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周】冤家路窄》作者:conan_dxf七 文案: *大关周 *十五年前的嫩周419了嫩关,没想到队里来的新领导就是昨天上他的人 *全文我目前也不大清楚会写多长,只能说不会特别长,HE,中间狗血淋头而已,嗯嗯 *突然带序号了,莫名紧张,这篇虽然很短,但先续上 第1章 01 周巡是踩着点回到长丰支队的,身上黑色夹克里的白衬衫皱皱巴巴的,像被压过的咸菜干,套在身上还歪歪斜斜的。整个人散发着过夜的酒气,身体站得也不大稳,趔趔趄趄的。如果周巡没记错,今天应该是那个空降的副队长来队里报道的日子。 “周儿,咋又喝醉了?”老李看着挨着走廊晃晃悠悠走进来的周巡,连忙上去扶了扶他。 “别提,没事。”周巡晃了晃手,听见办公室里一阵喧闹皱了皱眉,问道:“怎么这么吵啊?” “那个新的副队来了,和刘队的位置平级呢。” 周巡咧嘴一笑:“哟,空降兵啊,行啊,为了他搞两个副队长出来,老刘得气死吧。” 老李一听,俩眉毛一竖,连忙拽了拽周巡的袖子:“哎你这话可别搁刘队面前说啊。听说是市局指定的种子选手,三级运载火箭,才二十七岁,人家就做咱长丰的副队嘞!” 周巡冷笑一声,碰巧整个人心情有点烦躁,也不掖着自己的情绪了,扯开嗓门就吼:“我告诉你,我顶烦这号人的,市局精英嘛是吧。来地区支队锻炼锻炼打打履历转身回去当领导。能干个屁的事。” 正在和周巡说话的老李突然噤了声,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眼神不住地瞟着周巡后边。周巡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男人站在那儿,里头的素色毛衣上衣和脖子上极其不搭调的紫色围巾抢眼得很。 “你好,关宏峰。” 周巡的瞳孔一瞬间不自然地收缩了。 艹,真他妈冤家路窄。 “周巡!我告诉你,队里不需要你这种垃圾!”刘长永把处分警告扔在周巡身上,周巡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站在那儿双手插兜,看着刘长永发作。 “巧了,我他妈也不想在这儿呆,随便你刘长永想干嘛干嘛啊,开除就开除,派出所就派出所,大不了老子脱衣服走人,真以为你丫谁啊。我他妈就是看不惯那群人渣,就打他们了怎么着!” “你!”刘长永伸手指着周巡,气得浑身发抖,“好,我告诉你,只要你再有一次这种情况,你就等着被踢出警察队伍吧!” 周巡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毛,拍了拍自己的夹克衣,捡起地上被自己踩了一脚的处分警告,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二十三岁的周巡,双手插兜站在支队的门口,一副不像警察的随意模样,晃悠着身子等着下班的同事,劫持他们去喝酒。 “哎,老李,喝酒去不?” “哎哎周巡,不喝了不喝了,今儿整理文档整理得我头疼死了,回去媳妇儿还等我呢。” “行,下回别推啊。”周巡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 “你也少喝点,整天一股酒气的。” “嗨,哥们儿还能在这儿做多久啊?”周巡自嘲地笑了笑,双手插兜,“再打丫一顿,脱衣服走人。” 老李看上去似乎很不赞同地摆了摆手,但没多说什么。周巡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替我跟嫂子问个好啊。” 秋天的津港有点寒意了。周巡裹了裹身上薄薄的夹克外套,看着出来的同事要么已经三两结群说说笑笑没看他一眼,要么就紧裹着衣服走得匆忙生怕被周巡看见拉着去喝酒。 自己那通处分警告,已经传遍队里上下了啊。 周巡也没什么所谓,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和自己去喝酒,干脆就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沿着丰庄路往下走去酒吧一条街。 一个人喝酒还不是照样喝。 周巡厌恶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酒吧里炫酷的舞灯闪耀着廉价而迷乱的光彩。周巡挤开跳舞的人群,摸到吧台,从兜里掏出十几块扔到桌子上:“随便来点酒。” 调酒的斜眼看了一下周巡,随手给他拿了一瓶说不出什么名字的酒。周巡也没追究这个酒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总之拿到手就咬开了盖子往喉里灌。酒有点辣,但周巡莫名觉得这个味道很带感,他坐在角落里,和那些来酒吧跳舞喝酒的人不同,他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只是一个人孤独地喝酒。尽管坐在吧台边上,脸和身材都不错,但没有一个人过来和他搭话。 喝得差不多了,周巡才打了个充满酒气的饱嗝,把手里把玩着的酒瓶盖儿扔到吧台上,转身走出了酒吧。 酒吧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穿着素色的毛衣上衣,却戴着一条和上衣极其不搭的紫色围巾。这个男人身上修剪得很干净,没有胡子,头发也抹着发胶显得人极其精神。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和酒吧舞厅格格不入的干净的感觉,仿佛他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只是误入了群魔乱舞的地方。 周巡呿了一声,他最看不惯这号人,却不知怎得酒精上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嘿哥们儿,站这儿干嘛呢?” 对方转过头来,一张干净的脸,面相柔和,像是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过渡,估摸着二十七八的样子。 关宏峰看着那个意料中的男人出现在酒吧门口,并朝自己走了过来,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了几分:“在等人。” “我说呢,你看着不像来酒吧的人。”周巡晃了晃脑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他,“抽不?” 周巡,他认识周巡,但这个一身酒气的颓废男人,和几年前毕业典礼上看见的那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似乎并不像是同一个人。关宏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用端详的眼神看着他,表情有些玩味。周巡见状也有些不服输地挑了挑眉,回瞪着他。 这股子劲儿倒是没变。关宏峰心底里笑了,看着周巡带着醉意却干净澄澈的眼睛,微微抿了抿唇角,缓缓开口:“你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周巡下意识从兜里抽出打火机,迎面一阵冷风吹来,他抖了个激灵,才清醒了些,手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借个火?” 周巡抬眼看了看关宏峰的长相,嘿了一声,琢磨出味儿了,他不是不懂这种事情的小男孩,早早步入社会的他知道的东西多着去了。他伸出打火机给对方点上了烟:“附近宾馆?” 对方嗯了一声,夹起烟熟练地点了点烟灰,咬着烟嘴深吸一口。 周巡看着对方吐烟的动作,竟莫名有些心痒。他收起打火机,一手揽上对方的肩膀,眯了眯眼睛,看见了不远处的廉价宾馆。 反正也已经堕落,那干脆堕落到底吧。 周巡很快从回忆中拔出来,恢复了平常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挑了挑眉,一手拍过去,没握上,就当作是打招呼了:“周巡。” 这只手昨晚碰过他哪些地方,周巡还记得一清二楚呢。艹,和419对象在队里见面这算个什么事?该装作不认识?还是客客气气恭维一声“昨晚技术不错”?周巡斜睨了一眼关宏峰,不过昨晚关宏峰的技术可不怎么样,估计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两个第一回 的男人搞在一起,都没有经验,是真疼,现在还疼呢。看这白净的小脸,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男人,拍张照都能做警民一家亲宣传画。和我这种人天差地别,要是和别人说自己昨晚和关宏峰厮混了一个晚上做到筋疲力尽,估计别人一个字都不会信。 关宏峰后面正慢步沿走廊过来的是当时长丰支队的正队长,一个四十出头的和气中年男人。 “周巡啊,你可是错过了欢迎会啊。” “没事张队,这不刚好碰上了吗,也不迟。对吧,关队?”周巡故意把“关队”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含了些什么不清不楚的意思在里面。 关宏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张队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周巡那皱成咸菜干一样的外套:“要不,你带小关到处转转?带他看看副队办公室,好熟悉熟悉嘛。” 关宏峰双手插兜,侧了侧脑袋,询问的意思看周巡。周巡的视线落在张队身上,见他还是笑呵呵看着自己,便伸手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行,那别愣着了,走吧。” “这儿是副队办公室。”周巡伸手压了门把手,推门进去了,“您来得急,没准备两间,拿别的办公室先临时凑合凑合了。关队,没问题吧?” 关宏峰点点头:“没问题。” 周巡一手撩刘海,一手把门关上,伸出手指轻轻一转把锁扣上了。 关宏峰就站在他后面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这一系列小动作,一张还带着青涩的脸上露出了不合年纪的稳重,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巡。 “关宏峰。”周巡笑了笑,从兜里掏出烟,点燃了叼在嘴里,“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周巡,名字不错。” 关宏峰说这话时,正靠在办公桌上,两条大长腿斜斜地搭在一起。周巡心里啧了一声,脑子里闪过了一些昨晚的废料画面,把嘴里的烟取下来夹在两指之间,摸上关宏峰一侧的肩膀,顺着那顺滑的毛呢料子慢慢抚摸下来,摸到关宏峰的手,指尖细细地摩挲关宏峰手背上的肌肤。 挺凉的。 周巡另一只手虚虚搂着关宏峰,脸靠得极近,呼出的烟带着旖旎的气息喷到了关宏峰的脸上:“我说关队,你记得昨晚的事吗?” “记得。”关宏峰的气息没有一丝紊乱,只是盯着周巡那双在烟里看不真切的桃花眼,“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我想,它应该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同事关系。你说呢?” 周巡听到这话,挑了挑眉,退后了一步,收回了手。烟还是叼在嘴里,一副不羁的模样: “可是关队啊,昨晚什么事,我可一点不记得啊?” -TBC- 第2章 02 周巡晃头晃脑的反身带上副队长办公室的门走出去的时候,已经在心里问候了这位关队很多遍了。 周巡觉得刚毕业那时的自己是无知的,居然会觉得世界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两年的警察经历让他突然看到了黑白相接的灰色地带,更不乏黑白颠倒的莫名其妙。现实是畸形的,理想是不存在的,一片祥和的社会环境下隐匿的鱼龙混杂颠覆了一个年轻人的价值观。就像屋里的那个人,昨夜的风流和今天的正经,全都被一张干净坦然的脸诠释的无懈可击,周巡自嘲的笑自己,还是嫩啊,玩不过,玩不过。 警察这个行当本就是阻隔在光明和黑暗中间的隔离带,是一群行走在黑夜里的人,但夜路走多了,保不齐心里的那盏灯就灭了。 周巡就这么掉进去,都没人提醒他一嘴,就被吞没的看不见人影了。 所以你关宏峰算哪根葱,周巡又接着点了根烟,倚在窗户边上,他想,不过又是一个高举人民正义的随大流者,没什么可稀奇的。 这些自认为是正人君子的凡夫俗子,满世界都是,他周巡不以为然。 吐了口烟,意识逐渐消散在空气里,昨夜的痛感和快感放佛也一同去了。 装他妈什么逼,操。 他把烟屁股甩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一脚。 长丰支队手头的案子正在进行,没因为周巡的不爽耽搁,也不会为刚到任还没熟悉环境的关宏峰就网开一面,案子撵着人走,不让人喘气。 整个支队这个时候还有时间迈着四方步琢磨人心打官场心思的或许只有刘长永,不过倒也是怨不得人家,支队第二把交椅明明坐的踏踏实实,突然就如一颗炸弹一般掉下来一个臭小子,跟自己平起平坐不说,办公室还跟自己放一起。 刘长永大致给关宏峰介绍了一下目前手头的一些工作,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说,“最近都挺忙的,就叫小周跟着你吧,反正他也闲。” 关宏峰下意识挑挑眉毛,这话说的,看来矛盾不浅,捎带手还把自己骂进去了,他心里冷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收回了表情,他向来觉得没必要计较这些。 好似一脸茫然的扭过身来看向刘长永,“小周?” “啊,”刘长永眯起眼睛,觉得自己这一箭双雕再完美不过,顺利且自然的把小炸弹扔给大炸弹。 “对小周,周巡。” 周巡开了一罐红牛,吨吨吨的尽数灌进嗓子眼,齁了吧唧的味道叫他表情丰富多彩的皱起眉头,然后捏着红牛罐子凌空扔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垃圾桶。关宏峰推门进入楼下大办公室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刘长永从关宏峰得身后出现,多跨一步跃过关宏峰,进来就大声说,“来来都开会了,大家都放下手头的事情啊。” 没过一会儿张队也到了,周巡这才慢腾腾的起身,找了个角落坐下,技术队的人已经把投影打在白屏上了,是一具被分尸的男性尸体的各部分照片。刘长永微笑着走到投影前来,面带微笑的说,“今天是关宏峰,关副队长第一次来参加咱们的案情分析会,希望大家都要认真对待,关副队长还不了解案件情况,等一下大家要尽可能的、详细的为关副队长解答!不要犯平时偷懒的习惯!” 原本打在白屏上的尸体投到了刘长永的衣服和脸上,周巡在大老远的角落里噗嗤笑了一声,好像呛了水似的,他用手握拳捂上嘴,假装咳嗽。 “尤其是你!周巡!注意纪律!” “得嘞!”他厚脸皮的往前欠了欠身子,挥挥手,嘴角肆意的快裂到后脑勺,然后把手插回皮衣的口袋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再次藏进谁都看不清的角落里。 周巡本还以为关宏峰会看他,结果那人好像也没在听也没在看,就一直盯着手上的卷宗,促着眉头,挺认真的。他的背不是很挺的样子,或许只是坐姿问题,窝在桌边,乖巧得很。白净净的一张脸和一双手,弄得周巡开始恍惚昨天那是不是一场梦。 汇报案情的内大哥还挺给长丰支队长脸的,讲得逻辑清晰,思路流畅,周巡其实挺羡慕,从一入职的时候便挺羡慕。大学的时候上的都是理论课,要不就是擒拿搏斗舞刀弄枪的训练,真要说到做报告,基本上是没练过,别说在会上发言了,估计单独私下做汇报周巡都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他没学过,没人教过,他也觉得自己肯定学不会。 于是望过去的眼神就带着点儿专注和羡慕,觉得自己反正坐在最后,而且就算不坐在最后,这一大屋子的人也不会在正经的会上注意到他这个只会闯祸的刺儿头。 但他不知道,那头儿坐着的新领导的夜视能力是练过的。 更别提他眨眼睛时候眼里的光,那么亮。 周巡对那个侃侃而谈的大哥的崇拜直到关宏峰用力皱起眉头,说不对的时候为止。 怎么跟个小老头子一样。 刘长永、以及支队所有人,都立刻投去目光。 不只是周巡,应当说是所有人,都怀揣着‘我倒要看看这人能有什么真本事’的心态等待关宏峰张口。 那人从卷宗上抬起头来,目光温润而坚定,面对一众不那么友好的陌生人,毫不退缩。 “这个排查的方向有问题,你们通过嫌疑人遗留下的物证和伤口的痕迹推测出嫌疑人是左撇子,但从尸体的照片上来看,虽然用左手切割尸体的切口十分明显,但伤口内部有明显的钝挫,也就是说,凶手在用左手切割的时候用力不熟练,所以无法一刀完全割下,反观被害人胸口以及颈部的两处致命伤,虽然很小,但刀口是明显的右向切开,所以嫌疑人排查的范围应当锁定是右撇子才对。” 关宏峰一气儿说完,神情严肃笃定,嘴上一个磕巴都没有。中途站起身来,伸手要过发言大哥手里的激光笔,精确的在投影上那血乎刺拉几乎看不太清楚什么是什么的照片里指出部位,还说什么这也十分明显,那也十分明显。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鸦雀无声。 关宏峰冷眼扫了一下全场,慢慢放下激光笔,淡淡说道,“你们可以去让法医队再重新确认一下,或者提交市局的鉴定中心。”然后便坐回座位上,表情神态也又回到刚才那个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青年模样。 周巡觉得自己下半部分那个器官在这期间抽搐了几下。 已经被自己选择性清空的记忆杀了个回马枪,他想起昨晚那个人进入自己的时候很紧张,看得出没什么经验,他促着眉头,就跟刚刚那样似的,小声的问他疼吗? 那温和的样子能淹死人,周巡记得自己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没必要就没有吻他,但抬起手来点了点他眉心促起的褶皱。 “你怎么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他带着满身酒气,笑着问他。 后来还是经过再一次的核查,证明关宏峰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对的,张队长拍着关宏峰的肩膀说,“小伙子果然不愧是咱们市里的种子选手啊,就是不同凡响!回头抽空多带带咱们队里的兄弟,让他们也进步进步。” 关宏峰没什么表情,就点点头,说张队过奖了,一定一定。紧接着便给出了新的排查方向,并且根据每个点的人口密度,直接分配了到各个位置筛查的人员配置,这过程里面,连地图都没用得上看。 关宏峰是个聪明又努力的人,从小就是,从负责长丰的那一刻起,他就能把长丰每一条街连接的每一条街都喊出名字,能说出哪个小区挨着哪个小区,能说出哪个地铁站下车时候有几个出口,所以别人说他是天才,所以他能坐着火箭炮的升职,所以他能优秀的让别人说不出话来。 周巡仍萎在那个角落里头不吭声,等着让人安排,他已经快放弃了自主工作的积极性,通常情况下上头让他跟着谁,他就晃头晃脑的去跟着谁去溜达一圈。 所以他没想到关宏峰扔给他一沓子材料,命令他说,“周巡,你带三队,去西边的隆正园,穿便服,注意安全。” tbc 第3章 03 周巡愣头愣脑的摸到嫌疑人的住所之后踹门而入,之后没多久,关宏峰就到了。 说实在的,周巡虽说破天荒的当了小领队,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啥都没干。 进了小区,拿着关宏峰给的排查细则找到了物业,物业经理态度好好的,笑脸相迎有啥说啥积极配合,叫周巡一直以来揣着炸药包办事儿的理念像是打在了棉花糖上一样,又窝憋又黏糊。他挠着头发说,那得,多谢您了那就。 小赵小刘小徐一众同事都乐了,说巡子今儿咋了,玩转型了? 周巡嬉皮笑脸的努努嘴,完后又板起脸来,说别瞎吵吵,这儿当领队呢! 他趁着没什么生人便得瑟了一下,低头又看了看手里关宏峰给的排查方向。男性,30岁上下,178至180左右,体型偏瘦,70公斤以下,从事白领工作,独居,有洁癖,精英类,喜欢自己买菜做饭,饲养大型犬,平时装作左撇子的右撇子,走路重心偏右侧,有可能有向右侧歪头的习惯。 周巡有些难以理解,一个案情分析会开了得有俩礼拜了,他关宏峰到底是怎么只听了二十分钟就分析出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合着别人都是棒槌了?他眯着眼睛翻着手里的材料,愈发有些不明就理,更觉得有些天方夜谭,难不成真有这么神的人吗。 但还真就这么叫他找着了。 没找着犯人,可摸着住处了,周巡头一回因为案情有了发展给张队打电话,心里觉得咂么出点儿正经人的意思,还挺高兴的,刚拨过去没五分钟就看见了推门进来的关宏峰。 “我之前推测感觉是这儿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没什么确切把握,算直觉了,所以还是需要全面排查,没在队里说,就跟来看看。”关宏峰没等周巡张嘴,便戴上手套,进屋开始蹲在地上翻现场,一边这么解释着。 周巡摸摸耳朵,又扬扬下巴,“那我这也算沾您光了,不过关队真厉害啊,这指哪儿打哪儿的,名侦探柯南啊。” 不三不四的恭维惹得关宏峰轻轻皱了皱眉,但很快恢复,“你是怎么找到的?” “就你给我的排查线索呗。” “但你比我想象中要快。” 周巡顿了顿,“你给的那个嫌疑人侧写,感觉就是个钱烧的慌的,我就先排了他们小区最好的那俩楼的监控。” 关宏峰还蹲在地上,虽然没起身,但打周巡张嘴,他便扭过半个身子来,抬起头很认真的在听周巡说,一双澄澈坦然的眼睛望过来,让周巡心里突然被打了一下。 毕业参加工作后的这段时间,已经有多久没人在意他的想法,认真听他说话了?像刚刚这种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的正经案情交谈,是不是好像从来没有过? 他心里揣了个鼓风机,呼呼大风吹着,把他的胸口吹得挺了起来。 “嗯,你做的很对,不错。”关宏峰评价道。 切,那是。周巡翘翘不存在的尾巴,没说出声。 趁着关宏峰又扭过去对着脚下的地毯望闻问切的时候,他先是做贼似的四周看了看,然后挨过去轻轻踢了他一下,脚碰上了他的腿,膝盖碰上了他的肩膀。 “你他妈才快呢。”他哑着声说。 关宏峰顿了顿,放下了对地毯的执念原地站起来,周巡就站在他眼皮子底下,距离很近,没后退。 “我快吗?”这白面书生竟然人畜无害的问他。 靠,周巡迅速的败下阵来,摸着刚刚被吹上了那人气息的鼻头,往后小倒腾两步。 “不快不快不快,诶呦喂,什么人呐。”他嘴里含糊的嘟囔起来。 看着他扭脸儿就跑去招呼刚刚赶过来的法医队和技术队,关宏峰在后头终是没绷住,轻轻的笑了笑,又摇摇头,继续投入到工作里。 身后是又一个分尸的杀人现场。 这一轮工作,算是周巡捡了个小功,可等第二天他看到尸检报告的时候,他便笑不出来了。 被分尸的受害人还是个高中生,通过DNA辨别身份找家里人来辨认尸体,两口子一开始都矢口否认,尸体血肉模糊,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等到警察把小孩的书包学生证都拿出来之后,孩子母亲捏着染红了的书包带,当场就晕了,父亲抱着翻过白眼去的妻子,看着冰冷的台子上被剁碎成肉块之后再拼接起来的儿子,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周巡蹲在那附近的走廊上抽烟,半晌只听见一声男人撕心裂肺的叫喊,之后就戛然而止,再没动静了。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一道道的镶嵌在他的警服上,胸口的警徽闪了闪,可他却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手里的烟有些抖,他干脆掐了。 他有点想去找关宏峰。 没什么理由,周巡做事一向不去纠结有什么理由,他没头苍蝇一样跑去副队的办公室,推开门只看见了刘长永。 “周巡!你怎么又不敲门就...”周巡烦躁的立刻就关上门,他懒得跟这人交流,连话都没让他说完。 他最后是在楼下的大办公室里面找到的关宏峰,那人正坐在一个能晒得到太阳的位置,手里抱着个杯子,面前的桌上是一堆摊开的材料,周巡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也不知道关宏峰是不是在看。 还是安静的置身事外。 周巡莫名的心里就上来一团火。 “今儿上午的时候,你是算准了现场是在隆正园的吧?” 他三两步的冲过去,站在关宏峰的身边突然张口,声音又大又冲,把周围坐着的人都吓了一跳,隔着档板探出头来看。 关宏峰一副意料之中气定神闲的模样,抬起头来直视那个气势汹汹的小平头,“也不能说算得准了,百分之七八十吧。” “那为什么不直接叫大部队去?非叫我领人?” “你不愿意参与警队行动吗?” “操,关宏峰,我是跟你...内什么,但他妈工作是工作!我不需要你照顾我!” “你是这么认为的?”关宏峰的声音很冷漠。 “不然还是什么!” “你有点作为警察的责任感吗,周巡。” 关宏峰从那张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和发怒的周巡对峙,冷静的占据着上风。 “操,你问我有没有?你他妈有吗!” 关宏峰的态度彻底点燃了周巡,他一巴掌打掉了关宏峰手里的杯子,瓷片在关宏峰脚边摔碎的声音炸了整个办公室,关宏峰皱起眉头,却没躲开。 “你不是牛逼吗,那你他妈倒是早点儿推案子去啊!那孩子才死了不到五个小时,要他妈不是咱们跟那磨唧的就能救下来了!你他妈心是怎么长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琢磨人玩儿!老子不用你这种人救赎,操你大爷的!” 周巡眼睛瞪得很圆,声音或许是已经穿透了几面墙去,但四周没有人围上来打圆场,也没人敢议论,如同伺机在草丛里的动物,悄悄地看着那边围猎场上的动静。 不是没人能想到周巡会对关宏峰发难,但没人想到这么快。周巡就是个棒槌,除了找一切机会发火打架以外没什么长处,早晚会走的,这是许多队里的人都认定的事儿,但关宏峰的脉还没人能摸得准,所以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换句话说,这年头,这人心,这环境,谁还能为了谁去触这个霉头呢。 周巡打掉的那杯水是烫的,现在正在地上腾腾的冒着热气。 关宏峰转了个身,皮鞋在地上发出了兹拉拉的声音,他从桌上的报告里面抽出一页纸来递过去。 周巡仰着脑袋,不肖少年的样子,没伸手,于是关宏峰把那页纸拍在了他的胸口上,力道大的吓他一跳,才下意识的抬手接住。 “尸体上没有挣扎的迹象,体内也没有迷药摄入痕迹,身体上没有大面积淤青,临死前有射精行为,肛门内有精液残留,除被杀害后被切割的切口以外,致命伤只有一处,在正面的喉咙上,从刀口上看,是正面刺入,导致窒息而死,你明白这些证据串起来是什么意思吗?” 关宏峰的语气不温不火,但一字字都有力的砸给了周巡,他没说话,不是因为没有答案,他还没笨到那个程度,但他说不出口。 然而关宏峰也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继续开口说道,“被害人是自愿与凶手产生的性行为,并在其过程中被凶手一刀刺中,随机窒息身亡,又在完成了奸尸之后立刻分尸,并且由于死亡时有射精行为,体内多巴胺、内腓肽分布有变化,各种激素也不处于正常值,而且被分尸的时候身体各项机能还没完全停止,所以他准确的死亡时间应该更早,这也是凶手有意为之。被害人没有人给他报失踪,除非我昨天之前就看到材料,不然我也救不下他。” 关宏峰顿了顿,皱起的眉头松开一些,继续说,“以及,我是认为你有能力才让你带队去的,而且事实证明,你确实行动判断很准确。” 周巡没在在意后面这句了,他心里想着关宏峰冷静却精准的现场描述,突然意识到被害人死的时候下面还在射着,被剁成块的时候身上还热乎着,于是突然胃里一阵翻涌,扭脸儿冲去了男厕所。 关宏峰讲述被害过程时的语气,跟他说他俩上了床也不耽误工作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这让他吐的稀里哗啦的,生理的泪水顺着鼻梁往下流,混着呕吐物一块滚进马桶。 周巡早就不这么吐了,记得刚入职的时候还有人夸他,说这小伙儿可以的,适应的够快,是个当警察的料。 今天或许是在补以前没吐干净的货吧,周巡把嘴里的残留物都呸了出去,拽了一卷纸胡乱擦了擦嘴,站起身来,不知怎的神清气爽。 去洗手池漱口的时候关宏峰也在,不知道是不是追着自己进来的,他们谁也没理谁,周巡把水龙头拧开,干脆把脑袋伸进了水里。 关宏峰从镜子里看过去,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警服衬衫的领子和肩章,不知他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拳头打在脸上,刀子划在身上,皮开肉绽都不在乎,更何况这个。 周巡把脑袋缩回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猛的仰起头来,又跟个狼崽子一样甩甩,弄的玻璃上都是。 “我很遗憾我没能早点看到卷宗和材料,确实如你说的,早一点的话,是有机会把受害者救回来的。” “我知道。”周巡双手支着洗手的台子,看着水池里的水顺着那个漩涡转着圈儿的陷进去,然后微微抬起头,又看着镜子里满脸是水、狼狈无比的自己。 “不好意思啊,我知道,我不是冲你。” 关宏峰点点头,回了个嗯。 “但我确实看不惯你。” 周巡的目光转向了镜子里的关宏峰,那人表情淡淡的,落了落眼睑,又说了个嗯。 “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你有本事,你会破案,但你心不热。” 关宏峰沉默了半晌,反问道,“靠心热,能救人吗?” 水龙头还开着,哗啦啦的响。 关宏峰直直的看过来,毫不掩饰。 这人的头发根根冲天,现在正滴着水,但却还是炸着,虽算得上平头,但不短,发质很硬,关宏峰知道,他还记得那发梢在自己手心里扫过时的触感,他还记得他满身酒气的贴过来的时候,还是能闻到那上面隐隐约约香皂的味道。 周巡被他看得愣了愣,喉咙里没压住的掐出了一声长长的操。 关宏峰不理会他这种反应,凑过来,把水龙头拧上,然后看向了现实里的周巡,拧着他的肩膀把人转过来。 不等周巡反抗,便问道,“你想学吗?” “啥...什么?” 周巡立刻又愣在原地,脸上的戾气一下子散了一半,介于还没消气,但又疑惑,还有点儿惊讶之间。 关宏峰对这个表情很满意,于是迅速的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想学吗,当个心热、还会破案的警察。” 周巡有点激动,又有点搓火。 他眨了眨眼睛之后,决定先来一颗烟,先翻出来叼在唇间,然后又回兜里寻么打火机,两腮用力往里嘬了一口,然后偏过一点头去吐了嘴里那团白色的烟。 “我凭什么跟你混啊。”他问,扬了扬下巴,恢复了满脸匪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因为你没得选择。”关宏峰笃定的答道。 他的手搭在叫自己弄湿了的肩章上,他的手掌那天晚上一直抱着自己的后脑勺,所以周巡知道那下面一片炙热。 tbc 第4章 04 关宏峰转了一圈现场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被周巡那几嗓子吼过的关系,说必须加快速度了,不然要耽误事儿。 根据被害人的情况,关宏峰迅速找到了介绍凶手和被害人认识的中间人,大长腿迈起步子来脚底生风,穿梭在现场跟支队的会议室还有物证室之间,后面跟着一溜小孩,紧倒腾着还跟不上。周巡一开始根本没反应上来,几次跑前跑后都只能看到关宏峰拐过弯去之后大衣扬起的衣角。 新领导面色沉稳还雷厉风行的样子让长丰支队的人眼前都亮了起来,忽然觉得遥远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个理想的奔头,于是都跟着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抽空上个厕所都是跑着去跑着回。周巡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把从打开泡面盒子到冲泡面再到吃完泡面把泡面盒扔掉只用了三分四十一秒是什么概念,吃完扭头再去找关宏峰,人家又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他们先是很快锁定了五十多个嫌疑人,那个中间人是个皮条客,手里的客户不乏凶手这一类的城市精英,于是再通过之前的侧写,从中排查到了常年将自己装作是个左撇子的凶手,前后用了不到八个小时。 反社会的商界精英,一身西装,竖着利索时尚的短发,岁数也不大,不过三十出头。如关宏峰所料,他已经冷静的找好了退路,找到他的时候险些让他拿着国外的offer和工作签证上了飞机。 人押到审讯室,在这么多直接证据的面前,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要求见律师,气定神闲的样子把刘长永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关宏峰看着形势,把放材料的夹子和笔往手里一揽,说我去试试看吧。 这无疑是一场消耗战,等周巡看得不耐烦了,跑出去又泡了一盒泡面,这次放了一根香肠、又剥了一颗卤蛋,再回来之后关宏峰连姿势都没变,就坐在幽暗的一盏台灯下面,毫无声音起伏的问着问题。 周巡不偏不倚的,一回来正好就听见了凶手高高在上一般骂关宏峰的那一句,杂碎。 审讯室的门轰得一声被踢开,有个人气势汹汹的冲入,扬起拳头对着凶手便挥了下去。 那一句两句的辱骂其实并没有刺激到关宏峰的一丝一毫,这只不过是审讯的技巧,他背对着门口坐着,凶手好不容易开始张口了,他正低头作着笔记,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对面被拷着手铐的凶手跟另一个人一同跌到了地上。 “周巡!”来人穿着警服,关宏峰其实只看到了警帽下面的几撮头发。 凶手奋力反抗着,似乎先前的冷静都是装的,被周巡的一拳打的露出了原形,他用手铐套住了周巡的脖子,向上一提勒紧,拽着他就往桌角上磕,周巡的身体随即僵硬绷紧,没过几下脸便憋红了。 关宏峰拍案而起,这时候门外才有人反应过来,哗啦啦进来四个警察,把一间小小的审讯室塞得满满的。 “摁住他!”关宏峰发令道,然后就又是一片混乱的打斗,等将两人分开,一切回归安静之后,凶手被两个人反手摁在桌子上,周巡以同样的姿势被摁在地上。 “放开我!”两个人都大喊,关宏峰发愁的揉了揉太阳穴。 审讯的节奏被打乱了,关宏峰干脆也就决定休息一下,来到会议室找到了被队长要求反省并赔偿修理审讯室门锁的闹事者,可那人也没什么反省的态度,撇着腿摊在椅子里,跟平时开会时的德行没两样。 “抬起头来。”关宏峰搬了张椅子,挪到周巡前面坐下。 周巡便抬起头,还是那个不屑的样子,眼睛里空空的,像是对自己的行为没什么感想,也对接下来的谈话没什么期待。 所以关宏峰皱着眉头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忽然开始走神,这个人为什么总能把衣服穿得这么一丝不苟,明明他现在就穿了个夹克,却比穿警服的自己更像个警察,里面的黑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显得那么不近人情,明明肌肤相亲的和衬衣里面的皮肤粘腻在一起过,却还是觉得跟这个人特别遥远。 就算脱光了,他也看不透他。 关宏峰看他没什么反应,好像还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干脆也不再说什么,从兜里掏出来一把创可贴。 “诶诶诶,我可不贴那玩意儿。” 周巡可算有了点儿动静,连连摆手,还往椅子里缩,跟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关宏峰就笑,塞进他手里,说我这也不是为你准备的。 周巡好奇的挑起眉毛。 关宏峰叫周巡帮忙去打人。 他重复说了三遍,都快想翻白眼了,周巡才再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准确的说,关宏峰是叫周巡换好便装,去找到这次凶手的律师,随便找个什么不相干的理由跟他打一顿架,最好可以打进派出所,为关宏峰这边审讯拖延时间。 “可是都这么多直接证据了,他还想怎么翻案啊,他律师来了能怎么地?”周巡问道。 “嗯,是不能怎么地,但我不想节外生枝,总要规避麻烦。” “那我跟他打到派出所之后...” “我会去跟那边打招呼的,是我私人关系,你这次也不属于咱们支队的正规工作,听明白了吗?” 周巡了然的咧开嘴笑起来,说明白了明白了,关队放心吧就! “以后记住,不要在受审者面前暴露出任何惊讶、慌张、高兴或者愤怒的情绪。” “诶呀知道了知道了。” 那个嬉皮笑脸的德行又回来了,肢体动作也活泛起来。不过五分钟的功夫,周巡便和跟刚进来时候那个样子判若两人。 关宏峰看他那个样子便也乐了,起身走的时候胡噜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下手轻点儿,别叫我不好办。 然后就听见周巡在他身后嘎嘎嘎的放声笑了出来。 从始至终,关宏峰也没问周巡为什么打那个凶手。 肾上腺素得到了有理有据、领导批准的发泄后,周巡觉得痛快淋漓,下意识的便钻进了酒吧,不过这次好赖是没了那些个自我毁灭的情绪了,坐在座位上点酒的时候都精神的想跟酒保多聊五块钱的。 关宏峰收到了周巡的短信,那边的审讯也很顺利,收工后整理了材料,晚一些的时候他去酒吧找到了周巡。 还是上次的地方,还是上次的座位,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个劣质的酒。 他捏住周巡的脖子,他吃痛的缩了缩,扭过身来想发难的时候发现眼前的人是关宏峰。 “你来啦。” 关宏峰没说话,看着周巡的眼睛红通通的一片,或许是醉的,他皱起眉头。 “我没喝多少,这假酒喝的难受。”周巡似乎看出关宏峰想说什么,于是摆摆手,关宏峰看着他的动作明确,身上也没打晃,确实还清醒,便暂时放下心来。 “关队是这儿常客吗?”周巡见他也不理自己,便笑着上半身往人家身前凑过去,配上那一双泛红的眼眶,倒又是像是醉了。 “走吧。” “去哪儿啊?”周巡戏谑的拽了拽关宏峰的衣摆,不知道是不是受环境影响,一来到这个地方,好像自己便会大胆起来,调侃起眼前的人也变得得心应手。 “跟我来。”关宏峰抓起周巡的衣服,大步迈开向外走去。 等热腾腾的汤端上桌的时候,周巡觉得自己的胃都感动的流眼泪了。 一开始还以为关宏峰要带自己去开房,自己都开始寻么周围有没有便利店打算买套了,结果关宏峰车开到丰庄路里头调了个头,然后就拉着自己进了饭馆。 一路上周巡都在装醉,装的十分不像,关宏峰也没揭穿,任由那个人在自己胸口乱蹭,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只顾把人扶稳。 看着满桌子的菜,前一秒还‘醉着’的人眼里立刻精光起来,连耷拉着的肩膀都直了。 “点这么多干嘛,又吃不了。”周巡在桌上戳戳筷子,食指大动。 食不言寝不语,周巡一顿饭吃的跟非洲难民一样,不知道是挨了多久的饿,只顾得上跟服务员说了好几回“再来碗米饭!”,汤都不知道续了多少次。 关宏峰在周巡吃第二碗饭的时候就吃饱了,坐在原地惊讶于周巡的食量。他插着上衣的兜看着周巡吃,时不时的帮他盛个汤、递个纸巾什么的,周巡也顾不上说话,翻个手腕摆摆筷子就当是说谢了。 关宏峰看着他脸上跟人打完架留下来的印子都不知道擦,确实像个非洲难民。 “今天谢谢你。”关宏峰等他似乎开始收尾喝汤溜缝儿的时候,张口说道。 “哎,这没啥,都是兄弟。” “我是说上午那茬。” 周巡一愣,随即摆摆手,“嗨,那更没啥。” “但这么做不解决问题。”关宏峰皱起眉头来,又变成了那个小老头的样子。 “嘿,”周巡乐了,低下头笑的颤了颤肩膀,“关队这给个甜枣又来一巴掌的。” 关宏峰摇摇头,没打算跟他争论,又点了几个菜,两荤一素,两盒米饭,慢条斯理的打好包放进塑料袋,让周巡提好带回去。 “以后别喝酒了。”关宏峰本想说看你瘦的,但他那个不喜欢直接表达感情的性子,让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周巡抬起头来,忽然觉得有口气憋在嗓子眼里,他艰难的往下咽了咽,于是也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好。”他慌乱的只顾得上点点头。 案子一结,各个环节都开始了收尾工作,关宏峰刚一来便立了大功,队里张罗着给他办个庆功宴,他想想说好,但能不能稍微过两天,这几天晚上有些事,想先处理一下。张队长拍拍他的肩,说没问题,那就先约下周了。 他们在说这个的时候,周巡正好在附近抽烟,就听了一耳朵,一下午都在那琢磨着他关宏峰大晚上的能去处理什么事儿,这听见了还不如不让他听见,徒增烦恼啊。 结果晚上下班的时候他就被关宏峰叫住了。 “这几天有点空,我来教你审讯,以后我负责的案子,审讯都你来。”关宏峰说道。 毕竟是领导,关宏峰也没问周巡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安排,趁着周巡眨巴眼睛的功夫,就把他带到了一间空着的审讯室。 关宏峰让周巡在审讯的位置上坐下,打开了桌子上的小台灯,在他面前放下了一个本和一杆笔。周巡从善如流的盯着关宏峰看,看着他坐进了受审的位置,然后打开自己的手铐,把自己的一只手铐在椅子上。 “现在假设我前天在酒吧偷了你的手表,你觉得是我偷的,但你手里证据不足,你需要撬我的嘴,来吧。” 周巡吞了吞口水,他觉得关宏峰自己或许不知道他说出的这话有多暧昧。但他暂时没工夫展开这些心思,他周巡就算再不上进,有人掰开他的脑袋,上赶着教他东西,他不能再失去机会了。 入职的这两三年,要不就是打架斗殴,要不就是站在所有人后面看热闹,周巡早就把警校那点儿东西忘的一干二净,他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焦头烂额的拔开笔帽,又塞回去,又拔开,又塞回去。 关宏峰见状,慢吞吞的说道,“其实,审讯是一种沟通方式,和所有的沟通形式一样,过程中的问答存在着真真假假,想知道什么是假的,首先确定什么是真的。所以先问一些嫌疑人不大可能、或没必要撒谎的问题,通过对他语调、语速、措辞、表情、肢体动作等等的观察,来取得嫌疑人的心理基线,也就是说,我们要大致把握他说实话的时候会呈现出怎样的状态来。” “好。”一大长串话让周巡皱起眉头来,但他还是点点头。 “没关系,我们有时间,别着急慢慢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关宏峰每天下班都会把周巡留下来,一间昏暗的审讯室,一把手铐,一个本,一杆笔。周巡脑子里没空去琢磨这冷冰的工作场所为何变得有些旖旎缱绻,他现在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里面,认真听着关宏峰对他的每一句指导。 因为之前耽搁了很多年,太久疏于练习,头两天周巡的状态并不太好,很多理论和流程规则都需要关宏峰重复很多遍他才能记住,要不就是会重复犯同样的错误。连他自己觉得自己的无药可救,就一块手表,问了两天都问不出来,思路总是被关宏峰轻而易举的就牵走了,简直丢人。关宏峰倒是出奇的耐心,把所有事情的根源和理由都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一句句的教他说,告诉他要灵活运用,不要死记硬背。 好在周巡还是那个机灵孩子,纠结的过程并不长,从第三天开始便开窍了。 “来,今天咱们从头来。”关宏峰把自己铐住。 周巡清了清嗓子,坐直身体。 “姓名。” “关宏峰。” “年龄。” “27。” “哪儿人?” “津港人。” “家里几口人?” “母亲和弟弟,都不同住。” 周巡顿了顿,常规问题问完了,现在应该问一些他掌握到的,但对方不一定会如实回答的问题,用以刺探对方重视的是什么,以及大概会在哪个方向上布谎。 “你那天去酒吧做什么?” 关宏峰挪动了一下身子,“去喝酒。” “为什么去那家酒吧。” 关宏峰吸了口气,“顺路。” 周巡捕捉到关宏峰细微的肢体语言,想起关宏峰教给他,等发现受审者的布谎方向之后,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向对方施加压力了。 周巡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问道,“你是去那家酒吧找我的吧。” 这本是一句问话,却被周巡用肯定的口吻说了出来,关宏峰听到之后垂下了眼睑,身体后仰,又吸了口气,“碰巧遇到你的。” ‘但无论如何,一个重要守则,就是永远不要让他预测你问话的方向,否则他们会有某种心理预期,建立防卫机制,造成沟通壁垒。作为发问者,要尽可能维持知晓一切、高深莫测的姿态。’ 关宏峰先前说过的话在周巡脑子里响起,他点上一颗烟,也学着关宏峰的姿势,向后仰到座椅靠背里,然后慢吞吞的问: “你早就认识我吧。” 关宏峰没有回答,审讯室里太暗,关宏峰十分狡猾的躲开了台灯能照到的范围,周巡发现自己这个姿势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于是调整坐姿,身体前倾过去。 “你早就看中了我,的手表,一直在黑暗里伺机而动,对吧。” 关宏峰还是没说话,房间里面溢出一种诡异而安静的氛围,周巡盯着关宏峰看去,眼神坚定。 半晌,关宏峰终于动了,没有被拷着的那只手伸进兜里,还真掏出来一块男表,黑色的表带,白色的表盘,利索大方,皮表带有一点使用过的痕迹,但整体来说很新很干净。 “呀!关队,连道具你都准备啦。” 周巡立刻从教学模式里面跳了出来,扔了手里的笔,双手一起抓起手表来,上下翻腾着看。 “你赢了,赃物给你。”关宏峰说,但他并没有凑过来,身子还藏在灯光以外的地方。 “给我?”周巡瞪着眼睛抬起头。 “对,给你了。” “卧槽,真的假的?” “这是我读大学时候攒钱买的,后来工作那年我母亲又送了我一块,但这个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扔,正好这个机会就送给你了。” 周巡捏着表带,视线焦灼在表盘上,不知为什么秒针走动的微颤他竟然从手指触碰得到,他呼吸的起伏强烈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学东西很快,脑子灵活悟性也好,别浪费了。” 关宏峰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很真诚,周巡微微低着头,半天就憋出来一个嗯。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头找个案子叫你实际操作一下。” 关宏峰说罢开始给自己解手铐,身体也终于回到了灯光下,就在这时候周巡猛的抬起头来。 “关队!” 关宏峰让他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迷惑,直冲冲的向他望过来,关宏峰突然发现自己暴露在亮处,无路可退。 “我刚才问的是第一次那茬,第一次在酒吧遇到的时候,你就是来找我的,对吧。” tbc *距离周巡喊‘关老师’还有一次更新的距离 第5章 05 关宏峰来了长丰支队一年多后,周巡终于下了决心,从家搬出来住进了长丰支队的单身宿舍。 周巡之前一直都跟老爹住,说心里话,他也一直老大不愿意,一开始老爷子还念叨他,让他少喝酒、少抽烟、好好上班,后来发现他儿子驴脾气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也没用,大吵过几次之后心也累了,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周巡天天晃悠来晃悠去的,老爷子看得心烦,到后来父子之间就剩下个饭桌上留个饭的交流,有时候都不开火,就半张烙饼。 周巡的父亲在事业单位是个小领导,家里条件也还算可以。小时候母亲走得早,周巡从初二开始就没人管了,抽烟逃课打架,全都是那时候学会的,老爷子总跟周巡说,人可以穷,但不能废,高考的时候掐着周巡的脖子让他考了警校,心说你不是就会打架吗,行啊,那你好歹为了点正经理由去打吧,结果毕了业出来,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就晃吧你,早晚一天把你自己晃废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老爷子还没退休,身体也还不错,他记得他最后一次跟周巡说话超过三个字好像就是这几句,然后拎着包就上班去了,看都不看周巡一眼。 所以周巡突然跟他说他准备去住单位的宿舍,那边有健身房有图书馆,上班也方便点儿的时候,老爷子高兴了两秒钟,然后就冷静下来呵呵了两声,横着嗓子说你骗谁啊。 老爷子急了,差点开始摔东西,“你是不是谈对象了,要搬去哪个女的家住,我告诉你我不允许!你他妈这臭小子给我老实交代!” 周巡更急,摔了手里的靠垫就嚷嚷,“我靠,谈什么对象啊谈,我住宿舍是我领导批准的,你不信你上我单位问去啊!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老爷子愣了愣,心说难道上天开眼了?这孩子真的知道上进了?孩儿他妈啊,我可算熬出头了,但这也太晚熟了,随谁啊。 周巡在自己亲爹将信将疑的目光下开始收拾行李,跑进跑出的,却也没收拾出个所以然,一个双肩包就装下了。 老爷子看着自己儿子穿着警服背着包,眼底全是兴奋的样子,恍然回到了他上大学的那年。 凌空扔了个苹果给他,周巡机灵的反手一接,老爷子轻笑两声,努努嘴,说巡子,争气啊。 周巡拿袖子抹擦了两下,吭哧一口咬上去,扽下来小半拉,费劲的在嘴里嚼着,口齿不清的切了一声,然后答道,这回放心吧您就,脸上神采奕奕。 临出门前,周巡的门口穿鞋,老爷子在他身后给他递鞋拔子,突然感觉什么亮亮的东西在眼前晃一下,他定睛看了两眼然后问道,“诶,你买了块新手表啊?” 周巡弯着腰跟自己的皮鞋作斗争,没抬头,含含糊糊的说,“啊,我师父送我的。” 老爷子本想接着问他你什么时候还有师父了?话都到嘴边了,发现自己撅着屁股的儿子,明明皮鞋都穿好了还不抬头,鸵鸟一样趴在那不起身,一下子便了然了。 妻子去世的早,周巡小的时候疏于管教,自己没能担负起应该担负的责任,所以等突然有一天发现想管了,却发现孩子大了,管不了了,一直以来周父都很自责。但照今天这架势,没准儿这小子以后还真是不用他操心了,他对于周巡的现在不了解,但对自己儿子的直觉却还在。 于是他没有再问下去,无声的叹了口气,谈不上欣慰的老泪纵横,但这么多年,心里终于算是踏实下来。 周巡放下包,看了看宿舍,还不错,四白落地,两张上下铺四个写字台四个小衣柜,像极了大学宿舍。长丰支队里的年轻警员大部分都是本地孩子,所以住宿舍的人不多,他那屋里除了他就有一个比他大四五岁的大哥,人家没事儿还老去女朋友家住住,所以大部分时间周巡都可以独占这么个大房间。 不错,清净,踏实。 周巡胡噜两把自己的头发,一屁股坐下。 就是他妈这床硬了点儿。 周巡把他那个一脚踹的破摩托车卖了,头盔骑行服什么的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舍得扔,留下锁进了衣柜。他把警服送去洗衣店,把自己送进宿舍公共澡堂,脸上的痘都快被他硬搓掉了,刮干净嘴边的胡茬,看着镜子里不太认识了的自己,决定既然打算从新开始了,就总该有点新面貌。 第二天一清早,故意在支队门口走来走去的,等着那个穿长大衣的人踩着晨曦踏进来。 “嚯,”关宏峰正看手机,感觉到正前方有人走了过来便抬起头,周巡大大的笑容便这么闯进视线,明亮又闪烁。 “收拾干净了?”关宏峰上下扫了他一眼,抬抬下巴,又挑了挑眉。 “啊。”周巡傻乐了一下,站在原地浑身动了动,手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搁。 这一年以来,关宏峰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提点周巡,物证看到一半的时候问问周巡的意见,线索推到一半给周巡讲讲这中间的道理,事无巨细,周巡甚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渐渐开始尝试收敛自己的性子,虽然收效甚微,但明眼人倒都是看得出来他的用意。 那天的审讯室,关宏峰最后也没回答他的问题,确切地说,回答的含含糊糊的,他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周巡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算以后,也没弄明白等什么以后,反正那人老神在在的这么说,周巡也就没再追着问,但他心里有感觉,他和关宏峰的开始绝不是在那间酒吧。 不过现在这些事倒没牵扯周巡太多心思,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以一个全新的面貌来迎接全新的生活和工作,还有那个愿意帮他的人。 想到这里他笑得更开心了,弄得站在对面的关宏峰有点无奈。 “行了别美了,准备干活。” “是!关...”周巡卡了一下,咽了咽口水,眼神往两边飘了飘,“关队,关队。” 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关宏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昨天护城河里打捞上来个泡烂了的尸体,本来这应该是派出所的事儿,结果身份证一翻,发现是之前长丰支队一直追查的一个人贩子,大半夜的就把尸体送来了,关宏峰一上班带着周巡直奔去了法医队。 给他们开门的是个新面孔,法医队新来的小姑娘,清瘦的模样,利利索索的扎着马尾辫,戴着大口罩,一双眼睛凌厉的扫过来,理都不理周巡,看到关宏峰微微欠个身子,说,“关队。” 嘿,周巡在关宏峰身后翻了个白眼,新瓜蛋子就这么横,还有没有王法了。 法医室的主任从里屋的办公室出来,说道,“诶关队来了,辛苦辛苦,这一大早的。” 关宏峰摇摇头,“你们辛苦,昨天熬夜加班了吧。” 主任是个上了点岁数的男人,有经验有手艺,也习惯了支队的作息,他有点疲态的摆摆手说,“这不应该的么。”然后他拍了拍刚才那个小女孩,接着说,“哦对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新来的法医助理,高亚楠,第一医科大的,孩子挺优秀,关队以后多照顾啊。” 关宏峰点点头,跟高亚楠握了握手,说一定一定。 这回周巡在身后真的翻了个白眼。 “情况怎么样?”关宏峰往尸体的方向抬抬下巴,带入正题。 高亚楠在法医主任的示意下,往前走了两部,来到尸检台边,冷静的开口,气息平稳,口齿清晰,“检验对象姓名王跃,男,29岁,尸长173,尸重67.4公斤,尸斑暗红色,位于头枕部、项、背、四肢低下处未受压部位,肺部积水。双侧眼睑及结膜苍白,双侧角膜混浊,瞳孔不可透视。有下唇内侧见唇粘膜裂伤,创口不规则,对应体表外侧见一横行不规则裂伤,长约2cm,右下第一前磨牙缺失。” 关宏峰点了点头,侧过身去看了眼周巡,周巡的眼睛跟着高亚楠讲解的步骤看着尸体,听的十分认真。 “我们对胃组织、胃内容物和呕吐物毒物化学检验,均未出现巴比妥类、苯二氮卓类等安眠镇静药物、常见麻醉剂、违禁毒品、有机磷农药以及杀虫剂等有毒成分的特征色谱峰和特征碎片离子,换句话说,他在被淹死之前遭到了袭击,之后才被扔进的河里,溺毙身亡。” 高亚楠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说完之后扭头看了看主任,主任赞赏的点点头。 关宏峰戴上手套走上前去,周巡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一双大眼睛瞄着关宏峰所有的动作,看到最后关宏峰举起尸体的一只手来,问道,“指甲缝里的残留物查过了吗?” 高亚楠愣了一下,摇摇头说,“还没有。” 关宏峰把尸体放回去,“那赶快查一下吧,查出什么来直接交给技术队。” 关宏峰看起来有些匆忙,摘了手套点点头示意一番便出门了,周巡赶忙开门跟上。 关宏峰拧着眉头走回楼下的大办公室,看起来没了早上的好心情,也一改前些天给自己培训时候的耐心,又变成了判案推理时的关宏峰,行色匆忙,表情严肃。 “为什么要查指甲缝啊?” 关宏峰站在桌子旁,手指微微弯曲敲打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听到周巡的声音之后眼神扫过来,有些冷冷的,他解释道,“刚才的报告,以及尸体的身上都有明显的被殴打痕迹,并且体内没有麻醉剂等物质残留,说明死者死前应当是与什么人产生过搏斗,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把他推进护城河的人,这样从指甲缝里提取的物质残留,或许可以直接锁定这个人的身份。” “哦哦,”周巡点点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这个人前几年犯事儿的时候我刚来咱们支队,我有印象他们是个团伙,而且下线还有个中间人,搞不好跟有关系,那会儿因为证据不足就没能给他也扣下来,也没建成档,但是我记了一笔,你等我给你拿去啊。” 周巡说罢便扭头跑了,有点冒失的样子,绕过桌子去的时候还被桌角磕了一下大腿,诶呦了一声停下揉揉,然后便接着跑。 关宏峰在他身后,眼神柔和了下来。 其实关宏峰真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尤其在工作上,有时候快一分钟就能救下一条人命,他不喜欢总是停下来给别人解答问题,刚才在法医室,不全面的法医鉴定让他有些不高兴,但一是因为小姑娘是个新来的,语言组织能力已经属于比较优秀,稍有些疏忽还情有可原,二是人家师父在场,他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他看着那颗跑远的刺儿头,将心比心吧,他想。 这个案子最后是由关宏峰来负责,周巡一整天跑前跑后的给他调两年前的档、整理两年前物证,又跑去法医队催了两回,都被那个姓高的小姑娘用“今天出不来结果,得明天了,回头我告诉你。”给怼了回来。 晚上的时候关宏峰告诉他,明天早上拿到结果之后开会,汇报你来做。 周巡当时就傻眼了,嘴唇上下开开合合,没说出话来。 关宏峰本已经低下头去接着看卷宗,发现周巡没动静,就又抬起眼睛,便看到了周巡欲言又止、浑身较劲的表情。 他叹口气,“晚上拿着材料到我屋来。” “你屋?” 关宏峰的视线回到了卷宗上,用鼻子出气回了个嗯,然后慢悠悠的说道,“你隔壁。” 关宏峰住的是领导的单人间,房间里陈设简单的没什么人情味儿。 “没想到关队也住咱宿舍啊。”周巡悄悄的扫了一眼屋里的摆设,除了生活用品以外就只剩下了书,桌上地上堆着厚厚的好几沓,都是那种周巡看个封面就头疼的玩意儿。 “我母亲身体不大好,这几年看病花销比较大,我把房子临时租出去了,补贴些家用。” 周巡本就是自言自语,没想到关宏峰真的会回答他,他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说一些和工作无关的私人话题,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茬。 于是只好摸摸鼻子,“哦,那回头有时间我也去看看阿姨的。”说完就后悔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关宏峰正在给他搬电脑和凳子,听到后微微顿了顿,像是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弄得周巡一下手足无措起来。 结果关宏峰很快便恢复了平淡,说道,“好啊,那就谢谢你了。” 周巡不敢再回啥,赶紧哈哈傻笑了两下,把电脑接过来。 关宏峰是来给周巡开小灶的。 明天的汇报关宏峰打算叫他上去发言,他还记得第一次来支队开会,办公室西南角的角落里面,这个男孩子有些羡慕但又遥远的眼神。 但就目前周巡的水平来看,他上去之后闹不好一句话要崴三次脚,再加上白天被法医室的那个新来的小丫头流利的汇报能力给刺激了一下,关宏峰觉得给他临时抱个佛脚还是有必要的。 关宏峰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巡把电脑摆弄好,然后晃晃悠悠的站在桌旁,一会儿抠抠手,一会儿摸摸头发。他皱起眉来,语气里透出些不悦。 “站好。”关宏峰说,扫过去的眼神里面带着点冰碴子,周巡立刻就站直不动了。 关宏峰满意的把眼神收回来,开始慢慢说道,“案情分析一般都是直接根据案发的顺序来阐述的,比如说这个案子,你可以一上来说是什么时候接到的报案,任务时间地点,出警时的情况等等,总之要按照时间顺序来说,这样逻辑关系会比较清晰。” 关宏峰等着周巡点头,然后继续说,“然后就可以结合法医报告,把咱们现有的推断和结论摆出来,切记这个时候不能有主观臆测,汇报中一定要有理有据,还没有确切证据的地方要单独进行解释说明。最后总结目前的情况,再给出后续调查方向,大概就是这么个顺序。你先来说说试试看。” 周巡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把目光转向了电脑。 “2005年,11月10日,晚上9点28分,我市东城区下属派出所接到报案,称在护城河内发现一具男尸,派出所出警后发现,该男性尸体是长丰区2000年一起拐卖案件中的重要嫌疑人,因此,次日凌晨2点50分,将该男性尸体转移至我长丰支队进行立案调查。” 周巡的嗓音比较沙哑,他身上的痞气也不是一天两天,说话总是咬字不是很清楚,或许是做报告时候跟平时的状态不太一样,今天可算是把口条捋直了,语速也慢了下来,关宏峰倒是有些怕他咬着舌头。 他一直盯着电脑,关宏峰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那上面前几天被他抠掉的痘痘的印子还在,结了个小小的痂,保不齐过几天又会被他抠掉,然后再变成一个坑。 关宏峰听得出周巡很认真的准备了,心里挺欣慰的。 “该死者为男性,姓名王跃,29岁,身高173公分,体重67.4公斤,2002年在一起拐卖案中曾被我支队扣押,但最终因证据不足于48小时后释放,后我队人员虽进行了跟踪调查,但该人这几年内一直没有在我市露面。” 周巡操作了一下电脑,翻到了尸体照片的那一页,扭过头来,却在看到关宏峰的那一瞬间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呃...”他顿了顿,挠了挠脸,“该尸体,啊不是,该死者,经鉴定,死于肺部积水。” 关宏峰挑了挑眉。 “啊不是,不是死于肺部积水,是溺毙致死,死亡特征是肺部积水。” 关宏峰歪了歪头,耐心的等着周巡自己组织语言。 周巡那边却是已经乱了手脚,关宏峰越看他他越不知道说什么,扭过头去看了看电脑,稍微捋了捋思路,刚要张嘴结果关宏峰在身后咳嗽了一声,害得周巡又给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这一下就再也没想起来。 但是嘴已经动了,就在那然后...然后...然后了好一会儿,扭头看看电脑,又看看关宏峰,手指头在空中挥舞着,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别的话来。 最后耷拉下肩膀,哎了一声,叹气摇头。 关宏峰露出点微笑,一闪而过,周巡没看见。 “你把你写的稿子给我看看。”关宏峰招招手。 “你咋知道我写稿了?”周巡抬起脑袋来,一脸不可思议。 “别废话。” 周巡拉开皮衣,有点不情愿的从内衬的兜里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A4纸。关宏峰拿过来打开,再次皱起眉。 周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潦草笔记跃然纸上,关宏峰还没仔细看便开始头疼,周巡在一边讪讪的笑,说我以后有时间就练字哈。 他把纸摊在自己的大腿上,拿了根红色的笔开始给周巡改稿子,跟他说这儿可以停顿一下,这句话可以不要,这个细节需要展开详细解释一下。 关宏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认真改,周巡手支在自己的膝盖上,哈着腰认真听。 红色的墨水在纸上晕开,关宏峰的字跟他的名字一样,宏亮锋利,又规整又漂亮,明明握笔的手只是随意的抓着笔身,可写出来的字却是一撇一捺都带着力道,看得周巡又开始羡慕,不由得凑近了想看得更清楚点。 于是关宏峰就在他脸侧十分近的距离转过头来,近到前几秒钟眼神都没办法聚焦,周巡也没反应过来后退。 关宏峰看到周巡的瞳孔放大的过程,他想起那夜周巡赤裸的身体,被汗水浸湿的发梢,还有高潮的时候那对儿失神的桃花眼,那会儿那对瞳孔跟现在的变化如出一辙。 他想起那夜的混乱,想起他们之间应该发生、却没有发生的吻。 关宏峰的嘴角向上扬了扬,他保持着这个距离没有变,轻声的开口问他。 “周巡,你是不是怕我啊。”他的声音太轻了,像是怕惊动空气里的灰尘。 周巡的呼吸节奏变了,忽然急促的吸了口气,然后又憋住,他咽下口水,也压低了声音。 “没有啊...” “那你一看见我就磕巴什么啊?” 周巡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摇晃着错开了一些距离,直起身子,“我这不是,怕关队失望么。” 距离拉开之后,关宏峰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手里的那张稿子,周巡的字烂是烂了些,但他写的东西并不差劲,关宏峰捏着那片薄薄的纸,觉得沉甸甸的。 “学习是个过程,周巡,我既然决定了教你,就不会对这中间需要经历的过程发出任何抱怨。” 关宏峰说的很真诚,周巡靠着桌沿看向他,比例与形状都姣好的长腿交叠起来支在地上,关宏峰看得出,他的眼里有很多疑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关队。”片刻的宁静后。周巡轻声开口。 关宏峰像是被问住了,他慢慢眯起眼睛,释放出些危险的气息来,但周巡并没回避,他看向关宏峰的眼神很坦然,他们中间像是引发了一场角力,两个各自强大的人,谁都不愿退后。 “因为你值得。”关宏峰最后说道。 周巡沉溺在关宏峰这句话里,不知道该怎么解读,他试图从关宏峰的眼神里面找些什么依据,但那双眼睛正眯着,让他什么也读不出来,最后他打算暂时放弃不去纠结,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肩膀跟着颤动,笑了老半天。 “你这个稿子没什么问题,明天实在记不住的话,稍微找着念两句也没关系,”关宏峰生硬的转回了话题,“实在不行,就把下面的人都当成白菜帮子。” 周巡一下子笑得更大声了,“那我把你也当成白菜啊。” 关宏峰耸耸肩,“随你,白菜,萝卜土豆西红柿,看你喜好。” 周巡笑得肚子疼,嘎嘎嘎乐了半天,关宏峰便看着他笑,嘴角倒也一直往上仰着。 等周巡笑够了,他停下来顿了顿,低下头不知道去想了什么,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圈却红了。 他从关宏峰手里接过他给改好的稿子,放回胸口的兜里,在那上面拍了拍,郑重的说,“谢谢你,关队。” 声音有些颤抖,之后他深呼了一口气,勾起嘴角,又喊了一句,关老师。 三个字一出让他没来由的慌张起来,他抬抬手示意一下,便迅速的转身向门口走去,几步路而已,作战靴在地上沉重的脚步声却险些压垮了自己。 他扭动门把手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嘶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声,“周巡!” 然后是椅子腿儿在劣质的瓷砖地面上吱啦的划动声、以及落地不稳的脚步声,他猛地回过头去,被拉进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怀抱,他的后脑勺被关宏峰扣住,紧紧的拉扯着他的身体,陷入了一个急促而长久的吻里。 tbc 第6章 06 关宏峰的吻像是带着些绝望。 他的确早就认识他。 2001年的时候,关宏峰还在西部地区队,津港10年以来最年轻的地区队队长,24岁,脸上还着些没长开的少年模样,别人夸他优秀的时候,还会绽开些笑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您过誉了。 那一年,他破格跟着长丰、津港、东城、西城还有市局的领导一块参加津港第一警大的毕业典礼,那是警队每年的固定活动,当时长丰支队的队长、就是后来的顾局,他笑着招呼关宏峰说小关,以后,看到觉得不错的孩子就记下,要不回头要人的时候全被这群老家伙抢了。 于是他坐在看台领导席上,就遇见了还在读大三的周巡。 周巡肯定是看到他了,因为校长在一开始会把所有来参加活动的领导都挨个介绍一遍,但他十有八九是没放在心上,因为关宏峰从台上看下去的时候,那男孩有时会跟身边的同学聊上几句,剩下的时间就一直盯着上台发言的那几个优秀毕业生,眼睛亮亮的,眨都不眨。 当年自己也是优秀毕业生啊,关宏峰想,还是唯一的那一个。 他心里的醋瓶子就这么翻了,有点酸。 仪式结束后他去了教务处,翻了一整本侦查系的学生档案,记下了一个叫周巡的名字。 往事冲进关宏峰的脑子,让他更舍不得离开周巡半分,鼻梁贴着鼻梁的亲吻,就算是呼吸他也仍然紧贴着他,吸进去的全是那人身上的味道。周巡应该是洗过澡才来的,关宏峰想,因为舒肤佳香皂的味道被他吃了一嘴。 第二次遇见周巡,是他大四那年的毕业散打比赛,毕业那天决赛,关宏峰则是从预选赛的时候便开始看了。 周巡乱着一脑袋没好好打理的短发,双手缠着打比赛专用的绷带,一脸张扬的坐在人群里。年轻的灵魂还不懂得掩饰锋芒,灿烂夺目的样子让关宏峰总是能轻易锁定他。 二分之一决赛的时候,周巡挨了一场硬仗,对手比他高大健壮了许多,周巡很聪明,他灵巧的躲避过许多硬碰硬的回合,靠打击分数点遥遥领先。他机敏的打法惹怒了对手,被那人用身体优势圈进了一个角落里,硬生生的挨了好几拳,最后一下迎面打在了他的右脸颊上。 关宏峰在挺远的地方,可还是清楚的看见了周巡应声倒地的同时,嘴里喷出来的那一口血。 周巡趴在地上不动了,裁判把他的对手远远拉开,开始计算周巡倒地的时间,关宏峰觉得难受,他开始坐立不安,在看台上站起来,后面的抱怨起来让他坐下,他充耳不闻。 他想凑上去把那个男孩子从台上拽下来,告诉他别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但他的腿还没能迈出去,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却动了动,他双手支着两侧的地面,长长的嘶吼一声,头猛的向后仰去,露出青筋暴起的脖颈,飞溅起的汗水和嘴边的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他艰难的把自己撑起,一手拉着场边缘的布网子,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关宏峰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震得他站不稳。 场下的欢呼声应时响起,周巡在原地晃了两下,用手掌根拍了拍自己混沌的脑袋,身体微微弓着,双臂收拢在胸前,双拳举回脸侧,即刻恢复了战斗姿态。 周巡没有被打倒,周巡不会被打倒。 他就像茫茫沙漠里头的能救人一命的少见的绿洲,不可思议,却生机勃发。 之后毕业典礼那天的决赛,他打败了公安管理系独孤求败的优秀选手,拿到了冠军。站上领奖台的周巡鼻青脸肿的,笑容在他乌青的眼圈下显得有些扭曲,但那个得意的神情却是挡也挡不住。 关宏峰抬手指了指,对坐在一旁的顾局说,那个男生不错。 顾局点点头,挺高兴的说是啊,那孩子叫周巡,我给弄到咱长丰支队去了。关宏峰被噎得顿住了,没再说话。 津港的公安系统圈子并没有特别大,后来又过了一年多,关宏峰便从同事那听说了一些周巡的事迹,那时候的周巡颓废、厌世、暴躁,关宏峰有些惊异,也有些想象不出。 他脑子里都是那场二分之一决赛场上的周巡,那双防护面罩下狼一样坚韧犀利的眼神,所以他相信他就算摔倒了也一定会站起来。 下属地区队的队长和支队的副队长实际上是平级,很多图省事儿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因为更自由、也不应担负更多的责任。关宏峰提出请调去长丰支队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他是想借用长丰支队这个跳板往市局爬,想想关宏峰的资历和水平,倒也情有可原。 走之前了解情况,关宏峰又从许多人中把周巡的那份档案拎出来,对着发了很久的呆。 但那天的酒吧是个偶然,关宏峰确实只是开车路过。 他无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也是个决不能也绝不愿意相信巧合的刑侦人员,但那次的事他无从解释。他觉得他们是照着被人安排好的路径在走,尤其是周巡直直的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他管他要了一颗烟,才堪堪压住自己内心的惊喜和慌乱。 那天的周巡的确如传言中所说,和几年前他记忆中的周巡很不一样,但周巡凑过来给他点烟的时候,关宏峰却觉得他的眼神从来没变。 回忆告一段落,关宏峰稍稍松开被自己压在门上的周巡,他顺着周巡耳朵摸到脸颊又到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周巡正微张着嘴,急促的喘息着,眼眶里莹润着些水光,显然是还没有缓过来,所以看起来有些无措。 关宏峰没能忍得住,又凑上去在他眼角吻了一下。 “关老师...”周巡有些恍惚,他张张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关宏峰看周巡看得认真,以至于微微的有些皱起眉头,他一手手肘支在周巡背后的墙上,一手牢牢的把他收紧在怀里,眼里的景色都被这一个人占据。 铃—— 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炸响在不远处。 他们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全身收紧了一会儿,先反应过来的关宏峰立即烦躁起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去大衣兜里翻出那个不宜时节的电话。而周巡似乎还沉溺在上一个环节里,仍是那个姿势贴在门上。 关宏峰已经称得上非常不爽了,拿起一个喂就震得电话那头的小孩一个激灵。 电话听了一会儿之后,他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嗯嗯了两声,说好我知道了,马上就到。 周巡被关宏峰脸上的表情带动起来,也站直了身体。 “有人报警,那个人贩子团伙在南城露头了。” 周巡虽然还有些懵,但也皱起眉头,开始调整自己,他弄了弄被关宏峰拽起来的衣摆,问,“现在出发?” 关宏峰嗯了一声,又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周巡把这个模样收进眼里,有些想笑。 临出门的时候,周巡突然回过头,喊了一声,“关老师。” 关宏峰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嗯?” 周巡转过来的太快了,关宏峰甚至都还没看清楚,便感觉自己的嘴上被他啄了一口,很快很轻,碰了一下便离开了。 太快了,湿度温度都无从辨别。 关宏峰站在原地愣愣的,那一脸纯洁正直的少男反应跟那天晚上的初遇大相径庭,周巡知道自己还摸不透他,但他不急这一时。 他笑得有些狡黠,扬了扬下巴,说道,“走吧。” 报警的人是个老太太,儿子儿媳都出国工作去了,留小孙女儿在国内在自己身边放寒假,去个超市的功夫一扭头孩子就不见了。去派出所报警,调出来的监控发现拐孩子就是头先几年在津港市里犯罪逃逸的那伙人的其中一个,于是电话立刻挂到了长丰支队,关宏峰和周巡这才风风火火的赶往南部地区队。 到的时候张队长已经在了,站在会议室的大屏幕前插着腰发愁的盯着监控,看见关宏峰来了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便看到了后面跟过来周巡。 “小周也来啦。”张队长这话是跟关宏峰说的,看看他,又看看周巡。 关宏峰没回答,看起来有些腼腆,迅速转而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队随即叹了口气,回到了工作模式,“这些人太猖狂了,监控中只分辨出被拐女童,所有的嫌疑人都是蒙面,只能看出大致的体型,停,在这里停一下。”张队点了点屏幕,“你看。” 关宏峰盯看了一会儿问道,“那是怎么分辨出他们就是两年前那伙人的?” 张队又操作了一下监控,视频上的小女孩没有挣扎迹象,应该是已经昏迷,她被一个人抱着运上车的后座,另一个人坐到前面的驾驶位置,车子发动后开远了,张队在车快要开出画面的时候又摁了暂停,“你看,车牌号。”张队扔出了手里的卷宗给关宏峰,继续说道,“跟两年前的一样,连换都不带换的!” “操,这是公开挑衅咱们啊。”周巡咬着后槽牙骂道。 “可不是吗!”张队也十分愤怒,“小关!”他扭头,伸出手指了指关宏峰,“你这次必须给我狠狠的打击他们并全部捉拿归案!一定要保证孩子的安全!” “是!”关宏峰脚后跟并拢,胸口挺直起来。 张队去处理其他事情,留下关宏峰和周巡两个人在技术部门研究监控视频。 周巡看着关宏峰将快进、倒回、又慢放,不到十秒的视频他看了十几个来回。 “你看出什么没有?”关宏峰抬抬下巴,问周巡。 周巡歪了歪头,挪动身子凑的近了些,肩膀擦着关宏峰的手臂挪到他前面,关宏峰能感觉到他在贴着自己。 “这辆车是去年才出的新款,但是这个牌子的号段很老了,不出意外应该是套牌,要不然就是这个号码也是伪造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两个嫌疑人一人都穿着连帽卫衣,脸部遮挡很严重,但从身型和走路的姿势来看应当是男性,具体的排查还要去现场再看看吧?” 关宏峰点点头,说,“确实,这段视频留给咱们的信息量不多,不得不说凶手十分有经验。” 关宏峰向一旁的工作人员要了具体地址,招呼周巡准备出发,却看到周巡抱着手臂,仍保持歪着脑袋的姿势看着显示屏。 “怎么了?” “我总觉得还有哪儿有点儿奇怪...” “哪里?” “我现在也说不上...哎边走边想吧。” 周巡随关宏峰到了现场,车是人家的,周巡十分自觉的跑去开车,关宏峰勾勾嘴角,就随他去了。 他们在超市附近转了转,那边是个人来人往的居民区,并没有被封锁,也就是说实际上能够留下来的证据很少,他们转了好几圈,也走访了附近的一些店面,当时已经将近半夜,所以并没什么特别大的收获,最后他们商量,打算还是第二天再来。 临走前,周巡倚在关宏峰车边上抽烟,一晚上毫无头绪让他有些烦躁,关宏峰拍拍他的肩膀,说,“明天再来看看吧,总会遗留下什么可以让我们抓住的东西。” 周巡吐了口烟点点头。 “困不困?”关宏峰又问。 周巡嘻嘻哈哈的笑起来,“还成,这有烟盯着呢。” 关宏峰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然后扬扬下巴,示意周巡让开,“回去还是我开吧。” 周巡还要争,被关宏峰拧着眉毛堵回去,“行了别争了,你那眼袋都快掉地上了。” 周巡有些不好意思,揉揉眼睛,“嘿嘿,那就辛苦关老师了。”说罢便从车头绕过去往副驾驶走,本来都绕过去了,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原地停下,然后又猛然转身跑回车头的地方,然后惊喜的一拍手一跺脚,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的看过来。 “关老师!我想起来了!是车灯!” “什么?” “监控视频里的那辆车,我当时就觉得哪儿不对劲,我想起来了,它的车灯不是原厂的,应该是改装件!” 关宏峰一惊,然后抬起手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说道,“一个专业的团伙用来犯罪的车辆,事后很有可能需要遗弃,应该都会尽量选择低调、大众一点的品牌或款式。” “对啊!”周巡整个人跳起来,“那车本身就有点儿招摇,去年新出的啊,再加上他改的那个大灯,估计怎么也得花个万八千,看视频的时候我就想说现在犯罪分子怎么都这么有钱了,当时张队在,我就没好意思...” 关宏峰仍在摸着下巴,他继续说道,“按理讲他们这种专业的犯罪团伙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有可能是他们在情急之下用的车?” “或者本身就是他们自己的私用车。” 周巡瞪起眼睛来,“那一样的车牌号有可能是为了吸引我们注意力,或者把我们的推理误导至另一个方向!” 关宏峰抬起头来,他看上去脸上有些高兴,“无论如何,这是他们计划中的纰漏,他们失手了,或者说这次的案件一定会和两年前的那个绑架案有关联。” 周巡还是有些愣愣的,关宏峰有些无语,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周巡没反应过来,被拍的直晃悠。 关宏峰表情有那么一点像在看智障,“这种专业的团伙犯罪一般很严谨,不会给咱们留下过多的线索,但一旦他们失手了,就意味着我们的侦破工作找到突破口了。” “哦哦哦,”周巡醒过味儿来,“懂了懂了。” 关宏峰的表情仍然像是看智障,不过他笑笑说,眼神里随即流露出一些赞许来。 “这次表现还可以。” “真的吗?”周巡立刻站直,声音都变了。 关宏峰翻了个白眼。 “假的。” 然后在一片‘诶诶关老师不带你这样儿的吧。’的滋哇乱叫声中,踏上归途。 tbc 第7章 07 “什么!报案的老太太不见了?”张队长手里攥着手机,突然一嗓门喊了出来。 那晚回去后的第二天,张队长带着人再次来到现场勘查走访情况。昨天晚上关宏峰和周巡的新发现给支队破案提供了不少新思路,打算从车辆的购买方、以及车灯改装件的安装第三方开始着手排查,也让人去找了小女孩的奶奶,想问问她对这辆车有没有什么印象。 本来觉得人家岁数大了,应该是对汽车这种东西没什么记忆,但没想到却得到消息说老太太人不见了。 先前留的电话号码没人接,顺着家庭住址找过去,怎么都敲不开门,迫不得已撬门进去,人不在。 关宏峰听到情况后皱起眉,陷入沉默,周巡从不远的地方一边嘬着酸奶一边啃煎饼果子的走过来,一眼就瞧见了那人一脸思考中、生人勿扰的表情。 “咋地了关老师?”周巡口齿不清的问。小拇指上勾着一个塑料袋,里头是另一张煎饼,他抬起手,往关宏峰那边递去。 关宏峰摇摇头,意思现在不吃,他有些精神紧张的拍拍周巡,说,“不对,咱们赶紧去一趟报案人家那边。” “哦。”周巡把手头剩下的煎饼一股脑儿塞进嘴里,然后哒哒哒的跑去跟张队长打了招呼,塞了满嘴的吃的,队长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他要干嘛,挥挥手便说知道了,关宏峰有点嫌他慢,看着周巡又跑回来刚想说他两句,便看见周巡一手还拎着给自己买的煎饼,另一手伸进皮衣的小兜里面掏东西。 衣服兜的开口很小,他揪着衣服费劲的从里面掏出一盒酸奶,又跳舞似的拍拍浑身的其他兜,翻出一根吸管。 捅进去,递过来。 关宏峰本还想说什么,看着那双冻红了也不知冷暖的手捏着酸奶盒子,快杵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便咽了回去。 拿过酸奶来,还没上车就喝完了。 喝完才觉得饿,便把那还有点儿热乎气儿的煎饼也要了来,打开塑料袋,满车都是煎饼味儿。 关宏峰带着周巡去了报案人的家里,技术队正在采指纹,周巡去问了问,目前只查到了老太太和小女孩两个人的指纹。 关宏峰从兜里拿出来一张照片,监控视频中的那台车,关宏峰找人在网络上找到了清晰的同款图片并打印了下来,他交代周巡,拿着它去问问附近的邻居,看看有没有印象,他自己则戴着手套,钻进了屋里。 二十分钟后,周巡气喘吁吁的回来,一脸激动,“关老师!我靠,刚我问这附近的街坊,有人说今天早上晨练的时候看到老太太大包小包的匆匆忙忙的坐车走了,跟着一个男的,他们说没看清,但感觉是她儿子,而且开的就是这辆车!” 周巡抖抖照片,关宏峰眼神收紧了一些,他有些自言自语的念叨,“跟我想的一样。” “什么?”周巡追问。 关宏峰撇了撇头,示意着屋内,“我刚才翻看了一遍现场,现金、存折和贵重物品都不见了,但家里还算整齐,没有被翻乱的迹象,门锁也完好,所以基本排除入室盗窃。现在信用卡支付虽然很普及,但像报案人这种岁数的老年人,通常都会在家中存放一定的现金,所以照目前的情况看,应该是是报案人自己或者报案人信任的人取走的,另外,家里所有与个人身份有关的证件,比如说身份证、户口本,这些都不见了,再加上刚才你说的信息...” “你等会儿...”周巡觉得自己脑子乱成一锅粥,摆摆手叫关宏峰慢点儿说,“你的意思是,这男的自己把自己闺女绑架了,然后他家老太太来报个警,之后他们又一块儿跑了?” 关宏峰深吸了一口气,“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 周巡眨了眨眼,叫关宏峰突如其来这一句训话弄得愣了一下,“啥玩意儿?” “柯南·道尔。” “啥?” 关宏峰翻翻白眼,“福尔摩斯。” “啊?” “算了...” “不是,那他图个啥啊。” 关宏峰摇摇头,表示还没想明白。 这时,技术队的人在屋门那边喊了一声,“关队!” 关宏峰走过去,技术队指了指门把手和门板说道,“这里发现了第三个人的指纹。” 关宏峰目光一凛,“快送回去比对!” 两个小时后,技术队那边的结果显示第三个人的指纹确实就是老太太的亲儿子,正打算给关宏峰打电话汇报详情,法医队的高亚楠穿着一身白大褂儿走进来,递上一份报告,说这是关队之前叫我查的那天晚上护城河里男尸指甲缝里皮肤残留提取的DNA比对信息,他叫我给你们送来。 技术队的人接过来,打开之后傻眼了。 两份报告上显示的是同一个人。 二十分钟之前,去走访汽车厂商和改装店进行排查同款车辆改装情况的那边,查出那款车改装过大灯的有八十多人。关宏峰交代他们拿着车牌号去交管局查车主身份,赶过去的同事传真回来的名单里,也出现了相同的名字。 毛骨悚然啊,技术队的同事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说不上是案子吓人,还是关队的脑子更吓人。 那天晚上的全体会议,上去发言说案子的人是周巡。 “2005年,11月10日,21点28分,我市东城区下属派出所接到报案,称在护城河内发现一具男尸,派出所出警后发现,该男性是长丰区2000年一起拐卖案件中的重要嫌疑人。次日,也就是11日晚上22点40分,南城派出所接到报警,一黄姓老人称自己五岁的孙女失踪,疑遭人绑架,经调取监控视频中的内容发现,绑架者疑似为同一犯罪团伙,因此,我长丰支队参与调查,12日上午9点左右,在调查取证期间,发现该黄姓老人失踪,走访后发现,该老人应是与自己的儿子在12日凌晨一同驾车离开,所驾驶车辆疑似之前视频监控中的同一车辆。目前从法医队和技术队提供的资料来看,10日晚上,疑似对护城河男尸的施暴人、与11日晚上报案的黄姓老人的儿子、与视频监控中车辆的车主,皆为同一人,该人姓名黄历,男,40岁。” 周巡前半段的时候声音有些抖,到后面却越来越顺畅,一长段话基本没有磕巴,嗓子哑哑的,但声音洪亮。 不过还是在整个说完之后才敢看了一眼关宏峰,那人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远处投影打过来的光太亮了,周巡逆着看不太清楚,但他感觉关宏峰朝他笑了,好像还点点头。 刘长永在下面听的有点心不在焉,看着周巡显露出的得意表情,刚想张嘴,张队那边先问道,“小关,你有什么想法?” 刘长永撇了撇嘴,没说话。 关宏峰抬起头,“都只是推论,还没有直接证据。” “没关系,先说说。” “我认为,这个姓黄的男的,应该参与了2000年的那起大型拐卖案件。”关宏峰起立,站到了周巡的旁边,周巡仍站在刚才汇报案情的地方没有动,在所有人面前扭过头去,心无旁骛的看着关宏峰。 “那个案子到现在五年,他女儿也正好五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推测,或许是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便对儿童拐卖的犯罪行为有了罪恶感,或许有了退出的意图。直到今年,出于某种理由,团伙里面有人对他不利,应该是威胁或者追杀,黄历在争执中将这个叫王跃的人,很有可能是他以前的合作人,杀死并扔进了护城河。” 他示意了一下周巡,周巡点点头,操作电脑,打开了那段监控视频。 关宏峰继续说,“视频中确实可以看到小女孩没有挣扎,但不代表一定是被迷晕丧失行动能力,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认识抱着她的那个人,所以才没有反抗动作,可以推测这段所谓的绑架视频里面,绑架人是被绑儿童的亲人,或熟悉的人。从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是黄历的可能性最大。可能之前的犯罪组织以绑架他女儿来威胁他,他想带着孩子想逃走,于是干脆伪装成了孩子被绑架的样子,这也就可以解释得清为什么犯罪现场出现的车辆是他自己的私家车。另外,因为参与了之前2000年的案子,所以当时的犯罪车辆号牌他也应当清楚。使用当时的号牌,就可以暂时把我们的目光引到那个拐卖犯罪团伙的身上,这样咱们一出警,那边必然要躲,也就给他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关宏峰又想了想,“至于孩子的奶奶,可能是一开始并不知情,这样才会来咱们这里报案。这个案子涉及到的一切证据都能看出嫌疑人十分慌乱、漏洞百出,应该是黄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不惜用杀人、报警暴露自己等方式来争取逃亡,不难看出那个拐卖组织的势力应该比较大,他知道自己没法全身而退,才出此下策。” 张队长沉默了半晌,问道,“那现在这意思,是已经让他跑了?” 关宏峰呼了一口气,“如果我刚才的推理正确,那就赶快发布通缉令吧。” 张队长有点恼,拍了一下桌子。 关宏峰的表情很严肃,他沉下声音说,“一个老人、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孩子,那个拐卖犯罪团伙那边一定也在找他们,如果被他们抢先,后果不堪设想。” 周巡是在支队楼下的停车场找到关宏峰的。 开完会之后张队基本同意了关宏峰的推论,决定先发通缉令,然后调了一组技术队的让他们继续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之后关宏峰就不见了,周巡找了一圈,听有人说刚才看见关队下楼了,这才跑来停车场。 他远远的看到关宏峰正在抽烟,等走近的时候关宏峰已经把烟掐灭了。 “是我太慢了。” 他靠在自己的车门上,等周巡在他身边一站定便说道,语气里面是少见的自责。 “如果我反应快一些,能在证据都出来之前就想到这些的话,没准早点行动就能早点找到他们了。” 周巡没说话,他也靠上车门,肩膀挨着关宏峰的肩膀,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两天前晚上那个没后续的吻,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补完剧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胳膊,从关宏峰脖子后面伸过去,搭上他另外一边的肩膀,微微用力的捏了两下。 这次不带情欲,纯粹就是安慰,周巡也不知道自己表达清楚没有。 关宏峰扭过头来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别把自己逼太紧了。”周巡的语气很缓很轻,“你已经很牛逼了,关老师。” 关宏峰自嘲的轻笑,目光看回地面,摇摇头。 “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人民群众和人民财产安全,”他说道,“这都做不好,牛逼有什么用?” 周巡不知该怎么回了,只好跟着叹口气,他这次是使劲捏了一下关宏峰的肩膀,狠狠的说,“操,等抓住这帮孙子,非打死丫的。” 关宏峰撇了一眼,看到了周巡咬着后槽牙的表情,一直都皱着的眉头渐渐放松开来。 通缉令发布出去,石沉大海。 不论是嫌疑人那边还是拐卖团伙那边全都没了动静,好像人间蒸发。整个长丰支队都陷入了低气压,上到队长下到刚来的毕业生,全都一筹莫展。 这个案子跟着2000年的那起拐卖团伙案一块,变成了悬案。 队里的人没人觉得关宏峰在这次的案子上有任何责任,但他好像却一直不放过自己,三天两头就把物证又拿出来翻看翻看。 直到时间又过了一年,又是一个11月,一个女人来长丰支队报案,同时自首,说自己是去年那起五岁小女孩绑架案中的另一个人,并且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事情就如同关宏峰推理的一样,这夫妻俩原本都是那个大型拐卖组织的成员,专门偷孩子,但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便不愿再干这种勾当,带着一部分钱跑了,便理所当然的遭到追杀。他们利用假装绑架以及转移视线等方法争取来的时间,逃到了另一座城市,逃走之后没过多久便再次被组织盯上。孩子的奶奶在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后气的心脏病发作,没过几个月便走了,夫妻俩便带着孩子继续逃,直到有一天,孩子在眼皮底下消失了。 黄历便发了疯,随即也离开,说是去找孩子,却也就没了下落。他的妻子走投无路,觉得这都是报应,她说因为这个犯罪组织一直都是主要在津港作案,于是便回了津港报警。 “我会协助警方破案的,我也会承担一切法律责任,我只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她跪在地上痛哭,哀求道。 关宏峰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着脸叫周巡给她戴上了手铐。 索性这个女人提供的线索都还算比较准确,关宏峰雷厉风行的顺着线往上摸,很快便发现了蛛丝马迹,找到窝点的时候女孩已经饿的皮包骨了,不知道是受了多长时间的罪,看见警察的时候吓得哇哇大哭,喊着要爸爸妈妈,周巡见不得这场面,扭头就说我给小孩买点儿吃的去,便躲开了。 女孩的哭声把队里的人心里弄得都特不好受,只好哄着说妈妈一会儿就来,一会儿就来,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她妈妈已经被警察关进看守所了这件事。 关宏峰在现场转了一圈,他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因为黄历仍然没有找到,简单审了一遍蹲在地上的几个犯人,全都说没见过他,看起来不太像撒谎。 黄历去哪儿了呢? 关宏峰摸着下巴,扭过头习惯性的看看身后。 周巡不见了。 他抓着人问看到周巡了吗?队里人说之前看见周哥去旁边小超市给小孩买吃的了,后来就没见着了。关宏峰又问走多久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得有二十多分钟了吧。 关宏峰掏出手机给周巡打电话,无人接听。 他突然头皮发麻,手心里全是汗。 tbc 第8章 08 那是长丰支队的人第一次看到关宏峰发火。 11月的津港已经有寒意,关宏峰却把大衣脱了扔进车里,只穿一件灰色的毛衣,他手里捏着对讲机,双眼死死的盯着手上的地图。 周巡是半个小时前失去的联络,他随身的对讲没有回复,打手机也无人接听,关宏峰当机立断一个电话叫技术队调监控,十分钟后有了结果,说周巡在超市后边的停车场,让人给迷晕放倒带走了。 关宏峰先前一直是市局看中的种子选手,到了长丰支队后几个案子又都办的行云流水,所以自然便惹人注目,所以每天都在他身前身后晃悠的周巡也自然而然的身份水涨船高。关宏峰收了大徒弟这件事,几乎已经快传到市局去了,这一听说是周巡出了事,整个支队都紧张起来,几十双眼睛全都转向关宏峰。 技术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电话这头的关宏峰没说话,也没有表情,沉默的让周围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他回过头来管旁边的人要地图,听起来声音还是镇定的,刘长永便上前去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给我调三个组的人来。”关宏峰根本不接刘长永的话,生硬的打断。 刘长永拍拍他的肩,露出点为难的表情,“现在咱们支队除了留守的,其他四个组都在现场进行抓捕排查,不好调整啊。” 关宏峰正研究着手里的地图,试图找到超市附近犯人有可能挟持周巡逃走的路线,听到刘长永说的话后顿了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全是冰茬。 “劫持周巡的很有可能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而且我们的警员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你这个时候跟我说什么不好调整?” “可是这,人都散出去了,现在一时也没法马上回来啊。” “那就给我调人!特警,地区队,派出所,能找来的全给我找来,再不行就跟市局申请,听明白了吗!” 关宏峰突然吼了起来,手里的地图被他捏的声声作响,吱吱啦啦的声音把空气里的气氛弄得一触即发。刘长永后半截的话全都噎了回去,褪去最一开始的惊吓后,他脸上挂了些难堪,悻悻的退开调人去了。 关宏峰显然十分恼怒,他将地图用力的拍在警车前机器盖上,然后一手叉腰,一手将对讲机放到嘴边,开始指挥行动。 在关宏峰有条不紊的调整下四周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关宏峰站在一辆警车旁边,警灯红蓝相间的光打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晃得人眼晕。 “所有人不要占用电台,保持通畅,现嫌疑人已将我支队警员挟持,人质情况不明,但已基本确认暂时丧失行动能力,搜查动作要快,发现任何行踪后立刻汇报!救护车赶到了没有!随时待命!” 关宏峰其实还没看到周巡被放倒的视频。 周巡身手好,人又机敏,若是嫌疑人想用武力击倒周巡的可能性很低,再加上嫌疑人本身以前就是拐卖犯,所以关宏峰认定犯罪分子应当是使用了麻醉类药物将周巡迷晕后挟持。这一定是有所目的,或是走投无路,才会做出挟持男性警察这种风险极大、相当于破釜沉舟的事情,所以他的手上一定会有杀伤性武器。 想到这里,关宏峰胸口开始发闷,吸进身体里的冷空气刮着他的气管有些难受。他又拿起了对讲机放到嘴边,话语间的呼吸听起来有点急促。 “发现犯人后若条仅允许,直接击毙。”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麻了一大半。 犯人黄历带着一个昏迷的成年男性,其实根本走不了多远,但他也没打算走多远。这个窝点当时还是他参与选的位置,周围都是小胡同,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小路,很适用于逃跑,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也比这帮警察强得多,现在孩子和爱人全都在警察手里,他才在情急之下想到了这个狸猫换太子的办法。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周巡,眼神里有些发狠。 刚才在停车场,他用涂了大量麻醉药物的毛巾捂住周巡口鼻的时候,被他用手肘击打到了胸口,现在肋骨还隐隐作痛,那还是这人在药物影响下的情况,真不知道这个人在清醒的时候得有多能打。想到这里黄历有些担心,蹲下身子又给周巡打了一针麻醉剂,过了会儿又踢了他两脚,确定他没有反应之后才渐渐放心下来,拿起了脚边的绳子。 能换回女儿的方法或许只有这一个了。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他又确认了一下腰上缠绕着的炸药和引线。 案发四周是一个80年代的老住宅区,所有的警车都堵在胡同外面进不来,几分钟前电台里汇报的内容很含糊,支支吾吾的说人是找到了,但现在还不能确认周巡的具体情况,关宏峰急了,摔下车门便带着人狂奔过来。 现场在一个胡同深处被废弃的大杂院里,周围只有很远处有一盏摇曳暗淡的黄色路灯,院子内部被夜色天衣无缝的遮挡起来,完全看不清里面。 找到地方的时候,支队的人都在原地愣了半天,然后便立刻骂着脏字掏枪,就连一向处事不惊的关宏峰握紧了拳头。 周巡被绑在大杂院外面的一根电线杆上,全身瘫软,头耷拉到胸口,绑住他的麻绳将他全身勒紧,却不见那人分毫动静,远处影影绰绰的黄光打过来,拉长了他的影子,那人就像个行为艺术的展示品一样,没什么生气。 他的外套被人解开,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毛衣,毛衣外头围着腰缠绕的,是一圈绑好的炸药,自动化的引爆点亮着红光,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下咄咄逼人。 关宏峰练过夜视,在这种情况下会比正常人看到的信息更多一些,他目不转睛的检查周巡,检查他所有能看到的皮肤有没有伤口。他顾不得平复自己此时一波又一波的心悸,立刻把电台放到嘴边,小声的通知所有人马上到位,要求所有特警就位警戒,随时做好准备。 手有点不听使唤,说完话后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把手指从台子上的摁钮抬起来,于是整个支队、还有整个特警队的人都听到了关宏峰冷清的嗓音飙出的那半句国骂。 黄历躲在那间大杂院里,声称自己身上也绑着炸弹,要求用周巡换女儿,不然的话便同归于尽。关宏峰没有回话,他的视线凝固在十五米外的那个人身上,盯着他还在呼吸起伏的胸口,挪不开眼睛。 在黄历没有得到回应,气急败坏的喊了第二遍,这时张队长和上头下来坐镇的顾局赶到了,看到眼前的情景都被吓了一跳。 “情况怎么样?” 关宏峰眼神发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不清楚,只知道黄历就在屋里,但是我们现在攻不进去。” “小周的情况呢?” 关宏峰抿着嘴摇头,不吭声。 张队长有些着急,要来喇叭向里面喊话,要求确认人质的安全。 “先把我女儿带来!”犯人此时已经没什么耐性,关宏峰心叫不好,皱起眉头,想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谈判的必要了,不然激怒犯人后可能会伤到周巡。 但还没来得及张嘴,张队长便接着喊道,“你现在已经被包围了,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处境,我们需要确认人质的安——” 砰!—— 突然响起的枪声打断了喊话,关宏峰眼看着周巡兀自抽动了一下,紧接着撕裂般的喊声顷刻间划破夜空,关宏峰全身绷紧,双手跟着下意识颤抖起来。 一颗子弹从周巡身后杂乱无章的遮挡物后射来,打在了周巡的右侧小腿上,他在疼痛中惊醒并厉声喊叫,随即因为疼痛而全身弓起来,但麻绳将他绑得太紧,他根本没得动弹,腿上的血透过裤子被子弹烧灼出的洞而大量的喷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形态来,右腿在绳子下痉挛,身体也抖动着。 操! 队里很多人都咬着牙骂出声,关宏峰的耳机里面此时响起各方报告情况的声音,狙击组告诉他,因为视线太差,周围又都是平层的老旧建筑,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狙击点,目前通过子弹射出的方向,只能判断犯人是通过周巡身后的遮挡物进行射击,但无法完全确认犯人的位置,而且犯人身上疑似绑有炸弹,所以不敢轻易射击,怕引爆炸弹造成更严重损失。 周巡身上的炸药足以伤及周围半径二十米远。 更严重损失? 关宏峰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双手仍在颤抖,他甚至有些站不直了,后背微微拘着。 耳机里在请示是否向后退至安全地带。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张着嘴大口喘着粗气,头上渗出了许多汗,但仍然在短时间内尽快调整自己,渐渐从最开始的疼痛里清醒过来,身体的重心转移到左腿,并且迅速的确认着周围的情况,最后在对面的人群里锁定了自己。 对上眼神之后周巡先是眨了眨眼,那模样就跟平时猜关宏峰生没生气似的。 关宏峰没有同意后撤。 周巡看着他捂着耳机匆匆交代了些什么,然后便利索的掏出腰上别着的手枪,开保险,上膛,对着自己的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受枪伤,子弹应该是直接穿过去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以很快的速度流着血,这让他有点心慌,可看着关宏峰在那边,又忽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他记得关宏峰的夜视能力特别好,他咬牙咽下了身体上难以忽视的疼痛,嘴角扯出来个特别难看的笑容,无声的用口型对他说,我没事。 关宏峰果然看到了,他顿了顿,回了他一句,别怕。 此时里面的犯罪分子和外面的警察正进行着激烈的喊话式谈判,最终由于考虑周巡的伤势,便同意了凶手的要求,派人去把小女孩送来现场。这中间需要十几分钟的功夫,周巡有一阵疼劲儿像是过了,他可算有些精力好好看看关宏峰。 不知道他着急没有,心疼没有,他一边摸索着解开绳子的方法,一边拿捏着这些远在天边的心思。 他只看见那个人一直都没放下枪,时不时的冲他点点头,像是做报告的时候他坐下台下鼓励自己的时候一样,也没什么其他特别的表情。这让周巡内心编排过的情感小剧场有些失望,但心倒也是习惯性的因为关宏峰的安慰而镇定下来。 为了不引起犯人的注意,他很小幅度的扭动着手腕,配合着像是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寻找绳子之间可以逃脱的缝隙。小女孩被警察抱着从远处跑过来的时候,周巡敏锐的听到了身后的遮挡物被移开的声音,以及犯人在移动的动静,他突然一凛,朝关宏峰使了一下眼色,表示可以找机会行动。 关宏峰立刻捕捉到了周巡传达的信息,但他却皱起眉,不太赞同。 那边的周巡看他这个样子,瞪起眼睛,神色有些着急,嘴里小声的发出了啧啧的声音,关宏峰也清楚现在这种情况拖不得,便只好同意。他握紧手枪的双手和双臂已经感觉不到什么酸痛,手心里有一层汗也顾不得擦,所有的事都可能发生在瞬间,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小女孩站在许多警察的后面,怯生生的喊了一句爸爸。 周巡听到身后的凶手再次活动起来,还夹带着搬动遮挡物的声音。凶手喊出女儿的名字,小女孩接连几天收到了很严重的惊吓,再次听到多日不见亲人的声音有些激动,立刻便开始大哭,犯人一边喊着,一边用手枪顶上了周巡的脑袋。 “把我的女儿送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女孩在这头撕心裂肺的喊着爸爸,这让身为父亲的犯人转移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周巡感觉到顶着自己脑袋的手枪拿的并不稳,于是猛然发力,将之前已经悄悄挣脱开绳索的双臂缠绕住犯人的脖子,迅速打掉了他手里的枪。 犯人很快反应,周巡因为双腿还被绑在电线杆上行动不便,让犯人还有挣扎的空间和能力,情况十分危急,引爆炸弹的开关还在他手里。 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犯人更是情绪爆发,叫骂着跟周巡激烈的扭打在一起,借助着四下昏暗的环境,试图在制服周巡的同时让狙击手无从下手。 就在此刻,关宏峰看准时机,稳定好持枪姿势,眼睛穿过准星锁定目标,冷着一张脸对着挂在耳朵上的对讲机说了一句,“开灯。” 突然,两侧不知是什么时候拿来的数十盏应急手电同时点亮,强烈的光线让周巡和犯人的动作都有了一个瞬时的停滞。 砰!—— 然后这一夜的第二声枪响了。 打架声、警察的喝止声、小孩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子弹从黄历脑门穿过去,溅了周巡一脸红白相间的液体,他下意识的躲开,朝着另一侧撇过头去,原本跟自己较劲的力量突然向后倒去,带的他也趔趄了一下,他艰难的稳住自己,抬起一只手来,逆着光艰难的看过去。 枪是关宏峰开的,那人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没动,枪口的硝烟还没完全散去,周巡才反应过来,子弹是贴着自己的头皮擦过去的,他似乎闻见了自己头发烧糊的味道。 枪响之前,小女孩还在撕心裂肺的喊爸爸。 直到周巡被队里的人从电线杆和满身的炸药上解救下来,关宏峰才想怎么迈动自己已经钉在地上的双腿,周巡看着他跑过来的腿脚不太利索,好像瘸了似的,一时间还以为他也中弹了。 但他还没看得清楚,方才的手电筒光太强,他眼前还是花的,他只看到有个人影越靠越近,然后在自己眼前停下,捏着自己的手腕撸起他两边的袖子。 先前不觉得疼,他也是才发现那上面的勒痕很明显,一道道血红的印子从手腕一路爬上大臂,关宏峰举着他的两条胳膊,拉到灯光下仔细的看着。 周巡看他眉头皱的很紧,平日用发胶梳得整齐的头发不知怎的乱成了鸡窝。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神再次被他的腿上的枪伤打散,又一波痉挛似的疼痛让周巡整个人都抽抽起来,靠着身后的墙壁蜷曲到地面。关宏峰扶着他,也一同蹲了下来,一手帮他压住伤口,一手捏在他肩上,两只手都在用力,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愈发强烈。 他或许是想抱自己,但碍于眼下的环境所以隐忍下来。 周巡推出这个结论后心里舒坦不少,觉得腿上的疼觉得也算值了。 关宏峰抿着嘴,神情十分古怪,已经不见了几分钟前指挥全场的镇定自若,他的身后是支队在现场支起来的探照灯,白花花的把黑夜照成白昼,而周巡就窝在关宏峰拢起的一片阴影里头,等待着医疗队的到来。 或是什么别的。 他看到关宏峰动了动嘴唇,猜他没准儿在和自己等一样的事情。 但他始终没有俯下身来吻他,而是慢慢低下了头。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摸了摸周巡脸上的淤青,周巡逐渐适应了光线,迎着他看过去,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直视自己。 眼睛里是少有的空洞。 “我杀人了,周巡。” 他的声音不大,周巡凑的那么近都差点没听清,这时候医疗队提着医疗箱和担架正好赶到,看到周巡的伤势立刻簇拥上来。关宏峰被扒拉了两下,于是便在人潮里向后闪了两步,表情又被吞没在黑暗里头。 清理伤口用的生理盐水洒在自己腿上,刺痛和烧灼感传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关宏峰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关宏峰今天是第一次杀人。 周巡记得,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关宏峰的生日了。 tbc 第9章 09 周巡没有想到,自己上救护车前的一句生日快乐之后竟然会与关宏峰聚少离多。 2006年年底那宗恶性绑架案,最终以周巡受伤入院,犯罪分子被现场击毙,其遗孤被津港第三福利院收住画上了句号。 那晚犯罪分子的女儿因亲眼目睹父亲被击杀,在案子结束以后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封闭症状,长丰支队上下在处理相关事宜的过程中也陷入了为时不短的低迷,由于这个原因,没人说这件案子解决的算是圆满,但也总算是告一段落。 在津港市局的人事部门针对小女孩开展心理疏导的同时,同一时间参与这项活动的还有长丰支队副队长关宏峰,参与的由头是警务人员首次近距离击毙嫌疑人后的心理状态恢复监测。 这是警队里的一项正规程序,有的人可能入职之后不久就会经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关宏峰也只是走了一个流程,在参加完队里规定要求的五次辅导课程之后便不再去了,市局的心理医生也跟上头递交了报告,证明关宏峰已经通过测试,可以回到正常工作岗位,张队长还夸他,说小关真给咱们支队节省经费啊。回来之后拿了个嘉奖,临危不乱、优秀警察。 在跑市局的那几天里,关宏峰遇见过一次那个小女孩。 她对于到底是谁击毙自己父亲这件事并不知情,警队出于保密和保护警队人员人身安全的角度也不会告知当事人,但她在楼道里看到关宏峰的时候,还是缩去了牵着她的警察阿姨身后。 关宏峰那时坐在办公室门口的长椅上等着里头喊他,小女孩从他对面的办公室门里出来的时候他正好抬起头。 牵着她的那个警察认识关宏峰,微笑着点头打招呼,说关队早啊。 小女孩从大人身后怯生生的探出一个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又害怕又好奇的看着他。 那天下午他去医院看周巡,那人仗着年轻的身体和极强的恢复能力,已经能翘着腿半躺在病床上啃苹果了,胳膊上和身上的勒痕也消得差不多,只剩下部分地方因为当时勒得太紧所以留下一些淤血乌青,别的都已经看不太出来受过伤的痕迹。 关宏峰进来的时候他正和给他打吊瓶的小护士聊天,穿着病号服还眉飞色舞的,好不轻松。 他的头发这几天长得长了,额前竟有些碎发垂了下来,微微挡住了眉毛,看起来把平日那个不肖的模样软化了不少。 关宏峰坐了一会儿之后一直没说话,给周巡削苹果的手没有平时稳,苹果皮在中间断了好几回。 周巡问他,关老师你怎么了? 关宏峰说没怎么,可能是累了。 周巡的腿伤是贯穿伤,伤及了韧带,前前后后三个多月才回来上班,那期间关宏峰一直都很忙,虽然两个人都住在单位的宿舍但实际上见面的机会并没有很多。周巡觉得关宏峰可能是怕自己养病的时候太舒服,给他列了一个巨长巨长的书单,三个月周巡白天要不就是在医院或是健身房做复健,要不就是去图书馆看书,晚上回来有时候还得加班加点的写心得,一瘸一拐的去交作业的时候,关宏峰经常都还没下班。 周巡把自己架在拐上,好不委屈,左看看右看看,他能隐约听到附近某寝室在斗地主的声音,还有的寝室在看球赛。 他叹口气,费劲的哈下腰把一沓子写满字的稿纸塞进门缝,然后再一瘸一拐的回屋。 后来他自己一人在屋里折腾,把床一下一下的踢到紧挨着关宏峰房间的那面墙下,晚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听着隔壁主人进屋的声音,有的时候能等到,但大多数情况周巡都就直接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书还捏在手里。 起床刷牙洗脸,能看到那几张稿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屋门缝里,迅速的跳过去捡来看,一展开便是那个熟悉的红色硬朗字体在行间圈圈写写的痕迹。 就像小时候班里很多女孩都喜欢在遥远的某处结交的神秘笔友。 有时候时间隔得太久了,他会在几页的读书笔记下面写一些PS,旁敲侧击的问问关老师最近忙吗。然后一般情况下第二天晚上便就能看到那个满脸冷清的人,拎着一大包苹果橘子猕猴桃,门都不敲的便进来,然后坐到自己床前开始给水果剥皮儿。 周巡觉得关宏峰好像最近一直都很累,累到不愿意说话,周巡跟他念叨什么的时候,他也只是嗯嗯的回答,不再像以前那样,周巡还能跟他插科打诨几句。 周巡拉拉他的胳膊,问他那个小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他答不清楚。 周巡问他你最近还好吗? 他的目光锁定在手里的橘子皮上,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他一直都期待着,但始终没等来那个那晚就应当发生的吻,可每次关宏峰走的时候都会深深的看他一会儿,都给他看毛了,但就是不吻他。 周巡是两年之后调到地区队的时候第一次开枪击毙了嫌疑人,才知道原来杀了人之后还有心理辅导这么个环节,他那会儿两个礼拜喝光了两大盒100条的经济装黑咖啡,一个月没敢吃肉,直到案件告破他才把心里的那口气吐出来,之后才慢慢恢复正常。 然而关宏峰有什么症状,周巡不知道,他一不懂心理学、二不是细心的小丫头,自己没经历过就完全没有这方面意识,关宏峰也一直没跟他说过。他就记得那段时间他总说他累了,周巡知道他那会儿手里有几个大案子,还以为是他赶报告赶的。 直到周巡在上辅导课的时候打听到两年前负责关宏峰的那个大夫原来是关宏峰读大学期间的心理老师,才明白一直以来在他面前刚正不阿为人师表的关老师居然是走了关系,才提前结束了心理干预。 所以关宏峰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是说他的心理已经强大到了根本不需要干预,周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搞明白。 就在周巡好不容易把伤养得差不多,蹦蹦跳跳的打算回去上班的时候,关宏峰被外派去了广西追一个枪械走私的案子,一走就是十个月。 挺危险的,所有与外界的私人联络都被掐断,周巡是听队里的人说关宏峰参与了专案组,还跟国安局的人一块合作,都追到中缅边境去了,连当地驻扎的解放军部队都出动了。 他看发回来的报告上写,关宏峰从一开始的协助调查,后来又变成了临时行动指挥,脑中俨然勾勒出一副统领三军的大佬模样。 再详细的内容因为涉密,所以周巡从报告里面看不着了,但他听人说,关宏峰指挥的那个小组有一次在森林里遇了埋伏,在他和当地部队里外呼应的默契配合下,竟带着小组突围出来。全小组牺牲了一名特警,两人重伤,一人轻伤,共击毙敌人十四人,其中关宏峰单人击毙人数高达六人之多。 周巡捏着一听可乐,听队里的那个消息灵通人士绘声绘色的讲着故事,一阵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侵入身体,他觉得胃里凉飕飕的,那可乐便也喝不进去了。听着别人嘴里念的名字明明那么熟悉,却有点儿对不上号,脑子里头那张脸怎么都浮现不出来。 他还记得关宏峰走的那天,就拉着一个最小尺寸的拉杆箱,在宿舍门口跟自己说,这是上个礼拜你写的心得,我看完了,然后这是你后面要看的书,等我回来一起讨论吧。 周巡木讷的接过那不知道是第几沓A4纸,低头看了看他的箱子,又看看他。 然后关宏峰才说,我要去趟广西,出差。 周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说不知道呢。 周巡当时就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就带这么个小破箱子。 他现在坐在支队里,吹着空调听故事,想着这么个小破箱子竟把那人带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那么远啊。 他有点儿伤感,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想念关宏峰,想念他催自己看书、嫌自己爱走神、抱怨自己字写的让他看不懂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想念与他太久没有接触过的皮肤上的触感。 关宏峰不在的那段时间,周巡在支队第一次遇见了关宏宇。 他倒是一直知道关宏峰有个弟弟,但没仔细聊过,所以根本不知道关宏宇是他双胞胎的孪生弟弟。 那天周巡大中午泛着困,一推开大办公室的门便看见那张本应当还在广西出差的脸,他穿了一身很休闲的T恤和短裤,脚踩着篮球鞋,痞痞的正依靠在某张桌子上,跟坐着的高亚楠聊天,表情看起来轻松愉快。 周巡瞬间就褪去了困意,就也没注意这些细节,三两步的小跑过去,热情洋溢的一把拍在那人后背上,大咧咧的笑着问,“嘿,关老师,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啊。” 只见那张熟悉又思念的脸上先是闪过惊讶,然后慢慢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竟然冲自己挑挑眉毛? 还乐? 怎么乐得这么欠揍? 周巡讶异的往后闪了一下。 “我操?原来我哥还是个‘关老师’啊。” 即便是出现在周巡各种胡思乱想、五颜六色梦里的时候,关宏峰的声音都没有如此轻挑过,周巡觉得自己还是缺乏想象力,他看着眼前的人转过身来,发现耳朵上还有一颗耳钉。 一边的高亚楠连忙站起身来跟周巡解释,“这是关队的弟弟关宏宇,关队走了这么久都没和家里联系,他来问问情况。” “不是我要来的啊,是我妈,我才不管他上哪儿去了呢。”关宏宇翻了个白眼,周巡立刻认定这个人真的很欠揍。 所以五分钟之后两个人不知道是因为哪句话没说对付打起来的时候,周巡自己并不是很惊讶。他捂着被关宏宇抡了一拳的腮帮子,心想这混蛋还真他妈有劲儿。 关宏峰回来的时候,周巡没能第一时间和他一起讨论他的读书心得,他压抑下自己激动的心情,首先汇报了自己和关宏宇打架还被支队长逮一正着的事情。 一别就是小一年,关宏峰从真枪实弹里回来,脸上和眼神里面结出的冰似乎已经坚不可破了,就连周巡都觉得冷了。 走之前那个案子,周巡被绑架,自己在一个未成年面前击毙其亲生父亲,这两件事的同时发生让他心绪乱了很久。市局人事警务处的心理干预对他没用,关宏峰天生就不是一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外人越多的干预只会让他愈发焦虑,于是他决定自己去平衡心态。 他理性的隐瞒了多病的母亲,回避了长大后便有些疏远了的弟弟,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避开周巡。 他有一百个正经的理由来支持自己那天晚上的行为,可每当深夜降临,自己内心却还是会受到伦理道德上的煎熬,他把这归结于是自己第一次动手的缘故,属于正常反应。可这份冷静却总在看到周巡的伤口之后轻而易举的坍塌,那傻小子吊着受伤的小腿,因牵动伤口而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时候,他的发现他的心里会萌生出恨意,让他觉得那一枪理所当然。 然而作为一个警察、一个可以在被允许的情况下夺取别人生命的警务人员,他在开枪的时候应当是理智的,应当是忽略个人感情因素的。 那段日子他会做噩梦,梦里那一枪打在了周巡的脑门上,那人眨眨眼没有倒下,反而笑了,然后他们做爱,尝欢,一切还是那么旖旎艳情,除了周巡脑门上的那个洞。 周巡到底是让他感性还是让他冷血,他分不清,但他知道不论是哪一个,在他给自己规划的刑侦工作这条路上都要不得。 借广西这一趟的机会,他把自己完完全全投放进了工作,在那片腹背受敌的林子里,他没有精力去想念周巡,手里的95是从刚刚倒下的特警手里拿过来的,用不太惯,瞄准镜里的敌人挨了自己一枪,打在肩上,整个手臂都快掉了,只连着点儿皮,全身正因疼痛而激烈的抽搐着,他冷静的继续瞄准,面无表情的补射,直到那尸体如断线的布偶一般散落在地上,才将枪口转至下一个目标。 被他们小组击毙掉的敌人躺了一地,活下来的四处逃窜,最终也都被抓了回来,收队之后专案组怕主要职能为指挥推理的关宏峰受惊吓,还特意又找来了心理医生,结果全被关宏峰生硬的赶走了。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没有梦到谁。 太好了,他想。 经历了这些之后的关宏峰在面对周巡的时候恢复了自信,却忘了周巡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他站在自己屋门口,掩上门之后便摸了摸脑袋,笑得傻了吧唧的,说不好意思啊关老师,我那天把你弟揍了,不过他也揍我了,你看我这肚子上,还青着呢。 说罢便开始翻自己的衣摆,关宏峰注意到他的手在颤,声音也在颤。 “周巡。” 关宏峰张口喊他,一张嘴就知道自己已经认输了。那人在自己淡淡的声音里面慢慢抬起头。他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声音突然变得囔囔哑哑的。 “关老师,你走了好久啊。” 他说。 从被包围到突围,关宏峰不过才用了二十分钟,六条人命,几分钟的时间在自己的枪下一个个被放倒,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杀红了眼,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很冷静。 可这些却连周巡吸溜个鼻涕都比不上。 他眼睁睁的看着周巡伸出胳膊把自己拉进怀中,没法拒绝,酝酿了十个多月本想把他推开的决心顷刻间只剩下断壁残垣。 是冤家来索命的吧,关宏峰有些苦恼的想着,自相矛盾的把头埋进周巡的颈窝里,贪婪的沉溺在他的味道里。 tbc 第10章 10 周巡第一眼就发现关宏峰晒黑了,晒得很黑很黑,但他没敢直说。他有点怀念关宏峰走之前那个冰肌玉骨、白嫩干净的模样。 不过现在这样倒也不是不行,关宏峰是晒黑了,也硬朗了不少,看得出这大半年的生活环境比较艰苦,本来婴儿肥的下巴上有了些许凌厉的线条,终于稍稍掩盖起了他本来显小的长相,整个人散发出了成熟迷人的硬朗气质,可就是脱了衣服之后脖子跟胸口中间黑白分明的拦出一条分界线。 周巡咬着嘴唇生憋,腮帮子鼓起来,眼眉都弯了,还跟那一个劲儿的挣扎试图往下扯自己的嘴角。他这德行早被被眼尖的关宏峰发现了,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他,周巡躲闪了几下,终于实在是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关宏峰在周巡打嗝的空当里面翻了个白眼。 周巡丝毫不知道收敛,还说关老师,就跟有人往你脸上吧唧糊了一层泥似的哈哈哈哈哈。 周巡和关宏峰在集体宿舍的公共浴室洗澡,周围还有别的同事,关宏峰不好发作,只好把脱下来的T恤揉成一个团砸向那颗笑得乱颤的脑袋。周巡诶呦一声,把衣服从脑袋上拿下来之后接着乐,头顶上的花洒淋下水来把他的头发和自己的T恤淋湿,都变得软塌塌的,关宏峰看着他大大咧咧,光着屁股笑自己笑得弯起腰了的样子,终于眼神还是柔和下来。 关宏峰听说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周巡或许是看书看得多了,终于从量变到质变,进步的速度堪比窜天猴。 终于可以不再只用拳头解决问题,终于学会了什么时候布控、什么时候收网、什么时候进攻,渐渐的队里开始有人听他说话、问他的意见,甚至在紧急的时候相信他的判断。 关宏峰在广西的期间市局做了一次大评比,长丰支队一口气拿了好几个嘉奖,其中有不少周巡都功不可没,顾局想起来周巡当年还是他从警校里面挑出来的,也觉得欣慰,拍着他的肩膀说不错不错,小关可真会带徒弟啊。关宏峰在准备回津港的时候给顾局打电话汇报,顾局还想起这茬来,笑着跟关宏峰学,说我明明一句话没夸他,这小子怎么还是高兴得找不着北。 洗完澡的傻徒弟被师父叫来了房间。 他的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发梢还滴着些水,关宏峰看不惯他拖拖拉拉的样子,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毛巾扔给他,让他坐下。 周巡刚洗好澡,浑身上下还散着热腾腾的热乎劲儿,关宏峰的房间也就是那么大点儿地方,他左右看了看,最后盘起一条腿沿着床边坐下,另一条腿长长的伸到地上,还把拖鞋踢掉了,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他刚要去摸毛巾,伸上来的手却摸到了关宏峰,他跟电着一样缩了一下。 关宏峰在给他擦头发,他把周巡碍事的手拍开,然后隔着毛巾揉蹭起他的脑袋。 他擦得很轻很细,周巡有些恍惚,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二十来年,只觉得这种轻柔舒缓的动作似乎从没发生在他身上。那人捏着毛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摩挲,自己便就跟着他的手一起摇头晃脑,然后他把毛巾拽下来一些,又捏着两个角开始给他擦耳朵,指尖和指肚慢慢的探进他的耳洞,在那里小幅度的旋转,擦去周围的水渍。 周巡这下感觉真的像是在过电了,顺着耳朵尖一路麻到指尖,电得他整个人缩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关宏峰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一脑袋比以前留长了一些的头发,微不可见的叹着气。 毛巾垂下来,搭在了周巡的脖子上,关宏峰改用手指直接捏着他的两只耳朵。那上面已经红成了一片,他用指肚在他的耳根附近画圈,微烫的温度让他不愿离开。 宿舍中间立着一台老式电风扇,摇头都吱吱呀呀摇不利索的那种,摇到周巡脸上的时候他的头发就轻轻的飘两下,关宏峰觉得,可能周巡头发留长一些也会很好看。 正想着,没意识到自己可能发了太久的呆,手心里的那颗脑袋仰着转过来,大眼睛双眼皮眨巴在离自己手指很近的地方,他小声的问了一句,关老师? 关宏峰抬起了手,周巡下意识的闭眼,他迅速摁着他的脑袋撩起他额头上的碎发,在上面亲了一下。然后贴着他的后背在他身后的床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也盘起一条腿。 周巡被关宏峰从背面抱进怀里,下巴搭上他的肩膀,这次周巡听见了关宏峰的叹气声,想转过去看他,可脸贴着脸,看不到表情。 “我该拿你怎么办,周巡。” 关宏峰在他耳边说,声音很小,语气也淡淡的。 周巡却听的心里不太舒服,“我怎么啦?” 他感觉关宏峰在他耳边蹭了蹭,胡茬在他脖子上划拉,应该是在摇头。 “没怎么。” 他的双手从周巡T恤的衣摆下面探进去。周巡很瘦,关宏峰一双大手张开来摸在他的腰腹,竟然就快覆住了他整个肚子上的面积,关宏峰接着往上伸,就盖住了他整个胸膛。乳头渐渐挺立起来,在别人手心里蹭,弄得周巡又浑身一激灵。 他深吸了一口气,仰头躺在关宏峰的锁骨上,稍稍一撇头,便就吻住了关宏峰的嘴唇,他闭着眼睛,整个人瘫在他怀里,为了吮吸到关宏峰的舌头于是努力的往上探脑袋,脖子伸的老长,好看的脖颈拉出了清晰的线条。 关宏峰舍不得闭眼,他把周巡这染上情欲的模样看了个遍。 一只手盖上他的脖子,扣住命脉,然后轻轻的用了一些力。 可周巡并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他在那似有似无的力道里面发出了呜呜的呻吟,声带和喉结的震颤挠着关宏峰的手掌心,这让他的双眼瞬间收紧。他一只手探到下面,然后皱起眉头,咬了一下周巡的舌头。 “怎么不穿内裤啊。” 关宏峰慢吞吞的哼着说道,吻着周巡的缘故说话声含含糊糊,语气里还有点儿责备的意思。周巡贴着关宏峰的唇咯咯咯的笑,诡计得逞似的,身上笑的一抖一抖在别人怀里不老实。关宏峰气结,稍稍欠起身子把原本盘着的那条腿伸直在床上,把周巡拉进自己的裆里。 “脱了。”关宏峰简短的命令道。 周巡这会儿不知道是欲情故纵还是不好意思,衣服裤子都脱的磨磨叽叽,脱一半胳膊腿儿上挂一半,最后都叫关宏峰皱着眉头扯下来了。他把光着身子的周巡再次拉回来,毫不分说撸动着周巡的已经半勃起的阴茎,看着他喘息,然后像溺水一般沉沉的陷在自己身上。 “关老师...” 周巡被他弄得时而弓起背,时而蜷起膝和脚趾,双腿色情的打开在床上,双脚把他的被单都蹬乱了,任由关宏峰的一双手在他的腿间做任何事。 “嗯?”关宏峰的声音突然间也变得色情起来,他回应着他,发出的声音共鸣在胸腔里头,皮肤挨着皮肤,骨头挨着骨头,周巡觉得自己的胸口里头也跟着一起共鸣。 关宏峰咬着他耳根后的那片敏感的皮肤,舌头在那上面乱舔,周巡让他弄得早就大脑一片浆糊,只顾得上吸气喘气,他的屁股坐在床沿上,全靠关宏峰在支撑。 “不行...关老师,我,唔——” “怎么了?” “我要出溜下去了...” 关宏峰有些无语,双手蹭进周巡的屁股和床单之间的缝里,身体发力将他整个抬起来一些,然后往床里头搬了搬,周巡没坐稳,一下就躺下了,脑袋下头垫着关宏峰勃起的阴茎。 他诶呦了一声,还没顾得上感慨一声怎么关老师怎么有劲儿,便发现那人起了身,黑压压的凌驾在自己上方,头朝着自己脚下的方向爬过去。 然后在周巡暗道一声不好的时候,关宏峰的双膝骑在他的脑袋边儿,低头含住了自己快守不住了的阵地。 周巡觉得他享受光宏峰给自己口交的这个过程还不到20秒,他就射了人家一嘴,关宏峰的双手还向两边拉扯着自己的腿,大腿间已经打开到了一个让人羞耻的角度,他就这么着,让人家拽着自己,弓起身来全身颤抖的射了。 等那道白光过去,精神稍缓的时候想起来,关老师的那个玩意儿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戳着呢,于是七手八脚的拉下他裤腰的松紧带儿,用手肘支起自己,小动物吃奶似的舔起关宏峰的阴茎。 那一头的关宏峰抽了张纸巾,吐掉了嘴里的精液后,便感觉到自己的阴茎被身下的人含进了嘴里,温热潮湿,那地方舒服和刺激并行,让他激烈的颤抖了一下,手里的纸巾拿不住,他赶忙双手撑回床上以稳住自己。 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擦干净,从关宏峰的嘴角边拉出长长的银丝坠下来,滴落在周巡的大腿内侧。 关宏峰小幅度的挺弄了胯骨,周巡立刻呜呜的有点不知所措,他骑在他的身上,垂下头来再次含住周巡,一只手环绕他的臀部,手指缓缓探进他的身后。 周巡给关宏峰口了半天,却不见关宏峰有要射的意思,而自己身后的那个地方已经让人家捅进去三根手指,他累的松开嘴瘫回床上,关宏峰的膨大物硬梆梆的在自己嘴里戳了好久,他觉得他下巴都快脱臼了。 “关老师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玩了?” 他懒洋洋的问,下面在那人的嘴里已经又一次硬起来,他犯坏的抬屁股往关宏峰的嗓子眼儿里顶,结果却被那人收紧的喉咙裹住,一下子爽的倒吸了一口气。 关宏峰放开他,拍拍他的屁股示意他换姿势,周巡听话的爬起来,关宏峰便顺势躺下,等着周巡爬上来。果不其然,自己的视线和天花板对接了不到三秒钟,就插进来一颗鸡窝脑袋。他眼角染上的情欲还很浓郁,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泛着水色认真的看着自己。 “问你呢,关老师。” “什么?”关宏峰陷在他的眼睛里面,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巡他自己垂下来的刘海儿往后梳了梳,啧了一声。 “问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玩了?” 关宏峰凛了神色,“刚会的。” “无师自通啊。”周巡露出些不信任的表情,眉毛挑了挑。 “是啊,”关宏峰理直气壮的说道,“为了操你啊。” “嘿!”周巡气结,随后便笑了起来,他俯下身来,双臂在关宏峰的耳朵两侧撑开,漂亮的肱三和肱二头肌绷起来,似乎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那我就谢谢关老师了。”他的鼻子在他的耳廓上轻轻摩挲,像是报复刚刚他调戏自己的戏码。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光宏峰也压低了声音的问。 周巡在他的腰上跨立起身来,把又开始碍事的刘海儿撸到头后,然后手臂从身后伸去扶好关宏峰已经硬了太久了欲望,慢慢的坐了下去。 “用这个...” 他一边用自己吞没着关宏峰,一边哑着嗓子说着,那个东西太大,又太久没做过,疼得他嘶嘶的直抽抽,双手撑在关宏峰的肚子上,等完全坐进去的时候脑门就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他坐在那上面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关宏峰怕他疼,就也忍着不动,房间里忽然只剩下电风扇的声音。 “周巡。”关宏峰又喊他,声音淡了下来,就跟往常一样。 “啊?”周巡倒没精力琢磨这些细节,他抬起眼睛来,还没从那个疼劲儿里头缓过来。关宏峰看着那个表情,忽然恍惚了一下。 “你那腿好了吗?” “啥玩意儿?” “问你腿还疼不疼了?” 周巡撇撇嘴,“早好啦。” 他有点儿不高兴关宏峰走神,于是慢慢动了动屁股,满意的看到关宏峰果然神色收紧,抿起嘴来。 “关老师...我操......” 人类的生殖器永远是达到最好交配效果的唯一途径,关宏峰的阴茎在周巡的里面又硬又烫,周巡觉得自己腰都软了。他渐渐掌握了姿势要领,晃动屁股的频率也快了起来,他双手改撑在关宏峰的膝盖上,弓起身来垂直落在关宏峰的阴茎,不断的试图寻找自己更深更敏感的地方。 “爽...爽不爽...关老师。” 周巡放肆的笑着,用各种不雅的姿势碾磨着关宏峰,整个人沉浸在旖旎靡乱的欲望里头,不断的给关宏峰展示着自己的全部。 他满意的听到了关宏峰跟着他一起,呼吸声变得急促,时不时的还从喉咙里面泄出几声呻吟,关宏峰喑哑的嗓子太好听了,周巡想,他听不够。 就在他快要再次眼一闭缴械投降的时候关宏峰拍了拍他的屁股,他眨巴着眼睛显得十分委屈。关宏峰欠起身子来冲他扬扬下巴,说,“下去。” 周巡没反应过来的愣在那儿,关宏峰平时工作时候那不耐烦的劲儿上来了,他瞪了一眼周巡,随即危险的眯起眼睛、放慢语速咬着牙说, “下去,我要操你。” 周巡还愣着,关宏峰咂了下嘴,小幅度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坐起身拽着周巡的脚腕,愣是把人倒着拎起来。 周巡的后背再一次跟床板接触的时候感慨,关老师这一趟广西吃什么大补的了,臂力惊人啊。 最原始的人类交配姿势碾过了周巡里面最要命的地方,关宏峰微微歪着头,看似冷静的审视着身下不断呻吟的身体,胯部却一下比一下用力,精准的观察能力让他很快分辨出操周巡的哪儿能让他叫的更野,于是便只对着那一个地方进攻。 很快,周巡便再一次射出来,这次的高潮让周巡射了很久,他张着嘴却喊不出声,身体不停的抽动使得床单在他身下皱成了一团,双臂无力的在身体两侧划拉着,关宏峰抓住它们,却把那人的抽动引火上身。 周巡还在射,准确的说精液是顺着阴茎在向下流,最后什么都射不出了,便孤零零的在那里空抖,关宏峰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景致,终于也射在了周巡的身体里面。 那天晚上周巡没回自己的宿舍,倒也不是不愿意回,是实在身上没了力气。 关宏峰放任他赖在自己身边,让他侧着躺好,然后从身后环着他的腰。 “关老师?” “嗯?” 关宏峰的声音也听起来有些疲了,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也软软的。 “我刚才看见你脚腕上的那道疤,是这次去广西弄的吗?” 关宏峰没回答,周巡半天没听到动静,撇过头去又轻轻喊了一声,“关老师?” “不是。” “哦...” 关宏峰回答的声音特别小,他想他或许是累了,便就不再问,动动脑袋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关宏峰的怀里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一摸手机才发现自己睡过头了,关宏峰肯定已经上班去了,于是赶紧起床,龇牙咧嘴的去刷牙洗脸,屁股疼是疼,但疼的心里舒坦。 赶到单位一推门,正好赶上支队长在里头说话,半个支队的人都在,他们把队长和关宏峰围在中间。 他听见队长说,关副队长今天就要调去咱们西城区的派出所锻炼学习了,为期两年,来来大家欢送一下。 周巡还捏着办公室门的门把手,他呆在原地,突然想起来关宏峰脚腕上的那道疤,确实不是在广西弄得。 那是他刚认识他的那会儿,就在这间办公室,就差不多在他现在站着的那个位置,他冒冒失失的跑去质问人家,还打掉了人家手里的杯子,那碎了一地的玻璃茬弄得。 那时候他猜到自己弄伤他了,却没想到还留了一道疤。 tbc 第11章 11 关宏峰走的那天全支队的人都跟商量好了似的,见着周巡就问,诶,你们这保密工作做的够好的啊,大家都吓一跳,你也不提前透露透露。 周巡一开始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尴尬笑笑,三回之后开始不说话不回应,中午午休,隔壁桌子上凑了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讨论关队这次是不是为了升官所以下派出所锻炼呀,走之前也不通知大家一下,要不然就关队在队里这么高的人气怎么也得出去吃顿饭吧。 周巡桌上纸碗里的泡面刚倒进去热水,调料还都坨在水面上,怎么都化不开似的,他突然烦躁,扔下一次性叉子起身便走了,下午没来上班。 他去了关宏峰的宿舍,那毕竟是关宏峰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可现在搬空了竟却跟他住着的时候没太大差别。他房间里自带的家具本就没几样,唯一多的就是书,这几年又一直断断续续的塞给周巡,跟蚂蚁搬家一样,所以也确实没剩下什么了。 够可以的,有点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意思,他就非得活的这么寡,非得把自己跟周围都撇的这么干净吗? 关宏峰是什么时候搬完的,周巡仔细想想,就这一上午?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慌慌张张的跑了,觉得心里比这间房子空得多。 刚认识的时候他说关宏峰,你会判案,但你心不热,关宏峰就问他光心热有用吗?这四五年关老师关老师的喊着,判案学会了七成,可那人的心原来一成都没变,看来他是真的觉得心热不热无所谓吧。 所以呢,他才反应过来人家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家没撒谎,也没骗自己啊,周巡某天坐在单位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队长说关宏峰要调走的时候关宏峰甚至看都没看他,俩人一前一后从大办公室退出去的时候周巡还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门把手。 周巡不知道那时自己是什么个样子,使得关宏峰在他面前停了停,看向自己的表情有那么点儿复杂跟隐忍。 在那几年周巡不知自己该怎么看待他和关宏峰的这段关系的时候,他甚至不会想起他们亲吻过几次对方的脸,不会去想他们之间发生过几次关系,而是会回忆起关宏峰那天走时的表情。 他觉得他还不如干脆冷漠一点,就像他俩头一次睡过后的那次的反应。 想到这个的时候,周巡就会不自觉的点起一颗烟。 其实他跟着关宏峰了之后他就不怎么抽了,关宏峰有一点慢性咽炎,本身就不碰烟,看别人抽的时候能躲会尽量躲开,唯独自己抽烟的时候也不走也不管,好像怕两颗烟就能把自己憋死似的,但背不住自己吞云吐雾的时候总能听到他在咳嗽,久而久之,周巡也就自觉的想到戒了。 就连关宏峰去广西的那大半年里,周巡都没怎么抽。 但若现在再坚持,就未免有点可笑了。 戒烟的那会儿总会想念手指间夹着的小白条儿,被关宏峰甩开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想念这个人。 周巡觉得自己不该,所以他跑去把关宏峰宿舍里剩下的桌椅板凳给砸了,然后又跑回自己屋里,盯着墙角堆着的那好几摞旧书运气,他站在屋中间抽了好几颗烟,最后气得把烟头往书上甩,结果不出两秒钟就跑过去捡起来,还掸掸落在书皮上的灰。 他气馁的把自己扔到床上。 原来这些年自己就是个捧哏的,在人家后面关老师说得好,关老师说得是,结果人家一甩手,跑去说单口儿了。 这几年周巡长大了,他逐渐能够客观的评判和审视自己,所以他心里明白,关宏峰对他来说不是烟,戒不掉的。 可人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认输呢?这还是关宏峰教给他的。 只不过就算说破大天,这间跟关宏峰隔壁的宿舍是住不得了。 周巡到后来也没想明白关宏峰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他也不知道这和他们前一晚的相拥而眠有没有关系。他走后的第二天给周巡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具体所在哪个部门,哪个岗位。 周巡看到关宏峰三个字跳出来的时候正在上厕所,手机差点儿掉坑里。他捏着手机,肚子疼得不行,最后起身的时候回了个,好的,知道了。 一个星期之后,周巡也接到了一纸调令——任命他去赴任津港市北部地区队副队长,从此肩头扛职,也就告别了做小兵的日子。 搬宿舍的时候周巡找了个大纸箱子,带走了那几摞书。 后来周巡在地区队逐渐适应,完美的将自己的小暴脾气和缜密的侦查技能结合起来,在队里逐渐显露出他出色的领导能力。 只不过说来讽刺,他是到了那段时间带队出任务,才经历了第一回 手刃犯罪分子。之后晚上好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百无聊赖的开始整理房间,愣是从那堆书里头翻出来一本《刑侦人员心理疏导手册》和一本《职业与健康》。 他根本不记得这两本是什么时候关宏峰给他的了,它们相比起其他书来比较新,不知道关宏峰看没看过。 就因为这个,周巡才想起来去市局的人事警务处打听关宏峰当年参加心理干预时的情况,三年前给关宏峰出假报告的那个大夫已经快退休了,他跟人家办公室门口磨叽问这事儿,给老头儿吓一跳,还以为是临退休前来调查他的。 后来周巡跟人家磨嘴皮子,好说歹说让老人家张了嘴,老老师叹口气,说小关是我的学生啊,成绩很优秀的,就是太固执了。 周巡问,那他当时心理疏导做的效果怎么样? 老老师摇摇头,说他根本不听我的。 周巡乍舌,那您就给他开证明交报告啊? 老老师推推眼镜摆摆手,说我见的多了,以小关的性格,这些事情是不会影响他成长成一个好警察的,至于他自己的问题,一定要他自己想清楚才行,我帮不了他。 周巡撇撇嘴,不置可否。 临走前没忍住的问了一句,关宏峰上学的时候什么样啊? 老老师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敲敲桌子,说了八个大字。 白齿青眉,头角峥嵘。 其实不论心里的感情怎么变化,周巡在客观上一直都挺佩服关宏峰的。别的不提,就先说第一次击毙犯人后的这个反应,周巡就觉得自己大不如关宏峰。人家甭管真的假的,第一回 之后没出一个礼拜就正常工作了,后来去边境做任务还打了那么漂亮的一战,轰动整个华北地区公安刑警队伍。 再看自己呢,先是矫情的吃了一个月素,然后三个月之后出任务开枪的时候莫名其妙的犹豫,结果让人家一个过肩摔从四楼扔下去了。 他命大,楼下停着一排车,他砸在别人车顶上保住条命,人家车主后来找上队里,说我这保险公司告诉我天上掉警察这是不可抗力不给我理赔,你们政府得管啊!队里的人事部门集中学习了一下,确实,台风暴雨泥石流、骚乱暴动恐怖行动这都算不可抗力,包括从天而降的周巡。 当时周巡已经升了北部地区队的队长,平时在队里大事小事都是他出面,所以这种大事儿副队处理不了,后来是推到了市局才给解决。结果周巡跳楼可以跟地震同一级别这笑话就传开了,之后好多年去开会的时候还有人问他呢。 他是从四楼掉下来的,虽然还没到引发地震的程度,但确实动静特别大,砸在车顶上的时候周围十几辆车的报警器全都跟着响。 四楼的高度在自由落体下计算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周巡反应算快的,在窗户沿儿上的时候想的是诶呦卧槽,落地的时候想的是关宏峰你在哪儿呢。 跳楼不疼,他觉得他简直都可以上网发个帖子科普一下了,他瘫在车顶上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欲睡,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睡着了。 再之后他在医院昏迷了一个礼拜,大夫说车顶帮他吸走了很大一部分的冲击力,把他的内脏都护住了,其他的就是皮外伤和一些身体上的骨折,至于他为什么不醒,有可能是伤到脑袋了,这个现在还不好判断。 关宏峰站在医生的办公室里,眼神发散的盯着周巡的病历本,久久都没有反应。 周巡不知道,关宏峰和弟弟上高中的时候父亲便撒手人寰,家里的天塌了一半,关宏峰想都没想就把那一半扛起来了。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自己承担,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他习惯也善于对自己进行全方位封闭式的管理,久而久之,就都快忘了其实还有很多人都可以和他站在一起,比如母亲,比如弟弟,比如周巡。 他怎么都拿捏不好别人在自己身上投入感情时自己应有的反应,明明自己不是,却偏要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 他没有把这些拿来跟周巡交流过,因为一直以来他自己也没搞明白,直到他听说周巡出了事。 他当时双腿在微微发抖,甚至一时间没法从派出所安逸舒适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多年来的职业经历让他可以很轻易的推理出从四楼掉下来会是怎么个情形。 他担惊受怕的在周巡的床前守了三天四夜,周巡全身各处是伤,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躺在医院病床上,呼吸的起伏很微弱,连手指头都不动一动。 自打调走后周巡便没有联系过他,津港明明没那么大,又是同行,他们两年却也一次都没见过,这确实是关宏峰当时设想好的,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刚愎自用究竟造成了什么严重的后果。 世间没有巧合,一切的结果都存在一层又一层的原因,关宏峰在想如果两年前不是自己做这种决定,那么周巡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无论如何,他很庆幸自己还有机会跟周巡掰扯掰扯这些。 周巡确实有点伤到了脑袋,再加上昏迷时间有点久,醒的时候出现了二十多分钟的记忆混乱。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床边人拉着,他脑袋上缠着绷带,一时半会儿视线还不太清晰,但他顺着那只手看上去,立刻便兴奋起来。 关老师你出差回来了?你受伤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他一礼拜没说话,嗓子发紧,声音难听的让人头疼,他好像是看见那人在皱眉头,然后伸过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脑门上。 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他一激动,又晕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站着施局和顾局,给周巡吓的差点儿没直接站起来,施局连忙摁住他,说你小子,都他妈以为你这几年争气了,结果又来这么一出,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 周巡愣了老半天,这才慢慢回忆起自己是因为什么现在浑身都疼。 施局说你好好养着吧,养好了给我回来上班,周巡仗着自己是伤员,厚着脸皮的问给不给加工资,叫施局瞪了一眼,说没有! 又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周巡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他左右看看这间病房,问顾局,刚才有人来过吗? 顾局莫名其妙,说怎么的,我们来看你还不够啊。 周巡在一层层绷带下面讪讪的笑笑,说够够,那当然必须够了。 周巡还是不愿意承认他在思念关宏峰,两年了,他始终不愿意。 出院之后,周巡留了好几个月的头发。 原因很简单,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护士大夫不经过他同意就把他给剃秃了,几乎所有亲朋好友都见着他那个最丑的样子,他心里不爽。 等留长了之后,他跑去理发店,叫托尼老师给他好好弄了弄。 周巡觉得也就是自己长得帅,要不然这小波浪头谁能hold住?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有人追了,在队里明明他都这么凶了竟然还有女孩儿追,他以为是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受到了发型的拖累,于是又留起了小胡子,但收效甚微,这下都有人开始给他牵线拉媒介绍对象了。 正当周巡那段时间被一波又一波女同志们热情的攻势弄得不厌其烦的时候,副队有一天一上班就神神叨叨的跑来他的办公室,告诉他昨天您出现场的时候市局来人了,带了两条命令,说看在您前不久刚刚光荣负伤的面子上,叫您自己选。 一个是保持现有职位,级别待遇上调半级,一个月多拿几千块钱然后接着做北部地区队队长。 还有一个... 副队的表情明显有些为难,周巡皱皱眉头,说你他妈赶紧的,别磨叽。 周巡的副队平时就有点儿害怕他,这事就更不知道怎么说合适,只好只好把上头发下来的文件翻了个面递给周巡。 还有一个是给您一个个人二等功,但是要下调两个职级,去长丰支队给新到任的支队长做助理。 副队露出替周巡打抱不平的表情来,说这领导是怎么想的啊,虽然说回长丰发展的话肯定比咱们这个小地方强,但队长您这两年工作做的这么好,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您啊! 周巡看了一遍手里的文件,之后眼神就不知道聚焦到哪里去了,他点了根烟,用力的嘬了一口,半晌才笑了笑,眼睛里竟多了些伤感。 是啊,他是怎么想的啊。 副队长觉得自己队长这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不太像跟自己说话。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跟我过意不去呢。 周巡笑得让人捉摸不透,坐在他附近的副队只觉得寒意逼人,出了一后背冷汗。 tbc 第12章 12 那辆横冲直撞的黑色牧马人轰着油门一开进支队大门,坐在四楼支队长办公室的关宏峰听着那动静就知道应该是周巡到了。 支队院子里站着几个老长丰的警察,见到车一进来便都热情的围上去,车里那个人把车窗摇到最低,还没停利索便扬着下巴摇晃着手跟外面的人打招呼,那么大的蛤蟆墨镜都挡不住的眉飞色舞。 “诶!巡子巡子,停那边去!” “得嘞,帮我看着点儿!”周巡在车里拧着身子停车,颇有新手司机还不太会用反光镜的架势。 “你丫牛逼啊,两年不见进口车都开上了。” “哎,这我爹赞助的,我他妈哪儿买的起啊。” 周巡苦着脸念叨,却分明是在洋洋得意的显摆,摇着车钥匙推开车门伸出长腿跳下车,然后在机器盖子上拍了拍。 “咋样咋样。” “不错不错,这两年黑了不少啊你。” “我他妈让你说车!” “车当然好了!借我开两天吧。” “想的美!” 长丰的几个熟人热情的把周巡围起来,七嘴八舌的说这两年你名声在外啦之类的话,都叫周巡嘻嘻哈哈的全盘接受,双手插在小皮衣的兜里,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却完全褪去了从前的稚嫩,头发留长了一些,被他用发胶拢到了脑后,蓄起的小胡子也为他的潜伏了多年才爆发出来的人格魅力增色不少,总之青涩的那些影子已经被他抛得一干二净。 “师父!您的东西我给您搬哪儿去啊?” 从副驾驶上蹿下来一个小男孩,看起来还没毕业多久,抱着俩摞起来的大纸箱子,走路看不见道儿,踉踉跄跄的。 “哟,巡子你都有徒弟了啊?” “我哪儿有那水平,就是带着他一块调过来,结果这小子自己喊上了,我能有啥办法。” 立刻有长丰的警察去帮那个男孩拿东西,只拿了一个,露出那个还有点儿没长开的脸,另一个他死活不撒手,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能拿,谢谢您谢谢您,嘴那叫一个甜。 “他叫汪苗,去年刚毕业。”周巡说,然后拍拍汪苗的后背,“汪,以后就跟着这些大哥们混了昂,你们!都不许欺负我徒弟听见没有!” 长丰的警察们都哄起来,汪苗笑的稚嫩,周巡笑的放肆。 “诶师父,您的东西给您放哪儿啊?”汪苗又问了一遍。 周巡慢慢收了收笑容,嘴角还留下最后一点角度,他抬头看了看四楼的窗户,百叶窗拉的死死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把视线收回来,笑容便也消失在他脸上,墨镜遮着,任谁都看不到周巡的表情。 “把东西给我吧,”周巡说,“我自己搬。” 周巡进长丰支队支队长办公室的时候忘了敲门了。 直接把那个大纸盒子怼进去,关宏峰坐在椅子上,只看见一双穿着黑裤子的小细腿儿在踢门,上半身不是身子而是个巨大的纸盒子,脸都被挡住了。 周巡反应过来自己没敲门的时候两条腿已经都进来了,脸躲在箱子后面,暗自说了一句,卧槽完了。 “周巡?” 隔着箱子的那一边响起了关宏峰声音,听起来倒也没生气,周巡的手指却扣紧了纸箱边缘。 两年多,他都快忘了那人说话什么样儿了,他以为自己忘了,可那个声音一靠近自己还是这副鬼样子。 “诶老关,你你接我一下,要掉!” 好在是现在反应比以前快了,装的也比以前像。 他听见关宏峰从起身时椅子上的轱辘转动的声音,听见他的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见他抬手挽袖子时衣料摩擦的声音,听见他的手指擦过自己手背时自己心跳的声音。 还好有这个纸箱子在,周巡想。 可这个保命的纸箱子在下一秒便被对面的人抱走了,那怀抱跟自己差了半米的距离,周巡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你就坐靠窗这个桌子吧,”关宏峰抬了抬下巴指过去,“委屈你了,都做到地区队队长了又叫你回来当助理。” “没有没有,”周巡掸着身上刚才搬东西落下的灰,不咸不淡的说,“服从组织安排嘛。” “嗯。” 关宏峰点点头,把东西放下后便站在原地不动,之后办公室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周巡站在这大办公室里,胡撸了两下头发,全身不自在,在玩沉默这方面他又玩不过关宏峰,想了半天还是打算自己开口。 “内个,老关,你忙你的吧,我先收拾收拾。” “你叫我老关?” “啊,”周巡满不在意的笑笑,“诶这儿又没外人,回头当着别人还叫你关队哈。” 关宏峰原本不知在看什么的眼神淡淡的飘过来,只扫了一眼的功夫,周巡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好吧。”关宏峰顿了顿说道。 “得,那我投块抹布擦擦桌子的。”周巡说罢便转身打算出门,关宏峰没答话,等他走出几步,却忽然喊他的名字。 “周巡。” 周巡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只见这位深色冷峻的人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状似无意地说,“你长高了。” 周巡出去之后点起了一根烟,烟雾缭绕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能和外界隔开,心里起码是踏实的。 他和关宏峰之间,现在这到底算个啥。 周巡确实变化不小。 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烟抽的越来越没边儿了,就上午开一个会的功夫,半个支队以前认识周巡的人就开始抱怨,问周巡是不是要成仙,还是跟格格巫一样喜欢从烟雾里出现的感觉,给自己制造神秘感。 周巡笑着骂骂咧咧,说我又没抽你们的,一个个怎么都这么多意见。 所有人都皱着眉头,说废话,呛啊! 周巡说人关队跟我在一屋里呆着人都没说什么,哪儿就轮的上你们了。 大家就撇撇嘴,说那不是熊孩子家长吗。 周巡一个飞脚踹过去,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抱成一团。 周巡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自己来之前想象中的那样在排斥关宏峰,那人如果就离自己稍远一点的站在那,就也挺好的,自己也已经可以控制着不上赶着往上凑了,这平衡很完美。 他以为自己选择回来是飞蛾扑火来的,现在看来,他好像倒也没那么饥渴。 现在真是讲究速度效率的时代啊,两年多的时间竟然消化了这么多。 “诶师父,那个就是关队长啊?” 转过天来的下午,周巡跟着关宏峰出了他回来后的第一个现场,又是一个分尸的,跟他们俩头一次一块的案子一样。 周巡跟着关宏峰的后面,汪苗跟在周巡的后面,一路上那俩人也不说话,汪苗只觉得空气都要凝固了,一双手紧张的冒汗,终于关宏峰被技术队的人喊走了,他抓住机会,凑过去跟周巡小声耳语几句。 周巡点起颗烟,像看智障一样看了一眼汪苗。 “废话。” “哇塞,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 “切,我还是传说中的人物的徒弟呢,也没看你怎么地。” “谁说的!我一直都很怕...emmm,尊敬您!” 周巡笑笑,“别他妈总说好听的。” “关队一直都战绩累累啊,”汪苗继续一脸崇拜,仿佛一点都没受刚才被关宏峰从头到尾无视掉的刺激,“我们学校都拿他当教学范例了,成天举例子全都是他。” 周巡把墨镜拉下来一点,“看在你喊我一声师父的份上,你想知道关队什么我可以有选择性的给你讲讲。” “关队有女朋友么!” 周巡一眼冷刀飞过去,汪苗吓的缩脖子。 “嘿嘿我跟您开玩笑呢。”汪苗讨好的乐了两下,“我想问关队脖子上那道疤是怎么回事儿啊?” “脖子上?”周巡一愣。 “是啊。” “他脖子上哪儿有疤?” 汪苗无语的撇撇嘴,“那么明显呢,师父您没看见啊?” 周巡自打回长丰支队报道,就一直都没正眼好好看过关宏峰,被汪苗这么一说,他立刻把墨镜戴回去,装作随意依靠在车门上的样子,扭头朝那人的方向看过去。 还真是,关宏峰脖子右侧,有一道5厘米左右的疤痕,看起来还很新。 周巡没见过这个,他正纳闷呢,关宏峰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在心里卧槽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在墨镜下面心虚的眨巴了一会儿,想起关宏峰应该是看不见,心里稍微平静下来些。 他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想的样子,晃晃悠悠的走过去,从技术队手里拿来一副手套戴上,抬抬下巴说道,“怎么样关队,需要我干什么吗?” “需要你专心。”关宏峰皱着眉,严厉的说。 周巡缩了一下,答了个“哦。” 关宏峰脖子上那道疤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事儿困扰了周巡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坐在关宏峰的右手边办公,总能有意无意的瞟到那条疤,晃得刺眼,甚至每次真的有事去找关宏峰的时候,第一眼也总落在他脖子上。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伤到那里。 被人劫持?被人从身后偷袭? 周巡停不下来的各种补脑,但无论如何,关宏峰现在还完好无损的坐在自己眼前。 他还是那样,总是无法把涉险这件事和关宏峰很好的放在一个场景里面去想,以前他在广西那会儿就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或许他还不够了解关宏峰的生活。 也可能关宏峰太冷,而血的温度太热,周巡总也对不上号。 一个月后,分尸杀人凶手再次露头,关宏峰这次用了3个小时锁定了杀人凶手的住处,周巡一脸平静的带着目瞪口呆的汪苗赶过去,由于凶手很有可能还在里面,所以关宏峰命令不能贸然闯入。 周巡利索的掏出别在腰上的枪,抬脚就要上楼,被关宏峰拦了下来。 “穿防弹衣。”他皱着眉。 “诶不用不用。” 周巡不耐烦的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往楼里钻,衣服的布料竟然从关宏峰指尖溜了出去没抓住,他愣了一下的功夫周巡都已经没影儿了。 “那个谁!快跟着你师父!”关宏峰咬牙切齿的低吼,还在一旁穿防弹衣的那个谁立刻战战兢兢的赶了上去。 结果还没过两分钟,汪苗就一边吐着一边冲下来了,关宏峰啧了一声,连忙上楼。 凶手的房间在三楼,关宏峰刚一拐过楼梯口便闻到了刺鼻浓郁的尸臭味,他加快步伐走过去,一进屋门便看到周巡的背影,他歪歪的站在屋子正中间,看上去全身已经放松下来,枪已经别回腰后,重心在右腿上,左腿懒懒的伸出去,一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不知在干嘛。 他面前的客厅地板上,整齐的排着一列5个人头。 周巡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关宏峰这才看见他那只不知道在干嘛的手拿着一包小浣熊干脆面。 关宏峰推理的时候,就听见周巡在他身后嘎吱嘎吱嘎吱。 他蹲下去看物证的时候,周巡还在那嘎吱嘎吱嘎吱。 他实在没忍住把周巡拽到一边,跟他说你注意点儿现场秩序行不行。 周巡嘴一撇,皱着眉头说我饿啊,然后委屈巴巴的看了一眼已经被关宏峰抢走的小浣熊,抬起眼睛来的时候关宏峰心里停了一拍。 好像还跟以前一样,他还跟那时跟着自己一块出现场的时候一样,如今的疏远和陌生只不过是错觉。 他刚想说点什么,或者是把从他手里夺下来的零食还回去,忽然房间里面有同事喊自己,说有发现让他去看一眼。 周巡扬了扬下班,礼貌的笑,说关队,那边儿喊你呢。 冰山上的关队长突然不知道该拿手里的小浣熊怎么办。 那包干脆面最终还是魂归垃圾桶。 收队的时候技术队往队里拉人头,装车的时候汪苗又吐了一次,周巡那会儿手头没有别的口袋,只好拿干脆面袋子帮他接着,汪苗吐完就给扔了。 像这种影响恶劣的案子,市局一般都会要求下面的支队必须快速破案。当天晚上关宏峰就拉着全支队开了会,周巡见着了当年那个对自己爱搭不理的高亚楠,这两年竟然已经当上了法医室的副主任,说话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又咄咄逼人,五个人头摆成一排对着讲解,眼睛都不带眨的。 结束的时候她跟周巡打了个招呼,她摘下口罩说,“诶周巡你回来了?前些日子我正好出去培训了不在队里,就没碰上。” 周巡大咧咧的摆摆手,“祝贺高升啊。” “谢谢谢谢,也祝贺你回到老地方。” “嗨,我这是降职,祝贺个屁啊。” 高亚楠没接这个茬,转而说,“以后又要一起工作了啊。” “是啊。”周巡点点头,笑笑,“多关照啊,亚楠。” 高亚楠也点点头,看着周巡转身离开,有些古怪的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才离开会议室。 回办公室之后五分钟,周巡又追过来。 “怎么了?有事儿?” “啊...”周巡半个身子站在门外头,只探了个脑袋进来,犹犹豫豫的样子。 高亚楠看着他在那做自我斗争,没打扰他,过了一会儿便看他把门推开一些闪进来,压低了些声音说,“有个事儿想跟你打听打听。” “你说。”高亚楠干脆的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报告。 周巡靠在高亚楠的办公桌上,问,“关队脖子上那道疤是怎么弄的啊,你知道不?” 高亚楠狐疑的看了一眼周巡,“关队不是你师父吗?” 周巡讪讪的笑了一下,“嗨,徒弟又不是儿子,再说这不是这几年大家都忙嘛,就没顾上,而且他也没告诉我。” “我也不太清楚,”高亚楠耸耸肩,“听别人说好像是去年在派出所锻炼的那时候弄的。” “跟派出所也能受这种伤呢?” “好像本来就是一些小矛盾,后来越弄事儿越大,等派出所赶去的时候已经开始动刀子了。” “他上去替人挡刀子去啦?” “那我就不清楚了,关队这人你也清楚,他既然都不和你说,怎么可能告诉我们。” 周巡哦了一声,心想也对,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关队是个挺孤单的人吧。” 高亚楠忽然问道,像是在和周巡闲扯,却让周巡听的芒刺在背。 她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我进队这么多年,也配合了关队这么多次工作,也就看到他跟你一块的时候表情还多些。” 高亚楠一边说,一边又拿起桌上的报告开始整理,没注意周巡的表情。 “这次回来我感觉他更不爱说话了,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关队刚刚回来升任队长,那会儿你还在地区队呢,关队一回来就被刘队冷嘲热讽,关队连理都不理,直接把刘长永晾那了。” 一到晚上发胶就有点失效,粘不住头发,周巡的几缕刘海儿从脑后垂到额前,周巡就随它们去,让它们挡着自己的眼睛。 “本来上面考虑关队比较年轻,怕队里的一些老队员不服他,还专门从各个地方调了几个年轻优秀的小孩来,结果一个礼拜,关队骂哭了一个吓跑了一个,还有一个现在看见他还哆嗦呢。” “其实关队的意思是好的,小朋友总要成长嘛。”高亚楠还是有点忌惮背后说关宏峰坏话这件事,她打开抽屉拿订书钉,把报告对齐装订弄好,才发现周巡一直没反应。 “周巡?” “啊,”周巡突然反应过似的抬起头,然后抬手把刘海捋到脑后,“我听着呢。” “你帮我把这个给关队,尸检报告,我懒得跑了。” 周巡接过来拿在手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直接打开报告开始看,看了老半天,高亚楠还以为他哪儿没弄明白,结果他盯着那几页纸忽然说,“就他那样,还能把人骂哭呢?” 高亚楠反应了一会儿,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关队没骂过你吗?” “可能骂过吧,”周巡叹了口气,“不记得了。” tbc 第13章 13 关宏峰孤独吗? 自打周巡和高亚楠聊过之后他就时常会想到这个,看见关宏峰一个人上班下班的时候会想,看见关宏峰一个人食堂打饭的时候会想,看见关宏峰一个人坐在会议室或是物证科翻看卷宗的时候也会想。 他有几次碰巧跟关宏峰一起下班出单位,他会客套的说声关队,要不要我捎你一段送你回去?关宏峰每次都会稍微犹豫一下,然后说那好吧,辛苦你。 周巡第一次送关宏峰的时候就记住他家在哪儿了,可还是每次都会问两声,诶这儿是不是左转来着,还是下一个路口啊?装作是一副自己特别大大咧咧总也记不住地址的样子,其实小心眼儿的连人家住几层几户都背住了。 在路上的时候关宏峰通常不会说话,周巡跟他尬聊就说老关你以前不是开车的吗,怎么现在不开了。 以前周巡总是坐在副驾驶上,一边吃一边瞟在左手边开车的关宏峰,那人老是皱着个眉头,好像永远在嫌前面的车开得慢,那时候周巡还会劝他,慢点儿开,慢着点儿开,你跟他较什么劲呐。 而如今,他也变成了个暴躁的驾驶员,只不过唯一的乘客总喜欢坐在后座,也从不跟他说叫他慢点儿。 “之前派出所那边不方便停车,家里也有些急用,就把车卖了。”关宏峰说。 前排和后排隔着些距离,关宏峰的声音也不大,周巡就听了个大概齐。 “家里怎么了?”他是真没听清,想确认的问一句关宏峰说了啥,其实没打算真的关心。 坐在后排的关宏峰抬起头来,深深看了眼前面的那颗后脑勺。 “没什么。”他轻轻的说。 周巡还是没听清,想说算了,就没再问。 关宏峰孤独吗? 周巡在他家楼下的小区停了一会儿,抽了两颗烟之后才掉头回家。 关宏峰确实最近脸色不是很好。 周巡觉得他可能是在办公室翻案卷的时候太长了,除了出现场以外很少往外跑,可津港就算再大再乱,也不可能天天都有案子找上门来,从前没有案子的时候关宏峰就在屋里写报告看书,最近却一个劲儿的往外跑,每次回来的时候看起来都特别疲惫,水都没工夫喝。 周巡和关宏峰在一个办公室,每天热水壶里的热水都是周巡打,关宏峰哪天喝的多了喝的少了的,周巡最知道,不过知道又能怎么地,他周巡又不会跟关宏峰说,关老师你这样不行啊。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就算是说,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立场。 只不过关宏峰最近的状态真的很差,周巡好几次都看见他惨白着一张脸,一只手支着脑袋,还在那孜孜不倦埋在书桌里,周巡甚至都怀疑这个人现在晚上睡不睡觉。 周巡那天下午也窝坐在工位的椅子里,关宏峰给他安排的位置还挺好,每天下午都能舒舒服服的晒会儿太阳。他坐在一片温暖里,昏昏欲睡的看着那个快跟吸血鬼成亲戚的上司。 他叹口气,拖起自己懒洋洋的双腿,去给他泡了一杯枸杞。杯子轻轻磕在桌子上的时候关宏峰匆忙的抬了下头,说了声谢谢,近看关宏峰时他的脸色更是惨败的触目惊心,周巡下意识的连忙低下头错开眼神,这一低头便看到桌上摆着几个不同医院的病历本。 周巡立刻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关宏峰,那人已经又回到了报告里,一扫平日的敏感,周巡这么近的在看他他都完全没意识到。 周巡最终还是把心里那点疑惑压了下去,转身出去抽烟了。 其实兜兜转转,自己一直没走远,分别派去地区队和派出所的那两年也不过是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但关宏峰那个人,他的事他若不愿意说,自己又能怎么问。 还是那么回事儿——没有立场。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关宏峰从办公室出去了,长丰支队那天难得悠闲,周巡还坐在小转椅里头犯懒,关宏峰走后他又去他桌子那转悠过,那几本病历不见了,周巡又不愿意翻别人抽屉,于是这好奇和担心就被搁下了,也是幸亏那天没什么案子,不然周巡心里有事儿的时候也没心思干活。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关宏峰还没回来,周巡便收拾下楼,还在一楼门口便看见那人正牛仔裤黑帽衫,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他什么时候还把衣服给换了?周巡站定。 他刚这么想着,就只见院子里的人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方向,然后慢慢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那笑容周巡很久都没见过了。 他脚底下跟着自己的心一同颤了颤,腿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半步,这时身后有一个身影迅速的从他旁边穿过,马尾辫在他眼前扫了一扫。 他看着高亚楠踢着小碎步,下台阶,几步便跑到了关宏峰的怀里,而自己的脚一前一后的站在大门底下,好像生了根似的。 周巡发誓他从没见过高亚楠这么像个女的,她在关宏峰的怀里撒娇,而关宏峰温柔的看着她,在她额头上轻轻吻着。 周巡觉得自己跟看电影儿似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局外的观众。 或许是自己写眼神太过炙热,院子里正腻歪的俩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先是关宏峰,然后是高亚楠,分别转过身来看向自己,脸上的甜蜜和温柔逐渐消失。 周巡觉得自己已经尴尬的从头凉到脚趾了。 “周巡?” 以至于身后有人喊他的时候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立刻转过身。 可是转过去之后,又一个关宏峰。穿着警服,刚从单位一楼走出来的关宏峰。 其实关宏峰刚才一下楼便瞧见了在院子里搂搂抱抱的关宏宇和高亚楠,他皱着眉头往外走,开门的时候才看到大门口边上戳着的周巡的后脑勺,跟他开车的时候一样,只知道往前看,直勾勾的,后面来人了都不知道。 他在周巡身后喊了他一声,就看见他跟电着了似的迅速转过头来,几缕刘海随着他的动作糊住了他的额头跟半边眼睛。 关宏峰看到周巡眼圈是红的,估计他自己不知道。 忽然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终于让人松了松,关宏峰淡淡的勾起嘴角,感觉腮帮子有些僵硬,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挺久没笑过了。 周巡看着他的笑容,回忆了一下刚才院子里的那个,才慢慢砸么出滋味,觉得关宏峰跟他弟的笑法还是不太一样。 他看着关宏峰的眼睛抬了一下,跳过他看向院子里,脸随即便黑了起来,扭头,发现关宏宇也黑着一张同款脸,高亚楠夹在中间,抓着关宏宇的胳膊,似乎尝试拦在这兄弟俩中间,有些为难的撇嘴。 这他娘的是修罗场啊,周巡的眼圈不红了,他八卦的想。 他本以为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老关家的家事他应该躲得远一些才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之后的人生中会掺和得这么深。远的事儿暂且不表,眼前的事发生在小半个月之后,——长丰支队扫黄打非的名单上赫然出现了和关宏峰相似的名字。 抓捕的时候长丰支队一看到关宏峰那张同款脸都一阵恍惚,关宏宇趁着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空当撒腿就跑,被眼疾手快的周巡一个过肩摔给扔了出去,关宏宇摔得不轻,但爬起来的也很快,毫发无伤似的抹了把脸,瞅准了扔他的那个小卷毛,才发现就是那个几年前跟自己莫名其妙打架的那货。 “你他妈有病啊!” 关宏宇朝他嚷嚷起来,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出现在那张脸上还叫周巡觉得挺新鲜,然后俩人就扭打成一团。 四五个回合之后,周巡发现自己竟败下阵来,对面是个前武警大队格斗冠军,周巡知道他厉害,但今天有点视死如归的意思。 关宏宇还了周巡一个过肩摔之后,支队的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围上去把打得难舍难分的俩人给扒拉开。 “关宏峰!你把我抓了妈怎么看病!就他妈你那点儿破工资够干什么的!你是不是脑子里有坑啊!”被铐上手铐的时候,关宏宇爆发似的大声喊着,关宏峰就站在附近,警帽下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周巡正压着关宏宇的脑袋往警车里塞,听到关宏宇说的话手里一顿,关宏宇反应很快,感觉到身上一松就猛地一顶,把周巡拱了一大跟头。 “把他带回去!”关宏峰皱着眉头,怒气冲冲的低吼,然后便上了另一辆车,扬尘而去。 “关宏峰,你丫就是个冷血的怪物,妈白养你!” 周巡爬起来的时候,关宏宇已经被围上来的同事们弄进了警车,但他还是听到了他在车里吼出的那句话。 周巡往远处看了看,心想关宏峰没听见就好。 其实他心里有些同意关宏宇说的,他虽不能说是深受其害,但也算得上是深有体会,可他还是纠结的不愿意叫关宏峰听见别人这么说他。 关家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一年又是爆发似的每况日下。关宏峰一开始卖车给母亲治病,很快就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见不着,医院每天的账单还真是靠关宏宇买卖黄色影像制品供着的,可这一进拘留所,钱又断了。正当关宏峰已经准备好卖房的时候,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通知家属做好准备,老太太也就是剩这几天了。 忽然间就算有再多的钱也都没用了。 关宏宇是周巡押着去的医院,在门口周巡把关宏宇的手铐解开,站在病房门口守着往里瞄,老太太倒是面色红润,但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她一遍遍捏着小儿子的手,不断的嘱咐着,看得周巡心里也挺难过。 他还记得几年前关宏峰住单位的宿舍,他还问他为什么,关宏峰就说是把房子租出去了给母亲看病用,那会儿周巡还说有机会来看看老人家。 结果却没想到来是来了,却已经物是人非,他实在不好意思进去打招呼。 不然进去之后怎么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您大儿子的同事,今天是铐着您小儿子来的,顺便看看您? 回去的路上,周巡本想着劝几句,可看着关宏宇红着眼睛满脸戾气的样子,就怎么都没说出口。 末了快到地方了,周巡把关宏宇交给拘留所的警察之前终于憋出来一句,你哥也挺不容易的。被关宏宇狠狠的剜了一眼,说我没他这个哥,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巡觉得自己才像被沉到派出所的民警,如今竟然做起了家庭调解员的工作。他把关宏宇送回拘留所的第二天晚上,尾随跟着还没到下班时间就要走、还不让他送、还往反方向走远的关宏峰,发现他先去了医院,之后便一路到了酒吧。 还是那家,周巡一是感慨这么多年了关宏峰也不知道换个地方,二是惊讶这么多年了这家酒吧居然还没倒闭。 他眼瞅着关宏峰咣咣咣整了五瓶青岛啤酒之后,终于没忍住走过去把他手里的酒瓶子扔出去了。 “关宏峰你干——”什么俩字儿还没发出声,关宏峰红肿的眼睛便直截了当的扫了过来,钉子一般把周巡定在原地。 要不是他现在脸色跟被煮熟的青岛海产品一样,周巡没准就真害怕了。 很多人都说,喝酒脸红的人其实都是酒神。但关宏峰还真就是一瓶就红,一红就醉那种。周巡看着眼前这五个空瓶子,头疼的抓了抓头发。 “晚饭你也不吃,你想干嘛啊,啊?” 周巡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掏出仅存的现金拍在桌子上,然后哈下腰,把关宏峰的一条胳膊绕上自己脖子。 “跟你说话呢,你——诶呦你站起来啊,配合一下行不行,你大爷。”周巡使着劲,终于艰难的站直,关宏峰整个身子都倚在周巡身上,脚底虚浮,跟着周巡的步伐一步步往酒吧外头挪着。 “又不理我啊?”周巡对着他在自己半边身子上的人说着话,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你这人啊,真轴。” 他把往下出溜的关宏峰往上颠了颠,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脑袋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把那人扔上了副驾驶。 天已经黑下来了,周巡打开了车里的灯,关宏峰红着脸泛着酒气,紧闭着双眼靠在车座上,看得出他不太舒服。周巡没法,只好拎着安全带的一头越过他去给他扣好,前段日子关宏峰总坐周巡的车,还没次都坐在后边儿,周巡就把副驾驶的座椅给往前挪了挪,所以空间窄小,他整个人都趴在关宏峰身上了,也没摸着安全带的扣在哪儿。 “别压着我...” 周巡正较劲,忽然听见关宏峰嘟嘟囔囔的说话,于是头也没抬的问,“啊?老关你说啥呢?” “我说你别压着我!”关宏峰提高了嗓门又说了一遍,声音里全都是不耐烦。 周巡被他这难得一见醉酒后无理取闹的模样给逗乐了,笑了两声后又叹了口气。 “哎,老关啊老关,你他妈怎么就不知道别人对你的好呢?”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好了。 从酒吧到关宏峰家的路上关宏峰吐了两回,每次都是他伸过来一只手,用力的拽两下周巡的衣服,然后周巡就赶紧开双闪靠边儿停车,诶呀呀的跑下去,念叨着我的关队啊你可别吐车上啊,然后把关宏峰就很老实的等周巡把他从副驾驶上解下来,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吐。 “你怎么他妈喝多了都这么有组织纪律性呢?” 周巡把不吵不闹的醉汉扶回家,安放到沙发上后,发现人家在门口还自己脱了个鞋,反而是自己穿着作战靴进来的,踩出了一路大黑脚印。他又好笑又无奈的抓抓头发,问,“老关,你到底喝多了没?” 半躺在沙发里的人听到声音后慢慢转过头来。 关宏峰这几年明显的老了一些,脸比小时候肿了,额头、眉角都生了皱纹,不过也就是三十多岁,关宏峰却看着比同龄人要老成不少,小的时候因为他那一张白嫩的脸所以还有点迷惑性,但在刑侦这个岗位上风吹日晒到今天,谁还能老那么青春呢。 而且就算脸上年轻,可心老得贼快,比如自己,周巡想。 他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喊了一声周巡,声音像碎了的玻璃杯子划拉在瓷砖上似的。 周巡叹口气,坐到他身边去,拍拍他的大腿,尽量表现得像安抚喝多了的哥们儿。 “我在呢。” 关宏峰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看着他,又喊了一声。 “周巡...” 他喊的时候身子小幅度的往前倾了倾,周巡没躲开。 “周巡啊。” 第三次喊的时候,关宏峰勾起了嘴角,可那表情却怎么都无法定义成是个笑容。 “嗯?” 周巡或许是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嗯的时候已经能听出浓浓的鼻音。 “我给你的手表呢?” 关宏峰突然提问起来,然后伸手出去抓周巡的手腕,周巡皱着眉头轻轻的躲,关宏峰却缠着他不停的抓。 “诶呀,你别乱摸啊,在这儿呢!” 周巡把他的手拍下去,关宏峰便安静下来,直勾勾等着周巡拿给他看,像是周巡不给他拿出来他就要翻脸似的。 周巡翻了个白眼,从皮衣里面的兜里把那块黑色白表盘的手表拿了出来。表盘玻璃上布满了狰狞的裂纹,被周巡用胶带在旁边粘了一圈儿。 “我在地区队的时候受伤从楼上掉下去了,这表跟着我一块,给震坏了。”周巡用大拇指在表盘上轻轻摩挲,像是怕稍微手劲儿大点儿就给它捏碎了。 “我有时候就想,我四楼掉下去都没挂,没准还真是它替我挡了,救命恩表啊,后来虽说它已经不走了,但我还是一直都随身带着。” 周巡看看关宏峰,那人正认真的看着自己,他把表收回口袋,然后在上面拍了拍,“我这人啊,就是这么专情。” 周巡大言不惭的扬扬下巴,却不知道若是关宏峰清醒着的话他这话还说不说得出口。 “你这个呢?怎么弄的?” 周巡抬起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关宏峰的脖子上的那道疤,关宏峰先是激灵了一下,眼睛都睁大了,然后便晃着脑袋,把自己往周巡的手上蹭。 周巡又一次没忍得住,张开手,用手掌心抚在了关宏峰的脖子上,滚烫的温度立刻便顺着手心传来,周巡也一路红到了耳朵。 “有人想杀我。”周巡凉凉的温度让关宏峰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温吞的说着,语气波澜不惊。 “啥?谁想杀你啊!”周巡却在一旁听得吓一跳,立刻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把这个摇摇晃晃的人扶住。 “谁想杀你啊!说话啊!” 周巡着急了,手里用了劲儿。 “关宏峰!” 关宏峰可算吃痛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不行,不能跟你说。” “为什么啊!” “你担心啊。” 周巡的心里像是猛的让人烫了一下,他摸着一直以来都凉的跟冰块似的这个人,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这么多年原来一直都没看透。 他的手从关宏峰的脖子上慢慢摸到脸上,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却皱起了眉头,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自己念念叨叨的说,“麻烦...” “什...什么麻烦......” “你。” 周巡挑起半边眉毛。 “你,宏宇,还有妈...都麻烦......” 周巡托着关宏峰的脑袋,压下了把这个人从窗户顺出去的想法,然后格外用力的翻了个白眼。 那天晚上,周巡生了一肚子闷气,却还是没敢离开这个嫌他麻烦的混蛋。 就一张一米五的小双人床,半夜两个大男人挤来挤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挤成了天人合一的姿势,关宏峰不知道是不是酒醒了,他做的很温柔,完事儿之后周巡翻了个身,把关宏峰的脑袋扒拉进自己怀里,揪着他的耳朵一遍一遍的问: 我一直就在你眼前,你还老看不见,你到底是瞎啊还是傻啊。 第二天清晨,周巡是被关宏峰的手机铃声吵醒的,那人已经醒了,还赖在他怀里,伸出胳膊拿起手机就接。 离得很近,周巡听到电话那边有点失真的声音说,李桂兰女士的遗容已经都整理好了,您今天上午来办理一下其他手续吧。 他抱紧了关宏峰渐渐开始紧绷颤抖的身体,就像过去被他抱着的时候一样。 tbc 第14章 14 关宏峰母亲的葬礼是在一个多月之后,那天周巡跟着去了,为公为私他还都真有出席的理由。 为公的是要押解关宏宇,其实那天距离他从拘留所里放出来也就还差一个多月,按理说是不给假释的,但关宏峰最终还是托了人,到底还是想让世界那一边的母亲走得踏实点儿。 周巡站在远处,看着墓碑前各自而立无不交流的两兄弟,心想关宏峰你这份心就不能对活人多用用吗。 这为私其实也就是为他。 虽然周巡认识关宏峰这么多年很少听他提及家里的事,但他很明白对于这自幼丧父的这兄弟俩来说母亲这个角色分量。 老太太走了之后医院的手续,还有派出所销户,殡仪馆火化等等手续周巡都没干放关宏峰自己一个人去办。本来觉得自己一个外人,跟关宏峰就算是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但到底也是不清不楚的,这么就跟着跑人家里的丧事有点不妥,但这一切的顾虑都在看见关宏峰站在太平间门口时泛红的眼圈后被打消了。 现在除了自己,谁还能在他身边。不论他和关宏峰之间发生过,或是没发生过什么,现在都不是要矫情这些的时候。 办手续的时候他一直都紧贴着关宏峰站着的,手臂挨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他有时会用胳膊圈住关宏峰的后背,然后用手在上面缓缓的拍几下,关宏峰没有抗拒,周巡有时还能感觉到他轻轻的依着自己。 从陵园出来往拘留所走的路上是关宏峰开着警车,周巡把关宏宇铐好后一同坐在后座。他看见关宏宇的眼睛肿的厉害,一句话不说,固执的看着窗外。周巡点了两颗烟,递过去一颗塞到关宏宇手里。 关宏宇接了烟没说话,过了老半天才拿起来嘬了一口,从抬起来的手到张开的嘴唇,无一不在抖着。 他把烟吐出去后,好像是把一直以来紧绷的坚持也一起吐出去了,他把脸深深的埋进被铐住的双手里,突然开始放声大哭,那张和关宏峰一样的脸上全线崩溃,周巡心里一下就被揪住了。 “哥,咱爹妈都没了...” 关宏宇的声音也跟他哥一样一样的,他哭的抽抽,断断续续的在指缝里面说着。 关宏峰捏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他一脚一脚油门踩的人直往车椅背上撞,好几回眼瞅着追尾,周巡坐在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只好稍稍凑过点身去,拍了两下他肩膀,隔着衣服周巡都能感觉到他的紧绷。 “慢点儿开,慢着点儿开,老关,你跟它较什么劲呐。” 周巡只能看到关宏峰的半拉后脑勺,他不知道他的话能不能让那个人好一些,关宏宇还在车上,他又不能伸过手去扒拉关宏峰脑袋去。 过了一会儿关宏峰张口说道,“还有我呢。”声音低沉有力,不容拒绝。 关宏宇一下子停止了哭声,从手心里抬起脸来,望着他哥的方向发怔。 周巡抬手,这次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瞟了一眼关宏峰那半拉一向固执的后脑勺,勾了勾嘴角。 很难解释周巡是不是已经原谅了关宏峰,或者说他是不是没有真的怪过他。也很难界定他们是不是终于在一起了,还是终于又在一起了。 反正关宏峰总会找各种理由把周巡往家带,今天是因为雪太大了路上不好走了、明天是因为在单位案子没说清楚得再讨论讨论、后天是因为昨天炖的排骨太多了,不吃该坏了。这也就罢了,床还不给换个大点儿的,就好像睡个一米八的床他和周巡就滚不到一块去似的。 然而周巡也不拒绝、不回避,只不过脸上一直都不咸不淡的,可关宏峰却还是乐此不疲。周巡觉得这老关现在脸皮真厚,自己照着他那德行有样学样的扮得这么冷淡了,竟然还这么上赶着。 浑然不知十年前闪着光芒的喊别人关老师的那双眼睛,现在依旧清澈明亮。 其实他们从起跑线上开始就是一本糊涂账,没有人在账本上写过谁先爱上谁,谁先挂念谁,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周巡就把自己拴在关宏峰身上这么多年,他好像都从没想过为什么他的爱情跟正常人的这么不同,甚至好像也从没想过他和关宏峰之间的是不是爱情。 但是能肯定的一点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真的离开那个人,去开始一段什么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 至于那些同性与异性的话题就更没有了,俩大老爷们怎么了?在周巡眼里,在关宏峰出现之后就没有什么男人女人之分,有的只有关宏峰和其他人之别。 不过周巡倒是一直遗憾的是他们俩之间没有告白、也几乎没有什么关于两人感情的沟通,俩人都用的是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的这种意识流找对象模式。 再说,一开始就只是俩大老爷们上床而已,确实没的可沟通;后来是俩大老爷们磨不开面子,不好意思沟通;再后来是俩大老爷们都这么多年了,懒得沟通。 这事儿说过来倒过去,还是毁在是俩大老爷们上了。 糙啊。 所以中间这几年这么大一窟窿,若是关宏峰不张罗补,周巡也不会上赶着去填。 不吭不响、不卑不亢,只不过就是你转身的时候,我还在你后头杵着,因为我知道你身边只有我。——这已经是周巡所有的浪漫了。 他从来没觉得这就是伟大的爱情,或许小的时候还会自我陶醉觉得自己付出得多,但岁数大了之后也就渐渐不爱去计较自己在关宏峰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 就应该还有点儿份量的吧,周巡耍帅的扒拉扒拉刘海想着。 在后来参与进来的旁观者的角度,比如关宏宇、高亚楠、韩彬、刘音之流,他们基本都认为客观的说不论周巡还是关宏峰,他们对感情的定义都不大正常。 ——暴脾气的那个是有点儿妄自菲薄。 ——闷葫芦的那个是有点儿自以为是。 妄自菲薄是老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面只是一个被动角色,开心难过全都得跟着人家心情走。 自以为是是觉得自己的头脑和能力是可以掌控自己和别人的幸福的,只有自己的决定才是最理智的、最正确的、最双赢的。 但其实全都想错了。 这事儿确实赖不着周巡,因为带节奏的一直都是关宏峰,虽然是出于各种客观和无奈,但把节奏带跑偏的确实也是关宏峰。 幸亏最先意识到不对劲的还是关宏峰,智商高可能确实还有点作用。 事情是从关宏峰发现周巡最近神出鬼没开始的。 那段时间他和周巡已经相对稳定在了一个比较诡异但和谐的关系中,周巡已经进入了提拔支队副队长的预备队,仕途一片光明,但同时,他也接到了市局抽调命令参与卧底专案行动的命令。 脑子里一闪而过,周巡想过这事儿要不要跟关宏峰稍微透露一下,但是到底纪律在那里摆着,周巡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尤其是一想起那天那个晚上跟喝醉的关宏峰尬聊,才知道人家嫌自己麻烦,周巡气的咬了咬后牙槽,心想老子他妈还嫌你麻烦呢,告诉谁我也不告诉你。 卧底专案行动是一对一形式的绝密级别行动,他作为牧羊犬,对应的是参与调查津港黑警渗透有关案件的我方卧底人员吴征。出于安全性考虑,每个人只能知道自己的任务,至于对方的任务是什么,或是对方的目标是谁一概不清楚。周巡也一样,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位置,接应或者帮助吴征做什么事,其他的他都被蒙在鼓里。 说实在的他实在是讨厌这种工作性质,这太关宏峰了,也是他最烦关宏峰的一点。思维和行为方式都像个机器,只看重结果,试图完全规避过程中的任何主观因素。他被要求即便他的队友受到了生命危险,他都不能暴露任何身份信息,周巡实在是痛恨这种自大的工作和行动方式的发明者,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安全最有效的。他现在夹在这项工作里面,还谁都不能倾诉,每天憋的抓耳挠腮的,一撮撮卷毛就像一撮撮炸药包的捻子,稍微有点火星子就能炸。 汪苗已经记不太得上次他师父吼他是为了啥了,反正刚才那一嗓子是因为他嚼饼干的声音吵到他了。 临了还把他工位下面杂七杂八的零食都给没收了。被周巡拿到支队长办公室里面,嘎巴嘎巴的全吃了。关宏峰不知道是第几次抬起头来瞪他,统统被无视。 等吃完了一桌子的膨化食品后周巡接了个电话,然后便又消失了。临走的时候跟关宏峰说,我这边有点事儿啊,这两天估计都不在,关宏峰说你请假得有理由,写请假单,周巡皱皱眉头,说我爹病了,我陪床去,记事假就完了!关宏峰说再请事假年底奖金就没法发了,周巡就翻个白眼,说反正早就拿不着了,之后便走了。 周巡有点庆幸,他和关宏峰现在这种感情状态让他做牧羊犬一点压力都没有。若再疏远一点,关宏峰不会准假,自己也跑不出去,若再亲密一点,关宏峰肯定会刨根问底,而自己肯定也不愿意这样骗他。 所以现在这样刚刚好,他经常一走两三天,多则一个多礼拜,年终奖什么的反正市局那边会给他补齐的。 反过来,这次是关宏峰没这么潇洒了。 他发现他无比的想念周巡,这就是他最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征兆。 在母亲过世后,他比他自己想象更依赖周巡,那人就像个柔顺剂似的,在自己表面均匀的涂上了一层保护膜,让他跟这世间的摩擦系数降低了,在经历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创伤之后,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得到了恢复,甚至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比以前更弹性,就连他和关宏宇似乎都在因为周巡的关系在缓和,但可笑的是这件事好像他俩谁都没意识到。 他是从想念周巡开始思考到的这些,之后便更加想他,但周巡不在的日子总是越来越长,他抱周巡也越来越紧了。 他的胸口和双臂都很烫,从周巡身后圈住他的时候总会把周巡弄得浑身都燥热起来。他喜欢把下巴蹭进周巡的颈窝里,鼻翼贴在他的耳边深呼吸,每次周巡都会在他怀里乱扭,说痒痒死了老关,我半拉身子都麻啦。 然后周巡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在他打算要拽着周巡问个清楚的时候,那个从广西开始便一直都没消停下的枪支走私案再一次冒头,和周巡在支队团聚后没出三个小时,他们带着伍玲玲就已经抵达了津港的码头。 激烈的枪战后周巡从集装箱的另一边绕回来,他看到远处蹲着一个躺着一个的时候脑子嗡的一声。 夜太黑,他看不太清到底谁是谁,跑过去的那几步简直快熬尽他所有的意志力。 关宏峰又变成了那个说话没什么起伏、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样子。他告诉他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之后,周巡便在心里开始埋怨老天爷。 为毛啊? 干嘛这么沉重的事情总是叫他来承担,老天爷你他妈怎么比他还死心眼儿? 就因为他比别人都聪明一点吗? 我还比别人长得帅一点呢!你他妈冲我来啊! 他跪在一边看着地上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同事,看着关宏峰脸上的那个窟窿,觉得自己心快让人给挖了。 关宏峰,你他妈也是可真够可以的,周巡咬牙切齿的想,脖子上那块疤还没给我说明白怎么回事儿呢,脸上又弄一个,你丫他妈挨剌上瘾啊!? tbc 第15章 15 关宏峰清理伤口、缝针、输液,最后在医院折腾到了第二天。 伤口挺深的,处理的时候医院和周巡都坚持给他用了小剂量的麻药,他躺在医院留观室的临时床位上,脑袋正中间围了一圈纱布,周巡坐在床旁边,双手架在病床的围栏上,有点好笑的看着他,心想这脑袋怎么绑得跟个复活节彩蛋似的。 不过轻松的心情没有能维持几秒,麻药的效果让关宏峰暂时不再疼了,他失神的半靠在床头,眼睛有些湿润,他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或是思考当中。周围不乏受了伤留下观察的病人,吵吵嚷嚷的,让他跟这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护士查床已经结束了,周巡站起身,把关宏峰床位四周的窗帘拉上,把他和这吵嚷的医院隔开,关宏峰的眼神跟着周巡动了一下,等周巡坐回来的时候就又不知道凝固在哪里了。 “关队,你别太自责了。”周巡双手打了打床围,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关宏峰在听,他慢慢的摇摇头,“周巡,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警察。” 周巡皱起眉头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玲玲不该死。” 周巡叹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知道那些人是冲我来的,从广西开始他们就想要我的命。” 周巡身子往关宏峰的方向倾过去,“老关你实话跟我说,你脖子上的那个伤是不是也是他们弄的。” 关宏峰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周巡,无奈的点点头,“不想告诉你的。” “哼。”周巡从鼻子里出着气,脸上露出些轻笑,“你今天在码头让我去外围包抄是不是也是想支开我。 关宏峰也皱起眉来,表情看起来有点凶狠,“我不能让他们碰你。” “那玲玲呢?” “我让她去等外援了!我没让她来!” 周巡的话似乎刺中了关宏峰,这让关宏峰激动起来,瞪起了眼睛吼出声,麻药的劲儿在这时突然冲上脑子,他眼前突然发黑,身子因为晕的跟着晃了晃。 周巡扶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齿的说,“关宏峰你听好了,虽然你有点儿轴,还有点儿自以为是,但你是个好警察,而且你不光是个好警察,你还影响了很多人成为了称职的公安人员,玲玲就是其中一个,但她牺牲不是你的错,你听到了吗。” 关宏峰沉默了一会儿,再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安静下来许多。 “那你呢?” “我啥?”周巡叫关宏峰问的有点懵。 “你也是其中一个吗?” 周巡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真会找重点,然后他轻轻勾了勾嘴角说,“我是最棒的那个。” “可我现在连你每天在哪儿都不知道。” 关宏峰的声音诺诺的,明明沙哑低沉的男人嗓音,却夹带着一点小孩子气,这让周巡的眼神和动作都温柔下来,他知道关宏峰麻醉药的劲儿上来了,不然他说不出这种话。 他把手放到关宏峰的胸口病号服的衣领上,手掌在衣服上,指尖伸到他衣服缝里皮肤上。 “你再给我些时间吧,好不好。” 关宏峰带着满脸固执的盯着他,摇头。 周巡哭笑不得,在他胸口上轻轻拍拍,“我不是在躲你啊,你想什么呢。” “你不是在躲我?” 周巡笑道,“废话。” “那你是有任务吗?”关宏峰压低了些声音问。 周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不能告诉我的?” 周巡慢慢的又点头。他能告诉他的这已经是极限了,关宏峰再问什么别的就真该违反保密条令了。 关宏峰虽然打着麻醉药,但心里也都清楚,于是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十分缓慢的眨了眨眼,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正上下打架的眼皮。 “那今天能别走吗?”他大着舌头问道,嘴巴已经不太受自己控制。 周巡沉默,他抿起嘴唇,不知道该看哪里。 市局的电话二十分钟前打过来,让他今天凌晨去接应吴征,那会儿关宏峰正清洗伤口,生理盐水倒上去他全身抽搐颤抖的样子让周巡接电话的时候注意力怎么都无法集中,一个时间就问了三遍才记住。 捏着手机的手和袖口上还有关宏峰的血。 他有些愧疚的用手摸到关宏峰的脖子和耳朵,在不会牵动他伤口的地方摩挲着,轻声跟他说,“睡吧,老关。” 关宏峰有些怅然若失,他想告诉周巡他睡不着、不敢睡,他现在一闭眼就都是伍玲玲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样子,但药物的作用和周巡掌心的温暖让他在下一秒失去了意识。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是睡了一觉,可乱七八糟的梦境让关宏峰醒来后反而更狼狈。他平躺在床上,瞪圆了眼睛检查着四周被隔帘围起来的狭小空间,想起是周巡帮他拉上的,心中稍微踏实了一些。但渐渐,一片漆黑的四周让他全身冰凉,像是掉进了冰窖一样,他隐约能听到附近床位上受伤的病人因病痛而发出的阵阵刺耳的呻吟,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在哭号一样。 突然,他看到伍玲玲出现在他的床角,毫无血色,她手里拿着一把枪,有血从上面往地上滴着。 关宏峰喊了她一声,她听到后立刻朝着自己的方向盯了过来,眼神诡异而空洞。关宏峰瞬间觉得喉咙发紧,像是有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看着伍玲玲举起了枪对着自己,血顺着她的动作甩出来,洒在医院同样惨白的床单上,有几滴甚至溅到了自己脸上。 一眨眼的功夫,又全都消失不见了。 关宏峰出了满身冷汗,迅速摁了床头呼叫的按钮,护士来了之后他又要了一只麻醉剂。 医院有要求,病人使用麻醉剂的时候必须有家属签字同意,关宏峰掏了警官证,小护士不耐烦的插起腰来,说你掏什么都没用,我们得对病人负责,你要真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们没法交代。 关宏峰疲惫不堪的躺回去,不愿和那个尖尖嗓门的女孩子再多争论什么。 他那时很想周巡,很想。 而周巡那边,他那天去接应吴征的时候也一直心不在焉的,差点让人发现,回来之后叫施广陵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 骂完之后周巡抬起头来没前没后问,“施局,到底是谁想要杀关队?” 施广陵顿了一下,坐下点了颗烟,然后扔给周巡,周巡接过来也给自己点上。 “小关受伤了是吧。” “我走的时候还在医院,我们还死了一个刚来没几天的小姑娘。” 施广陵点点头,“这事情我明天会去你们支队处理的。” “到底是谁想杀关队,施局,是不是几年前老关去广西那次的那伙人?” 施广陵深深嘬了两口烟,看了一眼周巡,摇摇头说道,“他那个案子也是涉密的。” “都杀到家门口了,涉密有蛋用啊。” “周巡!你有点儿规矩!” “已经两次了,老关他妈有多少条命够给他们折腾的!您这儿跟我说涉密,那你们找人保护好他啊!” “就你有脑子?小关是怎么教的你!”施广陵拍案而起,指着周巡的鼻子骂道,“你以为局里没有作为吗?前几年为什么把小关调到派出所你想过没有!小关从参与这个案子开始,就已经被各方都盯死了,属于高级机密人员,他在那边都受了什么罪、边境的任务回来之后有多长的隔离期、局里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做了多少调整,这些你都知道吗!不知道的话给我想明白了再滚回来跟我这儿犯浑!” 周巡一下就蔫了,施广陵说的这些他还真的没想到过,他站在原地有些呆滞,被施广陵又瞪了好几眼。 “他在派出所那两年,是你们在隔离他?” 施广陵手插在腰上,冷静下了一些,看样子有些疲劳,他慢慢在屋里踱步说道,“算是吧,要暂时切断一些他和之前工作上的关系,主要是走程序,也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有这么严重吗?”周巡回想着关宏峰那年的不辞而别,似乎找到了些原因。 “小关带队在那边一举歼灭了敌人两个组的火力,遗留下的余党都在边境悬赏小关,身价还不低,局里对他的保护强度已经很高了,结果小关在派出所那年还是遭到了一次偷袭,差点要了他的命,这小子,谁都不让告诉,他弟弟闹上派出所来问他哥在哪儿,都叫他支人给赶走了。” “他弟弟去找人应该是他妈着急了。”周巡抠着手说。 施广陵皱了皱眉。 周巡叹口气,接着说,“他妈前段日子去世了。” 施广陵摇摇头,“其实对小关的保密要求并没有那么高,工作上要回避,但是组织上没有要求他和家人朋友也要保持距离。” 他想起关宏峰母亲过世的那天晚上,他跟喝多了的关宏峰生气,因为那人跟自己念叨,嫌这个麻烦那个也麻烦的,迷迷瞪瞪的掰着手指头数了仨人,母亲、弟弟,还有一个自己。 施广陵最后拍了拍周巡的后背,语气终于完全缓和了下来,他交代着,“你保护好他吧,也保护好自己,我能说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周巡还没太从之前的回忆里回过神来,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有些不服气的说,“您放心吧,我这人从来都是要死一起死,要活一块活,我才没他那么磨叽。” 施广陵刚拿起火来打算再点颗烟,听到周巡的话后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你这破嘴,能不能吉利点儿?”看周巡没反应,又继续说道,“理解理解他吧,你是他徒弟,搞不好你若遇到这些事儿的话你也会这样。” 从施广陵的办公室出来后周巡认真想了想。 他尝试把自己放在关宏峰的位置,然后再把关宏峰换成自己。 这个棒槌啊,周巡想,他怎么就总是想不到自己也可以来保护他呢,他是不是以为全世界只有他一个是人名警察。 迅速的拨电话给关宏峰,这次的任务三十多个小时,这中间周巡也就眯了一刻钟,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嗓子特别哑,关宏峰在那边皱起眉,问他是不是生病着凉了。 周巡还在市局的停车场里,他拿着手机蹲在自己的车旁边,鼻子里面酸酸的,“没有没有,老关你在哪儿呢?” “在家。” “能出院了?” “嗯。” “消炎药都打完了?” “等后天换药的时候再打一次就行。” “哦,那你等我回家吧。”说完后周巡吸吸鼻子。 关宏峰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一点表情带动着他的伤口抽痛了一下,“你是不是感冒了啊?” 周巡呃呃呃了一会儿,怕越描越黑,于是挠挠头说,“啊,晚上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好像是有点吹着了,流鼻涕呢。” 关宏峰顿顿,像是从鼻子里面出气笑了笑,电话这边听着有些失真。 “回家吧周巡。” “嗯。” 他鼻音很重,不回话也不挂电话,关宏峰就拿着电话等着他。 市局办公楼后头的停车场挨着津港公安附属的幼儿园,现在正是放学接孩子的时候,家长喊自己家小宝贝儿名字的声音、小孩儿们嬉戏玩耍的声音、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声音此起彼伏,周巡转过头去,看着一个栅栏之隔那边充实的人间风景,发了一会儿呆。 “老关,等以后咱俩养条狗吧。”周巡的声音混杂在都市的背景音里,慢悠悠的说道。 他没看到关宏峰在电话那头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好啊。” 时间已经进入了2016年,从周巡和关宏峰2003相遇到现在已经走过了13个年头,他对关宏峰从一开始的欲望、不屑,到相互了解、敬重、到投入感情,再到后来的疏远、隔阂,从他们分别从各自的挣扎和成长中重逢、不温不火了一年多的周巡,想起养狗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主动抱死了关宏峰,怕他走,他要不在了谁给他遛狗、谁陪他给狗洗澡。 别再受伤了行吗?他问关宏峰。 关宏峰说嗯,你也是。 那年的秋天,吴征潜入的那个团伙头目要去一趟东北,周巡得跟着去,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关宏峰透了一两句。 关宏峰坐在沙发上正捧着本书在看,周巡挨着他也陷进沙发里,他搂着关宏峰的侧身把人拽过来,脑袋埋进他的脖子里,张嘴吻住,还恶劣的在上面用舌尖舔了舔。 湿热发痒的感觉叫关宏峰又想躲又享受,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把脑袋靠在周巡圈着他脖子的胳膊上,接着看书。 “老关啊。” “嗯?” “我那个什么,过些日子得去趟外地昂。” “干什么去啊?” “就那个事儿...” “去多久啊?” “不知道...” “跟谁去啊?” “不能说...” 关宏峰翻了一页书,哗啦啦的,“哦。” 周巡惊讶挑起眉毛来,“你不生气了?” “我知道你不能说,我就是想问问。”关宏峰动都没动,平淡的说着。 周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紧了紧圈住关宏峰的双臂,把整张脸埋进他的脖子里。 “我其实都想告诉你,老关,我恨不得早上拉了多少屎都告诉你。” 关宏峰笑着皱起眉,“你能别说那么恶心吗,我都闻见味儿了。” “切。”周巡抱着关宏峰咯咯咯的笑了一会儿,继续说,“我说真的呢,只要是不违反保密条令的,我真的什么事儿都跟你说了。” “那你从四楼飞下来那回呢?”关宏峰在他怀里扭过身子来,周巡立刻翻他一个白眼。 “你还要拿这个事儿说多久啊关宏峰,瞅你这个小气劲儿。” 关宏峰瞪着他,不说话,表情像极了他在单位嫌所有人反应太慢已经准备好开始教训人的样子。 他脸上那个伤口已经变成了一道疤,还很新,把他最后的那点儿少年儒雅也给整没了,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凶,周巡到现在也还不是很能适应。 “诶得得得,”周巡立刻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但我那次之后就没瞒过你了。”他趁火打劫的在关宏峰脸上那个已经落了疤的地方迅速的亲了一下,说道,“你得多向我学习你知道吗?” 关宏峰依旧盯着他,表情似乎是稍稍松松一些,他顿了顿,说,“好。” 然后周巡就眉飞色舞的去冰箱里拿酸奶了,没看到身后关宏峰渐渐黯淡下来的神色。 好巧不巧的就在前天晚上,关宏宇受了高亚楠的命来找关宏峰吃饭,要求他跟他哥交流缓和感情。关宏宇本来老大不乐意的,他对关宏峰还是有一些怨气,吃饭的时候关宏峰也一直没怎么说话,气氛本来尴尬到了一定境界。 结果突然四周黑了下来。 是餐厅的某位顾客家的小孩过生日,给了钱,餐厅筹备了个惊喜派对,推着插满蜡烛星星闪烁的蛋糕,唱着生日快乐歌,黑暗里一片温馨的场面。 关宏宇却发现关宏峰突然就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野兽,他双手支在餐桌上开始急促的呼吸,全身颤抖着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哥!你你...你这是咋回事儿啊?” “哥你看着我,你别吓唬我啊!” 关宏宇喊了老半天,关宏峰也没反应,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出了满头的冷汗。 餐厅的服务员也慢慢簇拥过来,关宏宇蹲在地上把关宏峰扶坐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什么事儿都喜欢咬牙硬挺的哥哥有这么虚弱的状态。 “我我...我给谁打电话?那小卷毛叫什么来着!” 关宏宇慌乱的开始掏手机,却被关宏峰用了最后的力气给打掉了。 “不许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去让他们把灯打开...” 然后关宏峰就晕过去了。 周巡在那边一边哼歌一边喝酸奶,关宏峰想起他手机里的第一条短信还停在关宏宇逼着他叫他去见医生的预约短信。 等他回来再找机会告诉他吧,关宏峰想。 tbc 第16章 16 在213特大灭门惨案之前,周巡最后一次见到吴征还是在东北。 算来算去,也就是一周之前,那天下午他跟吴征对好任务的一些细节之后还接着一个关宏峰的电话,周巡带着墨镜穿着大棉袄,缩手缩脚的举着手机,站在东三省的雪地里哆嗦。 出来三个多月了,和关宏峰的联系并不频繁,一周两三个电话撑死了,跟任务有关的事情周巡没法多说,除了任务以外的事儿周巡又不知道说啥,经常两个人打着微信语音却相顾无言的放在一边开着公放然后各干各的,十分钟周巡就要问一遍老关你干啥呢?声音懒懒散散,都是带着甜味儿的。 然后关宏峰十有八九的回答都是,在看书。 这种时候周巡就会接着问声看到哪儿了? 关宏峰就会毫无声音起伏的给他朗诵一段《刑侦论》。 值得表扬的是确实从来都没再嫌麻烦过。 今天的电话那边乱哄哄的,周巡还以为是手机出了毛病,愣了愣的功夫结果那边却先发问。 “春节回不回来?” “嗯...”周巡算了算日子,“应该能回,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 “菜市场买菜,想起来你要是春节回来的话我得屯点儿肉冻起来,再过两天节前该不好买了。师傅,麻烦这个要两斤,对,要这一段。” 周巡冷的跺跺脚,听到那边家长里短的日常对话,想起他们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关宏峰的隐藏厨神属性,不自觉的酝酿出点儿肠胃思乡情。 “哦对了,春节上我爹那吃饭,老头儿都喊你好几回了。” “嗯,好,回头我去做饭。” “我要吃炖排骨。” “好。” “饺子我要...” “茴香馅儿的。” “嘿嘿。” 周巡闭上眼,好像都能看到他家那两口小灶上面炊烟滚滚,以及那前面一方瓷砖上扎着围裙的关队长。 周巡年三十当天一大早回的津港,提着行李直接回单位了。过年长丰支队人手不够,时间没排开,他和关宏峰双双值班。 下午关宏峰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临走的时候只顾得上把周巡拉回办公室亲一下脑门,说你跟你爸说一下,咱们初五再回去,周巡说好。 之后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关宏峰都没来得及告诉周巡自己已经被确诊患上了逆光性休克症,吴征一家就死了。 关宏峰从血泊中爬起来,震惊的看着眼前惨死的几具尸体,意识到自己被陷害了之后,他其实第一个电话是打给周巡的。那个时候他还在慌张和愤怒,太多的情绪等待处理,他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电话接通后,周巡喂了一声,关宏峰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周巡正在支队忙得不可开交,用肩膀和脖子夹着电话又喂喂喂了好几遍,结果那边还是没动静。 他把手里的东西先放下,翻过手机来看了看屏幕,上面确实显示着关宏峰,正在通话中,计时正一秒一秒的往后走着。 “喂!老关!听得见吗?”他又翻回电话拿到耳边喊了一句。 “嗯。” “听得见你不说话!” 周巡每喂一句,关宏峰就镇定一分,他确实智商就是这么高,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心里已经有了plan A和plan B。 他问了周巡一个问题,你喜欢做警察吗? 周巡在电话那边皱起眉,“老关你没事儿吧?” 后来关宏峰又追问,周巡才莫名其妙的回答说,“废话,你是不是年三十值班值出玻璃心啦?诶呦喂这不就是个日子么,哪天不都一样么。” “嗯。”他回答说。 然后关宏峰就决定不拖周巡下水了,他了却了他心里最后的那点纠结,在挂下他电话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弃了原本就是B的那个计划。 留好痕迹和证据,打电话给关宏宇,他在心里暗自说了一声抱歉。 “哥我真的没杀人...你相信我!” “快逃吧。” ——我其实都想告诉你的,老关,我恨不得早上拉了多少屎都告诉你。 ——你得多向我学习你知道吗? 关宏峰不是不记得周巡说过的这些话,也不是没把它当回事儿, 人性和信仰,虽然在当下的时代里面它们之间的冲突已经被弱化了不少,但作为一名站立在人民的前面,横档在黑暗与光明中间的公安战警,或许有很多人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都会在这里面做过选择题。倾向了前者的人,社会舆论可以谴责他们的选择,但也会同情他们的选择,因为这就是人性本身。但无论如何,可以在这其中最终选择信仰的,十有八九都是伟大的。 关宏峰不愿意拿这种事情去难为周巡,让他在自己和他挚爱的公安警务工作中舍取,既然自己已经注定无法再做警察,他不想把周巡的梦想也一并击碎。自大如关宏峰,他总想着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双赢,所以他擅自替周巡做了决定。 况且,暂且抛去爱情不提,周巡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是他从一片淤泥里面翻找出那颗最闪耀的灵魂,他不愿让任何污秽将其侵染,就算那是为了自己、就算自己是被陷害的、就算他只是暂时陷进了沼泽,但他还是不愿拿周巡来冒险。 他不能。 在这一点上他的意志很坚定,之所以纠结,是因为那最后一点他自己挣扎了十五年都理不清的人性使然,——他不想跟周巡分手。 终究是贪恋那个人在自己怀里的温度,还有那个永远挠得自己下巴痒痒的卷卷的发梢。 然而他还是忽略了一件事,两个人在一起、任何两个人在一起,底线永远都是信任、承担、理解、支持,这四个每一条都是相互的。 但在这个计划里面没有人知道全部,除了他自己。 他是那么固执的想要孤军奋战,所以他注定双赢不了。 他忘不了辞职那天自己走下长丰支队大门口那几节台阶后,回过头看到的周巡那双被抛弃一样的神情。 周巡没追上来,只是站在楼里面看着他。 又是这样,关宏峰在自己心里给自己记着账,第二次了,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实这几年死亡一直都在他身边,但离绝望这么近的还是第一次。 辞职那天正好就是初五,那顿炖排骨和茴香馅饺子到底也是没吃上。 关宏宇躲到关宏峰家里的时候,关宏峰还没来得及收拾利索周巡落下的东西。 出事之后,确切地说是关宏峰辞职之后,周巡就没再来过,其实之前一直也没有搬来,只不过以前总是来留宿,关宏峰就把什么都给他置办了一套。 关宏宇问他,“哥,你跟那个小卷毛可咋办。” 关宏峰手里正捏着周巡的牙刷发呆,没做回答。 关宏宇沮丧的低下头,默默的念着,“我和亚楠可咋办…” 关宏峰把那人的牙刷毛巾浴巾什么的都收进一个纸箱子,淡淡的跟关宏宇说,“先暂时断了吧,等以后安定了会好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弟弟,还是安慰自己。 “可我还是觉得,你让我在周巡面前装你这事儿实在太扯了。” “你觉得你能骗过高亚楠吗?” “应该能,我不敢保证,不过确实倒是少接触就少点儿破绽。” “嗯,那你对周巡也这样就行了。” 关宏宇有点无语,他仰头靠到沙发上,动作有些快,牵动了脸上不久前被自己剌下的伤口,他的脑袋让他哥亲手扎成了一个复活节彩蛋的样子,完事儿之后关宏峰还对着他念叨了一句,原来这么丑啊。 “哥啊。”关宏宇在片刻的沉默后开口。 “嗯?” “你真的相信我吗?”关宏宇问,他带着白手套整个人缩在暖气边上,萎靡不振的样子。 “信。”关宏峰走到他身边说。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哥。” “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周巡?” 关宏峰顿了顿,微微偏过头去,“因为他是个好警察,一个好警察只相信证据,我们手里现在没有对我们有利的证据。” “你就不去想想没准他更相信你呢?” 关宏峰的目光停留在别处,没有说话。 “亚楠她就会。”关宏宇有点暴躁的扔下烟头,“她永远都会相信我...” 关宏峰又顿了一下,他弯腰捡起关宏宇随便扔在地上的烟头,然后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背对着关宏宇冷冷说道,“你记住,这件事不能牵扯别人进来,为了我们两个人的清白,你必须做到。” 可事实上,就如同关宏峰自己后来承认的一样,这个计划真正实行起来还是存在着很大的漏洞,时间越久,他越有种火车已经开出轨道的无力感。 当站到对立面的时候,关宏峰才切身的感受到了周巡逐渐成长练就出的城府和敏锐,应接不暇的同时,他还是有些欣慰的。 第一次关宏峰和关宏宇被迫在音素酒吧交接的时候,关宏峰已经全身瘫软,倒在一边出冷汗,关宏宇把他尽量摆在一个稍微舒适一些的姿势,然后赶紧开始换衣服,关宏峰则在一旁气息虚浮的给他说着他需要知道的信息。他把关宏峰的白T恤翻上来的时候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了关宏峰脖子上的疤。 他哥的现在样子,关宏宇觉得那几乎能称得上是奄奄一息,可嘴上却不停,仍在固执的给他一条条的分析着推理。 关宏宇忽然皱起眉来,那样子的确像极了关宏峰。 “哥。”他忽然打断关宏峰,惹得关宏峰有点不高兴,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别硬撑了,去告诉周巡吧。” 一提到周巡关宏峰就沉默,他把头撇过去,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这个样子让关宏宇心下更难受,继续说道,“至少告诉他你生病了吧,他是不是都没见过你发病呢?” 关宏峰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一片废纸盒子里,他不知道自己身下坐着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背后靠着的是什么。他看着某一处黑与亮的交界处,觉得眼前的视线仍是模糊的,他有些自嘲的勾起了嘴角,难得就这个话题回应了关宏宇。 “我不想叫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关宏宇惊讶之中夹带着一些微不可见的同情望过去,看着他长长的舒了口气,逐渐恢复了平静,然后继续讲着那一大溜注意事项。 关宏宇后来还是总会不甘心的去问他,问他能不能让他告诉高亚楠,还会顺便提上一嘴撺掇他哥去告诉周巡。 可他却仍然坚持,哪怕是在最难的时候。 他只有一次犹豫了,是那次提审王志革。 包括海港支队的赵馨诚以及韩彬在内,整个专案组精疲力竭,已经是两个大夜熬过去,仍就没有什么进展,关宏峰眼看着今天又是要耗到天亮,干脆给关宏宇发了短信,告诉他今天不用交接了。 关宏宇迅速的回信,问天黑你行吗? 关宏峰答,反正就在队里不出去,问题不大。 他刚把手机搁回大衣兜里,一抬头便看到从审讯室里打着哈欠走出来的周巡和汪苗。 “得了,你们先回办公室吧,歇会儿后半夜再说。”周巡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指挥着汪苗他们。 汪苗已经困的不行,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说话也含含糊糊,“那师父您不歇会儿啊?” 周巡抬抬下巴,“赶紧去吧,我跟老关说会儿话的。” “哦。”汪苗又打了个哈欠,带着大家拖拉着脚步走了,等脚步声渐渐远去,关宏峰张口问道,“找我什么事儿?” “咱先找地儿坐会儿,他妈的快累死我了。”周巡舒展开刚才一直皱着的眉头,懒洋洋的摆摆手示意关宏峰跟他来,然后便一同进入了隔壁空着的一件小一些的审讯室。 灯光有些昏暗,一方小桌子,一边一把看起来就不太舒适的椅子。 关宏峰跟在周巡身后皱起眉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周巡进入房间,周巡踢踢啦啦的拉开椅子就坐,关宏峰便只好绕过桌子,坐在了受审人的位置上。 周巡将双臂伸上来,整个人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一副高中生要在课堂上睡着了的样子,胳膊伸的老长,关宏峰在他毛衣袖口露出来的边上看到了那块表,——表盘是裂的,周围被他贴上了一圈胶带的那块表,时间就仿佛跟着被拨回了十五年前。 关老师,你看我这次说的对吗?那个人曾经带着满脸的期待问着他。 “老关,老关?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周巡从桌子上稍微爬起来一些,用手掌心撑着脸颊跟关宏峰说话。 “十几年前你就是跟这儿教的我审讯的你还记得不?” “记得。” “你要不然再教我点儿吧,教点儿绝的,一会儿我就上隔壁实践去。”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切,你就把你那点儿绝活都留着生蛋孵小鸡儿吧你。”周巡翘起二郎腿来,点了颗烟,“你最近没跟你弟联系啊?” “没有。” “诶你说这孙子,走这么远也不怕家里担心的,诶以前他出远门你都不管的啊?”周巡试探着说道。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啧,我估计他也没走远,你别看他面上熊不啦叽的,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我觉得他还是挺怕你的,出这么大事儿他肯定还得靠你。” 关宏峰没有回答,他还在努力适应着审讯室里昏暗的环境,尽量不被周巡察觉到问题,他整个人靠向桌上的台灯,双臂支在桌上,看起来俨然就是审讯者的模样。 “周巡,你到底想问什么。”他神色清厉的看过去。 周巡手里的烟落了些烟灰在他衣服上,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把头发捋到头后,接着他抖落了几下衣服,把上面的烟灰弹掉。 “老关,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但是这案子已经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被它牵扯的不仅是你我,还有一个在逃的嫌疑犯和这么多条人命,我希望你不要愧对你这么多年公安干警的职业生涯。” 关宏峰抿起嘴来,周巡知道这是关宏峰松动时的表情。 “我不会问多,你挑着你能回答的告诉我,但你别骗我,行吗?” 关宏峰顿了顿,最终点点头,他和周巡之间的空气紧张起来,像是两个各自强大的人之间展开了一场博弈。 “关宏宇杀人了吗?”周巡一字一字的慢慢说道。 “没有。” “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 “有。” “那你杀人了吗?” “没有。” “你想破案吗?” 关宏峰深深的看了一眼周巡,“想。” “十五年前在酒吧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吧?” 关宏峰猛地抽动了一下。 周巡我抬手捋了一下刘海,然后伸出手指来隔着桌子点了点关宏峰,“老关这可是你教我的哈,先是要观察对方说实话时候的状态,然后判断对方在紧张状态下的行为,原则是永远不要让他预测你问话的方向,阻断他们的心理预期,防止建立防卫机制,造成沟通壁垒。我可一点都没忘,老关。” 周巡笑了笑,那得意的样子跟小时候如出一辙,看到关宏峰神情复杂地盯着他,没过一会儿表情便恢复了平静,继续说道,“其实我想问的有很多,老关,但我知道你不会全都告诉我,我也不想听你骗我,刚才问你的那些是我的底线。” 关宏峰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周围昏暗的环境让他一直都不太舒服,但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已经用了对付周巡游刃有余的心理攻势,无暇他顾。 他竟然已经成长的这么好了,关宏峰有些惊讶,但也很高兴,沉默了半晌后他轻轻勾起嘴角。 “你做的很好了,周巡。” “切,以前从来不知道夸我。” 关宏峰没接话,周巡又续了一颗烟,明明屋里一点儿风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怎么都点不着,打火机在昏暗的房间里面闪了一会儿才熄灭。 “所以你那个时候真的就是来酒吧找我的是吗?”他吸了一口烟后继续问道。 “你现在知道它有什么意义吗?” “有啊,咱俩结束的稀里糊涂的,你至少让我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吧,我不想我这十几年最后就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已经结束了吗,关宏峰没有问出声。 “你毕业那年的散打比赛,我看了。”关宏峰说。 “然后你就看上我了,堵着酒吧门口想搞我?” 周巡戏谑的扬起下巴挑挑眉毛,这动作让关宏峰皱起眉毛,转而问道,“你最近过得好吗?” 周巡一下被问得愣住了,耸着肩膀喷出个讽刺的笑来,“男朋友一句话不吭的跑了,上司突然辞职,领导连提两级把我弄成队长,全队上下不是觉得我有关系就是背地里不拿我当回事儿,你说我好吗?” “那你怎么还戴着表。” “前些日子你不在,我出了个现场去抓人,一个激动把外套脱了差点儿给甩出去,”周巡右手抓了抓左手手腕上的表。 “我怕丢。” 最后这么点儿东西了,丢不得。 其实直到刚才说出那句话之前,周巡真的没想过他们已经结束了,他没想到关宏峰也没什么反应。 “为什么老关,为什么是我。”他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没想到关宏峰竟然笑出声。 “因为你在发光,”关宏峰看似虚无缥缈的轻声说着,周巡刚想叫板说你别跟我扯着有的没的,却听到关宏峰紧接着继续说道,“我需要光。” 关宏峰的眼神终于又变得如从前一般深刻,周巡已经阵脚大乱,却又还要强装镇定。 “周巡,我刚刚说的你都信吗?” “信啊。”他喷了口烟出来,吊儿郎当的回答着,看起来不那么真诚,眼睛却已经暗暗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叫烟熏的。 “我爱你,周巡。” 周巡定住,随即手里的烟剧烈的抖动,他艰难又固执的把烟叼回嘴里,死死的咬紧烟嘴。 “关宏峰,你他妈这种时候...” 关宏峰扬扬下巴。 “你信我吗?” 周巡颤抖的向后靠去,将自己隐匿在黑暗里面,最终留下了一个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长长的“操——”。 然后摔门而去。 tbc 第17章 17 审讯室是个好地方,周巡慢悠悠的走进来,看见那个影子藏在一片黑暗里头。 这地方能让一个人在真实和谎言之间徘徊,同时也让另一个人在信任和怀疑之间挣扎。它巧就巧妙在就算有人全盘托出,若是另一个人不接着,这事儿也成不了。 审讯室是心理战发生的地方,是人性相争的地方,在周巡看来,也是他和关宏锋为数不多的交心的地方。 虽说他们是一对儿警察恋人,但这也是在有些讽刺。 他看似一切正常的坐下,点起一颗烟。 这是非合规提审,所以刚才进来之前门口的小警员跟他说只有五分钟时间。他撇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忽然有点犹豫他想好的那些话还要不要说,况且用五分钟来给自己十五年的纠结做总结,是不是不太够啊。 他吐出来第一口烟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起前些天刘长永牺牲后自己被指嫌疑而被拘留时的情景,关宏峰说我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他挺感动,他也想这么跟关宏峰说,但那人不在。 哎,算了,就这样吧,说出来也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关宏峰,谁叫你老装大尾巴狼的呢,听不着活该。 “04年,对,04年1月27号,晚上十点多钟。” 周巡慢悠悠的开口,终于扔下了所有包袱,将自己陷入了回忆里。 “我骑着摩托车路过丰庄路东口,大部分的店面都关门了,三三两两的行人也赶着回家过年。我无处可去,穿过路口之后拐了个弯,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去了北边的酒吧一条街。我随便拿了十几块钱喝了一杯特别随便的酒,那酒辛辣刺鼻,从端起来到喝完也不见有人来跟我搭讪,我打了个酒嗝之后穿过群魔乱舞的人堆儿打算离开,我记得酒吧门口还有人拉客问要不要住酒店,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周巡吐出嘴里的烟的时候有点熏到眼睛,他轻轻眯起来。 “那个时候我刚从警校毕业,毕业成绩还不错,被挑进了咱长丰支队,但参加了工作后很不适应和那些宵小之徒还有无耻之辈打交道,只要有什么事儿只会用武力解决。我的最高纪录是,同一天打伤了流窜作案的强奸犯,强奸犯找来的律师,律师找来的假证人还有西部队的一个探员。”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挠挠头,是很久没有过的那种带着些青涩的笑容。 “那个时候,我,二十三岁的毛头小子,眼白浑浊,皮肤粗糙,估计还有口臭,除了抽烟喝酒我厌恶一切的事物,包括我自己。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深夜倒在床上不把自己喝的完全没有了意识,我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特别让人绝望而想哭。 恰逢其时,作为市局的指定的种子选手,骑着三级运载火箭的关宏峰,你,出现了。你一路平步青云,二十七岁,就和当时的刘长永平级做了长丰的副支队长。而我,因为打人被停了职,刚当上副支队长的刘长永想借此机会把我沉到派出所,或者,干脆把我从警察队伍里开除了。我也抱着打丫一顿脱衣服走人的想法,干脆放开了心,我整天无所事事,俩手插兜在支队门口逛荡,等着劫持同事下班陪我去喝酒。”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温柔的神情把他平日里的棱角遮掩起来。 “那天晚上,你穿着素色的毛衣,带了一条和上衣极其不搭的紫色的围巾,脸上身上都透着利索,头发用发胶梳的倍儿精神,跟身后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流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那会儿长得也比现在好看,白白瘦瘦的,让我一眼就瞧见你了。 我就想啊,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上这儿来了,也不知道您跟那干嘛呢,我当时猜,这人肯定是一斯文败类,不可貌相的那种。” 那年的那个青年的样子就在眼前,这让他的嘴角上扬,连眉眼里头都是笑意了。 “那会儿我蠢,整个公安系统都认得的关宏峰的脸还真就我不认得。我单纯的抱着干脆堕落到底的心情傻了吧唧跑过去搭讪你,没想到你还真接着,我给了你一颗烟,带你去了那边附近最便宜的宾馆。 你的技术还真不怎么地,疼死我了。 以至于我后来一段时间每次看到你穿着一身熨烫的平平展展的警服,就像小学课本里写的那种警察一样,就觉得真他妈不真实,还有点儿想笑。” “直到你那天蹲在某个杀人现场的地上,扭过头来,特别认真的问我的推理意见。 你看我的样子很专注,虽我不敢推测你是不是别有用意,但起码我知道你尊重我,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周巡低了低头,看见烟灰落在衣服上了,于是抬手掸了掸。 “其实当时我对你这个警衔比我大两级的同龄人,我很是不以为然。我跟你一块的几个案子,你冷静的总是像个机器,你只会客观分析,不说对不对好不好,光讨论有没有用,我告诉你,我顶烦你们这号的。 那天我看你从那么一个恶了吧心的杀人分尸现场回来,居然还能那么理智安静的坐在办公室里头喝茶,我就觉得我对那些装模作样的世界积存了太长时间的怨气一下就爆发了,在你身上。 我把你手里的杯子打掉,玻璃碎了一地,割伤了你的脚腕、流了血,你也不说。 然后我被你精准的现场还原恶心的跑去厕所吐,你追过来,我还不依不饶的指着鼻子骂你心不热,你也不接茬儿。”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烟,深深的嘬了一口,脸颊深深凹陷下去。 “你反过来抓着我的肩膀,问我想不想跟着你学。 我这火一下就搓上来了,我用我擅长的那张不吊全世界的脸盯着你,我记得我问了你一句‘我凭什么跟你混啊?’结果你不咸不淡的回了我一句,‘因为你没得选择。’” ------ 在刘长永牺牲之前,周巡就已经对关宏峰和关宏宇的事情有了九成的把握。 他看着关宏峰的眼睛,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关宏峰也不躲,有点儿破罐子破摔但我就不承认的意思,他就觉得关宏峰应该也明白自己已经察觉了。 但关宏峰就是不说,所以周巡就也不说。 他想起关宏宇这段日子装成关宏峰的样子在自己面前拿捏各种姿态就想笑,怪不得这么奇怪呢。现在的状况,他和关宏峰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感觉有点儿像在耍关宏宇玩呢,周巡意识到这个的时候还觉得挺逗的。 他找了个时间,去市局敲开了施广陵的门。 “老关那个事儿,我要参与,什么代价都无所谓。”他开门见山的说。 施广陵看了看他,带他进了地下二层的保密室。 “小关那个案子牵连着大型国际武器枪支走私、吴征等我方卧底人员伤亡,还有咱们黑警渗透很多案子,我们甚至怀疑现在津港已经被渗透到警界高层,周巡,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立场、什么目的,我都劝你别跳进来。” “那老关呢?” “他坚持要保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我也要保他,我也很坚持。” “给我一个理由,周巡。” 周巡的眼睑抬起,施广陵在那一片凌乱卷曲的刘海下看到了当年关宏峰站在这里说‘别让周巡牵扯进来’时同样的坚定。 周巡说,“因为我没得选择。” ------ “之后的几年里面,我跟你学会了什么时候可以按兵不动,什么时候可以抄包和攻击,怎么审讯、怎么作报告,你还在这个房间里送了我这块手表。你从没说过,但整个长丰乃至市局都知道你做了我的师父,慢慢的凡是认识你关宏峰的,就必定知道我周巡,我也不再痛恨周遭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然后你就去了广西,战功累累的凯旋归来后留下了温馨感人的一夜之后没有任何知会的你就被调到了隆达派出所,同年,哥们做了北部地区的队长,后来我才知道那竟然是隔离保护。 两年后,你又回到了支队,你在刘长永妒火中烧的目光中直升支队一把手。两个星期后,市局一个文件给了我一个回到长丰支队的机会,说叫我自己选。于是我就辞掉了北部队的职务,降级调任支队长助理。” “我说真的,我连眼睛都没眨。” ------ 说破关宏宇和关宏峰打的这套组合拳的那个晚上,周巡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生气,至少他自己真是这么觉得的。 一是因为他一早就在怀疑了,所以也算是有了个心理预期,二是关宏宇在他的气刚酝酿到嗓子眼的时候告诉他关宏峰得了黑暗恐惧症,这是他没想到的。 于是这气就散了大半。 他没事儿吧? 那他晚上怎么睡觉啊? 可是他闭上眼睛眼前也是黑的啊,那咋办啊? 关宏宇酸溜溜的翻了个白眼,周巡就恨自己这一遇上关宏峰就嘴比脑子快的德行。 ------ “老关,咱们师徒、恋人、兄弟十五年了,可以说没有你关宏峰也就没有我周巡的今天。” “十五年啊,操,我他妈竟然连一句我爱你都不敢相信了。” ------ “需要我做什么。” 完全封闭的保密室里面空气差的要命,待一会儿就让人觉得憋得慌。施广陵一改平日里儒雅的气质,他双手插进兜里,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这是所有相关材料,你只能在这个屋子里面看,不能带出去。” “好。” “如果顺利的话这案子很快就结束了,周巡,你要是想保他,就去把他抓起来吧。”津港公安刑事侦查大队副总警监、华北地区重大涉密案件组总指挥施广陵说。 ------ 周巡看着坐在对面狸猫换太子的关宏宇,轻轻笑了笑,全然不顾关宏宇已经快翻到后脑勺的白眼和一脸吃了无法消化的脏东西的表情。 这混蛋,脑子好用不是吹的,反应真他妈快。 其实这场涉及到华北地区高层人物涉黑的极度敏感且保密的案子,从关宏峰去广西那一趟开始便拉开了序幕,两边势力相当、相互牵制。直到吴征案的栽赃嫁祸,让一直都处在明处的关宏峰被迫变成了一颗废子,于是便打破了所有的平衡,这两方之间的角斗突然就从水底浮了出来。 周巡作为吴征的联络人,被牵扯到了这桩案子的边缘,这是关宏峰在周巡去东北的时候知道的,他曾因这件事跟施广陵大发雷霆,训斥市局重案组不提前征求他的意见。 其实事情早在那之前就失控了,只不过一直没表现出来,案子本身是,周巡对关宏峰日益厚重的感情也是。 关宏宇无奈的叹口气,他觉得自己还是比他哥心软的,所以下决心还是再当一次搅屎棍。 “干净吗?”他瞟了一眼审讯室角落的监控头,压低了嗓子问道。 周巡跟着翻了个白眼,“不然你当我直播呢?” 关宏宇顿了顿说道,“他在一切开始的地方,别说是我说的。” 周巡立刻坐直了,手上的烟掉落在地,急促的虚声说道,“那边不是还有他悬赏呢吗!”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关宏宇耸了耸肩膀,“他能听我的吗?” 周巡心下着急,拍桌子就要走,前脚都迈出门了却又扭过身子来。 “老关,是不是天生就是个棒槌啊。”他一脸认真的对着关宏宇发出了一声感慨。 “不是,”他没想到关宏宇竟然回答了他,他从椅子里面坐起来,也同样认真的说道。 “从老爸去世的那年开始,就成这样了。” 广西连着下了两个礼拜的暴雨,飞机根本飞不进去,火车也是停的停、晚点的晚点。关宏峰是从津港坐火车辗转到了柳州,又开了二百多公里的车才到南宁,到了之后已经是满身满脑袋的泥水。 他找到了多年前在南宁的专案组里面的一个老领导,又耗了两天,终于找到了跟这起案件有关系的一位副支队长。 关于他跑到广西来的事,施广陵是知道的,他也知道现在拘留所里的那个是关宏宇,因为这本身就是他们俩计划的一部分。 抓关宏峰这是个障眼法,施广陵一直都怀疑重案组里面的某一位副指挥应该就是这次黑警渗透案件里面的相关嫌疑人,所以他们在吴征死后决定将计就计,假装把关宏峰关起来,让他们能一定程度上的掉以轻心,以露出破绽,事实证明,他们的计划也有了收获。 在广西接应关宏峰的是施广陵的人,一个警衔高了关宏峰一级的老警察,他把关宏峰带到办公室。关宏峰一问才知道整个当地的重案组成员一个都不在,一周前两个防暴的队伍都跟着走了,去了云南打洛镇附近。 那是中缅边境上最乱的地方,违法犯罪的天堂,黄赌毒、偷渡、枪支走私交易横行称道,没人管,也没人敢管,依托于政府的公安部门在那边虽说不上毫无作用,但能起到的治安效果也十分微弱,有问题的时候基本只能靠附近的驻军部队出动。 涉黑一伙所牵连的武器和弹药正在往境外流去,那里面有充足的决定性证据,他们铺垫了这么久,若是错过不仅是作为公安执法的失职,更对不起这么多执法人员的牺牲。但那地方山高皇帝远,若真出什么问题根本来不及跟津港那边反应,况且已经追到了打洛镇附近,离出境只剩下几步之遥,留给关宏峰的时间已经十分紧迫,他皱起眉,他要求调取查看每个人的档案记录。 那老警察很明显是枪林弹雨里走过的,甚至好像有一条小腿是假肢,说话口音很重,关宏峰听着有些吃力。他一边给他调简历一边和关宏峰说,“老施给我打电话了,情况有变,你一会儿立刻就去武器库装备,速度快点,四十分钟后咱们出发,我陪你去驻边境解放军野战区。” 他稍稍从电脑边让开一些,接着说,“这是我们这边的公安以及防爆部队人员,资料都在这儿了,你迅速看一下。” “好。”关宏峰点点头,开始一目十行的迅速收集信息,阅读速度是普通人的数倍,这让那个老警察挑了挑眉。 “你比较擅长什么位置?我叫他们先给你准备着。” “我听安排。” “也没什么安排不安排的,咱们得和当地部队配合,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很多事得由他们出面。现在因为你的名字已经不在编制,我这边只能走老施的关系给你提供一些装备,其实也算违规了。” “那给我拿88吧。” “狙?” “嗯,我参加过训练。” 老警察抬起头来撇了一眼关宏峰,再一次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怪不得老施念叨了你这么多年,好吧,那我叫人给你准备。”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直了直身子,”队伍里还有一个人,是你们津港空降的,不知道老施跟你说没有。” 关宏锋摇头,他没想到还有谁能叫施广陵直接派来,难道情况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多? “叫什么?” “不知道,我们没权限知道,只有他的代号,还有一张他刚到那边的照片,在这儿。” 那个老警察转身从文件夹里面翻出一张照片,一边递过来一边说,“你最好快一点,老施跟我交代搞不好他已经被人盯上了,我为了安全起见把他安排在部队的队伍里了,目前在咱们这边身份还算保密范围。” 照片不是完整的,一看就是从一张集体合影里面剪出来的,歪歪扭扭。照片上的人站在人群里,正以稍息的姿势懒散的戳在地上,左手一把95扛在肩头,右手拎着头盔,头发乱的像个鸡窝,他嘴里叼着半颗烟,表情带着些慵懒和放松,像是正在等待命令。 那看起来是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穿着丛林作战迷彩,连脸上竟也涂满了黑色和绿色相间的军用作战油彩,整张照片照的又暗又模糊,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看起来危险又迷人。 关宏峰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让人捏在手里把玩着。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颤抖,捏着照片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他的代号是什么?” 那个老警察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看起来有些为难似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告诉了关宏峰。 关宏峰听后一愣,片刻后心里无奈的笑骂了一句这个蠢货,什么破名字。 周巡的代号叫灯泡。 会发光,在每个黑暗的夜晚,唯一能让关宏峰入睡的那个灯泡。 ——原来他都知道了。 tbc 第18章 18 从南宁到云南边境的驻军部队得花一天半的时间,路途十分曲折难走,那个当地的老警察开车还特别猛,坡道弯路都不踩刹车,关宏峰一路坐在一个没有安全带的副驾驶上,动不动就会差点儿被路上的某个陡坡颠得往车座下面掉,明明是坐车却比跑着还累,等赶到部队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 周巡所在的那个队正好在休整,关宏峰还在车上便看见周巡跟一群正经八百的军人们盘腿坐在地上凑成一堆,一边抽着烟一边打扑克。 他在人群里很显眼,头发估计是长长了,拢到脑袋后面梳成了一个揪儿。人像是瘦了一些,细脖子细手腕露在有些宽松的衣服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跟在津港完全不一样的流浪气质。关宏峰一开始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险些不敢认。 他穿着一身迷彩,一边抽烟一边抖腿,一副乐不思蜀的德行,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出几张牌,兴奋的用力往地上一拍,然后又用这只手把嘴里的烟夹下来,指着地上大喊一声,“炸!” “你要炸谁啊?” “炸你丫——诶呦卧槽!老...” 关宏峰在周巡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暴露他的名字的时候瞪了他一眼。 “老老...老......嗯...老师?” 关宏峰的代号就这么被定下了。 关于这次的任务,我方必须要在只有一部分重案组成员参与的情况下,由驻边境解放军配合,打击该大型武器走私团伙,并俘获头目,获取重要证据。对方装备精良,还有超过一百人的雇佣军,境外就更有大批接应,所以必须迅速在境内完成任务。 打洛镇四周都是山地和丛林,再加上一直没间断的在下雨,十分适合隐蔽,想要找到敌人的踪迹并不容易。好在他们需要运输大量武器,目标很大,并且目前看来他们准备截击的消息还没有被泄露,施广陵一方目前还是占据上风。 在边境调动大批军队通常会引起国际政治纷争,属于极度敏感的事情,所以这次追击不能出动大量兵力,再加上云南中缅边境的驻军一般人数都不多,打洛镇只有两个连,还都是轻武器装备,他们平时的任务就十分繁重,所以协调来协调去只能抽出一个排来接应。主要负责突击任务的是两个公安的S.W.A.T、还有从第十三集 团军抽调来的两个五人战术小组,共二十四人联合作战,1:5的战比,可以说十分艰巨。 从他们接到敌人已经即将抵达小镇的消息开始已经过了快一周,却仍没见到什么动静,于是只好将公安和特种兵分别分出再组合,分成了两支队伍轮流巡逻。 周巡则是被安排在了其中一个特种兵战斗小组里,担任火力支援,此刻被关宏峰揪着衣服领子扔进了临时宿舍。 “老关...诶......你撒手,不是,你干什么,你放开!——关宏峰!” 周巡摁住关宏峰抓着自己的手用力甩下去,双臂和身体由于惯性晃动起来,他稳了稳自己,甩开掉下来的一撮头发。 “谁让你来的!”关宏峰不由分说的大声训斥他,拱得周巡的火气一下便窜上来。 “你管得着吗!” “谁让你参与进这案子里来的!”关宏峰换了个问法,换汤不换药。 “我他妈自己愿意,行吗,关老师、关顾问,我工作上的事儿好像现在不听您安排吧。” 周巡的语气和表情都称得上是挑衅,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将自己的重心他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远远的伸出去,歪斜着站在宿舍中间,迎着关宏峰尖锐的目光看回去,毫不退缩。 “你回去,回津港。”关宏峰抬起手,随便指了个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 “你说了不算。” “我说的算!周巡!我命令你回津港!” “操,你他妈是我爹还是我领导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我是关宏峰。” “哟,那可就更不好说了,我哪儿知道您是关宏峰还是关宏宇呢?” 关宏峰抿起嘴唇,没说话,这让周巡有些不屑的笑了笑。 “演的真他娘的像啊你们,不愧是亲哥俩儿,关键时刻还是穿一条裤子。” “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 “回什么啊还,我这趟出来就没打算回去。” “周巡!” “十五年,关宏峰,我他妈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 关宏峰突然全身冷下来,像一块坚硬的冰石,他眯着眼扫过去,似乎都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你到底回不回?” “不回!”周巡丝毫不认输,梗着脖子说道。 关宏峰轻笑了一声,发狠的咬了咬后牙槽,点点头,然后猛地将手机砸到了地上,手机后盖立刻在地上碎成了几块。他的动作很突然,在周巡一惊的瞬间,他大步走到宿舍的储藏柜,从里面拿出他认得的那个周巡的行李袋,粗鲁的摊开扔到地上,然后随意乱抓着周巡的个人物品,一股脑的往袋子里扔。 “你干什么!” 周巡愤怒的喊道,上前去拽关宏峰的胳膊试图阻止,却不知道关宏峰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力气,他逆着周巡的力道向后一推,直接将周巡一把推的摔到地上。 然后他头都没回,继续往袋子里扔东西。 “操!” 周巡一个屁墩坐在地上摔懵了半秒钟,然后大骂着立刻跳起,双手双臂蓄力,上前将关宏峰从自己的床边拉开。 然后一拳挥上去,打在关宏峰的左脸颊上。 指骨和颧骨激烈的挤压到了一起,周巡力道相当大,手都疼了抽了一下。 关宏峰被打的脚下好几个趔趄,最后竟堪堪稳住身型,他侧着头,抬手摸了一把,嘴角已经渗出血来,然后他慢慢转过头来,盯住周巡。 周巡这一拳憋了太久。 积压了太多情绪,好像很多很多想说的话都被关宏峰逼的揉杂进了这一个拳头里面,他挥出去后半天自己缓不过来,手都麻了,对着关宏峰直喘粗气。 然而周巡也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关宏峰这么生气,他本就不怒自威,而现在就好像一头被惹怒了的狮子,炸起了所有的鬃毛,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刻的宁静、捕猎者最后一秒的潜伏,他马上就要爆发,眼神比平时锋利了好几倍,能将他面前的一切全部撕开,片甲不留。 周巡不愿意站在那里,就这么赤裸裸的被他从头到脚全都看破,他又想逃了,像上次那个人跟他说我爱你的时候那样,连那个破行李袋子都不想带。 在他下意识的向后只退了半步的时候,关宏峰突然瞪大了眼睛,他三步迈上前,发狂般迅速的一手圈住周巡的大半个身子,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脑后,揪着他扎起来的那一小撮头发,上战场似的紧绷着自己的身体压制住对方,嘴唇碾过周巡的嘴角后舌头长驱直入,侵略着周巡唇口中的每一寸领地,不给周巡任何反抗的空间。 周巡愣了片刻后开始关宏峰怀里挣扎,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关宏峰用自己占优势的身高和体重钳制住自己,募得将自己压在了简陋的行军床上,连个人像两只野兽打架一般四肢交织在一起,行军床发出了剧烈而凄厉的声音。 终于在三两个回合后,周巡强悍的身体素质渐渐占据了上峰,他腾出一只手来,拳头贴住了关宏峰的颈边,肌肉收紧,一触即发。 “关宏峰,你别太过分。”周巡喘息嘘声说。 关宏峰停了下来,他比周巡看起来狼狈不少,他微微支起身来,同样喘着粗气,然后一言不发的看着身下的人。 就这样盯着他看了半天,把周巡看的越来越火大,决定发力把他踹下去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张口。 “我不想让你留在这儿。” “理由!” “我不想让你受伤。” 关宏峰一张口嘴里就是一片血红,语气则是听起来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周巡用力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一片炙热,烫到了他的心脏。他们俩就这么看着彼此,连空气都静止了,时间好像过去了特别久。 终于,他这一拳终于还是收了回去,落在床边用力的砸了一下。 “妈的!”他愤怒的咒骂着,抬起双手圈住关宏峰的脑袋将他压向自己,狠狠地吻了上去。 关宏峰嘴里被自己打出来的血就这么流进了自己嘴里,带着铁锈的血腥叫周巡尝出了绝望的味道,有关宏峰的、也有自己的。 他在心里苦笑,干嘛非要把对方逼成这个样子,图个什么? 一吻过后,他们俩的嘴边都染上了刺眼的血红色,关宏峰垂下头埋进周巡的颈窝,紧紧的箍住周巡的身体,像是要把他欠进自己身体里那样用力。他抬起手,揉搓起他的头发,然后顺着他散开的卷发向下,一点点用指尖描绘着他的面容。 “周巡,”他轻声唤着,“你都快吓死我了。” 周巡嗤笑了一声,嘴角在关宏峰的指尖处勾起,他哑着嗓子说,“少扯淡,这还啥事儿没发生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关宏峰叹了口气。 “得,你不用说我明白,为了任务的保密性和执行效果,施局就是这么做的,你也是这样,对吧。” “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 “我怕。” “怕啥啊?” “怕像今天这样。” “我今天不就跟人家玩了会儿炸金花吗!” “我不想看你上战场。” “诶关宏峰,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是个警察啊,你...” “行了行了,别骂街,我知道。”关宏峰叹了口气,稍稍松开周巡,再次把自己支起在他头顶,认真的看着他。 “我都知道,我就是说说。” 然后在他眉毛边吻了一下,却把自己嘴里的血染了上去,弄得跟他负了伤似的,抬起头来的时候关宏峰皱起眉,拽着袖子给他擦。 “疼不疼?”周巡带着些好笑的表情问道。 关宏峰用鼻子长舒了气,然后点点头,“前些日子叫宏宇打得也是这儿。” 周巡收了嘴角挑起眉毛,“他打你干嘛?” “因为我有些事没和他说。” 周巡噗了一声,笑容立刻挂到脸上,“那你活该!” 关宏峰有点无奈的摇摇头,重新趴过去,终于让自己的身体和心情都暂时放松,像一床棉被一样铺在周巡身上,呼出去的气都喷到他脖子上。 “老关。” “嗯?” 周巡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今天算了,我很久没做了,撑不住,一会儿还要集合。” “嗯,等回去干你。” “你和你弟那个事儿还没完呢我告诉你,你别想再糊弄我。” “好好好,没完没完…” 留给关宏峰和周巡温存的时间并不多,一组很快就回来了,二组立刻就要对接。周巡跟着特种部队去核对装备,关宏峰则跟公安防暴S.W.A.T这边交接,一队的领头告诉他,您去跟袁队沟通一下吧,关宏峰才一转头,便看到一位完全看不出是部队指挥官的健壮男人,拖沓着慵懒的步伐踱步而来,然而那双眼睛黑而深,关宏峰一瞧便知这人不简单。 “中校。” “关队长,哟,狙击手啊,巧了,同行。” 那男人扫了一下关宏峰的枪,又看了看关宏峰有些防备的眼神,乐了一下,眼角爬上写细纹,“不好意思,我就跟您开门见山了,您的资料我看过,十分仰慕。” “您是总指挥官?” “诶哟哟,谈不上谈不上,就是比这几个小屁孩稍微大点儿而已,这次我们是配合你们行动,还是听您的,叫我小袁就行。” 关宏峰摇摇头,“我是警察,对于这种丛林作战的战术和机动模式都不太了解,而且我用这种枪,没法同时指挥。” “您谦虚了,那成吧,那咱就配合着来,需要达到什么目标听您的,打起来听我的。” 那人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甚至还有些随便的样子,关宏峰一个严肃到骨子里的人对于这样的态度有些不置可否,他嗯了一声刚准备离开,结果那人却接着说: “灯泡是你的人吧?” 他点起一根烟,眯着眼睛嘬了一口,吐出来的烟气很浓,“吵架了?” 关宏峰盯着他看过去,没说话,神情不太友好。 “嗨,谁还没点儿惦记的人呐,理解理解。”说完之后顿了下,又立刻找补一句,“这个不在您个人材料里啊,别害怕。” 关宏峰下意识的越过这个奇怪中校的肩膀看过去,周巡就在不远处,正站在四五个人中间整理装备,时不时的探头探脑往这边瞄着看。 “队长,”从那边的人堆儿溜达过来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涂着厚厚的油彩都能看到他的五官长得称得上是好看清秀,少校军衔,已经武装好了,翻着白眼说道,“您别见着个人就显摆您那点儿家底儿了成吗,咱还有没有点儿特种部队的神秘感了。” “我这不是怕关队长多想嘛。” “就您这个行为方式,搁谁谁不多想。” “你说什么?”中校挑了挑眉,拉着长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少校缩了缩脖子,悻悻的扭过脸去,这时另一个人又连蹦带跳的走了过来,这次是个士兵,一张嘴一口大白牙,闪得关宏峰直头疼,“队长!我们连长说了,您感冒了得喝热水,可是咱们要防热敏雷达,不让喝热的咋办呀!” 中校严肃的看着他说,“完毕同志,你就不能灵活一点儿?” “咋、咋灵活?” “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未尝不是一种积极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可、可我不能跟我们连长撒谎呀!” 没出三句话,刚才还跟关宏峰嬉皮笑脸的军官就绝望的翻了个白眼摇头走了,那个士兵紧跟着追了上去,在他身后不停的队长队长,我们连长说了...、我们连长还说了...、我们连长还还还说了......,最后终于把那个中校逼疯了,大喊一声,你给我闭嘴!这才消停下来。 还站在一旁的少校转过头来,年轻的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关队,您别在意,我们队长他就这样。” “没关系,你怎么称呼?” “叫我锄头就行了。” “好的。” “您看我们怎么称呼您?回头在前面安全起见还是别叫名字的好,我刚才听灯泡管您叫老师?” 关宏峰抿抿嘴唇,犹豫了片刻说道,“嗯,他以前是我的学生。” “哦哦这样啊,那我们也管您喊老师吧,您比我们队长都年长、经历也比我们丰富,叫您老师一点都不过分,我去跟他们都说一下。” 通常关宏峰对于双向情报信息不对等的情况都比较反感,尤其是自己对对方毫无所知,对方却对自己事无巨细、甚至连感情生活都被看透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有种焦躁的不安感,况且今天更特殊,周巡还在他们队伍里,这让关宏峰的牙关一直都没放松下来。 对面那个让关宏峰觉得年轻过头的少校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又退回来说,“老师放心,我们会帮你罩着灯兄的。” 少校的表情足够真诚,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跟他领导一个样儿。 周巡在远处冲关宏峰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对跟关宏峰说话的内容表示出了极度的好奇,关宏峰摇摇头,示意他一会儿再说。 为了周巡的人身安全以及任务的保密性,周巡的身份一直都没有在前线公安人员内部公开,在特种部队的配合下,周巡一路都装成了一名特种兵,所以关宏峰和周巡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过密交谈。 防暴大队和解放军特种部队分别整理好队伍后,便立即汇合出发。临上车前,少校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再次拦住了关宏峰,递给他一个耳机,关宏峰示意他有,那个少校却执意硬塞进他手里。 “这是我专门给您调好的,四个频道,一是全体,二是你们防暴大队,三是我们小队,四是您和灯泡的单线频道,可以跟其他频道同时开启,保证干净。”少校有些得意的说。 “那谢谢你了。”关宏峰向他点点头。 打洛镇侧与缅甸的交壤的边境是一片雨林,特种部队加上周巡的六人小组按照事先的安排深入到雨林深处,断后以及支援职能由S.W.T.A防暴大队担任。 关宏峰带着狙击枪摸上了一处相对高处的隐蔽点,将自己隐匿在一片绿色植被里。 这里的气候本就潮湿,前些日子又才下过雨,树叶和泥土都是潮的,云南已经进入初夏,闷热的感觉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关宏峰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全身上下的细胞和肌肉都调整至一个半静止的状态,完全潜伏下去。 他在入职前参加过狙击手的特殊培训,进入战斗状态时的呼吸方式,眨眼方式都与平时不同,他支好枪,开始以几乎肉眼很难捕捉到的极小幅度移动身体,在瞄准镜里面寻找那个永远拽着他的心思的人。 “开始报告情况,保持频道畅通。”耳机里面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却清晰。 “菜刀已到位。” “锄头已到位。” “完毕已到位。” “C3已到位。” “C1已到位。” “灯泡已到位。” 大家的音量都不大,应都是在隐蔽作业下的气声耳语。“噗...”这时耳机里面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喷笑。 “这谁啊,怎么这么多天了还乐呢,笑点也太低了。”袁中校慢悠悠的轻声说道,语气里都是调侃,“不好意思啊灯泡,回头我削他们。” 周巡轻轻乐了一下说,“都给点儿面子啊,今天我老师在这儿呢。”声音也压的很低,烟酒嗓哑哑的呵着气说话,听得关宏峰勾了勾嘴角。 “得嘞,你们都听好了啊,今天都给我老实点儿,要不然回去不给休整,一人给我做三大套再睡觉。” 一个大套是二百俯卧撑、二百仰卧起坐、二百深蹲,特种兵们全体立刻一个激灵。 “收到。” “收到。” “收到。” “收到。” “收到。” “哈哈哈哈哈哈。” 大战在即,频道里面却是轻松缓和的气氛,袁中校的战前心理疏导做的不动声色,关宏峰暗下佩服。 耳机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又过了一会儿后,周巡的声音悠悠响起。 “老关?听得见吗?”声音比刚刚还要轻,已经完全是气声了。 “嗯,听得到。” “你那边咋样?” “已经到达位置了,正在找你们。” “我应该在你两点钟方向,你看见有一颗歪脖树了吗,我在那下头呢。” 频道安静了半分钟后,关宏峰说,“找到了。” “我去,厉害啊,够快的。” “跟你那个特种兵队长比还差点。” “诶嘿,这话怎么这么酸呢我听着。”周巡笑笑。 “他是个狙击手,不设置观察员,全靠单人作战,同时还能做指挥,我确实比不上。” “可你比他会推理啊。” “不见得。” 周巡又笑了一下,“老关,你今天怎么这么谦虚,真不适应。” “别叫名字,灯泡。” “好好好,老师老师。”周巡撇撇嘴,“你他妈是故意的吧。” 周巡嘘声在关宏峰耳边骂着脏字,这叫关宏峰的耳朵有些痒。 “是又怎么样。” “得,你牛逼。”他懒散的回答着。 “你怎么现在说话跟那个中校似的。” “有吗?可能耳濡目染。” “才一个礼拜?” “那怎么地了。”他有些痞的哼了哼,“诶我告诉你啊,你别老拿瞄准镜瞄我,上回公交车上你拿枪指着我那事儿我可都还记着呢,我记仇。” 频道聊天进展的十分窝火,关宏峰气的不想理他,耳机里便又安静下来。 再次响起声音则是袁中校,明明声音和音量都没变,却一改之前的松散拖沓,似乎通过声音就能看到他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身体。 “全体注意,十点钟方向,出现不明目标。” 关宏峰透过瞄准镜看过去,只见一群普通市民衣着的持枪不明人员排成一列,抬着几个大木箱,正顺着一条十分隐蔽的小路向边境的方向前进。 “目标三十二人,距离800米左右,每人配置95式步枪、或67改良机关枪,运押物品为四个木箱,箱内物品不明,正在侦查,但已排除重武器或轻武器,完毕。” “老师,请下达命令,是否击毙,完毕。” “所有人原地待命,通知一队做好支援准备,但先不要进入战斗范围,以免打草惊蛇,完毕。”关宏峰说。 “收到,完毕。” 这情况不太对。 他们收到的情报是有一百多人,现在这三十多个一定不是主力部队,所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而且箱子里不是武器的话那还是什么?难道不是一拨人? 关宏峰将瞄准镜扫过去,觉得越看越不对劲。 他打开了防暴大队的频道,通知全体注意。 这时忽然耳机里面有人急促的说,“不好,他们突然开始四处乱冲,有人往这边跑了!” “怀疑已暴露位置!请求下达命令是否击毙!” “继续待命!”关宏峰低吼道。 “老师,”周巡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在一片慌乱中显得十分镇静,他轻轻的喊着关宏峰,抹平了他的一些慌乱。 “战争不可避免的原因,是自身势力的强大和因此而引起的对方的恐惧。” 他的声音少见的比关宏峰还要沉稳,他温柔的说,“他们怕我们的,别慌,有我呢,我保护你。” “敌人已进入六百米范围!” “五百米!” “四百米!太近了!是否击毙!” “这是个陷阱!”关宏峰吼道。 袁中校镇定说道,“C1,C3,带着灯泡从西侧包抄,锄头和完毕东侧,这边我来,老师掩护。” 关宏峰皱起眉,全身紧绷起来,迅速做好射击准备。 “我开枪了。”袁中校一语罢,消音器和消烟器裹着子弹迅速悄无声息的射出,五秒钟内三具尸体无声倒地,消失在丛林里。 几乎是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全体隐蔽!掉头!我们中埋伏了!”袁中校大喊。 关宏峰的头上有些冒汗,但声音还算沉稳,“不急,先把眼前的都干掉,然后全体寻找新的隐蔽点,敌人已进入防暴大队包围圈,中校,通知你的一队立刻增援。” “漂亮!”中校大声赞许道。 关宏峰在那一小股敌人开始向他们移动的时候就料到了这种形势变化,三分钟前他提前通知防暴大队布好包围网,净等着后面的敌人往里钻,他从容的从草地里面活动,准备爬起来移动,脑子里面同时想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一个疏忽没有注意到身后。 “老关!!” 耳机里面突然炸开了一个焦急的声音,那人提了好几个八度,让所有人立刻瞪大眼睛。 关宏峰身后不到二百米的位置,不知道何时潜伏了一名敌方武装人员,已经将枪口对准了关宏峰的方向,就等着关宏峰移动暴露,便可立刻实施击毙。 周巡那一嗓子喊出来的时候关宏峰还没完全动起来,眼睛还没离开瞄准镜,他下意识的身体僵直静止,下一秒便看到瞄准镜里一名士兵从草丛里面站了起来。 “灯泡!趴下!” 袁中校喊的有些晚了,关宏峰听到了子弹从自己身后出膛的动静,扫过他的耳边向前冲去。他来不及动,只在瞄准镜里看到那个人被那颗擦身而过的子弹击中,然后向后仰过去,栽进一片绿色。 倒下的速度太快了,关宏峰在八倍的瞄准镜里都没看到周巡到底被击中了哪里。 他立刻掏出腰间的手枪,转过去匍匐在地上向后射击,几枪后便将那个蹲姿伏击在自己身后的敌人爆头,红色白色的液体在空中炸开。 然后他的手攥着枪颓然垂到了身侧,他呆在原地,宁可看着狰狞可怖的无头尸体,也不敢再转回头,去看丛林的那一边。 别慌,有我呢,我保护你。 周巡做到了。 tbc 第19章 终章上篇 BGM:《Four Dimensions》 病房的阳光很好,金黄色的,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照在那人的背后,给他身上笼出了一层柔和的亮边,也给床上的病人盖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毯子。 他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裤,坐在病床前,胳膊支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好像连眨眼的功夫都不愿意浪费。 床上那个病人,似乎是这小半辈子闹得够了,可算是知道安安静静躺下来消停会儿,他穿着病号服,遮住了那下面的绷带和伤口,卷卷长长的发梢和睫毛也在阳光下支棱着,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忽闪。他窝在被子里,脑袋有些歪歪的枕在枕头上,说不出的乖巧,又似乎随时可能醒来闹腾,睁开一双漂亮的眼睛,跟眼前的人说我渴,我要喝水。 他此刻像一波平静的清泉,掩盖住了往日湍急的水流,悄无声息的吸走了陪床那个男人所有的温柔。 关宏宇刚赶到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放点儿音乐就是一部催人泪下、浪漫深情的韩剧。 关宏峰是他知道的最刻板严肃的人,周巡是他认识的除自己以外最硬汉火爆的人,这种场面出现在他俩身上实在是说不出的邪性。 关宏宇先抖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才抬腿迈进病房。 2·13特大灭门惨案结案了,最后以关宏峰无罪释放、关宏宇撤销通缉令的通告的结果画上了句点。沸沸扬扬闹了一年多的悬案终于告破,同时,从2006年便埋下种子的广西特大枪械违法走私案,以及其牵扯出的津港公安涉黑渗透重大涉密案也终于有了结果,这场长达十二年的黑白博弈,最终以施广陵长期的釜底抽薪和运筹帷幄、关宏峰十几年来的潜伏和周旋、最后关头前线官兵的英勇果断、以及所有参与相关人员的努力和牺牲为前提,掌握了重要直接证据,将整个涉黑警察组织的头目一网打尽,余党被尽数解决之时也指日可待,正义的旗帜历经磨难冉冉升起。 前后三个案子,涉案人员很多,最后抓到的涉黑官员的官衔比施广陵还大,考虑到这个案子会给社会带来不稳定因素、也会使民众感到不安,所以最后还是被压住了,没有上新闻,禁止媒体报道,警察业界内部也没有大肆宣传,只在小范围公开嘉奖了施广陵一行。 但是所有人都深知这一句两句的嘉奖里面有多重的分量。每个参加表彰大会的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没有人露出什么欣喜雀跃的神情,十二年的时间里,太多人以各种形式为了案子在牺牲或是消耗自己,拖到最后虽称不上是两败俱伤,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个表彰大会,开得像追悼会一样肃穆。 在会上,市局对长丰支队以及重要个人提出了特别表扬:已经牺牲了的前副支队长刘长永、前支队长关宏峰、以及现任支队长周巡。这三个人没有一个到场,场下的长丰支队也一片肃静。 本来关宏峰应当押运嫌疑人以及物证人证的一同回津港,但被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是警察了,他已经阶段性的完成了自己作为警察的使命,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关宏宇前脚刚以他哥的身份被释放,后脚就以自己的身份背了个影响公安执法的处罚,他翻着白眼跑去找正在长丰支队坐镇的顾局理论,诉说自己和他哥的贡献和委屈。 顾局被他念念叨叨不依不饶的样子弄烦了,心想那么稳重的小关怎么会有个这么闹腾的弟弟,就跟他说组织上都知道你们的付出,但是公安局要依法办事,再不济流程也还是要走的。 关宏宇说那不行啊,有这个处罚我就不能离开津港,我有急事儿要去外地。顾局问你什么事儿啊,他说家里人住院了,我哥都连轴转了一个月了,我得去帮忙啊,诶还不光这事儿,亚楠的产假您还得再多给一个月,要不我这一走孩子没人照顾,诶呀您就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规定了,咱人民政府得说话算数啊,不能光口头表扬没点儿实际福利措施啊您说是不是。 那个理直气壮不听从管理的样子,气的顾局嘴都快歪了。 至于周巡的病情,关宏宇是到了云南当地之后才了解。 周巡这次说走运、也不走运。 走运是叫95扫中之后居然没流太多血,那天那颗子弹或许是忌惮着关宏峰,竟很长眼的只是擦过周巡的肩膀,伤口面积不大,弄断了锁骨,没造成致命伤,但他跟着子弹的力道往后飞出去的时候后脑勺磕到了地上的一块大石头,当场砸晕,颅脑损伤,再加上多年前他从四楼掉下来那回就是脑震荡,所以就这么不走运的昏迷到现在,算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关宏峰就这么守了一个多月。 很多事情关宏宇是听来探病的几位解放军讲的。那天关宏峰刚推着周巡拍完片子,他的伤口已经开始逐渐恢复,但还是没醒,医院的专家主任正打算再开个会,关宏峰一门心思的跟着医生讨论病情,有些忙不过来,就嘱咐关宏宇招呼一下。 关于关宏峰和周巡在边境参与作战的前后关宏宇大致了解了一些,但当亲眼看到几个身穿陆军常服,肩衔参差不齐却亲密无间的特种兵整齐的站在病房门口时,关宏宇还是在心里震撼了一下,对当时在丛林里的枪林弹雨展开了无限的遐想,出于男人的本能,开始向往真实的对战场面。 可接下来的几分钟却让他的憧憬有些崩坏。 有个瘦高瘦高,书生气很浓的大白话儿,话多且密,声情并茂的给他描绘了急救车来之前,关老师跪在昏迷着的灯泡的身侧,想喊醒他却又不敢动他,伸出去的双手几次都在刚刚触碰到他的时候颤抖着缩回去,坚韧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却全是焦急和不安、甚至还有一种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的决绝。说到这儿的时候那人还捂着胸口,做了一个沉痛悲壮的表情。 关宏宇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节奏,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皱着眉头听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灯泡是周巡。 然后又有个看上去就凶巴巴的男人,跟他说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周巡清醒了一会儿,嘟囔着什么想养狗,然后就又晕过去了。 这人描述的没有一丁点儿细节,那张严厉的教官脸叫关宏宇也没敢细问。 还有一位同志,情绪很激动、眼白有点多、牙有点亮。他说,“抢救的时候关老师就站在走廊里面看着抢救室一动不动!脸色可吓人嘞!我们队长也不让我们劝,说、说什么这是他和灯泡在共同战斗,不叫我们打扰,我、我也没明白是啥意思,但是我就没去打扰他嘞,诶大哥,你和关老师长得可真像!” 最后张口的是一个深沉的男人,他穿着一身中校的陆军常服,却站的歪歪扭扭不像个好人。他不紧不慢点了根烟,将自己包裹在云雾里之后慢悠悠的说道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旁边走过来一个小护士,看到他手里的烟后皱起眉来,细细的嗓音一喊起来有些刺耳,“诶这位同志!你怎么在医院抽烟啊!” 中校立刻变脸,一扫刚才的忧郁和深情,换了个人似的挂上了个谄媚的笑容,“诶哟对不住,我这就掐了的。” 关宏宇放弃了,这他妈哪个部队,怎么没个正常人! 关宏峰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看起来有些沉重,中校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们俩离关宏宇站着的地方有些距离,那人还背对着他,关宏宇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关宏峰叹了叹气,然后连着点头,眼睛里面带着些感激,然后那个中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起来比刚才跟关宏宇说话的时候画风正常多了。 “队长看见关老师的时候好像格外正经啊。”站在关宏宇身边的那几位军人小声地议论着。 “我也发现了,他一正经就说明他要不正经,他想干嘛,三多,随时准备报告高副营。” “啥?报告我们连长啥?” “吴哲你的智商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稍微注意观察一下生活行不行。” “我怎么了!” “你看关老师脸上的疤,不眼熟吗?” 关宏宇扭过身去,看见身后的军人们各个一脸被塞了一吨油腻狗粮的扭曲的表情。 爱好人类唠嗑语言学的关宏宇,并不打算再加入他们的话题,他一直在一边安静的抠手指头,直到那些人离开医院的之前,那个瘦高的少校犹豫了一下,扭过头来跟他说,“灯泡从手术台推下来办住院的时候,你哥黑暗恐惧症发作了,情况看着挺吓人的,这一个月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照顾灯泡,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问了他可能也不会说,你看吧,他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他从我们队里找个专业的战地心理医生。” 关宏宇点点头,“感谢你们啊,费心了,但是我哥那个脾气,他最不会求人帮忙了。” 少校了然的笑了一下,“理解,关老师是个孤独的人,跟我们队长一样,像他们这种人都总喜欢给自己背负各种各样的压力和责任,心理疏导对他们来说可能也没效果。” 关宏宇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总之希望灯兄早日康复。” 关宏宇瞥了一眼病房门口,关宏峰已经又钻进去了,他只看到了他匆忙的脚步。 他叹口气,说,“嗯,我也希望。” 准确的说,关宏峰黑暗恐惧症发作,是在周巡昏迷着从抢救台上推到监护室的路上。 当时那些特种兵们也在,他们围站在周巡担架床的四周,整齐划一的一人一只手一同推着,关宏峰则站在床脚,面对着周巡带着氧气面罩、随着担架晃动而晃动的脑袋,像个脱线的木偶,毫无生气。 士兵们推着推着只听见一声巨响,扭头一看发现关宏峰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几个人赶紧又返回去扶,他面无血色,满头大汗,已经休克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所有人,赶快又找担架把他推进抢救室,好在没过一会儿关宏峰便转醒,他跟医生说他患有光敏性癫痫逆反应,医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说现在天也不黑啊。 关宏峰自己从担架床上坐起,又踉踉跄跄的翻下来,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医生护士把他扶住让他躺好配合治疗,他却固执的一直在摇头,说不行,他要去陪着周巡。 医生不放心,又拗不过,只好跟着虚弱的关宏峰一路到了周巡的监护室。惊讶的发现坐下后的关宏峰拉过周巡的手,竟慢慢平静下来。 关宏峰想过,如果早在他发病的一开始周巡就在他身边,是不是他也根本不会得这种病。这种恐怖情绪下的失控,以及回避现实的应激行为,其实只是简单的需求一束光而已,但他对光的依赖只是治标不治本,直到他心里能亮起的那天,或许才能真的好起来。 关于这一点关宏峰已经想通了,就在他握着周巡的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都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他想只要周巡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巡那天拢共在抢救室也没待了多久。 对于这种伤,部队的医院都相对专业,确定了枪伤的位置以及受伤面积,上药包扎固定处理之后就推了监护室。之后的一周里,一群大夫就围着他的脑袋转圈,经过观察和会诊,最后确诊为弥漫性轴索损伤。做了核磁看了情况,也征求了关宏峰的意见,因为各项数值还在可控范围内,于是决定暂时不做开颅手术,而是保守治疗,因为就算做了手术无法判断何时能醒来,还不如减少二次创伤。如果两个月后还不见醒的话建议再转回津港的三甲医院再做会诊。 关宏峰立刻联系了高亚楠让她帮忙找医院,同时告知了周巡的父亲。情况没敢全说,却依然把老爷子吓得险些一下子晕过去,关宏峰在电话里不断安抚、又一再保障,这才稳住,后来关宏峰把这个事儿扔给顾局,好歹是没让老爷子立马坐着飞机飞过来。 所以这一个多月,给了关宏峰足够多的时间,面对着终日沉睡的周巡。 关宏峰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这么安静的看过他了,他一直活的很匆忙,没有时间,周巡那个脾气,自然也不会让他这么盯着。 上次这么看着他,还是周巡上次住院,也是这么晕菜在病床上,怎么都喊不醒。 关宏峰其实还蛮喜欢周巡跟他本人完全相反的安静的睡姿。记得第一次从广西回来,被调走去隆达派出所之前的那个晚上,周巡很快就脑袋顶儿顶着他的下巴磕儿睡着了,那会儿他们还都年轻,尤其是周巡,就连打的呼噜里都有股子朝气。 他喜欢周巡睡着后毫无防备的脸和舒展的身体,他其实从未停止过想要靠近、却总怕因为自己给他带来伤害而退却。每一次从周巡身边离开,都是对关宏峰的一次难以释怀的痛苦考验,可每次想开口告诉他什么,却每次都觉得还不如保持沉默。 就这样拉锯着彼此的真心,折磨自己、也折磨了对方这么多年,最终才得出了一个自己离不开他的结论。 说真的,关宏峰在这件事上对自己的智商十分失望。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趁着四下无人时悄悄戳了戳周巡的脸。 对不起。他想跟他说。 话说回来,周巡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脸弄的都是坑的?关宏峰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候,关宏宇给高亚楠打电话,叫她联系津港那家脑科见长的三甲医院、安排病床。 周巡的情况不适合坐飞机,容易对脑压造成影响,关宏峰和关宏宇推着他坐了一路软卧回来的。三十多个小时,关宏峰没合眼,关宏宇劝他多少眯会儿,他不听,说反正也睡不踏实,于是就坐在卧铺门口走廊的凳子上看书,看一会儿再看看周巡、看一会儿再看看周巡。 火车驶入津港火车站,高亚楠抱着还有几天就要过百天的关饕餮,跟着医院的医生和担架车站在站台上等,看到关宏峰的时候她深深皱了眉头。 “关队,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这样不行啊。” 关宏峰没回答,直接拿着周巡的病例去和医生沟通,高亚楠叹气摇头,走到关宏宇身边,交换了一个吻,用胳膊肘戳了戳关宏宇的肚子,苦笑着说,“这下好了,周巡再也不怕分不清你和你哥了。” 周巡还算争气,就在离两个月的时间还剩下三天的时候有了转醒的迹象。 他先突然踹了一下被子,然后脑袋像是很不舒服的晃了晃,有点不耐烦似的咂了下嘴。这动作很周巡,让所有在担心的人一下便看到了希望,那天晚上都没睡好,守着电话或是守着医院等待消息。 不负众望,转过来的第二天清晨,周巡醒了。 跟上次他脑袋受伤时候一样,医生说周巡昏迷的时间有点久,醒来之后可能会出现暂时的记忆混乱,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结果周巡可能是摔脑袋摔出经验来了,醒来后眼神清亮,还是那么机灵的滴溜溜乱转,看到关宏峰后眨了两下,扯着太久都没说话的破锣嗓子嚷嚷,“老关,你减肥啦?” 醒来之后就是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例行检查,周巡一会儿问问这个是干啥的,一会儿又摸摸那个仪器的操作台,精神好的不得了,关宏峰一路就给他推着轮椅,没什么表情,却耐心的回答着他那些没完没了的问题。 一路检查回来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周巡到底还是病人,嚷嚷着困了,关宏峰把他弄到病床上躺下,周巡闭眼前突然用力抬手抓住了关宏峰胸口的衣襟。 “老关。” “嗯?” “一会儿叫我起来昂。” “好。” “叫不醒就使劲叫,听见没?” “好,知道了。” 关宏宇来送饭的时候,还没走进病房区的走廊,便看到关宏峰坐在一列长椅的尽头。 “哥?你咋坐这儿呢?周巡呢?” “刚做完检查,睡了。” “嘿,真会挑时候,我这刚给把饭拿过来,要不你先吃?饿不饿?” 关宏峰半天没回话,一直看着地面,那个雷打不动的样儿叫关宏宇有点心慌。 “不是...你这咋了这是,什么情况?周巡得绝症了?还是你得绝症了??你快说话啊你要急死我啊你!” 关宏峰慢慢抬起头来,关宏宇立刻噤声。他吓了一跳,关宏峰的脸上露出了他从来没见过的脆弱。 他摇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关宏宇直跺脚,“那是啥啊!” 关宏峰轻声的念叨了些什么,关宏宇没能听清,只看到两行眼泪在他说话的一瞬间夺眶而出。 然后他用手捂住了眼睛,但仍然能看到泪水不断从他的手指下面滑落,流过脸颊、滑进脖子、落进衣服里。 他发出了几声很难界定成哭声还是笑声的呜咽,肩膀跟着在抖动,他看起来心力交瘁、甚至不堪一击。 “他终于醒了...”他说。 tbc 第20章 终章下篇 关宏峰和周巡又吵架了。 本来说好的他们俩今天来看关饕餮,好放关宏宇和高亚楠出去玩两天,高亚楠假都请了,结果又没去成。 俩大爷撂挑子,都说忙,有事儿,周巡大掌一挥把高亚楠的假还给销了,弄得关宏宇一个人在家抱着孩子傻眼。 操,等哪天非得好好理论理论,这他妈几个意思啊! ...诶诶儿子别哭啊,乖~不是说你~ 这次吵架的原因是周巡下班去接关宏峰,结果关宏峰被学生堵在教室里头问问题没出来,估计是忙不过来就没给周巡发微信,于是周巡在寒风中哆嗦了四十分钟,给冻感冒了。 回家之后39度3的高烧,关宏峰一边照顾一边埋怨,问他为什么就不知道回车里等,或者找个室内待一会儿。 周巡烧的晕晕乎乎,鼻子不通气,刚吃过药整个人有点萎靡,被关宏峰糊了三层大棉被,就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脑门上还盖着湿毛巾。 “我这不是怕你出来找不着我么。” “我傻啊,我出来不会给你打电话啊?” 周巡在棉被下面梗起脖子,不满意的吵吵起来,“嘿,我这好心还能让你当成驴肝肺呢?” “我是叫你别这么死心眼。” “你说谁死心眼呢!” “好好好,没说你,那你好歹穿件外套再上外头站着啊,每天都跟你说多穿点就没见你听过,现在是什么月份,你以为你二十出头小伙子呢?皮衣连个夹层都没有,你穿成那样给谁看啊?” “嘿!我靠!”周巡猛地从被窝里面坐起来,毛巾啪嗒掉到被子上,周巡抄起来就往地上扔,“是不是我干点儿什么都入不了您的法眼啊?关老师!” “我就是叫你注意点儿!” “得得得,反正我干什么都是错的,你老有理,我说不过你。”周巡一翻身躺回去,刚才起的太猛,弄得自己更晕了,与其说是躺回去还不如说是栽回去的。 “周巡,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什么态度重要吗?”周巡把半个脑袋蒙在被子里,不想回答关宏峰的问题。 “重要。” “哈!”周巡再次从被子里翻起来,这回几乎已经用了他所有的力气,“我的态度重要?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啊关宏峰?” 关宏峰皱起眉,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他妈那么大的事儿不跟我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的态度重要啊!” 果然。 关宏峰叹了口气,紧闭双眼,抬手揉起了太阳穴,这举动叫周巡火更大,“操!”他大骂一声,直接掀被子下床走人,上半身光着,下半身只穿着一条小短裤,气宇轩昂的要去开衣柜找衣服,从关宏峰身边走过的时候被关宏峰抓着一条胳膊往回一带,生病的周巡脚下虚浮的很,这一下就被扔回了床上。 “老实躺好!”关宏峰有些生气了的低吼,他瞪了一眼半躺在床上的周巡,扭身拿起自己的衣服。 “我走。” 关宏峰说,然后他真就走了,啪的一声摔上了门。 留在家的周巡先是因为太难受,根本没力气吵架,他倒头就睡,被子也没盖。半夜醒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被子里,连边角都掖好了。 他出了一头汗,感觉全身轻松了一些,掀开被子的时候有些冷,随手拿了件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关宏峰的衣服,穿上拖鞋,整个屋子里面转了一圈。 关宏峰不在,门口他常穿的鞋也没有。 气的周巡又开始哼哼。 周巡是七月下旬出的院,然后直接正式入住关宅,之后就是两个月的带薪病假,关宏峰看得紧,等到秋天的时候恢复得差不多了,才逐渐开始恢复正常上班。 回到单位之后发现汪苗追着赵茜了、周舒桐走出了刘长永牺牲的阴霾、小徐也没以前那么迷糊了,感慨万分,快四十岁了才明白原来地球儿没了他还是照样转,于是在单位就也放开了手脚,从以前什么事儿都要大包大揽的自己冲在最前面,学会了把适当的机会分散给适合的人,带领全支队共同成长,俨然慢慢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支队领导。 然后就也学会了没完没了的跟关宏峰吵架,只要关宏峰没课,或是长丰支队没案子,就看吧,周巡绝对在和关宏峰发脾气,理由全都莫名其妙鸡毛蒜皮。 关宏峰那边,则是拒绝了市局的邀请,去津港第一警察学校做了终身教授。 至于拒绝的原因,关宏峰本人没什么所谓,不管是出于什么,自打一开始他脱掉这身制服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反而倒是周巡那边,市局给关宏峰打电话的时候他也在,正叉着腰当监工让关宏峰给他炖排骨,听到电话那边的动静立刻有些皱眉头。 关宏峰说他考虑考虑,然后挂了电话问周巡的意见,周巡也在犹豫,啃着手指头拖拖拉拉的说,“嗯...要不......算了?” 然后关宏峰就打电话拨回去,说他不去了。后来是市局怎么说都不愿意关宏峰完全离开公安系统,周巡也是觉得有些可惜了他这么好的脑子,于是几方协商,把关宏峰弄去了第一警校。 这期间关宏峰这么个强势的人竟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周巡问他行不行好不好同不同意,他都回答说,听你的,都行。 结果周巡只要一跟关宏峰闹不痛快,还是翻来覆去的说以前关宏峰那些理亏的事儿,弄得关宏峰从一开始于心不忍,几次之后也生了一肚子闷气。俩人吵完之后也不知道坐下来好好聊聊,整理整理原因,反正就这么倒也就和好了,然后过几天再吵。 说到底,还是两个大老爷们学不会经营感情,高亚楠翻着白眼总结道。然而工作还是要做,各打五十大板,周巡那边轻点儿,关宏峰那边重点儿。 “关队,你还是得让着点儿周巡。”高亚楠语重心长的说。 “你说怎么让。”关宏峰反问得很迅速,怼得高亚楠噎了一下,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这还不容易吗,就算你没谈过恋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关宏峰把眼神转到别处,没吭声,高亚楠只得咽了咽口水,“好吧刚才那句话算我没说。你好好想想,周巡希望你能怎么做,或者说周巡以前对你提过什么要求是你还没来得及做的,说到底,不管是不是你成心的,反正挨骗的是他,受伤的也是他,说得专业一点,他这也算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你先摆好姿态这不过分,多哄哄就好了。” 高亚楠看关宏峰已经开始思考了的样子,深感智商高还是好沟通,孺子可教,于是继续点拨,“你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就去主动找他谈谈,周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说了老半天关宏峰可算是有了点反应,他把头转过来,颇有些头疼的看着高亚楠,像是她刚刚说了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话一样。 高亚楠看着他的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噗的一声喷出来,咯咯咯的笑了半天。 “怎么周巡还会这样啊,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恋爱中的智障啊。” 关宏峰表情也松动了一些,他细细回味了一下高亚楠的话,然后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满含无奈却也能称得上是幸福的笑容。 “怪我,我是智障。” 至于周巡那边的工作高亚楠交给了关宏宇,小龙虾啤酒羊肉串摆了一桌,吃完回家关宏宇才想起来自己是去干嘛的,高亚楠问他都说清楚了没?他挠着头嗯嗯啊啊老半天,说说了说了。 高亚楠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说清楚才怪呢,暗自叹了口气,心说没办法了,只能全看关宏峰的了。 反正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的,过了一周之后警校那边公布了今年先进教师去美国两个月进修的名单,关宏峰赫然上榜。 走之前,关宏峰自己收拾行李,自己准备手续,周巡一句都不问,也不怎么回家,说加班。出发那天航班是晚上起飞,关宏峰下午准备去机场跟学校的团集合,犹豫了一下还是打车先绕去了一长丰支队。 给周巡打电话周巡不接,关宏峰叫汪苗把他拽下来的,汪苗完成任务后就立刻脚底抹油的瞬移消失,关宏峰看着那又怂又机灵的样子笑了笑。 自打周巡病好了之后,关宏峰开始学着关注生活中他以前一直忽略的那些东西,能察觉到的东西多了,慢慢也觉得这世界确实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周巡挑了挑眉,生硬的问,“你要走啊?” “嗯,”关宏峰点点头,“来跟你说一声。” “哼。”周巡小声的表达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始低头抠手。 “那我走了,在机场还要集合一下才能走,上飞机了我给你发微信。” “哦。” “降落之后给你打电话。” “诶呀我知道了你走吧!磨磨唧唧的。”周巡翻了个白眼,可算是放开了自己的手指头,摇晃着脑袋转身就往楼里走,上完台阶之后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关宏峰还站在原地。 还是那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还是那条丑到起飞的绛紫色围巾,那条黑裤子那双黑靴子,那个梳得整齐利索的发型,那张坚定不屈服的脸。 可他的眼神是温的,所以纵然还是那样没有表情,也看不到过去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 周巡抿了抿嘴唇,犹豫了半天还是喊了一句,“你注意安全啊!” 关宏峰听罢笑了一下,露了些牙齿,然后他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关宏峰在美国的课程十分紧张,周巡也在忙各种案子和报告,再加上时差,两个人每天只打一通五分钟左右的电话,然后一个人去上班、一个人去睡觉,几乎每天都是关宏峰打给周巡,好在周巡就也没再埋怨关宏峰什么。 回来的那天,又是好巧不巧,周巡不在家。 队里有个小兄弟结婚,请大家吃饭喝酒唱歌,一群平时工作压力山大的大老爷们可算是找着点儿乐子,从吃饭的地方转场去KTV的路上已经晕了三分之一,到了地方还没开吼一个小时,就倒了一片在地上,周巡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嘱咐汪苗以及几个随行保持清醒的女警察们,叫他们一会儿注意控制局面,别回头让附近群众报警了。 然后他就拿着麦克风嗷嗷快让我在这雪地里撒点儿野去了,跑调跑去了南极大陆。 飞机盘旋在津港上空的时候关宏峰就坐不住了,周巡知道他的航班号,虽然关宏峰不敢期待他会来接,但是他心里仍然像是有个爪子在不停的挠着,他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激动?期待?反正是他从未有过的。 听到国航空姐亲切的‘我们已经降落在津港国际机场,请您在安全指示灯还未熄灭之前不要解开安全带,不要打开手机等电子设备。’后,关宏峰手上的iPhone8已经亮起了那颗被咬了一口的小苹果。 手机开机需要一些缓冲,然而今天的速度确实格外慢,关宏峰颠着他的手机,心想回去就换个新的好了。 终于等到锁屏打开,曽曾曾曾曾连着震了得有五秒,震得关宏峰手直抖,刷下来一看,周巡给他打了十二个未接,最早的从一个小时之前开始。 关宏峰的脑袋嗡的一声,打回去,没人接。 打开机舱门的时候关宏峰几乎是以百米的速度往外跑,进了关,一边等行李一边接着打电话,心慌得让他之前在飞机上的那点儿舟车劳顿全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是打到多少个的时候,终于通了。 “周巡!”关宏峰心惊胆战的喊了一嗓子,行李从自己眼前转过去了,完全没看见。 “诶诶,关队,是我,汪苗!” “怎么回事儿,周巡呢?” “诶周队他...这......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汪苗的声音在吵闹的背景音下听得不是太清楚,再加上莫能量可的语气搞得关宏峰更着急。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诶关队您别着急啊,是这样,咱队小李最近结婚,今儿请咱队里聚餐吃饭呢,周队这一高兴吧他就...” 关宏峰听到这原因解释,暗自舒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冷了下来,“就怎么了?” 隔着电话汪苗也感受到了那边吹来的西伯利亚冷空气,一下就不敢多说了,“就...就就就......” 就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老关!你,你他妈的,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关宏峰听到了周巡在电话那头含糊却大声的叫喊,嘴里像是塞了一盘热豆包。 “就喝多了......”汪苗无奈的说,光听声儿也能听出一脸苦相。 关宏峰带着自己两箱子行李,直接打车去了KTV,一路上周巡不挂电话,对着麦克风前前后后念叨的就三句: “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你为什么不给我倒口水?”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关宏峰跟他展开了意识流一般的对话: “给你开门你要去哪儿啊?” “你听话我就给你倒。” “这不是接着呢么。” 反正周巡喝多了,说什么他也没反应,难为了关宏峰,清醒着面无表情的陪一个醉鬼聊天,出租车司机师傅惊恐的在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 等赶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但KTV里面仍然热闹非凡,汪苗攥着手机在大街上等关宏峰,看到他下车之后赶紧狗腿的接过行李,往里走的时候突然愣了愣,猛地扭头回来。 “关队您...不是晚上不方便出来吗?”汪苗突然想起关宏峰黑暗恐惧症的事情。 “已经好了。”关宏峰云淡风轻的回答道。 “哦哦那就成,周队之前特地还嘱咐过我。” “他怎么样了?吐过了吗?” “嗯...” “吐几次了?” “不知道...”汪苗有些为难,“场面太混乱了,您是没看见,咱支队男的喝多了全都张牙舞爪的,我帮忙照顾了一会儿老王和老高,然后就发现周队消失了,我是在男厕所找着他的,那会儿他站小便池那吐呢,后来我就把他扶回包房了……” “别人结婚,他喝成这样干什么。” 关宏峰冷冷的扔出一句,叫汪苗缩了缩脖子,“今天都挺高兴的,也是好久没聚了吧...不怨周队,都多啦!您看我这不是联系楼上酒店的嘛,一会儿就把那些挪不动窝儿的都送上去凑合一宿得了,一个一个往家送是没戏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照顾他们吧,给我和周巡也开个房间,把我行李放进去。” “知道啦关队。” 关宏峰见过周巡喝多,很多次,其实在关宏峰觉得他喝不喝多都差不多,反正他平时高兴极了也就是那样子,疯了吧唧的上蹿下跳,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没什么逻辑。但总归是六十多天没见着,高高兴兴回来就碰上他在外面喝醉,关宏峰这心里总是有点怨气。 汪苗去酒店准备房间了,他独自一人皱着眉头在吵闹的KTV里面穿行,找到房间打开门,里面却是闹鬼一般的寂静,他在横七竖八的一地一沙发的人里,找到了一个屁墩坐在地上,双腿双臂间抱着一个小沙发墩子睡得正香的周巡。 见过熊猫崽子抱皮球吗?就那姿势没差。 关宏峰走过去扒拉他的时候看见他警惕的双臂紧了紧,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声,“老关。” 某些人心里那点儿不高兴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新的苦恼是周巡应该是真把那个厚实的墩子当成自己了,任凭他怎么喊怎么叫,周巡都不撒手。 最后他有点无奈的笑笑,只好用了些蛮力,把这个喝醉了却依然固执的人拉到自己背上,或许是关宏峰的身体触感还是比沙发墩子好一些的,周巡摸了两把便认可了,立刻整条胳膊环上他的脖子,酒气熏天的埋进关宏峰的颈窝里面,蹭了蹭,满意的发出了一声悠扬的“嗯——” 两个月的分别和刚一见面的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声音弄得关宏峰裤子瞬间有些紧,可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做什么,无奈的叹口气,双手从后面抓紧他的膝盖窝把人背起来。 周巡很瘦,关宏峰没费什么力气,还有剩余的力气一只手伸过去捏他的屁股。 到了酒店,接了房卡进了屋,关宏峰把周巡放到床上收拾。这人先前把胃里那点儿翻滚的东西全吐了,现在只剩下浑身瘫软,一点行动能力都没有的躺在床上,关宏峰心下庆幸,幸亏自己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坐在床边,从背后把周巡稍稍扶起来,脱外套脱毛衣,露出里面白色的工字背心,帮他解开裤腰带和裤子的扣子,正准备使劲把他裤子拽下来,结果姿势没摆好一个没扶住,周巡就顺着自己的身体出溜,滑回床上去了。 关宏峰都给气笑了,站起身打算换个方向再继续,可这一回头便就定住了。 周巡倒下去的姿势十分随意,他四肢柔软的陷在酒店的白色羽绒被上,双腿不雅的敞开,裤子扣是刚刚被自己解开的,已经能看得到里面浅灰色的内裤和鼓鼓囊囊的一片。上半身只剩下个白色的背心,下摆的边稍稍往上撮着,把他精瘦健康的腰腹半遮半盖。周巡酒量还挺大的,但他串皮,今天已经从脸红到了胸口,从白色的背心下面透出来,他胸口的乳头不知为何正硬着,也在背心下头清晰可见。他的脑袋歪在被子里,露了一个侧脸,卷发把他的额头和眼睛堪堪遮住,只能看到他微张着嘴,正平稳的呼吸,嘴角还挂着一些口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的。胸口上那两处突起也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挺动,挑逗着关宏峰的视觉。 伴随着这些的,还有他一直就没停下来的哼声,时有时无、时轻时重。 关宏峰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心下决定以后不能再叫周巡自己出去喝酒了,一边想着一边扒了周巡的裤子、和自己的裤子,爬上床压下去、照着那红彤彤的脖子张开了嘴。 关宏峰没有进入周巡的身体里,虽然他很想,他怕把周巡晃悠的难受了再去吐,他只是压着他上下其手的啃咬了半天,期间周巡特别配合,低沉磁性的轻哼把关宏峰的脑子都哼得乱了,腰间一直在乱扭,忽近忽远得游离在关宏峰的身下。 关宏峰咬的够了,便侧过身来一条胳膊把他揽进怀,看着他扭。 那根已经很热很硬的欲望随着他胯骨的摆动就摇晃在空气里,饥渴又孤独,关宏峰用手握上去,周巡立刻激灵了一下,从嗓子里面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叫喊。 “老关。”他紧接着念道。 关宏峰满意的在他耳边落下一吻,然后撸动起来,没有意识的周巡很快便射了他一手,然后他吮吸着周巡的胸口开始撸动自己,射到了周巡的大腿根。 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与对方发生性关系属于违法行为。 关宏峰忽然脑子里闪出这么一句,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叫周巡见到一定会大呼惊恐的笑容,抱起这位当事人,去浴室销毁证据去了。 周巡第二天中午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关宏峰。 他躺在自己身边望着窗外的风景正发呆,周巡便也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觉得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跟这个人没完没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从陌生地方醒来的不安感立刻被扫空。 他在被子里稍稍动了动,那人便扭过头来,他逆着阳光,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醒了?” “还想睡...” “别睡了,收拾收拾起来吃点东西回家了,我还得收拾行李。” 周巡揉揉眼睛往起蹭了蹭,迷迷瞪瞪的问,“这哪儿啊?” “你们唱歌的地方楼上的酒店。”关宏峰这句听起来有些没好气。 “你下飞机直接过来的?” “你那夺命连环call,我想不过来也难啊。” “啊?我有吗?”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周巡摇头,一摇就晕,他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操,昨天肯定喝的是假酒,真他娘的难受...咦?” 他顺着自己裸露的胳膊看到了自己裸露的上半身,然后伸进被子里摸了摸自己裸露的大腿。 “靠,我衣服呢?” “都被你吐的没法要了,一会儿穿我的衣服走吧。”关宏峰撒谎根本不带眨眼。 “那裤衩儿呢!” “我不能接受一个包裹在自己呕吐物里的人躺在我身边睡觉,给你洗了个澡。” “切,”周巡捋了捋头发,把他们拢到脑后,“那你可以别睡我旁边啊。” 关宏峰看了看他,无奈的摇摇头,“周巡,我问你个事儿。” “说呗。”他拿了两个枕头,放松的斜靠在床板上。 “你打算原谅我吗?” 周巡愣了愣,“什么原谅你啊?” “就是我做过的那些,瞒过你的那些事儿。” 关宏峰认真的说,他很少这么直截了当的跟周巡讨论感情,弄得周巡在这个宿醉的大中午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撇撇嘴,缓冲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嗨,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不日子照过么。” “可我不想让你不舒服。”关宏峰抿了抿嘴唇,“以前的事在你心里落下个疤我认,我尽力弥补,可我不想让它再疼了。” 如此郑重的对话,让周巡惊讶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关宏峰老了。 他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黑了多少,身材也有点走样,但好在腰杆儿还是那么挺拔,他脑袋上,尤其是侧面多了不少白头发,不用拨弄都能看得出来,额头、眼角也生了皱纹。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神,他以前真的太简单了,就是一个耿直到不行的警察模样,然而现在,这小二十年的时光在里面刻画出了太多东西。 冷毅、承担、成熟、深刻、锋利、睿智。 更重要的,那里面多了感情,这让他终于从黑白的默剧里面走了出来。 他和关宏峰之间的爱情也好、纠缠也好,不管称作什么,周巡心里都很清楚,那双眼睛里的色彩就写着自己的名字呢,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抛去那些恩怨,单审视这份感情和用心,周巡其实觉得很荣幸。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同样认真的看向关宏峰。 “老关,别的我以后都不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从认识你、做你的徒弟、到现在,我到底够不够格,让你信任我。” 关宏峰顿了顿,说,“你稍等一下。” 然后他翻身起来,走到自己的大衣边上,从内侧的兜里翻出来一个蓝色丝绒的小盒子。他拿过来递给周巡,然后侧坐在床边,面对着他。 “我靠,老关,真的假的。” 关宏峰愣了一下,难得看起来脑子不够用的样子,“当然是真的。” 他打开盒子,里面并列放着两枚铂金对戒,处理成了磨砂效果,简洁素雅大方。 像个铝环儿,很关宏峰。 周巡一双眼睛挪不开的盯着,瞬间变得直勾勾的直冒绿光,完全看不见别的了。 “不是,我不是问你戒指真的假的,我我我是说你这是真的假......诶呀算了!你你你、你这啥意思?” 周巡激动的直结巴,脸上却完全控制不住的开始笑,一开始还忍着,结果越憋就越想笑,纠结了几下之后便就放弃了,眼睫毛直忽闪。 “你拿起来看看。” 周巡咽了下口水,抬头看看关宏峰,还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那我拿了啊?” “拿啊。” 周巡迅速的伸出手一把掏走,把两个戒指拿出来前后左右的翻看,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看戒指里面。” 周巡把戒指举到阳光下面,看得十分仔细。 “拉五...拉乌维斯......你这写的啥啊!” 关宏峰无语的撇了撇嘴,说道,“这枚是你的,love with commitment。” “啥意思?” “commitment是承诺的意思。” “嘿,这挺别致啊,那你的呢?” “I‘m commitment.” 周巡忽然沉默下来,他感觉心里让人拽了一下,溢出来满满的情绪让他咽都咽不下。 他就这么光着屁股,坐在一个不知道叫啥的酒店里,得到了一句他想要了太久却从来没敢抱有期望的话。 他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也是个酒店,自己也是光着屁股,这他娘的就是命运吗?为什么他的命运总是这么赤裸裸的呢? “老关啊......” 他的眼睛慢慢湿了,声音很沙哑,他不敢去看关宏峰,他怕一抬起眼来发现他并没坐在那,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想,可手里的两枚对戒却又在提醒他,——你想要的就在你身边。 “我当然信任你,周巡,从今天起,没有秘密了。” 他拿起周巡的那一枚,拉过他的无名指,帮他戴上,然后再戴上自己的,两个号码都正合适。 “而且我想告诉你、拜托你、恳求你,从今天起,也请信任我,好吗?” 周巡低着头,刘海儿垂下来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关宏峰笑了,因为他听到了周巡吸鼻子的声音。 “老关...我...” 关宏峰凑过去,抱紧已经开始颤抖的周巡,亲吻着他的头发。 “我知道,我都知道。” 有些人注定等待别人,有些人注定被人等,这世界本就不公平。 巧在他们遇见的是彼此。 全文完 后记: “老关,我想养狗行不行。” “行啊,不是都答应你了么,想养什么品种?” “还没想好呢,但是要大型犬,野一点儿的那种。” “嗯,都行,名字呢?” “老关。” “啊?” “就叫老关。” “......” “咋滴啦?” “不行......” “切,那你说。” “叫灯泡吧。” “靠。” ...... “老关?” “说。” “你刚才说,从今天开始没有秘密是不是。” “是啊。”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光着屁股行吗?……诶嘿!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我这不给你解释呢吗?” “靠!关宏峰!你大爷!” ...... “我爱你周巡。” “诶呀你他妈哪儿那么多废话。” 真·全文完 第21章 番外一 狗 灯泡最终是一只猫的名字,但是家里先进来的是狗。 关宏峰和周巡用了两天来感受和适应灯泡这个名字,但是怎么都觉得哪里怪怪的,所以决定赶紧改,还好家里的狗崽子天资聪颖,很快便度过了这个尴尬的改名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新名字。 可能狗子自己也觉得,灯泡这两个字实在蠢的配不上自己睿智的灵魂和沉稳的个性,它咬着关宏峰的皮鞋如是想到。 但是这名字其实也没新颖到哪儿去,周巡为了说服关宏峰废了好大的精力。 精和力。 周巡家的狗最终名叫老师,大名关老师。 ——关老师是一条纯种边牧。 狗进了家之后,每天周巡回来,都会杵在玄关一边儿踩着脚后跟儿踢鞋、一边儿往鞋柜上面的碗里扔钥匙、一边儿喊:“老师!关老师呢!爸爸回家啦!” 然后就听从阳台上传来小爪子在地板上哒哒哒的划拉声,摇头晃尾的滚过来一个黑白相间的毛绒绒的小团子,耳朵向后背着,藏进了后脖颈的毛里,吐着小舌头眯着眼睛,汪汪汪的奋力迈着小短腿儿呼啸而来,期间不知多少次头重脚轻的把下巴磕在地板上。 但不管,看到爸爸回家的心情凌驾在一切之上。 周巡这时一般都会蹲下来,击两次掌再摊开手,张开双臂,让小家伙最后那两步在复合地板上滑行的终点变成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后关老师能高兴的在他怀里还不停的扭动翻腾,喷着鼻子里的热气和鼻涕。小小一个,回回都得叫周巡手忙脚乱的才能保证它不从自己胳膊上掉下去。 “诶呀,关老师,别别,诶呦妈呀,别舔了,噗......诶呀你从我脸上下来行不行。” 关宏峰每次从这爷俩儿身后走过去的时候周巡都会好巧不巧的说这么一句,然后他的太阳穴回回都会跳一下。 小狗比较喜欢粘着周巡,虽然在他看来这两位都是主人,但毕竟周巡是每天举着他亲来亲去,带着他出门撒花的那个。所以小狗看到他就会高兴的把耳朵背过去,然后讨好的在地上转圈扭屁股。 然而面对教它在哪儿拉屎撒尿、什么时间可以吃饭、什么地方能进什么地方不能去、球儿扔出去是要捡回来而不可以自己拿着玩的关宏峰,老师一般都比较严肃认真。 换句话说,跟关宏峰在一起的时候它是边牧样儿,机敏、温和、听话、顽强、懂得察言观色、甚至可以和关宏峰眼神交流,俨然一个狗界智商巅峰的典范。然而跟周巡在一起的时候它就是条狗,和楼下大爷大妈牵着杂交泰迪博美无异,主要工作就是吐舌头卖萌耍赖皮。 对此,周巡总是得意洋洋的说,老关你看,关老师跟你不亲啊,怎么跟上下级似的,都不跟你撒娇。关宏峰的回应一般都是轻蔑的笑笑,不予以反驳或是辩解。 实际上从联系狗舍,到刚抱回来时候打预防针打虫子药,每天中午回家喂奶,到后来去医院做绝育,买狗粮洗澡这些事儿全是关宏峰在做。它不是跟你亲吗?什么时候我出差了这些活儿都是你的,关宏峰懒得把这话说出来而已。 其实根本说不上老师是和谁更亲近一些,只不过是边牧聪明的很,像个人精儿,它明白谁喜欢它的哪一种样子,所以在不同人的面前以不同形式表达罢了,也就是这俩爹转不过弯儿来,还能因为这种事儿勾心斗角。 然而老师最精的,是它还有第三幅面孔。 一岁多点儿,老师发育的差不多的时候周巡把它带去上班过。反正单位的缉毒犬也有一部分是边牧,周巡就把它们放一块就上班儿去了,结果是跟周舒桐聊天的时候才被小姑娘提点,警犬内部很团结的,老师会不会被欺负啊。 周巡撒腿就往楼后头的狗笼子跑,呵哧带喘的到了,发现队里的警犬们闹成一团在旁边玩的开心,而他们家老师正端坐在一旁,相安无事岁月静好的望西洋景儿呢。 时不时看一眼狗群,扔过去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眼神,转过身来舔舔自己的爪子,抬头的时候瞅见了周巡站在远处,这才精神的站了起来,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背着耳朵跟那甩尾巴,站起来扒拉狗笼子,好像在说爸爸快看我我在这里! 周巡不放心,最后还是把它带进办公室,一路上路过一楼大堂、二楼大开间办公室、三楼物证室法医室,就跟国外领导来作客下飞机似的,走廊上夹道欢迎,此起彼伏的喊着“老师~老师~诶呀好可爱呀~”“姐姐这里有好吃的呀~”“我的天啊周队能不能叫我们跟它玩会儿啊~”平日里单手能过肩摔出一个成年男性的一线女刑警都变了个人似的掐着嗓子柔声细语,给周巡都快吓死了。 这会儿再看我们老师,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它现在已经长成成年大型犬模样,威风凛凛、趾高气昂的垫着稳健的步伐往周巡的办公室走,几乎能做到目不斜视,对伸过来的香肠都是保持着‘我只闻一闻过没过期,谢谢我不饿’的淡然模样。 周巡合上门的时候还纳闷,卧槽,这他妈是关宏峰给它洗脑了? 下一秒那个黑白花的大型犬就扑进了自己怀里,它现在可不像几个月的时候又小又软乎,三十斤的体重冲的周巡一个趔趄,托着它往后撤了几步便一屁股坐在办公室的地上。 “诶呀,老师,你别舔啦!诶呦喂,呸......你都舔我嘴里来了!下去!” 老师的这股子高冷劲儿在面对关宏宇的时候达到了峰值。 不论关宏宇怎么拿大顶,老师就是不跟他互动,反而以一种这智障怎么了的眼神,掺杂着一些同情望过去。 关宏宇气结,说他妈这是什么妖怪?周巡自豪的摸着老师的脑袋顶儿说,老师是你哥精挑细选了俩礼拜抱回来的。 关宏宇打了个手势,说得,我懂了,你别说了。 不过老师也因为这个挨过训,原因是它跟关饕餮的闹不和。 或许是老师对关宏宇有点儿看法,然后波及了他儿子,一向乖巧伶俐的它竟然和关饕餮抢起了玩具。小孩子抢不过,还眼瞅着让老师给撕了,哭的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然后老师就被关宏峰拉去谈话了。 周巡知道它不对,但是又怕关宏峰打它,就扒着门缝偷听。书房的隔音效果做的实在太好,周巡没听见几句,但倒也没听到关宏峰动手,就也放心了。 出来的时候老师夹着尾巴,难得没和周巡腻歪,而是自觉的钻进自己的窝里安静的趴下来,头朝里,屁股朝外。 周巡冲关宏峰扬扬下巴,问,“你训他了?” 关宏峰斜眼撇了他一眼,“都是叫你惯的。” 然后周巡就哑了,缩了缩脖子没接茬儿。 后来老师就好了,在关饕餮眼前儿就像个保姆,看孩子的时候兢兢业业毫无怨言,不过这撒娇的本事,还是只留给了周巡一个人。 灯泡的出现是个意外。 那几天周巡有案子,关宏峰遛狗。跟着关宏峰的时候一向乖巧的老师突然半路就钻进了一个树丛子,任是关宏峰怎么拉拽或是呼喊都不出来,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呜咽。 关宏峰无法,只得跟着钻了进去。 就瞅见了一纸箱子的小奶猫,奄奄一息。 关宏峰抱着盒子,焦急的直接去了宠物医院,身后跟着同样一脸焦急的老师,医院一开始说这几只小猫饿了太久了,太虚弱,有可能全都救不回来了。关宏峰听后皱起眉来,老师在一边用脑袋蹭了蹭的他的腿。 “麻烦您想想办法。”关宏峰说。 后来那一窝只活下来一只,还偏偏是那堆里头最瘦小的那个,灰色的,脸上身上有几缕白道,眼睛又大又圆,颤颤巍巍的趴在操作台上。 老师跟着关宏峰一块看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它前爪搭在桌子沿儿上,鼻子探过去小心翼翼的嗅着。 老师体型那么大的一只狗,那只小猫看到却也不害怕,好奇又大胆的朝它爬来,晃晃悠悠的凑上去,然后一爪子划拉在老师的鼻子上。 老师吓了一跳,跌下桌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抖搂着浑身的毛。 关宏峰本想拍拍他安慰两下,可谁知它缓过来之后又凑了上来,小猫就又把爪子搭上去,但好在这次温柔了一些,老师便也不再躲,嗅着的动作更用力了,鼻子附近一皱一皱的。 关宏峰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周巡,写到: 我们找到灯泡了。 灯泡应该是有一大部分英短的血统,通体是浅灰色的,从鼻子开始到下巴一个三角形延伸开了一片白毛,但没有英短那么圆,尤其是长大了一些之后身材还是比较瘦溜的。 但最主要不像英短的地方是这个脾气性格,关于这一点,周巡和关宏峰一开始都不知道。 刚抱回来那会儿,灯泡还虚弱的很,全家上下包括关宏峰对它都很温柔,恨不得都不敢跟它大声说话似的,老师靠近它的时候也是颠着脚。后来身体慢慢恢复,就也显现出一点儿小猫该有的灵活和闹腾,满屋子乱跳,一个不留神就钻进老师的窝里去,老师在这方面倒是脾气不差,像是懒得跟小屁孩一般见识似的,该趴趴,该睡睡,有时候灯泡闹一个自讨没趣之后倒就自己转身走了,然后下次想起来的时候就再来闹腾闹腾。 长到五六个月的时候,关宏峰带着猫去把绝育做了,周巡说你这也太狠了,老师都是快一岁了才去的。 关宏峰说你懂什么,这越早做越好,再说猫记仇,长大了再带它去该恨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灯泡心够大,做完手术回来也没见它多低落,恢复好了之后便又在家上蹿下跳,折腾老师的劲头也是愈发起劲,只不过老师对它倒是一直都不温不火,大部分时间都不理不睬,心情好的时候就用自己鼻头拱拱它的鼻头,灯泡也就能难得的静下来一会儿。 于是关宏峰就跟周巡商量,说灯泡毕竟是野猫捡回来的,家里又有狗,它估计在家活动范围不够,要不然试试看半散养? 周巡正跟老师抱成一团在地板上玩,听到这话一人一狗都支起耳朵来。 啥意思?周巡问。 关宏峰看着这个同步的表情强压住笑,正经的说道,就是白天留个窗户缝,让它自己出去玩,然后晚上再回来,咱们小区环境还可以,只要它不往小区外头跑就没什么事儿。 看周巡在犹豫,关宏峰补了一句,试试看,它不喜欢的话就算了,我是看它在家憋得慌。 于是周巡就同意了,只不过关宏峰第一次把猫放出去的时候,周巡牵着狗就跟出去了。 没过多一会儿爷俩儿就回来了,关宏峰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来,问怎么样?周巡喘着粗气摆手,说他娘的,小兔崽子溜的真快,上房了,没追上。 那天晚上灯泡没回家,关宏峰和周巡一宿都没睡好,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总要到窗户那探头看看。周巡窝在被子里问关宏峰,它不会找不着家吧?光宏峰拍拍他,语气里也少见的有些模棱两可,他说应该不会,先睡吧,明天不行我出去找找。 结果第二天早上关宏峰睡不踏实,老早就爬起来,穿好衣服刚走到客厅,就看见灯泡把自己跟摊煎饼一样的平铺仰在沙发上,睡的正香。 打那之后,灯泡就心安理得的把家开始当旅馆了,早上起来出完饭就走,晚上还老在外头有应酬,一礼拜能回家吃两顿晚饭就不错了。关宏峰定期会带它检查,看看身上有没有伤或是染没染病,回回去医院人家大夫都说,身体倍儿棒,啥毛病没有! 至于它脾气秉性这事儿,那还是周巡有一次去遛狗的时候听到的。 那天老师正和小区里的几只狗在一起玩,周巡揣着兜在一边抽烟,不远处是那几个狗主人正围在一起聊天: “诶你听说了吗,最近咱们小区新来了一只猫,特别凶。” “哦听说了,上回把我们家狗给挠了呢!脖子上那么长一个血道子,赶紧我就带着打针去了,这哪儿来的野猫啊。” “好像不是野猫,我看戴着项圈的。” “家猫?谁家猫怎么野?” “谁知道呢,反正带着咱小区之前的那几只小野猫一块,作威作福啊,我们家乐乐这几天都不敢出门了。” “那猫长什么样啊?” “挺小的一只,个不大,浅灰色的,脸上有道儿白,有点儿像英短的串儿。” 周巡手一抖,烟掉了。 赶紧跑过去叫老师,说回家了回家了。周围邻居冲周巡笑笑,说哟,今天这么早就走啊。周巡心虚的点点头,说啊,一会儿还有点儿事。 拴上老师,一人一狗扭脸儿就满院子找猫去了,嘴里念叨着这熊孩子还特么吃得挺开啊,我倒要看看你现在混成个啥了,老师,闻闻内小混蛋在哪儿呢。 四十多分钟,周巡和老师在一个自行车车棚顶上找到了灯泡。 周巡眼神儿好,老师鼻子好,所以大老远就看见了,它正龇牙咧嘴的带着几只野猫跟另外几只野猫谈判呢。 周巡想起刚才邻居们对它的评价,就气不打一出来,刚想喊一嗓子的时候,老师突然对着那个方向叫了一声,吓了周巡一跳。 他低头看了看,老师正四肢分开而立,以一种领袖的姿态稳健的站在地上,脖颈挺立,眼神有力,周巡从侧面看了看,好像还皱着个眉头。 然而远处的灯泡也被这一声吓着了,那嚣张的气焰立刻灭了一半,扭过头来喵喵两声。 老师没做什么回应,似乎只是更加严厉的盯着那个方向,一声不汪。 然后只见灯泡动了动爪子,就跳下来了,朝着周巡方向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步步蹭着。 这时老师不耐烦的再次短促的叫了一声,灯泡原地顿了顿,它抬起脸来又喵了一声,然后认输似的抬起爪子来加速跑过来。 到了身边的时候它仰起头来,讨好似的把鼻子凑上去,老师没动弹,就向下看了两眼,然后扭头迈步就走,劲儿大的差点儿拽周巡一跟头。 然后这一人一猫就跟着一条狗屁股后头回家了。 周巡放下狗绳儿就满脸惊恐的跑去跟正做饭的关宏峰念叨这事儿,关宏峰手里一把花椒刚刚下锅,滋啦滋啦的混着热油,冒出阵阵香气。 他被烟熏的眯着眼,嘴角偷偷的勾了勾,说,“要不然关它两天吧。” “你是没看到那个样子,一方老大啊,许文强似的,关家里还得了?” “那你还操什么心?”关宏峰掂了下锅,花椒的香味全都爆出来了。 周巡皱起眉来,“它都快危害四方了它!” 关宏峰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没出声,但高高的扬起了嘴角,他把锅放下,扭过身去往客厅看了看,老师正趴在地上小憩,灯泡在他身边前后左右的乱蹭刷存在感,老师连眼睛都不带睁的。 “一物降一物你懂吗?”关宏峰说,他扬扬下巴,周巡跟着往客厅看了过去,然后就听到关宏峰接着说,“有人能治它。” 周巡笑着翻了个白眼,把切好的白菜往锅里扔,灶台上滋滋啦啦的又炸了起来。 完 第22章 番外二 猫 自打上次挨了训回来,灯泡就回归家养了。 但每天还是有早晚两次出去放风的时间,跟老师保持一致,待遇相同,到点儿了不回家就得挨揍。好在是灯泡还小,毛病好改,被关宏峰打了四五次屁股之后就不敢再皮了。 说到底还是欠收拾,周巡总结道,被关宏峰白了一眼,心说你还知道别人欠收拾呢。 按理说在家的时候长了,互动的机会多了,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巡总是跟灯泡亲不起来,灯泡也不经常找他。周巡总觉得可能是因为它毕竟是关宏峰捡回来的,另外他自己也承认他确实喜欢老师更多一些,所以它跟自己不近也正常。可每次和老师扭作一团玩的高兴的时候总有一道伶俐的目光扫过来,顺着那到冷光看回去,便能发现某个角落里伺机而动的一双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回回都给他盯出一身冷汗,——这就令周巡有些无法理解了。 傻了吧唧的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修罗场的正中央。 直到某一天,关宏峰喊周巡该吃饭了快来拿碗筷,结果喊了三次都不见人,一扭头只有一个灯泡蹲在地上看着他。关宏峰忍无可忍,气势汹汹的围着围裙举着炒菜铲子钻出厨房,发现周巡和老师正一块赖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多少次了,别叫老师上沙发。” 老师看到关宏峰进来,立刻自觉的夹着尾巴跳下来脚底抹油。 “诶你这么严格干嘛?”周巡本想去抓老师的后腿,结果一把下去没捞着。 关宏峰不想理他,没好气的转身回厨房了,周巡心知理亏,赶紧穿上拖鞋跟过来,在关宏峰身后探头探脑。 “诶老关,做啥好吃的了?”周巡笑眯眯,堆出十八道皱纹,“我帮你盛饭还不行吗?” “洗手!” 关宏峰正经瞪了他一眼,周巡立刻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老老实实的跑去水池子那,打了两遍肥皂,期间一刻不停的冲关宏峰讨好的傻笑。 “一玩狗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有本事饭你也别吃。”关宏峰明显气还没消,皱着眉头念念叨叨。 周巡关上水龙头,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耷拉下肩膀来装可怜,“诶呦我这不是就喜欢狗嘛,再说这都忙一天了,也就晚上有时间跟老师玩会儿。” 关宏峰把毛巾扔到他脸上,甩下一句,“玩吧你就。”扭头就走了。 周巡把脸上的毛巾拽下来之后,四目相对的是他们家灯泡,正蹲在厨房门边放杂物的柜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和关宏峰刚才的对话。 “他吃醋了?”周巡指着关宏峰走出去的方向,小声的对着灯泡嘀咕了一声,没成想道这货好像听懂了似的,高冷又不失优雅撇过头,也走了。 嘿!这一个两个的,想造反啊? 话虽这么说,但周巡似乎终于醒悟了,——家里现在有俩醋缸子,自己还是稍微收敛一些,不然若是哪天一起翻了,他也没好日子过。 老关家的猫狗事儿一直不消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津港第一公安学院今天召开运动会,关宏峰作为校领导一早就被拽起来参加开幕式去了。到场地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周巡这会儿应该刚起床,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着手准备一会儿开幕式的发言稿。 发言两分钟,开幕式二十分钟,关宏峰半个小时之后再拿出手机的时候看见了周巡打来的六个未接来电。 上次周巡KTV醉酒的历史又有重新上演的征兆,关宏峰这脑袋一下又大了。不过这次还好,还有几条微信能叫关宏峰先掌握一下情况。 [早上8:43] 你怎么走这么早啊,我去溜狗了昂。 诶昨天你是不是没关窗户啊,怎么灯泡又不见了? [早上8:55] 卧槽,咱们院儿里有人养罗威纳,怎么这么大个!? 【图片】 [早上9:06] 【语音电话未接通】 赶紧给我回一个!老师跟那个罗威纳打起来了! [早上9:15] 【语音电话未接通】 靠,行了,老师没事儿昂,你一会儿有时间给我回吧,我去趟医院。 关宏峰皱起眉来,看见医院俩字儿太阳穴都开始突突,但同时也开始纳闷,这到底谁和谁打架,周巡怎么上医院了?他顾不得再多想,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拨过去。 “喂!”电话那边的声音中气十足。 “你怎么了?” “啊?我什么怎么...哦不是,诶呀,宠物医院!” 光宏峰松了口气又提起口气,“老师受伤了?” “没,老师我锁家里了。” “灯泡受伤了?” “它也没事儿。” 关宏峰有点儿生气了,“你能不能一气儿把话说完别叫我一个个问啊。” “您这怎么话儿说的呢,您家狗这伤我负责,但是谁让您不拴狗链子先来咬我们家狗呢,诶诶别废话了,你等你们家狗伤口处理完再说,我先打个电话。”周巡好像把手机拿开了一些,关宏峰在这一头一边五米内画圈儿溜达、一边插起腰来,不耐烦的撇撇嘴。 “诶诶老关,刚我跟别人说话去了,这傻逼。”周巡的声音又回来了,着急忙慌的说,“我跟你说啊,咱小区这几天来了一个罗威纳,我今天去溜老师的时候碰见了,就在六号楼底下草坪那,他们家那会儿没拴链子让狗撒花呢,我一看那架势我就说别离人太近了,就叫老师就在附近溜边儿撒个尿,我靠,我这刚准备走,他家狗就冲过来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拉着老师跑啊!” “......” “还没跑两步它就扭过去头去打架了。” “给人咬伤了?” “还说呢,这小混蛋,不知道它怎么把链子挣脱了,然后就撒丫子往别处跑,跑两步回头呲一下牙的,满场开始带节奏。” “......” “我就是那会儿给你打了个电话,后来人家狗被溜急了,拐弯的时候脚底下使劲一扑就给老师摁地上了,我靠那动作太迅猛了,老师还是平时缺乏运动,我就说你狗粮喂的太多...” “那到底给人家咬没咬伤,你能不能说重点?” “你听我说完啊!当时都眼瞅着它那牙卡在老师脖子上了,那嘴那么老大,我都怕他反过身儿来咬我,可没办法啊,我只好硬着头皮跑过去骑在那罗威纳身上拽它狗绳儿,结果怎么都拽不动。就在这危难关头的关键时刻,啊,已经退出江湖很久的小区前一任武林霸主从天而降,步伐轻盈的窜到敌人脑袋上去,刷刷刷三爪子将其原地制服,场面之惊心动魄那真是...” “说人话。”关宏峰那边的声音冷冷的。 周巡擦了擦刚才一激动飞溅出去的吐沫星子,撇撇嘴。 “灯泡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英雄救美,然后就给人家破相了。” “......灯泡挠了罗威纳?” “昂。” “那现在呢...” “我抱着灯泡陪人家看病呢啊,他们家非说灯泡是野猫,叫我给它检查看它有没有病,怕传染他家狗,靠。”周巡有些气不打一出来,“这他妈孙子,自己不拴绳子,挨揍了还不认怂,还想叫我赔什么精神损失,损他大爷啊。” 关宏峰这口气总算是松了下来,脚底下也停止了溜达,他揉了揉眉心,这一早上莫名其妙的。 “行了,别跟那耽误功夫,把医药费赔了就走吧。” “诶你今儿啥时候回来啊?” “运动会就开一上午,中午回家。” “啊?那吃啥啊?” “冰箱里有剩的,你热一下。” “好吧。”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不过正好有人在那边喊‘灯泡家属!来签字交钱!’,周巡咂咂嘴,“我先挂了啊。” 关宏峰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然后把手机铃声调到了最大。 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幺蛾子,他想。 那天晚上周巡非要关宏峰带他出去改善伙食,关宏峰临走前给老师和灯泡弄好了饭,饭后还加了餐:鱼肠,灯泡半根、老师一根半。 出门的时候周巡问关宏峰,“怎么这俩都闯祸了你还给喂香肠?” “闯祸了吗?”关宏峰反问。 “我靠,你知道狗看个病多贵呢么!” “以前它们去医院都是我带着去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那你还给?” 关宏峰轻轻叹口气,像看智障那样看了一眼周巡,说,“灯泡上去挠别人、老师挣脱绳子往别处跑都是为了保护你,你是不是傻?” “啊?” 关宏峰懒得跟他多解释,率先到了停车场,绕过车头走上驾驶座,转而问落在后头的周巡想吃什么。 火锅吧,周巡说。 车子发动,开出地下停车库的时候关宏峰才开口,他撇了一眼周巡。 “养宠物是不是挺麻烦的。” 周巡看过来,看着关宏峰的侧脸笑了笑,眼睛弯弯的,“还成吧,不过确实比我想象中操心点儿。” “烦了?” “那不能,现在感觉挺好的。” “什么感觉?” 和关宏峰稳定之后周巡基本就不怎么开车了,家里又置办了一辆大排量的摩托车让他上班用,他废了好多口舌才说服的关宏峰。 打那之后,他和关宏峰共同出行的情况下就都是关宏峰开,他就把副驾驶的座椅调的跟家里沙发一样宽敞,前座儿下头塞得下一只老师。 他在座位上伸伸腿儿,舒展了一下腰腹,拖着长声说: “家的感觉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高峰还没过去,关宏峰看着眼前红成一片的刹车灯,听着身边人关于怎么这么堵啊这吃上饭得几点了饿死了的抱怨,在昏暗的车里勾起了嘴角。 完 第23章 番外三 照片 关饕餮出生之后,高亚楠的和其他当了妈的女同志们一样,成为了一位坚定的朋友圈晒娃主义者。 好在一直走酷炫路线的高小姐好歹是没有落入每次一发发九张,张张还都长得差不多的那种俗套。 发就发精修,一张,不废话,文艺又高冷炫耀着家里的小祖宗。 那天关宏峰来帮忙,正准备帮着关宏宇给关饕餮换衣服,高亚楠站在他俩身后,看他俩各自皱着眉头侧着头跟彼此讨论正确步骤,从两人中间的缝隙里头正好能看见关饕餮调皮的望过来,机灵的像个小大人儿,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带着满脸笑意。 好像在跟老妈嚼舌头根,说这俩傻子,还能干啥。 高亚楠迅速的拿起手机,把这仨人拍进了一个画面,上好滤镜,发了朋友圈。 两个男人认真又懵逼的表情、以及关饕餮生动机灵的表现都让这张照片精彩的不得了,再加上关宏峰极少数的出镜,让这条朋友圈五分钟内就八十多个赞。 高亚楠是在看到周巡点赞却未回复的时候猛然间醒过味儿来的。 关宏峰和周巡一直都还没有一张像样的合影。 她跑去和关宏宇说,关宏宇也是一脸的如梦初醒,不过倒也是觉得情理之中。 你看他俩谁像是爱照相的?我哥最后一张正经照片应该是前两年更新的身份证,再上一张应该是大学毕业的集体留影。关宏宇说。 高亚楠耸耸肩,这也都快二十年了,他俩都没个回忆啊。 关宏宇一脸嫌弃的表情,就他俩那点儿破历史,回不回忆也就那么回事儿。 但高亚楠不这么觉得,或许是女同志到底跟男的不一样,她心里开始替那俩人遗憾,看着自己朋友圈那张照片的赞过了二百都无法掩盖这种心情。 五一劳动节放假前那一个礼拜倒休,六天班,对于长丰支队来说倒是没什么大不了。高亚楠身穿大白卦揣着兜儿,靠在周巡的办公桌沿儿上等他给尸检报告签字,嘴里嚼着口香糖。 “五一有安排不?” “啊?”周巡抬头看了她一眼,扒拉两下头发,继续低头看报告,“值班儿。” 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怨言。 “清明节不就是你么?你这也不用这么废寝忘食的工作吧,搁关队自己在家啊?” “他最近手头忙着要出版什么玩意儿呢,忙得很,没工夫管我。” 这一下听出情绪来了,高亚楠撇撇嘴,“那怎么的,一天都不休?” 周巡抬了抬眼,满桌子找笔,但在乱七八糟的书案上什么也没找见。高亚楠从胸前的兜里捏出来一根,递过去。 “嘿,谢谢啊,”周巡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头签字,递回来的时候抬头问道,“怎么你有啥安排吗?” “也没什么,一放假哪儿哪儿都是人,但肯定得带孩子去哪儿放放风吧。” “也是,行啊,我和老关有个一天半天的跟你们一块没问题,不过老关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动。” 高主任在心里自己跟自己击了下掌,耶,搞定一个。 “没事儿,我去跟他说。” “关队,现在说话方便吗?” 高亚楠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左右转着,把刚才的口香糖吐了,换了个棒棒糖,听着电话那边嘈杂的背景音,和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关教授好’、‘关教授再见’。 “嗯,刚下课,你说。” “没事儿,就问你五一放假吗?” “放,不过要赶稿。” “你和周巡不出去上哪儿玩玩啊?” “他说他要值班。” “他跟我说因为你有工作所以他才值班的。” 电话那边沉默不语,高亚楠转着她的小转椅吱吱嘎嘎的响。 “我跟你说啊,前些日子体检的单子从我这儿过了一下,周队这两年外勤出的少了,可有点儿办公室综合症的征兆,你还不拽他出来转转。” 关宏峰背着公文包,在人来人往的教学四号楼楼道里站住了脚步,皱起眉头严肃的问道:“严重吗?” 高亚楠翻了个白眼,“有几个指标不是特别好,不过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提醒他要保持运动就成了,就他那个吃的架势,要是不动弹的话不出几年就该高血脂了。” 尽管高亚楠这么说,关宏峰的眉头依然没有松下来,他一边往继续办公室走一边问,“那你们五一打算去哪儿。” 高亚楠靠进椅子里,顺着椅背的倾斜角度半躺下,笑得高深莫测。 DOUBLE KILL! 最终五一活动被定在了津港郊区最大的一家农场农家乐,一开始根本定不上,是关宏宇托了人才从人家内部要到了一个豪华家庭套,价格翻两倍。这也还好是二位关老板这两年比较能挣,不然就以周巡和高亚楠的那点儿工资还真消费不起。 农场周围一面是湖、三面环小树林,关宏峰和关宏宇两家两台车,浩浩荡荡的带着娃和狗和猫,一大早便出发,穿过堵成停车场的出城高速,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才到。 还好这地方还是不错,基本可以满足所有老板的需求,也算是缓和了路途上的烦躁,一大家子站在园区地图前开始各自画圈儿。 小祖宗关饕餮才两岁,这也不是自家地盘于是就也没什么意见,咿咿呀呀的表示反正老师去哪儿他去哪儿,老师一如既往的追随周巡,周巡说想去骑马,一个劲儿的鼓动关宏宇跟他一块,关宏宇看看媳妇,媳妇看看娃,娃又看着狗,这一圈儿就绕上了。唯独只有关宏峰抱着灯泡默默的被地图上的一大片钓鱼区所吸引。 高亚楠把孩子递给关宏宇,从车里又拎出来一个大包扛在肩上,大手一挥,说今天是家庭出游,必须集体行动,少数服从多数。 这话已经十分有指向性了。 周巡冲关宏峰扬扬下巴,抛了个媚眼。 一行人便就去了马场。 周巡踩着蹬子往马上翻的时候,关宏峰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双臂还跟着抬了抬。 这个场子里的马都是北方的草原马,一个个都身材高大魁梧,周巡左脚快抬到了腰才够着蹬子,他扒着马鞍,努了好几次劲儿,终于‘嘿’得一声右腿发力将自己送上去,然后贴近马侧伸展开右腿,在空中划了一道干净利索的弧线,稳稳地坐到了马鞍上。 “嘿,真带劲诶。”周巡顶了顶胯乐呵呵的说道,抬起手来顺了顺刘海。 他戴着他那副大墨镜,正好顶着阳光,关宏峰站在马头的一侧得用力的仰头,看他脑袋被太阳晒出了一圈儿金色,觉得特别晃眼。 “扶好!”关宏峰皱着眉头说,把缰绳甩上去,塞进周巡手里。 “诶呦喂又不是没骑过马,我都这么大人了...” 周巡被关宏峰这个小心翼翼的样子弄的有些不好意思,小范围的四周瞅瞅有没有人看他,发现大家都各忙各的,关宏宇在哄孩子,高亚楠在闷头折腾相机,老师和灯泡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抓稳,别摔下来。” “知道知道。”周巡被念叨烦了,随意的甩甩手,双腿一夹,胯下生风的走了。 马场还不小,周巡先是直着腰慢慢的溜达了好一会儿,起点处的关宏峰只能看他个大概其的时候,周巡终于觉得后背上没有那种被人用眼神烧出个洞的感觉,他也慢慢找着点儿节奏。他哈下腰去,双腿发力,屁股微微抬起,将缰绳在手上多缠了两圈,随着一声‘驾’,逐渐加速,在马场上跑了起来。 头发被迎面吹来的风吹拢到头后,清脆而又急促的马蹄声一声声扣人心弦,无言的叹息划过尖锐的长空,那是一种飞行般的快乐,叫长居在拥挤的城市中的周巡好不自在。 一圈不够两圈,两圈不够三圈,第四圈的时候周巡看到关宏峰冲他挥动双臂,他咂了咂嘴,还是老实的减速停下了。 下马的时候本想耍个帅,结果在马上蹲立起来的时候双腿突然没劲儿,左脚差点儿缠在脚蹬里面拿不出来,险些从马上直接仰下来。 好在他毕竟也是个老警察,这点儿随机应变的意识还是有,他迅速调整了一下,有惊无险,摔是没摔,但下马的姿势也并没有十分美观。 双脚落地的时候发现关宏峰的双手已经扶在他的腰上了。 周巡拉拽着自己被风刮的有些打结的发梢说,“老关,你也骑一圈吧,可爽了。” 关宏峰摇摇头,“好久没运动,骑完回去浑身疼。” “可拉倒吧。”周巡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亲昵的拍着马肚子,“你不会骑吧。” 关宏峰看着周巡,不吭声。 “会啊?” 突然有人哼哼冷笑了两声,周巡回过头,是不知道啥时候凑过来的关宏宇,他晃晃脑袋有些不屑。 “你太小看人了吧周队长。” 周巡惊讶的嘴张成了圆型,抬手将墨镜扒拉到鼻梁,露出两只眼睛来难以置信的看看关宏宇,又看看关宏峰。 “没见过吧。”关宏宇换上有些得瑟的神情,他把儿子塞进关宏峰手里,然后抢走周巡手里的缰绳。 周巡都没反应过来,只在关宏宇牵过马来的时候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看他一跃而上,上马就跑起来了,简洁有力,没有一点儿多余动作,看起来有些专业了。 跑远之前,他只听见关宏宇喊了一句,“连我骑马都是我哥教的!”然后便咯哒咯哒的扬尘而去。 周巡看着关宏宇越来越小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的转回神来,关宏峰不知道啥时候抱着关饕餮已经走到了大老远的树下,好像是为了躲开马蹄在地上扬起的土,他朝着周巡看过来,一脸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 “靠!你大爷,关宏峰!你还有什么事儿是没告诉过我的!” 周巡戴好墨镜,舔着嘴角,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 五一过了没几天,关宏峰把手里的稿子一交,周巡就发现自己被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健身计划,连办公室的零食都在一夜之间消失,经过半秒钟的推理,周巡坚信肯定是关宏峰安插在他身边的某个奸细干的。 他不爽的问关宏峰是不是嫌他胖了,关宏峰没理他。周巡心里这叫一个窝火,明明前段日子体检他比去年还轻了0.5啊! 又过了一周后,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高亚楠再一次来周巡办公室签字,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张便签纸。 “这啥啊?”周巡愣了一下,问道。 “网盘的用户名和密码。” “哪个案子的?” “什么啊。”高亚楠翻了个白眼,冷冷清清的说,“你自己慢慢看吧。” 出去最后带上门的时候又探回身,说了一句,不用谢。 周巡疑惑的抬起头来追着看过去,高亚楠已经没影儿了。 “玩什么神秘呢这是。”周巡自己嘀咕了一声,拉过电脑来正要去查,突然又被一个电话打断。 他随手就把那张便利贴揉了一下,塞进了裤兜。晚上洗衣服的时候被关宏峰掏了出来。 周巡洗完澡,腰上松松的围着浴巾,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便从浴室走出来,赤脚啪嗒啪嗒的在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湿脚印。他用手里的另一条小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一抬眼就看到关宏峰坐在床边拿着手机发呆。 “老关,你去洗吧。” 关宏峰没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机,也不回话。周巡本以为他又在看什么新闻就没理他,扭头去翻他那件跟关宏峰同款的格子睡衣,换好了衣服刷好了牙,回来的时候关宏峰还是那个姿势,连手指头都没动弹过。 “你干啥呢?” 周巡好奇的走过来,还没坐稳当便立刻便被手机上的画面吸引了。 那是一张4x3的横版照片,照片上的自己站在一湖边,身上穿着的牛仔裤和灰色小短袖都湿透了,连头发都曲曲起来,跟现在差不多,眼神投放到了镜头外,正不知因为什么正高兴的叉着腰傻笑。 对,傻笑,虽然周巡也不愿意承认但是那真的是傻笑。 他的旁边站着关宏峰,怀里抱着同样湿透了一脸生无可恋的灯泡,脚边是正端坐着的老师。他一脸无奈又担心的看着自己,嘴角边带了些笑意。他也穿的很休闲,一条牛仔裤搭配一件剪裁简单的白色长袖卫衣,显得柔软又温柔,跟他脸上的微笑一样。 这是张称得上全家福的照片,让周巡的心化成一滩豆腐脑儿。 他记起来,那是五一放假他们去的那个农场。那天关宏峰的鱼最终还是没钓成,因为刚租好了设备,一个没看住关饕餮和灯泡就一块掉池塘里去了。周巡眼疾手快的赶紧跟着跳下水,在高亚楠和关宏宇的惊呼中一手一个把在水花里面扑腾的一娃一猫捞上来。 灯泡吓坏了,一上岸就窝在关宏峰怀里不动弹了,关饕餮倒是心大,喝了几口养鱼水还挺高兴,周巡托他的时候他还咯咯乐。好不容易爬上去,关宏宇从高亚楠的育儿大包里头拿出翻出小毛巾来要给他擦,他还满地乱窜,几个大人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当时就是在傻乐这个事儿。 周巡的肩膀靠着关宏峰的肩膀,问道,“诶这照片你哪儿来的?” 关宏峰可算有点反应了,头都不回的回答说,“你裤兜里的网盘地址。” “诶你还翻我东西啊你。”周巡有些调侃的挑挑眉,做足了表情,但关宏峰的视线仍一刻不停的留在手机上。 “这是今天高亚楠给我的,”周巡讨了个没趣,自己解释道,“我说她怎么神神秘秘的呢,闹了半天偷拍我呢。” “这里面都是,好多。” 关宏峰用拇指滑动了一下屏幕,他们那天出行的所有关宏峰和周巡的照片都被整理在了这一个文件夹里。周巡翘起二郎腿挤过去,一手撑在关宏峰的背后,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开始在关宏峰的手机上划拉。 周巡发现,这么多张照片,他一直都在上蹿下跳,往哪儿看的都有,然而关宏峰却总是在安静又专注的在看他。 唯独一张,他记得那会儿是他们午睡过后去采摘园摘草莓,他蹲在土里哈着腰伸着手想够里面大个儿的,摘下来就往身后关宏峰抱着的篮子里扔,打算转移阵地站起来的时候诶呦了一声。 关宏峰换出一只手扶他问怎么了,他突然腰疼,吃不住劲儿,整个人往后倒,只好靠着关宏峰稳住自己,然后跟他摆摆手,示意没什么。 但关宏峰看得很真切,他说是你刚才骑马的时候腰用力不对。 他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周巡,在他身后一手穿过他的胳膊把他架起来,另一只手扶在他的腰上。周巡站在土里本身就不稳当,也在找支撑,就靠着关宏峰,双手也抓着他的双手。 就在这个时候,高亚楠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举着照相机大喊一声,“看这里!” 然后便就有了这张照片。 自己就在一片草莓地里,以一个背靠在关宏峰的胸口上、还拉着他的手的造型被人拍了下来,胳膊上还跨了个竹编篮子,里面装了半筐新鲜草莓。 他们的表情都带着一些惊讶,但又说不出的自然。 关宏峰发出了‘噗——’的一声。 “笑屁啊你!”周巡喊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和关宏峰这么多年似乎一直没有过什么合影,更别提是在什么公众场合下这么亲密的姿势,最关键他还提着那么一个娘了吧唧的篮子! “挺好的。”关宏峰说道,连语气是上扬着的,弄得周巡这么自认为脸皮厚的人都受不住了。 “好啥好啥!傻死了照的!” 他开始无条件抵抗,却引来了关宏峰更浓的笑意。 “我真的觉得挺好的。”他终于扭过头来,眼睛里面很真诚,“哪天去谢谢亚楠。” 周巡带着点儿不屑的发出了一声,“切。”然后干脆把手机抢过来,自己翻看了起来。 末了,周巡发出一声叹息来。 “哎,老关啊。” “怎么了?” “咱俩都老了。” 关宏峰用鼻子出气的笑笑,带动着抖了抖肩膀。 “还好吧。” “你看看你这抬头纹。”周巡指指屏幕,还特意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放大了看两眼。 “那你还记得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吗?”关宏峰认真的问道。 “切,你记得我年轻时候吗?” “嗯,”关宏峰认真的点点头,“你刚入职那会儿的档案上有两张一寸照片,我抠下来一张。” “靠,还能这样呢?” “年头久了,胶水粘性退减,粘贴物遗失也属正常。” 周巡斜眼看了他一眼,手攥拳捂住嘴偷偷笑了笑。 “所以我年轻的样子呢?”关宏峰又问了一遍,胳膊环上他的后背。 “切,谁记那个呢。” 周巡理直气壮的撒谎,他并不打算把他偷存了关宏峰十几年前在边境那张通缉令照片这件事告诉他,也不想告诉他不论你年少还是衰老,我都喜欢。 毕竟这种肉麻兮兮的事情,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你说是不是? 还有关宏峰,你他妈的不许拿摘草莓这张当手机屏幕!给我换了!! 完 第24章 番外四 战友 “诶袁朗,袁朗!” 高城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上前,拉住前面人的肩膀,把他半拉身子扳过来。 “你怎么不理人呐你!” 高射炮加小钢炮,突突突从对面发射过来,外加一双瞪得比炯炯有神还炯炯有神的圆眼睛,平时一皱眉头半个营都害怕。 袁中校面不改色心不跳。 “干什么干什么,衣服给我扯坏了再。”他眯着眼睛拉着长声说道,高城一生见过的最孬最孬的兵都没这么说话的。 偏偏就是这个死老A。 “我又怎么着你了!” 高副营永远还是那个钢七连连长,连心虚的时候说话都这么中气十足。 高城前段日子犯了一次老胃病。 慢性胃病下突发的胃溃疡,那会儿他带着队伍在云南的山里,强化异地作战的野战演习已有半个月之久。士兵们虽然累,但作息有保障,吃的也好,反倒是指挥官操心的事儿太多,队伍休息的时候他还要做总结做计划,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就把老毛病勾出来了。 晚餐后给高城疼的缩在地上动不了了,指导员一问才知道又是一天没吃饭,气的直骂人,高城疼得回不动一句嘴儿,之后就直接被营长下军令拖到医院了。 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袁朗,疼痛减缓的高城惊醒过来,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他睁着圆眼睛看输液瓶子看得有点儿惆怅。 那人还不知道跟哪片林子里蹲着呢,想告诉也没地儿说去啊。 这外头干啥呢,这么吵,怎么还有救护车的动静?高城正想起身看看窗外,却突然又被另一波的绞痛弄得跌回病床上。 混蛋,走一个月了,一点动静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高城也不知道该不该期待有人跟他联系,每次拿起电话都是道选择题,死了、或是没死。 他有时宁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挺好的,薛定谔的袁朗,起码有一个是喘气儿的。 结果第二天他就接到了袁朗热情洋溢的电话,——“高城,我们收队了,快的话大后天没准就能到家。” 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还算精神。 高城想起刚才大夫跟他说他这怎么也得输一个礼拜的液,突然慌张,“啊...你你、你都完事儿啦?” “不然呢?”袁朗在那边乐了,“你希望我回不来还是怎么的?” “怎么说话呢你!”高城躺在病床上气的直蹬腿儿,结果一脚踢在了床脚的铁架子上。 “什么声音?”袁朗狐疑的问道。 “没没啥,我、我刚那意思是,你这不用那么着急回啊,我跟外头拉练呢。” “啊?那你还能用手机?” 高城突然噎住,哑了三秒后猛吸了两口气说,“啊我休息呢啊!” “哦...”袁朗的声音平淡下来,听起来有些失望,弄得高城心里又开始不落忍。 “你干干干嘛,就准你有任务啊,我这也工作呢。” “行行,高副营您忙,我过两天跟家老实等您回来可以吧?” “切!”高城顿了顿,然后呃呃嗯嗯这个那个了半天,别别扭扭的低声问道,“没受伤吧?” 袁朗笑的鼻子里的气儿全吹在了话筒上。 “没有,放心。” “行了我有事儿了,不说了,挂了!”八度又拔上去了。 他赶紧摁了小红钮,捏个手机就跟捏了块烫手的烤红薯似的,慌忙的甩到床头柜上。 重新踏实躺下之后高城才反应过来,靠,慌个屁啊,我特么现在在外地呢,他就算收队了也找不到这儿来啊! 真是的,净吓人玩儿,死老A。 结果第二天,他就真的在医院食堂遇到了袁朗。 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些责备和担忧望过来的时候,高城第一个反应是,——我靠,这特么是六耳猕猴变的吗? 两个人都想问对方你怎么在这儿呢,但谁都没先张嘴,用眼神上下扫描对方,检查着是不是有伤口,最终只有袁朗看到了高城手背上输液后的贴着的创可贴。 他的眼神慢慢收紧,聚焦在高城的手背上,他的眉头拧得太紧,叫高城不自觉的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于是袁朗慢慢的抬起下巴来盯回他的眼睛,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波澜,但这一下便叫高城气势上矮了一截。 那人生气了,高城很快的意识到。 袁朗不经常生气。 说得明白一些,袁朗不经常真的生气。 形容的难听些他是个人精,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要琢磨的人太多,久了便就很会把情绪上的变化都掩盖起来。通常情况下他让人看到的,都是别人想看到,或是需要被看到的状态,那都是袁朗做出来的。 只有面对极少数人的时候,袁朗才能放得开去做自己,比如高城。 激动,紧张,感动,愤怒,这些大起大落的全都给他了。但就算是这样,袁朗都很少跟他动怒,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好不容易看着了,抓着了,总不能老是吵架吧。 他看着高城站在自己十五米开外,那人把什么情绪都写在眼睛里了,全是对自己的,心虚、疑惑、担忧,袁朗这心里突然就跟泼了开水似的发烫。 他本身是个太复杂的人,和他截然不同的高城的简单和纯粹,永远都是让他望尘莫及,然而实际上他们的心愿和追求又是一样的。 这让高城在袁朗的眼里是如此珍贵,让他时刻都想要发出满足的叹息,像是把下辈子的幸福都偷来那样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守护才好。 所以当看到他这个表情的时候,袁朗毫无反击能力的再一次不忍心。他看着他手上的创可贴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又把自己累得住了院,还隐瞒不上报。 卸了火,就只剩下无奈了。 指挥工作做久了的袁朗对自己这种罕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状态十分不满意,也不愿意被高城看到,就只好转身就走,但在高城眼里就变成了:‘完了,真把这人给惹毛了’。 于是他追上去,把他拉住了。 “先跟你说清楚,我没受伤、没骗你,我是来看战友的,许三多他们都在,你不信可以问他们。” 说是不生气,但袁朗说话的腔调还是有些生硬,叫高城拧了拧眉毛。 “我我、我也没受伤啊。”一张嘴却就结巴了。 袁朗质疑别人的眼神从来都凌厉的在五米以内没有几个人能守得住,高城也没得跑,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诶呀我就胃不太舒服所以来开点儿药。” 谢天谢地他嫌病号服太丑了下来打饭的时候没有穿。 “一会儿把病历本给我看。”袁朗例行公事般的说。 “诶呦你至于吗...” “拿给我看!”他突然提了个声调,叫高城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却又立刻条件反射的瞪眼。 “给你看给你看!什么人呐!” 袁朗冲高城摊开手。 “干什么?”高城斜眼瞟过去。 “拿来啊。” “我现在又没拿着!” “那在哪儿呢?” “在病房啊。” 高城说完后立刻发现被套路了,慌忙的闭嘴,眼睛眨了两下。 袁朗都给气笑了,站在那看着他这副样子直摇头。 “你能不能稍微注意点?”他带着满脸的疲惫说道。 高城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也卸了气,不再像是在操场跑步喊口号。 “我挺注意了,工作需要啊。” “你跟我强调工作需要是不是?”袁朗挑了挑眉毛。 高城又把自己绕进去了,有些气结的咂咂嘴,正打算再怼两句什么的时候看到袁朗叹了口气,然后举起一根手指,抵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这条命,我可是替你守着呢。” 他真诚的看着高城,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但他站得很直,那是一个战士的硬朗身姿,是随时可以为了国家奉献自己的军人的身姿,“所以能不能麻烦你,也替我着想着想啊,高副营?” 高城也看着他,一向对这类感情对话不太适应的他难得的不再躲避,他顿了顿,然后郑重的点头。 “我知道了。” 就是声音有些小。 但这也已经足够袁朗听到了。 高城和袁朗最终摒弃前嫌,并排坐在医院的食堂吃饭,手臂蹭着手臂,腿挨着腿。 袁朗吃的米饭排骨四喜丸子、高城吃的小米粥。肉味儿一直往高城鼻子里窜,害得他两口就往袁朗那瞅一眼,袁朗就侧侧伸子,伸出胳膊把自己的不锈钢饭盒挡住,说高副营你别过三八线啊,要不然我突突你。 高城翻了个白眼,打算换个话题转移转移注意力,“所以你到底是干啥来的?” “我跟你说了啊,看战友。” “谁啊?” “你不认识。” 高城眯了眯眼睛。 “你真不认识,这次任务一块的,其他单位的。” 高城哦了一声,喝了口小米粥,实在是太没味儿了,他咂咂嘴接着问,“那是咋的,受伤了啊?” “嗯,昨天傍晚救护车送来的,折腾了一宿。” 高城从粥里抬起头来,恍然大悟,“嗨,我说呢昨天楼底下怎么那么大动静,原来是你们啊。” 袁朗笑笑,“我也纳闷呢,怎么全中国这么大,我走哪儿都能遇见你呢。” “诶你别又整这暧昧俗气的行不行,这这这还在外头呢。” “这就暧昧俗气啦?”袁朗露出些委屈,然后又突然凑近到高城的耳朵边,还没等他闪开,就听到那人磁性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我还没说我想你呢。” 高城一口小米粥呛住,憋了一大红脸,扔下碗就开始咳嗽,米粒喷了一手。 袁朗坐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拍着背,一边笑得温柔。 等高城脸不红了,袁朗也笑够了,正好吴哲也过来了。 “诶?高副营长?”吴哲看到高城愣了两秒,然后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来,“您来查岗的?” “你给我上一边儿呆着去。”袁朗笑骂着扔过去一根筷子,被吴哲抬手接住。 “我才不当电灯泡呢,我是跟您汇报一下灯泡的情况。” “啥......啥...?”吴哲一句话就给高城转懵逼了,袁朗转过来拍拍他的大腿说,“就我跟你说的我战友。”然后他挥挥手叫吴哲坐到对面去,问道,“检查做完了吗?” “嗯做完了,医生说得等会诊,他现在给不出什么结论,但是叫咱们做些心理准备,可能灯泡这次情况不是很好。” 袁朗撇撇嘴,“也不用紧张,一般医生都喜欢先告诉你最坏的事情,关老师那呢?” “倒是没再出现什么休克的征兆了,”吴哲的表情看起来挺为难的,他耸了耸肩膀,“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去休息,就坐那陪着,我们也不好硬拉他。” “嗯。”袁朗点点头,“咱们就算强迫他去休息他也休息不好的,别人家的事儿,还是少掺合。看看跟医院说一下,稍微注意他点儿,如果再出现什么情况及时治疗,就跟他们说是A大队交待的。” “好,那我去办。”吴哲站起身来,大长腿迈过凳子三步就迈出老远。 “不吃了?”袁朗提了气大声问道。 “狗粮吃饱啦!”吴哲一路小跑,头都不回。 “灯泡这是个人名儿啊?”高城明显没听明白吴哲的调侃,仍然停留在上一个疑问里面,露出些难以理解的神情。 “噗。”袁朗捂着眼睛笑了一下。 “诶,要保密我就不问了。” “没事儿,不该说的我不会说的。”袁朗把手拿了下来,准备解决掉碗里最后那几块肉,“灯泡是代号,一个挺能打的小伙儿,挺冲的,为了保护他师父负伤了,伤到脑袋,现在还昏迷着。” “他师父啊。” “嗯,就那个关老师,他现在状态也不好,但是还有一些后续工作没做完,所以我们几个在这儿盯着呢,帮着配合配合。”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我一直都这么好心。” “蒙谁呢你。” 袁朗再次无奈的笑了笑,低下头去用筷子戳着米饭嘀咕着,“他跟你有点像...” “你说啥呢?大点儿声儿。” “没啥,我说这是工作啊,我能咋办。” “那任务呢?” 袁朗抬了抬眉毛。 “我就问出岔子了没有!” “我都出马了,你说呢?”他再次凑近,然后轻声说道。 给高城又弄了个大红脸,念念叨叨的骂袁朗你闹鬼的毛病啊。 高城住了三天院,袁朗也就在医院晃悠了三天,高城问过袁朗要不要他也去探望一下关老师和灯泡,袁朗想了想,说算了吧,他们可能需要些空间,然后递给高城一个眼神。 高城一开始有些难以置信,但看袁朗难得的严肃,便稍稍懂了这其中的事情,不去评价,只说那你多帮帮吧就,回头医院这边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叫我妈帮忙托人。 袁朗点点头,说好,我会转达的。 后来营里电话就来了,说那边需要高城回去,其实吊瓶都还没打完,可高城二话不说便开始收拾行李,袁朗坐在病床边看着他,也不说话。 高城大刀阔斧的往包里扔东西,然后叉着腰四处检查有没有遗落,那气势跟在营里检查工作似的,扭头看见袁朗的时候皱了皱眉头。 “你能不能别一脸要死的表情。” “可我好不容易放假啊。”袁朗拉着长声说道,捏出满脸的委屈。 “我下礼拜就回去了,你这边不是还没忙完吗,没准到时候我比你早回家。”高城翻着白眼说,看见桌上落了个水杯,拿起来扔进包,又瞟了一眼四周。 “没落什么了吧我。” “有啊。”袁朗说。 “啥啊?” “我。” 高城直接把手里的包糊了上去。 完 第25章 番外五 戒指 周巡把关宏峰惹毛了。 平时吵架斗嘴什么的只不过是烦了燥了或是思维方式有点碰撞,算不上是生气,但这次周巡是真的把关宏峰惹毛了。 ——因为他把戒指弄丢了。 追溯到收到关宏峰这个大惊喜的当天下午,周巡在感动的掉了几滴金豆子之后便发现了一个特别实际的问题: 戒指这玩意儿,戴不惯啊。 小四十年没往手上脖子上戴过东西,突然手指头上就多出来个箍,当然有点不适应。这种心态就约等于在架着单身这条扁舟在茫茫大海上漂了小四十年却突然被一个大游艇给绑定了,那种踏实的同时却也有了约束的感受是一样的。 只不过悄悄的说,眼巴巴的追着关宏峰屁股后面这么多年,周巡在感情和生活上其实希望关宏峰的存在感更强一些。唯独戴戒指这个事儿,体感是不会骗人的,他实在没法无视。 反正只是手指头不舒服很正常,又不是心里不舒服。——周巡就这么给自己开解着。 再再再说了,一大老爷们,浪荡不羁这么多年突然让人捆住了,就算是心里不舒服也不奇怪吧。 这么一想,周巡更理直气壮了,干脆无视了关宏峰关于‘你别老摘老戴的,回头再丢了’的忠告。 于是开会走神的时候总会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掐着它在手指上面上下撸动,拿出来放进去,拿出来放进去;打球的时候摘下来揣兜里;洗完澡之后躺床上捏在手心里把玩。总之就是无法安安静静的呆在手指头上,好好的一个信物,在周巡这儿的功能却更像个现下流行的某种减压玩具。 所以这不就是,前天晚上太困,关宏峰洗完澡又去书房写稿子了,周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睡着的,反正就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发现戒指没了。 上厕所的时候发现的,吓得周巡差点儿都尿不出来了。 他依稀记着睡前好像是又像平时那样摘下来玩了会儿,之后好像就是这么捏着睡着了,结果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关宏峰还没有起,周巡不敢动静太大,蹑手蹑脚的返回被子里摸,在枕头底下拍,伸进床缝里翻,但是哪儿都没有。 就这么一亩三分地,能上哪儿去呢。 关宏峰睡梦里翻了个身,周巡在旁边立刻进入‘我们都是木头人’的状态,一动不敢动。 从小到大一直大大咧咧,也就是为了工作慢慢学会了一些缜密的心思,可命都差点没过,关宏峰那么一个大活人也好几次看不住,丢东西丢人都面子这对于周巡来说都是日常,都是浮云,他还没为丢过什么身外之物这么心虚过。 但这次不一样,周巡就算再不拘小节也知道这次真的完蛋了。 趁着关宏峰还没醒,随便套了件衣服撒丫子就跑,走到楼道电梯口发现靴子穿成了一只黑一只棕,又翻回去换了一次,出一身冷汗。 之后这一整天周巡就没踏实下来,手机一震就吓一跳,去市局开会听报告,整个会议厅就看他在座位上激灵,把南区和北区的支队长弄得莫名其妙,问巡子你咋了,打摆子啊? 周巡心不在焉的说,啊,浑身冷呢。 最近正是寒假,关宏峰在家的时候会收拾屋子,周巡就生怕他打扫卫生的把戒指扫出来,那到时候真是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了。 晚上八点多关宏峰给周巡打电话,问怎么还没回家,周巡嘟嘟囔囔的回复说,诶加班加班,你先洗澡睡吧,挂上电话之后脑门又渗出一层汗来。还别说,这一天手上没那么个玩意儿,还真觉得有些不适应。周巡攥了攥拳,摩挲了两下那本该被覆盖着的皮肤,心里盘算着怎么瞒天过海,以及这一招失败后怎么死皮赖脸的哄关宏峰别生气。 周巡那天晚上在办公室耗到一点才从单位出来,回个家跟摸犯罪窝点似的,先是往猫眼里头看看灯开没开着,又趴在门上听了老半天里头有没有声儿。 好在屋里灯都熄了,关宏峰好像是已经休息了。 周巡洗漱完穿着小裤衩往棉被里钻的时候,关宏峰翻身过来,手从两个被子的缝隙中间伸过来把周巡拉进了自己热乎乎的怀里,热度像电流一般从他的后颈像四肢眼神,酥酥麻麻的,周巡满足的哼了一声,一双冰凉的手脚一股脑的往关宏峰身上贴。 关宏峰‘嘶——’了一声,但没躲开,灯不开眼睛也不睁,周巡便就放心大胆的蹭过去,躺好后关宏峰还伸手过去把周巡身后的被子拢了拢。 “你干嘛去了?洗澡没有?手怎么这么凉?” “洗了洗了,刚上完厕所又洗了个手。” “有案子?” “没,之前的报告有点问题,重新弄了一遍。” 周巡这话真假参半,真的是他确实重新改了一遍上次的案件分析,耗时十五分钟。假的是他没说他剩下的时间都在绝地求生。 关宏峰是在被窝里面给周巡暖手的时候反应过来的。 手心里面少了些金属的触感,关宏峰抚摸的动作顿了顿,周巡立刻浑身一僵,但是这会儿把手往回抽已经来不及了。 眼睁睁的看着关宏峰的两根手指在自己的无名指根掐了两下、眼睁睁的看着关宏峰掀开被子起身去开台灯、眼睁睁的看着关宏峰一双冷清的眼睛在这寒冬腊月的大半夜扫过来,并张口问道: “戒指呢?” 周巡双手抓着被子沿儿,简直想把自己藏进被子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定了。 面对关宏峰的疑问,周巡表现的很委屈,解释了老半天末了还说了一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但关宏峰明显不吃这一套,眼神慢慢变得很凝重,他一句话没说,似乎也不愿责备周巡什么,叹了口气后重新躺下,盖好被子翻过去,留给周巡一个失望的后背。 “老关......” 周巡光着膀子,盘着腿坐在他身后的被子里,拐着弯儿的小声喊了一句。 关宏峰没理他。 之后的一个礼拜,周巡的日子过的相当单调,每天循环在找戒指、找不着,跟关宏峰搭话、搭不着,这么一个状态里。心一直被吊在半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回忆了八百遍那天晚上睡觉前到底把戒指放哪儿了,却断片儿似的怎么也想不起来,卧室都快叫他拆一遍了,却也丝毫不见任何亮晶晶的东西。又急又躁还不敢跟关宏峰发火,周巡简直想给他的戒指装个电话了,找不着拨过去起码还有点动静。 在丢失戒指的第二个礼拜,周巡放弃了寻找,他将工作重点放到了安抚关宏峰这儿来,却发现更难推进。回回人家一个冷漠又失落的眼神就能叫他难受老半天,一张嘴那些想说的就都被噎回去了。 至于肉偿这个方法周巡也试了,人家吃是照样吃,一点儿不耽误,就是吃完也不给张好脸,周巡有几次都有些生气了,可一扭脸看见关宏峰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又把火憋回去了。 急火攻心,结果嘴角发了个大泡张不开嘴,说话都不敢大声,吃饭连勺都塞不进去,高亚楠说你小心着点儿,老破可就不好愈合了,害得他连着好几天中午只能偷偷在办公室吸溜面条,吸溜就罢了,还得用一根手指头摁着,怕泡裂开。 折腾来折腾去,一个月不到周巡瘦了4斤,都能看出有些嘬腮了,可还是换不回关宏峰的关怀。 他不知道怎么哄他,对不起说了好多遍了,关宏峰也没什么反应,小心的问他要不然他去补一只?关宏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这戒指是我当时在美国学习的时候特意找人订做的,补不到。 他把戒指摘下来,稍稍举起一些在光下,里面的那排英文字母闪了闪。 周巡心里忽然生出自责,他垂下头,不愿抬头再看。 不是因为关宏峰说戒指没法补,而是他看到关宏峰左手的无名指指根已经被勒出了一条印子,比附近细一圈,也白一圈,那是久戴戒指留下来的痕迹。 而他的手上却还没有。 他想起之前有一次去学校接关宏峰下班,从现场直接去的,到得早了,那人离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于是周巡便溜进了小一百人的阶梯教室,随便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 关宏峰的课很难、却也很有意思,通常都是大三以上的学生才可以选,却每每都有不少其他年级的学生来旁听。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气场与在支队的时候稍有不同,周巡很难比较二者之间哪个他更欣赏。可能是在现场的时候关宏峰更坚定更果断,而讲台上的他显得更睿智、更博学吧。 但不论是哪一个,那低沉又带着点凉气儿的声音都给人一些距离感,高冷的同时又让人无限的想要靠近。 阶梯教室里面明明学生们都坐在上面,却仍然在他双手支着桌子讲重点的时候想要去仰视他,这或许就是关宏峰强大的人格魅力的体现。所以几乎每次周巡去旁听的那天晚上,他俩都会回家搞一发,就算是关宏峰累了,周巡也会死皮赖脸的往人家身上爬。 那天周巡有些走神,他正在晚上要不要做和明天一大早要开会这两件事中间纠结,忽然有什么亮光闪过他的眼睛。 他抬起头来向讲台望过去,关宏峰的左手正放在黑板上,指尖沾着些白色粉笔的粉末,好像正在讲解刚刚写过的板书中的某些重点,那枚戒指就这么无遮无拦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周巡坐在台下,得意的勾起了嘴角,也抬起左手来拾掇了好几下自己的头发,又是拢拢刘海,又是别别发梢,总之这个左手就在天上晃悠着,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他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想把脚翘到桌子上、他恨不得抓着别人问两声,嘿哥们,看见我手上这个了吗,一对儿的!那些平日里看不惯的总往关宏峰身边儿挤的小姑娘们他也不在意了,好像那戒指是个金钟罩,能帮他抵挡住关宏峰身边的一切威胁。 你们关老师一会儿回家还得给我做饭呢。 一想到这里周巡差点在那严肃的课堂上笑出声。 所以他终于明白,这件事确实不是说两声对不起就能过去,若是换作自己,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他从背后抱住关宏峰,跟他说你放心吧,我会找到的,找到之后就再也不摘了。 周巡是用心、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说的,并没做什么修饰,并未添加什么语气,却就是他生平最温柔的声音。 关宏峰安静了很长的时间,就在周巡这个姿势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的时候,他终于被关宏峰拉住了手。 “你肯定找不到的。” “为什么啊?” “因为我收起来了。” “............” “周巡?” “关宏峰!!!” 那晚关宏峰回屋的时候周巡已经睡熟了,整个人专横的横躺在双人床上,下巴上印着口水印子,戒指从他的指缝间掉下去,就这么随意的落在床褥上。 关宏峰当时气不打一出来,于是就把它收起来了,然后再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留下了一个抓耳挠腮的周巡。 “我发现了,你丫就是演技派的。” “知道错了?”关宏峰高高在上的问,手心里躺着属于周巡的那枚戒指。 “知道了。”周巡翻着白眼答,一把抢了回来。 转过月来长丰支队有个大案子要收网,周巡亲自带队端窝点,检查随身枪支的时候瞥见了自己无名指上的那个失而复得的箍。 他顿了顿,在这紧张的集合时间里伸开五指端详了它几秒,又用拇指在那上面有些划痕的地方蹭了蹭,然后他把手枪别回腰后抬起头来。 “汪!去,把防弹衣给我拿来。” 完 第26章 番外六 酒 大半夜一条足斤足两的大腿哐叽一下砸到肚子上的时候,周巡是崩溃的,梦里的饺子才他妈刚下锅。 正好砸在胃上,叫都叫不出来,这特么要是砸在小鸡鸡上...周巡下意识的想去摸一下自己的命根子,却无奈那一头已经是难以横跨的欧亚大陆,一伸出双手,摸上的就是那条占有欲极强,横栏在自己身体中段的腿。 嗯,挺长,小腿挺细,大腿有点儿粗,毛不是很旺盛,还挺滑溜... “别乱摸。” 枕边那条腿的主人突然带着些不满嘟囔起来,声音不大,有些模糊,呼出来那点儿气全都糊周巡耳朵里了。 “谁特么要摸你,你快压死我了。” 周巡憋着气说的,做出了一副被摧残的不行的模样来,谁知对方并不吃这一套,话音未落便又搭上来一条胳膊,上下一起使劲,愣是将周巡在床上平移十厘米。被子早就被周巡蹬开了,于是这点儿距离一丢丢阻力都没有,他就这么出溜进了关宏峰的怀里,像是在海底被一只大章鱼制服,呼吸困难不说,还被箍得死死的。 紧接着扑面而来的便是关宏峰身上的酒气,还有他下面过于硬实的触感。 “你怎么又硬啦?”周巡的语气里带着惊讶,小声的问道。 “嗯。”那人回答的依旧模糊,像是从鼻子里面哼出来的似的。 “靠,刚才白干啊合着,我都快散架了。” 周巡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右手从关宏峰腰侧顺着大腿根部滑下去,摸到了那个充好电还加了热的按摩棒,整个握住,拇指在顶端上面蹭了蹭。 “你再摸我就起来干你了。” 关宏峰像是有些清醒了,屋里黑,周巡看不见脸,但耳边的声音凌厉起来。 “来啊,怕你啊?”周巡暗笑一声,咬着牙根说道。 关宏峰报复似的一张嘴就咬上了周巡的耳朵,舌头十分恶劣的绕着舔了一圈,周巡一向都受不住这个,整个人又麻又痒,右半边身子跟过了电似的,在关宏峰的怀里缩了起来,胯部挺动,却被关宏峰的大腿拦着动弹不得。 “嗯......老关。”周巡拐着弯儿哼着,左手搭在关宏峰的膝盖和小腿上摩挲起来,正是享受时,却叫人一把捉回了手。 “还是改天吧,累了,明天有俩堂大课。” “嘿!” 被撩拨到一半的周巡欠起脑袋,表情可以称得上十分不爽了,但关宏峰没睁眼,所以威慑力自动减半,“怎么什么都让你说了,说不喝的是你,喝起来没完的也是你,喝多了还要做的又是你,把我弄硬了半截歇菜的怎么还是你。” 关宏峰咂咂嘴,迷离的把眼睛睁开一个缝,也垫起脑袋来扫了周巡一眼。 “硬了?” “昂!” 关宏峰把大腿拿下来,果然看到周巡的那根欲望已经半挺着支棱起来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 “一会儿就软了。” 然后把胳膊搭回周巡的胸口,手抓着他的肩,脑袋塞进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嘴唇贴着他锁骨,不动了。 “关宏峰!” “嘘。” 自己找的对象,再讨厌也得忍着,周巡算是切身体会这句话了。打一开始就不应该顺着关宏峰的意思喝酒就好了。 今年是关宏峰离开警察一线岗位的第七个年头,生活节奏也终于在新工作和新家庭结构的推动下逐渐趋于平缓,周巡有时觉得关宏峰的那么多棱角好像变得柔和了不少。 多的他体会不出来,也没意识到,只不过是某一天在院子里遛狗的时候,看见远处从小区门禁那边刷卡走进来的人,两手提溜的两个巨大的超市塑料袋,里面的东西装的满满当当,其中一个袋子还有一颗大葱斜插着冒了头。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棉T恤,下半身是同样棉质柔软的深灰色齐膝五分短裤,脚下一双Nike的运动拖鞋。他这身打扮其实并不是第一天,但周巡离这么老远看过去还是头一遭,在小区门外头的时候就觉得那人眼熟,可又不敢确认,直到他踢拉着拖鞋慢慢走近,站在那一片绿化带外头张嘴喊了声自己的名字。 他说周巡,差不多该回家了。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卧槽,老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并不是在评价这样的关宏峰好或是不好,他只不过是有些不习惯,可不习惯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关宏峰终于开始接地气儿的在生活了。周巡觉得自己很荣幸,能够成为这其中的一部分。 再玩会儿呗?我们俩刚下来。周巡死皮赖脸的叫唤着,指指在草地里正疯跑的老师。 关宏峰没说话,只皱了皱眉,周巡看见有几颗汗从他脑门上滴落下来,砸在他的短袖上。他转着脑袋四周看了看,然后径直走到最近的一处长椅,把塑料袋往上一搁,拎拎裤子,掏出手机坐下来便不动了,估计是在看新闻。 周巡借着刚才那个劲儿惊讶的挑起眉毛,这特么不光外壳,怎么芯儿的版本还更新了呢?这么有耐心的能是我关老师? 那天回家之后,关宏峰支起了铜锅,周巡立刻眼睛就亮了,倒不为别的,就单说关宏峰那两下子出神入化的手切羊肉,那就实在是绝了。他刀下的羊肉又嫩又薄,拿筷子一挑在灯下面都能透过亮,顺着锅沿儿往汤里一放,倒数五个数保准就熟了,卷卷的绕在筷子上,再去蘸些关宏峰自己拌的麻酱料,简直像上天堂似的。 为了这一口吃食,叫周巡再挨一回枪子儿都行,当然他这话说过一次之后就被关宏峰狠狠的瞪了,后来只好换了个表达方式,把它跟性爱放在一块做比喻,好歹是叫关宏峰无奈的摇了摇头。 趁着他在案板上备菜切肉的功夫,周巡穿着跟关宏峰同款的运动拖鞋,跑了趟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两打啤酒回来,回家叮铃桄榔的塞进冰箱。 毕竟一口啤酒一嘴羊肉的日子,是神仙都羡慕的。 “老关,你也来点儿,可爽了。” 周巡在客厅的椅子上抖腿,总来讨食的猫狗都给关进了书房,他现在脑袋顶上是轻工业风的吊扇灯飒飒的吹着自然风,惬意的很。他刚被啤酒顶出了一个嗝,混着羊肉味就直冲着关宏峰打了出来,被人一脸嫌弃的白了一眼,自个儿却乐得露牙花子。 “不喝,明天还得去学校。” “不上班也不见你喝啊。” “这么喝没意思。”关宏峰从锅里捞出些蒿子杆来,隔着一桌子夹进了周巡的碗里。 周巡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惊讶的挑眉了,语气里面多了些调侃,“哟,那关老师想怎么喝有意思?我陪啊。” 关宏峰又白了他一眼,“先好好吃饭行不行?” “不,你先说怎么玩,要不我不吃这个。”周巡佯装发飙,实则只是轻拍了一下桌子,梗着脖子说道,然后把碗里的绿菜叶子又加回关宏峰的碗里。 关宏峰啧了一声,放下筷子抬起脑袋来,然后撇了撇嘴,“那就猜丁壳吧。” “你这特么叫有意思啊?”周巡笑着骂道。 “我又不常参与这种活动,你们平时喝酒的时候都怎么玩的。” “我们平时啊,就划拳呗,要不就猜猜骰子,倒也没什么别的玩法,有时候就是喝着喝着就不知道为啥喝了,然后一般就多了。” 关宏峰轻笑了一声,嘴角稍稍上扬了一下,“这也没什么意思。” 周巡嘁了一声,“喝酒的快乐是在于喝到大脑不太灵敏的时候可以有机会和场合揭去平时的伪装和小心,那种人和人之间距离被拉近的感受。” 关宏峰嘴里嚼着肉,处理了五秒钟周巡的这句话,冷冷的开口道,“那不就是一群人把自己喝成傻子然后凑一块闹吗?” 周巡筷子正在锅里,听着这句后抬头飞过去一记眼刀,惹得关宏峰又笑了笑。 他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明显了,稍稍往下耷拉着,却很放松,笑的时候头稍歪着,眼睛也轻轻眯起来,从前脸上二十四小时常有的紧绷和疲惫已经有段日子不见了,倒也挺好。周巡在心里想着,手里那一筷子肉就夹进了关宏峰的碗里。 之后周巡就专心吃肉,专心喝酒,关宏峰专心给他涮菜,直到周巡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来了,噌的一下从餐桌上坐起来,碗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怎么了?” 周巡光着脚踩在瓷砖上往厨房走,关宏峰皱起眉,周巡这个不知冷暖的毛病总也改不了,老以为自己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怎么说都不听,板也板不过来,等过两年装修必须得把家里都铺上木地板,关宏峰心里盘算着。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只见周巡钻在厨房的那几个橱柜和抽屉里面,哈着腰低着头问,“味精你放哪儿了?” “你找味精干嘛?我汤里放了。” “我做个实验。” 关宏峰莫名其妙,但还是也走过去,扒拉开碍事的周巡,轻车熟路的在调料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 周巡嘿嘿一乐,扭脸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胳膊下面夹着,叫关宏峰帮着拿到桌子边,起开瓶盖倒出一杯,然后又拧开味精的盖子,大手一挥往酒里撒。 “诶呦卧槽多了多了...” 周巡手抖的把小瓶子直起来,拧好放桌上,然后拿了根筷子搅了搅,顺着桌沿推给了关宏峰。 关宏峰用表情代替了语言,眉毛扬了扬,看看杯子上浮起的沫子,又看看周巡。 “人都说这么着能催情,你试试。” 周巡两只手都收到桌子下面,胳膊倚着桌沿儿,上半身往关宏峰那边探过去,有些期待的看着他,说话的时候扬了扬下巴。 关宏峰还给他一个白眼,“你这些年当警察的常识都让狗吃了吗?” “切,”周巡抬回些身子来,“与民同乐怎么不行了。”他拿起刚才给关宏峰没倒完的啤酒,对着嘴咕咚咕咚吹起来,“嗝——再说,真要买那种药太有伤风化,这点儿脸我还是要的。” 关宏峰拿起来那杯酒,顺着玻璃杯看了看杯底那坨没有被周巡搅拌开的味精渣子,再次挑起一边眉毛。 “你觉得,我需要这个?” 周巡咧嘴一乐,谄媚的说道,“不不,我需要,我需要。” 周巡是真没想到,关宏峰就这么眼也不眨的咕咚咕咚的干了。酒杯一拿下来便凑上去问,味道咋样?关宏峰皱起眉头来,咂咂嘴,带着点儿委屈的意思蹦出俩字儿:苦的。 周巡乐得前仰后合,说我给你倒杯水漱漱口啊。关宏峰摇摇头,等不及了似的拿过来桌上剩下的正常啤酒,咣咣下去又是半瓶,才把嘴里那点儿苦劲儿冲下去。 酒瓶子磕到桌子上时,关宏峰也没忍住,攥着拳头低声的打了个嗝,那一口气出来之后俩人都愣了老半天,然后吭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低歪着头,闭着眼,眉毛的形状表达出了无可奈何的模样,他的肩膀松弛的耷拉着,隔着一个铜锅和蒸蒸热气,周巡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却听到了他难得的笑声,咯咯咯的,没那么好听,却一声声磕进他心里,留了印子。 他觉得他今天喝的可能有些多了,胸口特别燥的慌,起身绕过桌子坐到关宏峰身边去,把他的脑袋掰到自己左肩膀,右手仍不耽误事儿的夹菜吃肉。于是关宏峰就挨着他的身子笑,脑袋靠着他的脖子一颤一颤的,害得他筷子都拿不稳,倒也乐此不疲。 毕竟一间有归属感的小屋、加上心上人放松过头的丑态、再来点儿炊烟袅袅,这才叫过日子。 关宏峰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餐桌椅没有扶手,他就这样靠在周巡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周巡闲聊,说说工作、聊聊以前的某个同事、再点评点评时下一些新闻,周巡眼里仍然盯着锅里的东西,最后把桌上和锅里的都捞干净了这才算吃饱。回头一看关宏峰,手里已经是第五瓶啤酒了,整个人像一只煮虾,从头发丝儿红到指甲盖。 “诶嘿!谁叫你都喝了的?”周巡大喊道,人往边儿上一闪,弄得关宏峰晃了两下,眯了眯眼睛,像是在跟自己已经模糊的意识做着抗衡。 “我渴。”声音已经变得很哑了,配着他那张醉醺醺的脸,叫周巡心里跟着颤了颤。 “所以有效果?” 关宏峰似乎已经没什么多余的力气翻白眼了,只是上下眼皮缓慢的合了合,懒洋洋的说,“怎么可能。” “那你这么饥渴的样子干嘛。” 关宏峰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周巡看到他的瞳孔缓缓放大,歪着脑袋说,“因为催情的是你啊。” 永远不要小看男人说情话和耍流氓的本事,只要他们乐意,随时随地都能说出来些色眯眯的话来。 一顿饭,周巡吃的嘴角都是汤料干了的痕迹,头发打绺脑,门儿出油出的在灯下泛着光。松松垮垮穿着件大了两号的白T恤,是关宏峰之前最胖的那段时间穿的,现在那上面溅的全都是麻酱啊、火锅底料啊、吸溜羊肉时候甩的油啊… 这造型都能叫关宏峰看出性感来,周巡有点小骄傲。 “走,老关,咱回屋。” 周巡终于扔下仿佛长在手上的筷子,将关宏峰的右臂搭到自己肩上,左手从他的后背穿过去扶住他另一侧的胸侧,将人从椅子上扶起来。晃晃悠悠的碰掉了桌子上的两根筷子,在地上弹起来又飞出老远,关宏峰软在周巡的身上,又是轻轻的笑了笑。 “乐什么呢?”周巡也是笑着问。 “没什么。” 关宏峰鼻子里喷着热气,声音听起来也软绵绵,这叫周巡的心快化成了一滩水。他没打算跟这个喝醉了的人过多深究这种问题,实际上他喝的也不少,这一站起来才有感觉,但这点儿微醺照顾关宏峰还是绰绰有余。 周巡直接将人扶进了浴室,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找了个小圆椅踢进去,然后将人安置在那上面。 五六瓶啤酒还不至于叫关宏峰醉到人事不省,但先前那一杯的味精让他整个嘴里都在冒火,渴得不行,浴室里又还闷一些,弄得他整个人都不太舒服的样子,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自觉的脱衣服。 关宏峰比213的那几年身上紧实了一些,得利于有时会陪周巡去跑步或者健身,慢慢的腰上那圈富裕出来的肉便稍稍往回缩了缩,他此刻正光着倚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收回到椅子下面,一条腿向外伸去,自己背过手去打开了淋浴花洒。 水将关宏峰打湿,头发贴在了脑门上,全身通红的皮肤在水珠的折射反射下显得更夸张,站在玻璃门边的周巡身上也已经湿了一些,白T恤已经有一部分能透出下面的肉色了。关宏峰伸手将他拉入自己的双腿间,这让他的衣服立刻有了另一种效果,一双大手紧跟着贴着衣服覆了上去。 湿了的棉织品粘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可看起来还不错,周巡的乳头已经能够很清晰的瞧见了,关宏峰看看它们,又抬头看看周巡的脸,一双漂亮的、眼角发红的眼睛正混着情欲看着自己,中间隔着他那些垂下来的卷曲的碎发,还往下滴着水。 关宏峰抬手将那些遮挡视线的头发帮他捋到头后,周巡的脑袋顺着他手的走动贴过来,然后由着他的劲儿,俯下身来吻住了关宏峰的嘴唇。关宏峰在这一吻里面再次勾起了嘴角,周巡闭着眼睛没瞧见,但他感觉到了。 关宏峰不常喝酒,更不常喝醉,但这并不是周巡第一次见他这样,上次还是多年前关宏峰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他喝多了向来不吵不闹,但却异常粘人,又异常敏感,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平时就是这样,只不过不愿表达出来而已。 周巡去挤了一捧浴液,放在手上搓了搓,然后涂抹到关宏峰的身上,从肩膀开始。周巡的双手沿着他的锁骨和脖颈,圈住了他的脖子,关宏峰顺从的扬起了下巴,花洒就在头上,这让他不得不闭紧了眼睛。周巡的拇指抵在他的下巴上,四指圈在他的脑后,按摩起他的后脖颈和耳根处,待那里的皮肤变得滑溜溜后,才将双手一路向下,再次路过他的锁骨来到了胸口,撑开五指在他厚实的胸部和两侧画起了圈。关宏峰在这期间仍没睁眼,将那双深邃的眼眸藏了起来。 周巡跑出去一趟,拖了个防滑垫进来扔在椅子腿前,然后跪在了上面。 手上的浴液有些不够了,他又去挤了些,然后涂抹在关宏峰敞开的大腿根。 没有打泡网,沐浴液很难起那种又大又软的泡泡,就这么抹在皮肤上,总感觉就像润滑液似的,周巡坏心眼的想着,手上便用了些力,让你老往我屁股上挤那些湿了吧唧的东西,可算轮到我了。 关宏峰的阴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挺立起来的,周巡有些好奇到底是不是那一把味精的效果。它现在就杵在自己眼前,随着关宏峰的呼吸而上下跳动,周巡知道他那是故意的,那挑衅般的性欲扑面而来,让周巡下意识的便就想脱裤子。可他到底还是忍了忍,抓着关宏峰此刻滑溜溜的大腿,将他腿间的角度又张开了一些。 他探过身去,张嘴含住了关宏峰。他感受到那个人全身痉挛式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叹息式的喊了一声,“周巡...” 声音不大,嗓音沙哑低沉,却酥软的给了周巡继续下去的无限动力。他也开始兴奋起来,自己的欲望还埋在裤子里,憋屈的正在跟棉质布料做着摩擦,周巡一边给关宏峰口交,一边腾开一只手隔着短裤安抚自己,结果还没弄两下,手都没伸进去,便被不知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的关宏峰用脚踢开了。 “专心。” 关宏峰坐在上面,高高在上的发令道,听起来像给周巡批作业似的,他费劲的迎着溅下来的水花向上看了一眼,关宏峰把水关小了一些,水流正顺着他的肩膀不急不缓的向下色情的流着,沿着锁骨、乳头、腹部、大腿,最后滴到瓷砖上。 他伸过一只手来,扶着周巡的后脑,将阴茎又往里顶弄了两下。周恤呜咽着表达抗议,双手拍打起关宏峰的大腿,发出啪啪的声音。关宏峰敷衍的摸了摸他的耳朵,说道,“等一会儿让你爽。” 周巡本有些不满,但几分钟后关宏峰的喘息变得愈发粗重,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这让他差点没反应过来。除了身上依然发红以外他好像已经完全褪去了刚才的醉意,身上的沐浴液已经被冲洗的差不多,随之一同冲走的还有他刚才那虚浮的模样。他有些粗暴的拽着周巡的胳膊将他扽起来,又推了一把,这让周巡直接后背撞上了淋浴间的玻璃,还没站稳,关宏峰便强势的欺身而来,用唇堵住了刚才还被他操弄的嘴。然后抓着他的手腕拉过头顶,用一只手将它们钉在玻璃上,另一只手拉拽下周巡的裤子,那下面的欲望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和他自己的那一个相互感受起彼此炙热的温度。 经这样一折腾,周巡喘得便比关宏峰严重的多,还有下身被挑逗后从喉咙里面溢出的呻吟,他的腰身开始晃动起来,这让关宏峰无法抵挡的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捏紧周巡的臀瓣。 他抓住两瓣的中间,中指往里面探去。 身下的人先是全身僵直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便随着一声长长的轻哼整个身体软了下来,他的腰腹晃得比刚才更厉害,胸口紧贴着关宏峰,下半身却向后撅着,主动的往人家的手指上坐。屁股在他的手上蹭着,渴求着更深的进入。 关宏峰另一只手放开了周巡的手腕,沿着他的胸侧一路摸下来,一寸寸的感受着他因为自己而变得色情的身体,不论是这似乎已经准备好挨操的屁股,还是那皮下因兴奋而升高的体温。 关宏峰将手指抽出,直接发力双手托着周巡的屁股把他抱了起来,走出淋浴间。感觉到周巡的双腿已经缠绕在自己腰间,关宏峰便空出一只手来,拿下墙上挂着的一条深灰色的大浴巾,裹在了周巡的背上。 他哈腰将周巡平放到床上的时候,周巡没撒开手脚,于是就弄得他一个不稳,摔到了周巡身上。他撑着床从周巡的身上挪开一些,便看到了周巡狡黠的笑容,他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面无表情。 “招我是吧?” 周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卷发撒在床单上,笑得愈发像只成了精的狐狸,他的双腿还缠绕在关宏峰的腰上,一用力便将他更加紧密的贴上自己,然后他顶了顶胯部,那两根又硬又烫的男性器官再次从根部到顶端的挨到了一块儿。 “你还干不干我了?” “干啊。” “明天不是要上班?” “去他的。” 关宏峰一句有些不耐烦的脏话让周巡仰在床上大声笑了起来,关宏峰看他那个样子,也从鼻子里喷出一热气来,表情温柔了不少。 关宏峰醉了之后就是会很温柔,还更有耐性,上次的时候就是,这次也是。虽然表面上还是有一些男人喝了酒后的粗暴行为,比如说吻周巡的时候会顺嘴咬上他一口,在他身上留下些牙印、比如说用他身子下面的浴巾帮他擦身上的时候可能手下会稍微重一些、比如周巡乱动乱摸的手总会被他惩罚式的箍到头顶,周巡简直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这么大劲儿,还是自己在这种时候总是太被动,总之他总被那样困在床单上,还是被人家一只手搞定。另一只手就在自己身上游离,撸动自己的阴茎、粗鲁的捏着自己的屁股,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动动腰,以挣扎之名,来显得自己的饥渴和欲望。 终于在周巡一句‘你他妈玩儿够没有?’之后,关宏峰终于笑着进入了他,很缓很轻柔,周巡在那动作里面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之后的抽插,摩挲,套弄,周巡在神魂颠倒的被两次送上顶峰的间隙,发现了关宏峰的一个动作。 ——不论姿势怎么变,不论他怎么骑着他,他总会找到自己的手,握紧,抓牢。 这让周巡有些惊喜,也让他顺藤摸瓜的想到很多平时没怎么注意的细节。 以前关宏峰基本都是独立睡的。独立睡的意思就是,他们虽然在一张床上,但关宏峰通常只会在睡前找周巡腻歪一会儿,或是周巡翻到他的身上,然后等快睡着的时候他一般就会翻走了。翻到床的一侧,自己睡去。 男人总是比较在意独立空间,他和周巡的肢体接触其实一直以来都较普遍的情侣们少一些,是周巡有段日子总爱拉着关宏峰,吃饭的时候有一下没一下的摸人家肚子、看电视的时候腿搁人家身上、在外头办事等人,但凡是跟关宏峰并排坐着的时候,周巡绝对就跟没骨头一样赖在关宏峰的身侧。周巡一开始对于关宏峰在这种情况下总会皱眉的这件事还觉得很好笑,行为举止里面还带了些捉弄他的意思,但慢慢的关宏峰竟然习惯了,他那种人,一旦养成习惯就很难再会该,于是慢慢就变成了睡觉拉着、开车的时候拉着、连做爱也要拉着。 自己惯出来的毛病,再烦也得受着,这个想法从他第二次哑着声挺胯射了关宏峰一下巴、到关宏峰对着他肚子射却‘不小心’喷到他脸上、到他们又去洗了第二次澡,再到睡下又被关宏峰砸醒,周巡一直都在想着。 周巡并没有软下来,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实在没法去确认,关宏峰的大腿还拦在他的肚子上。 关宏峰应该是睡着了,他睡熟后的呼吸声很好辨认,周巡听着这声音便也安静下来,懒得跟他理论了。 关宏峰的手正抓紧周巡的肩膀,周巡安抚式的胡撸着他的手臂,动作随着进入梦境的身体而逐渐变缓,最终停在了那上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