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无稽》作者:此处用户名 序 引擎在嘶吼,涡轮高速转动。玻璃幕墙外,一架飞机呼啸着破空而上,融入白云。 天气好的出奇,阳光紧贴在国际机场室内的象牙色地砖上,一直铺延到黎簇脚下。 “旅游?” 吴邪点上一根烟:“对,旅游,以前我三叔也是这么忽悠我的。” 什么……黎簇觉得头有点晕。他并不是对谈话的内容感到奇怪,而是对这个全部的整体感到不安。 这里是机场,哪里不对?黎簇问自己。 不,哪里都是对的。从一开始溜出学校半路上被打晕,到现在……到现在这般田地,自己要去……去哪里来着? 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起来,光线扭曲成一个奇妙的三维结构。室内所有或远或近的人们,都转过头面朝黎簇对他说话。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出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可黎簇唯一听到的是越来越剧烈的呼啸声。你们在说什么? 古潼京……对,他要去古潼京…… 视野正中央,火星明灭闪烁,正燃着一根烟。所有景象都粘稠得像浆糊,黎簇看到吴邪对他伸出手。什么?……合作愉快吗? 头一阵阵地发疼,黎簇想找到一个思考的突破口,但是无计可施。 在这一切正常的表象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正迫不及待地涌出来——放肆地,无尽地。 吴邪依然笑得很诡异地看着他,手还伸着,停在空中纹丝不动。 算了吧,他一直笑得像个神经病一样。这是病,得吃药。 黎簇的不安陡然加剧,不,快把手收回去。赶快,来不及了…… 吴邪伸出的那只手立即变了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着。变成了……变出了七个指头……不,这不是人手,他认得这玩意……这是…… 耳边的呼啸声一瞬间化作一声轰鸣,打破了整个空间。 谁? 苏万?那是苏万! 黎簇一下子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黄沙和烈日,苏万和梁湾在旁边讨论着什么。 “我专门上网查了一下,像我们这种探险要带很多专业设备。在沙漠里,任何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元素都会被放大,成为致命杀手。” “血清呢?沙漠里生活着很多毒性生物。” “姐姐你放心,我想到了,你看我带了一、二、三……” “我说,杨好呢?”黎簇坐起身插嘴。 “我呸,你还管那叛徒?”苏万继续整理着他的宝贝。 叛徒?黎簇来不及思考,就一晃眼看到那些器皿,空空如也,“怎么是空的?你小子自己看看,给我说清楚啊。”黎簇抓住苏万的手臂。梦里那种感觉又出现了,世界都开始旋转,一圈又一圈。 苏万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显得理所应当:“因为我用过了,你不记得了吗?之前我被那种蛇咬了两口,差点断了我们家香火,这才不小心把血清用光了。” 他当然记得,那次苏万被蛇咬,还是梁湾帮他注射血清,进行急救治疗。 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违背了最最基本的逻辑……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们现在不是刚到古潼京吗?应该要在几个人到了沙漠地面之下的时候,才遇到那些蛇。 没错,在苏万被咬之前,应该还会经历一些事情,现在还早…… 那血清是怎么用光的?什么时候?被谁用的?而且,总感觉身边少了什么。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到底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太危险了…… 终于彻底离开了梦境,黎簇睁开眼。 他现在坐在一辆半残次的二手面包车里。车窗漏了一条缝,山林的风剧烈地灌进车厢,发出厚重的声音。 他的身子有些歪,头磕在窗户上。这条土路崎岖不平,面包车行驶得不稳,他的头也就一下一下地撞在玻璃上。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和头部却传来疼痛的感觉。他差点忘了自己本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 汪家本历第23年,黎簇在重重防备的巨大封闭体系中消失。 公元2014年,吴邪在脑内推演过无数次的棋局,出现了第一个重要转折点。 几个世纪以来的关于猎人和猎物的博弈局面,开始缓缓倒转。 第一章 司机 黎簇发现自己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多出来的伤口,他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形成了这种习惯,在从睡眠状态中清醒过来时,下意识第一时间检查身体。 不过下一秒黎簇就立即发现四周是一个相当陌生的环境,他此刻坐在一辆行驶中的面包车的后排座椅上,车厢里还有一个司机坐在前面单手开着车。 这里是哪儿?怎么会到这里来了?黎簇虽然已经开始了丰富的脑内活动,但是动也没有动,甚至都没有发出声音。现在他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虽然这让他的旧伤的疼痛更加剧烈了。 “两秒。”司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听起来意外的年轻。 我去,这货是谁? 司机继续着:“你从开始脱离睡眠状态到发现我这个人,一共用了两秒时间,完全不及格。如果我想杀你,你现在已经从一个老妇人手里接过一碗汤了。” “你是谁?”黎簇直奔主题,他太反感这种对局面毫无掌控的无力感,人物地点时间以及目的地,每一项都是未知。无论这人下一步要干什么,他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虽然很有可能拼不过他。 黎簇在座椅上以极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把身体重心前移,以方便他接下来极为必要的自我防卫,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被安全带按住了。安全带的卡口被改装成了一个类似于小型绞链的东西,简而言之,自己打不开。 “提示一下,那位老妇人姓孟。”年轻司机停顿了一下,从后视镜里望了眼黎簇。”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信你才有鬼。黎簇腹诽道,之前有多少人跟我说过这种话,最后又把老子搞的有多惨? “其实你不必把局面搞得这么僵硬。”说着年轻司机打开了车里的广播,他旋了几圈钮,传来的都是刺耳的沙沙声,最后他把旋钮停在了一个位置,“在你的经历里,我会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看来广播不能用了,不过我会自己唱几首,都是很老很老的歌了,你肯定没听过。” 很明显这个人想让黎簇放松,但是如果黎簇真的因为这些话就放松下来了,那他之前那些日子也白混了。 “说起这个,你知道那个吴老板喜欢什么歌吗?” 终于提到一个黎簇熟悉的人,黎簇看向镜中的司机,年轻司机像和朋友侃大山一般,用轻松的口吻说:“我原本以为,那种喜欢自己给自己胳膊上割十七道伤口的人,会喜欢那种调调,就是,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可是有次我和他出去买烟的时候,他一边付钱买黄鹤楼,一边居然在哼小星星。不过他这个人比较神经,干什么都不奇怪。” 这之后车厢里没人再说话,只有广播里沙沙的电磁波依旧聒噪着。年轻司机没有继续扯东扯西。他在给这个小男生思考和决定的时间。 黎簇强迫自己淡定下来,对方显然是想获得自己的信任。他闭了闭眼,自己既然是被束缚的被动方,那么决定暂时相信这个陌生人。 “好吧,你要干什么?” “什么都不会干,即使你是个女孩子。”他打了下方向盘,似乎开出了荒芜的密林,“我只是一个隧道。坐火车的时候,人们进入了隧道,再从另一头出来,从昏暗到光明,就感觉是到了另一个地方。我语文不好,你懂我在装逼就行。” 广播里慢慢传来清晰的声音,是一首浑厚的民歌,黎簇听到了车厢里第三个人的声音,内心居然有一股激动涌出来。 “看来我的任务完成了。这边已经能收到地方台的信号了。” 车很快停了下来,年轻司机从车里出来,打开后排的车门,把身子探了进来,提起黎簇的安全带。黎簇甚至连他怎么发力都没看清,身上的桎梏就松了开来。 “你下车之后沿着这条路走两三公里,就能看到一个村落,你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因为工作原因,我和村民比较熟,你可以报我的名字,陈未声。不过无所谓,他们很热情的。那里的人明天就要去集市,你跟着他们到了集市后,交通就会方便很多。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把钱放在你外衣内袋里了,别乱花。” “最后记得,你隧道的另一头是北京。” 年轻司机一口气快速说完,见黎簇有点怔住,就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好像有些轻微的焦躁:“快点下车。” 黎簇忍着身上的疼痛下了车,听见那司机说:“虽然你长得有点像我弟,但是反应太迟钝了,我弟生前的最高记录是零点八七秒。” 黎簇看向司机,后者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咚。车门又关上了。 车子拖着掉漆的外壳,在视野里渐渐变成一粒细小的尘埃。黎簇的一只手自从骨折后就再没用过,虽然养了一段时间,使劲的时候还是会有点刺痛。他单手拉开外衣拉链,翻过来一看,两个内袋里塞满了红色钞票,但肯定还是没有当初姓吴的和姓解的给得多,估计最多一万。 眼下黎簇只能按照那个人所说的做,至少他得先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荒郊野岭。 这是一条普通的乡间土路。想起自己曾经从沙漠里顶着烈日走到公路上,现在的环境不知好了多少倍。自从被那伙人抓住后,自己的神经从没有这么放松过。 那个奇怪的司机到底是什么身份?不姓汪也不姓吴,更不姓解。不过那个名字很可能是假的,毕竟吴邪都可以叫关老师。 他似乎是吴邪的人。可吴老板的人,怎么出现在这里? 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么退一步讲,他真的是想帮自己的人? 黎簇稍微冷静下来,想起那人让自己去北京,到了北京就真的安全了?不一定。亲身经历告诉他,天子脚下也会出大乱子。 视野里出现了几片梯田,还有小得跟昆虫似的农民。他突然觉得,这样逃出来真的行吗?自己行动的改变,究竟有利于哪一方? 在那段吴邪的费(河)洛(蟹)蒙信息里,并没有提到现在这种处境。吴邪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吴邪之前做的一切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同时又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他顺着时间轴想了想,如果真的是吴邪的策略,也许他就是想让自己搞点小动作,来进行……挑衅?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孩子骑着自行车,奔在前面,转头对后面跑步的其他孩子说一句“有本事来追“一样。 如果把吴邪的脸安在这种画面里……真是怎么想怎么冒冷汗,不知道是吴邪有病,还是自己被带出病了。 事实上黎簇什么都不清楚,他的想法也只能止于此,他不可能知道更多的了。 第二章 照片 在胡思乱想中,黎簇终于到达了村子。他张嘴瞎编了一个大学生外出采风却在半路汽车抛锚,与同伴走散的故事,就这样暂时被村长安排了间小仓库的屋子。 所幸这里的人们非常单纯,没人怀疑他的说辞。倒是黎簇觉得奇怪,这里的人就像不知道汪家的事一样,他跟隔壁大伯问了问陈未声这个人,勉强听懂了大伯的方言,他说这是个喜欢到处探险的旅行家。 看来保密工作做得一丝不漏。相邻的地点,却是天壤之别。屋外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女童跳房子跳得津津有味,黎簇不由得想起那个自己唯一结识的汪家女孩。 长话短说,黎簇蹭了顿农家饭,打了盆清凉的井水擦完身子后,就躺在了毛糙的木板床上。明天得好好计划一下行程,自己骨折还未痊愈,毕竟有些行动不便…… 还没想完,黎簇就睡着了,整个小村落也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黎簇被几声鸡鸣叫醒,要上路了。 他和一袋袋沾着泥屑的农作物挤在牛车上,迷迷糊糊地还想在泥土味中打个瞌睡。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突然一阵嘈杂声令他完全清醒了。 他们这支牛车队伍正经过一个不大也不深的淡水湖,一群乡亲们都聚集在这湖边,纷纷议论着,黎簇可以听出好像是在水里发现了什么。 此时几个男人下水正在推那个东西上岸,黎簇定睛一看,差点喊出声来——那是昨天载过他的那辆二手面包车。 这个地方的交通比较闭塞,当地人对这辆落水的汽车非常感兴趣。这种铁皮大怪物,他们一年只能看到一两次,就是在地方政府派代表到村长家的时候。 这算是件不得了的大事。赶牛的人把牛拴在了路边去看热闹了。黎簇从牛车上下来,走到人群中。 车终于被拖到河岸上,驾驶座的车门好像早在落水之前就打开了,车窗也全部打开了。车厢里布制椅套浸得湿透,水珠不停地砸到地上。一个人走上前把引擎盖打开来,里面也全是水,车算是废了。 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尸体被打捞出来。黎簇又走到河畔,低头盯着映有蓝天的湖面。这里的水远离工业污染,非常清澈,甚至能看到水底。但是不远处的水面因为有阳光的反射,看不太清楚。还有一处在水中堆积而成的小沙丘,露出水面。 这不是深水湖,而且落水的位置靠着岸,所以一有沉尸就会很快被发现。可现在从水里出来的,只有一辆沉默的车,他只能猜测出无数种可能,但永远无法确定,一如他之前的那些经历。 黎簇心里有点愧疚感,但也仅限于“有点“。他之前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在自己逃出后,发生点意外才算是正常。 这个时候,人们已经把车的储物箱和后备箱打开来了。很多杂物被拿了出来,CD,矿泉水,档案袋,各种小广告卡片……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它们被人放在树下晒干。 有人在商量着再次下水寻找司机,人命关天,于是扑咚扑咚几个人立刻跳进了水里。 黎簇乘旁人不注意,蹲下身把那个档案袋打开来,大约十张纸,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又被水泡过,字糊得根本看不清。 但是黎簇能确定第一张第一行字的内容,笔画已经看不清了,但看得出整体形状,加之他心里本就有个猜测。写的是,姓名:黎簇。 他又看了看袋里,手一掏摸了出来,一张照片。 牛车队伍吆喝着又要出发了,黎簇急急忙忙把照片藏进袖口赶过去。 照片的拍摄地点似乎是一户人家的窗外,窗外的树枝也被拍进去了,屋内的窗前是张书桌,一个小男孩坐在桌子后面笑得很开心。房间不大,房里的设施几乎一览无余。 这是八九岁的黎簇,那个时候,他的父母还没有离婚,他童真的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黎簇决定把这张照片认真收好。 但坐在牛车上没过多久,他很快就感到了异样,和恐惧。首先,照片明显是在树上偷拍的,他们家并不富裕,更别说以前,家里没有什么摄像机。他们家在三楼,一般人也根本不会爬到树上去拍照片。 赶牛的大哥哼起调子,留下了一路淳朴的民谣。 黎簇原以为他卷入这些事情只是偶然,但此时此刻,他渐渐感觉到,原来一切早在很久以前就定型了。 牛车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集市。黎簇在路人的指点下找到了长途汽车站,买了张票去邻近的省份,这是从这个汽车站出发所能直达的最远的地方。还有半个小时发车,他买了二十块钱的盒饭。 长途大巴上,黎簇一边目光呆滞地看窗外的风景,一边听车上嘈杂的聊天声。 突然车上一个孩子大哭起来,黎簇望过去,那母亲急忙抱着孩子拍了拍,又把一瓶娃哈哈塞到他手里,孩子这才破涕为笑。 黎簇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熟悉。他想了想,把照片拿出来,仔细看了看,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照片里的黎簇是歪着头笑的,桌上堆着小学课本,在课本后面露出一个苹果核,啃得很不干净。核旁边,还有一把水果刀的刀柄,也被拍了进去。 幸亏照片的像素很高,加上黎簇本来就记得小时候的事,这才一眼就看了出来。小时候自己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吃苹果,想吃的时候,老爹就会用水果刀把皮削掉,递给黎簇。虽然家里买不起好的,但他总是吃的很开心。 老妈从不为黎簇削水果,因为她不会削皮。 照片里出现了水果刀,一定是老爹的缘故,而且小时候老爹根本不会把这样危险的东西留在黎簇房间。 拍到了小黎簇,苹果核,水果刀,可是却没有拍到老爹。仔细一看,小黎簇歪着头好像在对爸爸开心地笑。 整张桌子都被拍了进去,床和衣柜也被拍了进去,虽然照片不大,但可以肯定照片上房间里只有小黎簇一个人。 没有老爹。看不到老爹。 黎簇忽然想起吴邪告诉自己的关于那个作家的故事,心道,妈的,怎么回事。 第三章 墨镜 女孩右手插兜,左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塞满了方便面、冰红茶和妙脆角。她进了小区大门,脚步匆匆,差点撞上停在路边的轿车。 车里人探出脑袋打了个招呼:“小顾,又去买零食啊?你爸妈又回老家啦?” “是、是啊。” “这些东西少吃点,长胖了以后没人要知道不知道。不跟你说了,我赶时间,再见了!” “嗯,叔叔再见!”女孩似乎松了一口气,提了提袋子继续沿着路走。 到了某一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了看眼前这栋居民楼的单元牌,然后走了进去。 女孩走到三楼,这层只有一户人家,她站定看了门几眼,就转身下楼。她又想了想,回到原来的地方,拿出攥着手机的右手,从不同的角度对这扇门拍了几张照片。 女孩很快又出了小区,她沿着街道走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她。 “我,我看过了……” 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听到这话后才转头面向女孩。 “门把手的确生锈了,外包的铁皮也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真的是连皮都没有了,里面红的黑的铁锈都一起露出来了。” “我知道了,小姑娘辛苦了,你是拎着东西跑的吧。”说着,男人递给她一张钞票。”刚才我就听到这塑料袋的声音了。” “啊,我怕耽搁你时间,买的东西就没放回家。”女孩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个证据真的有用吗?你到底是被委托什么了?” “这个啊,说来话长。”黑眼镜笑了笑,“有个吴先生,他很久之前发现他的……爱人,有点问题,是个非常大的麻烦,牵扯到另一个大家庭。我呢,就负责帮助吴先生解决这个麻烦,但是又怕招惹到那个家庭的人,所以只能偷偷地调查。你不要多问,私家侦探的职业操守之一就是保密。” 女孩叹了一口气:“现在的爱情怎么都这么脆弱,动不动就出现第三者婚外情什么的。” 黑眼镜似乎笑得更开心了:“总之,证据我拿到了,再见。” 说完他抬脚就走,女孩忽然喊住了他:“对了,我刚拍了照片,你要不要看?” 黑眼镜没有回头,摆了摆手,道:“给我看了也没用。” 女孩嘀咕了一句:“他该不会是真瞎吧。” 她看着男人的背影,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微博:“今天出门买东西,路上竟然遇到一个私家侦探,还让我帮他确认证据!关键是,他真的好帅啊!好帅好帅啊!#霸道侦探狂酷拽#” 发出去后立刻被人秒评:“花痴女,注孤生。” 黎簇从出租车里走下来,看到眼前熟悉的街景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要瘫软下来了。 他非常想大喊一声来发泄,但考虑到自己经历了一路风尘后的邋遢样,大概会被人认为是没吃药就逃出来的神经病。 黎簇没带身份证,火车和飞机这样的现代化高科技交通工具他一样都不能享受,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苦着个脸去汽车站买票,一次又一次地冲售票窗口里的阿姨说:“请问……好的……谢谢“。 黎簇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回家昏天黑地大睡一场,反正早跟学校请过假了。 只有看过了极致的繁华和苍凉,才知道平凡的好滋味。黎簇看到路边书店海报上的这句话,觉得真他妈对。这是什么书?自己肯定比这作家更有发言权。 黎簇此刻在家附近的公交站台上,马路对面的喇叭仍然播放着年复一年的熟悉声音:“最后一天!最后一天!只要十元!” 什么汪家,什么照片,都给老子滚一边去吧。 但是,你永远不知道生活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惊喜,或者惊吓。 黎簇规规矩矩地沿着斑马线过马路,迎面颤颤巍巍地走来一位老伯,似乎是刚买菜回来。就在他们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老伯突然跌倒在地。 黎簇被惊到了,他停住低头去看那个人。 老伯:“哎呦,年轻人,快扶我一把。” 黎簇想,他是不是碰上了传说中的敲诈?现在的老人果真这么拼命? 黎簇有点结巴了,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您、您这是……不是……我没碰您啊……” 两个人正好在马路中央,幸好这里不是什么商业区,不至于造成交通堵塞。但是,已经有好事者在路边看过来了。 老伯听到这话有点生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这种人?我一把老骨头了,摔了一跤还没人肯搀了?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黎簇蹲下身:“老伯,你真没事吧?我看你……你肠子都掉出来了……” 老伯:“哦,那是我刚买的猪大肠。” 黎簇无语,把老伯扶起来,准备走人,却被一把拉住:“年轻人,我们也算有缘,不如去我家吃个便饭?” 黎簇心想,自己是不是和外界隔离太久了,连老人敲诈的升级版都有了? “不用了,我家里已经……”黎簇一口回绝,但是没想到这老伯力气竟大得惊人,把他扯了过去:“这也是我还你一个人情嘛。你看现在路边人越来越多,不如去我家坐一坐?” 老伯嘴上说得很客气,手里却硬拉着黎簇往前走,乍一看好像是黎簇主动扶着他的手。 黎簇心里欲哭无泪,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我跟您走就是了。”自己都经历过那么多了,还怕这个?可能,大概,也许人家就是单纯的热情呢。 黎簇把一颗吊起来的心按回肚子里,默默跟着老伯走了一段路,走进一条小巷。 四下无人,那老伯停住,站姿顿时变得笔直有力,他伸手把花白的头发摘了下来。 黎簇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假发被摘掉,露出了原本的一头黑发。”老伯“又在脖子那摸了几下,把人皮面具也撕掉了。最后他从外套里取出墨镜戴上,冲黎簇笑了一下:“Surprise!” 黎簇跟着黑眼镜从出租车下来,到了一处高档公寓小区,他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 黑眼镜把黎簇领到自己公寓门口,然后丢给他一把钥匙:“开一下门。” 黎簇顿时被点燃了导火索:“我他妈又不是你的佣人,这点小事,你自己没长手吗……” 声音却慢慢弱了下去。黑眼镜的确双手健全,但是他的眼睛,就不好说了。 黎簇安静了一会,憋出一句“对不起“。 黑眼镜无所谓地笑笑:“我现在看东西,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看准锁孔再开门这种事情,往往要花费二十分钟的时间,所以我以前都是爬窗户进来的。今天既然拐到了你,那就可以从大门进了。” 两个人进了屋,黑眼镜道:“你先住下来,睡沙发,东西都备好了。” 黎簇问:“你也住这?” 黑眼镜笑:“嗯。放心,我晚上不打呼。” 事情来得太突然,黎簇有点不能接受。他消化了一下又问:“为什么我不能住我自己家?” 黑眼镜进了厨房,拿起刀开始切什么东西:“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事。在你和你的同学去了古潼京之后,我就处理了一下你们家大门外面的把手,用刀划了很多条缝,然后洒上了盐水,过了几天它就锈得很厉害,铁皮全部向外翻卷开来。” 黎簇走近一看,他居然在切青椒。 “这个时候这层铁皮其实是很脆弱的,一碰就会脱落下来。但是如果没有人去碰,就不会有事。一般人用钥匙开门,都是插进去转到位后,直接捏着钥匙借力把门向外开。不过要是不用钥匙开门,那就不一样了。熟练的小偷会用钳子把铁丝掰成特定的形状,让铁丝伸进锁芯触发弹子,然后握住 门把手开门。” 黎簇靠在门上安静地听着。 黑眼镜把青椒放到一边,打开煤气灶,加了些油,又拿出一碗肉丝放到锅里,炒了起来。”不过这是我以前用的开锁方法了,现在有很多更高级更方便的。这几天我去了你家,发现把手上的铁皮已经全部脱落下来了。” 黎簇的心里,已经没有波澜了,他还在想照片上没有出现的老爸。 “换言之,你家被非正常地进入过。”黑眼镜炒个肉丝像在耍杂活一样,黎簇都怕他手一抖,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肉会全掉出来。”我知道不可能是吴邪的人,其他可能会做这件事的势力和我们相敌对,所以难保你家没被装过窃[听器之类的东西。而且你一个人在家, 太不安全了,你现在还必须活着。” 黎簇在心里吐槽,我现在必须活着,以后就必须死吗?然后他转念一想,按这群神经病的思维,说不定就是这样的,天啊。 黑眼镜把青椒也放进锅炒了炒,最后装进盘里,端上桌。”冰箱里有剩饭,我这里粗茶淡饭的,你忍一下。不过要是不能忍呢,我也没有办法。” 黎簇看到黑眼镜关掉了煤气灶,又转过头看了看那盘油光发亮的青椒炒肉,突然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桌上唯一的一盘菜。 “我还想问,为什么我们今天非要吃青椒炒肉?” “你要体谅残疾人。”黑眼镜笑了一下,“我原先去超市是想买青菜的,但是它们长得太像了。” 第四章 床头柜 黑眼镜的吃饭速度非常快,他只是单纯的咀嚼和下咽,没有任何的品尝。这个习惯有助于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花最少的时间补充能量,并再次进入高密度的体力消耗中。 不过现在他身处城市楼房里,这幅吃相倒是像个饿死鬼,黎簇心想,怪不得他不在意青椒和青菜的问题,哪怕是青虫他也许都可以当做青菜咽下去。 黑眼镜吃完饭就打开电视,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现在在播放当地新闻,他一动不动地认真看着,不,听着。 黎簇清清嗓子,问:“苏万呢?” “有问题一个小时后再说。”黑眼镜大有一副热心关注社会新闻的架势。 现在混黑道的都这么有悟性吗?黎簇想到吴邪“离人碑“的字迹,看来以后有机会得打探打探他们的学历。 黎簇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黑眼镜好像并不防备他。 他走进一间卧室,床单上连被子都没有。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三只手机,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十来张电话卡,每张卡上都分别用水笔写着一个字,不过黑眼镜的书法造诣太高,黎簇参透不了。 第二个抽屉里是几本书,《神话与历史的隐秘联系》《中国历史的相似性和相异性》等等,封面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黎簇没怎么犹豫,就伸手拿了一本翻开,有点好奇盗墓贼看的书是怎样的。 翻了几下后,他目瞪口呆。这绝对是一本教科书啊!像是做笔记一样,有的只是单纯的用横线划了划重点,还有的在旁边标注了一些字。黎簇看了下封面,居然不是人民教育出版社? 他立刻对这本书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专捡笔记多的地方看。纸张泛黄得很厉害,看来是之前黑眼镜还能看字的时候的产物。 他发现黑眼镜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哪怕是黎簇这样不喜欢读书的学生,顺着他的笔记看了一会,脑海中也渐渐浮现出一条主线。 这条线开始于中国神话时代,一直延伸到晚清,不过加上黎簇的经历,可能还得继续到现代。结合之前在汪家得到的那些信息,黎簇隐隐约约感觉到关键词有长生和政权。 前面商周时期的笔记尤其混乱,黎簇还看到不少叉,直接画在了书上,简直是对作者的挑衅。 黎簇想,自己上历史课的时候,都学了什么?哦,一般在睡觉。因为老师的声音太催眠了,而且历史课大多安排在午后两三点。 周穆王的故事黎簇看得很带劲,作者也是喜欢扯,周这个字不知写了多少遍,甚至扯到姬发起义讨伐纣王,末了来一句,“至于大家耳熟能详的哪吒的故事,它的神话色彩可能并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重。” 后面笔记变得零散起来,黎簇没那么多耐心,直接大手一挥,穿越到了明清。 清朝末年,这四个字对于任何一个学生来说,都意味着满满一打讲义,因为这个时期实在非常复杂,中国几千年来的社会体系在外来文明的侵入下开始动摇。从人类发展的宏观角度来说,是古代进入到近现代的转变,关系到如何转变,转变成什么样子,一时发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 然后现代社会就诞生了无数背历史背得死去活来的中学生。 其中有一处笔记很特别,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别的地方都是花哨的字体,只有这里是一个数字,1896。 这张纸上印的内容是,晚清当权者在局势对自己极其不利,清王朝岌岌可危的时候,明里暗中采取的措施。而黑眼镜写的1896这个年份,在书里完全找不到对应的内容,硬要有什么关系的话,就是1896年是处于这个时期的。 多亏了黎簇的历史老师在考前对他们狂轰乱炸的复习,黎簇记得考试重点上这个年份有一本叫做《天演论》的书,还有《中俄密约》……还有什么来着?黎簇又扫了一眼书,还有孙中山先生正忙着救国救民。 可是,这中间能有什么关联? 黎簇停下对自己脑细胞的折磨,放下书,又去看第三个抽屉。这次是完全落满了灰尘,里面塞满了纸,全是医院诊断书。 有不同的年份和不同的医院,黎簇翻来覆去只看得懂眼部这两个字,其他的字要么是他没见过,要么是他见过,但是组合在一起就不解其意了。 随着诊断书上时间的推移,诊断结果写得越来越……不过看那黑眼镜活蹦乱跳的样子,上面的字反倒像是吓唬人的。 黎簇又翻出来一个牛皮信封,里面写着很多串数字。他看着这熟悉的格式,感到一丝欣慰,总算有个能猜出来的了,肯定是不同的银行账号,可惜没有写密码。 黎簇正要把这些纸都放好,关上抽屉的时候,一个普通的信封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这个信封在抽屉很深的里面,抽屉一开一合,信封就被带了出来。黎簇几乎是把它捏起来的,它看上去实在太陈旧了,好像动作大一点就会化作碎屑。 信封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但是时间太久,产生了大面积的发霉发黑。信件封口有胶水黏合的痕迹,里面有张纸——空白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唯一的一个手写字在信封正面右下角,苍劲有力,又不失格调: 张。 “哟,小鸭梨都翻出什么些东西了?”黑眼镜的声音突然响起,把黎簇吓得魂都没了。 “我这没什么可看的——反正你什么都看不懂。再说了,重要的东西,都记在这里了。”黑眼镜笑着点点自己脑袋。 “你、看完新闻了?我……” “你应该已经翻过了,第二个抽屉里有张电话卡,写着吃饭的饭字,那是我用来订外卖的。你自己打个电话给苏万,就知道他的情况了。怎么样,以前的客户都说我是人性化服务。” 饭这个字还是能认得出来的,黎簇咽了咽唾沫,装好电话卡后凭着记忆按了一串数字,苏万的手机号。 “喂?我是鸭梨。” 黑眼镜走出房间,“你们慢慢聊,送的话费还剩五十块。” “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没事!”苏万相当激动:“我回来后每天都要给我家大厅里的财神爷烧柱香,晚上睡前做祷告,在学校路过孔子雕像也要拜一拜!” “喂喂,你到底信什么教?跟你说,这次太险了!老子深入虎穴当卧底……” “我觉得,鸭梨,“苏万压低声音:“他们是不是认准了你?我估计你以后还得做好准备。我总有种感觉,不是偶然,是必然。” 黎簇沉默了几秒,把照片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眼下没有别人可以真正纯粹地帮他了。 电话那头好久都没接话,黎簇急了:“不是吓傻了吧?” “卧槽,太牛逼了!这……鸭梨你……啥都不说了,我……你这是宿命啊!” “宿命个屁!你不知道我有多苦逼,我一定要搞清楚!我他妈是任人摆布!” 电话那头,苏万捏起嗓子夸张地念着一段歌词:“我像是一颗棋子,来去全不由自己……” “打住打住!” “我大概就等一个高考了,你要等的,可太多了。” “你已经回学校上课了?”黎簇后知后觉。 苏万就笑:“你说呢?我在刷王后雄。” 黎簇:“你这家伙,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又补了一句:“你知道我老爸下落吗?” “这,老朽无能无力,咱班主任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太担心。” “……算了。我现在住在黑眼镜家,这不是我手机,有事我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黎簇走出房间,黑眼镜在听一部解放战争片。 “没想到你的爱好还挺正经。”黎簇刚打完电话,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不敢当不敢当。我刚刚看了新闻,明天我们去趟商场。”黑眼镜下了个通知。 “新闻里说市民明天要去商场?”黎簇不懂这其中的逻辑关系。 “大爷我心情好给你解释一下。”黑眼镜笑了笑:“凡事都存在联系。一件大事件发生之前,必然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小事情。” “我好像还是不懂。” “懂不懂不重要。反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一趟就行了。” “啊?买什么?” 黑眼镜想了想,说:“风油精。你的血太招蚊子了,这里的蚊子很厉害,随时都可以一口把你吞掉。” “我的血型不受蚊子欢迎。”黎簇皱眉,他挺讨厌这种听上去仿佛预言一般的话,带着斩钉截铁的宣判,好像把他牢牢地钉死在什么面前。 “别在意这些细节。”黑眼镜吹了声清脆的口哨,余音处还风骚地颤了个音,“大不了一巴掌拍死它们。” 第五章 弱者 黎簇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强迫自己入睡,他有点不太适应身下过于柔软的布料。 他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如果尝试着向旁边挪一挪,下一秒就又会被半包裹起来,任何力气都是白费,逃不开。 黎簇看着从客厅窗帘的缝隙投进来的城市灯火,零星点缀着屋里的黑暗,都弄不清楚自己的脑海中在想些什么。 大脑不断接受着如浪潮般汹涌的信息。星光黯淡的夜空下,飞鱼一条又一条跃出海面,他就像孤舟上的渔夫,看不清,也抓不到。 黎簇回想自己十几年的学生生涯,有点后悔曾经的自己没有好好用功,如果他像苏万那样有事没事刷刷题开拓思维,说不定现在自己还能整合一下信息得出个什么结论。眼下人脑的存储功能被迫大幅度提升,数据处理能力竟变得微弱得可怜。 在了解了某群神经病的计划后,黎簇慢慢有点崇拜这种不动声色掌控全盘的强大逻辑和谋略。 黎簇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就算让自己再活一次,自己也不会变成少年天才,毕竟学霸不懂学渣的幸福。 他其实大概能猜到黑眼镜之前的意思,只是他不甘心处于如此被动的状况,无论自己是被捕猎,还是被保护。 黎簇在黑暗中摸到了贴身藏着的照片。他并不想把有关照片的信息告诉黑眼镜,或者是其他任何知道的比自己多的人。那样无非是增加了别人诱导自己的筹码,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的大道理“要靠自己努力“,直到现在才算真的明白。强烈的愤怒和无力感终于化成熊熊烈火,在广袤的大地上燃烧起来。 他此刻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吴邪通过费洛蒙告诉他的反击计划。 第二天早晨,黎簇看了看桌上的早饭——孤零零的一盘大白馒头,和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的黑眼镜,头疼地说:“大哥,我哪怕在汪家吃的都是花卷啊——起码是带味道的。要不我自己出去买点早饭——我保证不逃跑!” “现在的人就是不懂得珍惜。”黑眼镜夸张地摇了摇头,“有馒头吃可好得很了,想当年我为了逃红卫兵东躲西藏的时候,还是去和畜生抢吃的。” 红卫兵,那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黎簇不做声,心想黑眼镜这次可是真的胡说八道没吃药了。 “再说了,我可不敢保证你出去吃碗馄饨能不被人下药。而且,“黑眼镜嬉皮笑脸道:“你现在有钱吗?” 黎簇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反应过来了,猛地拉开外套一看——妈的,钱都没了!原本撑满钱的口袋干瘪得让人心酸! “小孩子不要把那么多钱放在身上,要交给大人保管。”黑眼镜打了个嗝,来到大门前,“我出去散个步。你不要妄想走出这个屋子,我在你身上放了个小玩意,可以随时知道你的行踪。”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在关门砰的一声中,黎簇想,这家伙刚才没换鞋子?等一下,他从昨天进屋起好像就一直都没换过鞋子! 就像是随时准备外出一样。 难道睡觉的时候也……黎簇想起那张没有被子的床,他是和小龙女一样的睡姿?看来自己以后可以出本书,叫做《黑道是这样炼成的》,笔名就叫奥黎特洛夫斯基。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黎簇急忙找了找衣服里的照片,还在原来的位置。 黑眼镜是什么意思?他肯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搜过自己身,拿走钱,藏了追踪器。既然这样,也会发现照片的。黎簇虽然把照片贴身放着,但是凭黑眼镜的功夫,只要搜了就不可能找不到。 可他刚才一点都没有提照片的事情。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不屑一顾?他本来就知道? 黎簇烦躁地抓抓头发。 他又把自己浑身上下的衣物仔细地探了一遍,没有多余的东西。不过黎簇对于把追踪器找出来也没有多大兴趣,有也罢,没有也罢,自己反正本来就不太想出门。 当初沙漠里的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结果碰上了霍家和汪家。这次如果出了门,又不知路上会碰上哪一家。 黎簇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走进书房,里面有台电脑,这是他昨天看到的。开机的时候他心里有点忐忑,不过意外的是,居然没有开机密码。 Windows系统显示只有一个用户,点进去之后发现电脑干净得像是被格式化一般。 打开浏览器,在线搜索关键词“照片不显像“。 网上关于这个的信息竟少的可怜。黎簇想,是不是自己没有用专业术语?于是当即把照片改成了相片。 得,没什么用。这种见鬼的事情他究竟该怎么说清楚? 他又想了想,打上“胶片不显影“。敲个回车之后,网页上铺天盖地全是关于曝光的教程,居然连银镜反应都出来了。黎簇心道,上次化学考试,老子这个反应式没写出来就扣了三分呢。 自己都多久没考过试了? 自己都多久没化过妆了?霍秀秀看着窗外的一树樱花,幽幽地想着。 她如今住在北京典型的四合院里。除了禁足,这里的人对她都很客气,甚至还有茶水和点心每天定时会端到房里来,但是总归没有以前家里的味道了。 她还记得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天气暖和起来了,奶奶消了冬天的一身寒气,一家子就会去玉渊潭赏花。 其实家里的哥哥们都是没有闲情雅兴去看那些花花草草的,都是为了陪奶奶。他们表现得孝顺些,奶奶死后也会给他们留下更多的东西。 如今,又到了赏花的季节。但是那些事情早已遥远得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 霍秀秀从小便活出一个大小姐范儿,自信,端庄,偶尔表现出稚气和俏皮。小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将永远在奶奶和哥哥们的陪伴和庇护下生活,到了年龄再谈个恋爱,也有可能是家族联姻,然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 她本以为,她从上一辈口中听来的那些故事——那些遥远得好像自己永远不会遭遇的故事,只会成为故事。 可笑的是,那些伏在长辈肩头听故事的日子,现在看来反而不可思议的像是个故事。那个故事里有秀秀,有小花哥哥,还有吴邪哥哥。 说不清是天道轮回还是人为干预,老九门到了这一代,还是逃不过所谓的宿命。 霍秀秀从小被潜移默化培养出的霍家女人气质——那些智慧、冷静和坚韧,现在终于发挥了作用。 她想起上次,自己被这里的人带着去长沙一个墓的时候看到的小男生——他就是被吴邪选中的人?多大年纪?高中应该还没毕业吧。自己当时还有一点吃惊。 竟然都到了这个地步,果然像解雨臣所说,这次是吴邪的计划进行得最远的一次。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门卫开了门,一位妇人进来把糕点摆在桌上,霍秀秀轻声道了谢,但妇人一声不吭地走了。 霍秀秀看了一眼,椰丝黄油酥,做得挺精致。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吃了一口便放下,就和之前一样。 再甜的糕点,也甜不过回忆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又到了门卫换班的时候。这里纪律非常严格,但这次居然传来了人声—— “今儿个是不是从沙漠里抓来一个妞儿?条儿顺盘儿靓的?” “嗯。不过……听说那妞儿……”声音突然放低下来,听不清楚。 “你丫扯淡吧?!”突然另一个人喊出一声,很激动的样子。 “声音小点。我也是听说……但有谁会拿这个开玩笑?” 很快就又没了声响,一切归于宁静,只听得微弱的虫声。 第六章 一对七 黑眼镜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吓了黎簇一跳,他关好窗户,笑了笑:“不好意思,习惯了。” 下一秒就伸手把黎簇拎到大门口:“走嘞。” 黑眼镜似乎并不着急的样子,带着黎簇慢悠悠地换着各路公车穿梭在北京城内,也不说目的地在哪儿。 黎簇忍不下去了,问道:“我们要去哪里?我记得这路车是开到郊区的吧?” “是吗?那我们下一站就下车。”黑眼镜继续看风景。 “难道你上车的时候没有注意吗?” “你觉得我能看得清这是几路车?”黑眼镜反问。 黎簇无言以对,这人到底想干嘛? 两人坐了足足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后,黑眼镜才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商场名。 车停在了地下的出租下客站,两人下车以后黑眼镜给了黎簇几百块:“随便花,慢慢逛,我在这等你。” “啊?”黎簇傻了眼,难道黑眼镜是觉得自己苦逼的日子过得太多了,让自己放松一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知心黑瞎哥吗? “啧,你不会听人话吗?快点上去。”黑眼镜催促着把黎簇推进电梯,按了个最高的楼层,然后转身走远。 黎簇捏着钱,不知所措。要不自己先去买个哈根达斯吧? 电梯门一开,喧闹的人声一下子涌进来,琳琅满目的色彩填满了视野。黎簇把钱收好踏出电梯,心道,这才是生活。 黑眼镜吊儿郎当地着走进地下仓库,这里干燥阴凉,更加关键的是——他走到一处停下,装作不经意地伸手拉下了电闸,再一用力掰断了开关——没有阳光,光线昏暗。 长期的眼疾使得黑眼镜的其他感官敏锐异常,才能使他正常进行各项活动。 但是对于高手过招这种事情——好吧就是打架——他必须把它对自身的影响最小化。 这里是繁华的现代化商业区,对方不敢使用管制武器。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肉搏战。 黑眼镜已经走到仓库角落,他听到身后七十米外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活动了下全身关节,觉得自己干完这趟后一定得要求加钱,不然太亏了。 他转过身,道:“如果你们想说些什么的话,我的回答是,没门。” 那群黑影的头领不为所动:“话不能说得太死。” “大家都是为了生活,拿钱办事。你也要体谅我。”黑眼镜说着向右挪了一步,突然发力一脚踢歪身边的货物箱,然后迅速跑开。 箱子摞得很高,他踢的是最底下的一个。结构一下子变得很不稳定,上部的箱子全部直接砸了下来。 这群黑衣人上前追赶,不得不防这些空中抛物。货物箱不间断地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制造出一波又一波回声。 很多箱子都砸烂了,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居然是水果罐头。 这些箱子砸在人身上非常疼,不过被砸到的人完全看不上这点伎俩。 箱子的落地声还没消失,就有一个人就感觉到他的膝盖被什么身后的东西有力地砸中,那里是软肋,他被迫着以跪拜的姿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爱卿不必多礼,快快平身。”黑眼镜嘻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拿着罐头,然后又砸了过去,这次很快被人在空中拦截下来。 “你的武器还真特别。”头领把罐头扔在地上。”你认为你可以用这个压制住我们?” “我昨天看了一部战争片,里面就是这么演的,我觉得这方法不错。”黑眼镜认真说道。 “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说明你不想动真家伙。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有合作的余地。” “No.No.No.“黑眼镜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这里是城市的一大中心区,你们没办法在这里抓走一个人。至于我……即使在这里我也有办法赶走你们。” 说完他暴力地撕开一个箱子,伸手一摸,竟摸出把厨房用的砍刀来。他弹了弹刀刃,说道:“德国的牌子就是好,听这声音就很坚固。” 头领打了个手势,所有人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我听说过你在道上的名气,尤其是你对枪支的使用。这回我们就用冷兵器请教了。” 真是油嘴滑舌,黑眼镜想。 接下来所有人冲上前,一对多,优势理应肯定在他们这边。但是黑眼镜身手非常灵敏,像只光滑的泥鳅一样,在抵挡进攻的同时改变了自己被包围的局面,然后矮身飞了一腿,踢翻了妄图从身后攻击自己的一人。 他要对付的有七人之多,但是由于水平差距太大,黑眼镜用生动形象的例子向他们展示了什么叫做秒杀。 真正的高手,都是直击弱点,一招一式没有丝毫多余,力度和角度都使得恰到好处。 “动作幅度太大,脚步声和呼吸声过重,“黑眼镜如此评价道:“小朋友们,你们平时有没有足够的耐力训练?” 头领见状,掏出打火机点上烟,问:“你叫什么?” 这次他带来的人都是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他原以为对付一个瞎子和一个男孩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但没想到,他遇到了那个只出现在传说中的身手。 “我叫大爷。”黑眼镜笑着说。 “你的本名。”头领顿了顿,道:“我很佩服你的功夫。” “哈哈。”黑眼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咧了咧嘴说:“小伙子一看就不是混这行的。我们这行,只有外号,没有真名。知道我本名的人,都不在世上了。” 他又笑笑:“我自己也都不记得了。” 头领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握着打火机做了个手势,带着一群人离开。 走了几步之后,他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身边的货物扔去了什么东西。 只听嘭的一声,那堆货物全部燃烧起来,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个仓库。迷你炸弹的威力不容小觑。 仓库的管理做得很好,不同的货物堆之间有足够大的空间相隔,阻止了火势的蔓延。但是此刻在燃烧的货物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火警器。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下一秒,火警器所在的位置涌出大量水流。这个地下仓库非常大,天花板上安装有几十个同样的火警器。现在这个系统被触发,所有火警器都自动开始喷射水流。 闪烁的警报灯光,室内的滂沱大雨,壮观的景象伴随着巨大音响。 黑眼镜脸色一变,他握紧了砍刀,转身向出口跑去。 七个人上前追赶,奈何黑眼镜跑得飞快,总是追不上。 然而头领知道,一旦拦住他,基本上就成功了。警报声和水声能够完全干扰他的听力,现在他也只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逃跑。 他们终于追上了黑眼镜,二话不说上前开始了水流中一对七的厮打。 黑眼镜调动起全身肌肉,开始对每个角度实施防卫。这样非常消耗体力,也容不得一点差错,但是他不知道对方下一个瞬间会从哪里进攻。 几个回合下来,他慢慢有了处于下风的趋势。 头领露出一个笑容,他很喜欢看猎物做徒劳的挣扎。 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响起了警车鸣笛声。七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只是愣住了一个极短的瞬间,但对黑眼镜来说也足够了。 电光火石间,黑眼镜趁机擒住头领,一手把他双手按住,一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泼瓢大雨淋湿了他的头发,顺着面庞流到脖子里。 其余六个人后退一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和他无声地对峙。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暴露在阳光下,我也不会那么缺德地把你们交出去。”黑眼镜想了想又笑了一下:“不对,我这辈子缺德的事情也做的不少了,不差这个。” 黑眼镜在头领耳边道:“你们倒真喜欢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与其现在费尽心思想抓住一个小号的,不如当初就不要把那个大号的赶尽杀绝。” 头领虽然被制住了,却毫无惧怕的神情,他冷笑一声:“吴邪必须死。” “哦?他真的死了吗?”黑眼镜意味深长地笑笑。 黑眼镜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远处已经传来不明真相的人们的声音,他用力把头领推了出去,然后闪身消失在拐角处。 七个人也很快离开了。 黎簇坐电梯到了地下楼层,他看见黑眼镜正在拧干他湿透的外套。 “你搞什么?我听别人说发生了火灾,你不是放火了吧?” “小事小事。”黑眼镜一副痛心的样子:“现在的差事真不好做。我这件衣服可是羊毛的,不能水洗。”他重新套上衣服,“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我刚才好像听见了警〔车的声音,你居然还把警〔察招来了?” “那个是我放在角落里的定时器,时间一到就会响起来。” “说真的,以后是不是就没事了?” 黑眼镜不回答,大步向前走:“今天可以订外卖,青椒吃完了。” 黎簇拿他没有办法,“……我要和苏万见一面。” 黑眼镜想了想,说:“可以。你让他来我们这边一趟。” 飞速行驶的轿车里,几个人沉默不语。 良久,车厢里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把上次他们派出去做掉吴邪的那个人,给我找过来。” 第七章 名片 “又有情况了!” 刚接通电话,黎簇的耳朵就要被苏万震聋了,“快说,准奏。” “我今天早上出门,发现我家门上夹了一张名片!” 黎簇觉得苏万有点大惊小怪,开玩笑道:“是不是写着'两百包钟,八百包夜,尽情释放'?同志,这种私事就不要跟组织汇报了。” “没跟你说笑!我偷偷打出租溜出来了,等会见面再说……哎,司机大哥,你还得找我两块呢!” 等苏万终于气喘吁吁地到了黑眼镜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鸭梨,你还记得你上次去我家的时候,是怎么进去的吗?” 黎簇回忆了一下,苏万家的别墅小区是把每六栋别墅组成一个小合院,每个小合院都有一扇厚重的单元门,只有用门禁卡才能打开这扇门。 “我有印象。怎么了?” “我家小区里,从来都没有发小广告的,因为那些人根本进不来。但是这张名片,却是牢牢夹在我家大门上的。”苏万掏出名片递给黎簇。 “那也有可能是现在他们的业务水平比较……”最后一个字就抵在舌尖上,但黎簇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看着这张熟悉的名片,脑内顿时有一大群神兽奔腾而过。 解雨臣 董事长 北京瑞恩–罗恰德拍卖有限公司 “妈的……这东西,我之前见过一次。”黎簇冷静下来,把他和梁湾的杭州之行花一个小时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你知道吗,“苏万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我之前还包有有一丝侥幸,觉得可能这就是个技术比较高的广告团体做的事……”讲到这他又爬起来,道:“可是,这张名片后面并没有写字,更没有指引我们的地址。” “同样的把戏不会用第二次。”黎簇在自己脑内搜刮着以往看过的武侠小说,“或许我们可以用火烤一下?” 苏万说:“原来你的智商还是那么低,你怎么不直接烧成灰涂在你脸上?” “也对,这种加密方法风险太大。还有,你的智商并没有和我相差多少。” 苏万望向旁边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黑眼镜:“我们这里只有你是专业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黑眼镜夸张地耸耸肩。 “要不用柠檬汁泡一下?我昨天去商场买了饮料。”黎簇提议。 “好吧,死马权当活马医。” 两人把厨房搞得一塌糊涂后,依然一无所获。 “你们两个小鬼记得收拾。”黑眼镜无奈地说:“就算我是全瞎,我也能猜到现在厨房的状况。” 两个人一边洗着沾上了饮料甜腻腻的抹布,一边继续进行猜想: “紫外线照射?” “你当是人民币啊?为什么不是红外线?” “你觉得李锦记生抽怎么样?” “我觉得你有点欠抽。” “可能只需要冰冻一下?” “……不妨试试?” 正当苏万跃跃欲试打开冰箱门的时候,黑眼镜走过来啪的一声硬把门合上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们用再多的方法,也起不了任何效果。”黑眼镜靠在椅背上道:“解雨臣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万无一失,他如果想把一条信息传递出去,不可能会用一种连接收人都不能确定的加密方法。更何况,这次的接收人还是你们两个。” “也许,他想传达的信息,早就被你们知晓了,只是你们没有意识到而已。”黑眼镜缓缓说道。 黎簇和苏万面面相觑:“……” “弟子愚钝,“苏万向黑眼镜说:“还请师父讲人话。” 黑眼镜叹了口气:“看来你们还没完全进化成和我一样的人类。以解九爷的名气,他是不需要名片来介绍自己的。据我所知,他的名片,只是某种计谋的载体,非常稀少,只发给他想给的目标。所以我们首先能确定,这是他本人,或者他的手下,放到你家门上的。” “再加上我之前说的,可能他要告诉你们的,只有解雨臣这三个字。” “看来我的确没有进化好。”苏万听完二丈摸不着头脑,“他的意思是说,即使他不在,也要刷存在感让我们铭记他?” “不,是让我们去解家。”黑眼镜笑了笑,道:“听说前阵子解当家无故失踪,解家上下方寸大乱。北京的各路人马早就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现在我们去解家堂口,肯定能看一出好戏。” 三人来到一间古色古香的拍卖行,还未进门就听见店里的打闹声和咒骂声,黎簇和苏万停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怕什么。”黑眼镜轻笑一声,走了进去,两个小鬼也急忙跟上。 内堂里的气氛很是紧张,两方人马看见黑眼镜,神色都微妙了几分。 “黑爷,不是您也想趟一趟这里的浑水吧?来的未免太晚了点。” “瞎子我闲人一个,乐得自在,不关心这些。”黑眼镜摆摆手,“我这不是好久没见到花儿爷了,想来听一曲戏嘛。” “黑爷就别说笑了。”这个声音来自解家一名忠心的手下,“花儿爷失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黑爷能不把水搅得更浑,我就谢谢您了。” “既然连大当家都顾不上他的堂口了,你又何必死守着?”另一方人的声音听起来显然更有底气,“解家现在一盘散沙,迟早要败掉。还不如交给我们霍家,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知道现在北京城内解家的十来个堂口,已经是霍老大的了。但是这里是解家最大的堂口,我不允许自己家让外人住进来!” “你最好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两方人居然就当着黑眼镜的面吵了起来,“花儿爷说是失踪,现在指不定已经变成一盒灰了吧?”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眼看就要打起来。苏万拽着黎簇做了一个“我们走“的口型,慢慢往后退。 大厅里的戏台似乎已经被人遗忘,此刻没有人记起这木板的尘埃之上,曾经是怎样一曲婉转柔媚的青衣,是怎样一幅凌厉决绝的解家霸图。 两人退到了门口,转身就想跑,不料一回头就撞上一个人,被吓得喊也不敢喊出来。 “哪来的小鬼到这里来胡闹?别挡了我胖爷的路。”来人看了他们一眼,走向内堂,看到眼前的架势,眼珠子转了转,说:“哎哟,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哼,王胖子也来了?真够乱的。”霍老大挥挥手带着手下的一群人离开,转头对解家伙计道:“过几天我会再来,到时候你可要想明白了。” 内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几名解家伙计默默地扶起那些被打翻的桌椅,刚才和霍老大对话的那名伙计走上前,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让二位爷见笑了。” 黎簇和苏万看到事情结束了,又慢慢走回内堂。 “事到如今就别扯这些了,你们也不好过,我知道。”胖子找了个椅子,拍拍灰坐下。 伙计端过来一盏茶,胖子没喝,问:“这好茶,解家还剩下多少?” 伙计知道胖子意有所指,不知怎样回答,只是苦涩地笑笑。 “算了算了,胖爷我也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不过你信我一句,你们的解当家,迟早会回来。”胖子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到桌上,“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看热闹的,是为了这个。” 黎簇探头看了一眼,是解雨臣的名片,和苏万发现的那张一模一样。 苏万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低声问道:“鸭梨,你认识这胖子吗?” “怎么可能!”黎簇说:“也许是姓解的召唤了不止一只神奇宝贝?” 黑眼镜直接坐在桌沿上,嘿嘿一笑:“真巧,我们来也是因为这个。”他朝苏万看了一眼。 虽然知道他是个半瞎,苏万还是明白了黑眼镜的意思,他把自己的那张名片也摆在桌上。 伙计一看,心下了然,说:“我知道了。花儿爷在消失之前就吩咐过了,他当时说一两个月后会有两组人分别带着名片过来。还请几位跟我走一趟。” 很快,伙计开车把他们载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仓库前,用钥匙、密码和电子卡的组合打开了门,领他们进去。 黎簇和苏万两人强装平静,心里紧张又兴奋,不由得左右打量这个地方。这个仓库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都用布盖着。如果是专业人士,就能一眼看出,这是人工处理过的防潮阻燃的布料。 伙计走到一个房间,开了门,拖出几大包东西,说:“这是花儿爷让我交给你们的,他说你们看到这个自然就会知道他的意思。” 胖子二话不说蹲下身打开包,发出一声“嗬,好家伙“。 黎簇和苏万一看,傻眼了:匕首、冲锋衣、指南针、急救包、压缩食品……还有各式各样他们没见过的东西。 摆在地上的,像是一支探险队伍的装备,准备得非常充分。不过,正常的探险队伍是不会带上管制武器的。 “果然解家的好东西就是多。”胖子打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不少刀具和枪[支,“想当年,我和两个兄弟去倒斗,解当家就给了我兄弟一把古董级别的好刀,啧。” 黑眼镜似乎已经明白了解雨臣的意思,站在那里笑了一下。 苏万小心翼翼地问:“这是要我们去探险吗?” “孺子可教也。”胖子说着摸出一双鞋,“给你们开开眼界,这是专业的沙漠靴,轻便透气还防沙。” 黎簇和苏万暗暗地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突然就意识到“探险“的含义是什么了。 伙计又开口道:“花儿爷已经提前帮各位打点好了从北京到巴丹吉林沙漠的行程,管制武器的问题不必担心,各位现在只需要带走其他包裹。”然后他看了一眼手表,说:“请在三十六小时后,到四环外郊区的解家堂口集合。” 第八章 凤凰 “是你做掉他的?”屋子里,头领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问道。 “是我。” “你有没有在确认了他的死亡后才离开?” “他肯定死了。”年轻人有一丝短暂的犹豫。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头领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不怒自威起来。 “我一路跟踪着他上了雪山,在靠近悬崖的地方用刀割了他的脖子,他就挣扎着翻下了悬崖。我看到他掉了下去,那个悬崖下面地势非常复杂,正常人都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所以你不能百分百地确定,是吗?” 年轻人微微垂下眼不吭声。 “现在你们做事真是越来越不谨慎了。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误吗?”头领渐渐提高了声音。 “……我确定我割破了大动脉,他出血量非常大,那个地方附近也没有救援。更何况,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强壮。”年轻人似乎很自信,“他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 “错就错在,你杀的人是他。”头领皱起眉头,“吴邪这个人,能把非常小的可能性扩大到无数倍。这几年族内的反常事件,可以说都是他造成的连锁反应所引起的。” “真有这么厉害?我看他不就是弱鸡一个。” “现在的年轻人太容易轻敌。”头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最好保佑吴邪已经死了。” 突然有人敲响了屋子门,“老大,沙漠的人回来了,抓到一个女人!” “你好好给我反思一下!”头领走出屋子,门都没有关。 年轻人“嘁“了一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头领走进另一个位置比较隐蔽的屋子,看到屋里只有几个神色紧张的人。 “出什么事了?那个抓到的人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人面有难色的样子,“在我们抓到的那个女人身上,有凤凰纹身。” 头领能坐到这个位子,早已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然而他还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是说,那个纹身?这不可能!” “我们也不敢相信,但是这的确是事实。” 头领烦躁地在屋里走了几圈,然后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说:“带我去见她。” 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副景象,湛蓝的天空,连绵的雪山,哭泣的女人,以及沾满了鲜血的刀刃。 他们这种人向来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头领努力回忆着年份,突然就意识到,已经三十年过去了。 梁湾坐在椅子上,她鼓起勇气大声问道:“大哥,我上个厕所,行吗?” 没有人回应她。但梁湾知道门外有一个人守着,刚才她试图用发卡撬开锁,一发出声响就被那人制止了。 该死的,梁湾咬牙切齿地想着,凭你们几个还能困住老娘不成? 梁湾在沙漠里被这群人抓住,绑到了这里来。她只知道自己在北京界内,但是一进北京,她就被蒙上了眼睛,她没有福尔摩斯那样的感知和分析能力,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开门进来了几个人。除了梁湾在沙漠里见到的,现在又多了一个人。那个人走上前一把按住梁湾,用另一只手摸她的胳膊,然后慢慢向上摸到肩膀。 作为一个正常女性,梁湾绝对忍受不了这种行为,她当即挣脱出来,一脚踢过去,大声喊:“流氓!去死!” 梁湾没想到即使在现代也会上演鬼子进村抢花姑娘的戏码,一下子受了惊,她退后到墙角,对着那个人说:“你别想了,我就算死,也不会妥协!” 几个人愣了一下,然后就是一副憋着笑又不敢出声的表情。 那人无奈道:“小姐,你难道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事情吗?” 梁湾不相信,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退后几步,说:“我对你真的没有兴趣,这么说就行了吧?” 梁湾原本绷得紧紧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但突然,她的表情又有点生气,道:“你什么意思?我长得很丑吗?” 那人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说:“你是长得漂亮,但是我们现在关注的不是这个,请你配合我们。” 梁湾看他还算懂点礼貌,知道夸女孩子漂亮,就开口道:“那你刚才是要做什么?” “现在不能告诉你。”那人一口回绝,“这样吧,你就用热水袋捂一捂左肩膀,我们在旁边看着,可以了吧。”虽然是征求的话语,但是那人并没有等待梁湾的回答,立马让人拿一个热水袋过来。 梁湾对自己的身体再了解不过,她急忙说:“你们要看什么?我这块皮肤一经高温,就会有纹身显现出来,你们是不是知道?” “只是确认一下,眼见为实。” 五分钟后,几个人看着慢慢出现的羽毛,说不出话来。 “失礼了。”说着,那人再次上前按住梁湾,检查那里的纹身。 梁湾也不知道他在检查什么,但看他凝重的神情,似乎这是件天大的事情一样。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后,那人检查完毕,问她:“出于对你的尊重,我们只看肩膀。现在你老实回答,这纹身完整的图案,是不是一只凤凰?” 梁湾点点头,一脸茫然,突然她又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指着屋里另一个人喊道:“你怎么不问他?当时我衣服都破了,纹身全被他看到了!幸好老娘穿了内衣,不然我打……”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女孩子稍微开放点也没有关系。”头领连忙打断她,心想看来女人和男人真的不是一个星球上的,一点成大事的天分都没有。 头领走到另外几人中间,点点头,低声说了几句话,所有人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梁湾完全被蒙在鼓里,她问:“喂,好歹告诉我怎么一回事吧?这凤凰到底是什么?” 那人转过身,道:“你先住在这里,不要妄想逃出去。” “你!你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梁湾没想到自己要被困在这里,一下子懵了。 “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老实一点,你和你的朋友都会很安全。” 梁湾被押着离开的时候,绝望地自我安慰着,心想,这次好多了,起码没有被喷辣椒水。 头领严肃地对屋内几人道:“这件事暂时不能让族内其他人知道,封口的工作一定要做好,尽量不要让她和族里人接触。” “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什么,这个女人不管怎么说属于吴邪那边,是和我们处于敌对状态。我们还不清楚吴邪对她了解多少,或者是她自己了解了多少,不过她对图腾似乎是一无所知。” “确定是她吗?”有一个人问道:“那次应该做得非常彻底,怎么会出意外?” “对,“头领说:“我见证了整个过程,不可能有纰漏。可是,我们不得不相信意外,因为稍不留心,意外就会变成灾难。” “还有,你们应该已经查到她的资料了吧?”头领问:“她多少岁了?” “在公安系统里查到的户籍资料显示,她今年……差不多快要三十岁了。” “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头领低声道:“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以为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实习工作生。” 第九章 墨脱 银白的雪景和黑色的山岩,以及墨绿的松树在眼前飞速闪过,化成一道道模糊的色彩,随着风的呼啸和树木的摩擦声不断远去。 吴邪在树枝上缓冲了几下,最终跌落在悬崖底部,他用尽所有力气转动眼珠去看悬崖上方的情况,但是被生长在峭壁上的树木挡住了视线,而且悬崖实在是非常高,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断断续续的血迹。 这条路线是吴邪反复比对后选中的,中间只有一个适合暗杀的伏击点,以对方的专业水平,只可能在这里出手。有时候,专业化的反面就是巨大的可控性。 情况已经比预想中的好些了,那个年轻人似乎不是很谨慎的样子,没有跳下来检查自己的情况。 又或者,不是每个人都厉害到可以徒手跳下悬崖。 然后吴邪努力摆正自己的姿势,躺在雪地上,望着天空,心想,就算晕过去也要晕得帅一点,老子可是被称作爷的老大。 脖子上的疼痛越发剧烈,吴邪感到自己的心跳越发沉重,好像有一股力量硬扯着自己拉向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失去意识之前,吴邪想,如果王盟那小子不靠谱,自己最后死在闷油瓶家别墅的后院里,这一笔也算是赚了。 墨脱边界。 王盟开着车往回赶,公路上来自北京的宝马和来自四川的路虎与他擦肩而过,可以料想坐在这些车里的,都是即将徒步进入墨脱的旅者。 与那些干劲十足的旅者不同,王盟感到一种违和的陌生感。从此以后,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周末有两天假,工作有五险一金…… 而不是故作高深地用电击枪去对付一个女医生,更不会对自己老板的心思毫不知情,就像包括这次在内的很多次情况一样。 当人从一个过程中脱离出来进入另一个过程时,他必定会开始一段无可适从的过渡期。 王盟头脑茫然地把车停在一家路边的风味小菜馆前,进去坐下,拿起菜单翻了翻。 旅游景点周围的物价总是高的离谱,譬如说一盘正常分量的香菇炒青菜,明码标价四十五块。 这里的气候不适合普通蔬菜的生长,为了游客需要,菜馆往往会从外地进购原材料,再加上旅游效应,自然造成价格的上涨。 王盟想到吴邪刚给他的厚厚的钞票,点起菜来眼皮都不眨一下,财大气粗地一个人点了几百块的东西。 最后他也没吃完,当被老板问及是否需要打包时,他果断摇了摇头。 有钱人的感觉真好。王盟回到车上,拿起那个鼓鼓的信封,准备认真数一数吴邪给了他多少钱。 当他拿出信封里的东西的时候,王盟感觉到世界都崩塌了。他突然很想回到菜馆里,问一问老板可不可以把他吃剩的菜钱退给他。 信封里有很多裁成钞票尺寸的纸张,上面都是吴邪的字迹,可以看出他已经把有用的信息以最清晰的方式一条条列了出来。 第一张写着:不要出声。 第二张写着:车的外部和内部都可能装有窃[听器,所以在做事的时候必须远离这辆车,而且要做好足够的伪装,不能被对方怀疑。 第三张写着:我知道你现在非常伤心,但是只要你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你就真的会被开除,我就真的会把工资和分红给你。这件事情,关系到给你发钱的人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所以你必须以玩地雷打最高关卡的态度来完成接下来的一切。 从第四张开始,写着如何立刻联系在边界县城内吴邪事先雇佣的专业医疗和登山团队,并如何帮助他们以最快速度到达指定地点。 接下来是如何掩人耳目地避开街道上可能存在的摄像头,以及进入墨脱一座寺庙的路线。 这些是最主要的部分,后面几张写着如何在情况危急之时保持头脑的冷静,都是这几年吴邪教过他的东西。 最后一张写着如何用最少的钱度过三天的时间,并且附注:如果你做不好这件事,三天后你可能就没有钱回杭州,然后流落在西藏街头了。 王盟看了看自己钱包里为数不多的钞票,心道怪不得刚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哭丧个脸,在车厢里装出高兴的声音,大声说道:“老板给了这么多钱,回去可以买房付首款了!” 同时他认真地思考起一个问题,是不是自己生来就是给人打工被欺负的命? 当吴邪已经恢复意识,还没有睁开眼的时候,他告诉自己,成功了。 听觉慢慢恢复,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当他完全清醒过来时,他才意识到这是风吹进寺庙门缝的声音。 他睁开眼,脖子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在这个没有窗户的狭小屋内,聚集着二十来人,现在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靠着墙壁坐下,闭眼休息。 吴邪下意识地想转个头,却感到一阵剧痛。他把眼珠转了一圈,没看到王盟。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非常虚弱嘶哑。但就算是这样,还是喊醒了不少人,看来他们在假寐。 吴邪感到一个东西突然从床边立起,原来是王盟。看来他一直守在床边,吴邪想,自己再不给他加薪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那些医疗人员过来检查,吴邪看得到他们的动作,却没有任何感觉。 吴邪做了个“麻醉“的口型,他们一下就看懂了,告诉他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的药效时间。 王盟在这过程中一直呆呆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吴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孩子可能是吓傻了。 检查完毕,吴邪恢复情况良好,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人开始像背课文一样,说了一大堆伤势情况以及今后的注意事项。 吴邪一听到这个就觉得头疼,心道原来就算是自己花钱找的人,也和那些大医院里医生护士一样啰嗦,说的话也一模一样。 吴邪预估地比较准确,对方割的是大动脉而不是气管,只出血在他看来代表着没出事,只不过在接下来的行程里,他非常有可能沾不到半点油水,所以这个康复过程大概会很长很长。 被雇佣的团队递给吴邪一张银行支票,吴邪看了看支票上的数字,咬咬牙故作潇洒地签了字,心想给员工加薪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那些人漠然地说了声再见,很快离开了,吴邪微笑着和他们道别,默默腹诽着老子才不要和你们再见。 屋里只剩两个人,王盟静默了好久喊了声“老板“,然后又犹豫了一会,说:“我没钱了。” 吴邪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心想老子刚从阎王爷那儿回来,你就跟我说这个? 他刚想骂“你小子的良心被狗吃了吗“,突然想到自己大概是最没资格这样说他的人。 他淡淡地说:“我和这的喇嘛有点交情,你可以留在这里修身养性,包吃包住,免手续费。” 王盟的表情有点难看,“你不是说真的吧?” 吴邪想点点头,又想到自己的伤,开口道:“你不一定要当喇嘛,但你要留下来。不要紧,西藏人民都热情好客。” 吴邪在这座寺庙里休息了两天就离开了,他让王盟留下以防突发情况。 事实上他的伤口在两天的时间里并没有愈合多少,他只是在这段时间里强迫自己去习惯颈部的疼痛。并且,他现在一个小时都等不下去。 吴邪在小喇嘛的陪护下到达了另一座喇嘛庙,这才是墨脱之行的目的地。 中途他要求去一趟这里的邮局,小喇嘛以为这位客人要寄邮件,然而吴邪只是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就离开了。他似乎想寻找什么,但是并没有找到。 小喇嘛觉得这位客人有不同于常人的眼神,但也不是像老喇嘛那样的超脱平静。他年纪还小,看不懂。 他的任务只是把这位客人安全送到另一座寺庙。那座寺庙在雪山更深处,一般游客都不会到那里。 虽说喇嘛庙之间鲜有联系,但是小喇嘛从别人口中听过那座喇嘛庙,似乎是在多年前接待过一位贵客,有客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位客人所带来的东西。当时别人是用藏语中的一个相当抽象的词来形容这个东西的,小喇嘛不能参悟得很透彻,这个词在汉语中并没有相对应的准确含义。 吴邪到达了目的地后对小喇嘛行了个礼,就让他回去了。寺庙里的喇嘛又领着他走到一个房间前,说是有人在等他。 吴邪并不惊讶,他推开房间门,看到屋内炉火旁,坐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领路的喇嘛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 张海客看了一眼吴邪的脖子,说:“命真大。” “你妹妹呢?”吴邪保持着脖子不动的姿势慢慢坐了下来,样子非常滑稽。 张海客忍不住笑,被吴邪斜着眼珠瞪了一眼。 “海杏那丫头脾气不太好,鉴于上次合作过程中的不愉快经历,这次我没让她跟来。” “我已经不想再纠正'上次合作'这个词了。”吴邪调整好坐姿,下一秒就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拿烟,摸了空后才把手拿了出来。已经被警告过无数次了,该戒了。 “而且,难道不应该是她自己不想看见我吗?我现在这幅样子,根本骗不了什么小姑娘,更何况一个一百多岁的人。” 第十章 联合 吴邪摸了下脑袋,“你们能不能尽快帮我买顶假发?我手下的品味太差了,你们出生名门,眼光一定高。” 张海客挑了下眉,“要不要我托人去法国?” “你难道想看我一头金毛的非主流样子?我要求不高,质量好就行。” “你说真的?” “我现在很少开玩笑了。”吴邪认真地看着他,“时间紧迫,要赶在进沙漠之前。我现在全身上下唯一不会吓到别人的地方就是头皮了。” “不对,“吴邪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有这张英俊迷人有点小帅的脸。” 张海客正在喝酥油茶,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咽下茶道:“你这是在夸我长得帅?” “没想到你的脸皮已经这么厚了。”吴邪伸出手,“给我倒一杯茶,爱护老弱病残。” “我的脸,本来就比别人厚一层。”张海客把茶杯放在他手上。”你的也好不到哪去。” “你是半途人工强制改造的瑕疵品。”吴邪回嘴,喝了一口茶,道:“看在同一张脸的的份上,希望我们这次真的是'合作'。” 张海客也不恼,说:“没有这张脸,也有我的姓。” “不要觉得这个字的力量有多大。其实吧,我觉得你即使不姓张,名字也挺好听的。”吴邪语气如常。 张海客神色微微一变,“在这个时候,我当然姓张。” 吴邪看着跳动的火焰不说话。 当初张家有一批接触过新思想的人,在体系动荡,环境对张家极为不利的时候,厌恶反感一味的隐秘留存和终日惶惶的生活,打着保存实力的旗帜定居海外,抱着脱离本家的念头,也为了安全,改了姓氏。 后来树倒猢狲散,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了,但这群人一直暗中准备着。 而当硝烟升起的时候,他们又重新举起了张家的大旗,卷土来到香港。 直到今天。”你们和他们,也没多大区别了。”吴邪突然冒出一句。 一个姓氏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理由进入战场,然而究其根本欲望,到底是复兴,还是夺势? “做人不需要清高。”张海客弯了下嘴角。 吴邪也不知是发笑还是叹气,道:“我没法反驳你这一句话。” “如果在一开始就没有背上那么多东西,就算最后摔倒了,也不会有过多的损失。”张海客放下茶杯,“不过你现在应该听不进去了。” “你现在不该说这种话。”吴邪面无表情地一针见血,“你们等了那么久,才终于等到一只不管不顾撒腿往前跑的出头鸟。” “你那天听到了?我以为你睡着了。”张海客微窘。 “我没想到香港的安眠药质量这么差。” “买的是大陆货谢谢。” “说起来,我点的那顿早餐里咖啡加了多少牛奶?”吴邪把咖啡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好吧是我加的,买的便利超市的牛奶。” 吴邪继续盯着他看。 张海客投降:“核桃味的。” “我非常感谢你们人性化地考虑到了我的睡眠情况。”吴邪收回目光,“但很遗憾,我本人目前还找不到什么有效的法子。” “我们只是怕你到时候会突然晕倒,然后把烂摊子全都交给我们收拾。不过我还是挺欣赏你这种有着疯狂神……艺术家气息的风格,解放肉体,解放精神,自由万岁。” “我发现你之前特别喜欢嘲讽我,现在就特别喜欢拍马屁。所以说我现在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张海客耸耸肩,“我不怕把话说穿——互相利用才能获得最大利益。队伍现在就住在机场附近,我们最多再休整三日,就该出发了。” 吴邪继续用那个姿势站了起来,这次张海客默默地别过脸。 吴邪走到门口,掀起门帘,雪粒被寒气吹了进来。”跟你说话太费劲了,我要去找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开导一下。” 张海客正色道:“在等你的这几天里,我已经打探过了,这座寺庙没什么可挖的了。” “不,我只是去确认一件事情。”一句低语很快消散在满屋火光里。 这座寺庙立于雪山之中,有种肃穆的美和庄严。建筑上红与金的搭配随处可见,意外地呈现出一种沉稳和神圣的感觉。 雪停了。吴邪走在屋檐下,头上有几只山鹑拍打着翅膀离开。对面墙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吴邪一眼看过去,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然而他知道,那里一定藏着几双眼睛。 屋内藏香浮动。老喇嘛说:“缘起缘灭,存乎一念。” 对面的人翻着笔记,似乎没有听见。这是最杂乱的一本笔记,也是最关键的一本。尽管笔记主人的经历已经被其他人整理过了,最初的这个版本仍然显得至关重要。 要不是被收藏得非常隐蔽,它现在可能已经在他人手里了。 “多谢上师。”吴邪说了一句藏语,把笔记本合上,还给老喇嘛。 然而老喇嘛却微笑着摇摇头,把笔记本放回他面前,“它可以随贵客离开雪山了。” 吴邪看着老喇嘛平静的眼神,把笔记本收进怀里。 “有什么理由吗?”对于一座安静的寺庙来说,这个东西确实是过于沉重了。 老喇嘛缓缓道:“时间到了。” 吴邪顿时有一瞬间的出神。 回到屋里,张海客在对着无线电讲话,满腔的粤语。 “可以出发了,你现在让庙里的人集合吧。”吴邪坐下闭目养神。”这三天兄弟们不容易,只能在一座喇嘛庙里暗下活动,还不能被我看到。” “只派了五个人。我没有恶意。”张海客关掉了无线电后无奈地说。 “随便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结束后你们的态度。香港佬太善变。”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走到最后?” “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这是既定事实。我们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吴邪语气笃定,神色依然波澜不惊。”对你们,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 “这就要看我们有没有利益冲突了。”张海客随意地摆摆手。 “利益是你们考虑的事情。如果你们获得明显优势,就会考虑重建张家的事情。” “你说的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你要知道,除非大获全胜,否则这种事情我们想都不会想。我们没有强大的支撑,也受到了太大的压制。” “如果没有足以构成威胁的任何敌对力量,单凭你们海外分支,也够了。” “等等,“张海客古怪地看着他,“你是在帮我们描绘蓝图展望未来吗?” “这关系到我们会不会有利益冲突的问题。” 张海客思索几秒后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想通过张家来……你别想了,张家就算再衰败,也不会甘为木偶。如果这是你心目中的合作必要条件,那么……” “你也别想了。”吴邪睁开眼看到一张愤怒的脸。”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家族荣辱感,在这一点上你比你妹妹好多了。我的野心没那么大。结束之后,我不会和你们纠缠,吴家堂口我也会交付给别人。” “但是,你传递给我的就是这样的信息。” 吴邪不理他,又问:“我还想知道,目前有能力进入张家古楼顶层的人,有几个?” “那可是张家核心秘密的所在,只有……”张海客突然停住了,安静许久才开口说:“吴邪,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 吴邪看着花纹繁杂的地毯,慢慢露出了少见的神情,接着笑了一下哑声道:“我也说不清楚。”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好像事情结束后就会灰飞烟灭一样,骨头渣都不剩。”张海客不由得感叹:“相比我手上资料里的那个很多年前的你,真是天差地别。” “一切都在变化,感叹没有意义。”吴邪说:“况且时间太长,差不多快十年了。” “如果万一这次的十年能有个好结尾……”张海客笑着说:“你可就是大功臣了。” “你能不能有点自信?没有万一。” “好好好。”张海客敷衍道:“那么我尽量想象一下,作孽数年的我们如何安度晚年。” 没多久,张海客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下子没绷住,拍了拍吴邪的肩:“我还真一点都想象不出来,特别是我们族长,你叫他去养花养鸟饭后遛狗吗?哈哈哈。” “如果他能度过这个十年青铜门期限的话。”吴邪慢悠悠道。 “他出来的可能性其实还是挺大的,不过我们这行人,都一直习惯性地不去考虑过于遥远的生活,我不信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温暖的炉火旁,吴邪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的大雪,忽然笑了笑,说道:“十年之后,一定会有第十一年。”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张海客打开无线电,说了一段话,听到回复后点点头。 通话结束后他边整理物品边说:“我们要抓紧了,一个小时后庙里的人集合下山。” “我们?只有你要收拾,我是两手空空上山的。”吴邪僵着脖子站起身,朝屋外走去,“活动一下身体,很快回来。” 风从遥远的山谷而来,吹乱了雪花。吴邪沿着一条荒废的小道走到寺庙深处,他知道已经没有人跟踪自己了。 他走到一口废弃的天井,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吴邪放慢脚步,走近那个背影——一座石头雕像。 有时候,看破是一回事,放下又是另一回事。他不能放下,也不愿放下。 四下寂静。他安静地看着雕像,脑海中一片清净和空白。 然后吴邪伸出冻僵的手,碰了碰石雕的头发,很轻很轻地。 手慢慢往下,隔着一层空气覆在石雕脸上。 ——像极了一个抹泪的动作。 缘深缘浅,爱恨所定。无形无相,有影有踪。老喇嘛的话他也回想不起来了,反正宗教这种东西,终究是依托于人类内心的。 第十一章 出发 黑眼镜一回到公寓,就进了卧室,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卧在床上。 这是在练什么神功?黎簇和苏万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无声地瞪了一会后,苏万走到卧室门口开口问:“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你们现在去睡觉,睡得越死越好。至于其他方面,别人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 黎簇立马就意识到这是黑眼镜睡觉的姿势。 “等等,你说'你们'?”苏万显得有些激动,“我也要去?” “身为一个高中生,你的计数水平不应该这么差吧。给我们的装备明显是四人份的。我就回答到这里,小鬼们别打扰我休息。” 苏万默默退了出去,黎簇则回到客厅,合起眼躺在沙发上。 “禅师你居然能睡得着?”苏万踢了踢他。 “当然睡不着,但是我要养精蓄锐。”黎簇翻了个身,背对着苏万,“帮我把窗帘拉起来,光线太刺眼了。” 苏万无奈照做,然后发现沙发上的人已经一动不动了。 “可是我很激动啊,肯定睡不着。” “你现在激动个屁,到时候没力气了别喊我。” “你说,我又不认识那个解雨臣,为什么我也要去?关键是,我去沙漠有什么作用?”苏万苦着脸思考。 “你不认识他,他认识你啊,人家都把名片送到你家门上了。你要是去猜那群人的想法,永远猜不中。” “我知道了!”苏万拍了一下手,“肯定是看中了我会吹萨克斯!我现在就回家把它拿过来!” 黎簇不想理这个神经病,他躺了一会已经有了一丝睡意。他必须抓住这丝睡意,然后深潜下去,放空大脑,好好睡一觉。 他听到了苏万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一切都等到沙漠里再说,黎簇告诉自己。 黎簇一直做着断断续续的梦,挣扎着醒来,然后再迷迷糊糊地继续睡过去。等到他完全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他去卧室看了一眼,黑眼镜居然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黎簇没吃中饭,肚子饿得紧。他先打了个电话给苏万,对方好像在一个热闹的地方。 “你在干嘛?” “在进行后勤采购。你才醒?” “快点带上饭过来,我是活活被饿醒的!” 半个小时后,黎簇在客厅狼吞虎咽着。 “原来肯德基也可以这么美味,我之前一直没有好好珍惜。”黎簇感叹。 “嗯,最后的中餐。”苏万如此回应道。 黎簇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扒了扒苏万带来的小包裹,先翻出了两件T恤,相同的款式,都印着一句“跟着老大有肉吃“。 “你还买这个?败家子。” “不贵,跳楼价,两件五十,我就顺手买了。而且,我觉得这句话非常应景。” “你有带什么实用的东西吗?”黎簇鄙夷地问。 “别这么看我。”苏万把包裹里的其他东西都拿了出来,只有几个小物件,“他们比我们经验更足,给我们的装备也很全,我就买了几个小玩意,纯属个人喜好。” 黎簇伸手一摸,摸到包里还有一个东西,是萨克斯。 苏万一脸认真道:“这个说什么都得带上。上次它还救了我们的命。” 黎簇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次比上次好一点,起码没有带《5+3》。 “你这样真的能活下来吗?”黎簇看着收拾包裹的苏万问。 “应该是我问这个问题才对。等到了那里,你别求我照顾就行。” “太扯淡了。”黎簇评价道。 苏万把东西放回去,拉上拉链,“你也不想想上次,帐篷是谁搭的?淡水是谁取的?都是谁?” “……这叫人各有长!” 苏万一幅操碎心的模样:“那黑眼镜的视力吧也是个问题,真是一个两个都不省心,鸭梨你也是,别一不小心发疯崩溃了。” 黎簇点头,说:“继续编。” 苏万叹气:“想象一下,在一个陌生而危险的环境里,四周全是不能信任的陌生人,而你遭遇了某些不可思议的经历,你会崩溃吗?” “也许吧,你能别说得跟某些悬疑电影似的吗?” “比电影更恐怖。这是现实里一场趁着年轻说走就走的冒险,come on baby!”苏万没有说出口的是黎簇的老爸,这种心知肚明的雷区他很厚道地躲开了。 苏万走到沙发上躺下,“换我来睡换我开睡,逛商场逛得半条命都没了。” 胖子在解家堂口一看到这俩人就乐了,“你们穿成这样,到沙漠里晒一晒翻个面就可以撒胡椒粉了,一对脆皮小乳猪,不愁没肉吃。” 黎簇看了看两人身上的T恤瞪了一眼苏万说:“果然我不能听从你的建议。” 黑眼镜伸手把两个人提起扔到车上,“小鬼就是麻烦,等会到服务区把衣服换了。” 整趟路途中换了很多辆车,也通过了很多路卡。到了最后几个人坐在路虎里,车行驶在公路上,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看不见一个人影。 渐渐的,景色变得一模一样了,这一段路和上一段路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黎簇甚至怀疑空间有没有被折叠,时间有没有停止流逝。 车停了下来,司机打开后备箱。黎簇向苏万投过去一个眼神,指指自己的手腕,苏万立即明白过来,看了看自己那款高科技手表,摇了摇头。 并没有出现像上次那样时间不对等的情况。 几个登山包被拿走后,司机上了车,沉默地离开。 “没有骆驼吗?”苏万看着眼前的漫天黄沙问道。 “我们是要到沙子下面去,而且当地驼队的租金太贵了。”胖子和黑眼镜翻出GPS和指南针,踏出了第一步。 “这几天我们会一直行走在沙漠上面,直到抵达目的地。” 他们不分昼夜地走了几天几夜,只有在温度极高的中午和温度极低的半夜停下休息。 脑海中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唯一的念头就是抬起脚,再走下一步。 最后一次在沙漠上面休息时,胖子看了看仪器,眼睛一亮,“嘿,到了!” 黑眼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对坐在地上喝水的黎簇和苏万说:“少喝点水,已经到了。” “啊?”苏万有些茫然,“可这里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 “快看那里!”眼尖的黎簇喊了起来,“有一个地方在反光,是水源!” 所有人一下子有了动力,赶到了那个地方。阳光下,湖面反射着金光,简直就如天堂的圣光一般。 黎簇和苏万率先奔到了湖边,捧起几把水浇在脸上,也分不清是在洗脸还是喝水。 胖子也放下装备坐在水边。黑眼镜站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思索了几秒,说:“是海子。” “什么孩子娘子,先让胖爷充分利用一下水资源再说。”胖子忙着把水囊灌满。 突然,脚下的沙子微弱地动了一下,黎簇愣了楞,立刻一把拉起苏万就跑,“靠,这玩意动了!” 两人拼了命地跑,直到被黑眼镜抓住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回头一看,海子正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水面却异常平静。 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了海子,一只手抱着登山包,一只手在水里扑腾,但是整个人一直停在海子的中心。 “他奶奶的要淹死爷了!”胖子呛了一口水,然后冲其他人挥了一下手,“各位后会有期!” 直到海子消失在天边,黑眼镜才松开两人。苏万看着远方问:“他就这么走了?” 黎簇迟疑道:“我觉得……他好像还挺开心的?” “这是他的计划。”黑眼镜说:“上次我们休息整顿的时候,他就给他的装备裹了几层布,你们可能没在意,那是一种防水布,可是沙漠里下雨的几率是非常低的。” 此刻,在距离他们三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一支车队停靠在公路边。 吴邪下了车,在汽车贴膜上照了一下镜子,摸摸头发说:“东西不错,谢了。 “不客气。现在我们往哪边走?”张海客问。 吴邪拿出某样仪器,一边调试着一边说道:“正在定位,先和我的人会合,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身上有追踪器。” 第十二章 沙尘暴 “OK.位置不算远。”吴邪比划了一下方向,抬头问:“你们的驼队呢?” “这你可没说过。”张海客挑眉反问:“这里的环境你是知道的,怎么现在娇气起来了?” “第一,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第二,我上次不是给你推荐了几支股票了吗?你们的经费总该够的吧。” “这就是你的赞助方式?”张海客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什么模糊的声音,他仔细听了听,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四周的人,最后问吴邪:“海杏?” 吴邪点头,说:“没什么,我只是在知道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后,告诉她沙漠里连续几日的紫外线会如何把一个欧洲贵族晒成非洲酋长。现在看来,即使是探险经历十分丰富的女性,也会对这种事情非常敏感。” 张海客叹口气:“你不会还给她推荐了防晒霜……” “不,我还没那么无聊。” 在越来越近的悠长的驼铃声中,吴邪拿出身上的手机,点了几下,屏幕上出现已群发短信的界面,所有的接收号码都是以杭州区号开头的数字。 随后他拔出电池,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尖刮花了电话卡和内部电路板。最后点起打火机,把手机外壳烧成了一团变形的塑料。 还剩一块电池无法处理,看到了全过程的张海客说:“你要是把它扔在这里,会造成地下水污染的。” “这里可连条臭水沟都没有。”吴邪把电池随手放进口袋,“不过有句话叫做物尽其用。” 苏万抬头看了看天,道:“糟糕,是不是要下雨了?我忘了看天气预报。” “你是不是还要气象局勘测到月球上去?”黎簇答:“比起下雨,你不觉得是更恐怖的东西吗?” “沙尘暴?”苏万说着,就在包里翻找起来,不多久把一件衣服扔到黎簇头上,“来来来,裹上裹上。” “裹你个头!”黎簇一把扯开。 “对对,就是裹头!” 听到这番对话的黑眼镜笑着摇摇头,然后伸手竖起手掌感受了一下空气的流动,说:“在沙漠里,起风就是沙尘暴。你们给我乖乖待在原地。” 不多久,黎簇突然绷紧了身体,小声道:“喂,苏万,你有没有听到风沙的声音?” 苏万也一动不动,侧耳听着,“我觉得现在可以开始倒计时了。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咦?” “咦什么咦,普通话行不行啊,是'一'好吗,念第一声……”话还没说完,黎簇就看到了什么,“咦?” 远远的在天边出现了一支队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可以确定这支队伍在慢慢靠近。 “你们两个咦什么,之前没听到驼铃的声音吗?”黑眼镜冲来人招摇地摇摇手,“Here!Here!” 张海杏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两个学生和一个热情墨镜男,微微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虽然早有耳闻,不过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她转过头问吴邪:“他们成年了吗?你这么做……” 吴邪很快打断了她的话:“张家进行放野的时候,那群孩子成年了吗?你们现任族长被选中的时候,他有多大?” 张海杏一时语塞,说道:“不好意思,跟你说话的时候我是还没能改过来。” “看着我这张脸还是想欺负是吗?”吴邪慢悠悠地从骆驼上下来,上前走去。 黎簇终于看清了吴邪的脸,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他大声喊了出来,却在张开嘴的一瞬间被风沙灌了满嘴:“老大——我操!” 旁边的苏万一脸震惊:“你跟他打招呼都这样子的吗?” “呸呸!”黎簇不停地往地上吐口水,“沙子真他妈多!拿点水过来!” 苏万答:“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把水给你用来漱口的!” “那我只能往你身上吐了。”黎簇看了他一眼。 “别别别,你都多大了?”苏万惊呼着后退一步。 吴邪无视那两人,径直走到黑眼镜面前,“真没想到你意外的靠谱。” 黑眼镜笑着摇摇头,“正是因为你潜意识里认为我是靠谱的,才让我去做这些只有靠谱的人才能完成的事情,不是吗?” 吴邪身上的某个东西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两个定位点已经完全重合:“那玩意可以拿下来了,毕竟对身体发育不太好。” 黑眼镜听后便把黎簇拎了过来,二话不说把手伸进他衣服里。黎簇连忙开始挣扎:“我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居然对一个高中生下手你简直就是——” 黑眼镜很快便松开他,捏碎了手里多出来的纽扣大小的物件:“你这几天心情似乎变暴躁了不少,“后半句的玩笑却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风声盖住了:“——不会是因为辐射太大导致内分泌失调吧。” “你说什么?你怎么老是在别人身上放东西……”沙尘暴一下子汹涌而来,黎簇也不敢张大嘴说话了,只好迅速嘀咕了一句:“他娘的该不会是在服务区换衣服的时候被偷袭了……” “鸭梨你什么时候身上藏了这高级货——唔,靠!”苏万明显被沙子呛得不轻。 那边的骆驼受到沙尘暴的袭击,变得狂躁,驼铃一声又一声杂乱地响了起来。 飞沙蔽日,昏暗中黎簇和苏万寸步难行,也难以呼吸,忽然之中被人大力拽到地面上,勉强摆出个匍匐的姿势。 “啊,地面的空气真好。”黎簇不由得感慨。 “你看,还有一个人傻站在那里呢!”苏万眯着眼,看到黄沙裹挟着一个站立的人影。 黎簇说:“等等,那是吴邪!” 在一片混沌杂乱的沙尘暴里,吴邪竖起高领挡住大半个脸,然后托起一把枪,朝不远处各个方向的地面射击,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尤为清晰。 “你老大有点帅啊。”苏万说:“请允许我把刚才的傻字去掉。” 黑眼镜笑笑:“这就是眼睫毛长的优势。” 慢慢地,已经听不到驼铃和枪声。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危险的声音。 黎簇听出了这种声音代表的含义,问:“九头蛇柏!他要干什么?” 但没有人回答。黎簇扭头,发现苏万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他刚刚趴在地上留下的痕迹。他又开始寻找黑眼镜的身影,也一无所获。 黎簇的心跳猛地剧烈起来,“你们别吓我!快出来!”依然是无人应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他深呼一口气,头脑越发清晰:如果这次又剩下自己一个人,是不是又要徒步走出沙漠?还是继续深入下去? 黎簇心想,明明是老子的体重比较轻啊,为什么被吹走的不是我? 脑海里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占据,黎簇却不敢动一下,因为还能听到蛇柏探出地面活动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一段可以称作是漫长的时间后,黎簇从神游回到现实,才忽然发现,沙尘暴快要过去了,周围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站起来眺望——仍有一些沙子打在他脸上——发现那只队伍也不见了。 一个人也不剩了。 “啊——!”黎簇大吼一声,借此发泄,他此时已经不知如何组织语言了。声音很快消散开来,没有任何回应。 他瘫坐在地上,正想打开背包找点水喝,却突然发现旁边的沙子动了一下。 “我靠!”黎簇站起身退后。 然而从沙子里出来的并不是九头蛇柏,而是吴邪。 吴邪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沙。他看了一眼呆掉的黎簇,拿下了耳塞和鼻塞,然后说:“出发了。” 黎簇问:“别人呢?” “别人有别人的路,你只要走好你自己的路。” 那一瞬间黎簇很想问他是不是当过老师,还是政教处的。 “他们到下面去了?”黎簇踩了踩脚下的沙。 “对。” “那凭什么我要在上面晒太阳?” 吴邪想了想答道:“因为我更喜欢吃风干的腊肠。” 听到腊肠这个词,黎簇心里条件反射似地寒颤了一下,不过他知道,反抗没有任何作用。他对目不斜视走着路的吴邪说:“我带了孜然粉,也许你可以试试烧烤风味?” 吴邪道:“听起来,你已经完全适应新环境了。” “差不多吧。”黎簇又改口:“不对,我还并没有同意被当作食物看待!”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变态。如果你死在了途中,我会安葬好你的尸体。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写碑文。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在尸体未完全僵化的时候,用刀割下你背部的皮肤,把图案保留下来——大概类似于制作羊皮纸。” 这难道还不够变态?黎簇看到吴邪包里鼓出来的来福枪的轮廓,决定自觉停止这个话题。 第十三章 各路人马 然而黎簇毕竟当了许多年的游戏宅,恶劣环境下的活动对他而言是非常大的折磨。气氛一旦安静下来,就让人不得不去注意那种让人发疯的疲惫和痛苦。 “我可以申请一只骆驼吗?”黎簇问。 吴邪一口回绝:“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荒无人烟,从别的地方把骆驼运送过来,简直是痴人说梦,再加上交通和通讯问题,没有一点可操作性。 “可是我看你刚才的队伍,带着整整一队的骆驼。” “那不是我的队伍。” “不是吗?”黎簇有点惊讶:“我刚才看到队伍里有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我近视,看的也不是很清楚。我还以为那是你家的亲戚。” “亲戚?你觉得在我家族里做这行的人,能有这么多安全活到现在?你刚才看到的充其量是合作人,和脸长得像不像,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真的很像啊。”黎簇脑筋一转,想到了什么:“你不会被赶出家门了吧?” “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吴邪有些不耐烦:“他们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从现在起,你不能凭脸认人,这世上和我长得一样的还有很多人。” 黎簇点头:“原来是大众脸的缘故。” “这不是天生的巧合,是人为的结果,有很多人为了这件事,戴上了一辈子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黎簇看着吴邪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你又想歪了,我是原装的。而且以现在的技术,即使戴上了面具,在和原来的皮肤完全贴合以后,凭你这种门外汉的眼光是看也看不出来的。” 黎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突然说出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知道我妈在家里担不担心呢。” 吴邪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在这时,黎簇突然扑上去,试图用自己的重量把吴邪撞倒,结果对方反应及其迅速,立马向后退,反倒是自己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黎簇立马爬起来:“呸,妈的又吃进沙子了!”接着冲吴邪理直气壮地喊:“别装了你刚……” 吴邪没有等他说完就开口道:“你的父母亲在一年前离了婚,你被判给了父亲,母亲改嫁后定居在安徽芜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黎簇怔怔地看了他一会,随后有气无力地说:“没有了。你是吴邪。” 吴邪摇摇头:“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还是没能完全相信。你只是怕和假吴邪发生正面冲突,才假装做出相信的样子。” “你说的没错。”黎簇有点崩溃:“能不能不要拆穿我?我现在真的相信你是吴邪了,没人会像你这样的。” “你刚才脑子倒是转得挺快的。不过你要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人喜欢把吃人肉腊肠当作恐吓别人的手段。总之,以后你如果在别的地方看到了'我',不要轻易相信那个人。” “对,只有你是真的,其他都是你的仿造品。”黎簇附和般重重地点头,唯恐不能露出相信的神情。 “其实没有谁仿造谁的说法。”吴邪慢悠悠道:“我和他们都是试验品,只是我比其他人更合格罢了。” 黎簇又糊涂了:“我最烦文字游戏了,你到底是真是假?” “这些都不重要了。天要黑了,你把自己的帐篷搭好。” “好。”黎簇把东西拿出来,动作变得磨蹭起来:“那个,之前都是别人给我搭的,我……”这种时候,他就格外想念起苏万来。 “不会?那你只能睡在沙子上面了。”吴邪从自己包里翻出食物,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我可以试一试!”黎簇心想,这果然是吴邪。 沙漠中的另一个角落里。 霍秀秀在阴暗的地道里行走着,四周都是和她一样默不做声埋头走路的人。 她的左右有两个体格健壮的人,这一路上不管行进速度是快是慢,这两个人总是和她保持着几十厘米的距离。如果她有任何动作,他们一伸手就能稳稳抓住她。 霍秀秀本来的确是有一丝逃跑的念头的,但当她深入到沙漠里面后,她就完全放弃了这个打算。沙漠太大太大了,即使她能摆脱这群人的控制,也会在沙漠里迷路,然后在没有任何食物和水的情况下,死在沙漠里,成为一具骨架。 那种死法可真不漂亮。霍秀秀这么想着,不由得又朝自己的手臂看了看。虽然知道看不清,但她还是想借助别人手电筒打出来的光线看一看手臂晒成什么样了。 前几天这支队伍一直在沙漠里赶路,霍秀秀不奢望什么美白产品,只要没有严重晒伤就可以了。但是身为一个女孩子,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在意的。幸好之后队伍开始潜入沙漠下面,虽然阴森森的,但没有紫外线了。 霍秀秀没想到在沙漠下面居然会有这样的巨大工程,全部是水泥搭建出来的,或者可能是比水泥性能更好的材料。 目前为止她所走过的走道里,都是这种清一色的毛胚房风格,没有经过任何装潢。不过在这种环境下的建筑显然也不需要多余的赘饰。 这个工程是什么呢?霍秀秀曾在半路上看到一些现代化的设施,应该是早已停用了,感觉有点像城市里的大型排水系统。但沙漠里是没有水的,唯一的可能是排沙。 光是外部的排沙系统和相连的走道,他们就走了一天还没走到头。霍秀秀不禁好奇内部是怎样的构造。 按理说,这种规模的工程建设,一旦曝光,社会不可能不感兴趣。但是霍秀秀对此真的毫无头绪,正常人应该都不知道古潼京里竟然有这种东西的存在。那么,就是消息被封锁了。 既然是这种先进的材料,工程的开始时间最早应该不超过民国,最有可能是建国前后。不管建造者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政权,建造的目的都一定不可告人。 忽然队伍停住了,为首的人宣布在这里停下休息。 这个休息可能是十五分钟,也可能是五小时。霍秀秀估算了一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现在外面应该到夜晚了。 这支队伍里的人即使是休息也很少发出一句话,他们对于时间的计划变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霍秀秀找了个墙角坐下,感觉自己还不饿,准备闭上眼睡了。 她这几天发现队伍里没有固定的一日三餐,所有人都好像提前被设定了什么程序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补充食物和水,就像动物一样,还是迁移中的。 她扫了一眼周围,就连睡姿都是一模一样的。 就在闭眼的瞬间,她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睁眼看向另一个地方,有一个女人也在看向自己。 在进沙漠的第一天,霍秀秀就从别人的谈话中得知,这个女人叫梁湾。 梁湾似乎也是被这群人捉来的,她和霍秀秀一样一直处于被动。 霍秀秀不敢出声说什么,她一直在观察着这个女人。梁湾作为这支队伍里的第二个“外人“,如果能把她的底摸清楚了,自己也许就能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了。 梁湾似乎不是这行的人,在沙漠里有种人质般的怯懦和恐惧。但霍秀秀的直觉告诉自己,梁湾和自己不一样,她的身份远远不止于人质。 自己的身份和身手非常符合人质的特点,这是在很久之前解雨臣就告诉过霍秀秀的。而且在别人看来,自己现在是拥有开启解家财产钥匙的唯一人,被抓到偏远的沙漠里当人质,还可以远离四九城的纠纷。 至于梁湾……霍秀秀不记得有哪个厉害的梁姓家族。这几天梁湾一直被队伍里的头领看得紧紧的,更奇怪的是,似乎队伍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头领曾经对他的手下说过一句话:“其他人可以在沙漠里牺牲,但梁湾一定不能死。”霍秀秀在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看到头领脸上露出的并不是对一个人的关心和呵护,而是像对什么事情的谨慎和紧张。 此刻梁湾投过来的眼神并无敌意,霍秀秀朝她微微一笑。梁湾愣了一下,也笑了笑。 两个用笑容掩不住苦涩的人,很快闭眼睡着了。 第十四章 蛇战 第二天,队伍进入到了更核心的地方。虽然依旧是不见人影的废墟,但明显保留有大量生活的痕迹。 面前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房间,走道的天花板上挂着废弃的灯泡和裸露的电线,若不是因为此时的境地特殊,霍秀秀都要生出种错觉:自己现在身处城市中心的大楼施工处。 队伍里的其他人却对这种奇迹般的现代化建筑视若惘然,而且队伍的行进速度也没有下降,他们的目的地应该不在这里。 越是深入就越发现这里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蚁穴,蚂蚁们一度分工合作,秩序井然,只是不知道蚁后在何处。 房间门牌上的字迹已经分辨不清,不过至少能看出来是汉字。霍秀秀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睛往那些门缝看去,可惜在黑暗中她还没看清什么就被队伍推着向前了。也不知道是体力透支还是心理作用,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受,这种感受并不针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而是自己身边的一切。直觉这种事情向来很难说得清,特别是女人的直觉。 要么是霍秀秀潜意识里察觉到了有违常理的细节,要么是整个环境发生了肉眼看不见的变化。 这些直觉终于在某一天爆发了,在又一次长时间的休息后,队伍里守夜的两个人失踪了,其他人醒来后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包摆在墙边。 是在其他人闭眼睡觉的时候消失的。至于如何消失,霍秀秀起先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是自己逃走的,不过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自己否定了,因为这群人眼中坚定的信念和膨胀的欲望不允许逃这个字出现在字典里。 队伍头领显然也没有把临阵脱逃放在考虑范围之内。失去主人的背包被翻了个遍,最重要的水、食物和急救医疗品从背包底层被扒了出来,但是头领找不到他们的刀具和枪支。 有一人对头领说了几句话,展开手中的图纸,在图上指了指。两人的神情变得越发沉重起来。 之后整支队伍被下达了强制性指令:所有枪支填满子弹,立刻上膛。听到指令后,他们都像高配计算机一样瞬间反应过来,迅速抽出自己的枪。 一时间金属相碰的声音充斥着走道的空间,霍秀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突然手里被塞了一把手枪。她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到那人把另一把枪给了梁湾。 看来我还不能倒下。霍秀秀想着,像一个专业的士兵一样握住了冰冷的枪。自己对枪支并没有研究,这个时候也只能保全自己。 派出去搜寻的人回来了,事实上他们离开还不到一刻钟,几乎没有走远。头领看到了他们手中染血发黑的物体,什么也没有说,就把刚刚被翻出来的两人的物资分给了其他人。 等霍秀秀明白过来那搜寻到的物体是什么的时候,她握着枪的手在阴冷的走道里有几分颤抖。 渐渐地,走道里的声音不再仅仅是人声的回荡,而是夹杂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奇怪声响,类似于碎石被移动的声音。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霍秀秀出了一把冷汗。这个建筑长期无人打理,出现了裂缝和破损也实属正常。 所有人都在这诡异的死亡之声里屏息以待,队伍里的人以相同的姿势向各个方向举起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地盯着准星。 “砰——!” 不知道是谁开的第一枪,在这之后,密集的枪声震耳欲聋,巨大的声波在墙壁上不断地碰撞和反弹。霍秀秀只能看到在地面上飞速掠过的黑影,是蛇。 一场爬行动物和高等动物的战斗,结果似乎显而易见。霍秀秀稍稍松了口气,开始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去躲避空中不长眼的子弹。 走道两旁的房间成了最佳选择,她把身体紧贴墙壁,慢慢挪向那扇看起来破旧不堪的钢铁大门。 只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此刻却变得异常遥远。幸运的是没有子弹向这边射来,霍秀秀背对着墙,很快摸到了门,接着看了几眼就想用蛮力把锁破坏掉。 门锁却纹丝不动。霍秀秀变得心急起来,她感受到了内心的烦躁不安,于是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又看那锁看了两秒,在这极短而珍贵的时间里,她搜遍了头脑中的信息库,发现自己对于这种精密到不可思议的型号一无所知。本来自己就不擅长这个。霍秀秀看了一眼那边的形势,心跳得更慌了。 蛇的数量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地上已经满满积了一层弹壳,却不见局势好转。这些蛇跟成精了一样十分灵活,无论是出击还是闪避,动作都非常快。 蛇群竟然把战线压得越来越紧迫,再这样下去,这支队伍就不能当她的盾牌了。而在这方面,霍秀秀不会也无法成为锋利的矛。 手心出了很多汗,她握着枪都打滑。怎么办?机会在哪里? 对了,枪! 霍秀秀只了解最基本的入门常识,也没有真枪实弹地实践过几次。这把枪的保险栓早已被卸下,弹膛里的子弹似乎跃跃欲试。 眼下别无他法,霍秀秀把枪口抵在锁上,使出全身力气扣动了扳机。 一枪过后,门锁明显变了形,但依旧不能打开。 三发子弹后,门锁掉了下来,霍秀秀立马打开门,钻了进去。 关上门,耳里变得微小的枪声和打斗声让她感到安心很多。 她瘫在地上靠着门休息了一会。手枪的后坐力太大,刚才自己神经紧张没有注意到,现在缓过神后才感觉虎口一阵阵发麻。 霍秀秀心里打好了算盘,等外面的混战结束后自己再出去。只是,之前似乎没有任何人像自己一样利用房间的庇护。 他们是过于自信?还是环境条件只允许他们正面对抗? 霍秀秀站起身开始打量这个房间,下意识地想把手电拿出来,却猛地想起自己的装备都在外面。 现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线就是门缝里透进来的,其他地方都是完全一片黑暗,因为根本没有光源。 霍秀秀摸着墙壁边走边摸索,走到一半竟发现有一处发出微弱的荧光。之前可能由于角度的关系,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现在自己的位置变了,它便暴露了出来。 霍秀秀欣喜地慢慢走过去,待看清光源真面目的时候,心却坠到了谷底。 是几枚发着荧光的硕大的蛋。母蛇大概就在附近不远。 原来房间已经变成孵化室了?这下可好,自己只不过从一个危险的地方进入到了另一个危险的地方。 当下之计,霍秀秀只能放轻动作不招来母蛇。 就在她准备蹑手蹑脚离开的时候,发现这几枚蛋似乎垫在了一个档案袋上面。 这下她眼前一亮,这些档案袋一定是前人遗留下来的。 借助着荧光和不错的夜视能力,霍秀秀发现蛇蛋附近摊着很多杂乱的文件,她拿起一张,字完全看不清,但能看出右上角贴着一张二寸照片,是相当旧的相片型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秀秀看着照片,觉得上面那冲着她笑的小姑娘年纪非常小。 她又看了看其他的,大多是工科图纸一类的东西,风格和内容五花八门。 这些理应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可惜自己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霍秀秀听到了什么动静,她忙沿着原路返回到门口。她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是蛇,是其他的老鼠蟑螂什么都行。 门外的声音渐渐不那么激烈了,可能是蛇的进攻被火力压制了,也有可能是队伍被攻击后死伤无数而无力反击。 房间里,黑暗中霍秀秀看到一个影子在缓缓移动,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如果这就是母蛇,体积未免也太大了! 这个身影庞大到什么地步?霍秀秀在这个房间里借助光线能看到的地方,都在不断扭曲着——都是蛇的鳞片。 这么大的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自己走了一圈都没发现。莫非……它在房间上面钻了个通道? 蛇能通过红外线感知猎物,在黑暗的环境里,它往往待在暗处伺机而动。 霍秀秀越想越怕,看不见的未知事物最能带给人恐惧。 不远处传来蛇吐信子的嘶嘶声。 霍秀秀举起枪,凭着感觉上了膛,一枚金属弹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 霍秀秀虽然知道蛇的听觉相当迟钝,还是免不了出一身冷汗。 巨蛇爬行的声音在慢慢逼近。身后就是门,但是她不知道门外的处境会不会更加糟糕。 左手边传来一丝声响,霍秀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随即就屏住了呼吸。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眼睛。巨大的蛇眼映着冰冷的鄙夷和杀意,这还是蛇?虽然只是在微弱的光线中瞥了一眼,但也带来了足够的震慑。 霍秀秀迅速估算了一下蛇的位置,然后身体绷得更紧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头领的声音,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霍秀秀几乎是瞬间做了决定,她心一横,撞开门冲了出去。 “……有蛇群栖息在里面,所以我们现在已经非常接近它了。” 冲出来的时候隐约听到这句话,它是什么?霍秀秀无暇理会,只是一口气向前冲,跑到了队伍集聚的地方。 其他人对于一个人质躲进房间的行为并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收拾着东西,当然他们一直相当淡定。 霍秀秀惊魂未定,巨蛇并没有追出来,除了那扇打开的门,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走道地面上躺着密密麻麻的蛇,之前它们移动得很快,让人看不清形态。现在一动不动的,仔细一看居然长着黑毛。还有相比之前数量多得不计其数的弹壳,加上那边的角落里还堆着几具……霍秀秀实在不愿多看,她面无表情地踩过蛇的尸体,走到墙边拿起背包,顺便抖下半条蛇的残肢,拿出水囊喝了起来。 霍秀秀这时才想起,自己身为女孩子应该是非常怕蛇的。 她找了块被人清理出来的空地坐下,默不作声地看了看四周,队伍里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开会,那边的梁湾在专心处理自己的伤口。 没有人注意这边。 霍秀秀从外衣里掏出几张图纸,迅速塞进包的最底层,然后动作自然地把水囊放了回去。 不多时那群人的小型会议结束了,一个人走过来向她伸出手,霍秀秀会意,把手枪交给了他。 那人立刻转身就走。霍秀秀心想,还以为他会把自己扶起来呢,真是一群冷血动物。 不远处头领吩咐道:“必须快一点,刚才对付这些蛇就浪费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霍秀秀皱了下眉站起身,一个多小时?为什么自己觉得这场战斗只不过用了三十分钟而已? 他们收起枪背上包,整装待发。头领踩过蛇群的残肢,问旁边一个青年:“需要提取出来吗?” 那人摇摇头:“刚才这些蛇逼近的时候,是侧弯着爬行的,明显是为了适应沙漠表面的高温而进化出的特点。外面的信息毫无价值,我们需要的是在那附近生活的蛇群。” 青年说起话来像机器一样毫无起伏,长着黄皮肤黑头发,却生着一双黄褐色的眼睛,是那种非常鲜亮的颜色。霍秀秀心想,怎么之前自己没注意到这个混血帅哥,现在总算有一点走下去的动力了。 再次出发的时候,青年背上包,然后身板笔直地向前走去。他的背包比别人的大了整整一倍。 第十五章 抽血 通道越来越弯曲,风格也变得原始和粗糙。在一个拐角处,走道的墙面突然发生了变化,那些类似于水泥的材料只涂抹了一半,露出原始的石壁,前后像是一个对比鲜明的截面。等霍秀秀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好像在走一条山洞里的下坡路,已经完全看不到现代的建筑痕迹了。 她看了看走道的两侧,是黑色的石壁。不光如此,头顶上和脚下也是相同的材质。石头连成一体,把所有人都包起来,电筒照在上面映出冷冷的光,让人非常不舒服。行走其中,有种自己正一步步深入巨兽腹腔的错觉,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消化完全,灰飞烟灭。 为什么沙子下面会有如此巨大的奇怪石矿,而且被凿出了道路?她每走一会就能看到墙角刻着花纹,是一个图腾,霍秀秀不能辨认出它的意义。但,这种风格的纹式,如果不是故意为之,就一定是来自非常遥远的年代。 由于多年家世背景的熏陶,这里的种种现象让她首先想到了陵墓,但她不想武断地下结论,就姑且把这里叫做遗迹。 那时候霍秀秀没想到,一处遗迹也可以充满生命力,甚至旺盛到足以用自己的方式赶走外来者。 她记不清异样是从第几天开始的,慢慢地左手有些轻微的痒,她还以为是没有洗澡的原因。直到行进的队伍里一个人突然停下,用尼龙绳在手臂上紧紧扎了几圈,接着抬头严肃地说:“有东西。”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话,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然后纷纷镇定地拿出绳子,效仿他的做法,扎在手臂或者腿上。 霍秀秀下意识地去看依旧痒着的左手,然后吓了一跳,把尖叫压在了喉咙里。 左手的血管有几处小的黑色的凸起,而且这些凸起还在时快时慢地移动着——有活的生物钻进身体里了。她迅速用右手和牙齿在小臂上扎好尼龙绳,阻挡了这些东西继续前进的路,然后犹豫着要不要用匕首隔开皮肤。 显然其他人比她更能适应这种情况,有人已经用刀尖挑出了那种东西,和普通蚂蚁一般大小的虫子,扔在地上一踩就扁,流出鲜红的血液。 吸人血的寄生昆虫。几乎整支队伍都受到了这种悄无声息的攻击。 梁湾也看了看自己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找不到任何寄生虫的影子。那青年站在她旁边,正在用酒精火焰给刀刃消毒,不咸不淡地低声说了一句话,也听不出真假:“可能已经钻进皮下组织了,肉眼是看不到的。” 梁湾顿时打了个颤,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昆虫在皮肉里爬行的画面。很多时候,恐惧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想象,而非事物本身。青年又看了她一眼:“我可以动手帮你割开皮肤,只是切口的深度就不能保证了。”说着就要把匕首伸到她面前。 “怎么可能钻那么深!”梁湾下意识地往外推,正好迎上刀刃。她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手掌拉出一道染血的口子。青年见状立马收回匕首,而鲜血洒在了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的手腕上。 地上溅出血花,疼痛让梁湾缩回手。她急忙放下装备,单手去拉背包的拉链。就在她终于找到止血绷带的时候,青年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举起自己的手臂。在手臂皮肤表面,那些东西突然加快了速度,特别是手腕附近,虫子似乎在争着抢着钻出皮肤。 所有人,包括梁湾,都被这幅景象转移走了注意力。梁湾手中的绷带已经染满了血,然而她自己只是紧张地盯着那个青年的手臂,看到虫子居然自发地钻破皮肤爬了出来,然后继续朝手腕上血迹的反方向爬去。那青年没有犹豫,用另一只手夹死了所有爬出来的东西,只有皮肤上留下了几个针眼大小的创口。 完成这一切之后,青年抹去自己手腕上的梁湾的血,表情若有所思,然后问头领:“她是谁?” 队伍里的其他人也在等待一个回答。头领被所有人的目光包围着,却只是对梁湾说:“把你用过的绷带拿过来。” 接下来,整支队伍靠着一个人的血,驱走了那些钻进皮肤的虫子。 霍秀秀远远地看着梁湾,这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梁湾自己也是一副迷惑和震惊的表情,她的血竟然能起到驱虫剂的作用?所以自己逃过了一劫?自她学医起,就从没听说过这种体质。她突然打消了包扎伤口的念头,而是伸出手,靠近墙壁。墙突然“动“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墙上的昆虫四散开来。 这些虫子原本趴在墙上一动不动,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失去了昆虫的遮掩,黑色的石壁明显变得更加光滑了。不仅是墙上,地上、天花板上都是这些生物的栖居地。 那些东西跑得飞快,像是在恐惧和逃避着什么。 梁湾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她尝试着把流血的手向前伸去,那些东西就不停地往后逃。头领看着她的动作,也不做声。实验几次后,梁湾有了底气,她握了握拳,鲜血加速涌出来,滴到地上,那些东西便受了惊吓,像潮水一样退到五米开外。 梁湾此时已经从被动方转为主动方,内心不再忐忑,而是好奇和兴奋。 一个人有了绝对优势,就会变得无所畏惧。梁湾一步步往前走,那些东西也慢慢往后退。整只队伍站在她身后,每个人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头领见她越走越远,命令道:“回来。” 头领低声对青年说了句什么,青年听到指令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来到梁湾面前,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些医用器材,抽血用的设备。 “你先把手上的血止住,绷带会用的吧?对了,听说你是医生,给自己抽过血吗?等下配合一点,对你我都好。”青年推着注射器,针眼冒出了水珠,这里湿气太重了。 “你抽我的血干什么?”梁湾给自己包扎好,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手边的那个玻璃瓶,瓶里还装着一些液体。 青年理所当然地答道:“虽然我挺吃惊的,但你也看到了,你的血对于我们来说,是防御的必要工具。瓶子里的抗凝剂只能撑过一周时间,如果一周后我们又遇到了类似的情况,还得再抽一次血。”言语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卷起袖子。手电筒拿来照一下,我得找到你的血管。” 梁湾面对突然转变的情况措手不及,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移动血库?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求帮助,却发现周围都是清一色冷静麻木的脸。 身怀珍宝,手无刀枪,这样的人下场往往是被人折磨,被人利用。霍秀秀偏过头,不愿去看那场景。既然拥有这种体质,这个女人难道是……霍秀秀被自己猜测的结果吓到了。不对,她一没身手,二没手段,不可能是那些人。 梁湾给很多病人抽过血,而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被人逼迫着抽血,却是第一次。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打着手电,看着红色的液体顺着软管流向瓶内,仿佛生命也在跟着一点点流逝。 青年抽好血,拔出针头,把一个棉花球扔给梁湾:“之前消过毒了,你凑合着用。” 梁湾忍不住问他:“你知不知道一次最多不能超过400毫升,再次抽血的时间间隔也不得少于六个月?” “怎么,怕死?”青年把装满血液的玻璃瓶放进背包一个独立的夹层里:“现行法律里都是些保守的数字,那不适用于我们。退一步说,即便你虚弱得快要死了,我们也会想办法维持你的生命,毕竟你是队伍里唯一一个表现出那种体质的人。” 梁湾忽然意识到,在这群人眼里,自己大概仅仅是一种活着的生物罢了。 “不要看我,没用的。快点跟上,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 在霍秀秀的那个世界里,人们把那种传说级别的血液称之为宝血。她边走边想,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可是这种东西往往和血亲有很强的联系,这女人难不成是谁的私生女? 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既然这女人能有这种生理上的联系,之前的生活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了几十年。真是不可思议,这种保护措施,如果存在的话,未免也太强大了。 霍秀秀正胡思乱想,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下了。”安静!”头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梁湾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学着别人一动不动。 他们口中的安静,是指全身上下,包括衣料、脚步和呼吸,都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梁湾莫名想到了木头人的游戏。 静下来之后,首先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其次是模糊的嗡嗡声,而后又慢慢清晰,变成说话的声音。这人声离他们越来越近,虽然看不到人影,存在感也足够了。 这里还有一班人马,就在他们附近!前面是一段笔直的走道,远程灯光照过去却没有任何东西。很明显,这里的路线,并不是单纯的单行道,而是像一个迷宫那样错杂。头领把目光转向了左手边的石壁。 这些人和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石壁的隔音性非常差,再加上回音效果,声音好像近在耳旁。 那些人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居然有说有笑。接着石壁被那边的人敲了敲,传来一个嘻嘻哈哈的声音:“都跑远点,雷管可不长眼!” 这句话听起来倒像是对他们的警告。 队伍里的人默不出声,把手放在了枪上。 下一秒,爆炸的响声粉碎了整个空间。石壁裂成碎块,疾速飞向四面八方。几乎是瞬息之间的画面,火光肆虐,席卷而来。 火焰没有可燃物,很快衰弱熄灭,地上残留着点点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红光。 石壁被炸出了个大窟窿。弹药,枪口,利刃,两支队伍以墙壁为界线,面对面对峙。 第十六章 编故事 在那群人里,梁湾首先看到了吴邪,仅仅是“看到“而已。那是一个长相酷似吴邪的人,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的气场远没有吴邪那么强烈。这号人是谁?全无头绪。 “好家伙,果然隔壁还有一个通道!”从那支队伍的后面钻出个浑圆的胖子,中气十足地嚷嚷着,瞬间打破了僵局:“哟,怎么炸出粽子来了?还有两个大姑娘?” 胖子赶紧站直,向他们鞠了个躬:“各位大哥大姐,我们不是有意来占你们老窝的。我知道你们孤魂野鬼命运凄惨,麻烦别拿我们撒气,就当做做善事嘛。我跟阎王爷是老熟人,他肯定会让你们投胎做人的,至于现在呢……” 张海客用胳膊撞了撞他:“你再说下去,人家就要让你投胎了。” 胖子看了一圈,隔空和霍秀秀瞬间对了个眼,接着做了个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原来都是阳界的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各位多多包涵。” 青年冷笑了一声:“都是老熟人了,我们怎么会看错。” “怎么又是你。”张海杏接着白了胖子一眼,小声说道:“就你事多,偏要炸什么雷管。” 胖子继续满嘴跑火车:“原来你们认识?那不就结了,俗话说井水不犯河水,我看这位兄弟面相和善,相遇就是缘分啊。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潘家园王胖子,以后各位如果在四九城有什么麻烦……” “别废话。”头领说道:“我们调查过你,吴邪的人。我们队伍里这两个女人,想必你也是认识的。” “啧啧啧,开口就是两个丫头,你们有点过分了啊。怎么能让大妹子挑担子呢,知道怜香惜玉怎么写吗?人家好好的小姑娘,能跟一群糙老爷们儿在这儿受罪吗?何况现在男女比例失调这么严重,你们还带了俩!要我说,你们这群人照顾小姑娘肯定是不如胖爷我的,看看,两个人都瘦成什么样了……” 梁湾逐个看过去,那些人里有几个长得有些面熟。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去杭州那家“吴山居“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些人,都是店里的伙计。在自己被泼辣椒水的时候,他们佯装着扫地擦桌。那个时候自己并没有注意,现在却记得异常清楚。 那么,如果能摆脱这支队伍,自己倒宁愿投奔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这些姓汪的比吴邪还可怕得多。如果说吴邪的可怕来自于信息差和控制权,那么汪家的可怕已经成为了一套完整的体系,理性而冷静,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牢不可破。 “嘿,那边那个姑娘还挺儿正的。”胖子开始调侃梁湾:“来跟我们混呗?条件可好了,包餐包宿,每天还有胖爷的免费相声!” 梁湾用余光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几个人。那胖子是在传递信息,可是一个人质要摆脱控制,谈何容易? “说起这个女人,我还得向你们道个谢。”头领似乎全然不怕人质逃跑的问题,笑了一下:“感谢你们帮我找回了一个族人。” 那边的人明显愣住了。胖子瞪着个眼,脸上写着“别逗我“,显得十分滑稽。 人质的性质已经发生变化了。 梁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向前走了几步,问他:“你说什么?” 头领缓缓开口:“多年前,有一个汪家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爱上了一个普通女子,他们私定终生,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不久,这个汪家人在完成任务后,遭到了家族的胁迫,不得不离开那个城市,彻底的销声匿迹。女子不堪舆论重压,最终把女儿交给另一户人家抚养,自己则自杀身亡。至于他们的女儿,也有一半汪家的血统,我们找她找了很久都没有结果,没想到……”头领转头看向梁湾。 谁都没想到,棋子小卒变成了底牌。 “不可能,我是我妈亲生的,我看过出生证书!”梁湾一口否定。 头领摇摇头:“那个时候的体制有很多漏洞,做假证非常容易。不如我列举一些事情,你再自己做判断。” “第一,你身上那个温度升高就会出现的纹身,是汪家一个重要的图腾。第二,你也知道你的血异于常人,那是汪家一部份人的典型特征。” 梁湾的脑内混乱得很,正在进行着一场思维风暴。局面变得微妙起来。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意外,本来想找个恰当的时机告诉你的,可现在看来,我再不说,你就要抛弃自己的本家了。” “别听他胡说。”张海客道:“我就算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也能听出这番话的真假了。而且,硬要说的话,张家也符合这些特征,为什么不说她是张家的?更何况在张家,女性严重稀缺,我们也需要平衡一下性别的好吗?” “姑娘,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胖子叹口气,开始引导她:“你想想,这一路上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这牛皮要是吹过了,可是容易炸开来的。” 没有人催促她做出判断,但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等待。身为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梁湾许久没有说话。 漫长的安静过后,她终于开口:“我看上去,真的有这么好骗吗?” 在不确定性环境下,任何动摇都还为时过早。 “如果那种特性是你们家族一个标识的话,“梁湾把“你们“说得特别重:“为什么队伍里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特性?你的其他族人呢?应该也存在相同体质的人吧。” “而且,你们给我的感觉,也并不像是对待一个寻觅多年终于出现的同族人。我明明就是你们的工具。” 这话说得很直接,头领没有反驳,只是说:“我说的是事实,相不相信,全在于你。” 胖子不屑地嘀咕了一句:“死鸭子嘴硬。” 头领没有理他,抬手随意地理了理衣领,然后突然举起手,做了个开火的手势。 张海杏立刻翻了个跟头,退到断墙后面,抬起枪看着准星:“说不过就打?” 没有让步,瞬间开战。枪林弹雨,硝烟弥漫。 这里过于空旷,非常不利于枪战,那堵炸开的石墙是唯一的死角和进攻点,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绝对的胜算。人数已经失去了作用,敏捷和精准成为了关键。 梁湾早在枪声响起的时候就匍匐在了地上。之前遇到蛇群的时候她特意观察过,专业的枪技会让每一颗子弹都向着对方的致命处射去,除非两颗子弹在空中因碰撞而改变方向,否则没有一颗会偏离出正常范围。无疑,现在地面是最安全的。 总之,先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再说。 她在一片惊心动魄的声响中匍匐离开,然后消失在拐角处。 一群疯子,老娘不陪你们玩了。 总算到了安全地带,她站起身,然后喘着气,摸索着向前走。黑暗总是让人发怵的,不知走了多久,已经听不到枪弹的声音了。 梁湾刚想停下,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是……人腿? 梁湾看不到那人的脸,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苏万。 “你猜的真准,她果然来了!”苏万推了推身边的人:“快起来快起来!” 还有黑眼镜。 “你们……?”梁湾看了看两人。 “我们跟踪了一路,在这里休息一下,不可以吗?”黑眼镜打开手电。 “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呢,原来是你。”梁湾毫不客气地坐下,苏万连忙挪出位置。 “啊?你早就知道?”苏万惊讶地问:“我们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在遇到那些蛇的时候。”梁湾拿起苏万手边的水囊就喝了起来:“我贴着墙站,按理说没有子弹会飞过来。但是那个时候出现了一颗子弹,射进了我左边的墙面,离我只有十公分不到的距离。既然没有要我的命,那我还是可以相信这个开枪人的吧?还有,那些人都是统一配枪,但那颗子弹的型号却和其他的完全不一样。” 黑眼镜好像很遗憾:“果然我的水平下降了不少,原本我是想打中你的背包拉链的。” “怪不得那时候我感觉你瞄准的并不是蛇!”苏万恍然大悟。 “我又不是移动靶!”梁湾有点生气:“你如果打中了心脏怎么办?” 黑眼镜笑了笑:“从动物园借来的麻醉弹而已,剂量也不大。如果射中了,还能让你睡一觉。” “你有没有道德心啊?”梁湾问:“现在我来了,所以,你下面的计划是?” “不急不急。”黑眼镜悠哉地靠墙坐着:“我估计那边还没有结束。” 苏万问:“阿……不,姐姐,你就不怕那边的人来找你?” “本来呢,我看到了吴邪的伙计,想投靠他们的。现在那边太混乱,我遇到了你们,就只好借助你们的力量了。我要尽快出去,这里都是什么鬼地方。” 黑眼镜耸了一下肩:“抱歉,我现在就没有出去的打算,也没有把人送出去的打算。” “那么,让我跟着你们总可以了吧?” “可是你不觉得,他们那边的物资条件比我们好得多吗?”黑眼镜问。 “好你妹啊!”梁湾爆了个粗口:“居然还要抽血,抽就抽了,还编了一堆瞎话,真当我是小说看多了吗!” 苏万心想,听鸭梨说她是花痴女,还是极度花痴,这不是小说看多了是什么…… “对了,你知不知道我的血为什么能驱虫?”梁湾问黑眼镜。 黑眼镜严肃回答说:“因为你是来自遥远国度的公主,血统高贵,异于常人。” 梁湾:“……” “不是我不认真回答,关键在于,以你现在的状态,是听不进去的。”黑眼镜拿起一把枪,梁湾立刻站起身警惕地看着他。 “看吧,你现在就好像惊弓之鸟。所以,无论我的答案有没有漏洞,你都会本能地产生怀疑,进而怀疑我这个人本身。” “这回我听懂你的人话了。”苏万点头。 “你现在回头想想,可能真相就隐藏在别人的解释里呢?” 梁湾没有说话,低头坐了下来。 苏万安慰道:“要是觉得累,就先睡一会吧。” 三分钟后,梁湾进入了睡眠。 苏万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胳膊,毫无反应。然后他试着喊了喊:“阿姨,你睡着了吗?” 还是没有反应。苏万舒了一口气:“她真的睡着了,喊她阿姨都没醒过来。话说,我怎么有种罪恶感?” “很正常,你会习惯的。”黑眼镜拿起梁湾喝过的水囊,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苏万确认似的问他:“那药没有副作用吧?” 黑眼镜开始打广告:“无色无味,无毒无害,有助睡眠,居家旅行好帮手。” “那我们就……就把她扔在这里?” “放心,他们会找到她的。这个女人有点小聪明,醒来后也会明白我的意思的。现在我还不能让她离开那支队伍。我们走吧。” “哎,你往哪走?回头路?不是,我们能不能不走那条全是死蛇的路啊?” “闭上嘴,抬起脚。你想继续待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第十七章 隐藏关卡 “小白菜啊——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得吃啊——没有吃的啊……”黎簇在沙丘的背阴处坐着,眯着眼小声哼歌,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突然他看到了什么,猛的站起来:“鸟!有鸟!”黎簇的声音在沙漠里散播开来:“快打下来!用枪打下来老大!” 吴邪正双手抱臂,靠在背包上闭目养神。他睁开眼,看着那个艰难飞翔着的影子变成一个黑点:“我的枪法没有那么好,你就别想着开荤了。” “你不可以试一试吗!”黎簇眼睁睁地看着难得的野味消失在天边,作痛心疾首状。 “因为子弹有限,浪费是奢侈的。” 黎簇在心里哀嚎了一声,说好的跟着老大有肉吃呢?”这里除了鸟就没有能吃的了,我需要补充动物蛋白!” “不错,还知道动物蛋白。”吴邪站起来望向四周:“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生命体,甚至连棵草都找不到?” “因为这里是沙漠啊。”黎簇敷衍地回答道着,仍然在幻想那只鸟被烤得外酥里嫩的样子。 “这可不一定,沙漠也能形成沙漠的生态系统。昆虫,蜥蜴,蛇,还有各种耐旱的植物,都能生存下来。但是这里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 真的是只有黄沙。黎簇想起他刚下车的时候,在公路附近的沙漠里还能看到稀疏的植物群落。”可能这里……实在是太热了吧?” “不但没有生命存在,就连碰巧路过这里的生物也会匆匆离开,比如刚才那只鸟,飞得非常快。” “它只是怕被你打中吧……” “因为动物会下意识地逃避,它们对环境的感知,比人类还要灵敏。” “就比如动物在地震前的反常行为?说那么复杂干什么。”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不过现在不是地震的问题,它们所躲避的,是一种潜藏在这里的能量。” 话音刚落,地面就突然轻微地颤抖起来。黎簇大叫:“我靠!这不就是地震吗!” 颤动的幅度并没有加剧,却持续了几分钟的时间。黎簇不敢坐也不敢迈步,心惊胆颤地看着脚下。 等到地面归于平静,黎簇才抹了把汗:“真是长见识了,没想到沙漠里也会地震。” 而吴邪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去,右手贴着沙面在感受着什么,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沙粒,肯定地说道:“不是地震,是人为原因。” “什么意思?莫非这附近有卫星发射基地?” “应该是一次爆炸。没想到能量这么大,声波居然能传到这里来。” “爆炸?你做了什么?”黎簇毫不怀疑吴邪在这里引爆一吨炸药的可能性。 “只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猜测罢了。这种程度的爆炸,说明在另一个地方的活动,已经到了不得不使用高杀伤力武器的地步。爆炸倒也不要紧,但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破坏了这里原本就脆弱的平衡机制。” 黎簇虽然不能理解这段话,但根据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吴邪现在的语气和表情一定意味着什么麻烦事。 可是连食物链都没有,还能怎样破坏?黎簇忍住吐槽,背过身去找装备。 由于刚才沙漠的震颤,背包被埋进去了一些,被黎簇拖出来之后,沙粒马上滑了下去,填满了凹处。 而黎簇就拖着包,怔怔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像傻了一样。吴邪喊了他一声,他才转过头来,终于开口道:“沙子下面,好像有东西。” 吴邪走到那片沙地旁边,问:“活的死的?” “不知道。”黎簇说着向后退了几步,紧张地看着地面,“刚才只是一秒钟不到的事情,我没看清。” “颜色呢?”吴邪问着,猛的一脚站了上去,又狠狠踩了踩。 “黑色的吧大概……别踩别踩!万一是活的呢!”黎簇潜意识里想躲得远远的,但出于面子和好奇,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那正好把它引出来。”吴邪看了他一眼,道:“我以前经常遇到这种难以抉择的危险情况,总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后来我明白,该来的总会来,还不如主动出击,尽快解决。” 小腿上绑着刀鞘,吴邪矮下身,抽出一把军刀:“特别是,当保护你的人都不在了的时候。” 白刃刺进黄沙,只埋进了一半就刺到了什么,提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只死鸟。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差点没吓死。”黎簇松了口气,放心地凑过去打量:“行,这下可以开荤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吴邪简单检查了一下,道:“它死得有点蹊跷。”然后他把这只普通的小野雀从刀上拿下来放在地上,用手扒了扒刚才那处沙面,毫不费力地在附近又翻出一只同样的。 “这两只是一家的?”黎簇也蹲下来在沙子里搜寻,渐渐地挖出了一具又一具鸟尸。 这些死去的野雀分布得太密集了,而且埋得很浅,几乎接近地表面,他们一共挖出了二十多只。 “我了个去,这是大屠杀?”黎簇看着鸟尸群,突然发现了什么:“这些鸟……和我们刚才看到的那只,是同一个物种,好像只有那一只逃过一劫。” “羽毛凌乱,没有外伤。”吴邪说:“虽然饿死渴死这种说法听上去比较靠谱,但是它们全部都有多处骨折,身体骨架也扭曲变形了,显然死于非命。” “死得这么惨……”黎簇拨了拨他脚边的一只,眼睛瞪得很大,嘴巴也张着,表情非常恐怖。黎簇受不了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就把它翻了过去。 “而且所有鸟的腿上都打了标记。”吴邪补充道:“更像是买来的。” “花鸟市场卖野雀吗?这种鸟到处都是,又不好看,又不会唱歌,还不如吃了。” “我说的是菜市场。现在有很多饭店会买野鸟来冒充鸽子敷衍客人,需求量还是很大的。” “所以就买下来,让它们在沙漠里去见上帝?这人有病吧!” “你没有抓住我的关键点。”吴邪把军刀插回刀鞘:“刚才我把刀拔出来的时候,还能看到血液流出,没有完全凝固。就算是看死相也能知道这些鸟没有死多久,所以,那些买鸟的人,也必然没有走远。” “你管别人……”黎簇说到一半突然停下,神色忽然紧张起来:“那些买鸟的人?” “普通人绝对不会到这里来,这地方出过事,就算是来旅游探险的,也只会停留在沙漠外围。之前你见到的那只队伍,以及所有我能想到的,可能出现在巴丹吉林的其他势力,应该也不会走这条线路,他们的目的地是另一个。” 黎簇咽了咽口水:“老大,你就告诉我,我们现在有没有危险吧。” “这不好说,我想不出这个世界上现在除了我,还会有谁走到这里。”说完,吴邪又忽然皱着眉自言自语:“不对,可能是他们,但是已经那么久了……” “不知情的人不会干出这种事。”吴邪看着地上的野雀说:“我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他们是利用这些鸟来进行干扰,从而保护自己。” “利用鸟?” “九头蛇柏。”吴邪说道。 黎簇想了一下就很快反应过来:“让鸟成为攻击对象!之前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让苏万吹萨克斯。” “这些鸟可能在卖的时候就被折了翅膀,飞不高,但是会乱窜,很容易被蛇柏攻击,最终缠绕致死,所以骨架也压得变形了。这群人肯定是事先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这鬼地方还真危险……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的功能之一和这群鸟是一样的。” 吴邪看了看他:“同志,思想觉悟不错。” “我都小命不保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至少让我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挂的小命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说这片沙漠是游戏的最终回合,那个地方就是打通关后的隐藏关卡。现在我修改了一下程序,直接跳到隐藏关卡。” 吴邪从背包最里面的那个夹层里拿出一本笔记,翻到一页给他看:“我只能告诉你,大概是这个样子。” 黎簇接过笔记捧在手里看了半天,一脸茫然:“这是哪位艺术家的抽象派作品?”随后他翻了翻笔记本,看到很多插图和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同的语种混在一起,有他看得懂的,也有他看不懂的。 每页纸都氧化泛黄得很厉害,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岁月。黎簇翻到笔记本的扉页,只有一个字,写在右下角:张。 “这是在西藏的时候别人给我的,看不懂就不要乱翻,我只是给你提前打个预防针。” “我看过这个字,一模一样的字迹,在黑眼镜家里的时候。”黎簇认真地指给他看。 吴邪的神色有点古怪:“你在什么上面看到的?” “一个信封,在他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面,那封信都发霉了。” “他们两个有信件往来也不奇怪。”吴邪拿回笔记本,放回原位,似乎也不想追问信封的事,“我不可能知道他的所有活动。” 出于好奇,黎簇问:“那个张是谁?” 吴邪想了想开口道:“一个非常牛逼的人。” “有你牛逼吗?” 吴邪摇摇头:“我和他不是一个等级的,他比我牛逼很多很多倍,他的名字本身就很厉害了。” 黎簇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叫张鱼小丸子?” 吴邪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他叫张起灵。” “这个名字好耳熟……张起灵?我在汪家大本营听过,别人说他很厉害。” “这么说吧,你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知道他有多强大,一般人是想象不出来的。” 黎簇居然听出了几分崇拜,“那他现在在哪里?” 吴邪沉默了几秒,说:“他暂时退隐江湖了。” “我懂,真正的高手都这样。” 吴邪背上装备,“其实,我会走到这一步,或者说我能走到这一步,都是受他的影响。” “你好像和他关系很好啊。” 吴邪不自觉地笑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都没什么人记得。” “那这个人什么时候出关?” “他曾经告诉过我一个时间,但是之后我才发现变数很大。”吴邪的表情变得很平静:“所以,他可能提前出现,也可能永远不回来。” “不是我喜欢打击别人……”黎簇斟酌着措辞:“我怎么听得有点耳熟呢,你知不知道小龙女和杨过十六年后重逢的约定?” 吴邪反应很快,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死了?” 黎簇显然没有想到吴邪会说得这么直接:“不关我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吴邪摇了摇头:“你可能无法理解。即使我永远都找不到他,我也能肯定,他一定还存在于某个世界里。” 第十八章 归人 接着吴邪一步一步地爬上沙丘,站在顶部眺望着,远处有一块裸露在外的石头,灰暗的颜色在沙漠中显得格外突兀:“那里就是各个世界的对接口。” 在离石头还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黎簇停下脚步:“我突然不想往前走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吴邪回头看他:“所以?”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能是女……呸,男人的直觉。” “这东西的确有很多古怪。但是我没什么耐心,你走不走?” 黎簇忙不迭地应道:“我走我走。”等他走近一看,那块石头表面相当粗糙,可能是风化的缘故。总之,除了颜色奇怪之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就这?一块破石头?”黎簇不可思议地问。 “说它是石头并不准确,我估计,这片沙漠下面主要都是这种东西。这一块只是因为形状凸起,所以裸露在了地面上。” 黎簇便用脚扫去石头旁边的沙子,露出来的还是石头,尝试了几次后,他发现自己的劳动简直没有意义,那东西埋在地下好像没有止境一般。 吴邪解释道:“就好像是——你想象一下,把一块近似于球体的石头放到碗里,然后在碗里撒满沙子。” 黎簇低头看了看脚下这片自己好不容易清扫出来的石面,差不多和地面是平齐的:“开什么玩笑,我看它明明跟球体八竿子打不着。” “地球也是球,可是人们都觉得地面是平的,一样的道理。” 黎簇不相信:“它有那么大?”说着绕着石头走了几步,突然有一脚踩得很深,好像陷了进去,沙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随着下漏。黎簇没有防备,想把脚拔出来,却越挣扎越往下陷。 他调头去找吴邪,却发现吴邪也陷进了大半条腿的深度,但是神色很悠闲,对黎簇说道:“你不要总是露出这幅痛苦的表情,要学会享受知道吗?” 黎簇也急了,开口反驳:“这算是哪门子的……”话说到一半,沙子的下漏速度突然变快,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被沙子埋住。在黑暗中黎簇只能闭上眼睛和嘴巴,屏住呼吸,然后脚下一空,掉进了什么东西里面。 那一瞬间,黎簇甚至想过自己会从地球的这一端掉到另一端去,可惜他只做了一会自由落体运动,就掉到了一堆沙子上。 由于沙堆的缓冲,黎簇毫发无伤。他站起身,怀疑自己双目失明,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 直到吴邪打开手电,黎簇的眼睛才又重新发挥了作用。他看到在自己落地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沙堆,现在沙堆上方还有沙子断断续续地落下,但是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了。 黎簇从自己包里拿出手电,吴邪出声阻止道:“一个就够了,装备必须节省着用,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吴邪的手电照射范围非常远,但是即便如此,黎簇也看不到这地方的边界,没有墙壁之类的东西,真的是无边无际。 吴邪咬着手电拍了拍衣服,他刚才也掉进了沙堆里。然后他摘下假发,抖出假发里的沙子,最后重新带上。 黎簇在旁边看着,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老老老大你怎么回事!” 吴邪随口答道:“不是有句话叫做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吗?天太热了,剃光了凉快,而且假发清理起来也很方便。” 黎簇和吴邪一起走着,心里琢磨道:难道老大一开始就是光头?居然没人发现?且慢,如果梁湾知道了这件事,她还会犯花痴? 吴邪忽然停住脚步:“我们这么走太危险了,还是先做一下标记比较好。你带了什么没有用的东西吗?” 黎簇觉得好笑:“既然是没有用的东西那我干嘛还要带它?” “你身为一个非常不专业的门外汉,应该会带着一些多余的累赘。”吴邪分析道。 黎簇不服气,翻开了自己的包:“不要小瞧人,我还真没带什……”当他看到包里苏万用两件五十的价格买下的衣服时,突然就卡壳了。 吴邪拿起那件T恤看了看:“白色的,够醒目。”然后他把衣服随手往地上一扔:“干得漂亮,这个就是标记了。” 黎簇在心里把苏万全家问候了一遍,同时又后悔自己居然没在半路上把衣服扔掉,算下来也就一件二十五,更没有保留下来的理由了。 吴邪安慰他:“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以为是的时候,你要认清现实。”还真是应了二五这个数字。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就走回了原地。黎簇看着地上的衣服有点崩溃:“我们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啊?” “这地方非常空旷,手电打过去都没有尽头。”吴邪看了一圈四周:“每一处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东西,原地打转也是必然。” 黎簇灵机一动:“上面呢?总该有天花板的吧?” 吴邪抬头,向上打着光:“也不行。” 黎簇往上看了一眼就僵住了,光束向上射去,居然照不到尽头,他慌了:“怎么可能?这地方又能有多高,你把手电焦距调到最大试试?” 还是没有用。上面的空间似乎大的超乎想象,黎簇只能看到光线就那样消失在高处。 “不对,不对。”黎簇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从沙漠掉进来的时候,几秒钟就落地了,里面的高度还没有这么可怕。” 吴邪神情凝重,好像在思考什么。 “不是还有指南针的吗?”黎簇又想到一个主意,他忙从背包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指南针。 吴邪偏头看了看黎簇手上的东西,却皱起眉头。 而黎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在他手掌里,磁针在表盘中杂乱无章地转动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吴邪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指南针,也是一样的状况。他冷静道:“这地方本身就产生了巨大的磁场,再和地球磁场叠加在一起,指南针完全失去作用。” “这是你第一次来这里?”黎簇问。 “当然,这里又不是我家附近的超市。”吴邪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黎簇觉得他真是疯了:“那你还敢进来?” “你还记得那本笔记吗?笔记的主人有过类似的经验,他把他的经历都记录了下来。” “所以现在有什么解决办法?”黎簇看到了希望。 吴邪摇摇头:“很可惜,他是个经常失忆的人,所以有些关键的地方他也不明白。我只能通过他的笔记来推测这个地方的特质。” 什么玩意?失忆?他是韩剧男主角吗?黎簇心想,这他妈的比吴邪还不靠谱啊! “在很早以前,就有人发现了这个地方,并且进行开发,那个时候巴丹吉林可能还没有成为沙漠。现在看来,这批开发的人显然成功了,但只成功了一部分,他们并没有找到这个地方的核心。” 黎簇问:“所以我们现在就处于核心位置?” “不,但已经很接近了。这里的所有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你在进行一切思考和行动前,最好先把以前的那些常识统统忘掉,别怪我没提醒你。” 在黎簇第五次看到地上的T恤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老子不干了!你爱干嘛干嘛吧!” 吴邪没有在意黎簇的口头罢工,反而问他:“在我们行走的过程中,你有没有看见过地上的沙堆?” 黎簇摇头,然后愣住了:“我记得我们在离开沙堆不久后就把衣服扔下来了,两者应该距离很近才是。” 吴邪继而补充道:“但是我们看到了五次你的廉价T恤,沙堆却只在掉进来的时候看过一次。” 黎簇抖了抖:“我怎么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不要吓我行不行?” “所以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的边界线,应该在你的衣服和沙堆之间。”吴邪说完,看到黎簇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听不懂“。 “算了。你的衣服可以收起来了,标记已经无所谓了。” 黎簇这句话倒是听懂了,他捡起衣服塞回包里:“说实话我其实不喜欢这件,都怪苏万的品味太低。” 他拉上背包拉链后,发现吴邪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便吓了一跳:“用不着三礼九叩吧?我只是贡献了一件衣服而已。” 吴邪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理他。黎簇推推他:“喂,不是傻了吧?” 吴邪这才抬起头。黎簇看到他的眼神,觉得吴邪整个人一下子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你看这个地方,“吴邪指了指地面:“刚才被衣服盖住了,现在我才发现,这里被人刻上了记号。” 黎簇有点近视,他蹲下身眯着眼睛看了看,在自然形成的石面上确实有些小小的人为的记号,风格也很奇怪:“你能看懂这刻的什么吗?” 吴邪转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记号:“这是一条简短的信息。能做出这种记号的,只有一个人。”他伸出手摩挲了一下:“记号还很新,做记号的人应该没有走远,他还在沙漠里。” “可除了我们,这里还会有谁?” 吴邪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是他,我不会认错的。” 张起灵。 吴邪低着头,黎簇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终于站起身:“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 “等等,一开始不是你要来这的吗?”黎簇心想,你把我当猴耍呢? “假设,有一个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突然出现,让所有人赶快离开,不要在此地逗留,那你走还是不走?” 黎簇想了想,问:“那'我'是一个菜鸟吗?” “和武林高手比起来,你是一个菜渣,拌一拌能用来喂鸡的那种。”吴邪越走越远,黎簇只好跟上。 “那个记号有很强的指引性,顺着它指的方向,应该会出现第二个记号。” 虽然黎簇半信不疑,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边走边看着脚下,过了二十分钟,找到了另一个记号。 似乎看起来非常顺利,但是当吴邪研究过第四个记号后,他说的话是:“现在要靠我们自己了。” 黎簇摊了摊手:“可我们能做什么?” 吴邪思考着,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迅速抽出军刀。 下一秒,黎簇听到自己脑后传来奇怪的动物的声音,他忙躲了一步,接着转身防卫,看到一个飞翔的影子。 蝙蝠?鸟? 那鸟没有甘心,重新又飞了回来,黎簇紧紧盯着它,心里预估着飞行轨迹,然后在将要相撞的时候侧身躲过去。 以上只是黎簇的美好幻想罢了,事实是,当他准备躲过去的时候,那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样,在空中急速转弯,然后和黎簇面对面相撞。 妈的,这畜生怎么这么聪明!黎簇只好拼命挥着手臂驱赶。 吴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更糟的是,这怪物的数量越来越多。虽然对人的生命不能造成威胁,却阻碍了他们的前进。 吴邪见状,举起来福枪,上好膛,开始朝空中扫射。 “瞄准!瞄准了打!”黎簇嚷嚷着。 “闭嘴。我说了我枪技很差,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些怪鸟似乎总能清楚地知道两个人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因此几乎杀不死它们。 黎簇还在奋力抵抗着,几乎是眨眼间,他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出现,冲到那些怪鸟中间,挥着一把长长的兵器,舞出一片肃杀的风声。 黎簇完全看不清他的行动,只是地上不断有怪鸟的尸体落下。刀刀利落,招招干脆。 吴邪在几米之外全神贯注地射击。远处有一只直直地向他飞来,他又一次瞄准,扣下扳机——空响,没子弹了。 吴邪骂了一句,准备抽出军刀近身肉搏。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一个人带着气流冲了过来,本来神经就已经达到了极限,他刚想拉开架势,嘴巴就被人捂住,身子也被人夹了起来,动弹不得。 同时吴邪听到耳边有一个人轻声喝道:“别动!” 那人长刀一横,最后一只在吴邪眼前解决了。 第十九章 闷油瓶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黎簇慌了神,他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余光还能瞥见地上那些长相抽象的怪鸟尸体。 吴邪在一开始矮身拿枪进行防卫的时候,手电就被他竖着放在了地上,重心很稳,没有倒下。焦距调到了最小,这样照明范围就扩散到了最大,光线笔直地往上,射向没有终点的无尽世界。 就在这白光的照射下,张起灵用右臂扣住吴邪,手腕一扭反手砍完了最后一刀,也松开了捂住吴邪嘴巴的左手。 吴邪整个身子被张起灵夹在胸前,背对着他。吴邪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自己对那个声音无比熟悉。他张了张嘴,伴着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低声道:“你……” 吴邪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他本该有无数反应,但是事实上大脑一片空白。尽管隔了将近十年,他还是在认出声音的那一瞬间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与现在的场面可以说是完全吻合。冥冥之中,是命中注定,还是…… 然而张起灵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就用极大的力气一掌打掉了吴邪手里的军刀,在他耳边冷冷地开口:“你是谁?”刀柄重重地撞到了地上。 还是造化弄人。 听到这话,吴邪全身一颤,接着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张起灵没有松动一分一毫,反而把他桎梏得更紧了。 黎簇觉得这情况不太妙,喊了声:“老大!” “你小子别过来。”吴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些过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内一闪而过。他按下心头的躁动,然后睁开眼,对张起灵说:“能先把我放开吗?” 男人不为所动。吴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竟然有点紧张:“你应该能看出来,我的身手远不如你,那个小子就更不用说了。我不认得这里的路,更不知道如何逃跑。我的伤口已经裂开了,你现在把我放开,我会把我的身份和目的告诉你。” “相信我。”吴邪无力道,在他竖起的衣领里面,脖子上的纱布渗出了血。”我们是跟着你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踪过来的。显然那些记号只是用来提醒你自己,但是,我能看懂。” 张起灵还是松开了他,退了一步,沉默着等待对方的交代。 吴邪转身,终于看到了那人,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头发有些长,身上依然是那件黑色卫衣。只是他右手的那把长刀,不是吴邪熟悉的那一把。 黎簇这才跑过来,看清了这个男人:“不会吧?他好像是那个,那个,张……张起灵!” 吴邪捡起地上的手电,然后看着张起灵的眼睛,道:“我是吴邪。” 黎簇见状也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黎簇,外号鸭梨。”他心想,跟牛逼的人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张起灵只是点点头,念道:“吴邪……” 吴邪上前一步问他:“你还记得?” “吴老狗的孙子?”张起灵认真问道。 吴邪脸色变了变,又退回一步保持距离,道:“对,我是。” 一切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和脆弱,吴邪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了解一些事,也是为了一个计划。总之就是,我三叔失踪了,我来接他的班,你应该认识吴三省。” 黎簇忍不住插嘴:“老大,你们不是认识的吗?” “本来我们……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吴邪斟酌了一番说完这句话,看到张起灵盯着自己在思考什么,但好像终究什么都没想起来。 “你应该都不记得了,我们一起倒过几次斗。对了,还有胖子,你有印象吗?” 张起灵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吴邪的声音淡了下去:“算了,你能出现就已经足够了。希望我们接下去能相互配合,你和张家的事我也知道不少,但我对你没有敌意。”他已经平静下来:“我们的装备和食物可以分给你。” 张起灵淡淡道:“不用了。”他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吴邪马上拎着黎簇跟上。走了几十米之后,吴邪的手电便照到了地上的刀鞘和包裹,还有一盏探照灯。从刀鞘来看,是一把苗刀,岁数应该比吴邪的爷爷还要大。 张起灵收好刀,背上行李。吴邪在一旁看着,他右手腕的动作很自然,之前挥刀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张起灵在前面开路,黎簇跟在两人后面,寻思着找个机会问一问吴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显然这位牛逼之神没有愧对最佳狗血男主角的称号,幸不辱命,光荣失忆。可是吴邪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对劲,那一副忍着内伤的表情是什么情况? 耳边只有脚步声,甚至没有回声,这个地方太大了。”我们这是往哪儿去?”黎簇问了句,他并不指望此刻脸色奇差的吴邪能回答自己,但是那边那位大神起码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三十秒过去,没有人理他。 黎簇收回自己那好奇又虚心求教的表情,面部肌肉都僵硬了。之前自己只是被一个人无视,现在数量加倍,冷场效果更佳。 而且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吴邪和自己是一边的吧,他怎么反倒跟着那张小哥跑了?他们之间明明什么交流也没有,现在却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一头雾水。 其实黎簇一直都在一头雾水着,没差。 大概是走了一刻钟后,张起灵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然后半跪着俯下头,借着光研究地上的标记。吴邪便靠了过去,打着手电为他照亮了地面。 安静了五分钟后,张起灵起身道:“我去找突破口,你们最好待在这里不要随便走动。” 黎簇惊讶于他猫头鹰般的视力,以及这种抽象符号的运用能力,不过此刻最惊讶的是,这人现在就要开溜了? 吴邪则比黎簇能接受得多,他问:“什么时候能搞定?” “最多半个小时。”说着,张起灵打开探照灯,提着它离开了。 黎簇看着那盏探照灯射出的光束离自己越来越远,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扭头问吴邪:“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这样,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应付得了的。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吴邪原地坐下了。”你想问哪方面?” “比如,最重要的一点,你就这么听他的话吗?他逃走了怎么办?” “你说小哥?他如果要开溜,都不用找借口的。”吴邪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这个数,再乘以十,这么多个我一起上也会被他秒杀,信不信?” “这么恐怖?”果然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黎簇心里开始打起小算盘,看来自己以后还得巴结巴结他,靠山吴也不是万能的。 “你不用太提防他,小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害人性命,也不会看着别人送死,总的来说还是非常靠谱的。”吴邪把手电光调弱以节省电量,环境变得昏暗起来。”如果之后我出事了,记得把我们这边的事情告诉他,对他应该会有帮助。” “就算是交待遗言也别说得那么好听。”黎簇苦着脸:“你是不是眼神比我还差,没看到他的脸色?那眼神,简直跟动物世界的狮子一样,跟在斑马后面,盯着猎物伺机而动。” “什么破比喻。”吴邪被逗笑了:“以前他看陌生人都是那样的,你就不能换种说法吗?那叫气场。” 黎簇观察着吴邪,他好像不是特别伤心的样子。”他真的记不起来了?你就不能让他恢复一下记忆吗?毕竟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嘛,何况还是这么厉害的角色。” 吴邪好像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时费了很大功夫才让他记起一些事情。现在情况比较复杂,我也不能强求。” “你应该跟他说说以前的事情,说不定能唤醒记忆。”黎簇认真道。 “电视看多了吧,你以为这是小成本的文艺片?就算他能想起什么来,想到的也只可能是他们家的烂摊子。以前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可能本来就不值一提。” “但是只有这个办法了,不是常说死马权当活马医吗?”黎簇走了几步,神情渐渐窘迫起来:“那个,虽然有点破坏气氛……厕所在哪?” 吴邪想也不想就说:“出门,左拐。” 黎簇一溜烟跑到了一百多米外,手电照射范围的边界。 吴邪这才开口回答他刚才的话,声音却低的像在自言自语:“其实当年经历过那些事的人,现在几乎都不在了。如果一段回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那说出来和无稽之谈也没有什么差别。” 没有人再回应他。 第二十章 费(和)洛(谐)蒙 在明暗交接的地方,黎簇正准备拉下拉链,突然感到身体一阵刺痛。他强忍着不适蹲下身,心里直骂见鬼,下一个瞬间就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所幸没过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睁开眼发现吴邪正看着自己。 黎簇最初觉得不太好意思,随地解决的时候还能昏过去,身体也太虚弱了。然后他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看裤链有没有拉好,要是敞开了就……等一下,脖子不能转了?动不了了!他惊慌起来,发现全身上下都瘫痪了。 老大救我!黎簇在心里飙着泪呼喊,试图通过眼神传递出自己的情绪,因为嘴巴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吴邪却一直用一种打量和探究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讯息。黎簇心里有点发毛,这才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差错。他自从醒来以后,脑子就昏昏沉沉的,非常非常困,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 吴邪回头对身后人说道:“我们以前一直都没有见过这个品种,你见过?” 张起灵就站在后面,他看了黎簇一会,微微摇了摇头。 “连小张都不认识,我们也别管了,这群玩意邪门的很。”黎簇听到一个女生的声音,这才注意到自己被吴邪挡住了视野,吴邪背后不远处还坐着一个女孩子。 又多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黎簇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个副本地图真是方便,小怪还没清,boss还没推,就可以任意添加队友了。 “我抓都抓了,你说怎么办?”黎簇感觉自己被吴邪拎起来向上提了提:“它攻击力太强了,刚才我费了那么大劲,你说不要就不要,等我一松手,它保准反咬我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黎簇现在特别想睡觉,他在课上打过无数瞌睡,没有一次比现在的困意更浓烈。他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也仅限于听到,因为大脑已经被迫停止了处理信息的能力,对于外界的事情,可以感知,却不能理解。 对于这个奇怪的场景,黎簇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解释,但是这个想法飞快地从头脑里掠了过去,他根本没办法抓住。他把自己所有的,同时也是所剩无几的精力都用在单纯的听和看上。这个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就跟数学课上一边打瞌睡一边逼着自己挺直腰板不被发现,是一个道理。 “让小张帮你一把,要不就弄死吧,看着怪渗人的。”那女生又喊道:“小张!别发呆了小张!” 吴邪手上还捏着黎簇,就直接拿过去问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张起灵解释道:“刚才是一群蛇,并非只有一条。如果一个种群都生活在这里,必然还存在其他物种。” “对,这里形成了一个生物圈。小张,你比我们谁都有发言权,却闷到现在了,能不能多说点什么?” “我到这里没多久就遇到了你们,也只能记起一些片段,仅凭这些还不能下一个肯定的结论。”张起灵淡淡道:“不过,我记得这个地方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黎簇快撑不住了,不能控制身体的感觉相当糟糕,而且,老子要睡觉! “你把它捏晕吧。”黎簇被吴邪递给张起灵,就在这个时候,那女生朝远方挥了挥手:“三省,你去探路怎么才回来!” 黎簇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张起灵回来的时候,吴邪不动声色地迅速把他全身打量了一遍,注意到他的左手手掌多了几道伤口,不过吴邪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目光收回来,踢了踢脚边的人,问道:“他突然昏过去了,怎么办?” 黎簇双眼紧闭,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张起灵什么也没说,蹲下身,伸出右手就朝着他头上的穴位按去。 “没用的。不是体力透支或者营养不良,他晕倒之前除了去上厕所以外,什么事都没做,而且看样子厕所都没上成,还得憋着尿。” 张起灵试了试,不见任何效果。 “虽然说我有点神经质,但我从没有虐童的喜好,所以说他晕倒得很蹊跷。哦,也有可能是他在上厕所的时候思考人生,觉得人生无望,然后气急攻心……” “他是不是能读取费(和)洛(谐)蒙?”张起灵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胡说八道。 吴邪干脆地回答道:“对。” 张起灵一语中的:“这个地方生活着很多分泌费(和)洛(谐)蒙的蛇,我遇到过,这里的亚种比其他地方的要厉害许多,信息素也更活跃。” “原来是这样。”吴邪并不惊讶:“我带他来,费(和)洛(谐)蒙的信息读取就是一个主要原因。但没想到这么不可控制,我都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倒玩起来了,还玩得挺嗨。” 张起灵开始下驱逐令:“等他醒来后,你们最好尽快离开。如果继续待在这里,谁都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其实之前看到那群四不像的怪鸟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原来这鬼不生蛋的地方也能翻出花样来,这样说来,不止是蛇,信息素可能的来源太多了。” “每次接收费(和)洛(谐)蒙都是对身体的巨大伤害,长此以往可能会造成生理系统紊乱,甚至崩溃。”张起灵淡淡地提醒吴邪。 “我都知道的。”吴邪无奈地笑了笑:“你以为我喜欢虐童?这小子的待遇算是非常不错了。之前我亲自做这种事的时候,因为心里没个谱,常常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阎王面前也走过几遭。不过我也差不多练出来了,刚才一直有种古怪又熟悉的感觉,原来是豪华升级版的费(和)洛(谐)蒙。” “你有感觉?”张起灵问道,吴邪觉得他好像有点不解。 “是啊,有问题?”吴邪一看到他有不明白的地方,心里就发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张起灵只说了一句话:“有感觉就说明对费(和)洛(谐)蒙是非常敏感的。” 吴邪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没有睡过去是吧?这个嘛,底子好,没办法。当初我在开过手术之后就立刻读取了大量信息,估计已经产生免疫力了。” 张起灵已经听出了言外之意,吴邪也不遮掩,说:“我本来天生就能读取费(和)洛(谐)蒙,但是那种感知太微弱了,我就做了个手术。黎簇,就是这小子,倒是纯天然的,不知道他能支撑多久。” “给我开刀的医生不怎么靠谱,后来我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只好找黎簇替我。从这个角度上说,我和我爷爷走的算是同一条路。”吴邪装作不经意地踢了踢黎簇的裤脚,道:“我记得爷爷那时候还养了不少狗,专门替他闻味道。” “你说谁是小狗?”黎簇再也不能忍不下去,咕噜一下就睁眼坐了起来,气呼呼地瞪着吴邪。 吴邪相当淡定:“醒了?那就走吧,小哥。” “你们早就知道?”我靠,黎簇默默骂着,还想多装一会偷听点东西呢,没想到吴邪比自己的数学老师还精。 张起灵见怪不怪,当即转身出发。 “这点小把戏,小哥都懒得揭穿你。”吴邪跟上张起灵,琢磨着多年不见,这闷油瓶的影帝演技也不见退步。不过刚才老子说的可都是真的,他该不会以为自己也在演戏? “你就不想知道我在梦里看见了什么?”黎簇一句话把吴邪从意识里拉了出来,后者转头,指了指走在前面的男人,然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黎簇明白,点头答应。原来他们之间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第二十一章 第三方 硝烟还在继续,一堵墙支撑不了长时间的对抗。 张海客向胖子喊道:“我们不是来硬碰硬的!” “你他娘说啥?”胖子开机关枪开得更来劲了,他只能听见枪座的震动,对方离他有点远。 张海客几乎是吼出来的:“赶紧撤退!” 张海杏则爽快多了,她本来就伏在胖子旁边,这时放下枪,矮身藏在他背后,又伸手从他腰上扯了一个手[雷下来,问道:“延时的还是碰撞的?” 这回胖子听到了:“四秒延时,赶紧扔,我这发子弹快用光了!” 张海杏又扯了一个下来,一手一个。同一支队伍里的其他人见到她这架势,都自觉地慢慢后退。然后她用嘴拉了手[雷,一前一后把两个从胖子的肩膀上方抛了出去。 “多谢你的肉盾,走!” 时间计算得刚刚好,两枚手[雷在对方区域的正上空爆开,里面的钢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胖子一边跑一边心疼:“你他妈扔的是最贵的!还一扔扔俩!” “废话!老娘从小就有眼光!” 张海客回头瞥了一眼:“海杏你别跟他贫嘴,抓紧时间赶快跑!” 没有人计算时间,这支队伍好像进行了一次没有终点的集体迁徙。直到胖子脚下踩到了一洼水潭,他才嚷嚷:“停下停下!都给老子停下!” 众人的脚步渐渐平缓下来,一时间只剩下调整呼吸的喘气声。 张海客用脚磨了磨地,一片湿润的水声,“似乎很近了。” 队伍里一个人小声说道:“沙漠里居然也会有这么多水。” 张海杏看了一眼,不是张家队伍里的,“吴邪事先没给你们做过功课?你怎么活过来的?” “我当然知道,就这么一说而已。”那人有点不乐意,但是又不便发作出来。 张海客一阵头疼,一个胖子就够热闹了,这次还有吴邪的伙计们加入,希望双方的磨合期不会太长。 胖子上前搂住张海杏的肩拍了拍:“拖把他见识少,你文化素质高,还容不得我们俗人叨唠几句?” 张海杏嫌弃地一把推开他的手:“死胖子别靠过来!” 胖子摇摇头:“唉,胖爷刚才还用高大威猛的身躯掩护你,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拖把,来,咱俩难兄难弟……” “胖子,跟你说正经事。”张海客走上前问:“刚才那手[雷,不是伪劣产品吧?” 胖子坚决道:“士可杀,不可伪劣!你怀疑我的宝贝是假的?” “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烟雾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等等你说清楚,什么烟雾?”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皱起眉头,神情严肃起来。 “就在手[雷爆炸之后,我看到对方那边升起了大团的烟雾,虽然只回头瞥了一眼,但绝对没有看错。” 张海杏接话:“这听着怎么那么像烟雾弹?” “不可能!老子的炸弹就从没出过这种幺蛾子,我可是一个一个检查过的。” “至于我们这边带来的装备里,压根就没有烟雾弹。”张海客摊手。 拖把吱了声:“也有可能是那支队伍做的……” “他们不可能带无用的东西,相信我。”胖子凑近拖把的耳朵道:“他们和这群姓张的一样变态。” 他的声音太大,在场所有姓张的人都默默地看向了他。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拖把赶快转移话题道:“要么……要么是,墙上有机关吧。” “不好说,不过都跑这么远了,也没法去验证。”胖子咂了一下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如果当时存在第三方,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张海客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胖子,后者举起手作投降状:“别看我,胖爷的枚举法也就那么一说。不过要真是这样……这事可就刺激了。” 另一边。 一群伤员开始处理伤口,梁湾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这些人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而自己好像正好躲过了一次袭击。只是“睡“了一小会,就又醒了。 梁湾明白过来,黑眼镜坑了自己。他们都不想让她离开,她彻底失去希望了。 “不得不说,你跑得还真快。”给她抽血的那个青年抱着东西走过来,右手夹着一瓶酒精,“人手不够了,这些你消一下毒,其实简单洗一下也是可以的,不要偷懒。” 他展开怀里的尼龙布,里面摆着几把染血的的手术刀。 你居然对一个肉票要求这么多?梁湾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 这些人穿在里面的衣服都不普通,加上训练有素的身手,似乎并没有伤到要害,只有四肢上的一些创伤。 应该是一次炸弹袭击。头领背对着她和别人低声道:“手[榴]弹和烟[雾]弹同时投掷,他们像是有备而来。” 梁湾偷偷看了一圈,人数也没有减少。她的目光撞进了队伍中另一个女人的眼睛里,梁湾正想扯出一个微笑,霍秀秀却马上移开了眼神。 至于这么紧张吗?梁湾想着,低头打开了那瓶无水酒精。 黑漆漆的环境里,黎簇跟着另外两人,一步一步地……合着老子到这里来就是走路的?黎簇在心里欲哭无泪,而且一丁点乐子也没有,吴邪和张起灵都跟哑巴似的。 三个和尚的故事告诉我们,有些东西并不是单纯地仅和人数成正比关系。同理可得……黎簇还没得出什么,前面的背影就突然停住了。 他探出脑袋一看,原来前面出现了一个岩洞,非常突兀,但又显得非常自然。它像是上天心血来潮的作品,奇妙而又稳定地存在于那里。黎簇惊奇地说:“这地方不是无边无际的吗?” 吴邪打量了一下:“衔接得还挺不错的。”随后他伸手想要摸一摸洞口的岩壁,却在半空中被张起灵抓住了手腕。 “别碰。”那人淡淡提醒道。 吴邪识趣地收回手,“这里面的地方我不了解,你继续带路吧。” 张起灵摇摇头:“没有印象。” 黎簇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完了,这地方居然连大神都束手无策。 吴邪站定在洞口前,看着里面,问:“到底是因为你没有了解过它,还是仅仅因为失忆?” “我不记得了。”张起灵继续着相同风格的答复。 “结果还不都一样?”黎簇慌张道:“怎么办,我们傻站在这儿?” 张起灵用行动打破了黎簇的言论,他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 黎簇由衷地鼓起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等一下。”吴邪叫住了张起灵:“不必那么着急,我先给你看个东西。”他从装备里翻出了之前给黎簇看过的笔记本,交给对方,“你先看看,反正我是没学过什么小语种。” 黎簇暗暗为吴邪的机智叫好,让一个失忆的人看他自己以前用过的东西,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奏效了。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张起灵拿过去翻了翻,又仔细看了看,脸色凝重起来。然后他翻到扉页,看到了手写的张字。 “你是怎么拿到的?”张起灵合上笔记本,抬头问吴邪。 吴邪迎上张起灵略带审视的眼光,也不躲避,长话短说道:“墨脱的一座寺庙里。” 这句话说完后,黎簇只是觉得,附近的空气更冷了,尤其是张起灵周围。 “至于我为什么能找到那座喇嘛庙,以及我为什么能拿到这个,那都是另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吴邪察觉到张起灵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猜疑,心想,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张起灵的语气变得冰凉:“你知道多少?” 还是坦诚一点好,吴邪想,这是迟早都要面对的矛盾。”很多。”他又补充道:“还包括一些你也不知道的事情。” 黎簇在旁边听着,都要被吴邪的诚实感动哭了。老大,你会看人脸色不?你读书的时候一定没被老师问过“作业写没写“这种问题。 “小哥,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我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况且在你手里还能发挥出更多价值。”吴邪厚着脸皮继续讲下去:“你现在的首要目的是找回记忆,我能告诉你很多过去的事情。至于真实性,我能百分百地保证。” 对方还是一张冰山脸。”你相信我最好,不信……就拉倒。来个协议吧,接下来的路我也需要你的帮助。”吴邪正了正衣服,“怎么样?跟着老大有肉吃。” “我反驳你的最后一句话!”黎簇叫嚷起来。 张起灵看着吴邪,点点头,然后走进了岩洞。吴邪紧随其后,心里默念,老子是闷油瓶的老大,老子走路带风。 念着念着,竟然真的有种轻飘飘的晕眩感。他揉了揉太阳穴,问:“我们走进了什么地方?” 张起灵看到吴邪的脸色,只是说:“此地不宜久留。” “唉,身子不中用了。”吴邪半开玩笑地感慨道:“有没有什么穴位是可以提神醒脑的?” 张起灵察觉到他的情况,就靠了过去,换了只手拿刀,接着伸出右手,就快要按上头部的穴位,吴邪却向着他倒了下去。 张起灵眼疾手快地接住他,黎簇傻了眼:“我靠,没事吧?老大,老大?”吴邪没有反应。 张起灵手上感觉了一下,这人出奇的瘦,而后又问黎簇:“他的身体状况怎样?” “我看他精神一直挺好的啊,具体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个,到底怎么了?” 张起灵也腾不出手来做检查,淡淡道:“可能他的体力原本就到了极限,这个地方对人也有影响。” “那怎么办,我们等他醒过来?” “来不及,必须马上走。”张起灵的话带着不容违抗的坚定。他放下吴邪,然后把自己的装备和刀递给黎簇,最后背起吴邪继续前进。 黎簇带着两人份的东西跟在他后面,觉得真是——太他妈重了,特别是这把刀。 对了,刀?黎簇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手中的兵器,这是把修长的苗刀,样式竟然有点眼熟。 他想起来了,那个梦。当时他看到的张起灵,手上就拿着这样一把刀。 黎簇回过头想想,他通过费(和)洛(谐)蒙看到的场景里的那个吴邪,好像根本不是吴邪。两人的着装完全不同,但是五官却一模一样。 而关键是张起灵也出现在了场景里。黎簇后背升起一股凉意,他看着前面带路的男人,这个人,在遇到吴邪前,还见过其他人,见过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第三方人? 第二十二章 分开 ?幸亏黎簇之前被打了一剂预防针,这才没有对梦里的吴邪二号感到多惊讶。想必那小哥也知道两人的面貌相同,甚至说是一清二楚。 这下吴邪可是坐实了“大众脸“的名号。黎簇内心感慨道,怪不得失忆的张小哥看到老大一点印象都没有,真的不能怪人家。 但张起灵从出现开始,就未曾向他们透露过任何的只言片语,安静得有些可怕。 对,真的是什么都没说。有些人不爱说话,不一定是因为内向,也有可能是不想泄露信息。 这么一想,张起灵在黎簇心里的形象猛地从一个安静的同行者,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反派。 吴邪半张脸还压在张起灵肩上,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呦西,套话的事情就交给我吧。黎簇心里的个人英雄主义如洪水般汹涌而来,直接一个浪头翻过理性的大坝,一路涌到喉头,怂恿他张嘴道:“那个……” 张起灵两只手还托着吴邪的腿,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淡淡的一个眼神,把黎簇全部的冲动都压了下去。 “……我,我想上个厕所。”黎簇一边改口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只是发现,原来眼神也可以震慑别人,真不明白吴邪以前是怎么和他交流的。 “再走一会。”张起灵道。 黎簇觉得吴邪再不醒过来,自己就要被这种气氛压抑死了。话说他真的不是抄袭自己的做法在装睡?其实黎簇感觉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但是既然张小哥都没有问题,他自己也不好说什么,而且现在根本就不敢和这个人说话。 这段路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长,通道里的空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所谓暖和是一个比较而言的说法,因为之前他们待的那个地方实在太凉快了,凉快得有些怪异。高温才是沙漠典型的标志。 张起灵停住了脚步,黎簇还以为前面出了什么意外,直到对方把吴邪放下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黎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背的和手里拿的通通放下,甩了甩胳膊,一股酸痛直接传了过来。腿也是,他又踢了踢腿。 然后尿意就来了。 其实他本该之前就解决掉的,可那个时候出乎意料地不知从哪里接收到费(和)洛(谐)蒙,光顾着在梦里挣扎了。这泡尿倒算是歪打正着,也证实了刚才他对张起灵说的话。 黎簇这回不敢走远,寻了一个墙根,背过身去拉下裤链。这次什么异样都没有。他痛痛快快地在墙上浇了一幅涂鸦出来,然后一身轻松地拉上裤链。 他看着面前的墙,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那些液体并没有顺着墙壁流下来,而是似乎被吸了进去。黎簇顾不得恶心,凑近一看,墙壁像是海绵一样吸走了水分,表面还是湿润的。 按理说这是一堵石墙,怎么会吸水? 黎簇还没有不拘小节到直接用手去感受,毕竟上面仍然残留着一股臊味。低头在周围看了一圈后,他把目光锁定在张起灵的苗刀上。 ——根本拔不出来!黎簇使了几把劲,那刀纹丝不动。没想到刀鞘和刀身的摩擦力居然这么大,加上刀的重量也不小,黎簇没一会就放弃了。 刀的主人微微皱起眉头看向他。”我就想借个刀,借来稍微用一下。”黎簇忙为自己辩解,指了指墙,“有古怪。” 张起灵走到墙前研究了一会,而后看了看整堵墙。接着伸出右手,只见那两根奇长的手指在墙壁其他部位上摸索了一会,然后他突然发力,竟埋进去一个指节的长度。 江湖绝学二指禅?黎簇看得一愣一愣的。 张起灵拿出手指,转过身来,伸手就要拿刀。 黎簇活像一个小弟,毕恭毕敬地把刀拖了过去竖起来,黑帮大哥张起灵顺着他的动作直接拔刀,一束刀光倏地刺进墙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刀身没了进去,看起来锋利得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张起灵握住刀柄,转了几圈,墙上破开一个洞。 黎簇一声娘都要喊出来了。 在旁观者惊异的眼光中,张起灵用刀捅出了几个洞,这些地方都是受力的关键点。最后他用刀背猛地一敲,整面墙都崩塌瓦解。 黎簇终于觉出些什么,“这不是石头做的?”他蹲下身摸到一块墙壁碎片,虽然坚硬,但远不如石头,有点像干旱的结板土。 墙壁垒得并不厚,表面还附着一层黑毛,不知道是什么真菌的变异种,早已缠绕硬化,结成块状。如果不是拿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绝不会发现其中的奥妙。 这只是一个唬人的障眼法而已。这条伪装的走道,是为了掩盖真正的路线。但是这个奇怪的圈套是从哪里开始出现的? 黎簇只想大骂坑爹。这堵狐假虎威的墙很快被张起灵破出一个大缺口,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另一个空间。 下一秒,整条假走道都晃动起来,结构开始瓦解,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没有一处不摇摇欲坠。 张起灵迅速反应过来,放下刀,顶着不断坠落的碎块回到原地,一把背起吴邪。 黎簇见状,权当自己的头顶是钢铁做的,咬咬牙也跑回去,拿上重得跟石头似的装备。他跑出来以后才喘了半口气,就听到背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回头一看,什么都没了,只剩一片断壁残垣,至于更远的地方就看不见了,估计情况差不多。 原来的这条走道似乎是有弧度的,但是弧度比较小,照这情况看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环。黎簇在脑中猜想着,如果是一个封闭的圆环线路,那岂不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这种恐怖的猜想立刻被他自己排除了,因为他们最开始是从一个洞口进来的,亲身的经历绝对不会出错。 这个新发现的空间当然也是有墙的,黎簇二话不说走上前,一巴掌拍了上去。 “疼疼疼——!”结果他却抱着红肿的手倒吸冷气,脸上的表情都疼得皱了起来,“看来这堵是真的石墙。” 捷径只能走一次。 他们就好像是在高速公路上插队的轿车,本来有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他们就这样硬生生地挤了进去,也不知道这条路来自何方,通向何处。更不知道,如果永远都挤不进来,会被困在怎样的一个地方。 这个新地方显然也没那么容易对付。他们很快走到了尽头,来到一扇粗糙的门前面——一扇机关石门。 门上只有一个圆孔,手腕粗细。黎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非常好奇,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上面——但是被张起灵拦住了。 即使打着手电,也只能看见里面一部分的构造。可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玩意,总得让人看见全貌才放心。 局面有点尴尬。黎簇想,张小哥该不会要让自己的手先探进去,等到触发了机关把手割下来或者乱箭把自己射死之后,再由他破坏机关打开门? 他这个肉票终于要发挥价值了,黎簇瞟了一眼那人淡然的表情,有点想拔腿逃跑。 一定不能让这么悲惨的事情发生。他一边琢磨着对策,一边往后退了几步。这么一退,旁边的字就映入了眼帘。 刻在石门上的字,痕迹很浅。黎簇瞅了半天,感觉它们抽象得像是鬼画符。”这什么意思?”他不禁问道。 “狗爸。”张起灵简直一鸣惊人,黎簇啊了一声,想了想,莫非这个机关需要一只老狗?还是公的?他抱怨道:“现在能从哪里给它弄只狗过来啊?” 张起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微妙,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Go back.” 这一句黎簇听得非常清楚。他终于听懂了,窘迫地笑笑,“原来是英语,我听力很烂,不好意思。” 门上刻的字很简单,就这六个字母。但是……”英语?这鬼地方怎么会有英语?”黎簇一直以为他们探索的是什么中国古代建筑,所以先入为主地以为见到的都是汉字。 “之前有一批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走到了这个地方。”张起灵淡淡地说。如果是现代人,那确实刻什么语言都不奇怪了,英文字母还能刻得容易些。 那些人刻下这六个字母,是让同伴回去,还是给后来人留下提醒?”你是说那批人?里面有一个长得像吴邪的那批人?”黎簇脱口问道,他实在太好奇了。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他把费(和)洛(谐)蒙的梦境泄露出来了。”不是,那个,我……”黎簇看张起灵反应不是很大,嗯,也就是警惕地盯住他而已。 “好吧,我之前读取信息素,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画面,看到了你和其他的人……”黎簇还在思考怎么把话讲明白,就听到张起灵来了一句:“不是他们刻的。” 这算是承认了?套话好像也不难。 张起灵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他道:“你们不能再走下去了。等吴邪醒来后,你们沿着这条路反向走,可以走出去。这是条外部的走道,应该没有危险。” 能出去了,太好了。黎簇一开始想到的是这个。 “等会我打开门,不久它就会重新关上。如果吴邪一定要进去,你告诉他,他是不可能打开这扇门的。” 张起灵走到墙根,准备把背上的吴邪放下来。他继续沉稳道:“里面的东西,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第二十三章 挟持心理 张起灵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已经非常明显了。 “等等,你……”黎簇本人倒是很乐意离开这里,但是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张小哥在这个时候擅自离开,后果应该会很严重。 因为总感觉,吴老大非常看重这个人。单亲家庭的孩子无论看上去多么神经大条,对于情感方面都比常人要敏感许多。就像黎簇能感觉到,吴邪自从发现张起灵的踪迹开始,情绪就渐渐地有了波动。 正常的情绪变化是有规律的。掌握了这种规律,也就是掌握了察言观色的能力,这是每一个普通社会人的必修科目。黎簇本来是拿一个神经病没辙的,可是吴邪的细微变化使得他离普通人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张起灵蹲下身,向后仰,然后松开手。眼看着吴邪就要瘫软地倒在墙根上了。 这是天意啊老大,你也别再折腾……黎簇还在默默想着,他单枪匹马的实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就在这个时候,吴邪突然睁开眼,目光一如既往的坚决,里面是满满的清醒。 那一瞬间张起灵的手还没完全收回来,悬在吴邪的腿弯下面。吴邪就着这个姿势略一倾身,右手越过张起灵的手臂,迅速探到自己小腿侧面。 他的军刀绑在那里。 张起灵已经快他一步做出了反应,肘关节一转,右臂打掉他伸出来的手。 吴邪的胳膊被张起灵强制性地压了回去,又顺着这股被压制的力道从对方的手臂下方刺进去,抓住刀柄唰的一声拔了出来。 在黎簇眼里,只是一两秒钟的时间。仅仅这一两秒钟里,两个人就动起真格了。 从实力的角度来看,吴邪根本就不是张起灵的对手。但是,他们的身体本来就贴得过于接近,吴邪还是在他背后,正好位于视觉死角。双方硬碰硬的功夫差距,被巧妙地缩短了。 张起灵也不是吃素的,吴邪那刀的刀尖刚露出来,他就使了个流氓招。 之所以叫流氓招,是因为那姿势真的算不上正派和优雅。不过也算是张起灵随机应变,他面对一个手持武器的人,首先做的是拉开距离。之前因为背人的姿势,双手还松松地托着吴邪大腿,现在他利用两人贴身的姿势,抓住小腿,再一提,瞬间就卸了对方的力道。 黎簇看到这架势,一是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反目为仇,二是吓得不知道该帮哪一个。 吴邪无处发力,蹬腿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飞刀是不可能的了,他清楚自己的准头有多差。他如果想用手中的军刀实打实地伤到对方,除非腰力过人,否则不可能一口气做出幅度如此之大的仰卧起坐。 血液好像全都灌进了大脑,沉重得抬不起来,他还得当心自己的脖子。万幸,伤口没有开裂,但是自己似乎已经能听到肌肉拉伸到极点的声音。 吴邪使出最后的力气把刀狠狠地插进地里,勉强支撑起半边身体,抬起脖子狼狈地喘着气,“黎簇说的那群人,你见过,是不是?” 张起灵低着头俯视,刘海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嘴巴严丝合缝般紧紧抿着。吴邪看不见他的眼神,连一点推测他心理活动的线索都没有。 “我不管之前你遇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和那些人约定了什么,现在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去。”吴邪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里的急躁,冲动是魔鬼,但是他已经顾不上理智和冷静了。 “我必须和你继续走下去。”吴邪甚至想骂人,张起灵他娘的怎么还是这么个闷油瓶的性子。 “里面可能存在……”吴邪说到一半,张起灵突然松开了手。双腿得到了自由,吴邪马上就想站起来,可是还没等他把姿势调整过来,张起灵又立刻单腿跪下,接着好像要趴在他身上似的,用上半身压了下去。 吴邪感到一片阴影带着一股压迫感直面扑来。他看到对方平静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像是寒风凛冽的夜里找不到星光。 在一刹那间,高速运转的思维漂移了几个九十度大拐弯,让吴邪做出了一个决定。几乎在这个想法刚冒出心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目前为止最冒险的决定了。 似乎是在某个静止的时空间隙里,吴邪已然做好了冒风险的万全准备。时间暂停,也许只是一种心理作用。 军刀被拔起,从身侧袭来,稳稳地架在张起灵脖子上,阻止了他向下接近吴邪的动作。 果然太近了。近得让对方有机会挟持自己。张起灵没有犹豫多久,便安静地收回了刚刚伸出的右手。他刚才如果能够继续弯下身去,就准备用这只手捏晕吴邪。这招他是很有把握的。 可是吴邪似乎对他的招数非常了解。刀身冰凉,虽然张起灵看不见,也能清楚地说出刀片的位置,就在他颈部大动脉前一厘米的地方。 吴邪想起以前黑眼镜教授装睡技巧的时候,自己曾问过一个问题:“然后呢?我就这么一直闭着眼睛干等吗?” 黑眼镜把啃得一干二净的烤鱼骨头扔到水里,回答说:“以守为攻。你只要耐心等待时机,不论多么凶猛残忍的野兽都会松懈下来的。” 当时的考验,是骗过岛上的鳄鱼。对付鳄鱼和张起灵,前者的问题是能不能,后者的关键在于敢不敢。 吴邪快速地做了个深呼吸,摒除掉杂念,直直地看向张起灵,“抱歉,我只能想到这么低端的方法。如果你一定要摆脱我,我会在你动手之前割开你的血管,不会割大动脉,但会让你失去力气,甚至失血性休克。” 可能是为了让对方相信,吴邪还再补充一句:“我其实蛮有经验的,你看我脖子上的伤口就知道了。”他的脸上是有点无奈又有点神经质的笑容,“我是被放血的那个。” 黎簇想,难道自己之前对两个人的关系理解错了?他并不觉得,也不太相信吴邪真的会下手。 也许只是经过了几次心跳的时间,又或者是度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张起灵最终完全妥协,向后直起身子,吴邪也慢慢坐起来。 刀和人的距离,在这期间一直都没有变过。展现在黎簇眼前的,活脱脱一幅黑帮内讧的画面。 吴邪轻声道:“把门打开。”两个人都已经站直,一个拿刀在背后抵着另一个的脖子。 张起灵的后背,从来都不是交给同伴保护的地方,而是一个需要重点关注的防守部位。 他来到机关门前,淡淡地说:“刻下字母的人,并不是没有足够的技术破解机关,而是他们预料到了开门后的情况,然后离开这里,去寻找另一条路。” 黎簇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那如果真把机关打开了,门后面会是什么?” 张起灵敲了敲石门,敲得非常用力,但门后只传来一声声的闷响。吴邪一下就明白了,“后面什么都没有。” 张起灵虽然被挟持着,神态和语气却依然波澜不惊。“通道在地下。刚才我走过来的时候,脚步声有些变化。” 黎簇有点吃惊,跺了跺脚,“我听着还挺正常的嘛?” 吴邪提醒道:“小心别踩裂了,第一个下去探路的就是你。” 张起灵早就听出了细微的差异,下面是空心的,门的入口应该开在地面上。机关的设计者耍这种诡计,叫人不知道掉下去以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吴邪并没有动摇,仍然紧握着刀。“继续吧,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 张起灵的右手突然发出关节错位的声响。只见那只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缩成了一个怪异的尺寸,然后伸进机关洞里,大小正合适。原来正常的拳头是进不去的。 很快又传来了骨头位移的声音,他在洞内把手伸展开来摸索结构,手腕恰好卡在洞口。 右手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咔咔几声过后,张起灵再次缩骨拿出手,脚下传来机括转动的沉闷声响。 只有张起灵拥有这种破解机关的能力和水平。 “太牛逼了——哎呀!”黎簇话音未落,三个人就从打开的活板掉了下去。 吴邪在下落的过程中主动推开了张起灵,两个人挨在一起只会彼此牵连。 在空中,手电筒的光线一晃而过,黎簇借着光看得一清二楚——他忽然懂得了这场挟持的真相,吴邪的心思居然是这样。 靠近脖颈的,是厚钝的刀背。无论张起灵的选择是什么,吴邪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刚才吴邪用刀的动作太快,方向也很精准,所以只有他自己清楚刀刃的方向。 从始至终,吴邪都在用刀背抵着张起灵。就算两人在地上面对面对峙的时候,也是刀背朝着张起灵,刀锋朝着他自己。 也就是说,只要张起灵认为这个叫做吴邪的陌生人在挟持他,所谓的挟持就成立了。 这分明是一场荒唐又理性的赌局,他在赌张起灵对自己的警惕,筹码是一起走下去的资格。 显然吴邪赌赢了。 第二十四章 护城河 很快黎簇就顾不上那两个人的事了。底下是一片漆黑,他在空中什么都抓不住。 之前他就是从沙漠里直接掉下去的,这种忽然脚下一空的经历让人非常没有安全感,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那一刻他还在想,难道这里的机关都是往下的,是男人就下一百层? 失重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待他的是一朵巨大的水花。他掉进了水里。 黎簇的水性在同龄人中算是不错的。他很快调整好动作,但是立刻发现了一个问题——背包太重了,人根本无法浮上去。 手里拿的那些装备,早在掉下来的时候就被他手一松扔下去了。反正扔什么不是扔,他憋着气在水里脱下背包,终于浮了上去。 黎簇探出水面猛吸一口气,缓了一会,看到吴邪已经抓着背包带上了岸,掉下来的时候他离岸最近,现在打开手电正往水中照。 张起灵离岸比较远,但游得像条鱼一样,很快也到了岸边,正好在吴邪身旁的地方上了岸。吴邪看到他,伸出手想拉他上来,不过张起灵跟没看到似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自己翻上岸。 吴邪吃了瘪,收回手干笑了几声,说道:“刚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一时心急,你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 对方没有回应,站起来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走到远处坐下。 黎簇这才游到了岸,冲吴邪小声道:“老大你也太缺心眼了,刚才还拿把刀闹得和真的一样,现在又一下子变脸,这换谁都接受不了啊。” “你懂什么,快点上来。”吴邪催促道。 果然是变脸变得很厉害,黎簇心想。他正要爬上岸,突然感到左脚被什么东西咬住了。 “我去!”心里的恐惧都被释放了出来,黎簇低头看过去,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他两手扒住岸边,向前用力,却被咬得更紧了,那东西力气很大,任他怎么使劲都摆脱不了。 黎簇试了几下后不敢再动,怕自己真的被咬下一只脚。吴邪把光聚焦过去,张起灵也来到吴邪身边看向水中。 “他妈的什么东西?”黎簇喊了一声。 吴邪仔细看了看,突然脸色一变,说道:“原来是这玩意,你千万别动,老老实实待着,我来想想办法。” “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啊我挺得住!”黎簇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吴邪身上。 “我怕我告诉你之后,你会吓得晕过去。”吴邪伏下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里某一个地方。“没别的办法了,你快放个屁。” 黎簇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向张起灵。他脸上没有表情,掉头往回走了几步坐了下来,一幅放任不管的样子。 黎簇硬着头皮问:“我放不出来怎么办?” “你要死了怎么办?”吴邪反问道。 “可是这种东西又不是我想放就能放的!”黎簇动了动脚,发现那玩意仍死死咬着,力道未松半分,甚至还跟着左脚的动作而挪动。 “最近吃得不好,你肯定肠胃不消化,现在只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打气筒就行。”吴邪在岸上指导他,“把体内所有的元气往下压,再往下压,然后继续往下压——是不是有点感觉了?” 黎簇憋得满脸通红,终于成功了。水中传来噗的一声闷响,像是过年的时候乡下那种劣质的二脚踢。 “行了不?” 吴邪点点头,“好了,它已经被熏晕了。你快趁机把脚拔出来。” “这样也行?”黎簇怀疑着问道。 “别废话了,我走的桥都比你吃的盐多。用劲拔,没事的。” 黎簇咬咬牙,心说老子豁出去了,大不了丢一只脚。他使出全身力气挣扎,没想到只用了那么一下,脚就拔了出来,那东西松了嘴。 他赶忙爬到岸上,看了看自己的脚,确实什么事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黎簇后怕地问。 吴邪走回岸上,“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张起灵已经脱下了连帽衫,穿着工字背心把衣服放在地上铺平晾干。吴邪走过去从包里掏出一盏风灯,添了块固体燃料。背包做过防水处理,灯很容易就点上了。 四周的环境明亮起来。黎簇壮了壮胆子,借着光看向水里。一开始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他终于能够看清了。 河床由碎石堆积而成,靠岸那里躺着半具白骨。 根据位置来看,刚才咬住他的,是两根嵌进河床的肋骨。 原来是个死物?仅仅两根骨头就把自己吓个半死?黎簇想到刚才自己的形象,一下怒从心头起,回头吼道:“你丫这么骗我有意思吗?” 吴邪也脱了自己的外衣,铺在风灯旁边。他胡扯道:“你看你多厉害,都把人家熏死了,瞬间死得血肉全无,只剩个骨架子。” 张起灵坐在那里看着好笑,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这还是黎簇第一次看见他笑。 吴邪坐在他身边看得最清楚,就对他道:“以后还是要笑一笑的嘛,看起来多有人情味是吧。” 不过张起灵一笑过后又变回了那张扑克脸。这时黎簇的声音传来,“这水里……好像不止一具骨架。” 吴邪拿起手电走过去,问道:“死了多少人?” “我能看到的有三个。” “那看来这里不是祭祀坑。”吴邪脱下鞋子,叼起手电,“本来就是要下去捞装备的,正好看看水底有什么。” 黎簇的整个背包都还在水里泡着,没有手电他只好站在岸上。但张起灵两手空空,也下了水。一时间只听得哗哗的水声。 水面之下,吴邪四处搜寻着。河床上还有一些不属于他们的物品,他也一并捞了过来。 张起灵的刀就在不远处,吴邪游过去,但是手上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根本提不起来。 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吴邪转头一看,张起灵摸黑来到这里,手上也抓了些东西,轻轻松松地拿回了刀,然后游开,简直是赤裸裸的鄙视。 黎簇在岸边等了一会,吴邪和张起灵双双上岸,把捞到的成果放到风灯边上。 黎簇在成堆的东西挑了挑,道:“有些不是我们的,都破成什么样了。” “我们不是第一批来这里的人。”吴邪坐下来喘了口气,“我之前还以为,那个工程完全停滞在了外围部分。” “先别说这个,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黎簇干脆也坐了下来。“为什么沙漠下面,会有这么多水?” “为什么不能有这么多水?”吴邪把东西一件一件摆好,绕着风灯围了一圈。 “沙漠啊,老大,这里是沙漠,一年四季能下一场雨就已经非常了不得了。你从哪里调来这么多水?你又不是龙王。” 吴邪摇摇头,道:“我说了,不要在这里运用你的那些常识。我的意思是,这里既有人类无法解释的东西,也有一些用技巧构造出来的障眼法。” 张起灵专心地擦拭着刀刃上的水珠,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得非常安静。 吴邪开始检查自己的来福枪,结果当然是让人丧气的。枪扔在一边,他把子弹取出来装好。“水是流动的,这应该是条护城河。更有可能的是,沙漠里那三个活动的海子,和这个地下水系是相通的。” “护城河?我怎么看不到这个城?” “不急,你很快就会看到了。” 黎簇问不出答案,低头去翻那些捞上来的陌生装备,很多都被泡烂了。他翻着翻着居然发现了半盒饼干,用密封袋装得好好的,也没有进水。 “快看,我们多了半盒食物!”黎簇拆开密封袋看了看,“以前的东西质量就是好,哪像现在到处都是12315投诉……这是什么?” 黎簇从饼干里拿出一张烟纸,由于密封的缘故,被保存得很好。纸上有几行字: 那个地方我只去过一次,并没有深入前进,却已经非常凶险。在我运送过的队伍里,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他回来后曾说过一句话,想来对你的行动会有一定的帮助,那就是:忘记自己的本身。 另:那个人有问题,务必多加防范。 在落款的地方写着:黎工。 黎簇看完递给吴邪,“是我老爹的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黎簇指着烟纸问道:“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吴邪没有太多的惊讶,他把剩下那些陈旧的装备都拿了过来,开始翻找。“如果是以前的我遇到了像你这样的事情,肯定会抓住一个人去问。但是现在我只想看看这些东西里藏有什么线索。况且,关于你老爹,关于那些事情,应该是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黎簇呆呆地坐在那里。 “没关系,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觉得自己特别无辜,其实……大错特错。” 第二十五章 房子一栋 *解谜都是伪的,只有jibadan才是真的 黎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别他妈给我绕圈子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吴邪看着他的眼神从茫然转为坚决,甚至还有些魄力,突然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你希望我告诉你什么?” “不是,我是说……”黎簇瞬间改变语气,收回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躁动。“老大有何指示,请讲请讲,小弟在此洗耳恭听,听候吩咐。”这人阴晴不定的毛病怎么还没治好,他心想,放到古代就是个昏君吴皇。 吴邪满意了,认真道:“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我之所以选择你,主要原因并非你身边人的经历和背景。” 一个神通广大的人需要一个普通学生的协助,并且重点也不在其他人身上,这说明什么?黎簇心中一动,说明自己身上有某种特质,某种具有很高价值的特质。他捋了一把头发,“因为我的头发乌黑发亮有光泽?” 吴邪微微露出嫌弃的表情,“我不稀罕这个。臭毛小子,我的头发只是受了很大的伤害,我才让它变成这样,迟早能长回来的。” 黎簇讪笑道:“你继续,别理我。” “按照最先的计划,我要利用的只是你这个人。不过,后来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巧合,想起了一些事,才向我朋友打听,最后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原来你朋友还知道我?”黎簇受宠若惊。在他看来,吴邪的狐朋狗友都是非人类生物,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仅仅是一些零碎的信息,准确的讲,也不是关于你的。”吴邪把地上的衣服翻了个面继续铺平晾着,顺手帮忙动了动张起灵的衣服。 那个一直在发呆的人回过神,用目光检查着他手上的动作,直到确认没有问题,才面无表情地闭眼休息。 黎簇见状,脱下自己的衣服递过去,“也帮我晾一晾吧,谢了。” “自己忙去,你总得有点自理能力。”吴邪挥挥手一口回绝。“现在我问个问题,你对巴丹吉林了解多少?” 黎簇一边动手铺衣服一边支支吾吾道:“当初的那份资料我就……我就看了五行字。” “没说书面文字,那些能打印出来的都是能随便给人看的信息。我问的是,根据你的亲身经历,你对它的认知和猜测有多少?” “这你叫我怎么说,根本就是超过了我的知识范围啊!”黎簇隔着衣服拍拍地面,“我只知道,喏,石头,主要成分碳酸钙,杂质大概是……” “我不是你的化学老师,再说,这也不一定是普通的石头。”吴邪捡起一颗石子放在手里把玩,说道:“听说过黑心开发商的故事吗?” 黎簇惊奇道:“你怎么突然有闲情逸致聊热点新闻了?” “算不上新闻,是一个历史故事。”吴邪握住石头,手心传来的触感有一点莫名的熟悉。好久不见,他在心里说。 “很久以前,有一家经济实力非常强大的开发商,他们建造和改造过无数楼盘,可以说他们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然而这些人的真实目的,是寻找一种稀有金属。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分析土壤成分,以此来寻找那种金属矿。” 黎簇插嘴道:“光是卖房子就已经够吃一辈子的金山银山了,居然还贪得无厌?” 吴邪摇摇头,“他们不贪钱,他们的动机可能是科研,可能是救人,也有可能是因为祖宗的遗言。总之,钱到了一定的数量,再增加与否都没有意义了。” 黎簇义愤填膺道:“这种话只有土豪才讲得出来!” 吴邪笑笑,“这话不是我说的,不过确实有道理。后来开发商得偿所愿找到了金属矿,然后,在地下建了一栋房子。这个建造工程他们计划了很久,实施的前提必须是找到那种矿源。” “等一下,土地局和环保局的人呢,也不管管他们?就没人举报吗?”黎簇奇怪地问道。 “金属矿所在的位置非常偏远和荒芜,根本没有任何人烟,那个时候交通相当闭塞,所以被发现的可能性为零。” 黎簇终于觉出点不一般的意味,低声问道:“他们找到的地方,不会就是巴丹吉林吧?” 吴邪点点头,“你懂就好,我果然还是比较擅长讲故事。竣工后开发商就离开了,当然,人类活动总是不可避免地带来环境污染,土地失去肥力之类的事情都是后话了。 “这家开发商是家族企业,他们经历过数不清的历史动荡,可最终也没有完全瓦解。但是,还是丢了部分的祖产,比方说,丢了那栋房子的钥匙。其实已经很少有后人能说出它究竟有着怎样的作用,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祖宗造的房子对开发商的家族来说,可谓意义重大。 “那把钥匙很特殊,没有锁匠敢揽下这个活计。为了重新找回钥匙,开发商——这个时候已经是好多代以后的子孙了,前往各地寻找线索。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懂得了房子的真正用处,其他企业都讲究顾客就是上帝,他们却开始研究一些冷门的问题,甚至宁愿减少收益、缩小企业规模。 “没有人再关注房子本身了,因为他们分析出,房子里藏着老祖宗的黄金。财富一出现,所有事情都变味了,公司内部慢慢产生矛盾,实力也大不如前,再没有人专心做业务了。这个时候,土地局发现了那个地方,虽说知道的不多,可是仗着有权有钱,于是趁开发商内部混乱的时候进行了一次实地考察。土地局虽然不知道建造这栋楼房的原因,却对金属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更是加派人员进行开发。” “最后肯定罚款罚得很重。”黎簇听得非常入神。 “开发商也不是吃素的,土地局的行动很快传到他们耳朵里,但是他们不可能干得过对方,于是派自己的人,秘密混进土地局里。那个时代有非常多的不确定因素,更别说开发商还有业内的竞争对手。最后在这样复杂的形势下,发生了一件意外,后果非常严重,所有人都离开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回去。” 吴邪站起身抬手一抛,石子飞向水面,打了两个水漂,缓缓沉进黑暗的水底。 黎簇抓抓头,说道:“这故事的信息量还挺大的。” “别急,还有后续。”吴邪坐回来,继续道:“以上我说的都是一个历史故事,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到了后来,很多现代人对那个房子和工程非常感兴趣,所以不断有人打着各种旗号进入沙漠,不过他们手中的信息实在太少,最后都失败了。”说完,他看了看那盒剩了一半的饼干。 “但开发商的公司还没有破产,所以这个故事,还在继续。” “你这故事编得也太敷衍了,开发商明明是现代社会才有的词汇。”虽然挑了刺,黎簇却也隐约感觉到故事的内涵。总有些东西永远无法曝光出来,只能通过隐晦的方式进行描述。 “不管出现在哪个时代,某些事物的特征都是相似的,就比如说造房子的总能发横财、机关总能压住商界大佬。我这故事编一编,照样能上报纸头条,还是连续三天的。 “至于我们遇到的这些骷髅……刚才我在水下可以明显看出来,那几具尸骨的年份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是在不同时间里,死在了同一个地方。”吴邪屈起肘关节碰了碰旁边安静的人,“对吧?” 张起灵反应极快,犹如条件反射一般迅速睁眼,但也就点点头淡淡道:“死亡年份至少相隔了三十年。” “真瘆人,荒郊野岭的居然抛尸在外。”黎簇不由自主地靠近明亮的火光。 “我倒是好奇为什么骷髅都集体堆在了这片水域里。”吴邪竖起两根手指,“一是这里容易发生意外,二是其他地方的东西会堆积到这里。最好是第二种,也就是说这不仅是条护城河,还是条流动性很大的活水,那我们就不用发愁了。 “不论如何,这些亡魂的身份大致也能够判断出来了。我想讲的就这么多,该你了。”吴邪一脸轻松,把话语权抛了出去。 黎簇愣住,问道:“我能讲什么?你还没说我老爹的事呢。” “讲讲你小时候的回忆就行。有些事情只有回头看的时候,才能看到核心。你当了那么久的证人,有很多事情其实就发生在你身边。” “你突然这么一问,我哪想得到什么东西。”其实黎簇也知道这事不简单,开始拼命回想,满脑子都是鸡飞狗跳的画面,中间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可能很多东西对你来说是毛毛小雨,到我这里就是暴风雨的证据。所以我们得互补,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么久之前的事,我真的记不清细节了。要是记忆力好的话,我还会每次考完试都垫底?”黎簇抱怨道。 “没事。你记忆再烂,也烂不过他。”吴邪瞥了瞥张起灵。 黎簇清清嗓子,“那我可就随便说了……” 第二十六章 记忆与印象 “咳,我出生的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废话就别说了。” “那说说我上幼儿园那天……好好好我知道我不说这个了。”黎簇收获了一枚眼刀后确定自己是自讨没趣。毫无疑问,在他的回忆里老爹才应该是关键人物,虽说目前为止身为亲身儿子的黎簇都没能搞清楚这层联系。 “我们家很普通的,你看我这个样子就知道,我老爹文化水平不高,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那会儿吧,他就经常不在家。都是老娘带我,据说我在还不会开口说话的年纪,就经常被带进公共女浴室,但是那时候真的太小了,没留下什么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你懂的吧?” “我懂。但是你能不能说得有点针对性?”吴邪指指地面,“这里可不是用来闲谈的咖啡厅。” “老大我真的尽力了。你要知道,我上一次认认真真讲故事还是在小学参加那什么小青蛙故事大赛。”黎簇想了想,又道:“我上小学的前一年,老爹换工作了。不是,我是说,他开始跟别的老板做事。其实也是原来的老板推荐他过去的,之前的那个算是大老板手下的小老板。还是一份整天不在家的工作,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不过,那个大老板非常非常有钱,有钱到……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讲到这里,充当听众角色的两人的脸色才慢慢沉重起来。 “我就实话实说,那时我们家算穷的了,北京物价又高,本来我老娘还打算让我转学来着,我闹了好一阵子她才妥协。所以我对这一段记忆犹新,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就是从老爹换老板开始嗖嗖地直线上升,真的,后来没过多久我们家就从出租房搬出来了。” 在这个世上,父母的教育方式各有千秋,但都不会希望孩子过早地接触现实的一面。黎簇小时候因好奇而提出的某些问题,最终结果都是敷衍了事,或者直接打发。 可总体的影响是无法避免的,就好像你可以去阳台把衣服收回来,却无法避免这场倾盆大雨的降临。 要说黎簇什么都不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老爹在饭桌上谈过他老板,似乎开了很多公司。但是他说的话我现在也只能记住一些只言片语,你要是让我举例说明我也举不出来。我只是感觉,那老板完全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有钱人。” 吴邪就道:“说实话,就凭这水准,小学那个讲故事比赛你应该只拿了个安慰奖吧?” “别小瞧人,我拿的是市二等奖。”黎簇愤愤说道:“我还没讲完呢!” “后来过了几年,老爹就辞职走人了。之后他找过很多工作,都没能稳定下来,一直到我中考那段时间他开始忙着公务员考试,说实话他能考上也是个奇迹。哎,我跟你说,其实……”黎簇一幅小大人的样子,笃定道:“老爹肯定找人托关系了。” 吴邪点点头,“他能托什么关系?” 黎簇干脆一股脑把话都倒了出来:“我们家是没什么背景,但是老爹在跟着大老板做事的时候认识了很多朋友。那些朋友一个比一个神,而且关键是,他们还非常讲义气,平时见面都称兄道弟的。” “对了!”黎簇一拍大腿,道:“就是那段时间,老娘跟老爹闹离婚。也是,公务员虽然是个铁饭碗,工资怎么也比不上跟老板打工时的收入。再加上老爹那臭脾气,老娘忍不下去也是正常。” 吴邪皱起眉头问道:“辞职……他为什么不干了?” “我哪知道那么多。”黎簇嘟囔了一句,还是说了出来:“我就记得有一天,老爹在离家好多天后终于回来了,晚上他和老娘在房间里谈了好久,我没听清。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老爹沉默了好久,然后对我们说他要辞职。 “那个老板一直非常大方,那份工作很来钱的。所以我有时回想起来,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决定,不过那种工作也有风险,老爹肯定有他的考量。” 吴邪慢慢地引导他:“从头到尾我都没听出来,你老爹到底干的是什么工作?” “我感觉啊,就是给那老板打杂的,主要是当司机,哪里缺人手就去哪里,一切听指挥。所以说老爹经常不在家,一走就走好多天。” 吴邪不禁笑了笑,“倒像是给黑帮老大做事的。” “别瞎说,我们一家可全是爱国守法的好公民。”黎簇争辩道。 吴邪微微摇了摇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大老板是什么来头?” 黎簇一脸崇拜地说道:“相当厉害,有很多家族企业,与其说是家族,不如说是一个帝国。我老爹干了几年活,也没能全部弄清楚。” “雇你老爹的那家有钱人,是不是姓霍?”吴邪显得非常有把握。 “是啊,有什么关系吗?你又不姓霍。” “不仅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说着,吴邪看向张起灵,后者望着远处,不知道在发呆还是思考。“具体说说,你老爹当时都给霍家做了什么事?” “他这辈子就数司机这行做得最溜,平时也就运货载人什么的……”黎簇说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把那张写了字的烟纸抢了过来,来回看了好几遍。 “运货载人,运货载人……”吴邪重复着四个字:“运的什么货,载的又是什么人?” “你大爷的!”黎簇把纸摔到了地上。 吴邪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我还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小时候去工厂的时候,看到过很多贴着生化标志的铁质容器,是吧?” 黎簇哼了一声,当作是回应。 “大致推算一下时间,也就是说十年前那老板一家在忙着运送物资和人员,目的地是这片沙漠。”吴邪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由感到好笑。“现在反而我是这里最接近真相的人了。” 黎簇表示自己洗耳恭听,张起灵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很简单,大概是十年前,姓霍的那家人因为某些人的出现,意识到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对这里进行考察工作。只不过在他们之前,这里就被人捷足先登了,所以出现了两批死亡时间不同的尸骨。” 黎簇嚷嚷道:“我怎么听不明白,霍家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吴邪啧了一声,“我又不是说给你听的。霍家就跟我家一样,这样你懂了吧?” “那老爹岂不是……”黎簇的声音越来越小:“混黑道?” “只是个司机的话倒也算不上,如果做事的时候稍微机灵点,应该不会牵扯太多东西,何况听你的描述,后来他还主动辞职退了出来。我只是好奇,是怎样的原因使得你老爹放弃了那个金饭碗?姓霍的家大业大,又精于世故,伙计的待遇肯定非常好。” “可如果老爹遇到的是这种事情,”黎簇捡起烟纸道:“当然要坚持安全第一。” “仔细想想,那时候霍家的表现确实有奇怪之处,只是当时我把所有的奇怪都当成了常态,才没怎么起疑。”吴邪碰了碰张起灵,问他:“雨隹霍,霍家有没有印象?” 张起灵闭眼思考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吴邪沉痛地惋惜道:“看来你这脑子是彻底没救了。你那时抛下别人跟霍老太跑了,要不是我和胖子及时出现,你就要被富婆包养了,还是殉情陪葬。”说完又阿弥陀佛了一句:“咳,婆婆我不是故意开您玩笑的。” 黎簇一看吴邪怕是又要犯神经病了,急忙问道:“我老爹现在在哪里?” “这事不归我管,你得问其他人。但是我也不知道这个其他人是谁,以及他们在哪里。”吴邪正经问答着:“我说真的。” 黎簇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时间不多了。” 顿时,张起灵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吴邪的眼神也变得犀利,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刚才回忆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有感而发罢了。”黎簇抬起头看到他们的样子,奇怪道:“你们干吗,要打架啊?” “你想到了什么?”吴邪一边问一边拍拍身边人的手臂,示意张起灵放松:“悟空,别吓到小朋友。” “这句话是另外一件事了,那是唯一一次老爹带着伤回来,伤得很严重,他说是车祸。我都吓蒙了,老娘马上送他去医院体检,我死乞白赖地跟上了他们,在候诊室里老爹说了这句话。非常突兀的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听上去很有感觉就是了。” 吴邪问:“之后他就辞职了?” “也不是。后来他又跑了一两次活,才最终下定决心。” “你不知道这句话里有一个关键词,是所有人的噩梦。”吴邪捏捏了眉心。 “那你们也不用反应那么大吧。” 张起灵盯着火光,吴邪凑过去问他:“你不是失忆了吗?刚才你那是?” “我没有相关的任何记忆,但是潜意识里知道,这句话很关键,也很危险。”张起灵凝重地说。 黎簇无奈道:“别这么坑爹啊。” “他的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些印象,并没有明确的记忆。”吴邪解释道:“但是这种印象是大量的经历提炼出来的结果,看似无根无据,却是最精华的部分。” “只不过人的意识有很强的主观性,所以这种东西仅供参考,没办法作为判断的依据。”吴邪把烘得半干的衣服拎起来递给张起灵:“就好比,当失忆的小哥听到吴邪两个字的时候,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肯定有种不靠谱的感觉,因为我之前总是闯祸,这其实也是一种危险的印象。” “如果以后我失忆了看到你,肯定第一时间联系精神医院。”黎簇拍拍胸脯:“你放心。” 张起灵接过衣服,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在火光映照下,他能看到吴邪手臂上的疤痕,还有身体的其他地方也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至于脖颈上的绷带,即使被水泡过了吴邪也没有更换的意思,好像完全不担心发炎感染。 当他确认完吴邪的身份后就知道,当年的备用计划早已启动,狗五爷的小卒终究是杀过了楚河。时间是一把锁,同时也是钥匙。 吴邪从始至终表现得都很奇怪,种种行为都经不起逻辑上的推敲。并不是指心怀不轨,而是让人看不透他的动机。他肯定隐藏了什么,张起灵需要再观察一阵子。 除此之外,心里还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在张起灵背他的时候格外强烈。这来自于脑海中的印象,同样是不记得,但是和其他事情完全不一样,也无法说清楚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七章 是 “我没说假话,真的。”苏万显得语无伦:“不骗你,我长这么大见到过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女生,都没你长得漂亮。” 黑眼镜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恨铁不成钢:“知不知道怎样让女孩子放松下来?你以后还怎么找老婆,现在男生都像你这样吗?你们这一代铁定要完蛋了。” “我没交过女朋友啊。”苏万不情愿地回答。 “那我刚才问你有没有恋爱经验的时候,你不是回答‘有’吗?” “我那是单箭头的恋爱,暗恋校门口的值日生不行啊?” “也行啊,你就当现在的人是你的暗恋对象好了。”黑眼镜随口应道:“她现在很难过,你要趁机安慰她,懂不懂?” “我眼神比你好使,你看不见没关系,我来告诉你。”苏万忍无可忍道:“她看起来比我大十岁,你让我谈姐弟恋?” “我看你以前和那个女医生相处得挺融洽的,现在怎么换个人就不行了?” “差太多了好吗!”苏万直接无视掉了在场的第三人:“她根本就不想和我说话,没法沟通啊。” “你们别演相声了。” 这个女孩,或者说是女人,终于开口吐出第一句话。随后她转向苏万,也听不出怒气:“以后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她年长十岁这种话,不然你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苏万把责任推卸到黑眼镜身上:“漂亮姐姐,这都是他的主意,我可是好男人。” 女人有一张年轻的面庞,气质却非常成熟。那个梁医生还有点不符合年龄的幼稚,这个人却表现出一种疏远的感觉。她虽然话少,却并不呆滞,恰恰相反,苏万能从她的眉眼间读出沧桑的感觉。 送走一个梁湾,又迎来一个。黑眼镜对于她出现的原因只字未提,只是想方设法让她开口:“哦,你终于肯听我们说话了?” “我只是妥协了而已,并不意味着我自愿。”她的表情显得郁结而难过,不过在这样特殊的地方,无论是谁都有可能遭受精神上的打击。 黑眼睛想了想,道:“妥协也足够了,这不一定是贬义词。我对待某些连妥协都不肯的人,就是让他不得不妥协。” “比如说药物辅助什么的。”苏万一语点破他的手段。 她在沉默中突然叹口气:“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也明白的。”黑眼镜笑道:“你要是不爽,现在可以随便骂。” “骂完之后呢?”她摇了摇头,自问自答:“一切照旧。” 黑眼镜道:“你太聪明了,本来我还可以敷衍你一下的。” 女人苦涩地笑道:“这也包括在你的工作内容里面?” “业务跑多了就积累出经验了。现在你就是我的一笔业务,不过我在这里还有其他单子就是了。” “他给你开的什么价?”她问道,似乎只有这种话题才能引起她的兴趣。 “别说得这么直接,谈钱伤感情。而且以现在的情况,你认为他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吗?”黑眼镜笑笑,推了推墨镜:“这地方我来玩玩也无妨,兴许还能找到某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几率很小而已。” 她微微诧异道:“我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大家表现得都那么活跃,我也不好意思影响氛围。”他笑了笑:“说来巧得很,我在这还有一笔长期业务。如此一来,这里会引起我的好奇心也是自然。” 苏万感到十分滑稽:“盗墓也有业务员?还是长期业务?” “说来话长,我一般都不接长期。”黑眼镜正了正脸色开始解释:“长期的都不靠谱,你记住,越拖沓就说明风险越大。我那是欠了人情债,不得不还。” 苏万哎了一声:“那我和黎簇之前也算是救过你吧,这种人情债怎么还?”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懂不懂?”他有鼻子有眼地开始说明:“你想,如果有个水手要求你在一百年内造出一座灯塔,你当然可以立马答应他。” “鬼才知道一百年后水手有没有翘辫子。”苏万好笑道。 “说得不错。”黑眼镜打了个响指:“长期业务的好处就是你拥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期限到期的时候也不一定真的有人来检查工作。” “但是首先,你至少得活到一百年后吧。” “时间是相对而言的,在有些人眼里,一百年也只不过十年而已。”黑眼镜想起那封信来,太久了,甚至不记得最后把它收在了哪里。 只要记得关键部分就可以了。 回忆里,那一年有一个男人通过霍家找到了他。黑眼镜本来以为这个人再不会出现在世上,因为他曾亲眼看到男人进入了一个诡异的地方。 这个男人带着残缺的记忆,与黑眼镜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结果什么也没谈成,黑眼镜大呼小叫地表示只记得人情债的失忆不是正常的失忆。 “像我这样的人已经非常少见了,你能找到我也不容易。”黑眼镜当时非常假模假样,对他道:“健康不是我的追求,因此你说的条件实际上并不吸引我,我还得考虑考虑。” 黑眼镜并没有认真对待,在男人离开的时候还打趣问了一个问题,但他没有回答就消失在巷口了。 三天后,黑眼镜去交房租的时候,听说霍家的藏品仓库里少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两个月后,一封信交到了黑眼镜手里,不是正常的信件,寄出和收取都是道上惯用的方式。信封和信纸上分别只有一个字,而因为特殊的墨水处理,信纸上那唯一的一个字在十天后渐渐淡化,直至完全褪色。 如果说黑眼镜从何时起抱有不妨试一试的心态,那么正是从这封奇怪的信开始有所改观的。 他取信的时候,伙计在整理一份租车点的分布图。小九爷要找人安排一辆吉林的车,是帮朋友准备的。 之后慢慢地,眼睛开始进一步恶化,黑眼镜做出了选择。也许去帮这个忙的同时,还能发现一些相关线索,最重要的是,捞点报酬。 回到眼前,苏万道:“就算夸张了十倍,我觉得你十年也活不过去的。” “在我看来那件事情简单无比,之所以拖了那么久,是因为这项业务里有一个非常大的不确定因素。”黑眼镜拿过行李,整理着物品:“而且我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也承接了这个业务,应该这么说,我只负责执行的最终环节。” 女人听完这段话后,神色不安起来,好像是听懂了黑眼镜乱七八糟的讲述:“他,我是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没有我的长期客户那么不靠谱,你就坐在这里把心定下来好了。”黑眼镜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些东西,塞到了苏万的行李中。 “你干什么呢?”苏万没看懂他的动作。 女人猛地站起来,问道:“是不是你必须敷衍和安慰,即使是不说真话?不然,你和他知道我是不可能乖乖遵照计划的。” “你问这么多有意思吗?”黑眼镜失去了耐心:“有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懂。” 他背上自己轻便了许多的装备,对苏万道:“最多十天,你忍耐一下,发挥你的男子汉气概,照顾好这个提前进入更年期的暗恋对象吧。” “什么暗恋明恋,我都说了你别把我当小学生骗。”苏万一脸受不了的样子。 她察觉黑眼镜话里有话:“你要一个人走?” 黑眼镜抽出一张手绘路线图,塞到苏万手里:“两个人做个伴,起码不会精神崩溃。我相信你们一定能相处得非常融洽。” 苏万把图纸展开,看了又看,迟疑道:“这是你五岁时画的涂鸦?” “我看不见成品,但是这张图肯定不能再具体了。”黑眼镜伸手在纸面上拍了拍:“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有三条线汇合成一条的图案,那就是你此刻所在的地方。” “我只看到了一群蚯蚓,画得够恶心。”苏万对他道:“你要是一个人走,小心撞到墙上都没人拦你。” “我看得懂,”女人说:“我带他出去。” “还是女性懂得体贴别人。”黑眼镜站在苏万面前,把鼻梁上的墨镜拉了下来:“都说我是瞎子,你不要真的当我没有眼睛。” 苏万突然看到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的准备,过了好半天才应道:“你这个人还真是……非常不一般。” “能不能给点褒义词?”黑眼镜把墨镜推回去:“毕竟你是最后一个能看到这些的人,以后就没机会了。” “哦,那就,你真是独一无二、独领风骚,”苏万像挤牙膏一样背《5+3》的成语积累:“独出心裁、独树一帜。” “勉强过关。”黑眼镜沿着走道渐渐离开,同时说道:“给你一句告诫,你可能觉得一切都很好玩,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你需要对你的决定负起全部责任了。” 黑眼镜走后,苏万无奈地对女人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也觉得太突然了。” “作为我接下来的同行者,你先把路线图看懂。”女人没用多少缓冲时间就接受了这样的状况。 “好吧,好吧。”苏万本着研究物理电路图的精神,开始着手分析每条线的走向。 画图的人只把有用的路线画了出来,有些分支仅仅是标注了一个路口。苏万仔细一看,发现纸上不仅有水笔画出的线路,还有一圈圈的浅浅的铅笔印子,每一个圈上都有一个数字。 等高线地形图。如果沿着图上的线路走下去,他们会走向高处。而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海平面下方几十米处,也就是说往上走就能出去了。 苏万把纸翻到反面,又一幅路线图。乍一看像是正面路线图的延伸,但是两张图没有任何连接的地方。 内容仿佛完全不一样,苏万却发现了几个相同的部分,在图中的相对位置也是一样的。比对了几遍后他就明白了,这是同一个地方的两个不同版本。 正面那幅图的路线往地上走,反面的则向地下走。画图的人,也就是黑眼镜,把方向的选择权交给了看图的人。 苏万用手指捏了捏,纸张的厚度不太正常,这是两张粘在一起的双层纸。他又沿着纸的边缘搓了搓,两张纸很容易就能分开。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女人还没发现。他绝对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和她一起逃离危险。 事实上,苏万的想法也很简单。 “你确定要出去?”他问道。 “出去,怎么不出去?”女人道:“心里不愿意,可我不会打乱计划,这是最好的安排。铤而走险是一种牺牲,但未必意味着负责。” “听我说,我的决定是这样的。”苏万轻轻一拉,把手中的线路图彻底剥离成了两张纸。 黑眼镜走在黑暗中,计算着脚下的步数。刀口舔血的生活留不出感慨的余地。 那信纸上原本写了一个“是”字,是对那个问题的答复。非常直接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他想,当时自己究竟问了什么? 黑眼镜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善男信女。对他而言,把风险和利益权衡一番过后,才能做出行动,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见的事情多了,难免会生出不一般的滋味。 他还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在男人进入那个诡异的地方时,外面有个人固执地等候。 第二十八章 真实 吴邪站起身拍了拍手道:“故事大会到此结束,散会,各部门回去做好相关工作。” 灯罩里的火焰越来越微弱,细小的气流也能引起火光的抖动。 说话太多的后果就是口干舌燥,黎簇已经灌了好几口水,却越发觉得乏力,而且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劳累。 现在野营帐篷已经支起,休息时间一到,他就马上爬了进去,即使外面有多少骷髅架子也无所谓了。 吴邪走了两步,忽然脸色差了下来,在帐篷门口扯住黎簇的衣角道:“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黎簇一心只想铺好睡袋,不知道吴邪脑子哪里又抽了。他应付道:“没啊,有什么声音?” “是铃铛的声音,你没听见?”吴邪一脸警戒。 黎簇自顾自地爬进睡袋,没有理他。怎么会有铃铛?圣诞节老人又不会到这里来,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你真的没有听见?”吴邪又问了一遍。 黎簇假装睡着,表现得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 吴邪用怀疑地眼神扫了一圈四周,然后看着张起灵,皱起了眉头。最后他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从帐篷里退出来,拉上了门。 “两个人守夜太浪费人力资源了,你睡还是我睡?” 问了也是白问。这老大当得太憋屈了,吴邪心想。 “我先打个盹。”吴邪指了指传来齁声的帐篷:“那小子背上有东西,脱衣服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些图案我做了处理,是重要的标记,只有我看得懂,你别想闹失踪。” 之后他就调整好坐姿闭眼了,又是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 几秒过后,张起灵开口道:“如果你愿意冒这个风险,我是不会阻拦你继续前进的。” 吴邪睁开眼,慢悠悠地回道:“我知道,你只救想活下去的人,大家都是这样。” “我不会拦你,所以不必要的事情你不用做。” 这是在说那件事,吴邪无所谓道:“说实话,我虽然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要是打起来还是打不过你。对我而言,所有事其实都是不必要的。”他摆摆手:“你牛,你拽。” 吴邪不知道怎么说清楚。一条金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不断的喂食只会让它撑死,因为它不记得自己已经吃过了。最好的办法是,干脆不要投喂食物。 怎么说?因为你前科记录太多了? “好吧,我就是自愿找死。”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吴邪就有点后悔了,这听上去未免太慷慨就义了。 那件事他现在同样后悔,确实真的没必要。自己那又是何必? 所有人都不会去花功夫拦一个自愿寻死的家伙,有时一句口头的话就是一封死亡免责书。 不知为何,吴邪突然转变了话题:“其实这水里,应该再多一堆白骨的。” 他用手点了点捞上来的东西:“这里有块手表,牛皮的表带磨损得很严重了。不过这款表带根本不适合男式的金属表盘。” 吴邪困极了,闭上眼自顾自说道:“我在前年认识了一个人,他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伙计,只是临时雇佣。不过我记得那阵子,他特别喜欢捋起袖子炫耀女友送他的礼物,一条和他的手表非常不搭的表带。 “我没跟着去,只是让他们把信息带出来,所以没法知道具体的情况。那个时候我对古潼京的了解,还只限于传说。” 燃料彻底烧完,火苗挣扎了最后一下,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别人说身体没能带出来,我只好立了个衣冠冢。现在我到了这里,水里虽然有尸骨,却不是近几年死的,可能那家伙倒在了更远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危险,我知道得不比你少。”他道:“不用提醒。” 本来那人就总是一声不吭,环境暗下来之后便更加像不存在一般。吴邪适应了黑暗后就到处摸索,找了半天却找不到自己的装备。 视野里是浓墨一般的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突然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手背,触感微凉,吴邪只觉得皮肤下的整根神经都打了个颤。但他没有躲开,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对方又碰了碰,好像在示意他什么。吴邪不能理解,就楞在那里问:“什么?” 张起灵看他不懂,只好握住他的手掌翻过来,在掌心里放了一块东西。 吴邪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是固体燃料。 “多谢。”吴邪低下头,又想找风灯,向前抓了几把瞎,只恰好抓到张起灵伸过来的手腕。 对方反握住吴邪的手,带着他按到一片玻璃上,是灯罩,然后很快便松开了手。 眼睛失去了作用,听觉变得更加敏锐。胸腔里好像有颗定时炸弹,扑通扑通地倒计时读秒,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夜视能力太差。”吴邪干笑几声:“以后我一定多吃胡萝卜多喝枸杞茶。” 灯重新被点燃,点灯的人却睡不着了。 火光非常明亮,吴邪挪到张起灵身后,背过身去,想借着另一个人的影子避光睡一觉。他睡眠一向很浅,如果遮光的那个人离开的话,自己也能马上醒来。 他看了一眼张起灵的背影,心道老子果真是绝顶聪明。 结果吴邪还没睡多久,就感到光线照了过来。睁眼和起身几乎是同时完成的,他发现张起灵仅仅是向旁边走了几步,而身形是格斗的准备姿势。 疑问还没问出口,吴邪就看到那个方向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影子。速度不快,正朝着他们走来。 不仅如此,影子每动一下,都会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青铜铃?”吴邪面色紧张地问道:“这不应该是你们家的特产吗?” 光源在地上,由于角度的原因,乍一看犹如一个影子巨人,放大了无数倍后已经变了形,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吴邪心想,果然碰上了那东西。到现在还没有进入幻境,非常有可能意味着此时就是幻境。 如果幻象已经开始的话——吴邪在心里快速分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就是说,身边的这个闷油瓶也可能是虚幻的。 大概是在风灯熄灭的时候,吴邪想,怪不得闷油瓶会玩黑暗里拉小手那一套,因为本来就是假的。所以这次铃铛的暗示是最不可思议的事? 不,也有可能是在这个闷油瓶出现的时候。吴邪琢磨着,一边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终极的秘密吴邪也知道一二,按理说这人不该出现在沙漠里。想想还有很多可疑之处,自己却一直有意无意地逃避问题,现在这个念头却不可抑制地蹿了出来。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刀下的相救,后背的温度,一路走来,每句话和每个动作都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确实,这个人的出现能让自己十分安心,内心最大的期望不过如此。 不能慌张。越是往下想,就越像那么一回事,这声音听起来和西藏的铃铛竟十分相似。 吴邪只是微微的不甘心,到头来,自己受铜铃影响后想到的还是他。 等我醒来后……等我醒来后,又是一个人孤军作战,而你依然在遥远的雪山之下沉睡。 影子不慌不忙地逼近,铃声响得刺耳,证明这段幻觉离结束不远了。 影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看起来快要走出阴影区域了。霎时间,张起灵如离弦之箭,朝那个未知的方向飞奔过去。 不料刚跑几步,他就被吴邪抓住了。 “别走。” 吴邪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肌肉用力过度,止不住地颤抖。 “你他妈能不能等我彻底醒来以后再消失!” 张起灵不解地回头,吴邪看着他的眼睛,脸上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叮呤——叮呤——” 黎簇刺啦一声拉下帐篷的门,探出脑袋往外看。他是被铃铛吵醒的,醒来后还听见了吴邪声嘶力竭的声音,真是百年一遇。 在空灵的声响中,吴邪抓着张起灵的手,两人身高相仿,彼此对视。黎簇揉了揉睡眼,心想,我这是还在梦里吧。 他立即就注意到墙边的影子,吓了一跳。那里缓缓走出来一只棕色的四蹄兽,背上一对肉峰高高隆起。 “老天,是骆驼?”黎簇走出帐篷,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挺疼的。 一只成年双峰驼,脖子下面系了一只黄铜铸造的驼铃。铃铛来回摆动,不断蹦出清脆的音符。 吴邪顿时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他走过去勒住缰绳,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 “这难道是之前那支驼队里面的骆驼?怎么会到这里来?”黎簇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自从遇到老大你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他们走的是地下路线,下来之后那群骆驼就变成了负担,也许被放生了。” 吴邪用刀割下了驼铃,一手堵住下端,那个声音马上消失了。“这一头不知怎的误打误撞,从别的地方走到了这里,应该是被光源吸引来的。” 驼铃分为两种,叮呤作响的是叮铃,声音非常具有穿透力,挂在最后一头骆驼的脖子上。通常十几只骆驼用绳子连在一起,驼队的主人只要还能听见这个铃声,就说明没有骆驼丢失。 吴邪给张起灵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你们家用来制造幻觉的铃铛也是铜做的,声音很像,是我搞混淆了。” 对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点了点头,吴邪也不清楚自己的意思有没有明白地传递出来,但是他突然很想做一件事。 下一秒,铃铛被大力插进碎石地里,又有一只脚踩了踩,把它完全压了进去。 “怎么了?”黎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你干什么?” “我跟铃铛有仇,这一只也不例外。”吴邪干完这一切后像个没事人似的,“没什么,你继续睡。” 第二十九章 狗蛋 骆驼大有闲庭信步的派头,走到离光源最近的地方,似乎是认为自己找了个绝佳位置 ,四腿一跪,满意地休息了。食草动物本就性情温和,容易与人亲近,这种人工饲养的骆驼更能适应人类的存在。 火光前,张起灵和骆驼,一人一牲畜。他们占据着各自的地盘,投下一小一大的影子,像两座山峰印在地上,岿然不动。 黎簇的眼前就是这幅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奇妙景象,他问:“它不会要跟着我们吧?” “就让它跟着,倒也没什么问题。”吴邪蹲下身,在手心里倒了些饼干碎屑,伸到骆驼面前。 “本来我们的口粮就很紧张,还得分它一半吗?”黎簇觉得这头骆驼反客为主的势头非常足。 吴邪抛出同样的问题:“本来我的口粮就很紧张,还得分你一半吗?” 黎簇的理解能力不差,他哭笑道:“不是,骆驼能和人比?” 骆驼伸出舌头,二话不说把饼干屑舔了个精光,看起来饿极了。吃完后它仍不满足,满心期待地看着喂食的人。 “那不如现在我把你抛下,看看你一个人类学生能不能独自活下来。”吴邪摸了摸骆驼弯曲的脖颈:“我也没有多的了。”想了想又道:“乖。” 黎簇道:“饿不死的,你喂它也是浪费食物。” 吴邪坐下,背靠在了那副毛绒绒的身体上,看起来十分惬意:“有奶便是娘,动物的心思比人要简单得多。给它吃点东西,就等于拴住了这根缰绳。” 黎簇睡了一个短觉,一出帐篷便看到吴邪整个上半身都陷进了天然的驼毛保温被褥里。骆驼跪卧在地,睁着眼睛,脑袋跟随着黎簇脚步的方向移动,身躯却稳如磐石。 黎簇动了逗乐的心思,便过去摸了几把驼毛,拉了拉磨损变形的缰绳。他在城市出生长大,西北地带的一切还只是从电视和报刊上看来的。 那骆驼似乎真的非常机灵,轻微的力道刚从缰绳上传去,它就如同士兵一般迅速起身站直。反应如此敏捷,黎簇甚至差点想直接发出原地踏步走的口令,来试试它的反应。 吴邪就这么被闹醒了,他没理黎簇在玩什么无聊的游戏,抬眼朝张起灵的方向道:“该换我了。” “不用。”那人淡淡道。 吴邪一看时间,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睡了个完整的觉。他用手蹭了蹭背上的皮毛,道:“果然驼毛就是暖和,睡觉也安稳。” 骆驼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把脸蹭了过去,吴邪知道躲不过,也没有防备,脖子上的绷带就这样被蹭松了下来。他本想再动手扎紧些,骆驼却没给他机会,像是发现了什么玩具似的,用牙齿咬住了纱布,一点一点地往外拽。 造物主赋予了骆驼平整却有力的牙齿,让它们能够咬断沙漠植物的粗糙纤维。吴邪无奈地把绷带一圈圈拉下,骆驼咬着它,直到这条绷带完全脱落下来掉在地上。 还没有结束。骆驼把绷带玩烂以后,抬起头,伸出舌头,眼看就要凑向吴邪——后者立马推回它的头,骆驼没有罢休,努力向前探着脑袋。 黎簇收起帐篷,道:“老大,我怎么感觉你在养小狗?” 吴邪正忙着和骆驼打角力赛,没工夫回答。骆驼固执地把头靠过去,蹭了蹭他的脖子。 “听说养宠物可以培养爱心,我觉得这头骆驼出现得挺及时的。”黎簇也不上前帮忙,可以说是幸灾乐祸。 吴邪渐渐卸下抵抗的力气,骆驼顺利地凑过去,张开嘴,去舔交错的伤疤。 黎簇本以为,就算吴邪宰了这头骆驼也不足为奇,却没想到他们相处得越发和谐了:“你真把它当宠物养了?” “它可能比你还有用。”吴邪扳过骆驼的脑袋,严严实实地拉上衣领,这才终于摆脱了纠缠。 “我牙口又没它那么好。”黎簇突发奇想道:“既然养着,不如起个名字吧,以后也方便喊它。” “它跟着我们,能活到第二天就不错了。”吴邪不在意地说道。 “我不也活到现在吗?”黎簇兴致颇高,怎么拦也拦不住:“快,起个什么名字?像是一刀流之类的?”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痴迷不已的某款格斗游戏。 “贱名才好养活。”吴邪略加思索,说出一个名字:“狗蛋。” 黎簇看看无辜的骆驼,一点也笑不出来,道:“你想清楚了?” “许多名字都承载着别人的期望,但是最后往往事与愿违。”吴邪把骆驼身上的缰绳卸了下来,它也温顺地任吴邪摆弄。“名字是好是坏没有多大关系,狗蛋,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骆驼到底是听不懂人话的,只是悠闲地咀嚼反刍的食物。吴邪对黎簇道:“看,它自己也很喜欢。”说完拍了拍它的背:“狗蛋,我不拴你了,去吧。” 动物被驯养得太久,被动的听从就几乎化为了天性的一部分。骆驼晃了晃头,试探着向前踏了几步。吴邪又拍拍它的肚子:“去哪里都行,走。” 它终于察觉到了缰绳的消失,迈开蹄子,稳稳地朝某个地方走去。吴邪二话不说,跟上它的蹄声。 “我听说过老马识途,还没见过骆驼当领队的。”黎簇将信将疑道。 吴邪走在骆驼后面,反而像是被遛的那一方。“它既然可以凭着动物的感官来到这里,就说明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骆驼。说不定,它和我们要去同样的地方。” 骆驼在河边走了一会,没多久就慢慢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度着步子沿原路返回。吴邪也照样跟着它走了个来回。 骆驼每次的位移都不超过五十米,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走。他们走到第三个来回的时候,黎簇道:“别费工夫了,它是在散步吧。” 吴邪快步走到骆驼面前,挡住了它的去路,认真问道:“你想去哪里,狗蛋?”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黎簇带着笑意说:“它在帮你锻炼呢。” “如果一个人在河边来回走动,那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吴邪自言自语地问道。 黎簇道:“我看多半是投江自杀。那不就得了,它觉得这里没有活路,只好早死早超生了。” 吴邪又沿着河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下:“不对,它是想到水里去,但又不敢下水。”他往水中走了几步,骆驼见状便也向河里踏了一步。 吴邪低头问它:“是不是这样?”骆驼只是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哼哧了一声。 吴邪奇道:“里面除了尸骨也没有其他东西了,难道另有蹊跷?” “别太当真了,兴许它就是叫着玩而已。”黎簇不怎么相信一头牲畜的智商。 “不要小看它。”吴邪道:“一般来说,驼队里排在最后的骆驼都是固定的,只有经验丰富的骆驼才能被选上。因为驼队的前端有主人带队,走在前面的骆驼只知道跟着人走,但队尾的骆驼必须随时关注队伍后方的情况。” 骆驼尝试着下水,似乎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不过河水刚淹到膝盖,它就不敢再往前走了。张起灵走过去来到骆驼身旁,盯着水里看。 “之前我们潜到水底,里面有什么也看得一清二楚,已经足够了。”吴邪边说边回忆当时的细节:“莫非河床下面隐藏了什么机关?” 张起灵脱下衣服,顺手搭在驼背上,然后走向河里,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吴邪和黎簇在岸边干等,过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你们干嘛都这么相信这头骆驼?”黎簇不能理解两个人的思维。 “我不知道那支驼队从哪里找来的,但肯定有很大的问题。”吴邪提起刚才那件事:“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骆驼会对人类的伤口和血液感兴趣?” 黎簇一愣,没想到这里面也大有文章。 张起灵还没有上来,吴邪也不等了,用几秒钟脱掉自己的衣服。就在他快要下水的时候,水面上哗啦一声,张起灵冒出水面换了口气,道:“河床的石头下面,埋着类似于管道的东西。” “果然存在一个人工的输送体系。”吴邪点点头,也跟着张起灵扎进了水里。 这次的情况不同于两人捞装备的时候,花费的时间更长。黎簇不知道他们在水里进行着什么工作,也不敢贸然下水。两个人只是偶尔冒出水面换气,又很快潜了下去。 半个小时后,水底传来一声闷响,河面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吴邪和张起灵回到岸上,河水基本上已经干涸了。黎簇急忙问道:“你们这是把它的塞子拔了吗?” “差不多。”吴邪答道:“下面有个定量的机关,我们让它提前启动了。” 黎簇啧啧称奇:“谁家的游泳池这么大啊。” “这里的河水也有问题,大概是流过某些不干净的地方。”吴邪用手抓了抓脖子上的伤口,皮肤表面传来的感觉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 吴邪从包里翻出抗生素,吸进针筒里。黎簇看清了瓶上的包装,就道:“我上回住院的时候也打的这个。” “肌注的针剂,靠我自己没办法注射进去。”吴邪看了看黎簇道:“你知道三角肌在哪里吗?” 黎簇忙摇头:“我什么都不会,你找我肯定要出人命的。” 第三十章 打针 吴邪打算现场教学,在自己肩膀上比划道:“三角肌在上臂外侧,肩峰下大约……” “我只知道三角函数,你再解释我也搞不明白的。”黎簇看着长长的针头,不由感到心惊胆战:“万一我手一抖挑断了经脉,那罪过就大了。” “你依葫芦画瓢就行。” 黎簇摇头:“就算你把我和梁医生再放在一起几个月,我也只会扎一个洞出来。”他指指张起灵,道:“你还是找他帮忙吧,人家一看就是专业的。” 那人看了过来,黎簇没等吴邪同意就喊了一嗓子:“张小哥,帮个忙,还是你过来给他打一针吧。” 张起灵单跪在吴邪身旁,看了眼脖颈伤口的情况。吴邪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但没有办法,摆在面前的也只有这一个选项了。 针筒递到张起灵手里,他用手指感受肩膀上的肌肉,以便找出合适的注射部位。吴邪也任他摆弄,稍稍转了下头,垂下眼睛,目光投在冰冷的针头上。 黎簇却感觉他看的仿佛并不是针,而是持针的那只手。 这个不爱学习的学生这时候变得好学起来:“一般打针的时候不是都要脱裤子的吗?” 张起灵看到吴邪的神情像被噎住一般,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以为他是在无声地提问,就应道:“臀部的肌注我也会,两种方式都可以。” 吴邪迅速拒绝:“不用了。”他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对黎簇道:“你能不能稍微有一点医学常识?正常的医院没有那么多衣柜给你放裤子。”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会,反正医院里有很多被扒了裤子按在床上的人。”黎簇嘟囔道。 张起灵用拇指和食指压住吴邪的皮肤,正准备把针头刺进去,忽然停下了动作。 “不行就算了。”吴邪注意到对方的犹豫,抬眼说道,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 张起灵解释道:“这里的肌肉太薄,只能做小剂量注射。” 吴邪对着他的脸,自然地眨了下眼:“剂量大才有效果。” “上臂三角肌不适合大剂量注射,除非选择臀部作为注射部位。”那人建议道。 黎簇在旁边附和:“就是,我在医院的时候天天脱裤子打针,不脱裤子还打什么针啊。” 吴邪的态度没有一丝动摇,他把头转了回去,道:“不需要,就打这里。” 张起灵近距离观察侧脸才发现,吴邪眨眼的时候眼睫毛显得特别长,特别是现在,眨眼的频率好像变快了,这是局促的表现。 “医院那些护士打针都打在屁股上,那叫一个稳准狠。”黎簇道:“哪有你这种病人说是一定要打在肩膀上的?” 吴邪受到了两面夹击,就道:“啰嗦什么,我这是图方便,省时省力。” “哎,别解释,我知道。”黎簇故意刺激他,坏笑道:“其实没什么好难为情的,老大你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我们之间存在代沟,我没法和你正常交流。”吴邪选择了无视黎簇,对张起灵道:“出不了什么事,你以前掌握的技能应该是忘不掉的,扎下去就是了。” 张起灵低头查了查包装上的说明,认真道:“其实这种药剂,更适合……” “我就喜欢在这个部位打针。”吴邪飞快地打断他,抬了抬手臂。 张起灵也就顺从他的意思,找准了位置,稳而慢地把针扎了进去。 这手法果真专业,黎簇一边观摩一边心想。 刺进一半之后,需要往外抽动活塞,却看到了倒流的血丝。张起灵一看有回血,试着把针扎进更深处,再次检验,依旧有血流了出来。 “看来毛细血管分布得相当密集,怪不得我比较不怕冷。”吴邪不以为意道。 张起灵把针拔出来一些——情况照旧,甚至回血回得更厉害了。 黎簇看不懂其中的窍门,只知道他们一直没有成功:“别紧张,张小哥,就是打针而已嘛。” 张起灵拔出了整个针头,把手指放在皮肤表面,凑近了去看。他呼出来的气流打在皮肤上,吴邪动了动想要挣开:“你能看出什么来?” 那人很轻地啧了一声,道:“皮下组织的结构很奇怪,这里以前受过伤。” 吴邪点头:“疤痕倒是没留下,不过我确实被一只蠪侄抓了两三公分的深度。” “什么?”黎簇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那是什么怪物?听起来怎么像是从《山海经》里穿越出来的?” “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种特殊的狗。”吴邪道:“我为了杀死一只蠪侄,还费了不少工夫。” 张起灵脸色微微一变,道:“你遇见了蠪侄?” “在银川附近。那个地方有一大群蠪侄生活在山上,山民们看到它们留下的痕迹,一直以为是狐狸精。”吴邪挑出重点讲道:“银川可谓是一个野生培养基地了。” “我记得,蠪侄在西北地区很多地方都有分布。”张起灵道。 “这些关键的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吴邪戏言了一句,继续解释道:“它们的规模变得越来越大。本来那玩意养在荒山野岭就可以了,可是,按照我前几年的经历来看,它们的活动范围已经干涉到人类的生活了。这说明一直以来,都有人在进行驯养,而且从未中断。” 张起灵回忆了一下,道:“我没有这方面的完整信息,但是记得自己以前曾经调查过。” “你调查过?”吴邪想起自己那时被一只怪物整得苦不堪言:“有没有研究出什么彻底消灭的方法来?” “这是一个种族,无法消灭。”张起灵淡淡道:“虽然它们藏得非常隐蔽,但已经和当地的环境构成了一种平衡。” “对,我在银川的时候就觉察到,那些新生的蠪侄种群似乎已经完全野化了。”吴邪十分赞同他的观点:“人工培养的物种是很脆弱的,但是那些人聪明就聪明在知道要调整蠪侄的习性,让它们融进自然。最后即使没有人类干涉,它们也能正常繁衍下去。” 黎簇不禁觉得十分好玩:“这不就是造物主的游戏吗?” “上帝法则。”吴邪说着别有深意地笑起来:“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就足以部署你想完成的一切事情。别人如果觉得不可思议的话,那也是因为这件事超出了他们本身的生命长度。” 黎簇听完他的长篇大论,觉得太夸张了:“这么讲的话,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不可思议的事,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提防着?” “说到底和其中的诱因有很大关联,其实我发现蠪侄的过程是非常被动的。”吴邪道:“有人想让我认识认识这种动物,我只能被迫接受了他的好意。” 黎簇心生同情:“这都有人逼迫你?” “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他谈起另一个话题:“我爷爷是第一个发现蠪侄的人,当年他用了十六只狗才抓住一只。身为吴家子嗣,这些东西我越早熟悉越好,不奇怪吧。” 吴邪说着转了个身,对张起灵道:“换一边打吧,这边没什么伤,会好一点。” 这次顺利得多,吴邪看着针筒里的药水完全推进体内,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张起灵拔出针头,现在的这只胳膊确实要比另一只的情况好很多,至少小臂上没有十几道刀疤。 吴邪套上衣服,走向干涸的河道,骆驼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他摸摸它的脑袋:“别急,很快就好了。” 黎簇踩在碎石地上,看着脚下:“就算练成了铁头功我们也钻不进去啊。” 吴邪蹲下身,把手插进石头里摸索,一点一点地似乎在寻找什么。黎簇马上改口:“我也没学过铁砂掌。” 吴邪整只手都埋了进去,阻力很大,但他还是找到了他想要的。他感受了一下那个东西的形状,摸了几把后道:“奇怪,好像没有开关。” “应该和水下的压强有关,不是普通的触发机关。”张起灵出声道。 “那个时候的东西有这么精准吗?这里水深也就几十米。”吴邪半信半疑地用力向下按,脚下传来细碎的声响。 “有门有门!”黎簇用目光搜索着地面,不知道哪里有了变化。 慢慢地,骆驼身下的碎石移动起来,像是集体行动的昆虫群落,密密麻麻地向两边扩散。但是,这些“虫子”没多远就停下了脚步。 黎簇把头探过去,看了好半天才看清楚,碎石之下是巨大的活板,板上有一条两指宽的缝隙。他懊丧道:“有也和没有一样,这么窄,手都伸不进去。” 吴邪蹲下身清理那些碎石,缝隙的样子渐渐展露出来。“本来就不是供人行走的通道,还得加工一下。” “你不会要在这里挖个洞出来吧?”黎簇想到一种可能:“你要是在这里结婚生子待上个十几年,说不定还能成功。” 吴邪把手掌贴在板上:“你没注意到,它有个很小的倾斜角度。刚才河床上石头的分布也存在一定的规律,没猜错的话,这块板子是通过翻转来开合的。”他回头道:“小哥。” 张起灵听出了他的意思,便拔刀出鞘,右手一挥,将刀尖斜插进缝中,这把刀被完美地改造成了一根杠杠。一端往下压,另一端必然向上转动,当然,这样简陋的条件下,着力点的寻找决非易事。 缝隙被撑得越来越大,所需要的力度也是大得惊人。在张起灵按住刀柄的那只手臂上,肌肉的轮廓凸显了出来。 第三十一章 暗流 这道缝隙更像一个细长的简陋排水口,下面是沟渠,看不清底部。骆驼好奇地踏在翻转的石板上,想要再近一步,硬被吴邪拉走了。 “坐下。”吴邪对骆驼道:“很好,不要乱跑。” 黎簇还在看热闹。吴邪回来后一掌把他推到撑开的缝隙里,黎簇一只腿直接踩了下去,吊在半空中。他被吓出一身冷汗,动也不敢动:“能不能好歹先告诉我一声再推也不迟啊!” 吴邪指导他道:“另一只脚也踩进去,两手先撑好——算了,你有没有好好上体育课?臂力这么差。” 黎簇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萝卜,埋在地里,手无缚鸡之力。萝卜还有实打实的泥土,他的脚底却什么也踩不到。 “不会太深的,直接跳下去就行。”吴邪看了看张起灵:“你还能坚持多久?” 那人稳稳站着,道:“你们尽快。” 吴邪注意到苗刀弯曲的弧度,心里下了个决定。他顺手拿起刚才用完的注射针头,向黎簇手背扎去。 “你杀人啊!”黎簇受了惊,为了躲过一劫,手上松了劲,接着整个人都摇摇晃晃起来。针头最后扎到了地上。 吴邪不依不饶,继续恐吓他:“你跳下去就没事了。” 黎簇一口气大喊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 趁着他大喊大叫消耗气力的时候,吴邪又作势要把针头刺过去。黎簇没能把顺过气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防守,手上一滑,掉了下去。 一瞬间的恐惧很快过去了,因为他下一秒就踩到了底,这个深度甚至没能超过他的身高。黎簇的脑袋露在外面,弯下腰刚好能完全藏进去。 “再这样下去,我要活活被你吓死了。”黎簇真的变成了小萝卜头,冒出脑袋,抬起头仰视。 吴邪问:“里面有多宽?” 黎簇展开手臂测量,“很窄,我两只手臂都不能伸直,勉强只够一个人通过。” “只是排水管道而已,算宽的了。”吴邪穿上衣服,拿起包正要往身上背。 张起灵身子没有动,却说道:“石板一直在向下挤压,我一旦松开这把刀,缝隙就会立刻恢复原状。” 一句话吓得黎簇把他的脑袋缩了下去。 吴邪会意道:“所以,你自己就没有办法跳下去了。” 张起灵看着他不说话。吴邪读出了什么,提出一个解决方案:“那这样,我先下去,然后你把刀从缝里交给我,我在下面用刀撑开缝隙,你再跳进来。 “要是不相信我的话,我来帮你撑着,你先下去就是了。”吴邪走过去伸出手,放在刀柄上,紧贴着张起灵握刀的手。 张起灵言简意赅道:“你的力气不够大。” “只要撑开几秒就够了。”吴邪深吸一口气,手中发力,“不过你得把你的东西留在上面,当作抵押。” 一旦握上了这把刀,就犹如和十个人同时掰手腕。这项活计一点丝毫不轻松,吴邪连呼吸都要控制好节奏。 事已至此,张起灵纵身一跃,整个人跳了进去。随着落地声响起,吴邪撤下力道,缝隙飞快地变回一掌宽的长度。 骆驼不知悔改地又跟了过来,吴邪继续赶它,一脸不耐烦。 黎簇通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看到此情此景,道:“你的狗蛋怎么办?” “它走不了了,只能留在这里。”吴邪把苗刀递下去,然后从脚边挑了一块扁平的石头。 接着黎簇看到缝隙外一道寒光闪过——吴邪抽出了军刀。 “你要杀了它?”黎簇暗暗吃惊:“也好,早死早超生。” “放轻松,我只想刻一个‘到此一游’。” 刀尖在石面上留下一行鬼画符般的文字,那是只有胖子才看得懂的密文,意思是:跟着它。 吴邪把石头捆在骆驼的缰绳上,确认没有任何松动后,才道:“好了。” 缝隙再次张开,吴邪把风灯熄灭,装备也扔了下去。骆驼依旧不安分,原地踏了几步后走向他,两只前蹄踩在石板上。 吴邪转身,用一种郑重的语气对它道:“不用送了,狗蛋兄,请留步。” 骆驼看他抬起腿就要跳的样子,连忙向前,四只蹄子都压在了石板上。 张起灵在石板下面本就不方便用刀借力,这一下几百斤的重量压上来,钢刀也承受不住。 苗长的刀身突然崩断,吴邪已经有半具身子跳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张起灵松开刀柄,脚下一蹬,身体前倾,抱住他的腰,向下一拖,把他按在地上。 黎簇连忙闪身避让,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倒下。 缝隙在他们头上合拢,两个空间就此隔开。吴邪后背着地,小臂曲起,下意识完成了缓冲,而那个救命恩人顺势倒在他的胸前。 骆驼在上方来回踩踏,终于感到无趣,停了下来。 “小哥,你的铁头功不错。”吴邪道:“我肋骨有点疼。” 张起灵从他身上离开,吴邪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捡回断裂的刀。他摸了摸断口,道:“真可惜,这一断之后,价格至少跌了三成。我要赔你多少?” 张起灵不在意地摇摇头,背上装备弯腰前行,道:“虽然这是把少见的宝刀,但是冶炼的纯度还不够高。在这之前它也经过了长时间的氧化,本来就用不了多久。” “这不会是文物吧?”黎簇道:“你们这行还真是暴殄天物。” “古代锻造出来的武器有可能比现代的还称手,这刀就不错。”吴邪带着点试探的口吻道:“就是不知道这一把是从哪里搞来的。” 张起灵没有理会他。 吴邪把两半刀身并排放在角落,背上包离开,叹了一声气:“对于一个古董商人而言,看着一件宝物在自己面前损坏,其实是很痛心的。又一块金元宝没了。” 三个人打着手电走了一段潮湿的路后,眼前赫然出现一条水道。水面非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活动空间也变得宽敞起来,像是来到了什么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中间是水路,两侧留着小道。 “什么都没有。”黎簇打量了一圈后不满道:“你们真的想多了,骆驼对水源非常敏感,它就是本能地想喝水而已。” “别说话。”张起灵用气音打断他,也关掉了手电,面向中间的水道。 并没有发生什么,黎簇等了很久,一切如常。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被骗了,吴邪却示意他去看水面。 水面上荡起了微弱的涟漪,甚至没有响起水声。这个现象并不奇怪,但是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任何正常的事情都会显得反常。 黎簇把头探过去,然而水底什么都看不到。他一无所获,还想再调整调整姿势,右脚一动,与地面摩擦出轻轻的刺啦声。 水波顿时像被打散一样,紊乱无序。黎簇心里暗叫不好,有个活物,这下真的要出来什么东西了。 然后他提心吊胆地屏住呼吸,直到水面归于平静。所有动静都消失了,也找不到任何微小的波纹。 那东西好像听觉很灵敏,警惕心也很强。现在遇到了一个尴尬的局面,谁都无法确定它究竟是离开了,还是潜伏着伺机而动。 过了很久之后,吴邪小心翼翼地挪了一步。他们等了几分钟,一点变化也没有。 如果非选不可的话,大部分人都喜欢一刀了断,来个痛快,相比之下慢慢的折磨简直就是种煎熬。黎簇觉得或许可以直接把那东西引出来,再来一场正面搏斗,反正这位姓张的小哥无人能敌。 但是刀没了。赤手空拳的力量不可能有多厉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不会主动出击。 “继续走。”吴邪道:“应该没事了,我们也不能一直等下去。” 再走了一段路,安然无恙。黎簇问:“刚刚那是……鱼吗?” 吴邪道:“鲫鱼之类的吧,你可以抓几条烤着吃。看来这里比上面要有意思得多。” 从建造风格也能看出来,这里更加地正式,远没有普通的地下排水系统那么寒酸。 “这才是护城河。”张起灵道:“之前我们遇到的不过是一个幌子,那些水系最终都要流向这里。” 迎面出现一个道路分岔口,数条水道蜿蜒而去。不是那种机械化的分流,而是渐渐散开的形状,看久了还有几分美感。 黎簇隐约想到什么,脑海里某样东西的轮廓显露了出来。 吴邪看着分岔口,不一会对黎簇道:“脱衣服,把你的后背露出来。” 第三十二章 蛇王国 黎簇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掀起衣服摸了摸后背:“那个图案是地图?”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这种可能性。这几条河道的形状非常奇怪,工程量肯定很大,一定有特别的意图。” 吴邪把手电往他背上照,黎簇想起那只怪手的形状,又道:“不对吧,那种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地图啊。” 背上不时传来刺痛的感觉,黎簇觉得不太妙:“老大,你该不会在做什么标记?” “我是在查看之前的标记。”吴邪捏着军刀的刀尖,更正道。“我伙计这么重视这个图案,也许里面就隐藏了我们需要的信息。” “难道你想说我的背上有一张河网分布图?”黎簇道:“我的伤口估计也恢复一半了,那些你在意的细节说不定早就痊愈了,现在你还能看出什么花样来?” “愈合没那么容易。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防万一还在你背上涂了点东西。” 黎簇一惊,道:“这也太不厚道了,万一终生留疤怎么办?” “伤疤是男人的荣誉。”吴邪用刀尖挑开线头,琢磨了一会,又在墙壁上打草稿似的刻下一串符号。 “还荣誉呢,这都已经变文身了。”黎簇右手伸过去抹了把后背,手心里沾上了点点血迹。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份其实一直没有变化:肉票一个,还不能保证一日三餐的供应。更别说肉都没得吃,蛋白质摄入严重不足,养伤也养不好。 张起灵在看吴邪刻下的一长串符号,道:“这些东西,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非也非也。”吴邪刻完最后一笔,“不是我,是我的伙计。他去了沙漠,看到一口棺材,图案就在这口棺材上,于是他出来后留下了这个唯一的线索。我所知道的是,当时他被人追杀,浑身流血,就在路边找了个路人,把图案刻在了路人身上。” 黎簇放下衣服,无辜道:“就是我。” “但是我不清楚那口棺材究竟来自哪里。我们走了这么久,也看不出来这地方有什么像古墓的。”吴邪道:“这个是蛇柏的图腾没错,每根藤蔓应该都对应着一条河道。但是还有线条穿插其中,又细又密,如果这些也是河道,那这个修建者十有八九脑子进水了。” 黎簇忍不住又想摸自己的伤口,吴邪道:“细而深的伤口才是真实的信息,仅仅伤及表层的那些不过是虚假的障眼法,我那伙计还是挺机灵的。” “就是这些吗?”黎簇望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不由感叹:“我身上竟然画了一个……呃,这叫什么?” 墙壁上,七排或竖或横的短线整齐地排布着,每排对应着图中的一根藤条。“那些线条的分叉方向只有上下两种,我把它们转化成横竖线记录下来。”吴邪解说道:“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形式,却让人看不出任何玄机,毫无规律可言。” 这里面隐藏了每一条水道的秘密,但近似涂鸦的符号让他们无处下手,像块难啃的骨头。 黎簇觉得自己仿佛神话中那只背着河图出现在洛水的乌龟,载着上苍的大智慧降临人世。可惜凡人们目前还不能领悟其中的奥妙所在。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往前走就是了。”黎簇道:“七选一而已,全当抓次阄。可能走到尽头就知道这是什么鬼玩意了。” 吴邪点点头,看了眼黎簇:“你先把这些记下来。” 黎簇干站着没有动:“……你指望我会带纸笔?” 吴邪叹口气,道:“我当初就不该同意黑眼镜带苏万走,起码他还知道带着文具好好学习。” 之前吴邪把那本满是外语的笔记还给张起灵,现在它作为记录工具被拿了出来。张起灵翻到空白页,却无笔可写。 吴邪掏出一盒东西,倒出了几根火柴,一起点燃。只烧了三秒后他又很快把它们吹灭,火柴前端化为了焦炭。 张起灵接过这几根临时制作的碳笔,快速记下了墙上的东西。 吴邪在他合上笔记的同时道:“笔记你看过没有?” “在你们睡觉的那个时候翻了一点,”张起灵知道他想问什么,道:“确实是我以前记录下的关键内容。但是信息有限,关于现在的情况,我还有些问题想不明白。” 黎簇看着眼前的七条水道,想象不出水流之下能藏着什么秘密。 三人选了一条路继续深入。黎簇道:“老大,我记得你说这是条护城河……” “那个时候我以为古城就在附近。”吴邪道:“除了护城河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像这种情况,古墓和古城一般是相连的。” “笔记上也有记录,写着巴丹吉林沙漠里有一座陵墓。”张起灵道。 “虽说你们讲的道理我都懂,”黎簇怀疑道:“但棺材在哪里?水下?” “这是一件怪事。”吴邪道:“我盗过的墓一个比一个诡异,却从没见过像这样的,没有祭品,也没有墓主的相关记载,更没有主室和耳室。” “也没见过躺在棺材里的死人。”黎簇补充:“要是真有棺材,里面葬的得是多牛逼的人……哎!” 黎簇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进旁边的水道里。他心有余悸地低头看去:“怎么有块石头?” 待他看清后,三字国骂马上从嘴里蹦了出来。 一条蛇原本盘在地上,在黎簇骂完后倏地升起上半身。那双黄褐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黎簇颤抖着声音问:“刚才在水里,不会就是这家伙吧?” 这条蛇有他手腕那么粗,浑身披满了黑色的鳞片,在手电的光线中呈现出微弱的光泽。最奇怪的是,在它的头部中央,鼻尖高高凸起,像一个鼓鼓囊囊的肿瘤。 黎簇在沙漠里遇过蛇,可这个种类是前所未见的。鳞甲的颜色是不同寻常的黑色,到底不同寻常在哪里,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吴邪离蛇最近,轻轻放下了手电,慢慢蹲下身。他用眼神示意黎簇不要轻举妄动,准备从它背后突击,正要出手,那蛇仿佛脑后长了眼睛,迅速扭头,直扑吴邪面门。 吴邪侧身躲避,两手挥去,右手握蛇身,左手捏七寸。可尚未把黑蛇抓紧,它就一个摆尾,光滑的身子立刻从手中溜出,蛇身在空中飞出一条弧线,调头冲向黎簇,血口大张。 黎簇根本来不及反应,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大脑已经接收到危险信号,四肢却动不起来。 与此同时,如同闪电一般,张起灵两步越过吴邪,抡出拳头,打向蛇头。黑蛇没有防备,半路被袭,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整具蛇身都沉了下去,蛇尾在入水前摆动着挣扎,拍倒了手电。手电筒滚动起来,掉进水里。光束从水下折射出来,投在空中。 一眨眼的工夫,水面又涌起波涛。随之而来的是晃动而紊乱的光线,手电在水底被不断地碰撞,逐渐下沉。 吴邪道:“运气不错,或许碰到了个蛇巢。” 动静很大,看样子一群蛇都出动了。三人无心恋战,赶在那些东西出水之前跑路逃命。 黎簇一个十七八岁的热血少年,其实并不怎么怕蛇。但在幽深的地底,这些突然现身的活物瞬间给他罩上了一层慌乱和恐惧的感觉,仿佛误闯进了由蛇掌权的王国。 路的尽头处,视野陡然宽敞开来。黎簇一直提防着背后的蛇,转头瞄了几眼,没有异常,这才安下心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跑进了怎样的一个地方。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球形洞穴,如果用立体几何的眼光去测量,最大的圆形截面估计有他学校那么大。黎簇也拿不准,因为实在太大,不能看清全貌。 三个人的位置,算是站在与这个球体一半高的地方。他们慢慢从球壳外走进内部,上半球有许多横七竖八的柱子架在空中,形状各式各样,杂乱无章地交错在一起,组合成无数条路线,路的终端全部连在球壁上。这反而像是某种生物长年累月留下的改造痕迹,看得人眼花缭乱。 流了一路的水道缓缓滑向低处。下半球是一潭深水,四周有很多洞口,与水面齐平。 没有一人拿出照明设备,因为从内壁到天花板,四面八方泛着幽幽的光,却比普通矿石的荧光更明亮。 整幅景象如同碳酸盐岩地区最宏壮的地下景观,一派寂静,又好像来到了几十亿年前的世界。 黎簇指了指上面,又指指下面,道:“我们是上刀山呢,还是下火海?” 张起灵已经攀上了一根斜柱,吴邪喊住他:“小哥,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第三十三章 礼物 “让伙计没有武器的老大,不是好老大。”吴邪单膝跪在地上,把手伸到包的底层,推开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掏上来一个包裹,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做工精细的短刀。在刀柄和刀鞘的处理上,可以看出很重的现代加工痕迹。 黎簇忍不住想摸几把,男生对于象征着力量的东西总有种非同一般的兴趣:“原来还有个压箱底的宝物!” “只给看不给摸。”吴邪快他一步把刀扔给了张起灵:“普通的刀还可以勉强给你玩玩,这一把你是碰不得的。” 张起灵掂了掂短刀的重量,抽出来看了看。刀身通体乌黑,明显不是寻常兵器。 黎簇对古兵器了解不多,看不出什么门道。但他注意到张起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暗暗猜测这把刀一定来头不小:“老大,你从哪里淘来的,就这么宝贝它?” 张起灵握着刀柄使了几招,他在适应这把兵器。吴邪看着他的动作道:“有不少盗墓贼干活的时候喜欢戴个护身符之类的东西,用来驱凶避邪。这把刀被我带在身边,也是类似的作用,而且比那些地摊上十块一个的护身符实用多了。” 黎簇道:“你这护身符还真大啊。” “总归是把神兵,在极端的环境里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我这些年办事的时候一直带着它。先前我一哥们金盆洗手不干了,这是他从家里翻出来的宝贝。”吴邪话锋一转:“虽然是我在使用,不过这把刀的原主人,早就不知道在棺材里躺多久了。” “你们这行就是不知道积点阴德。”黎簇顿时觉得那把刀怨气非常重。 张起灵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收刀回鞘,淡淡道:“好刀。” 吴邪站起来,满意道:“看你用得挺称手的,就送你好了。”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这东西价值连城。黎簇算了算,吴邪和张起灵从见面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这个吴老板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黎簇心有不甘,对吴邪道:“你认识我也这么久了,怎么不送点什么东西给我啊?游戏手柄也成。” 张起灵收了刀就继续走,吴邪在他身后道:“这个礼物是有特殊意义的。小哥,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黎簇一愣,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吴邪补充道:“生日就是生辰的意思,你应该懂。” 张起灵回身看他,语气极淡:“你知道我的生日?” 吴邪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我不知道,估计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爱什么时候过生日就什么时候过,定在今天也可以。反正我提前送个礼物,不算过分吧。” 张起灵握了握刀柄:“这把刀你从哪里得到的?” “张家古楼。”吴邪一笑:“黑金短刀,估计世上同类型的东西不会超过三件,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来。胖子和我拿到它的时候,就说好当生日礼物送给你。不过在这期间变数太大,到了今天才送出去。刀柄和刀鞘磨损得太厉害,我找人换过了,尽量还原出了初始的形状。” “你去过张家古楼?”张起灵问。 张张张,全是张,不可能是巧合。黎簇心念电转:“那什么楼不会是你家的祖坟吧?” “对,他们家的祖坟。”吴邪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我是去过那里,你不记得罢了。” “进入了顶层?”张起灵认真问道。 “我们没有那能耐。”吴邪道:“其他事你不记得也就算了,那次是我和胖子拼了命救你出来的。你还欠一个人情,这居然就忘了。” 张起灵皱眉道:“当时去了多少人?” “放心,古楼里的秘密不会泄露出去的。”吴邪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带上了几分沉重:“那一次,几乎没有人能活下来。” 张起灵点点头,翻身攀上斜柱,微微放低了重心,在上面稳当地行走起来。 黎簇手脚并用,磨磨蹭蹭地总算爬了上去,往下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生怕掉下去在这里现场来个跳水表演。 他尝试着把握身体平衡,吴邪却拽住他的后衣领,硬是把黎簇拖了下来:“你别上去了,就站在这里。” 黎簇不服:“我小脑很发达的,你等着,我走给你看。” “按照我的个人经验,等一下应该会遇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里地形太奇怪,没有人能顾得上你的安全。”吴邪利索地带着装备上去,挺直了身站在石柱上,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你要是还想活着见到你老爹,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黎簇看着空中复杂的巢状结构,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也没有敢死队那般的精神觉悟。 “如果我和小哥都消失不见了,或者直接挂了,你也不要来找我们。”吴邪越走越远:“会有人来这里的,你就跟他们走。” 黎簇答应了一声,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吴邪总是一幅运筹帷幄的样子,好像已经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妥当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然黎簇这颗小棋子不可能活到今天。 无数根形态各异的石柱形成了无数座桥,张起灵和吴邪一前一后,像是杂耍一样走在空中通道上。 吴邪问:“你认路吗?” 没有回答。 “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没看到。”吴邪自顾自道:“明明那种势力都渗透进来了,外面那么大的一个工程,只是为了这些东西?” 张起灵指了指高处:“你看那里。” 吴邪远远地看到一根四四方方的笔直的石柱,在一堆倾斜杂乱的柱子中显得极为突兀。 “那一根被人为改造过。”张起灵道。 “有点意思。”吴邪眯起眼睛眺望,看到更远的地方还有很多类似的柱子,像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同一规格的产品。 那些东西看着离他们不远,路却很长,也非常曲折。两个身影向上爬,向下走,或者再跳到另一根石柱上。 黎簇已经看不到他们了,只听到有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干等着也无聊,他靠在自己的背包上,闭眼打盹。 吴邪终于爬到了那根柱子上,他蹲下来摸了摸脚下的石柱,表面非常平滑,一定被人削整过。本来削块石头也不算什么难事,怪就怪在选择了这个鬼斧神工的地方,那么这里的一切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改造? 张起灵示意他看石柱的侧面,吴邪歪了歪身子,把头探出去,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柱子不是实心的,从侧面挖了一个长条形的凹洞,洞里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的材质也很奇怪,像是某种石头。 这边似乎是集中放置棺材的区域,一眼扫过去,附近有几十根这样的石柱,好比散落的巨型积木。柱子各有各的倾斜角度,凹洞里的棺材却摆在正中间,没有下滑的趋势,纹丝不动。 “一旦让我遇见棺材,准没好事情发生。”吴邪边打量边道:“那是什么?” 每口棺材旁有几个深灰色的蛋,因为颜色相近,并不引人注目。蛋壳甚至和周围的石头一样,发出淡淡的荧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观。 左边有根柱子靠得很近。吴邪的精神状态逐渐放松了不少,他观察完四周后伸长手臂,拿出那里的一颗蛋,举起来摇了摇,能听到轻微的蛋黄摇动的声音:“居然有家伙敢把蛋下在棺材旁边。” “不知道敲开来是什么样子。”吴邪蹲下把蛋砸在地上,没想到它非常坚硬,完好如初。 “别弄出太大动静,”张起灵看吴邪像个小孩子一样玩着手中的玩具,出声制止:“会把它们引过来的。” “没关系,正好见识一下。小哥,我给你的刀可以派上用场了。”吴邪面向张起灵,慢慢地拔出军刀。 张起灵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到一个庞然大物。 黑金出鞘,准备应战。 黎簇醒了。纵然他睡得再熟,也敌不过那个吵吵闹闹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十几步,耳边的声音更大了。 这应该就是吴邪说的人。黎簇在原地踟蹰了一会,既然是带自己走的人,应该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放开嗓子道:“有人吗?”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没过多久黎簇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与吴邪长相相似的男人。 “啊,你是那个!”黎簇叫起来,这支队伍是在沙漠里骑着骆驼出现的那群人。“还有你!你是那个!你们!” “这个那个的,小兄弟,你说的到底是哪个?”和黎簇一起来沙漠的胖子也在其中。 黎簇一时激动,把话讲得断断续续的:“怎么回事,是你们?我是说,是你?你们?” “原来是你这小子。”胖子笑道:“瘦了不少啊,小可怜,是不是吃不饱啊?” “吴邪呢?”张海客问。 “他、他在……”黎簇指了指路的尽头。一个顶着吴邪脸的人问这种问题,说不出的惊悚,好像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 众人来到巢状空间的边缘,隐隐约约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却不见任何人影。 胖子不禁咋舌:“乖乖,这地方是谁造的?” 一枚蛋扔到了巨蛇的头上,又被反弹开来。巨蛇不为所动,吐了吐信子,朝吴邪逼近。 张起灵道:“没用的。” 吴邪转身就跑:“这肯定不是它亲生的!” 人在它面前就是一只蝼蚁,人脑的智慧也弥补不了体积上的劣势。巨蛇的鳞片如同岩石一般,又大又厚,两人的武器不能伤它分毫。空中的石柱犹如为蛇类量身定做,巨蛇可以借助这些工具快速地抵达任意一个地方。 它尚未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只是不紧不慢地追着两人,冷眼旁观这场困兽之斗。眼下张起灵和吴邪只能先想办法跑到出口。 胖子看到那边一个移动的人影,耍起宝来:“天真!小吴!哎哟人家想死你了!” 黎簇做出一个鄙夷的表情,向里面定睛一看,登时吓得冷汗直冒:“他身后还有条蛇!” 胖子抬起枪杆:“还别说,块头真他娘的大,先让我给他一梭子!” “等等,”张海杏道:“好像还有一个人?” “你说张小哥啊,”黎簇为她热心解答:“他是我们半路上遇到的,老大说他们认识,只不过张小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狗血不狗血?对了,他好像叫……张起灵,对,张起灵。” 子弹飞过去,无一例外全部射歪在了石柱上。胖子道:“射程太短,影响了胖爷的正常发挥。啊你说他叫什么?操!” 黎簇说完,至少有一半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张海客紧紧盯着吴邪身边的人,一言不发。 胖子一下就辨认出了那个灵活的身形:“嘿,还真是的,他俩居然背着我私下幽会!” 吴邪望了眼那群人,不由笑道:“救兵来了。” “老大对他特别好,”黎簇继续碎碎念:“还送了他一把宝刀,说是什么礼物。不过我老觉得张小哥不太领情,一直都挺冷淡的。” “不行,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这什么破石头啊,光线也太暗了,省电不是这么省的。”胖子在口袋里一摸:“我靠照明弹呢!” “不是早被你用完了吗?”张海杏好笑道,她刚爬上石柱,站稳了就扔下来几根镁条:“省着用!” 胖子用打火机一点,抛了出去。耀眼的白光在空中划过,一路带着噼噼啪啪的声响,又慢慢熄灭。 整个空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当中。胖子骂道:“他奶奶的怎么回事,那破石头也不亮了,没电了吧!”他又喊了一声:“天真,不是胖爷我不帮你!怪不得我!” 队伍中有人道:“我们只有手电,用手电照过去吧。” “手电的光线太集中,照在这些石柱上产生阴影,反而会给他们添乱。”张海客道:“有族长在,不会有事。” 张海杏无法再走下去,只好退了回来:“这一届的族长竟然出现了,真是份意外大礼。” 吴邪看不见路,也看不见那条巨蛇,不敢有任何动作。张起灵抓住他的手臂,道:“跟我走。” 第三十四章 玩火 张起灵的步子很轻,也很快。吴邪任由他抓着,不带半分犹豫跟在他身后。胖子那边也没有大的动静了,暂时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如果遇到一个别人都帮不上忙的局面,只能选择自救。 吴邪道:“先往边上跑?” “对。”张起灵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靠墙站的话,需要对付的只有面前一百八十度的区域,无论怎么计算都好过站在中间,危险潜伏在附近的整个三百六十度里。张起灵要做的事情就是沿着直线形的柱状石桥跑下去,直到无路可走为止。 黑暗中时不时传出来自四面八方的细碎声音,巨蛇还没有离开。吴邪忽地转身,一下子把手臂从张起灵手里挣脱出来,凭着感觉朝外刺出一刀。军刀正巧刺上爬行的蛇身,刀尖抵在鳞片上,随着蛇的快速移动划出刺啦一声响。 吴邪加大力气,然而利刃割不开蛇鳞,也伤不到它。这条大家伙从容地在刀下游走,鳞片和刀片间的摩擦力一直传到刀柄,带来非常清晰的感受。吴邪转头道:“去你那边了。” 张起灵没有开打的意思,抓过吴邪手臂接着跑。两人与巨蛇擦肩而过,终于停下。吴邪伸手摸索,前面似乎竖着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去路。 条件反射之下,吴邪第一个动作就是拿手电,但之前他的已经掉进了水道。张起灵抽出手来按开自己的手电筒,塞到他的手里。 光线亮起,那不是石头,而是另一根竖直的粗大石柱,正好卡在那里。吴邪照了一圈,最后定在某个位置,道:“它还在,好像这家伙不想开杀戒。” 这个刀枪不入的怪物要是真想用他们打牙祭,两人早就死于非命了。 黎簇在出口打量着眼前的一群人,半信半疑道:“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还有族长这种称呼吗?” “你别看他们这个样子,”胖子凑近他耳朵道:“一个个全是老古董。老古董你懂不?我的意思是老处男和老处女。” “我懂我懂。”黎簇对这方面总是接受得很快:“那张小哥也……” 胖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黎簇的肩:“胖爷可什么都没说。” 石柱上,吴邪紧紧盯着那对蛇眼,问身边的人:“肯定有弱点,它会怕什么?” 张起灵手持黑金短刀,刀刃对准他自己的左手掌心,将要划开皮肤。 吴邪看了他一眼,道:“有用吗?” 左手的血迹早已凝固,那是在张起灵和他们遇见没多久后,独自离开去探路的期间所割出的伤口,应该是对付什么东西的时候放了血。 “那个时候你放血,有用吗?”吴邪道。 张起灵淡淡道:“没有。” 而吴邪摆出一幅早就料到的表情,道:“那么现在也未必有效,只能试一试。” 鲜血从掌心涌出,两个人同时看向巨蛇,等待着它的反应。 下一秒它猛地冲了过来,突然变得十分暴躁,横冲直撞。 张起灵跳到另一根石桥上,跑开几步。巨蛇也跟上去,追得很紧,倒是对吴邪视若无睹。 蛇尾吊在空中,吴邪飞身跳下,抱住蛇身。长条的躯体扭动起来,他一边避免自己被甩落,一边在蛇背上慢慢往前爬。 吴邪更像在爬一座石山,而不是活物,那黑色的鳞片如同石头制成的盔甲,一片片交叠起来,严丝合缝。 它的动作非常迅速,搞得吴邪晕头转向。他勉强把手电照向前方,张起灵已经和巨蛇甩开了一段距离。 “小哥,”吴邪喊道:“想个办法让它慢下来!” 张起灵明显没料到吴邪会跟来,还挂在它身上,脱口道:“你快走!” 吴邪骑虎难下,根本连东南西北都看不清,更别说找个法子离开。就算闭眼一跳,也很有可能摔在下面的某根石柱上。 远处传来胖子焦急的声音,吴邪听了个大概,回道:“胖子你别来找死!” 张起灵吩咐道:“我把它引到水里,到时候你马上跳下来。” 接着张起灵在石柱间不断跳跃,一路向下,巨蛇也直接冲了下去。 吴邪的眼前是不断翻转的混乱景象,他索性闭上眼,握好手电,听着张起灵的脚步声把光线投过去,尽可能为他照亮路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响起水声。吴邪睁眼一看,蛇的前半段身子已经探进水中,即将把自己拖下去。 吴邪脚下一蹬,离开巨蛇的身体,在空中猛吸一口气,然后憋住气掉进水里。 与此同时,张起灵游过来,把他拉上水面。 哗啦一声,巨蛇出水,再次发动袭击。吴邪把手电咬在嘴里,双手握紧军刀,准备等下用蛮力刺进它的眼睛。 但它像是早有防备一般,蛇尾从水中抬起,看也不看就直向吴邪扫过去,掀起一阵疾风。 张起灵当机立断,把吴邪朝反方向推进水里。蛇尾落了个空,拍出巨大的水花,声音大得犹如雷鸣。 吴邪没有防备就被推下去,嘴里还咬着手电筒,呛了好几口水。两人落水的位置靠着石壁,张起灵立马翻身上岸,拉吴邪进了最近的一个石洞。 巨蛇发疯似的冲来,但体积太大,只能伸进半个头部。它吐出红色的信子,不断地撞击洞口,试图进来。 吴邪一边跑到洞内深处,一边弯腰拼命地咳嗽,咳得越来越厉害。张起灵停下脚步,面对面把他拉向自己。 吴邪知道他想进行急救,忙摆手道:“不用,没那么严重。” 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咳得几乎无法呼吸。张起灵站在吴邪面前,犹豫了两秒,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吴邪慢慢平复下来,喘了口气,道:“呛个水而已,只是肺有点小毛病。” 巨蛇在洞口徘徊,不肯离开。吴邪把手电的光线打出去,这才注意到它左眼有一个烂开的伤口,道:“这是你刚才弄出来的?没有用吗?” 张起灵摇头:“对视力没有影响,它也感觉不到疼痛。” “既然是条蛇,眼睛本来就是个摆设。”吴邪道:“以前你的血还是挺厉害的,怎么现在失效了,是不是过了保质期?” “我想过血液可能会失效,但没有料到激怒了它。”张起灵道。 “岂止是激怒,我看它是想吃了你。”吴邪说着向外走。 外面的动静很大,水声不绝于耳。胖子的声音传来:“你们他娘的把一群蛇都引出来了!” 吴邪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刚才张起灵左手流着血就下了水。 洞外,一群巨蛇争相跃出水面,像发了狂一样,四处乱窜。不久,枪声响起,一枚枚子弹打在蛇的身躯上,却没什么效果,只不过制造了一波又一波噪音。 有些钻入了水面附近的几个石洞里,大部分还在上演群蛇乱舞。 张起灵快步走向洞口,对外面的人道:“不能开枪!” 枪声和水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张起灵再次喝声道:“这个地方不能开枪射击!” 胖子放下枪,扭头道:“听到没?射什么射,你们族长叫你们别射了。” 张海客给队伍下了停火的指令,朝胖子道:“你不是第一个射的吗?” “好好说话!”胖子怒道:“胖爷我可是金枪不倒,别随便造谣!” 张起灵继续说道:“这些蛇不会主动攻击人,你们先离开这里。” “族长,我叫张海客,是海字辈……”张海客话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你现在献什么殷勤,等会儿把人救出来了随你臭屁。天真,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你俩捞上来?” 吴邪晃了晃手电道:“你们别过来。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他三言两语说了一个粗略的法子,胖子听完道:“不就是玩火嘛!” 胖子是第一个执行计划的人,他把子弹取出来,用牙齿咬开弹尾,倒出里面的粉状火药。其他人纷纷仿效,牙口不好的就用匕首小心撬开。 蛇群在水中上下翻滚,躁动不安。胖子咬着子弹含糊道:“我怎么觉得牙齿松了好多,等胖爷老了你他妈必须给我买一副假牙。” “行,我给你买上几千副,金银玉三种型号天天换着戴。”吴邪回道。他在包里掏出一小袋固体酒精,用尼龙阻燃布裹好扎紧,上面留出长长的一段布料握在手里。再在底下扎几个洞,用来通气。 吴邪把那包东西甩来甩去地玩:“小哥,不能开枪是谁跟你讲的?这里也有导游吗?” “有人警告过我。”张起灵答道:“直到我看了你给我的那本笔记,才明白其中的原理。” 吴邪本以为他不会这么爽快地回答,追问道:“是谁?” 这时胖子喊道:“差不多了,我烧了!” 一层硝化火药粉末被细细铺在一个靠近出口的石洞里,胖子把它点起来后就跳起身跑走,熊熊烈火顷刻间占据了洞口,温度骤然上升。 水里的冷血动物们感知到了什么,开始遵从本能游向那个洞口。张海客和胖子带着队伍离开了那里,没有人类的干预,巨蛇们选择留在那个温暖的地方。 很快火药就烧完了,洞内还残留着大量的热量。一开始只有一条,后来越来越多的蛇钻进了那石洞,并且再也没有出来。 张起灵谨慎地走出洞,不料蛇没有清完,剩下的两条又循着血味急躁地赶过来。 “借点火柴,我的用完了。”吴邪道:“外面还有几条没走,我们用火引走它们,再跑出去。对了,最好先把你手上的伤口捂住。” 他们与这个球状空间的出口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拖延个几分钟就足够了。 张起灵把火柴盒递给他,吴邪点燃了阻燃尼龙布里的固体酒精。他低头看到火柴盒上的生产日期,这是2005年的产品。 第三十五章 好牌 吴邪站在洞口,被火光照亮全身。很快两条落单的蛇往这边凑了过来,他抛下张起灵狂奔,向上往那个出口跑去。 张起灵清楚他这个举动的目的是调虎离山,但单纯的火焰温度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吴邪你把它引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张海杏对身边人急道:“我们得撤退了,哥。” 张海客道:“他没那么笨,这里起码还有他的伙计。”话虽如此,神色却焦躁起来。 吴邪跑到一半猛地刹车,站定后转身,深吸一口气,和巨蛇面对面,命令道:“张嘴。” “是不笨。”张海杏没好气道:“傻了。” 对方掌握不了人类的语言,在五米开外警惕地盯着他。吴邪以极缓慢的速度靠近它,蛇不为所动。 “血。”张起灵远远地说了一个字,右手指了指左手的袖口。这下子另一条蛇被他的血味所吸引,他又后退几步,隐入洞内。 吴邪懂了,用余光瞟了眼自己的衣袖,张起灵把他拉上岸的时候那里沾上了几抹掌心的血,量很少。他向左挪了十几步,蹲下来,倾身把袖口泡进水里。 干涸的血在水中溶解并散开,蛇摆摆尾巴,嘶嘶地吐了几下信子。吴邪变本加厉,站起来用那条手臂对它挥挥手。 那家伙微微张嘴,张出一条缝,露出血红的口腔和锋利的牙齿,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前屠杀。所有人屏住呼吸,但吴邪还是没什么动作。 “等什么呢等!”胖子小声道。 “你没有耐心还怎么喂饭。”吴邪答道。 高高仰起的那颗蛇头飞速扑下来,同时彻底张开了血口。吴邪瞅准时机,眼睛闭都没有闭,就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它嘴里,脚下忙着跳开逃跑。 那怪物吞下一团火,一头撞在石壁上,马上死命挣扎起来,在石柱间没有方向地逃窜。火势迅速地蔓延遍全身,鳞片的缝隙中钻出无数火苗,接着旺盛起来,覆盖了整具躯体,形成一条不断扭曲变化的火绳。混乱中,另一条蛇被它拍打了数下,急忙离开。 张起灵已经趁机赶了过去,看着火蛇上蹿下跳。它最后才滑入水中,但无济于事,身体内部已经烧了个八九不离十,独留下一层鳞片。 水波缓缓荡开,星星点点的火光被水吞没。张海客打开了手电,吴邪和张起灵逆着光并肩走向他们。 所有人都放松了,黎簇甚至被几个南方口音的伙计搭话,当作小朋友逗了起来。 “欢迎归队,小同志!”胖子过去,抬起手。吴邪以为他要来个熊抱,就配合地伸开手臂,不想被揉了揉头发。 胖子哈哈笑起来:“质量不错,在哪儿买的?” 吴邪也没生气,推开他的手,指了指张海客,轻松道:“他买的,问他。假发假牙,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想买的,干脆一次性说全了。” 张海客两步走到张起灵面前,恭敬道:“族长。”在他身后,站着一群张家人。他们之中,只有张海客见过张起灵,还是在孩童时代。但经过刚才的惊魂之战,没有人再怀疑什么。 “人小哥早都不认识你了。”胖子嗤笑道。 吴邪从容地站在一旁,目睹着这场认亲大会,却冷不丁被张起灵看了一眼,就道:“这么喜欢玩找不同?别找了,唯一的区别是我比他帅。” 张起灵把目光转回去,像是确认一般向面前的人淡淡道:“外族的张海客。” 张海客松了口气,道:“是的,现在我们这一支迁到了香港。” 胖子切了一声,对吴邪小声道:“他们倒熟得很,这么多年都没忘掉。” “毕竟早年张海客参与过那个计划,小哥一定是知道他的。”吴邪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他忘的比谁都快,就那些个烂摊子惦记得比谁都牢。” 张海客已经在对张起灵讲述几年前西藏的经历了,后者安静地听着,似乎那个故事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胖子不禁唏嘘:“还是家里人亲,什么兄弟朋友都忘到脑后跟去了。”对吴邪道:“那小孩儿告诉我们了,老子还真是心寒。” “家族遗传,注定的。”吴邪回道:“只要小哥不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这一把抓的就是好牌。” “你也别太伤心,咱俩都看开点。”胖子观察着张家队伍的动静,不住地摇头道:“小哥的气场完全不同了。那几年,哥几个多有默契,还有平时你们俩那眼神……” 胖子欲言又止,吴邪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胖子点到即止,只是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用气音说道:“你当胖爷没长眼睛是吧?就算当时不明白,现在你也该想清楚了。” 吴邪没答话。两个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没被其他人注意到。而黎簇倚坐在他们身后一个阴影区域的墙角下,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偷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却又搞不明白。 张家人忙着开小型“家庭会议”,吴邪招手让其余人聚集过来,道:“这位胖爷没出什么岔子吧?有没有谁缺胳膊少腿的,现在出来申报,回去领一下工伤赔偿金。” 胖子指了一圈,道:“你自己看嘛,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老子对你家伙计像亲儿子一样护着。” “牙龈出血怎么算?”拖把当了出头鸟,道:“胖爷买的牙刷毛太硬了,我疼了好几天,胃口都疼没了。” 众人哄笑开来,吴邪点点头,半认真道:“算,怎么不算。回杭州后去领八十块,换把软毛的高级电动牙刷。” 张海杏走过来道:“我哥问你们,接下来怎么走?” 那边张海客在一个个地清点人数和物品。吴邪反问道:“你们刚才怎么来的?” “要不是老子看懂了你那鬼画符,这一大帮子人现在还在乱转呢。”胖子抢先道:“得亏那只骆驼,真神了,比GPS还灵。” “驼队是张海杏找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吴邪把解释权扔给了她。 “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张海杏道:“这说不通,它们不过是租用的普通骆驼而已。” “你在哪里租的?”吴邪自问自答:“应该就在沙漠附近吧。这上面不是什么著名景区,也没有什么行商路线,为什么会有人经营骆驼租用的项目?” 张海杏思考了半分钟,道:“我和那个老板只接触了一会儿,那人的口音不像是西北地区的,但是对骆驼很了解。” 胖子听明白了,道:“而且他居然愿意把这种骆驼租给你们。” 吴邪道:“问题多着呢,他还知道在训练时要让骆驼找什么样的东西,带出怎样的路来。” 张海杏很不痛快:“又多了一个麻烦。” “可能性很多啊,”胖子道:“比如,他本来做普通生意就可以赚钱,结果不小心把这种GPS骆驼混到队伍里租给你了。我们觉得很牛逼,人家没准儿还不当回事儿呢。” “训骆驼,乃至于训狮训虎,其实都跟训狗差不多,建立一个反射机制,方法可以触类旁通的。”吴邪举例道:“我爷爷养狗的时候,先让那些狗闻某种味道,一边闻一边用上好的新鲜生肉喂它们。于是在狗的思维里,这种味道对应着奖励,到了野外,它们就对这味道特别敏感,效果立竿见影。骆驼没有我爷爷的狗那么聪明,可能得好几个月。” 张海杏继续道:“那个人看上去也就四十多,不超过五十。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刚来西北没多久,身上穿的衣服非常不适合这里的气候。” “四十多,如果有孩子的话,应该……”吴邪用眼神搜了一圈,突然问道:“黎簇去哪里了?” “你是说这个小鬼头吗?”张海客说着,急忙把一个人拉拽过来,“他刚才悄悄混到我们这儿来了,还不知怎么搞的,弄了个大花脸,脏死了。” 黎簇从不起眼的角落走到有光的地方,站在大家面前,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你们找我吗?” 张海客看到黎簇出现,马上放开了手里的人,用危险的语气道:“那他是谁?” 这个人穿着和黎簇相同款型的衣服,脸上满满的一层灰,显得落魄不堪。 黎簇认出了那个身形,大叫道:“自己人!自己人!”冲上前去,狠狠抱了下。 苏万抹了抹脸,结果抹得更花了,只好有气无力道:“我不是鬼,放下枪,都放下。请问大家能不能给我施舍些水洗洗脸?” 脸擦干净后,苏万稍微精神了一点。张海客依旧保持一幅狐疑的态度:“你什么时候到的?” 苏万抱着水壶,道:“我来的时候没人发现,你们都在各自忙各自的。我就捡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喘口气,后来有人看到了我也没说什么,我以为大家都很友好,感情是把我当成鸭梨了啊?” “你一个人找到这里的?”黎簇收走水壶,手上一掂,轻得只剩个壳:“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啊!” 苏万长长地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插,摸了一遍,道:“地图呢?地图丢了?” 就在他手忙脚乱翻东西的时候,吴邪问道:“黑眼镜给你的路线图吗?” “是啊是啊,”苏万边找边道:“弄不好那张纸就是他最后的遗物了。虽然画得很丑,起码让我找到你们了。” “如果是他的话,那我明白了。”吴邪道:“你别乱跑,别闯祸,一切行动听指挥。” 张海客完全不把两个少年放在眼里,道:“吴邪,他们两个能干什么?” “我们能吃还能睡。自古英雄出少年,懂不?”苏万不怕生,道:“你们俩是双胞胎吗,怎么长得一样?” “不一样,”黎簇纠正他道:“其中有一个比另一个帅。” 第三十六章 伯媳关系 “你能不能告诉我,”苏万犹豫了一下,站起来问吴邪:“那个黑眼镜要去干什么?” 吴邪没什么表情,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苏万摇头,继而道:“他没说,我没问。我知道凭我的年龄和阅历,是没法搞懂你们在做什么的。而且我觉得,我也没必要去理解非正常人的想法。只是他在离开前说的话,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在来这里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或许你能告诉我答案。” “如果我说,他要去送死呢?”吴邪心想这小子被黑眼镜改造得不错。不知天高地厚,少不更事,其实这些都意味着潜力无穷。 “那至少……至少把他的尸骨运出去吧。”苏万并不感到震惊,他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什么营救计划。只不过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为什么你们要做这些?乍一看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我一直在被引导着,对吗?” 一个小时前苏万在阴暗的走道里,独自一人。他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但如果不去,自己肯定不会甘心,而黑眼镜也料到了苏万不会乖乖离开这个地方。安静的环境最适合思考,他看穿了他们的方法。而有的人,需要花好几年才能做到这点。 黎簇拍拍他以示安慰:“委屈什么,不是有我陪你一起遭罪吗?虽然我们被耍得团团转,到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来了啊。” “不错。”胖子对吴邪点点头道:“你选对人了。” “我能理解你。我在你们两个身上用的方法,就是以前别人对我的那一套。”吴邪看了眼张海客,后者无辜地摊了下手。他继续道:“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苏万道。 吴邪指了指看热闹的张海客,道:“那家伙,你认为他和我是双胞胎,甚至还觉得我们是一伙的,对不对?你猜对了,我们的确是一伙的,互相搭把手,达成各自的目的,仅此而已。我和黑眼镜也是这样,我相信他会做完他需要做的事情,至于之后他想干什么,是花天酒地还是自杀寻死,我毫不知情,你的出现也是在计划之外的。” “也就是说,我到这里来是画蛇添足?” 吴邪道:“不。我不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但他这么做肯定有一定的意义,而且会对我们有帮助。” “我知道了,”黎簇一把掀开苏万的衣服,道:“他是不是在你背上刻了什么?” “没有!”苏万乱叫道:“痒!放开!” 他从黎簇的魔爪中挣脱出来,撑着膝盖道:“我和那个黑眼镜还碰到个女的,看起来很年轻……” “这个在我意料之中,不奇怪,继续。”吴邪道。 “他还说有什么业务要干,反正我听不明白。” “大人是要赚钱的。”胖子道:“这叫自食其力。” “还是一笔‘长期业务’,时间跨度似乎有好几年。”苏万斟酌道。 “等等啊,”黎簇猛然想到了什么:“我之前在黑眼镜家里发现了一封发霉腐烂的信,是张小哥写的,看上去有些年头……老大,我跟你说过的。” “不会这么巧吧。”苏万怀疑道:“你别想到什么都往上套。” “就是这么巧。”吴邪兀自笑道,他把目光移到张家队伍里的张起灵身上。胖子有些惊讶:“小哥找那个瞎子办事?” “大差不离了。”吴邪道:“小哥在和我道别前找过你,为什么不可能同时找其他人?” “妈的,莫非他信不过我吗?”胖子怒道:“除了减肥和生孩子,还有什么事是老子做不来的?” 黎簇感到可惜:“可是他失忆了,我们问也没法问啊。” “那倒未必,小哥他有些事情是可以记起来的。”吴邪想了想,过去朝张海客道:“把你们族长借我一下。” 张海客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道:“我们不外借的。” “难道我是什么外人吗?”吴邪反问道,冲张起灵招招手:“小哥,问你点事情。” 张起灵一走过来,苏万就如连珠炮弹一般说道:“这位小哥你好,我叫苏万,你不认识我不要紧,因为我也不认识你。我就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有没有委托过他办什么事?事关重大,这很可能会影响到我的安危,因为我现在并不知道他让我来这里是干嘛的。” 说完苏万猛吸了一口气缓过来,道:“完毕。” “小哥要是敢记起来,我揍不死他丫的。”胖子轻声对吴邪道:“这种事都没忘,却把哥儿俩忘了。” 黎簇补充道:“张小哥,你是不是写了封信给他?信封上还写了你的名字,哦不,就一个姓氏。” 张起灵看着苏万紧张的脸,缓缓地点点头,道:“我有这部分的记忆。” 吴邪轻轻地推了胖子一把:“上吧,你是用拳头还是用腿?” “别动你胖爷。”胖子道:“我要用我的意念揍他一顿。” 而苏万一脸大难当头的表情:“是什么?是什么事?麻烦说话别说到一半行吗?” “张小哥就这样。”黎簇在他耳边道:“高深莫测,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你还不能惹他。” “我让他把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传递给一个人,”张起灵似乎在重塑记忆,说得很慢:“但这存在一个前提,只有触发了某个条件,才需要他去办这件事。” 苏万快被他耗死了:“什么条件?什么条件啊?” 张起灵摇摇头,表示记不起来了,无可奉告。 胖子转头冲张家队伍道:“你们家的人都是怎么长的脑子?失忆就算了,恢复记忆还这么费劲。” “能恢复就不错了。”张海杏回道:“历代族人为了把失魂症的影响减到最低,一直不断研究对策。不然你以为,我们族长为什么有些事记得住,有些事就忘光了?” “敢情还是选择性失忆?你们也不怕小哥把家门朝哪儿都忘了,到时候都不知道找谁哭去。”胖子侃道。 吴邪拽了拽胖子,做了个口型:“你想干嘛?” 胖子揉揉鼻子,用手挡住了嘴:“你没听见那娘们说的话吗?我跟你说,这事儿绝对有戏。” 张海客笑了笑,道:“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怎么让他恢复记忆吗?不过说真的,如果某些事他到现在都一头雾水,那八成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张家的失魂症是一种遗传病。”张起灵淡淡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吴邪看着他,突然摇了摇头道:“不用费那工夫。既然你没有忘记不该忘的,我们也不必在这浪费时间。” “别管他,小哥。”胖子道:“你说,胖爷我听着。” “很多老年人失忆的原因,是神经细胞间的连接受损。假设能重新建立这种连接,他们就能恢复记忆。”张起灵平静道,好像失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的连接就是突触吧。”苏万道。 他点头,道:“而张家的研究结果是,失魂症发作的时候,储存记忆的细胞直接死亡,情况更加棘手。张家需要另辟蹊径。” 黎簇不知怎的,突然无比想念他们的生物老师。 “关键是,死亡的是那些连接本就不稳固的神经细胞,衰变就是从连接处开始的。这样的结果是,一个人的经历会忘得一干二净,但却记得住技能和知识。” “那像我这种没知识没技能的学生,岂不是失忆后什么都没有了?”黎簇感到蛋疼。 吴邪脑子转得快,道:“所以要事先把那些经历都转化为一种牢固的知识体系。真实度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形式变了。” “是的。”张海客向他们介绍道:“在张家本部有这种训练项目,主要目的是改变人天生的记忆模式。经过训练的人,当经历了某些重大事件的时候,脑内就会迅速把各种类型的信息,都转化为文字,随着事件的发展,再慢慢构建出一个体系,类似于信息数据库。长此以往,就建立出了不同的数据库。最好,有事没事就拿出来回忆温故一下。在失忆后,一旦某个点被激发,就能顺藤摸瓜,使得整个体系的脉络变得清晰。” “你们历代族长应该都很喜欢发呆吧,”吴邪推测道:“因为他们一直在大脑里温故而知新,忙着复习备考。” “张小哥,你的那个关于黑眼镜的数据库里还有其他东西不?”苏万小小地抗议道:“没人管我的死活了啊。” 黎簇无奈道:“他需要的是激发,不过鬼才知道要怎么激发出来。对了,他那本笔记没准派得上用场。” 言语间,张起灵已经自己翻看起来了。 吴邪本想截下黎簇的话头,但为时已晚。张海客有点感兴趣,道:“什么笔记?” 眼下只能开诚布公,吴邪表现得波澜无惊,道:“小哥之前在西藏的时候写了些东西,我拿过来了。” “明白。”张海客淡定道:“如果我们族长没有出现,你是不是就想私吞了?” “怎么说话呢,”胖子笑道:“我们天真是这种人吗?” “那时候你们家族长还不知道人在哪里,我就代为保管一下。”吴邪道:“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张海客知道现在的吴邪善于诡辩,和一个神经病争辩没有任何意义。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迷你圆珠笔,向张起灵要来了那本笔记,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写了一行字。“族长,这是我们香港总部的地址。” 吴邪转头问苏万:“带笔了吗?” “让我找一下。”苏万把包翻得七零八落,最终递给他一支高考专用的0.5黑色水笔。 吴邪拿着笔走到张起灵旁边,从张海客手里抽走本子,道:“那我也写一下吧,小哥,方便以后联系。” “这演的是哪一出啊?”黎簇觉得吴邪的脸色不太正常。 “婆媳,不对,伯媳大战。”胖子道。 吴邪不仅往上写了个杭州市的地址,还加了串电话号码。笔尖停顿片刻,接着又快速写了几个字。谁都没看见他写了什么,吴邪合上本子,交给张起灵。 第三十七章 托付 苏万琢磨了下张起灵的那番话,越来越觉得黑眼镜是需要自己给吴邪这群人传递某种信息。看那胖子的反应,这位姓张的小哥无疑是最初的委托人。 问题是,苏万他根本就没从黑眼镜那里得到什么独家资料或讯息,活生生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里出错了吗? 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丧气,就好像所有人类都在等待苏万拯救世界,他却只能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变身器丢了。” “一共七条水道。”张海客道:“我们人力物力有限,怎么说?” 吴邪就道:“肯定要去。”不等张海客说话,又接着说:“现在我们没走过的只剩六条线路,你派六个人跑一趟,暂时不需要深入探查,回来简单汇报一下情况就行。” 吴邪一讲完便抬腿走人,张海客在身后道:“其实你那顶东西可以摘下来了。” “挺暖和的。”吴邪简单回应道。 张海客提醒他:“头发的生长会受到抑制,长得更慢。” “头发长了还是要剪,多此一举。”吴邪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走到墙角蹲下,与两个藏在角落窃窃私语的少年平视。 苏万往后缩了缩,道:“你也要参与到我们的讨论中来吗?” “没兴趣。”吴邪把头转向黎簇:“现在把你的梦境,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 “什么梦境?”黎簇想到了自己进入青春期之后,梦到的那些难以启齿的画面。他在心里靠了一声,难道是要通过黄段子来解压?什么恶趣味。 “当时你昏过去了。”吴邪看了眼身后,以确认谁都没有跟来。“不记得了?” 那时候张起灵刚出现没多久。黎簇在这方面是个一点就通的人,关于那个梦,吴邪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有一个比较安全的环境,张小哥也不在旁边,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也没什么,梦里有三个人,在一个和我们差不多的地方。一个张小哥,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男人,和你长得很像。” 苏万啊了一声,看向张海客。吴邪道:“不是他,这个世界上和我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黎簇继续道:“梦里张小哥有把刀,就是他先前和我们遇到时带着的那把。” 吴邪心中一动,黎簇从费(和)洛(谐)蒙中读取的这段记录,很有可能就是张起灵遇到自己之前,且来到这里没多久时发生的事情。一般说来这种蛇携带的都是几十甚至几百年前的信息,但是在这个地方,费(和)洛(谐)蒙的性质似乎发生了变化。 单单就黎簇的经历而言,那次他是完全被动地看到费(和)洛(谐)蒙所营造的场景,没有被咬,也压根没有黑毛蛇或其他生物体的影子。不妨做个大胆的假设,他是通过皮肤或者空气来接触的。 “你还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吴邪问道。 “这个时候才问,我都记不清楚了。而且那时脑子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啊。” 吴邪相信黎簇说的是真话,因为在那个地方,作为一个费(和)洛(谐)蒙读取者,他自己的意识也同样不太对劲。虽说没日没夜地拼命确实等同于消费健康和伤害身体,但在一个使人亢奋的危险环境中,身体能自发感受到困意还是头一次。 “那次之后,你有没有再被费(和)洛(谐)蒙影响?” 黎簇摇头,想了一会道:“可能这里没有那种东西了。” “也许只是你还没接触到。”吴邪坐了下来,“等会我们要去其他地方看看,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待着。” 黎簇本想反对,考虑到自己没有任何威慑力,还是作罢了。苏万道:“在这里待着?安全吗?” 吴邪答得很快:“靠你自保。” 苏万被他的回答激到了,道:“我们手无寸铁,也没练过,无论怎么看都没有活路,你们至少要保证我和鸭梨的安全吧。” “这种时候,谈安全问题的都是傻逼。”吴邪背靠着墙,右手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道:“不要以为你跟着我们就能摆脱危险。” 眼看那边就要爆发出一场青春期与更年期的战争,胖子走远了十几步,对身边的男人道:“情感咨询,家庭矛盾,闲谈扯皮,什么都可以。胖爷我这儿聊天收费,十分钟三百块。” 张起灵开口:“吴邪说我们三个以前认识。” 胖子咳了一声:“看在你是VIP的份上,第一次免费吧。”心道小哥只说这一句话,也不说想问什么,老子想说的可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何止认识,关系铁得很。”胖子有意逼一逼他,道:“可以说的简直太多了,老子不搞你们家那套,还玩什么知识框架。你不给我一个方向,我都不知道聊哪些好。” 张起灵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你们知道很多张家的事情?” 胖子心里顿时一凉,要是按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应该这么讲,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听过没?小哥,你就是那蝌蚪,我和小吴呢,是你途中认识的乌龟和鲤鱼,一块儿帮你找。” “嗯。”张起灵接受了这个解释,也没问为什么吴邪是鲤鱼,而胖子是乌龟。 胖子正寻思着找个新话题,瞅见了他的黑金短刀,伸手就要碰,被张起灵躲开了。 “做人不能过河拆桥啊。”胖子指了指刀:“它可是我和小吴亲手从棺材里拿出来的,就算送给了你,也不能这么跟防贼似的吧。老子特别宝贝它,哪知道小吴送你了,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哎,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胖子一个人开着玩笑调节气氛,张起灵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问道:“以前我们的关系很好?” 胖子看到对方眼里带了点迷茫,叹口气道:“反正我是这么觉着的,不过什么才能称为‘关系好’?我只能告诉你一些事情,又不能把情绪塞进你心里,是这个理不?” 张海客派手下去探路,吴邪倚在墙角,好像在和两个孩子说着什么。光影的分界线从他身上穿过去,一半的脸藏进了黑暗中。 “你当年离开之前,找过我一次。”胖子道:“老子还以为是来深情道别的,他娘的没想到你是来给我布置任务的。不过也多亏你想得周到,小吴少走了很多弯路。”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张起灵问:“我交代了什么?” 胖子看他还没有想起来,道:“说白了就是指令。只要他决定一路追查下去,遇到了关键点,必要时我就会根据你告诉我的信息为他指明方向。后来我按照你的意思这么做了,小吴也确实一直走到了现在。如果他当初一个人去瞎闯,老子清明节的时候没准儿还要多准备一份纸钱。” 吴邪站起身,正向他们走来。胖子又道:“不过刚刚我才听到,原来你还找过那黑瞎子。你丫究竟把我们天真托付给了多少人?” “小哥,过去吧。”吴邪道:“我看有些人没了他们族长就不行。” 张起灵淡淡对胖子说了声“谢谢”,离开了。胖子嘀嘀咕咕地嘲笑他们:“多大人了,怎么还没断奶。” 吴邪轻声道:“我刚蹲在那里听到一点,张海客他们不弄懂小哥的笔记写了什么,就决不罢休,好像笔记上有什么重要的记录。他们家有些内部矛盾还没调解好,一笔烂账,小哥迟早要解决。” “屁事儿真多。”胖子道:“你就不能晚点儿来?打扰到我们交流感情了,本来胖爷快要渐入佳境了知不知道?” “有没有烟?”吴邪问。 胖子挤兑他:“你不是戒烟了吗?当心把小命给抽没了。” 吴邪有些烦躁:“快点拿出来,抽完这支我就继续戒。” “行行行。”胖子给他一根皱巴巴的中华。 吴邪吐了一个烟圈,道:“我猜,小哥是从青铜门后面过来的。” “从东北到西北,那几千公里可不是闹着玩的。”胖子道:“坐火车倒有可能,不过小哥没有身份证怎么买票?” “我是说,直接从门后面,到达我们现在待着的这个鬼地方。”吴邪特意强调了一遍:“他此时此刻穿的衣服裤子,还有包里的装备,都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胖子骂道:“我操,怎么可能!舍不得换而已,这是他节俭的表现,中华美德万家传!”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 一瞬间,地面颤抖起来,吴邪和胖子均是脸色一变。 胖子环顾四周:“他奶奶的,还有什么东西?” 苏万想站起来,却被震得找不到平衡。他扶着墙,视野的远方出现了一条蛇,于是顿时不敢再动弹。这条巨大的蛇挪动着身躯,尾巴扫在墙上,连带着水道与两侧的走道也一颤一颤。黎簇吓了一跳:“还来啊?” “这么大……”苏万打了个哆嗦:“一口就能吞了我。” 它行进的速度十分迅疾,预计很快就能把在场的人撞翻 胖子道:“再玩一回火攻?” “来不及,先静观其变。”吴邪贴着墙道:“这种蛇不会主动伤人,而且你看它现在也不太暴躁。” 苏万大气不敢出,没想到这种动物可以长得如此硕大。黄色的蛇眼中央有竖直的缝状瞳孔,在幽暗的环境下如同燃着鬼火的灯笼。 有一幅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慢慢重合,他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有没有刀?”苏万拍拍黎簇。 黎簇以为他想逞英雄,道:“你杀不死它的,之前老大和张小哥费了老半天劲才干掉一条。” “不是的,我想试一试,它的那个……”苏万觉得自己越说越乱,“你们谁有刀,扔过去,刺中它两眼中间的部位!相信我,试一把!” 它离队伍的距离不远了,吴邪果断掷出军刀。飞刀击中那双蛇眼的正中间,好像没入了坚硬的鳞片里,完全不似之前那样刀枪不入。 黎簇忙问苏万:“这是它的死穴?” “我也……我也不知道。”苏万咽了咽口水,脑海里浮现出黑眼镜摘下墨镜的场景,那是一双异于常人的深黄色眼睛。而在他两眼中间的鼻梁骨位置,长着一个略微凸起的豆粒大小的角质硬块,乍一看像是什么新新人类的饰品。平时他把那副大号粗框墨镜一戴,能遮住一切。 苏万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病。 巨蛇停了下来,张开双眼中间的几片石状蛇鳞。军刀掉在地上,没人敢捡。在原本的鳞片下面,露出了红黑色的逆鳞。 这就是黑眼镜要苏万带给吴邪的信息。这就是当年张起灵千里迢迢来到北京,委托黑眼镜的原因。只有他能帮上忙,他是那个家族的最后一人。 数年前的托付,终于画上了句号。 第三十八章 负一和一 这是它的“第三只眼”,暗红的颜色,好像地狱的标志。它慢慢挺起身子,好像在蓄力。甬道里空间不算宽敞,却也足够它俯视众人,没有人敢说话。 蛇类的视力非常差,更别提这种长年生活在地下的。这怪物虽然长着一双眼,瞳孔却一动不动,如同摆设。 吴邪叼着烟,谨慎地朝它靠近,就这么赤手空拳地走上前去。本来没有惊扰到它,爬到蛇身上时,巨蛇感应到了异样,开始大幅度地摇摆,身体一下又一下撞到墙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吴邪一手攀在鳞片上,另一手拿下嘴里燃到一半的烟,直接向红黑色的逆鳞按下去。 在这同一时刻,它被激怒一般吐了吐信子,蛇身朝后扭转,头部侧扬。吴邪顺着惯性滑落到边缘,几乎要掉下去,燃着一点火星的烟头也落在了地上。 张海客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果然是个傻逼。” 张起灵把黑金短刀别在腰间,似乎要拔刀。张海客惊出了一身冷汗,澄清道:“我开玩笑的。” 张起灵并不在意,这句话尾音刚落,他就迅速跑开原地,快得像一阵风。 吴邪通过手臂借力,攀着蛇鳞在空中扭过身体,左腿发力直踢过去,击中它两眼中间的死穴。 但腿尚未伸直,它就仿佛提前知晓一样,猛地甩头,吴邪被它甩开,从空中掉下来,背朝地面。 张起灵刚好赶到,时间点卡得死死的,跑着伸出双手接住了他。 胖子嚷道:“我靠你也不怕摔个半身不遂,从此丢了下半身的幸福。” “反正有人来救。”吴邪从张起灵身上下来,“小哥,只有你能搞定它。” 说话间,巨蛇化身愤怒的野兽,横冲直撞了过来,凶狠异常。队伍如鸟兽散状,朝着反方向逃命。 胖子被这些人撞来撞去,看到吴邪留在原地,就道:“胖爷先带你的伙计走了!” 吴邪回道:“过会我去找你们!” 地上的军刀被人踢了出来,滑行着撞到黎簇脚边。 其他人从他身边跑过,黎簇低头看到刀,心里一横,捡了起来,另一手开了手电,转身挤进混乱的人群,与整支队伍逆向前进。 苏万喊道:“你不要命了!” “早就不要了!”黎簇心想,我本来就已经死过好几次了。蛇那边有老大和张小哥压制,我只要扔过去就大功告成了。 苏万心里着急,也只能和队伍一起离开。黎簇看着与自己相距几米的怪物,一鼓作气掷出手里的武器,刀光一闪而过。 就在脱手的一瞬间,巨蛇好像提前知道了飞刀的方向,顿时改变自己的身形。它本应处在癫狂状态,却准确避开了攻击。 军刀撞到蛇背上,被黑色的鳞片弹开。它没有被伤到分毫,反而朝着黎簇冲了过来。 黎簇彻底傻了,拔腿就跑,可终究跑不过那么大的生物。蛇几乎是眨眼间就追了上来,张开大嘴,亮出尖牙。 “小哥。”吴邪看向身边人。而张起灵见状立马拔刀,赶去救他。 黎簇确定那蛇就在自己背后,也许这次真的死定了。它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知道它的弱点,并且想取它的命。 而现在,它要取他的命。蛇边追边咬,尖牙划破了黎簇后背的衣服。 他跑出了极限速度,双腿又沉又酸,心脏好像都跳到了嗓子眼,喘气喘得胸口闷痛。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一个劲儿地逃亡。 尖利的蛇牙又划开了黎簇背部的皮肤。但他感觉不到疼,唯有心里的恐惧不断增加。 张起灵跳上蛇背,在剧烈的晃动中维持平衡,两三步之后踩上蛇头,把黑金刀狠狠插进那“第三只眼”里。 好像关上了什么开关一样,巨蛇的动作马上停了下来。整具身子好似被抽了骨头,直接倒下,软软地瘫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在挣扎。 黎簇还在玩命飞奔,过了几秒才敢放慢脚步,转头看到张起灵单膝跪在蛇头上,两手握刀,一半的刀身都没了进去。这时他才回过神,背部的疼痛疯狂袭来,侵蚀着他的神经。 黎簇疼得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他一手撑在墙上,另一手往后摸,摸到一片粘稠温热的血[液。 好歹活下来了。黎簇这么想着,向那条蛇走去。张起灵唰地把刀拔出来,淡黄色的透明液体喷涌而出,溅到了黎簇脸上。 吴邪捡回军刀,走过来蹲下身,用刀拉开那个地方的皮肉。里面有一层薄膜包裹着那些液体,更深处连着一根管子,除非整个扒[开,否则无法看到真正的构造是什么样的。 黎簇抹了抹脸,那些液体有点黏,流进鼻腔里还会带来奇怪的灼热感。“怎么不是心脏?” “可能这根管子连着它的生命中枢,破坏掉以后就会发生一系列的生理变化,造成死亡。”吴邪道。 “别管了。”黎簇泄愤似的踢了踢这条半死不活的蛇,问:“我都快疼死了,有止疼药不?” “没有,不过队伍里的那些人肯定带了。”吴邪看了看他的后背,一层肉都被刮了下来,但伤痕不深,没有伤到骨头。 蛇被黎簇踢一脚后,又缓缓挪动起来,还没死透。它没有眼脸,就睁着那双眼睛,边挣扎边来到水道边缘。它在死前漫无方向地寻求生机,最后扑通一下掉进了水里。 水面被这个庞然大物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慢慢地归于平静。黎簇看了看水面,有些呆怔,又转身去找队伍,突然被吴邪按住了肩膀。 “你先别走。”吴邪站在他背后,好像在研究什么。 “中毒了?皮肤腐烂?”黎簇紧张地问。 “没有的事,你去找队伍吧。”吴邪松开他,然后走回去,望向水里观察着什么。 黎簇觉得奇怪,但吴邪这个人就是这样,他没法搞懂。于是黎簇也没问什么,疼着他的背一步步离开了。 吴邪打着手电,用目光在水中搜寻。 张起灵问:“你在找什么?” “我把爷爷的一节指骨碎块缝在那小子的背上,一直没告诉他,但刚才那块骨头被蛇咬了下来。”吴邪把手伸进水里,道:“爷爷去世之前给我留了一只狗,作用比人还大。而我先前的计划是,在某个时段,需要那小子快速地驯服那条狗,所以他身上必须有我爷爷的气味。” 张起灵没有说话,好像在惊异于他的头脑和手段。 “我本打算以后再取出来,没想到,竟然掉进了这种地方。”吴邪笑得有点苦涩:“那一步的计划最终成功了,我也算对得起他老人家。” 他们不可能在这里为了捞一条蛇而大费周章,吴邪站起身,“毕竟我利用这块尸骨,也算是为了完成他毕生的那个心愿。” 长沙老九门的血液,流到了今天。吴老狗的夙愿,也同样是吴邪这辈子的夙愿。 吴邪安静了一会,刚迈出步子,就被张起灵拉住了。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吴邪觉得奇怪,停下来看着他。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空旷的甬道里,这一句语气极淡的话听起来格外清晰。 吴邪答道:“一起下地倒斗的关系。我爷爷当年的计划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所以我在无形中被这个计划推动,糊里糊涂去了几个关键地点。而你的身份自然不用我多说,所以,我们就碰上面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张起灵不肯放手。 吴邪用侧脸对着他,微微笑了笑道:“你们家族的那什么记忆不是很牛逼吗?如果记不起来,就意味着那是对你而言不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你不需要知道。如果我把那几年内我们的经历一一道来,恐怕要耗去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时间。” “我的记忆里有一条记录是关于你的,但是我不理解它的内容。”张起灵认真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原因。” 吴邪还是被他挑起了好奇心,不由得问:“什么内容?” “不能忘记吴邪。”他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只想起这一句,这是我给自己的提示。” 吴邪半天没出声,接着才道:“别误会,我没欠你钱。” 张起灵继续问:“我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协定?” “没有。”吴邪也一字一字地回答他。“可能因为我身上携带了什么信息,或者说我的行为代表着一种信号。” “不。”张起灵否定道:“如果是这种,我会直接记住那方面的关键词句,而不是通过一个人间接地记忆。存储记忆要求的是最高效的方式。” 他坚持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建议。” “依我之见,”吴邪慢条斯理道:“我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好惦念的。所以结论是,你大概记错了。” “在张家,失魂症病发之后能记起的,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张起灵淡淡道:“不会出错。” 吴邪沉默半晌,揉了揉自己的头顶,摘下发套。他的头发已经长出了短短的一层,干脆简练的发型。 现在的形象反倒更符合吴家一把手的称号,事实上,这几年也没有人再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板寸头,伤疤,烟瘾,无畏的态度和果敢的抉择。张起灵阅人无数,这种人遇到了很多很多。 “讨论了半天,我也不明白我自己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吴邪道:“我当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只有那么些吴家的伙计对我还算恭敬。不过现在你认识了我,在道上行走会方便很多。” 他摆摆手,表示结束这个话题。接着后退几步,面朝水道跪下,磕了三个头,口中轻声地说了些什么。 张起灵听到一句:“爷爷。” 吴邪起身,去找那支离开的队伍,张起灵跟了上去。 吴邪是两个极端的综合体,他能拆成一个负一和一个一,有时会不经意露出自己的另一面。一路观察下来,张起灵甚至怀疑他经历过某些巨大的变故,才形成了这种独特的人格。 张起灵很想知道他以前遇到自己时是什么模样,那一定和现在完全不同。 第三十九章 周期 张海客他们就在几条水道最初的分叉口等候,吴邪看到那些人,冲人群里的胖子竖了个OK的手势。 胖子看清他的新发型,笑道:“原来要用一个发套才能杀死,真是长见识了,熏死还是拍死?” “跟我没关系,小哥的功劳。”吴邪凑近了又道:“相不相信?只有他能杀得死。” 胖子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佯装语重心长道:“你崇拜小哥没问题,个人崇拜主义要不得啊。” “我们在攻击它弱点的时候,它好像能预知我们的动作,每次都躲过去了,但它躲不了小哥。”吴邪压低声音,“还有,之前我和那小子在地下遇到了一群奇怪的飞鸟,都可以逃过我的子弹,最后是小哥用刀解决的。” 胖子不相信,“瞎说,别整这么玄乎。你自个儿不是也点火解决了一条蛇吗?” 在他们旁边,张海客迎上张起灵,道:“我们派出去了六个,现在只回来五个。族长,绝对有问题。” 吴邪应道:“是这样没错,那是唯一的例外。而这个例外发生在小哥放血之后,所以还是和他脱不了干系。” “你的意思是,小哥是这里的动物园园长?” “我说真的。”吴邪停了停,“而且小哥提前从长白山出来了,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即使他有什么动机来到了这里,十年的周期是很难改变的。这两件怪事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你他妈有毛病,”胖子沉痛道:“一碰上小哥就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这是心病啊。你别来烦胖爷了,怎么不自个儿去问他?要不要我把这张厚脸皮先借你用用?” “全是油。”吴邪道:“信任度不够,我问他就答?哪有那么容易。” 张海客向族长说明情况:“除了那个没回来的,所有通道尽头的情况都和我们遇见的差不多,巨大的球状空间,但并没有出现石头发光的情况。” 吴邪插嘴道:“都没开灯?” “全部没有光线。”张海客点头。 吴邪心里闪现出一个念头,“我们刚才进去的那个,本来四周的石头会发光,后来胖子把电断了……” “怎么让老子背黑锅了?”胖子道:“那个时候可能正好要断电熄灯,被我恰巧赶上了而已。我不就扔了几根镁条,又不是拉电闸。” 吴邪继续道:“所以如果没有意外,它的状态是亮着光的。除去那个情况不明的第七条路线,目前是五暗一亮……” 张起灵翻出笔记本,跳到之前给黎簇背部图案做记录的那一页,看了一眼,再把本子反过来向着吴邪。他淡淡道:“对的。” 吴邪细细看了看,突然笑起来:“我懂了。” 胖子看不出个名堂,“这什么鬼玩意儿?你就知道欺负别人没有你俩默契。” “这是我的伙计丢了性命也要留下的信息。”吴邪点了点纸面,“转化成数据就变成了这样。这上面只有两种相反的标志,分别对应两种状态。总共有七行,对应着那七个地方,时间一长,就会在两种状态之间转换。” 七行长度相等,泛黄的纸页记满了紧凑整齐的数据。把每一行的最后一个拿出来,形成一列放在一起——五橫两竖。 “哦,我也懂了。”胖子道:“所以照你这么个扯淡法,最后的那第七个应该亮着光。” “这东西是……”张海客的脸色不太好。 “比如说你家有七盏灯,有亮有暗,但每过一段时间,各盏灯开闭的情况都会发生变化。”吴邪合上本子,“现在我用一种方式,把所有变化都记了下来。没错的话,最后一列就是现在的情况。” “所有变化?难道要求一直生活在这里?”张海客试图跟上他的节奏。 “原本这是一个拓下来的图案。”吴邪道:“按理说图案本身是静止的,除非它能跟着时间不断变化。” “就算是这样,”张海客接受了他的推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内涵吗?” 吴邪倒很平静,“表象而已,因为图案更加便于表达。也许当它们统一都变暗的时候,我们才能知道它的用处。” 张起灵淡淡补充道:“而每次的统一,都代表一个周期的结束,也是下个周期的开始。” 吴邪看向他,脸色变了变,“什么周期?” “假设最初的推测成立,从那些记录来看,这其中存在一个周期,每过一段时间,所有的七处都会变成同一种状态,这可能是一种信号。” “用变化去标记时间,用时间去度量变化。”吴邪慢慢总结道。他对这番说辞感到熟悉,因为这种方式很早以前就见识过了。 鲁殇王的千年计划。 张起灵突然问他:“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听起来不像疑问,不如说是提醒和警示。胖子立刻答道:“还用说吗?就是一……” “我们知道。”吴邪说:“我这人不打无准备之仗。” “其实张家也有一套类似的方法,用来推算一种历法。”张起灵边回忆边道:“他们采用这种方式的理由,应该和张家一样。” 张家人好像第一次知道这些,露出一幅诧异和关心的表情。胖子道:“你们自己家的事,看来还没我们明白啊。” “只有本家才有机会接触到家族的核心秘密。”张海杏反问道:“难不成你们还想捞一笔封口费?” 胖子揽过吴邪,笑了笑:“你这婆娘就是小人之心。一家人谈什么钱不钱的,我们都彼此信任。” “多说无用。”吴邪挣开,“还是去找那个没回来的伙计吧,看看有什么蹊跷。不打开盒子,就不知道有什么宝贝。” 胖子把他拽过来,“胖爷估计,咱们到后面迟早得碰上那群人。” “碰就碰,反正我就带了一条命过来。”吴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拍拍胖子的肩,悄悄道:“即便他们想抢,我也什么都拿不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胖子竖了个大拇指,“你行啊你。” 张海客转身,无奈地看了看裹着绷带睡在地上的黎簇,“吴邪,你带过来的这位小朋友怎么说?” “让他待着,不能再带上他了。”吴邪问:“你们给他打了镇静剂,还是喂了安眠药?” “止疼片和消炎药,就这两样。身体一切正常,没有中毒症状,我们连血清都没打。”张海客道:“你确定他是高中生,不是八岁小朋友?居然这么能睡。” 胖子咂咂嘴:“看来那条蛇是催眠蛇精。” “不是装睡?”吴邪过去踢了踢他的腿,“这家伙前科不少。” 踢了半天也毫无反应。吴邪停下动作,回想之前的场景,心里暗道不好,问:“小哥,那条蛇脑袋里喷出来的液体,他有没有接触到?” “嗯。”张起灵和吴邪想到了一块去,“那可能是变异后的信息素,对人影响很大。” “真是防不胜防。”吴邪没辙,“让他同学在这里陪他吧,睡一觉就好了。苏万,过来。” 没人回应他。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下一个问题,苏万消失了。包括派出去的伙计在内,现在一共丢了两个人。 苏万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景观,那些石柱在空中交错,石头的荧光汇聚在一起,在他眼前形成一片无边的光海。 他原先和大部队一起逃跑,后来按捺不住好奇心,脱下背包,进入了一条通道打算走一段就回来。 当时的队伍失去了秩序,这比逃课还简单,他仅仅想知道是怎样的地方孕育了那种巨蛇。苏万运气很好,一路顺畅地走到尽头,看到了眼前神迹一般的景象。 然后就不想离开了。苏万想,原来之前他们所经历的,是这样一个壮丽的场景。 内部隐约传来人声,他看到了一拨人影,还来不及思考,就被一个人从背后牢牢擒住了。 第四十章 秘密 苏万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个人太快了。一整套动作下来,只花了半秒钟的时间,就把自己控制住了,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前一秒他的身边看不到任何人,下一刻肩关节就被压得发麻。苏万脑子里嗡的一炸,这是摊上大事了。 “你反应太慢。”那人说道,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普通青年男子。 蚍蜉撼树和螳臂当车的道理苏万还是懂的,他压下心中的恐惧,身体保持不动,脖子慢慢转过去,想看清这人的长相。 那人用力把他的手臂按到背上,疼得苏万不敢再搞小动作。“老实点。” 小孩子不能乱跑,苏万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了。那人问:“你是苏万?” “是我是我。”他感到一丝惊喜,原来这人知道自己,那就不会有误会了。 那人又道:“吴邪身边的人我们都进行过调查,我看过你的照片和资料,你是F级。” 苏万第一个想到的是不及格,有点不甘心,“为什么我是F?” “我们有一套详尽的判定标准,你这种人可以概括为没背景没势力的弱鸡,对我们家族没什么威胁。” 苏万一下从天堂坠入谷底。他搞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人似乎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进一步讲,吴邪和他们家族水火不容。 “我是……无辜的。”他绞尽脑汁为自己辩护:“我是被他们拉过来的。” “早看出来了。”那人道:“既然你在这里,他们应该就在附近吧。” 苏万透过石柱的缝隙看到这个空间的深处有不少人,心想完了,接下来的步骤肯定是这群人找到吴邪的队伍,然后打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忤逆对方,苏万道:“我给你们指路就是了,你放开我。” 那人笑了笑:“谁说我们需要你指路?” 苏万张张嘴,一股气堵在喉咙口。这人在不急不慌地和自己耗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在苏万的认知里,凡是这个圈子的人都很果断,目的性很强,行动也十分迅速。 但这个人是例外,和他说话就是在闲扯,好像在跟一大团棉花打太极。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套话。苏万在一点点地崩溃,“你套也套不出话来,因为我对你们那些东西一无所知。你还不如……不如一枪毙了我。” 说完这话,苏万就做好了准备,如果那人要拔枪或者拔刀,自己必须瞅准时机脱身。 “真逗。”那人松开按胳膊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依旧死捏着他的手腕。“我不杀你,但你需要在这里听我讲一些事情。你想逃跑也不可能,我的反应速度在整个家族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听懂了吗?” 苏万点头。 那人放开他,苏万转身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那人的眼睛是黄色的,倒有几分混血儿的风格。“那个叫梁湾的医生在我们队伍里,我需要你配合我,让她逃出来。” 苏万继续点头,等思维跟上来之后立马觉得荒诞,刚想开口问,那人继续说道:“我会告诉我们首领,吴邪的队伍就在附近,然后我把你抓来是当人质的。首领可能会觉得你没有人质的价值,但我有办法说服他,让你活着留在队伍里。等会儿这里肯定会打起来,场面极其混乱,到时候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演一下戏,然后……” 那人突然停住,问:“你演技怎么样?” “还行吧。”苏万迟疑了一下,“要是我一紧张露馅了怎么办?” “死。”那人毫不犹豫道:“别人会毙了你。” 苏万愣了下,“那你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我刚刚是遇见你才想出这个计划,在这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个点子。我让你配合我,只是为了增加成功率,即使你失败了,也不意味着我就失败了。”那人的语气相当冷静。 苏万心想,兄弟你也太随便了。他稍微对这个人的计划起了兴趣。 “总之你只需知道我不会真的杀你。到那时你假装挣扎,我假装贴身和你搏斗,接着我把你甩到地上,你装作晕过去。加上两支队伍已经开了火,大多数人就会对你完全失去警戒心,这时梁湾就在你旁边。” “然后我抓住梁医生,带着她跑?” 那人点头,苏万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恕我直言,漏洞太多了。首先,我们逃跑的时候一定会被射中的。” 那人的情绪没有变化,“只要跑到吴邪的队伍里就可以了,我会尽可能地提供帮助。梁湾信任你,她不会怀疑和反抗,也就不会浪费时间。她一直把我看做敌人,而我现在一旦和她说话,逃不过整支队伍的耳朵,我和她没有沟通的机会。所以多了你,时间限制就充裕了好几秒。” 苏万消化着对方所说的话,无法忽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梁医生在你们队伍里,你却还要背叛你的同伴让她逃走?” “可以这么理解。”那人道:“成功的话,你和她都可以逃离。如果你一个人逃跑,我会第一个给你颜色看。” 苏万不能接受,越想越滑稽,“你说你不会杀我,可是我没有理由相信你。也许你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假象,让我乖乖被你抓走呢?” “如果你不相信,那你一点生存的机会也没有了。”那个人冷冷道:“可能我的语气让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真他妈难对付,苏万道:“大哥,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我,你也不会相信的,更别说去配合这个奇怪的计划。” 那人陷入了沉默。苏万感到些许的恐慌,万一对方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直接让自己嗝屁了怎么办?他看上去的确像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角色。 就在这时,苏万注意到在那人的背后不远处有一个人,离出入口很近。脸有些眼熟,是吴邪那支队伍里的伙计。 是来救自己的吗?他想着如何向伙计传递一个信号,但那人注意到了苏万的眼神,马上转头。 伙计和那人对视了一眼,当机立断向后跑,离开了这里。那人没有追赶,转过头道:“他去通风报信了。接下去时间不多,我告诉你我的理由。我不要求你保密,如果你活了下来,把我的话告诉别人,那也无妨。” “在一切的开端,基于对一个秘密的发现和研究,历史上诞生了我的家族。这个家族非常古老,也非常强大。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控制能力,远远超乎普通人的想象。正因如此,权力的分配就尤为重要。站在顶端的,必须是族里血统最纯正的人,我暂且称之为凤凰。” 苏万对权力这种词语还感到很陌生。只有他这样真正一无所知的人,才能把接下来的话当一个故事听。 “论能力,家族里有大把的人才可以和‘凤凰’相匹敌。但‘凤凰’有且只有一个,才能保证权力结构的稳定。同理,当‘凤凰’死后,就会马上选出下一个‘凤凰’。可是我们的家族,正在渐渐衰落,甚至出现了选不出‘凤凰’的情况。” 那人看苏万想要说什么的样子,接着再道:“如果血统达不到标准,即使能力再强、威信再高也不能成为‘凤凰’。因为‘凤凰’的真正价值,体现在血液上。最初的那个秘密要想保存下来,必须利用‘凤凰’的血统。每个‘凤凰’死后,尸体在腐烂之前都会运到这里。你身旁的这些石头,有一种奇特的功效,能阻止肉身腐烂。” 苏万看了看四周,在远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些棺材摆在石柱的侧部凹槽里。 “那些棺材充其量只是送葬队的摆设。这里有一种蛇,幼蛇为了长大,会找到‘凤凰’的尸体钻进去,直到吃光血肉才离开。所以这水里,”那人低头望了眼柱群下方的深水,“不知道有多少人皮。” 苏万脸色发白,这种东西听起来很像西方惊悚电影的题材。 “换言之,没有‘凤凰’,蛇将不复存在,而那个秘密的载体,就只有这种蛇的繁衍。在其他地方存在很多变种,它们的由来和进化史已经无从考证了。” 那人停顿几秒,转换话题:“‘凤凰’血统的减少是导火索,后来家族里涌现出一批人,主张抛弃那个秘密,也就是废除‘凤凰’的制度,甚至希望自己能脱离家族。因为时至今日,没有人知道秘密的具体内容,家族的实力也大不如前。这其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只不过那一批人选择了面包。” “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那人道:“当时的‘凤凰’是个女人,怀有身孕,不出意外的话,肚里的孩子就是下一个‘凤凰’。最后这个女人,这个‘凤凰’自己,竟然开始反对这个制度,怀孕期间逃离了家族。我不知道父亲那批人是如何说服她的。可能作为一个母亲,她本就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处理一个衰败的家族。” 苏万猜到了几分,同时又感到难以想象。 “我们家有兄妹三个,那时我妹年龄还小,什么都不懂,我和我哥就帮父亲暗中做一些事情。” “罚了很多钱吧。”苏万道:“不过你们那个家族或许可以躲过去?” 那人的脸色变得无奈,“计划生育实施的时候,我已经出生了。我们这个家族里的人,生长速度要比一般人慢许多。我妹是领养的,她的双亲死得尸骨无存。” “哦。”苏万有点不好意思,“我妈以前想给我生个妹妹,但我爸铁公鸡,不肯交钱,家里又没关系可走……我就对这个比较敏感。” “多个妹妹很烦人的。”那人迅速回归正题:“怀孕的‘凤凰’逃到了西藏,找到一个村落。那个村落的背景比较复杂,总之‘凤凰’相信那里的人,生下孩子后,把身上一件代表权力的信物给了一个村民。然后就等来了家族派去追捕她的人,她在雪山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婴儿也被抢来抱回族里了。” “把孩子抢回来了?”苏万问道,这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抢回来了,结果是个血液正常的孩子。追捕行动的首领在西藏亲眼见证了全过程,所以很快排除了调包的可能。其实是我做的手脚,婴儿一出生,就送去了福利院,换成一个普通孩子。” 苏万有种不现实的感觉,但那一堆话确实没有逻辑漏洞,信还是不信? 那人道:“西藏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关键地点,那里的蛇更不是普通人能碰的。但我后来被蛇困住,发生了一些事,家里人都以为我死了。我当然没死,却留下了后遗症,应该说,没有能力还去接触那种蛇的人,全有这种后遗症,我算比较好的。我死而复生,个中缘由很复杂,首领不想引起族中的轩然大波,所以我就改了名字,换了身份,低调地待在家族里。我原以为‘凤凰’不会再出现,秘密也会从此隐匿,可人算不如天算。” 苏万想了想,“你这算是叛徒吧。” “随你怎么说,不过这个词的主观色彩太浓了。”那人回答得十分干脆,“这次行动,我们首领正是奔着秘密而来,没人想到’凤凰’就在队伍里。我很吃惊,但尘诶落定,我得尽力挽救一下。” 苏万看着那人的脸,都想象不出他吃惊是个什么样子。 黎簇做了一个梦,梦境里一片混沌,很多片段仿佛走马观花一般,一闪而过。醒来后,整个脑子都是疼的。 拖把靠墙坐着,对他道:“小朋友,睡得香不香?” “其他人呢?”黎簇用力拍打脑壳,里面好像塞满了东西,快要溢出来。 “他们让我留下来看住你,顺便说一句,你的那个同学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我靠,逃课还是我教给他的。” “那些老板应该能逮住他。”拖把最后一次检查他的通讯器,依旧没有信号。“吴邪这个人对伙计还算不错,就是做事没有个度,太疯,我不打算再跟着他了。” 黎簇心想我也是啊,咱俩同病相怜。 “再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我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伙计不适合给那种人做事。不过这次,吴老板好像特别有信心。” “你也得有点信心。”黎簇劝说道:“他要是挂了,谁给你发钱啊。” “有道理。”拖把笑了几声。“反正我管不了太多,他的心思谁都猜不到。” 第四十一章 戏子 “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吴邪在入口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马上退回来。 “怎么救?”胖子道:“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不来硬的,那小家伙太乱来了。” 张海客指了指,道:“你们看,那些洞口和水面齐平,不知道通往何处。说不定内部是一个网状路线,易守难攻,能利用一下。” “我和小哥倒是进去过一次,但没有继续深入走下去。”吴邪看向张起灵。 “不好说。”张起灵摇摇头,“这个地方于他们,就像青铜门于张家一样重要。汪家来这里必定有他们的理由,但目前为止还没出现什么玄机,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石洞。” “那不是正好嘛。”胖子道:“小哥你进得了门,肯定也进得了这破洞。话说这地方到底是谁施工的,档次和青铜门差得也太多了。” “我去你大爷的,能不能说点可行的?”吴邪道。 “我怎么了?”胖子又去看张起灵,不正经道:“小哥,你能保证进去以后不需要待上几年吗?” “行了,”吴邪打断他,“不用冒那个险,我们又不是完全束手无策。” “可是,他们手里有人质的吧。”张海杏道:“我记得有两个女的,再加上那个孩子……” “放心,构不成威胁。”吴邪并不担心,“小哥,胖子,跟我来。” “巧啊,各位。”石柱间露出了胖子的脸。 迎接他的是首领黑洞洞的枪口。 胖子笑了笑,“入口那儿有一大帮子人,不比你们少,说过来就能过来。你要杀人灭口,也得挑个好时机。” 张起灵猫腰躲在暗处,低声道:“他不敢开枪的。” 梁湾心里紧张起来,己方人出现当然是件好事,但这胖子未免也太咋咋乎乎。她看了眼同在队伍里的苏万和霍秀秀,盘算着三个人能不能逃脱。 苏万的忐忑就写在脸上,一览无余,霍秀秀却表情有些奇怪,梁湾觉得这个女人越发捉摸不透,自从之前吴邪那支队伍和汪家人进行了短暂的正面冲突之后,她的神态就不对劲了。 梁湾一向标榜自己的直觉非常准,那个霍秀秀好像换了半条灵魂似的。不是夸张,是真的有这种感觉。 “你们不该来这里。”首领道。 “就个破地方有什么不能看的,小气样儿。”胖子看着霍秀秀道:“丫头,你说对不?” 听到这句话,霍秀秀突然几步跑到一个人面前,伸手要去夺他腰间的枪。那个手下躲了过去,又去抓她,怎么抓都抓不到,索性拔出枪来。 霍秀秀的动作慢了下来。手下几乎是瞬间就把枪对准了她的太阳穴,“别乱动。” 首领摆摆手,让他把她带到前面来。 霍秀秀被抵着太阳穴,慢慢走到首领旁边。首领调转枪口,不再瞄准胖子,而是对着霍秀秀。手下收起自己的枪,回到了队伍里。 “你们再不走的话,”首领道:“后果不用我说了吧?” “没新意。”吴邪走出来,身后跟着张起灵。 首领脸色一变,霍秀秀乘机抓住他持枪的手,侧身避开枪口。 要对付一个没怎么经过训练的女人,对首领来说远不在话下。但不知为何,此刻两个人贴身过招,竟一时间难分伯仲,首领甚至不能把枪瞄准对方。 手下举起枪,但不能确定子弹能打中那个动作迅速的活靶。 要不现在就逃吧,苏万心里正犹豫着,梁湾却一下冲了出去,没跑多远就被身边的人制服了。 苏万心说不用别人帮忙,这梁医生也会自己跑啊。 场面混乱起来,霍秀秀往地上甩了枚烟雾弹,然后推开首领,后退几步,眨眼间消失在浓浓白雾中。 制住梁湾的手下被人突然袭击,砸中脑后勺,倒在了地上。梁湾转身一看,霍秀秀抓住她的手臂,带着她朝一个方向跑去。 她们很快离开了烟雾区,已经能看到出入口。有些手下也从白雾中跑了出来,朝她们射击。但这里的石柱形成了大量天然的掩体,几梭子飞过去没有任何用处。 梁湾问:“你是谁?” 对方没回答,两人到达了终点。张海客看着霍秀秀,道:“情况怎么样?” 她开口回道:“还在计划之内。”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所有人同时一愣。 “霍秀秀”撕掉人皮面具,整个身形都舒展开来,骨架嘎嘣作响。 梁湾惊道:“是你!” 解雨臣笑笑,“你就是张海客吧,你好。” 梁湾想了想,道:“不对,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我一直在沙漠里等待,他们那一整支队伍在空旷的地面很容易暴露。我很早就开始尾随他们,提前完成易容,身上藏了烟雾弹。”解雨臣道:“之前两支队伍开火的时候,我利用烟雾的掩护混进去,秀秀就逃了出来,我也安排了人去接应她。” 张海客不禁佩服,“好一招移花接木。” “小时候我学唱戏,师父教过我一句话。唱得好,全在巧。”解雨臣远远地看着白烟,这种军用型号的发烟快,保持时间长,能起到真正的隐藏效果。 烟雾中,可视范围非常小,苏万不知所措。他像僵尸一样平举手臂,挪着步子前进。 脚下踢到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个晕倒在地的人,手上还抓着枪。苏万想也不想就拿了过来,在这种乱作一团的环境下,武器能提供自保的安全感。 他按照游戏里的学来的技能,拉开保险栓,持枪寻找出路。 就在他踏出雾团时,后面一个汪家人追了过来。 苏万大喝一声:“别过来!” 对方不相信他能打中,脚下步伐并未减慢。 老子跟你拼了,苏万心想,用力扣下了扳机。 完全是乱开枪,苏万只想吓退对方,石壁上擦出了一道又一道火花。 石头的光芒忽然暗淡了几分,而后完全消失,整个空间一片漆黑。 苏万喘了几口气,黑暗中依旧有动静传来。 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他继续开枪,子弹撞击出声响,一波波能量传递到石壁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撞针空响,子弹打光了。 前面又传来脚步声。看老子用枪把子砸晕你,苏万心道。 来人划了根火柴照明。苏万举起枪,待看清后,又慢慢放下了。他是吴邪队伍里的那个小哥。 苏万自觉跟上张起灵,很快抵达了出入口。他回到那一群人当中,觉得万分亲切。生命可贵,却差点被自己作死作没了。 胖子最后一个归队,“我去,地形真复杂,害得胖爷差点回不来。” 张起灵打着手电扫了一圈,汪家人没有过来。 “刚刚小吴跟我们讲的时候,我还不信。”胖子打量着解雨臣,“原来你是真喜欢扮女人啊。” 张起灵看了看四周,道: “吴邪在哪里?” 胖子在队伍中找了找,没找到人,急道:“原计划里没这一项啊。” “你们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解雨臣道。 张起灵问:“他在哪里?” 解雨臣没有回答,只是道:“哑巴张,你居然出来了?看来吴邪再惨,也不算没有回报。” “有屁快放,”胖子发怒,“他在哪儿?” 解雨臣看着胖子,“你想,他的动机是什么?” 张海客想到了什么,有些了然,“我早跟他说过,别做比自己强的人的救世主。不过,他似乎可以做到。” 张起灵面色一沉,好像想到了答案。 “做戏子的,无非就是演尽风流事,替人说相思。”解雨臣道:“但这次,我替不了他。” 猛地,一声轰然巨响冲击了所有人的耳膜,脚底的地面震颤着倾斜,角度越来越大。 胖子扒住墙上的石缝,试图待在原地,“我操,这他娘的搞什么!” 整个空间开始翻转,底下的水哗哗流动。 周期提前结束,秘密向世人公开。 张起灵背起装备,再次走进那里,身影消失在旋转的石柱间。 “把小吴带回来!”胖子喊了一嗓子,又转头对解雨臣道:“小哥失忆了,你再暗示也没用!” 解雨臣反击:“那你怎么不干脆全告诉他?” “你叫我怎么说出口?”胖子把匕首钉在墙上,“连我们都看出来了,天真自己不可能不清楚,让他俩瞎折腾去吧!” 第四十二章 唯一 吴邪闪身进了洞,由于空间的倾斜,走路好像爬山一般。 水流哗哗地灌了进来,漫过脚踝,接着是双腿、腹部、脖子……倾斜角渐渐趋于垂直,吴邪顺势跳了下去。 他很快落到地上,弯起膝盖缓冲,又翻滚一圈,然后站起身来。 这是一个更加空旷的地方,非常安静和平稳,没有任何的震荡,外面的一切好像都和这里毫无关系。 吴邪看了一圈,黑暗中唯一能看见的,是无数条长短不一的光束。一条光线在某处开始,又在另一处消失。它们在空中以一种奇怪的路径拐着弯前行,无处不在,共同织成了一个庞大的立体网。 身后传来落地的声音。吴邪转身,张起灵向他走来。 “你不用跟过来的。”吴邪看到对方,不是很惊讶,“要是我们出不去,你的族人大概会骂我一辈子。” 张起灵问:“你不知道怎么出去?” 吴邪不置可否,“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场景甚至违反了最基本的常识。不过我刚才倒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向前伸出手臂,一条光线钻进手心,而后从手背出来,穿过他的胸腔,又在背后消失了。 “像在做梦,说出去也没人信。”吴邪喃喃道。 “张家和汪家的秘密,其实是同一个。”张起灵淡淡道:“张家古楼的最后一层,藏有一切相关记载。而在我接任族长时,已经没有人能真正知道那些东西了。” 吴邪接着他的话,说道:“在你出生的那个年代,国家由于那场战争变得支离破碎。张家和老九门也是如此,更别提之后的历史。” 张起灵道:“张家人希望我去古楼,把那些记录取出来。刚刚我看到这一切,已经想起来了。虽然没有进楼的必要,但张海客说,那只重要的铃铛还在你这里,没有交给张家。” “有两件东西,我之前为了保证它们的安全,把它们存放在了西藏。”吴邪一股脑抖了出来,“一件是你的那只铃铛,能让人到达古楼最后一层,四五年前我和张海客第一次合作的时候拿到的。另一件是开门用的鬼玺,也不用我多说。先不论你需不需要,我都会还给你。西藏有我的伙计 ,我在寺庙里给他留下了提示,所以即便最后我困在了这里,也没有关系。” 张起灵仿佛听见了一件大事,问:“你有另一只鬼玺?” “还是你给我的。”吴邪突然悟到了什么,“怪不得你说不能忘记我,因为东西我没有还给你。” 张起灵想了想,道:“应该不是这个。” “人们说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看这句话到你身上就不实用。”吴邪道:“当年你敲晕我,替我进了青铜门,我就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张起灵皱眉道:“我替你进去?” “是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吴邪笑笑。他看了看头顶四处穿梭的光芒,“想来你也有你的道理,如果我那个时候进去,肯定会为了弄懂事情的真相,到处搞破坏,不惜把门给拆了。” “长白山那儿和这里不一样。”张起灵道:“不过,原理是相通的。” “问你件事,黎簇说,他从蛇的信息素里看到了一些画面。”吴邪转头问他:“在遇到我们之前,你是不是在这里碰见了我三叔?” 张起灵看着他,点点头,“那几个人是几十年前的考古队伍,却出现在了这个时间。你三叔说用热兵器很危险,那把苗刀是他们给我的,后来我们就分开了。” “我之前在沙漠就察觉到,有一批人也进来了。”吴邪若有所思,“相比之下,其他事情就算不上蹊跷了。早知如此,我就让胖子不要带雷管过来,我打赌他肯定炸了很多次,把这里搞得非常混乱。” “你看那边。”张起灵伸手一指,吴邪看到远处的光束弯曲扭转,聚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光团,足有三人多高。 两人走过去,也无暇顾及那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吴邪在光团面前道:“你还记得那小子的老爹说,忘记自己的本身。听起来有点文艺,但这一行的伙计文学素养普遍不高,写下来的肯定是最直白的话,教别人如何脱身。你觉得那句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思考片刻,道:“所处位置,所在时间,或者是身体状况。” “试一试吧。”吴邪走进光团,整个人陷了进去。 张起灵来不及拉他,吴邪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光团在顷刻间坍塌萎缩,化为一道光,飞奔着离去。 张起灵站在原地,内心闪过一丝慌乱。 他等待了一会,没过多久意识到等待是没有用的,因为时间早已失去意义。 在这个空阔无边的地方,没有方位,没有时刻。繁多的光束无声掠过,有些穿过他的身体,奔向各自不同的方向。一条光线消失,又有新的出现,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不生,不灭,既是刹那,也是永恒。 张起灵找出那本自己留下的笔记,坐下来开始翻看。光芒从他头顶划过,照亮了纸上的字迹。 字里行间尽是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包括指向那个源头的线索,但显然吴邪知道得也不少。张起灵猜测,吴邪所掌握的,也许和自己一样多。一个正常寿命的普通人能做到这些,本身就不容易。 张起灵大致浏览了整本笔记,相关记忆也恢复得差不多。然而上面并没有告诉他,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随手翻到最后一页,是张海客和吴邪分别写下的两个地址。 吴邪的字很好认,许多其他的“吴邪”和他有相同的笔迹,都是为了模仿一个人。 在杭州地址的旁边,另写有四个字:跟我回家。 张起灵愣住了,彻彻底底。 天地浩大,岁月悠长,但最后的最后,想要记住的,往往只有一个人的存在。 有些话,只有他会脱口而出;有些事,只有他来主动担当;有些龙潭虎穴,只有他去奋不顾身。 不断提醒自己,于是铭刻在心。 人们通常称之为:“唯一”。 脑海中紧闭多时的大门缓缓开启。 那一年,上师说:“你妈妈送给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礼物,会是你被那些人遮蔽的心。” 那一天,黑眼镜说:“吴家小三爷,一个愣头青罢了。你是不是一定要护他周全?” 那个时候,张海客说:“我早跟他说过,别做比自己强的人的救世主。不过,他似乎可以做到。” 还有解雨臣说:“做戏子的,无非就是演尽风流事,替人说相思。但这次,我替不了他。” 那一年,在吉林的山中生火取暖,吴邪说:“我身上出什么问题了,我身后有一个怪物吗?” 火堆旁,张起灵沉默地把目光投向他。人脑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大量的信息开始整合并储存。 从此,不敢忘。 记忆恢复,情感回归,张起灵想了很久。 之后耳边传来吴邪空而远的声音:“小哥,听得到吗?” “听得见。”张起灵看不见人影,“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很难形容,但我看到你了。现在的情况像是我那次在西藏的经历,有点复杂,以后再和你说。”吴邪顿了顿,“你等了多久?” 张起灵答道:“大约一两个小时。” “这么短?”吴邪明显非常惊讶。 “吴邪,”张起灵喊他的名字,嗓音低沉,“我想起来了。” 话音未落,空中爆开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同时那些光束炸裂成碎片,宛如纷纷扬扬的浮尘,充斥着整个空间。 光亮越来越刺眼,张起灵又喊了声:“吴邪!” “我在这。”吴邪拍上他的肩。 张起灵转过身去,对方拿着一个打火机,手臂有灼伤的痕迹,脸上挂着笑。 脚下的地面猛地向上掀起一波冲击,犹如无形的浪涛,两人即将被冲开。张起灵迅速抓住吴邪的手,把他拉过来,整个紧紧抱住。 两个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眼神中只有对方。 光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数以万计的黑色碎石四散飞出,和两个人一起冲向高处。 再往上,他们冲进了一堆沙子,速度渐渐减慢。直至停下,两具身体都没有分开。 全是沙粒,没有一丝空隙。张起灵屏住气息,摸到吴邪的手,在手心写下“我托你上去”。 还没写完,吴邪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借力撑了几下,很快爬出来了。 “我刚才一伸手,就知道离地面不远了。”吴邪说道,小心地拉张起灵出来。 沙漠中,其他人也爬出了沙面。 胖子吐出一嘴的沙,远远地朝吴邪喊话,嗓门大得所有人都能听到:“玩儿得这么刺激,你俩干了几炮!” 吴邪道:“一炮!一个打火机,一块手机电池,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你把它炸了?”张起灵问。 “看样子应该是,我也没想那么多。那句话的意思,可能是不要怕死。”吴邪的眼睛里倒映着太阳的一点光芒,“我听你说,你想起来了?” 张起灵点点头。 “想起来多少?” “全部。”张起灵看着他的双眼,道:“关于你的全部。” 吴邪回看过去,带着特有的狡猾,“我还是挺荣幸的,胖子怎么就没有这份殊荣?” 此时此刻,苏万被黎簇拉了上来,看到天边卷起的风沙,脸色大变:“又是沙尘暴!趴下!” 沙粒呼啸着袭来,顷刻间遮天蔽日。在沙丘的背风坡,大难不死的两个人趴在地上。 张起灵道:“吴邪。” “有什么事等沙尘暴过去了再说。”吴邪道:“别张嘴,有沙子。” 张起灵没有理会,“我想好了。” 吴邪的下半张脸被手臂挡住,露出眼睛看着他。 “我跟你回家。”他说。 “原来你看到我写的了。”吴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张起灵笑了笑。 “明白就好。”吴邪撑起身子探过去。 张起灵翻身把他压在地上,低头亲下去。 吴邪稍稍推开他,“你就这么肯定……” 张起灵静了一会,认真道:“你的朋友都告诉我了。” “他们这么直接?”吴邪怀疑道。 张起灵没有解释,堵住了他的嘴。 吴邪也不打算问,伸手抱住了他。 他们在风沙中像狼一样地亲吻彼此。 道上的人都知道,吴小佛爷是个果断的人,从不浪费时间。 两人喘着气分开,张起灵摸了摸吴邪手臂上的伤疤。 吴邪注意到他的眼神,抓住他的手,按在张起灵的胸口上。 “我听别人说,姓张的都是不会痛的。” “只有石头,”张起灵低声道:“才不会痛。” 第四十三章 尾声 天色渐晚,墨脱邮局里,邮递员背上了打包好的包裹。这些邮件即将统一从中国的西南边疆出发,途中辗转多个物流点,抵达版图的另一边。 电话铃声响起,办事员拿起了话筒。 接完这通电话,他抬头望了望,喊住一个汉人,询问对方是否要到山上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请这个汉人帮忙带个口信,因为那通电话里,有人在找一个暂住在寺里的叫王盟的男人。 “我就是王盟。”汉人说道:“那应该是我的老板,能让我回拨过去吗?” 在内蒙古西部,阿拉善盟的一家租车行里,吴邪把手机贴在耳边,道:“你寄出去了?” “昨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啊。你离开西藏时我们说好的,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或者过了期限还没有你的消息,我就把那两样东西寄到北京霍家。”王盟道:“做得很隐蔽,老板你放心。” “不需要了,本来我还想让你把东西毁了的。”吴邪单手撑在汽车引擎盖上,“算了,你回杭州吧。结算一下工资,然后卷铺盖走人。” 王盟欣喜道:“真的?有工资?我刚寄完东西是彻底没钱了,还想去山下打份工。” “还有其他兄弟,拖把他们也不会再跟我干了。”吴邪道:“你本身不适合这行,歇歇吧。” 通话结束,吴邪抽出电话卡,把手机还给租车行的老板。 “想好租几辆车了吗?”老板甩了甩手上的墨镜,“今天白天刮黑风,沙漠边上其他车行的车子都进沙了,还没清理干净。明天早上玩的话,就我们家能马上提到车。” 吴邪看了眼墨镜的式样,想起一个熟人,客气地问:“你这眼镜版型很好,不知道在哪买的?” “一个来我们店借用洗手间的路人送的,他说他眼睛不需要挡太阳了,可能是旅游结束了。”老板笑笑,“我看你们人也挺多的,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扣。” 吴邪道:“我们不是来旅游的,不租越野车,能载人就行。租完车马上就走,连夜离开这里,价钱怎么说?” “那比较便宜了。”老板道:“可是今晚不安全,说不定会再来一场沙尘暴,你们最好住一晚吧。” “这么多人,住一晚上得多少钱。”吴邪指了一圈他的伙计,“我也是当老板的,虽说打算解雇他们,但至少目前的费用得我来出。” 老板表示理解,道:“行吧。” 夜幕低垂,车队停在路边,等待那些人上车。马达声轰鸣不已,像一群夜行性动物齐声低吼。 张海客再一次问吴邪:“你确定铃铛和鬼玺没了吗?” “伙计说在悬崖下面找到的时候,东西都摔成渣了。不好意思,老古董就是不经摔。”吴邪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张起灵帮他关上了车门,走到另一侧上车。 “说实话,就算铃铛还在,你也能带走族长。”张海客道。 “说实话,我没说实话。”吴邪摇下了车窗,“大家相识一场,以后想买港货应该能找你们代购的吧。” 张海客没了脾气,“邮费自付,再加百分之十的人工费。” 胖子从另一辆车里伸出头来,“你们没人看到那群汪汪汪跑哪儿了?” “先顾着自己跑吧。”解雨臣拉开车门,道:“蚁穴都毁了,你还指望能找到逃亡的蚂蚁吗?” 黎簇看到解雨臣上了自己的这辆车,问道:“解老板,你那套扮成女人的本事,能教给我吗?” “你要去公共浴室?”解雨臣瞥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黎簇忙否认,“好奇而已。” 苏万嫌弃道:“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难道你就不好奇吗?”黎簇冲他挤眉弄眼。 “你就只会好奇这个,”苏万道:“怎么不去学唱戏?” “你们年龄太大,无论是缩骨还是唱戏,都学不起来了。”解雨臣清清嗓子,唱腔已经有些沙哑了,但儿时的工夫不是白练的,两句青衣唱词依旧动听:“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吴邪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远方的地平线出神。张起灵坐在他的右侧看向他,视野中是吴邪,以及和吴邪所看到的同样的风景。 一场沙尘暴过后,空气有些浑浊,月光显得模糊而柔和。平滑的沙丘脊线一条接着一条,直到天边。沙子的颜色本就偏白,又镀上一层月色,抹去了几分壮烈的气魄,像是记忆中那年北方的雪。 吴邪把头转向张起灵,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欲言又止。张起灵翻过手心,坚定地握住这只手。 世界在他眼前,而他在他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