸颊和手腕各有两道尖叶子似的纹路,太真了,像是胎记。铃宝又忍不住感叹他为了COS付出的心血。 昨晚的记忆历历在目。杀生丸身上布满了她抓出来的血痕,俩人也是赤/身相对,再有就是点点污迹的床单……证据太多了,简直没有反驳的可能性。 铃宝盯着杀生丸的脸看了又看,这张脸估计五百年才出一张,不是小钱能打发的。铃宝轻手轻脚给杀生丸盖好被子,悄悄下了床,穿好衣服。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在卡的背面写上密码…… 等坐上大G时铃宝还在担心——不会让我负责吧! 等她走到家门口,发现杀生丸早就站在那里。站在那里干嘛?还能干嘛,自然是等她的。 杀生丸反客为主,将铃宝压在墙上,说:“你要对我负责。” 铃宝嘴角动了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把杀生丸反压在墙上,说:“我家有车有房还有两个爹,我给彩礼,不要你的嫁妆,就问你嫁不嫁?” “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