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丫纸】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画壁]风未动》林之书 《画壁》电影都是几个月前看的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突然想写这个同人。 这篇同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风未动,旗未动,是人的心在动。” “我一直在找。找一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杀生之权在你手上,你选的是最下下策。” ====================================================================== 文章类型:同人-耽美-古色古香-影视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天地玄黄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7408字 第1章 风未动 走在绿意绵绵的山道中,张薄尘临近古刹时,反而停住了脚步。 深山绿林中那间古刹,破旧到堪称残破,却也从未更加破败一点,始终是这幅样子,不仅这两年未见,从张薄尘第一次看到这座寺庙,就没有丝毫改变。 万古如斯,仿佛又一个万年之后,沧海桑田,都不会改变。 张薄尘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座古刹。 刚迈进门坎,张薄尘便听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拉长音调地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他没看到主持大师,却见一个流浪汉似的男人正坐在供桌下,原本一进门就想向右侧壁画看去的动作因此停了停。 张薄尘往里走上两步,看见一对年轻主仆正坐在石阶下。书童急道:“你这个人……” 年轻俊朗的书生却道:“他说你像我,是在夸你呢,别理他。” 张薄尘不由扑哧一笑。 这一声顿时将两方人的注意吸引来,三个人都看向他,张薄尘也不在意,在另一侧石阶下捡个位置,放下行囊。 张薄尘的到来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书童呐呐地退回书生身边,见书生已经泰然自若地低头喝汤,便绕过那浪子到供桌上取了蜡烛,走到石阶上壁画前参拜,一抬头,却见壁画上满是美丽女子,不由惊喜地大呼小叫起来。 书生被他叫去,对书童如此不成器的样子恨铁不成钢,板着脸指教他,张薄尘正在整理行李,闻声垂眸,露出个充满讽刺无奈的笑。 这里有三个男人……若不发生点什么可不符合惯例。只是不知会是谁走那“好”运。 他忍不住慢慢抬起头,看向壁画,目光一触,却大吃一惊,刷地站起来。 不一样了!和两年之前,他来看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张薄尘死死盯着位于壁画中间的一个正面女子,那是新添上的女子之一,毫无理由地,张薄尘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她,就是她,他终于…… 仿佛回应他热切地注视一般,画上的女子睁开了眼。 张薄尘吃惊地张大眼睛,紧接着便意识到改变的由来,目光投向盯着壁画的书生,就是他?这次被选中的人? 书生看着壁画上的变化,惊疑不定地以为自己眼花,忽地听到“啊”的一声娇呼,转头看去,只见供桌之后,一个白衣女子凭空出现,跌坐在地上。 一直盯着书生的张薄尘虽听不到那个声音,但看得到壁画上那个白衣女子不见了,顺着书生的目光看去,看到供桌后一角白衣,他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白衣女子刚刚抬起眼,看到壁画前站着一个人,还未看清,便见一道身影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牡丹!我终于见到你了!” 牡丹一生中从未接触男人,只从姐妹们的描述中听过,蓦然被如此亲密的接触,完全吓慌了,惊呼一声,一把推开他,逃进身后的一道房门。 张薄尘心神激荡之下,措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脑袋一头撞上供桌,然后滑落萎顿。 书生看到这兔起鹘落的一幕,也吓了一跳,三两步上前扶起张薄尘:“你没事吧?” 张薄尘这一下跌的不清,额角已经给撞出了血,头一阵一阵的抽疼,顾不上扶自己的是谁,断断续续地说:“跟……跟上去……”挣扎着要推开他往前走。 书生本着好心,也因为好奇,干脆扶着张薄尘,追入白衣女子逃入的那扇门。木门吱呀着在身后合上,声音渐弱至无,书生忽地若有所觉,回头一看,身后哪还有什么门框庙宇,只有一片土石,他豁然扭头,却见他们正位于一个充满荧光的山洞! 他震惊之下不知不觉松开了手,张薄尘跌坐在地,这一会儿他的头疼已经好了些,清醒不少,却不急着起身,跪坐着仰起头,注视漫洞荧光,脸上似喜似悲:“我终于回来了……”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的时间已经太久,他连狂喜中都沉浸着痛苦。 书生手上一空,下意识低头,见到张薄尘如此神情,不由愣住了。 密密麻麻的荧光犹如活物飘散,凑到书生身边,他下意识躲闪,惊动了张薄尘,张薄尘慢慢恢复常态,站起来:“不用躲,这些东西不是实物。” 几个躲不开的荧光已经碰到书生,他也发现这东西没什么妨碍,便放松下来,四下看了看一片昏暗空无一物的山洞:“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张薄尘左右弹弹衣袖:“说来话长。” 他整了整仪表,对书生说:“我叫张薄尘。红尘的尘。” 书生一拱手:“在下朱孝廉。” 朱孝廉习惯性地微微躬身,抬头时正好一群荧光飘到张薄尘头侧,稍稍照亮他的面容,朱孝廉顿时愣住了,他第一次正面直视这个青年,也是刚刚发现,张薄尘跟方才那个白衣女子面容极像,除了张薄尘五官更硬朗一些,几乎如出一辙。 朱孝廉不由盯着他的脸:“你们……你跟刚刚那个女孩子……是兄妹?” 张薄尘的脸色又沉重下去,喉头一动,把一声哽咽吞下去:“我们……是双生子。” “你妹妹是壁画里的人?她被抓到壁画上去了?”朱孝廉猜测着,突然想起,“她看起来……不像认识你?” 张薄尘目光有些飘忽。 自从存不住记忆时起,这个地方已经无数次在梦里出现,到如今次数他都已经数不清。黑暗的洞窟,嶙峋的岩壁,漫天的荧光,他穿梭在其中,离开了自己诞生的土地,投入彻底陌生的另一个世界中去。 无数次梦境,无数次探究,无数次寻觅,此时终于站在这里,他的心情却诡异地飘在空中,既不激动,也不狂喜,而是仿若站在重复了无数次的梦中。 他喃喃地回答:“我们一出生就分开了,不是她被抓进去,而是我……我被赶出来,那个世界只允许女孩子生活,如果生下的是男孩,就会被放逐。” 朱孝廉听得目瞪口呆:“什么样的地方重女轻男?难道那里是女儿国不成。” 张薄尘毕竟被撞伤了头,还有些头昏,他扶着头坐下,露出个讥讽的笑:“岂止,是仙女国呢。” 他仰头望向朱孝廉:“反正还有时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朱孝廉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起,又转头看了看周围,荧光缓慢地飞舞着,暗沉的石壁一动不动,好像身处另一个没有时间变化的空间。他点点头:“好,讲吧。”一撩衣摆,坐在张薄尘对面。 张薄尘唇角一勾,笑了笑。 这世上有很多仙魔妖灵,他们有各地生活的地方,佛法说三千世界,其中就有他们生活的小世界。 画壁就是这么个地方。 画壁诞生的时间不长,在修道者中名气却很大,因为那里是只有女孩子……只有仙女们的一个世界,被一个女仙统领着,壁画会挑选路过的男人们,把他们召唤到那个世界去,想要走的就放走,愿意与仙女成亲留下来的,就要一辈子留在壁画里。 有些得道者有心挽救世人,却无法阻止,这手段虽然充满妖气,但确实是凡人自愿答应的,即使这些男人被留在壁画里的后半辈子不是作为活人。 让女仙生下孩子后,男人就会被杀死,生下的如果是女孩,就会被送到道场西面的一个小村,长大后返回道场修炼,如果是男孩,就会被送出画壁,任其生死。 张薄尘的母亲是仙女之一,就像被她们教导者所教的那样,对自己的丈夫毫无感情,但面对生下的男孩,她却诞生了天性的母爱,她用法术把关于画壁的一切留在了他脑子里,随着长大慢慢解封。 这些年来张薄尘不断梦到这个充满荧光的山洞,这条他被送出去经过的通道,他孑然一身,毫无亲友,一心想要找到和母亲妹妹团聚。一边四处修行,一边在修道者间打探消息。 找到这间古刹后,张薄尘曾经长居在这里,在画壁外徘徊了很多次,看着有些男人进去就不再出来,也看着男人进去后出来,被主持消去所有记忆,自己却欲入无门。 但凡是从画壁离开的男人都不会再次被迎入,哪怕张薄尘是在画壁出生的,他既然已经被送出去,就不被允许再次进入。 两年前他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去闭关,本来预计要花十年,但他毕竟是仙女的孩子,出声时又被母亲灌注了法术,只是两年就回来了。 “一回来,我就看见妹妹出现在壁画上。” 张薄尘靠着石壁,无神地说,“那意味着她会陷入母亲一样的境地,生活里只有修炼,然后到了个男人就像勾栏女子一样被她们那个姑姑排出去,任其挑选,和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好坏的男人成亲生子,生下孩子后杀掉丈夫,孩子长大了自己就枯萎死去……” 他抬手捂住脸,额头上未处理的伤口被他这一蹭又出了血,他丝毫不以为意,原本留在脸颊上的血又沾到了手上,指间的鲜血就和他的悲怆一样被隐没在黑暗里。 朱孝廉听得心有戚戚焉,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拉开他的手,掏出手帕替他擦脸颊上的血:“我会帮你的。” 他笨手笨脚的,不小心碰到张薄尘的伤口,张薄尘缩瑟了一下,朱孝廉连忙收回手,但看张薄尘死气沉沉的样子,又凑过去一点,更加小心地替他擦拭,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青年,保证道:“你想救你妹妹出来对吧?我帮你。” 张薄尘盯着他看了两秒,问:“为什么?” 朱孝廉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些女孩子太可怜了!你要做的没错。还有,”他有点傻气地笑起来:“你都把这么多事告诉我了,我们算朋友了对吧?” 张薄尘看了他一会儿,稍微打起精神来:“对。” 他扶着石壁站起身:“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进不来这里。看来你是这一次被壁画选中的人。” 朱孝廉又是一惊:“选中……你是说,去挑妻子的,那种选中?” 张薄尘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自然是,要不然你看不到壁画上的变化。虽然不明白方才牡丹是怎么出来的,但既然有你,要行事就方便多了。” 他伸手搭上朱孝廉的肩,意味深长地拍了拍。 朱孝廉低头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又看向他:“那我们该怎么做?” 张薄尘冷冷又从容一笑:“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他们在石洞里花了不少时间,走到石洞尽头,推开那扇门时,一场好戏刚刚结束,与仙女相爱的石妖被当众斩杀,统领画壁的姑姑取消今日修炼,穿过噤若寒蝉的女孩子们,她和广场侧面雕花木门后走出的一个男人隔着半个广场,正好面对面。 她停下脚步,女孩子们奇怪地回头,被突然出现的一个男人吓了一跳,纷纷往姑姑身后闪避。 朱孝廉的目光在姑姑身后搜寻,很快找到牡丹,她披着一件绿色斗篷,低眉顺眼,泯然于众,但那与张薄尘相似的容貌在朱孝廉眼里犹如明灯般醒目,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若张薄尘穿女装会怎样,几乎笑出来。 但他还记得张薄尘的提醒,装作不知道这里,这会儿盛装的女仙首领已经从惊讶中清醒,缓步向他走来,朱孝廉完全是本色演出地慌慌张张一行礼:“晚生朱孝廉。”自我介绍后他稍微镇定了点,一把展开扇子,扇了扇:“误入此地,小生失礼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随着接近的脚步姑姑的目光越来越锐利,让朱孝廉惴惴不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但刚走到他面前,姑姑蓦然浮起一个亲切的笑容:“这里是——凡人都喜欢的地方。” 她回头面对女孩子们,大声道:“客人来了,摆宴!” 女孩子们发出又惊又喜的嬉笑哄闹声,一窝蜂散去了,纷纷绕过他们奔上台阶,回房间换衣服准备。 一直看不见的手按在朱孝廉肩上,告诉朱孝廉:做的好。 张薄尘想给朱孝廉一点支持,却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发颤,朱孝廉甚至能想象到张薄尘目光追逐着妹妹牡丹时悲喜交集的神情,就像他在山洞中,那么执着,那么脆弱。他抬手在自己的肩上掠过又落下来,好像拂去灰尘似的,抓住张薄尘的手,传达自己的安慰。 张薄尘明显一惊,手指动了动,朱孝廉紧握住不放。接下来一路,他都握着他的手。 朱孝廉很快就被带到一个小广场,告之这里是女儿国,山上的生子泉能让仙女们有孕,但只能生女孩,他只要留下来生儿育女,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事物。 除了门洞,三面坐着一排排妙龄女子,各个花枝招展,任他挑选,予取予求,这大多数男人梦寐欲求的场景,在朱孝廉眼中,因为张薄尘的说辞,蒙上了一层悲哀。这些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们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着,打量着他,像看一件玩具,她们不知道这样被挑选是个悲剧,不知道必须杀父弃子也是个悲剧。 朱孝廉知道该怎么做,他紧紧攥着张薄尘的手,毫不犹豫选了牡丹。 挑选之后是宴会,朱孝廉被披上一件大红喜跑,座位安置在姑姑旁边,牡丹作为另一个主角,要上场到中间去领舞,看得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强颜欢笑,朱孝廉猜测她是不是在想那次短暂的奇妙冒险,那个冒犯了她的男人,她是不是想起那个男人长得和她相似了,是不是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入夜,侍女退去后,只剩下牡丹和朱孝廉站在床边,牡丹终于从一直困扰她的思绪里清醒过来,蓦然意识到,她嫁人了!而她甚至没好好看一眼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怯怯地慌乱地抬起头,她却看见,她的新丈夫侧身让出一块空地,那里显现一个人影,照镜子般的,和她如此相似的一张脸。 朱孝廉在临着露台的书桌前吹了半夜冷风,回到房间里,牡丹已经在张薄尘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 朱孝廉问:“怎么样?” 张薄尘点点头:“她都信了。”顿了顿,他又添了句,“她想跟我一起出去。”这才是最让他高兴的事,他一直害怕牡丹也被洗脑了,情愿过这里千篇一律的生活,还好牡丹一直想出去。 能如此轻易相信他的话,也出于如此。别的女孩子再怎么大胆,不过就是私下里谈谈爱情,只有牡丹一直憧憬外界,因为她手上有一卷母亲留下的画,描绘的是外面的生活。 别的女孩子出不去画壁,只有牡丹能,看着画的时候她就跌出了这个封闭的仙境,因为她在外面有血亲,张薄尘和她之间始终有一道联系。 张薄尘能够进来,一半得益于朱孝廉的领路,一半就是因为这道联系,打开了那扇门。 给牡丹擦掉泪痕,张薄尘下了床,见朱孝廉冻得脸色惨白,随手拿起被子,给他裹上。他刚说了句:“牡丹,我是你哥哥。”朱孝廉就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避出门去。其实谁要避着他了,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朱孝廉披着被子,觉得好受了一点,在床沿坐下:“接下来怎么办?” 张薄尘坐在他身旁:“现在不急,姑姑不会这么快就信任陌生人,得再过几天,让她放松警惕再说。” 朱孝廉偏头看着张薄尘的脸色,他没出去吹风,脸色也是近乎惨白的,朱孝廉有些担心,一伸手臂,展开被子把他裹进来:“你也冷吗?” 张薄尘摇摇头,语气疲倦:“我用隐身术太久了,在姑姑眼皮底下用法术很难,要不是你在前面顶着,她先入为主,我一定早被发现了。” 他一天之内情绪大起大落,撞伤头流了不少血,又高强度的用法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精神并不比牡丹好多少,在牡丹面前,作为兄长要强撑,在朱孝廉面前却不必,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声音渐低,靠在朱孝廉肩上睡了过去。 朱孝廉一低头发现他睡着了,轻易从那脸上看得出疲倦的痕迹,他盯着张薄尘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调转目光看向房门,端正地坐着一动不动。 第二天姑姑在茶居继续召开宴会,牡丹因为找到亲人、有了出去的希望,整个人精神奕奕,由内到外焕发出光亮来,朱孝廉被靠着坐了半个晚上,腰都僵了,坐在会场上不停地揉腰,别的未经人事的姑娘们还不觉得什么,姑姑看得掩唇直笑。 但她果然并不轻易放心,晚上派出副手芍药和画壁里唯一的男性守卫猫头鹰查房,牡丹从姐妹那儿提前得知,晚上三个人都躲在床上,裹在被子里。 “这样太鼓了吧?”牡丹侧躺着,伸手一下下戳着被子。 “好像的确是。”朱孝廉撑着床,在被子里小心地活动脖子左右看着。 “那怎么办?”张薄尘平躺着,语气平平地说。 “咱们就不能换个方法吗?”朱孝廉想说隐身术,但又咽了回去,张薄尘身体还未复原,今天用了整整一个白天隐身术已经很是勉强。 “我觉得我该换个地方。”牡丹说着就掀起被子要下床,走廊上张薄尘设置的警戒线正好被触动,张薄尘低声提醒:“来了!”牡丹一惊,错手一头栽下床,不小心还踹了朱孝廉一脚,朱孝廉撑着半响已经手酸,被这么一踹,顿时向前扑倒,不偏不倚冲着张薄尘的脸砸下去,好歹张薄尘伸手及时,抵住他胸膛,才没让两人的牙齿撞上,但嘴唇已经碰到了一起。 朱孝廉慌慌张张地要爬起来,张薄尘却眼尖地瞟到两个人影从雕花窗外经过,情急之下一手揽住朱孝廉的脑袋,不让他退开,一只手伸到床下冲牡丹摆了摆,又用手指示意外面,牡丹会意地趴在床下不敢冒头,急中生智,发出“嗯嗯”的声音配合起来。 屋里没有燃灯,昏暗之下张薄尘和牡丹看起来毫无区别,这一关算是过了。 等巡查人走开,张薄尘才一把推开朱孝廉,一张俊脸冷若冰霜,方才他和朱孝廉身躯紧贴,他自然感觉得到朱孝廉的身体变化——他竟然起反应了! 这倒也怪不得朱孝廉,他进京赶考,一路上风餐露宿,多日没有纾解,蓦然来到女儿国,软榻柔唇,还有人配音,有反应那是男人的正常现象。 不正常在于现在跟他坐在一起的不是个女人,朱孝廉自己都愣住了。 牡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张薄尘转向她,挤出一个笑脸,柔声说:“妹妹快睡吧,哥哥和朱大哥还有话要说。”抓住朱孝廉的领子把他拖出去,直拖到书桌旁,按在柱子上,低声逼问:“你对我妹妹有企图?” 身旁便是云海翻腾,深不见底,张薄尘纵容脸色苍白,气势也丝毫不见,双眸如同冒火。那样子,好似朱孝廉回答一个“好”字,他就会把朱孝廉扔下去。 “我保证我没有。”朱孝廉被他拖得差点儿窒息,喘着气回答,张薄尘哼了声松开手,然后站在那儿,忽地有些出神。他知道妹妹总要嫁出去的,但才刚找回来,而且她还不够适应外面的规则。 朱孝廉怔怔地看着他。 身旁云海涛涛,张薄尘披散的长发被夜风吹动,越发显得他容颜如画,他与牡丹那么像,但朱孝廉从来没有把他们兄妹重叠在一起过,在他眼中,他们的差别太大了。 不知道姑姑是否真的对他们放心,反正朱孝廉看不出区别,但张薄尘说,可以走了。 朱孝廉惊讶:“这么快?” 张薄尘收拾这屋内的痕迹,头也不抬地说:“夜长梦多。” 牡丹早就想出去了,满心期待,朱孝廉心里却有隐晦的不详预感。 仍旧是张薄尘隐身,带着朱孝廉牡丹到了大广场左侧,他和朱孝廉走出来的那扇雕花木门,打开木门走入,后面只是一个小小的空房间,三面环墙。 朱孝廉走过去摸了摸墙:“我们要怎么过去?” 张薄尘也上前摸了摸,松了口气:“门还没关。” 他伸指一弹,一滴血珠从指尖沁出,飞落在墙壁上,以那滴血为中心,墙壁突然层层凹陷,一眨眼就形成了一个山洞。 朱孝廉回头笑道:“行啊,你真厉害。” 张薄尘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你们快走。” 牡丹迫不及待地提起裙子就要迈进去,朱孝廉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一把抓住张薄尘的手:“什么叫‘我们’?怎么回事?” 张薄尘避开他的目光:“妹妹已经在道场中修炼了,她的本命灯在姑姑手里,如果我们全都走了姑姑会用本命灯杀了她的,我留下拖延一会儿。” 朱孝廉急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我们把本命灯偷出来不就完了!” 牡丹也怔住了。 张薄尘摇摇头:“本命灯是用精魂混着这里的仙气做的,带不出去,反正留在这里也不影响以后的生活,我只要搅乱姑姑的视线,让她想不到去用本命灯就行了。” 朱孝廉还要说,张薄尘冷下脸:“啰嗦什么!”抬手一推,朱孝廉撞到身后的牡丹,一起跌入黑暗的山洞隧道中,他慌乱中匆忙伸手,只拽住张薄尘的一截衣袖,张薄尘没有任何动作,衣袖就已经在时空漩涡的强大力量中断裂了。 视线暗下去之前朱孝廉一直盯着张薄尘,张薄尘没看向他,神色静谧而从容,似乎还含着一丝轻松。 山洞重新化成了墙壁,张薄尘整整衣服,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滴血珠,把它融进自己的额头,荧光从身上化开,等他低下头,站在原地的已经是白裙的牡丹。 他事先取了妹妹一滴精血,暂时可以拟化成她的样子。 张薄尘透过木门雕花看了看外面的广场,女孩子们轻松的嬉戏着,他想到在外面见过的很多生活不如意的女子,慢慢地想,在这里生活也有其好处,但他会保护牡丹的,所以还是让她自由自在的比较好。 他推门走出去,径直回了牡丹和朱孝廉的新婚房间。 目前画壁里只有这么一对夫妇,可谓万众瞩目,牡丹和朱孝廉一起进了一个房间,然后只有牡丹一个人回来,很快就传进姑姑耳里。 张薄尘没有等很久,姑姑就带着她的副手芍药和侍女仪仗来了。 见到独自坐在床上的“牡丹”,她尚和颜悦色的问:“牡丹,你相公呢?” 张薄尘低着头:“相公……不在这儿。” “他怎么丢下新婚妻子到处乱走?牡丹,你还不快把他找回来?” “相公不在画壁里。” 这句话出口,终于揭露牡丹所做的最大的背叛,房间里的女孩子谁都不敢开口,场面一时极静。 姑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看向张薄尘:“牡丹,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张薄尘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我不能杀死相公。” “我不想等有了孩子后杀死相公,姑姑,我……”张薄尘不能抬头,是因为怕姑姑熟悉牡丹,从表情眼神中看出破绽,此刻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头来,即将说出口的话就耗费了他全部经精力,张薄尘声音颤抖得厉害,“我爱他。” 这一句话本在他计划的台词中,说出来却这样难。说出口他才明白,啊……那是事实。 不是牡丹,是张薄尘,爱上了朱孝廉。 那个老好人,那个自说自话当他的朋友,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救妹妹的迂腐书生。 张薄尘一直以为,从被送出画壁起,他就注定了孤独的命运,凡世里没有他的同类,画壁是他注定要带着妹妹离开的地方, 为了解谜,为了修炼,他踏遍千山万水,恐怕他心中存着隐秘的希望,想要遇见一个能够打动自己,自己也能打动对方的人。 他背负太重,执念太深,本以为找不到那个人。 张薄尘闭上眼睛,想,朱孝廉,你要好好对我妹妹。 一阵晕眩中,朱孝廉和牡丹一起触到地面,跌成一团,朱孝廉连忙扶起牡丹,然后转头四顾,他已经回到那间寺庙里,那张供桌后,而他曾和张薄尘一起迈入的那道门只余一片平整墙壁,他扑过去又敲又摸,没有丝毫改变。 “公子……公子你原来在这儿呢,你什么时候过来了,吃饭吧……”书童后夏端着饭碗绕到供桌后,却见朱孝廉身边有个漂亮姑娘,不由惊讶:“这、这……公子,这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那山贼孟龙潭听到这句惊呼,大感兴趣,一跃而起,也走过来,看到牡丹,大为惊奇:“好美的女人,怎么会在寺庙里?” 牡丹原本对尘世满心好奇,却从未想过要用自己哥哥来换,顾不得享受自己终于得到的自由,甚至没空理会满屋子陌生的男人,急急地向朱孝廉道:“朱大哥……” 朱孝廉一口截断:“没事儿,你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他灵光一闪,冲出去看那壁画,却见墙壁上已经不再是众女嬉戏的画面,而是一个白衣女子坐在莲花座中,周身包围着是地狱烈焰。 朱孝廉愣住了。 牡丹跟着他跑过来,朱孝廉回头看她,脸色苍白,指向壁画:“牡丹,那个,是不是你?” 牡丹茫然地看着壁画:“可是……我已经出来了啊。” 朱孝廉目光几乎有点无神地说:“那是你哥哥。” “公子,公子你在说什么呀?你认识这个姑娘?你又什么时候认识什么哥哥了……”后夏声音都快发抖了,满是害怕。他只觉得眼前一幕哪里都透着古怪,莫名其妙出现个女人而且公子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他生怕公子中了邪。 这几句话间,主持拎着水桶从后院走进殿中,朱孝廉不假思索地转头冲到主持面前:“大师,那道门呢?就是,我要怎么才能回到画壁里?” 他似乎天生有一种灵觉,能在无知无觉中替张薄尘打开一半的门,能一眼看到就认定这打扮寒酸嬉皮笑脸的寺庙住持真的能帮到他。 大师一笑:“你连画壁这个名字,都已经知道了?” 朱孝廉连连点头,又急切又恳求:“大师,你帮帮我。” 大师摇摇头走开:“你难道没听那位小友说,男人只能够进画壁一次,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 朱孝廉一惊,然后连忙追上去问:“大师你,你认识他?” “他已经来过许多次了。”主持看向牡丹,眼神里有着很深的无奈与叹息,“我没想到,他真能成功,我以为没有人能从那里带出人来。” “可是他自己留在那里了。”朱孝廉痛苦又焦虑地摇摇头,一撩衣摆,跪了下去:“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求大师成全。” 牡丹也连忙跪在他身边。 主持双手合十:“善哉善哉。”他扶起朱孝廉,牡丹跟着站起来,两人眼巴巴地看着主持。 主持则看向朱孝廉的右手衣袖:“你身上有血。” 朱孝廉抬起衣袖:“啊,这是……他的……” 他当日在山洞中给张薄尘擦额头上的血,沾到了一点。 那日的情景重新在眼前浮现,其实才过了几日?两三天吧,怎么他好像过了一生那么长。张薄尘靠在岩壁上,满脸失落痛苦,他俊美的面容淹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强烈的悲怆却感染了朱孝廉。朱孝廉头脑发热般一口应下,不,是主动开口帮助他。但朱孝廉知道他不是头脑发热,他没法放着那个样子的张薄尘不管。 到道场后这件外袍就换掉了,今天一早张薄尘才找出来,让他重新穿上。 主持沉吟地说:“这一点还不够。” 牡丹毕竟是在画壁修炼的仙女,而且在众仙女中实力尚算前几位,几日以来她早明白连接两界的门的关键就在于她与张薄尘的血缘,闻言立刻抬起手:“用我的!只要能救出哥哥,用我多少血都行。” 主持摇头一笑,伸手在牡丹指尖一拂,引出一滴血,抹在朱孝廉袖子上,两滴血融合到一起,那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立刻又艳了起来,衬在深褐的布料底色上,却仍然深得让人心里不详。 主持引着他们走到曾经存在门的那面墙壁前,“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两人都闭上眼,脑中同时浮现起张薄尘。 他如何蓦然冲到自己面前,那么热切又悲伤又疼爱地叫自己牡丹;如何在烛火下慢慢显露身形,如同在面前放置了一面镜子,露出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如何告之自己全部的真相,允诺把自己带到一直向往的尘世去;如何在精血打开的大门前,说:“你们快走。”把她推向自由。 他如何在自己不经意时走进寺庙,没有让自己注意;如何狼狈地摔在自己面前,头破血流也坚持追上去;如何在黑暗洞窟的萤火下露出一张俊美而让自己惊诧脸,轻信地告诉自己所有的往事,让自己也决定回报这一份信任;如何苍白疲倦地在自己肩头睡着,满眼怒火地威胁自己不准打他妹妹的注意;如何在近在咫尺地自由面前说:“你们快走。”让他没把诺言完成到最后。 他们都感到主持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说:“记住别松开了。”然后两人同时感到背上被一推,不由自主地前跌,整个人融进墙里。 一直云里雾里地看着的后夏一惊:“公子!”他下意识追上去,却一头扑在墙上,捂着头直叫痛。 牡丹和朱孝廉觉得面前一暗,互相握着手,慢慢睁开眼,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荧光的山洞里。 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一样的情绪,对张薄尘的深深眷恋和决心。好不容易才离开,但是回到这里,两人心中都充满坚定。 朱孝廉正要迈步,牡丹忽地松开了他的手,朱孝廉回头看去,牡丹问:“朱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这个问题,朱孝廉竟然懂了,他惊讶地张大嘴,然后赶紧闭上,脑子霎时间一团乱,完全不知如何回答。 牡丹绞着手指,低声说:“我知道,外头是有男人和男人相爱的,他们管那叫断袖。”她指指朱孝廉一直攥在手里的张薄尘的袖子,“你喜欢我哥哥,才帮他来救我的是吧?” 她之和女孩子们交往过,对凡世是人际关系全然不懂,朱大哥说他和哥哥是朋友,她就这么看。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直到看到这一截断袖,想起那个词,才蓦然明白。 朱大哥和哥哥之间分明是有情的。 朱孝廉想回答是义,他和张薄尘是朋友,对朋友当然要两肋插刀,但这个答案他自己都不想说出口,仿佛说出口,他就会丢掉了什么。 “我很高兴,”牡丹轻声说,“我以前不知道我有个哥哥,见到了哥哥我就想,我在画壁里至少有好姐妹好朋友,哥哥一个人在外面不是太孤单了。朱大哥,有你陪着哥哥,真好。” 她说着往前迈了一步,但她没注意到他们说话的时候,朱孝廉袖子上的血迹正慢慢干涸、淡去,随着她离开原地,整个山洞忽地崩塌。 周围的世界蓦然破碎,无声的坍塌中,朱孝廉脑中一闪而过主持的话,伸手去抓牡丹的手,但他们都已坠往黑暗深渊,手指交错而过。 牡丹一头栽进柔软的床铺里,她撑着床铺直起身,抬头只见到熟悉的摆设,环顾四周,这里分明是她以前的房间! 门外响起脚步声,牡丹吓得往床帐里一缩,然后掀起一条缝偷看,推门而入的是翠竹,她长松一口气,掀开床帐爬了下来。 翠竹大吃一惊:“牡丹!你怎么会在这儿?” 牡丹怕被看见,把翠竹拉到床上,才悄声道:“我跟着朱大哥一起走了,没被抓住。” 翠竹更加惊讶:“那被姑姑关起来的是谁?” 牡丹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这么坚强:“是我哥哥!” 好了好一会儿功夫,牡丹才把前因后果跟翠竹讲清楚,翠竹嘴巴张开了就没合上过,哥哥,假结婚,一起逃走,外面的寺庙,太令人惊讶了。而她确实感觉到牡丹身上又了一种变化,多了所有在画壁里修炼和等着嫁人的女孩子们都没有的什么东西。 “那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办?”翠竹小心地看着牡丹。 牡丹坚决地说:“我跟朱大哥走丢了,我要找到他。” 朱孝廉比之牡丹运气不太好,他一头撞在地上昏了过去了,就在他替张薄尘选中牡丹的茶居,好在当时那里没有别人。 只有为了牡丹的事情心情郁闷的芍药散步到这里,发现了他。 “牡丹的相公?” 她看着昏倒在地的朱孝廉好一会儿,最终施法把他遮起来,悄悄带回了房间。 朱孝廉醒来时脑袋一抽一抽的疼,他摸了一把,碰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手伸到眼前,他怔怔地盯着干净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恍然意识到,他竟希望能摸出血,他想分担些、体会些张薄尘的痛楚。 一袭绿裙停在他身前,朱孝廉抬头,看到总跟在姑姑身后那样高雅女子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朱孝廉张了张口,无力地说:“他还好吗?” 芍药神色稍霁:“你是回来找牡丹的?” 朱孝廉一听就明白是张薄尘假装成了牡丹,顿时明白了他要怎么拖延时间,无奈地按住额头:“……那个傻瓜。”不是说好了,他们一起救牡丹,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帮他了,为什么要自己一个头背负起来? 芍药打量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开,朱孝廉问:“你不把我抓起来吗?” 芍药头也不回地问:“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要离开?” 朱孝廉听得一怔,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说了,难道他真的爱上了张薄尘? 短暂却亲密的相处浮光掠影般从他心头掠过,过了半响他才回答:“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不,我是说,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离开,我要带他一起走,他以前太孤单了,”寂寞的不止是牡丹,还有张薄尘,他一直在为了见到妹妹努力,何曾去看过那尘世,他和牡丹是一样的,“我要带他去京城,去我的家乡,去凡世好多地方。” 芍药也听得怔怔地,从心底生出的感动和渴望甚至让她惊惧,她也会被情爱打动,还是对于情爱的本能渴望从来就没有从这里的女孩子们心底消失过? 沉默了许久,她说:“好吧,我会帮你。” 牡丹和翠竹在私下里悄悄联络朋友,得到这里资历最深的丁香支持后她们的行动顺利了很多,商讨起怎样救出张薄尘,她们定下的第一步是,抓住芍药。 除了姑姑外,只有她定下的继承人芍药才知道“牡丹”被关在哪里。 牡丹在行动时,芍药也在做着准备,而朱孝廉作为一个书生,拿得起一把刀,却用不出一个法术,只能看着她打坐静修。 把法力积蓄到最满,芍药站起身来,回头看向朱孝廉:“走吧。”朱孝廉立刻站起来,跟着芍药走了两步,忽然说:“芍药姑娘,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当个朋友。” 芍药微微歪头,审视着他:“你对我有好感?” 朱孝廉老实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根本意识不到问题在哪里,然后说:“芍药姑娘,其实你寂寞的样子,蛮像他的。” 都那么……高傲又倔强。 芍药微微皱眉,并不觉得自己像牡丹,但每个人眼里的别人都不一样吧,或许牡丹在她们眼里是个纯良的小女孩,在她相公眼里就是个寂寞的女子。 她这么想着伸手推门,失去了防备,一丛黑雾从刚打开一条缝的门外直扑而来,芍药蓦然惊醒,一个后空翻避开,埋伏在门外的女子们已经冲了进来,数对一在房中拼斗起来,最后一个闪进门内的女子把房门关紧,朱孝廉刚刚扇开飘到自己身前的黑雾,见此连忙喊道:“牡丹!你们在干嘛啊?” “牡丹?”芍药下意识看去,果然是本该被关进七重天的牡丹,她一分神,顿时被丁香云梅击倒,一人一边按在地上。 “朱大哥?”牡丹迎了上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先放开她,”朱孝廉连忙指指地上的芍药,“芍药姑娘救了我,答应帮我去救你……”最后一个词被牡丹按回他唇中。 有朱孝廉在,房内的气氛顿时缓和很多,芍药抬起眼看向牡丹:“你怎么逃出来的?” 牡丹向丁香示意,她们放开了芍药,“被关进去的一开始就不是我。” 芍药站起来,“是谁假扮成了你?这里没有少人。”她负责点名,最清楚不过。 牡丹回答:“那是我姐姐。” 朱孝廉瞪大眼睛,刚想开口,牡丹回头瞪了他一眼,其他女仙们互相对视,偷笑起来。 牡丹不疾不徐地说:“我其实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刚出生时就被娘送到了凡世,她回来找我。想把我换出去,让我自由。”她又看了朱孝廉一眼,“跟朱大哥成亲的其实也是我姐姐。” 芍药看向朱孝廉,朱孝廉拱了拱手:“抱歉,芍药姑娘,小生不是故意欺瞒你。” 芍药淡淡说,“怪不得你说我像你娘子,原来你爱的另有其人。”她转过身,“一起去吧。” 牡丹拉一拉朱孝廉,朱孝廉才回神跟上,他心不在焉地想到,张薄尘实际是不算他娘子的。但牡丹说他爱张薄尘,芍药也说他爱张薄尘,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薄有家产,身负功名,说媒的人虽没踏破门槛,但一直没断过。 他不轻易选择,因为一直在找,找一个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 张薄尘爱不爱他? 一个书生与几个未修成才女仙,就这么往画壁里最严酷的九重天而去,踏浪蹈火,过关斩将,他们终于站到红莲火狱的上方。 挪开山崖顶端的铁盖,圆洞正下方就是礁石莲座,掏空的山腹内无数火鸦的嘶鸣着交错飞翔,地底翻涌的岩浆包围中,一抹白刺眼又渺小,仿佛随手会被蒸腾的热气淹没,伪装成牡丹的张薄尘蜷缩在礁石上,一动不动。 “这……接下来要怎么办?”周围的女仙们会很多法术,可朱孝廉还没见过她们有谁会飞呢。 女孩子们都看向芍药,她一个人就敢说带朱孝廉来救人,可见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有芍药自己知道她并没什么好办法,最多一人换一人,凝神看着下方的红莲火狱,芍药想起朱孝廉对她提起将来的愿望,要带牡丹离开,去看凡世,但愿他能做到。 她不能了,至少有人能得到吧。 芍药没有看向朱孝廉,跳了下去。 凭借姑姑给她的继承人象征,凝聚了姑姑法力的银冠,芍药平安落在礁石莲座上,空中飞舞的火鸦没有进犯她分毫。 她跪坐在张薄尘面前,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你是牡丹的姐姐吧?” 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张薄尘突然睁眼,强撑着坐起来:“你……”无论哥哥还是姐姐,不该有人知道他不是牡丹,“牡丹那个小傻瓜,她回来了!?” 芍药扶起他:“还有你相公也回来了。”她摘下自己的银冠,给张薄尘带上。 张薄尘还在那一句“相公”的惊讶中,已经感到银冠上澎湃的法力,他摇了摇头:“用不着,傻姑娘。” 他会的法术足够多,如果不是为了混淆视线,不会束手就擒,如今牡丹回来,他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把银冠还给芍药,在芍药惊讶的目光中,张薄尘拉着芍药的手,一起飞上去。 从那个小圆洞中飞出,牡丹一把抱住张薄尘:“说什么让我先走,哥哥你才是傻瓜!” 芍药刚刚站稳,险些又掉下去:“你说什么?哥哥?” “……对啊,我其实啊男的。”张薄尘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除变身术,受岩浆影响的蓬头垢面的状态仍然留在他身上,更添了几分粗狂,虽然还是和牡丹很像,但已经完全看得出是个男人。 芍药看向周围,其他女仙们虽然对张薄尘指指点点,但一点都不惊讶,她顿时明白只有自己不知道,不由转头,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牡丹走过去拉住她:“谢谢你救了我哥哥。” 丁香也走过去:“芍药,我们都误会你了,谢谢你的帮忙。” 其他女孩子也纷纷出言,或是道谢,或是道歉,芍药渴盼已久的友谊,似乎一瞬间就降临到她身边,她顿时觉得,她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女孩子们聚到一起,张薄尘则向朱孝廉走去,他想责问他为什么带牡丹回来冒险,但看到那张含着紧张激动的脸,忽然不想说了。 朱孝廉向他有点傻地笑了笑:“你没事就好。” 张薄尘看着他,没说话。 “我,能不能……”朱孝廉抬起手,又不知道往哪儿放,指一下他的嘴唇,“亲一下?” 张薄尘还是那么看着他,朱孝廉解释:“我想确认一下……” 他突然从张薄尘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忽地上前一步,揽住他的头吻下去,用舌头撬开嘴唇和牙齿,深深地吻。 女孩子们不知何时都无声无息了,睁大眼睛旁观着。 翠竹小声说:“原来男人和男人真的也可以。” 牡丹肯定地说:“外面的男人就可以。” “那外面的女人和女人,是不是也可以……?” 牡丹点点头。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 红莲火狱不是久留之地,由芍药和牡丹联手施法,他们一瞬间就回到道场中央的台阶下。 张薄尘把目光投向广场侧面的那道门,然后低头,刚要对牡丹说什么,牡丹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哥,这次我们说什么都要一起走,你要是不走,我也不走。” 见他们僵持住,芍药迈前一步,从容地说:“我可以把牡丹的本命灯藏起来。” 翠竹高兴地说:“那好啊,我们现在就去吧牡丹的本命灯偷出来吧。” 丁香才要点头应和,朱孝廉忽地拉过张薄尘,伸手拦在他们兄妹面前,女孩子也都一惊,只见台阶顶端的虚空中金光一闪,出现姑姑的侍女卫队。 从她们之中,走出姑姑和猫头鹰侍卫。 尽管敢私下里反抗姑姑,女孩子们对姑姑还是有着天然的畏惧,依次躬身行礼:“拜见姑姑。” “别紧张。”姑姑慢慢地说,歪了歪头,“这个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看向的是张薄尘。 牡丹上前一步:“姑姑,你弄错了,朱大哥不是我的男人,是我哥哥的男人。” “你哥哥,”姑姑笑了一声,“牡丹,你是我的仙女,你哪儿来的哥哥呢。” “仙女不也是由从前的仙女生出来的吗,”张薄尘淡淡地说,“被你扔出去的男婴太多了,你根本就不记得了吧。” 姑姑脸色变了,她仍然不记得张薄尘是哪一个却已经明白了张薄尘的身份:“你怎么能回来……你怎么敢回来!” 张薄尘满脸厌恶地看着她,昂首回答:“我回来带走我妹妹。” 姑姑张开双手:“想都别想!这里是我的地方,一切都由我来安排!” 牡丹恳求地道:“姑姑,我求求你……” 张薄尘把她拉回来:“不要相信她的任何话!有孩子一出生就杀了丈夫这个规矩,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姑姑冷冷地扫视着女孩们:“哦?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女孩子们在她的目光下都低下头,只有芍药上前一步:“姑姑,我不会走的。但芍药想离开,你就放了他们吧。” 其他女仙,还有被联络上暗中支持牡丹,却没有直接参加行动的女仙们也纷纷赶到广场上,一起行礼求情:“求姑姑放了他们吧!” 姑姑恼怒地大喝:“滚开!” 张薄尘怒吼:“你别再控制她们了!”推开朱孝廉,一挥手凝聚出一道水柱,向姑姑横扫过去。 姑姑抬手就是一道火焰,她却因为张薄尘曾束手就擒,太小看了张薄尘的法力,措不及防下,火柱被冲散,手中的法杖也脱手飞出。 朱孝廉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捡起台阶上的法杖,冲回来递给张薄尘:“快!” “笨蛋,那没用!”张薄尘急道:“这根本不是法杖,她用的本来就是树枝,为了抑制她的法力!” “你知道的真多,是谁告诉你的?”姑姑冷冰冰的表情已经变为又恨又怒,抬手又是一道火焰向他冲去,朱孝廉这时还站在张薄尘身前,一回身就想张开双臂为他挡住,张薄尘对他的好心添乱真是又爱又恨,一把将他按到,压在身下,抬手一面烟壁挡住火海。 此时牡丹芍药也从另一边发出法术支援,姑姑对芍药已经失望透顶,对猫头鹰一指芍药:“杀了她!”说着双手齐发,让包围张薄尘的火海越发旺盛。知道她过去的只有一个人,疑似跟那个人有关系的张薄尘非死不可! 猫头鹰向芍药走了两步,面无表情,芍药看着他,目光清亮,也无比坚定,这或许是他第一次这样与自己喜欢的女子对视,一起挣扎都被掩藏在他金属般的双眸之下,他却忽地回头,一刀劈向姑姑。 姑姑机警地避开,怒道:“你也反了吗?”猫头鹰不答,只一招接着一招,逼得姑姑与他缠斗起来。 姑姑一撤手,张薄尘身边的火海就消了下去,牡丹连忙跑到他身边:“哥哥,朱大哥,你们没事吧?” 张薄尘虽然有几分法力,但怎么比得过姑姑,被烧得灰头土脸,好在时间短并没有受伤,就是法力消耗太大,有气无力地靠着朱孝廉摇摇头。 这一会儿工夫,猫头鹰已经被姑姑打落台阶,全身燃起火焰,化为烟灰。 芍药和众女仙一齐赶来,护在张薄尘和朱孝廉身前,牡丹也起身而去,和芍药并肩站在一起。芍药悲哀地对姑姑说:“我们没想要对付你,但请你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 姑姑一言不发,抬手又是一道火焰,芍药仓促之下抬手抵挡,牡丹把手按在她手臂上,将法力渡给她,其他女仙也纷纷照办。 这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对立之势,姑姑强大的法力下,从最后的女仙开始化为飞灰,张薄尘把朱孝廉按在身下,运转全身的法力抗衡,眼前女仙们一个个消失,很快就要轮到最前面的妹妹,张薄尘仰头大喊:“大师,我们约定过!” 牡丹终于也被火焰如一张纸那样烧尽了,张薄尘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大喊:“只要我能救出我妹妹,你答应过我!” 随着最前面的芍药的消失,火焰的灼热突然一扫而空。 不是姑姑的法力撤销了,而是这个空间内的杀意和暴力都被抹消了。 整个空间一时静得没边,朱孝廉急促的呼吸声和张薄尘的哽咽声似乎都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整个画壁里轻轻回荡着,很薄很淡,很快就消失了。 一双穿着草鞋的脚不知何时出现在广场边缘,大师慢慢走了过来,捡起那支被张薄尘扔下的树枝法杖。 张薄尘终于松开朱孝廉,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被爬起来的朱孝廉半扶半抱着,他哭得几乎无法发声:“大师,我妹妹……你答应过的,我妹妹……” 大师温和地说:“她会没事的。” 张薄尘和朱孝廉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迎着姑姑一眨不眨的目光。 那根死去很久的树枝法杖上开出了花,姑姑让所有的仙女复活了,包括被她杀死的猫头鹰,然后把这个画壁交给了芍药,跟大师一起永远离开了这个地方。 抱着复生的牡丹,张薄尘把脸埋在她肩上,旁若无人地大哭。 芍药一开始还跟他一起哭,后来是摸着他的背安慰他,等周围的女仙们都欢庆重聚完了,张薄尘还抱着她,她不由尴尬起来,小声说:“哥哥,你怎么哭个没完啊。” 张薄尘终于松开她,不同于其他人劫后余生的欢欣,他满脸悲哀,怜爱地摸着牡丹的脸:“牡丹,你不能出去了。” 芍药惊讶地走过来:“为什么?我不会碰牡丹的本命灯的。” “不关你的事,”张薄尘勉强笑了笑,“她是被姑姑复活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牡丹,好像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姑姑也不能逆转生死,只不过这个画壁自成一界,死者的灵魂去不了地府,也留在这里,姑姑用这里的仙灵之气重塑身躯,跟生前无二。但只有在这个仙境里,才能活着。”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这一段话完整地说出来,不被随时重新涌起的泪意打断。张薄尘抬头看向那扇门:“一旦出去,不出半刻,就会化为飞灰。” 朱孝廉呐呐地说:“那只有……” 张薄尘点点头:“只有我们两个还能出去了。”他看向芍药,“你们这里现在不是男人非得死了吧?” 他想说让他留下来,牡丹却拉拉他的衣袖,向他一笑:“那哥哥要替我去看哦。” “牡丹?” “芍药会对我们很好的,以后在这里也可以谈情说爱,就跟外面没什么区别了对吧?哥哥要和朱大哥一起,好好替我看看外面的凡间。” “牡丹……”张薄尘低喃,再度把牡丹紧抱进怀里。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母亲会死了,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妹妹,为了牡丹。如果她不能出去,他还不如也自我监禁,永远在这里陪她。可她说替她去看,替她去拿那些得不到的东西……他怎么拒绝得了? 朱孝廉抬手放在张薄尘肩上,轻轻拍了拍:“别辜负牡丹的心意。” “哥哥和朱大哥要连我的份儿一起幸福,幸福一百年。”牡丹在张薄尘怀里湿润了眼眶,却强忍着没哭出来,说:“以后我有了孩子,会让他出去找你们的。” 张薄尘用力摇了摇头:“哥哥会经常回来看你。”他终于情绪放松了点,笑了笑,“只要你放我进来。” 朱孝廉突然用扇子一敲手心,对张薄尘说:“我教你画画,我画技很好的。你将来把你看到的一切,都画下来,拿来给牡丹看。” 牡丹看了看他:“比娘留下的那卷还好?” 朱孝廉点头:“我保证。” 牡丹向他伸手右手小指,朱孝廉茫然地看了看,牡丹“嗯?”了一声,他才突然会意,连忙伸手,与她拉钩。 牡丹狠狠勾住他的手指:“你要好好教我哥哥啊。” 张薄尘突然也伸手,把一根小指硬挤了进去,说:“牡丹要每天快快乐乐。” 朱孝廉轻轻晃了晃三个人连在一起的手:“一百年,不许变。” 于2013.04.13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丫纸】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