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烟火相续 作者:弥迷兔 文案 本文为游戏《皇后成长计划》同人文,涉及游戏有关内容均属于比目鱼工作室。 2014年连载于李佑贴吧,原名《喂——我想看你笑》,2021年填坑完结。 献给属于《皇后成长计划》的那些时光,愿大家可以梦回那个春秋。 主CP李佑×姚一诺 涉及唐哲修×王柳萱 涉及游戏中其他角色和其他原创角色 长篇 穿越 半架空 全篇现代/古代大约各占一半篇幅 文/弥迷兔 封面图/池溪净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古穿今 历史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佑×姚一诺 ┃ 配角:唐哲修×王柳萱 ┃ 其它: 立意:由爱而生,便是真正的爱与勇气。 ☆、序 《 烟火相续 》 我曾经受苦过 曾经失望过 曾经体会过“死亡” 于是我以我在这 伟大的世界里为乐 ——泰戈尔《飞鸟集》 【序】 天空很远,四面无边, 我站在一片漆黑的旷野上,脚下踏着冰冷的大地。 这里丢失了很多东西。而我静静地走着,却不觉孤寂。 我仿佛一直都在这里, 漫长、无尽。 有什么在前方,闯入了我的视线, 闪烁起与这单调世界不相称的点点微光。 可我仍旧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听不见有什么声响…… 我只看见, 一个女孩在那儿,点燃了一支小小的烟花棒。 我想再靠近些,看得再仔细些,火光却刹那间就要消逝,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焦急地扑上去大声呼喊她—— “!!!” 而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我一般,侧头看向一边,目光全停留在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没说什么话,只挨着她坐着。 他将自己手里的绽放着的烟花棒对上她的,不一会儿,新的花火就迸发出来了。 她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我见少年也跟着笑了,两个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他们的身影渐渐更清晰了些,让我觉得他们哪里如此相像……我还没明白,他手里的光就也熄灭了。 女孩随即将烟花棒与少年相对,又凑近些,好像能挡住风,让这微微光亮飞舞得久了,直到飘向苍穹,化成漫天星光。 突然,巨大的声响充斥了周遭,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我睁大了眼睛。 世界如梦境一般染上了斑斓的流光,一朵朵盛大的烟花在梦幻色泽中炸开,与星辰交融,把星星掩藏。 划落的,纷纷点缀成一盏盏灯,挂在那里,像灯笼,像小窗……照亮了整个世界。 这里明媚又温热——这烟火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美好的。 我沉溺其中,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零、相遇 “腊月三十 夜 姚一诺” 指尖轻轻触碰相邻的另一画框落款的同时,李佑稍稍偏了偏头。 与方才那“绚烂热闹的烟火大会”不同,这幅画中仅有一根即将燃尽的烟花棒。它不再喷发出热烈的烟花,只留下最后的萤萤的光。火星在空气中飘飞,落在手背前的那一刻还未失去光芒,映照出了一双不知是否因为寒冷而造就的通红的手。 隐在漆黑中的是相同的署名和日期,在这里踱步许久的他发现了这一点。 当然令他奇怪的还不止这些。四周墙壁上五彩缤纷的画作,过分冷调简洁的室内风格,再加上毫不遮掩的姑娘们的目光,李佑发自内心地感到别扭与不自在。 本能地凭着感觉向室外走,才发现夜已深。 手中习惯性转着锦扇,他见对面有个翩翩女子径直走过来,微微能看清她留有一头杏色头发,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发丝飞扬。李佑正准备转身将那女子拦下,只听见身后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吼:“嗷——!” “好痛……”他听闻连忙转过身,看见那女子正捂着头,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顺着一缕好看的发丝向下,才发觉是那末梢带着的卷儿轻易地缠在了自己的锦扇上。 勾唇露出他标准的潇洒邪魅一笑,李佑牵起女孩的发,轻柔地将它从扇子上取下来。动作顺畅如流,还不忘加上一句: “哟,小妹长得不错呢,不过大吼难免会有失形象的哦。” 然而,这一连串动作看似潇洒,却没达到李佑想看到的反应。换做平常,面前这女子突然故作娇羞状唤他五爷也不是罕事。杏发少女瞬间恼羞成怒,瞪着眼回了一句:“要你管!变态!”目光停留在面前“变态”的穿着上。 天虽已暗,但眼睛早已适应的她依然可以看清面前的男子。他身穿一抹秀丽的青绿,腰际环有清新的桃粉,身前发梢还缠有一抹瑰丽殷红。 “唔,果然是一身奇怪的打扮呢。”少女撇撇嘴。 “还带着那种可疑人员才会带的莫名其妙的扇子。” 瞥见李佑疑惑的神情,她继续补刀。“变态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美院展览画廊的天台上呢。” 一直没发话的李佑像是捕捉到了关键词一样,“且慢!劳烦再说一遍此地是……?” 杏发少女稍稍一愣,随即继续吐槽,措辞得古灵精怪,“此地……呸。我是说这里是——我们美院的展览画廊的天台。你难道不知道?果然你一定是走错地方了呢折扇变态。” 少女嘴上得了便宜才甩甩刘海正视对方的眼睛,可显然李佑的重点不在她的后半句。他再次环顾了四周抛给她一个更加疑惑的眼神,而杏发少女却霎时怔在原地,原本的欣欣然被震惊所取代。她不再出声了。 李佑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发毛,片刻后便眯起眼开口道:“怎么,迷上爷了?” 话音刚落,杏发少女突然移开视线,慌忙逃进楼,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折扇变态……!” 李佑无奈望向女孩跑开的地方,嘟嘟嘴,吐了一句真是的。他摸索着似的继续走着,风吹动了他的衣襟,红色的发带卷动着,在暗夜中也显得灼眼起来。 “呼,一个人都没有。我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啊……明明该是在去京城的路上?” 原以为又只是一个人的、无意义的自言自语,自嘲地笑笑正准备原路返回的那一刻,他听见另一个清冷的声音: “吵死了。” 不明所以的三个字落下,像是在冷冷地埋怨,又像是在默默地彰显自己的存在。又或者,对于发言者来说也同样没有任何意义。 声音随意又略显冷淡,从幽暗天台的另一头响起,有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魔力。李佑自然就跨步向前。 走近,一缕略微刺激的味道先钻进鼻翼,并不难闻,模糊可以看到又一个纤瘦姑娘。她正以一个“躺”在椅子上的姿势呈现在他面前。整个身体后仰,小皮鞋搭在身前的画板支架上,她把重力全部施加在木椅后腿,头靠着墙壁,毫不顾及裙子仰头静静地看那夜幕星辰。手中的画笔还不时轻轻颤动着。 感到男子的缓步靠近,女孩不由得微微蹙眉,收回了些注意力。还没等她冒出坐直的念头,男子已在身侧。 居然还敢走近来打扰我。她在心里嘀咕,瞥过目光时偏了偏头。无奈那仰视中略显宽大的身型令她看得有些吃力,只好又准备把视角偏回。有什么好看的,她还是看她的星空吧。 正想着,男子那两片好看的薄唇缓缓分开,皱眉盯着她的神情竟让她感觉要被一眼望穿。她看到男子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阴影移开,然后—— 她对上了一双美得震撼人心的眼睛。 那是一对桃花眼,带着朦胧的邪气,又惊艳如盛春,在这个初春季节显得格外闪耀。眉眼间似纸笔上的勾勒一般,每一处细节都那样恰到好处。红紫色的眸子似钻石一样绚烂、像黑曜石一样深邃、又如磁石一样吸引着她的目光无法移开。 透彻的宝石里映着她模糊的脸型和黑框眼镜,而那一扫一扫的睫毛里,流露出的是更多的迫切、疑惑,还有一丝不经意,却被她不小心察觉到的不安。 *** “都说是那个新任建筑老师的邀请了嘛!快点亲爱的~” 姚一诺一头雾水被拖出门外,耳边强行灌入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虽然她也习惯已久。那个急性子的丫头边跑激动不已地讲着方才与建筑系帅气老师的约定。跟她有关。 连被推带被拽直直闯进人堆,她迷迷糊糊见那个高挑的人手扶着膝盖,正耐心地给孩子们讲着什么,手指的方向是画中的一片星空。 画框里的星星似乎近得真实可触,又仿佛深邃奇幻地闪烁在另一个季节,不像初春点缀在夜空中的希希寥寥,再次看那绚丽夺目不由得又让她回想起昨晚那双眼睛。 只是画笔下再多的星,仿佛也不足以诠释那对璀璨。也难怪槐小花痴昨夜吐槽吐着吐着愣在了那里。 “杨同学!你真的把她带来了啊!”男老师直起身子看向她们的时候,明显高出一头。 姚一诺听懂口中那个“她”指自己,习惯性地不以为然。 杨小槐不忘潇洒地一挥手:“那是!我是谁啊~”,杏色的梨花卷在肩头弹动得俏皮可爱。凑近墙上的画,杨小槐扯扯姚一诺的手,忍不住调侃她“你不是一向写实主义嘛”,画中星空明显时节不搭。 姚一诺依旧静默。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夜的时间,满脑子都是那对桃花眼,挥之不散。 时间倒回到清晨离开天台,那时她倒了大霉。展览画廊还不许进入,更何况她是一夜没出去,姚一诺正准备向面前走来的人搪塞一个理由然后开溜,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不是巡查老师。她认出那面孔还惊讶了一下,而那老师却不尽亲昵地叫了一声“小诺”,还微笑得像心里早已有数。他一本正经地把“夜不归宿”四个字叩在姚一诺头上,还顺手把她的画收了。姚一诺这才意识到有诈。此刻回过神来发现,那老师就在面前,还和小槐串通好把自己强行拖来。 以及正如她所料,昨晚她被顺走的半干的画此刻也出现在面前这展览墙上。拜这老师所赐。 “好了孩子们,姐姐们来了,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男老师不厌其烦地弯腰起身,满含歉意地对姚一诺笑笑,但看她打着哈欠无所谓的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 展览画廊春季对外开放,小孩子们年龄不均,每一个都有一对清亮的眼睛。姚一诺忍不住学着男老师的样子放低身高,小一点的孩子就扑上前来捏住她的手心不放。杨小槐干脆往地下扑通一坐,任由孩子们把她淹没。两个女孩被围在孩子们中央,听着他们说长大要和姐姐们一起在这里上学画画。小孩子的想法总那么不着边际但又纯真无邪。 樱幽美院在这个滨海小镇上虽没有久远的历史,却短短几年便做出杰出的成绩,也称得上远近闻名了。 外围形形色色的过路人,总无意识地向人群望一眼。但回头率更高的,是一个更加乍眼的人,他停下脚步正站定在人群外。 紫衬青衣的唐代服饰非但不给人奇异感,反而合适得赏心悦目。尤其是那一张脸,比女孩子还要好看几分,妖孽而美撼凡尘。一些叽叽喳喳的女生捂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却目不转睛地看向那个被孩子们簇拥着的人。 摘掉黑框眼镜的她面容更加明朗起来,比起昨日多了几分清新可人。看着那面容,李佑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像是久违的放松。本校女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中透出的意味就各不相同了。好在其中一个女孩边挥舞着手臂边喊起来:“学姐~!” 李佑看见站在里面的她被声源吸引抬起头来,发现学妹们是冲着自己奔过来,满脸错愕。随后那个极有特点的活泼杏发少女从地下“冒”了出来,倒是不见怪地回应了一句:“哟,小新生!”这么回应倒不是因为认识,冲她们喊学姐的只有大一而已。 那个学妹拉着朋友嘻嘻哈哈凑过去,看一直没发话的姚一诺学姐一如既往地沉默,额头上那明显在晚自习上睡觉的红印儿,应和了她此刻有些呆滞的表情,可爱得令人忍俊不禁。李佑也跟着慢步上前去。 “叫我小月吧!”活跃在第一位的菇凉有着不亚于杨小槐同学的活力,她说完凑到画框前,寻找起隐匿在画作中她学姐独特的日期落款,瞳仁里好像闪着灵动之光。 “初春的夜可不似这画中明亮,乍一看只是因为夜晚太过漫长多添几笔,可用我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画,是融入了作者的内心情绪吧,大概是霎时产生的,一诺学姐?”闭月转过身来,眼睛变成星星无数,“昨晚发生什么啦?难不成是……怦然心动~?” 谁都知道这个敏感的词形容哪一方面,姚一诺更是瞬间红了脸:“不、不是。”闭月看她一直安静的学姐别过头还在故作淡定,又被无限激萌了一番。 然而此刻的微妙气氛却被一个“不速之音”打破。李佑终于缓缓上前,气息中满含着戏谑的意味。 “那还不是我的功劳,柳萱?” 这话的内容……好像是在帮自己解释?但好像越这么说误会越深?抬眼向人群望去,姚一诺诧异地发现发言者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直直看向自己。而那对眼睛,不正是她脑内无限循环了一整天的璀璨画面吗。 “是你?”姚一诺从方才的尴尬中回过神。 “嗯,难怪昨儿看着那般眼熟。原来是小娘子你啊。” “啊?我不记得我跟你很熟。”看来真的是在跟她说话,可不论是人还是称呼,她都并不熟悉。 当然这时也不能无视围观众人惊诧的目光。或者应该说,惊诧中带着震撼,震撼中带着嫉妒和艳羡。 小槐和小月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恍然大悟”。姚一诺抛给她们“够了”的眼神,还顺带个“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动作。 被面前的昨天才见过一面的男人叫小娘子?还有什么柳萱?她完完全全体会到了什么叫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她大步流星走到男子面前,扯过他宽大的袖口扭头就走,李佑有点跟不上节奏。离开人群的时候他看清了墙上画作的落款。日期变了,署名没变。 *** 天色渐暗,天台上独特的视角让霓虹灯和车水马龙别有韵味。一天下来李佑屡屡失意,站在这一切发生的初始位置,竟然莫名安心了些许。 姚一诺抢在李佑之前开了口,开口第一句就是“柳萱是谁”。 “小娘子昨天就很奇怪,难到脑袋被门夹了?”李佑难得有了兴致继续揶揄她,“柳萱不就是你嘛,王柳萱。” “?”这家伙是毒舌type?收收下颚,姚一诺的脸好像黑了几分。再加上王柳萱这名字……为何隐约有种熟悉感?这样疑惑着,她再次昂起头,双臂环胸,语调沉了几分。 “我是姚一诺。” “……” “你是谁啊。”姚一诺用一贯的陈述语气继续发问。 “小娘子,爷是谁你都敢不记得?”李佑满脸坏笑,伸手掐掐她的脸颊,软软的手感依旧不错。“几日不见怎连笑都不会了,嗯?” 李佑继续揉,等待着她的小娘子像往常一样恼羞成怒,攥起小拳头冲自己一通乱挥。 可面前的她只偏头冷默地向后缩了一下,盈满怒气的眸子随即附上。眼睛大大的,瞳孔圆圆的,像猫一样。 手臂还悬在空中,李佑有些惊讶,片刻又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气息蔫蔫的。他的确亲眼所见,无论是昨晚看到的两幅除夕之景还是今晚展览墙上的春日星辰,署名只有一个——姚一诺。 他想不明白。既然面前的人不是王柳萱,那便是有人易容成王柳萱,但他暂时又觉得面前这人不是故意假扮……手指的触感也并非如此。这陌生的环境和熟悉的面孔着实就摆在他眼前,让他不知所可。 “李佑。”试探着吐出这二字,他眸光沉了沉。 听他所说,大概是把自己认错成长相相似的别人了。但是到底要长得多像才能都说认错了还不信啊。姚一诺见那好看的眼染上几分失落,眸光暗了些许,不由得心里发紧。 “你……认定我是熟悉的人也不是不行。”姚一诺有点别扭地偏了偏头,想了想还是说:“不过,我真的不是王柳萱……也不要叫我小娘子。”眼神带着点执拗,更让李佑否定了假扮的可能性。 “我只是对漂亮的事物感兴趣而已……”才不会心疼你呢。姚一诺小声嘀咕,扭身不再去看那对眸子包括李佑。 拉开门踏上台阶她准备走了,李佑却还是没能搞明白他身处这陌生之地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女子从中作祟。 不能轻易放跑了她。李佑眼神锐利准备倾身向前压制住她,就在此刻姚一诺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刹那间又猛地回过头来。粉色的发梢甩到身前,嘴里默念着“李、佑……”,再次打量男子那一身打扮以及腰间金灿灿的玉佩,姚一诺难以置信。 “唐朝贞观年间的……五皇子,李佑?!” “!”李佑还在考虑武力逼供这个念头,话中的三个词却让他为之一振。 他眼睛微眯了一下,转瞬又挂上他潇洒邪魅的笑,左手背后,右手提了提扇子,“不错,正是小爷。” 姚一诺看着他衣衫轻薄、长发飘飘,还真透着古人独有的翩翩风度……难道这世上真有反穿越这种离奇的事? 这样的话,如果说那个时代真有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倒也可以理解为转世而不足以奇怪了,姚一诺心里想。她还想到小说里也许对于穿越的人来说这种事离奇古怪,但他好歹也可以意识到自己穿越了,但对于反穿……有点麻烦。 “你——”李佑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顾自想着些什么,便凑上前去。没想到非但没有惊到姚一诺,她一个抬眼反而使他质问的语气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一句“想什么呢?”变得格外生硬。 姚一诺没回答,拉了李佑的袖子离开天台。 “这里是21世纪,大概……是贞观年间的一千多年后吧。”姚一诺边转下楼梯边说着,试探他相信与否。 “年号你也知道,难道你很了解我的事情?” 姚一诺很无情地抹杀了他话中带着的些许暧昧,“那些对于我来说是要学习的历史。不过我也没什么兴趣深入了解你的事情。” “那爷现在怎么办?”已经决定好并且正在尾随姚一诺的李佑还是问了一句。 “鬼知道你怎么回去。”姚一诺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侧头见李佑正低头沉默紧跟着自己。看那表情就猜到了,他一定在疑惑“鬼”这个用词。 此刻内心五味杂陈的姚一诺不得不阻止李佑继续苦恼。她想了又想问出自己都觉得没意义的一句“干嘛跟着我”,尴尬之余瞥见上一段台阶上李佑莞尔而笑。“我可是除了你没‘熟悉’的人没地方去况且你不是说我可以跟着你吗?” “我没说!!” *** 姚一诺跟往常一样没回寝室,穿过一条街进入自己的住所,反手就把门关上,以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李佑窜进来。但时机不妙,力道有些许大,硬生生夹到了李佑的肩。她有一瞬间在想为什么不是脑袋。 “哼,谁允许你跟进来了。”姚一诺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愧疚感,镇定地看着一脸“我很脆弱”的李佑。 “我饿了。”虽然撞到了肩,但得逞了的李佑趁机一屁股坐到了餐桌前,小爷架势毕露,得瑟着看向已经黑了一片的姚一诺。 “果然就算我不说可以暂时收留你,你也一样会跟过来。”甚至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反穿都逃不过小说里那些套路吗?! “爷要宫廷御膳。”听出姚一诺话里妥协的意思,李佑更是托着下颌要求了起来。脸上邪笑着,语气却透着软,大概是真的饿了。 对这语气毫无抗力的姚一诺内心有些波澜,但依旧抱臂扭头就要走,喃喃丢下一句“谁管你。” 李佑没看到姚一诺背对着他流露出的别扭表情。 背脊突然间有寒气逼近,姚一诺这么感知着,疼痛便从颈间传来。还没及时反应,她已经被一股力量遏制住了。 头被强制昂起,接着脖颈上的手又松了松,但那偏凉的触感还没消失。“抱歉呐,力用得大了些,不过——”李佑收紧箍住姚一诺腰间的手臂,“你还是别乱动比较好。” 这时李佑的语气没了方才撒娇般的软,取而代之的是低沉和锐气。欺上姚一诺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瞳孔涣散了一下。尽管只是一下。 感受到周身气氛的凝滞,姚一诺慢慢放开了一开始因为惊吓紧紧扳着李佑的手,任由他架着自己的脖子,任由他将手卡在自己的咽喉前。“你还在不安吗,试探我会不会给你带来威胁?” 紧贴自己琵琶骨的胸膛有一丝颤动,姚一诺意识到竟说中了,于是继续开口道:“或者你以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 脖子上的手又紧了紧,姚一诺连忙继续说下去,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如果你真的是古人,也是习武之人,我都在你掌心里了,你应该能感知到吧……我没那种本事。” “……告诉我你知道多少我的事。”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了你的时代对我来说是历史。不过记载的不多,我也没什么兴趣了解就是了。”说完还补了一句:“我可不想死于知道的太多。” ……“你还真是有趣~”此刻怀中的姑娘不但临危不惧竟还能三言两语解了自己对她的防备是李佑一开始没料到的。 姚一诺看不见但也感受到李佑在身后笑得开怀,本还在脖子上的手移到自己脑袋上,于是头发被揉得一团糟。但同样也能感受到室内的回温,他的大手也变得温热热的了。 我简直就是引狼入室,不是那个狼!姚一诺也是幽怨无比,“喂——可以放开我了吧……我也有话问你。” “嗯。”李佑倒是搂她搂得上瘾,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姚一诺的问话认认真真。“你真的是李佑?从唐朝穿越过来的李佑?” 李佑听了忍俊不禁,“那让我猜猜,你心里在想什么呢?我会不会是故意接近你的大骗子?唔——” 姚一诺脸色又是一黑,李佑挨了一记手肘。 “我是李佑。”这才松开姚一诺的李佑说着将她掰正过来,学着她的话:“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确确实实就站在这里啊。” “虽不太懂‘穿越’这词……”李佑双手搭上姚一诺肩头,头歪得俏皮。 “不过你感受得到我不就行了?” *** “咕——”无奈地揉了揉腹部靠在椅背上,李佑算了算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未进食了。室内已有些昏暗,他也有些乏了,不仅仅是饿,再加上被姚一诺搥的那一肘……方才还觉得可爱的小娘子转眼就变了脸,收留爷好歹不能这样对待爷的肚子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李佑发觉自己终于放松下来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从一开始就总能让他稍稍安下心,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张脸……李佑也发觉自己真的对那张脸凶不起来。 不过虽然长着同一张脸,这个女孩子却看起来比王柳萱要成熟几分。而那背后,李佑回忆起和她接触的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又流露出许多小小的性格特点。比如神秘而倦懒、对自己名字的执拗、总是掩饰情绪、还有些别扭逞强……这些都是他从没见过的,让他不由得想要接近她,就像最开始在那天台的一角一样。 想得太投入,连姚一诺走近都没察觉。 姚一诺见李佑一副失神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心想这样子的五皇子一定不多见,之前盛气凌人威胁她的那是谁啊。有些不满似的啪地按开灯,房间里瞬间灯火通明,亮光里李佑看起来明显吓了一跳。不过抬起头来看向姚一诺的表情更甚。 她刚沐浴完毕,头发潮湿着披散在一边,露出来的颈侧和手腕白皙里还透着粉,凑过来问“怎么了”的时候,李佑甚至感觉到了一股温温热热的气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出浴美人图。 姚一诺见李佑半天没有反应,就全理解为他是对于灯惊讶。“……是电灯,用电的。”姚一诺解释道。 然后姚一诺努力屏蔽李佑的视线,自顾自吹吹头发又在厨房里捣鼓了一阵,不一会儿便端上来了碟子。 李佑看着桌上散发着香气的东西,颜色亮丽样式精致,倒和自己提过的宫廷御膳贴切,虽简单了些许,但对他来说也算新奇。 是和食和热茶。 “那你凑活吃,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姚一诺把茶几挪开一点点。“不许过来打扰我,我睡觉很浅,吵醒我的话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语气凶凶的,却配上一脸倦容,这句话在李佑看来没有一点威慑力。看着她阖上门,想像姚一诺那样的姑娘会以什么样的心情为自己准备这些,心里觉着有趣又暖和。“这小娘子实在太可爱了~” 谁也没看到身为五皇子的李佑如此没形象地“用膳”,还洋溢着满脸的幸福样儿。 *** 姚一诺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阳光透过纱帘映在她额头上柔和了许多,浅眠体质的她要是平时睁眼定是漆黑一片。感觉到腰好像被束缚着,姚一诺往身后一看,顿时睡意全无。 李佑正缩在被子里躺在自己身边,还把自己像布偶一样搂在怀里,满脸安静。第一次如此近观,他肌肤干净细致,原本扎成麻花的一缕发丝自然散开,低垂的睫毛微微颤着,唇也有着微微开启的弧度,伴随着令人心跳不已的吐息…… “李佑……”几乎忘记呼吸的姚一诺喃喃叫了他的名字,随即察觉到失态猛地坐起。李佑被惊动,依稀看见她背对坐着,正手捂胸口慌乱喘息着。 “你给我起来啊!”慌了的姚一诺音色都变了,李佑却只揉了揉眼睛,微微睁开一点点倦懒的小眼皮,发出一串气泡音。面对这样的情形,姚一诺只好平静一会儿用冷冷的语气开口,“起来。” 李佑抬头正好对上姚一诺充满怒气的眼睛,全盘清醒。然后看着姚一诺的样子,喉结忍不住一动…… 因为刚刚睡醒,姚一诺的衬衣扣子有些敞开,露出一点点肩膀,锁骨也非常明显。她微嘟着嘴,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一脸严肃的样子,好诱人…… 看着表情在不断变化的李佑,姚一诺的脸红了,又黑了。之后“啊——!!!”的一声惨叫划破天花板,李佑从床上掉下去了。 “小娘子,很痛……”光着脚丫的李佑揉着后脑勺从地毯上站起,显得格外狼狈而可爱。 “谁允许你到我床上来了。”姚一诺确认真的没发生什么之后拽好衬衣盘腿坐在床上,“我反悔了,我不让你住在这了。” 话一出,李佑顿时懵了。刚第一次经历被女人踢下床这种事,接着又被下了逐客令,在长安城可没人这么对待过他。他回到床上面对她垂下头,眼眶一红挤出一句“我留下来不好吗”,决定赖着不走了。 姚一诺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表情有些松动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李佑便进一步展开攻势,像是要将她按在墙角,迫使她同意下来。实际上他看起来却是诚恳极了,声音小心翼翼,带了点可怜又委屈的意味。 “收留我吧。” 可她身后哪里有什么“墙角”。当室内出奇的安静,时间都快凝结的时候,李佑收回表情睁大了眼,刚揽过她的身体—— “啊——!!!”这次是两个人一起一头栽了下去。 早晨刚起床就折腾是要承担后果的。 阳光依旧洒在床上,被子都暖洋洋的,但床上已是一片狼藉。 姚一诺仰面躺在床上,腰下垫了一个抱枕。李佑则坐在姚一诺头顶前方,微弓着背,饶有兴致地用上方视角打量她。姚一诺把头扭到一边,一声不吭。 李佑倒是也不摆出可怜的“我错了”的表情,因为姚一诺根本没在看。他占据了良好的位置来观赏他的小娘子,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姚一诺脸颊上淡淡的红晕。 姚一诺表面看上去安安静静,其实内心早已是波澜壮阔。原本还想着留下他之后,有了变化的生活说不定会不再那么单调,可现在看来该不会自己根本吃不消这种变化吧…… 李佑扭头看向姚一诺一直盯着的那面墙,感觉那地方快被她盯出洞来了。 “小娘子。”李佑淡淡地笑笑,双手撑在姚一诺耳边,手指嵌进被单的褶皱里,琐碎的发丝也相继落入,还有不少散在姚一诺泛粉的苹果肌上。他看到她微微一惊,愣愣地终于看向了自己。 当然,姚一诺确实被惊了一下,回过神赫然只有李佑的脑袋从正上方冒出,而且还是倒着的。绷紧全身的细胞,姚一诺第一反应是这家伙要开始调侃我了?继而又对上了那对桃花眼。 第一次这样相视的那天晚上,承认确实被吸引得不行,甚至还想着要“好好看看”、“当作灵感”什么的。这次应该有抵抗力了才对,只是……太近了。 那红紫色的瞳孔热烈无比,直直看进姚一诺眼底,毫无遮掩的视线让她想要逃开却又不知所措。一点点贴近,小心翼翼地保持一定的间隔,两人间距离渐渐缩短的速度像浪漫的慢镜头。李佑深邃的眸子里映的是姚一诺的漂亮锁骨、微抿的红唇还有精致小巧的鼻尖。她稍稍缩着,他便继续下沉,两人沉进绵软的被褥中,直到李佑的鼻尖触碰到了姚一诺的鼻尖。 视线被李佑棕色的发丝全部笼罩,姚一诺感觉自己好像被缠绕一般,那个人温热的呼吸也尽打在脸上。 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鼻尖的轻触也让两人怦然心动。李佑不知道自己为何慢慢也深陷入这宁静,不知道为何看着她,竟让他有了从未在王柳萱身上有过的,想要呼唤她名字的冲动。但他知道,前方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他们都有些期待。 “一诺。”李佑笑得似桃花盛开。 这个世界的事,就拜托你慢慢教给我喽。 ☆、一、染色 穿过柏油路来到樱幽步行街的李佑有些恍惚。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来到街边,但门牌的精致、玻璃内的丰富多彩、包括店前簇拥的鲜花和悠闲看报的人们,还真带来了春日更浓郁的勃勃生机。 而姚一诺可不那么享受。对于李佑那一身汉服,前几次人家会以为他们是取景的coser,可出现在街上数次,屡屡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姚一诺怎么也习惯不了。有几次想跑掉,却被李佑抓着不放,反而更引得人注目了。 于是此行的目的是:换下李佑那身回头率极高的汉服!不过似乎当事人并不怎么在意。 踏进店,就立即有店员招待,而老板娘却只是坐在柜台对着小镜子抹啊抹。 “请问您需要什么款式的服装?” “这些。”姚一诺顺手搭了一套,“先试穿,那家伙需要正常的衣服。” 店员看向身后穿着“非正常”衣服的客人。 姚一诺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指外观。李佑抱着衣服们在狭小空间这样想到。 初遇那日,她一身冷色装扮,针织开衫宽宽大大,唯有领口露出的衬衫还保留着暖意。青丝披于背脊,发梢明丽的亮粉色让她别具一格。 他看惯了妩媚的、妖娆的,看惯了丝质的轻飘大袖和裙摆,看惯了浓艳的妆束和繁多的饰物,面对眼前这女子,反而会有些许不适应。 平生第一次见,如此简单纯粹的女子。 片刻,李佑穿着姚一诺丢给他的全套从试衣间款款走出。 一下子亮瞎了——老板娘。 “Oh Dear!如此完美!”老板娘推推她的无框眼镜,用她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方式冲了过来,把李佑推到镜子前,便开始全神贯注观赏起来。 休闲款不需要什么高档名牌,只要搭配得当就足够沉稳帅气。而显然此刻,素雅暗淡的颜色根本压不住李佑自身散发的张扬之气。他将粽色碎发从领子中带出,披散在黑衬衫上,看看正继续挑选姚一诺,又看看镜中的自己。不愧是姚一诺的风格…… “完美?”姚一诺转过身,静等老板娘诠释她口中的完美。 “姑娘,我是指脸啊脸!如此完美无瑕,简直是肥皂剧里梦寐以求的花美男啊!”她略显丰满的躯体不断靠近李佑,“不过我家店的衣服再怎么适合这位美男,照你这么搭配,终究也只是一般而已。” 姚一诺无力吐槽,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就是在浪费感情。 老板娘眼镜后是两颗红心,“怎么样我来给你挑两件吧~我的品味你一定喜欢,花美男~” 李佑回以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 姚一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做出了李佑都没预料到的行动。 她在老板娘没动身之前,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抽出一件针织衫,紧接着连带衣撑直接甩向李佑,被李佑稳稳地接在怀里。 “套上。” 李佑立刻会意小娘子在吃醋,但还是故意犹豫了一下,故意看了老板娘一眼,又故意用余光瞟到姚一诺深吸一口气的样子——才乖乖套上衣服。 整套衣服的色系一下子转变成了毛衫的卡其色,温暖阳光得像邻家大哥哥。黑衬衫领在毛衣领口上立得干净利索,常穿宽大袖子的李佑换上衬衫的小袖口,更给人一种格外精致的感受。 不愧是樱幽美院的学生,即使学的不是服装专业。 但老板娘还喋喋不休地说:“要不要换一个和你头发一个颜色的?” “不必了,我很喜欢这个颜色的~”李佑说完还冲老板娘眨了下眼。 “嘶——!!”姚一诺顿时炸毛,又立马瞪了李佑一眼,脸上写满了“我很不爽”。 即便是两个完全重叠的面庞。 李佑又突然产生了无厘头的想法,因为他开始慢慢能感觉到姚一诺更多的不同之处。无论是第一次见她眼睛里流露出的自然的冷淡和疏离,还是最近尽管细微却总写在脸上的小小情绪,这不同寻常的女孩让他越来越想要靠近。 “这些都包好。”看着老板娘转身进柜台拿出剪刀,姚一诺又补了一句:“商标就不用剪了,老板娘。”顺带故意加重了后三个字,“回家我自然会剪。” 听到这话,李佑愣了半秒然后受宠若惊地笑了,接着被姚一诺一把推出门,故意打个踉跄,笑意也没收回,屁颠屁颠地跟紧脚步偏快的她。 扑向姚一诺的时候李佑又被瞪了一眼。和那时一样,眼睛大大的,瞳孔圆圆的,一对卡其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笑嘻嘻的李佑用毛绒绒的臂膀环住姚一诺的肩。现在他们全身上下不单单款式如同情侣,更何况……李佑此刻内心泛起涟漪。更何况这色调,简直就像—— 染上了她的颜色一般~ 此时店内: “啧~现在的年轻人占有欲真不是一般的强~” ☆、二、开映 这天正好赶上姚一诺期待已久的电影上映。虽是旧片子翻拍,预告片却还是吸睛无数,班上的同学们也一起早早预定好了票,霸占了场地里小半排。头天晚上李佑就看着姚一诺难得在一半衣柜面前挑起衣服,另一半是腾出来给他的。他摆弄手中锦扇,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心里盘算起什么。 晚上姚一诺下了课,先和班上的女孩子去了图书馆还书,再陪她们梳妆打扮一番,男生们则去商城打电玩侯着,打算等时间差不多再集合。在班上他们经常见女生们画画时随意的样子,现在反倒很期待她们打扮起来是如何让人眼前一亮。 女孩子们到的时候果真个个都很靓丽,笑容满面,不知道叽叽喳喳地正在聊些什么,男生们迎接完她们之后才勾肩搭背地去取票。这时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男子,走到穿纯白色针织衫的女孩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一诺。” “送给你。”他举过一只毛绒米奇。 姚一诺回过身,有点惊讶。身边的女生也有些呆住了,直到她叫了来人的名字才回神。 “李佑?”带了点细微的疑问语气。 李佑得逞似的笑得俏皮,又上前一步再次举举手里的,“刚刚抓到的。”然后轻声补了一句:“我看了你日历里的提醒事项。” 愣愣地看看毛绒玩偶一对闭上的双眼,她接过来抱在怀里,趴趴状的米奇伏在身前给女孩今天精致的装扮又添了几分可爱。姚一诺低了低头移开一点视线,不好意思般轻轻柔柔地回了声“谢谢”。 不一会儿男生们回来,走在前面拿着票的男生也显得有些惊讶,“诶你们认识啊?”他见姚一诺点头又接着说:“刚刚他问我娃娃机怎么用来着,我就讲了基本操作,没想到还真抓上来了啊!厉害啊兄弟!一起去看电影?你取票了吗?” 李佑哪里有票,他根本不知道需要买票。不过还好适时有个女声响起:“哦对了班长,小槐说她来不了,被老师扣下了改作业。”“那这不是就巧了嘛~正好一起进去吧?” 姚一诺一只手抱着玩偶,故意放慢步子拖到队伍最后,另一只手悄悄拉起李佑。她摸到他掌心里好像有一颗细小的茧子,竟觉得两人间的私密感又多了几分。姚一诺赶紧调整呼吸平复下来,没注意到牵他的时候,他也轻轻颤了一下。“里面黑,小心一点。”小心翼翼地带他进场。 她示意他先进座位,李佑自然坐在了里面,姚一诺则坐在外边,就这样,他们一行人一直到电影播出一半都还算安分。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电影讲的是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经典、怀旧而浪漫,女孩子没有一个是承受得住的,后半段纷纷湿了眼眶,姚一诺也不例外。虽说在同学们眼里她不像是内心柔软轻易会哭的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偏偏她算是一个容易回忆过去的念旧的人。所以她故意选了个最外侧的位置隔开她的同学们,却让李佑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她在流泪。 “小娘子都快缩成一团了。”李佑心里吐槽。再加上抱着个玩偶,显得更委屈了。李佑微微侧身,只能看见姚一诺的头顶。 挨着李佑的班长先察觉到旁边的动静,他见李佑侧过身去,压低了身体,完完全全把姚一诺挡在身前,看不清究竟。他拍拍旁边的同学看过来,又惊扰了身边的女生,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半边的同学们都探头往这边看了。李佑和姚一诺的样子在这悄咪咪的传递中大概也变了质。李佑也察觉得到,不过他不在意罢了。他只知道,自己侧过身之后,姚一诺缩得更厉害了。 他又凑近了一点点,面对着姚一诺的侧脸用气声唤她。“干嘛呀……”她回的也是气声,竟然偏偏带着点委屈感,李佑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怜香惜玉是自然反应,他连忙抬起袖子想为她擦擦,只可惜袖子不够长也不够宽,他手都伸出去了只好用手指轻轻地拭。姚一诺有些躲避,李佑便又补一句:“别哭了,嗯?都流到颈窝里了。” 姚一诺这下一点儿在电影上的心思都没有了,李佑在给她擦眼泪。他的手指在她眼下、下巴边拂过,这会儿又用手背蹭上她的脖子了。痒痒的,想躲开又不能躲开。她从来没体验过这般亲昵的动作,她觉得如果不是电影院太黑,李佑可能都看到她脸红到脖子根了。 红脸庞加上红眼眶,这下她更不敢和谁对视了,一直到电影结束大家散场她都没敢抬头并且一直企图用头发遮掩着。李佑看着这像极了某种小动物的小娘子,也兢兢业业为她再挡一挡。 然后李佑和姚一诺心想,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和她(他)来看这种电影了! ☆、三、小酒 “呐~小娘子,爷想喝桃花酒了。” “……酒?” “桃、花、酒。柳萱之前还答应我一起去春香楼呢。” 又是王柳萱。姚一诺还是没想通为何觉得这名字有种隐约的熟悉感,而此刻内心又多了一点其他感受。 “一诺也陪我去喝酒吧~”李佑无比兴奋地凑近姚一诺,笑容带着魅惑,“我们一起~” 不料被姚一诺甩回一句小说台词:“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我们。”拒绝得不着痕迹。 虽然平日里基本上都是这种不冷不热的反应……李佑垂下脑袋故作失落。唔,难不成—— “难不成一诺她从来没喝过酒?!原来是这样~”李佑暗自嘀咕。 “喂我还在这呢。”姚一诺眯着眼,用一脸“你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从失落一下子开始荡漾的李佑。“我可是成年人了。”姚一诺扬扬下巴,“酒算什么,哼。”说完还不忘用手里的书轻轻一砸。 被她用鼻子嘲笑了。李佑捂着头看到小娘子满满的不屑样儿,忍不住想再逗她一番。他似乎又鱼一般忘记了方才的挨打。 只见李佑转转眼珠,一手摸上下巴,一手又用锦扇挑起姚一诺的下巴。语调带着揶揄的意味,歪头说:“小娘子还是不要勉强吧?” 谁知,愣了片刻,姚一诺的嘴角也幽幽地弯起一个弧度,模仿着李佑的样子开口道:“你是觉得我在逞强吧?”然而那眼睛分明透着“少瞧不起人了”的字眼,在他面前毫不避讳。 于是某人的心跳落了一拍。 这小娘子在我那个时代也太适合当刀口舔血的邪魅杀手了吧喂!!!!! 她其实的确从没喝过酒。 晚风拂过,海边的空气会稍稍带些凉意。樱幽镇是个滨海小镇,李佑牵着醉醺醺的姚一诺在沙滩上慢慢走着,试图帮她醒醒酒。他也没想到,小娘子竟会醉得连走路都晕乎乎的了。 姚一诺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下了多少,五彩斑斓的瓶子还在眼前晃来晃去,玻璃房外海浪翻涌的画面也还在眼前无限循环。她想,大概已经产生幻觉了。明明是自己掌握着主导领李佑去了沿海最漂亮的小酒吧,最后竟还是抵不过他小小的激将法。唔……虽然不是他要的桃花酒,但李佑似乎依然很高兴。 她看着李佑,李佑也回过头看她。姚一诺丰富的表情变化看得李佑轻笑出声,当然他紧接着就挨了一记眼刀。李佑想,姚一诺果然是有“可爱不过十秒”的魔咒啊。 “哇啊!!”姚一诺突然一声惊叫扑上前来。两人没稳住,就这样双双倒在沙滩里。 “怎、怎么了?”李佑被压在身下,还没缓过神来。 “我……好像踩到水母尸体了……”姚一诺不敢回头看。她赶忙要起身,突然发现面前是一对漂亮的锁骨。她第一次见一个人的锁骨是像翅膀一样展开的,李佑这时微微撑起身子,肩一耸,骨窝就更深了,原来她摔倒的时候下意识抓住他的领角……扯开了他的领子吗?! “咳、抱歉……”姚一诺连忙一边转过头,一边给他把领口合上重新整理好,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李佑见她的耳朵尖都透着红了。 本来只是微醺的脸颊就够可爱的了,这下李佑怎么还按捺的住,在姚一诺起身之前他一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怀里。 “躲什么~成年人?” 原本还挣扎一会儿,但越用力竟越发得头昏脑胀,于是姚一诺干脆自暴自弃般窝在了李佑的怀里。窝在这里还挺舒服,虽然她才不会开口承认,只好说:“回家吧……” 平淡简短的二字,落入李佑心里泛起了一点点波澜。小娘子还是这么惜字如金啊……李佑低头看着迷迷糊糊的姚一诺,眼中盈满了柔情。见怀里的姚一诺非但不动弹,甚至还微微耷下小眼皮,李佑思考了一下,随即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呜哇你干吗!”姚一诺一直以为“背”这个动作得两人配合才能完成,没料到李佑竟将自己一拽就到了他背上。为了防止滑下来还不得不紧紧搂住他。 姚一诺的反应在李佑意料之中,他的桃花眼中早已盈满了笑意。 “回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情人节快乐~ ☆、四、山谷 提上鞋跟的后几秒,零食袋被抛出的沙沙声、电视机关闭的嗞扭声、拖鞋蹭地的啪嗒声,以及大概因为踢到桌角而发出的疼痛哀嚎声接连传入姚一诺耳中。 “哐”,再加上门板清脆的一声响之后,李佑终于像孩子一样欢乐地跟过来。而姚一诺却停下了走向电梯脚步。 “你拿钥匙了没。” “嗯?”李佑扑向姚一诺顺手揽住她的腰,声音中充满了懵懂。 而她顿时脸就黑了一片。“所以说谁叫你跟出来啦!” 天已经渐渐沉了下来,原本只是出门买画纸,现在却不知不觉已经在广场的长椅上坐了许久。 “所以说我们进不去家门了?”call过撬锁公司后,李佑才恍然大悟。 “还不是因为你。”姚一诺扯过李佑的袖子顺势枕了下去。 长椅没有靠背,李佑只能挺挺后背,让姚一诺枕得更舒服些。 “我想吃冰淇淋……呃、就那个……”见李佑的神情依旧呆呆的,姚一诺指指对面的店铺,她显然又忘了李佑现在处于半婴儿状态。“好吧你赢了。”没有“返老”的过程也要“还童”了。 于是姚一诺只好一字一句地耐心地说下去,真不符合她的性格。李佑想着“小娘子也有需要我的时候呢”,欢脱地跑去复命,简直和广场中央的孩子们毫不违和。 姚一诺静静听着广场的儿歌,独自看缤纷气球的时间总是流淌得很慢。等了许久李佑也没回来,竟然等来一只踉跄着过马路的——巨型兔子。 兔子吃力地迈着他的小短腿朝姚一诺走来,定睛一看她身上五颜六色的糖果——这不正是Rabbit Square的吉祥物Dale嘛。 兔子将捧在他毛茸茸爪子里的冰淇淋桶放在凳子上,正准备将又厚又重的头套摘下。姚一诺甚至都已经看到贴在他脖子上满是静电的棕发了,却突然又听见老远传来的跑步声和属于孩子的笑声,情急之中一把将兔头按回李佑脑袋上,神情郑重。没时间考虑李佑此刻的心里阴影面积,姚一诺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别说话,黛儿。” “黛儿~你刚才怎么了?”“我看到黛儿的头头要掉下来了QAQ”刚才那一幕还是被围了一圈的孩子们看到了。“黛儿要死了么好可怕~”胆小的孩子已经开始哽咽了,毕竟在他们眼中这只大兔子就是活物,是他们的朋友。童真最不可泯灭的,就是相信美好的童话,尽管成人后终将明白那些泡影……他们却还是想要守护。 “不是哦,”李佑从没见过这样的姚一诺,她蹲下身子,眼睛闪了闪。“你们看,黛儿为什么没脖子啊?他这里全部都是毛毛哦。”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刚才啊是黛儿在打理毛毛哦。” “真的?”眼角还闪着光的小男孩终于破涕为笑。男孩女孩们边大肆笑着“黛儿兔兔原来有一个细脖子”,边像往常一样摘走藏在他长毛里的糖果。 姚一诺准备目送孩子们跑开去玩然后再问问李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才发现还有一个男孩没离开,盯着脚面微笑得安心。他默念着:“还好黛儿是真的,这样就可以实现愿望了。” “嗯?”姚一诺尽量语气温柔地询问,因为男孩看起来很害羞。 他这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道:“兔子晚上都不睡觉,黛儿你能帮我许愿吗?我没有家人,只有哥哥一直对我很好很好,他现在去了旁边度奏市,那里没有樱幽可爱……我得许愿要他开心才行!” 小小的声音正诉说着他的祝愿,内向的男孩说完又低下头了,姚一诺想着“那哥哥一定对他非常好吧”一边微笑着揉了揉男孩的头。男孩看起来正忐忑不安地等着黛儿的回答,直到黛儿厚重的爪子也搭在他的头上,他才再次抬起头来。“黛儿……太好了!” 男孩喜悦得快要蹦起来,姚一诺也久违地欢喜,看着兔头里李佑唯一露出的眼睛,红紫色也溢满了浓郁的笑意。 姚一诺舒了一口气。尽管无奈“流浪”在这兔子广场,但也是因为李佑,又让她添了奇奇妙妙的经历。或许,生命中突然多的那个人其实是个不被人轻易注意的惊喜。她第一次体验这种感受。 “对了黛儿我可以悄悄问你一个问题吗?”男孩见黛儿很机智地将兔耳折下来才轻声道:“漂亮姐姐是黛儿的女朋友吗?” 姚一诺:?!//////// 作者有话要说:(黛儿是女孩儿名) ☆、五、视线 美院华丽丽的正门对应的是院校最大的教学楼,正中央嵌着一块中规中矩的钟表。同往常一样,指针指向5的时候,大群大群的学生就从那里涌出来了。这一天,学生间的话题似乎都一致了——倚在大门口的棕发少年。 风是柔和的,夕阳温暖的光在那个人的侧脸上投下阴影,将无可挑剔的轮廓衬得更加鲜明。他淡然看向人群,嘴角浮现阴柔的笑意。看来得再等一段时间了。 等人烟消散,议论声减小,他才再一次抬眼看向那硕大的教学楼。果真,他了解他要等的人到知道她一定会等人群离开的那个清净时刻才不慌不忙地往出走。 “是你?”少女惊奇地眨了眨眼,脸颊微微泛红。 当然,这么充满少女情结的反应不用想就知道不是姚一诺。 李佑只好把全部在姚一诺身上的注意力分出几分投到她身边的女孩上,她有一头走在人群中也不会被淹没的俏皮杏发。 “折扇变态你的折扇呢~” 李佑勾勾嘴角,笑而不语。 他似乎比起那天更加令人惊艳了。杏发少女杨小槐不禁有些紧张,她正努力思考怎么接下话题,李佑适时开口。 “我来接一诺。” 杨小槐先前猜到两人之间有小暧昧,此刻更是明了了。她瞬间收回天然花痴属性:“嘿可以啊你什么时候俘获我们一诺的~”接着就被姚一诺瞪了一眼。 见对面男子的笑意越发浓郁,杨小槐连忙把身边的姚一诺一把推了出去,然后示意先走一步。 “下次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一诺男朋友~” 姚一诺毫无防备地被“出卖”,失去重心便往前跌。果然凭着力的方向稳稳跌进了李佑的怀抱。不过下一秒她连忙站了起来。 “咳。”瞥一眼李佑还扶着自己的手,“你是不是五点之前就来了。” “是啊。”李佑鄙夷地看着佯装淡定的姚一诺。小娘子你反应很敏捷嘛。 “我又不是小学生。”干嘛还用接。 “接你顺便来参观学校,从明天起爷可是要和你一起上学了。” 姚一诺果然紧接着无比惊讶地“诶?!”了一声。樱幽美院又不是私立院校,怎么不经专业考试直接招收学生进入。 只是李佑这个男子,身着现代服饰也掩不住他古香古色的风雅韵味,琴棋书画大概样样精通。他真的进了学校整天和自己游荡,搞不好会……“很麻烦啊。”内心所想顺口而出。 “不麻烦啊,我已经和校长确认过啦~”李佑全然理解成姚一诺在担心,这入学说得好像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所以说别忘了明天带我一起来上学哟~”李佑拉起身后慢吞吞的也可以说已经呆滞了的姚一诺的手,为小清新的校园生活暗自期待着。 于是众望所归(众?),李佑此时正戏剧般地杵在讲台前微笑着看姚一诺,顺便向全班做自我介绍。 仿佛最俗套的言情小说,当老师要他挑位子的时候,所有人都目视着他走到桌椅旁,他却偏偏选择了唯一没有看他的她后面,拉开椅子顺势坐了下去。 成就了最有情调的前后桌。 紧跟着在班里女生们失望的叹气声中,他就这样以转学生的名义进入樱幽美院做了一名传统的美术生——上课、画画、自习、游荡。 太阳还没照到头顶,对于大二一班转来的“稀罕物”,众人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比起三月初来的年轻建筑老师,这个人似乎更引人注目,整个校园已经神似个开了锅的壶,正低闷地滚动着当中的水。人脑在受到美撼的瞬间浮现不出记忆中的华丽词藻,在同学间蹦跶着的句子除了“我都不敢看他”、“太养眼了”,就是“他转到的一班不正是姚一诺那个班嘛”。 事实上就在几个小时前…… 一班的课间,同学们正欢乐地“欣赏”新转来的超级美男,姚一诺正不爽地(欢乐地)向着正后方砸资料册。 李佑一边冲着班里人淡淡微笑,一边优雅地抵挡着不断向他“飞”来的册子。虽然姚一诺也刻意压制得像正常传东西,但李佑确实感受得到那无形中的“快准狠”。无奈地合合眼定神,结果刚好看到姚一诺抄起一摞厚重的书也准备往后传。李佑连忙趁着姚一诺费力往后抛的趋势擒住她的手腕,顺势接过书本。 微微向前一倾就离姚一诺的后颈极近。李佑把唇贴近她的耳朵,微启并故意用正常音量道: “小娘子手腕那么细,不可以举这么重的东西~” 李佑的呼吸就这么喷在她的耳旁,弄得姚一诺极度想离开椅背。然而李佑抓着她的手腕轻轻向后拉扯,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姚一诺不回头,两人就保持这诡异的姿势直到上课。 然后学校就传遍了—— 姚一诺和李佑公然暧昧的消息! 李佑所不知道的是小学妹在学长学姐眼里总是欣赏品,再加上实力不可小视,姚一诺自入学起就名噪一时。这一次更是因为李佑而瞬间引起轰动,这消息在学生中以光速飞行着。 有的人惊讶,说姚一诺果然也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有的人哀嚎,说女神就这么悄无生息地从了别人;有的人嘲讽,说姚一诺这种作风不正的人不愧经常被人议论;有的人也淡然,说不过就是普通小事何必闹得沸反盈天。 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姚一诺。 当然,那些话不管是谁都只低声传递着,足以证明樱幽美院的风纪还算不错。 所以李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姚一诺说“很麻烦”。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都侧头交流,他忍不住冒出一句:“原来小娘子这么受‘欢迎’~” 只是李佑更不会知道,在入学后姚一诺因为被恶意调查而挖出“不孝”和“逆女”的名声,从而遭到过、并且仍旧在遭到非议。 仅仅半天时间,李佑感受了旁人向姚一诺投来的各种视线,有钦佩、有憧憬,但也有排斥、也有厌恶,就像看待异类一样。尽管还不明所以,但后者视线的属性多么令人不舒服,他深有体会。 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就席卷上李佑的胸口。被那样的目光看着的,原来不止自己。 地位卑贱?最不得宠?在他生活的那个世界,不到处都是这种视线? 简直就像是被展览的冷血动物。 大概因为班级莫名的凝聚力,姚一诺与同班同学倒是打成一片。这次他们同那次一样心疼姚一诺的太过默然。从不主动与别人靠近的性格让她在众人眼里成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类型,尽管遭到舆论也从来都任由他们去说。有时候真的让人忍不住出去叫嚣两句,典型的“皇上不急急太监”。 这次到是有了些许的不同,内容掺杂了可靠的八卦消息,不仅仅是班上亲密的同学,就连一年级的小闭月都立马跳出来双眼放光:“李佑学长和学姐果然是cp吗?!” 语出惊人,为什么这么说呢。 姚一诺迅速翻阅她的记忆字典,好好查查这个词究竟几个意思。但她还没翻完,突然意识到她的字典里不该有“慌乱”这个词,便立马脱口:“当然不是。” 至于李佑,呃……他没有字典,于是乎他压根儿不知道cp是什么意思。贴近姚一诺疑似在害羞的侧脸,李佑果断地“不懂就问”,把姚一诺一惊,她迅速扭头的反应像是从幻(yi)想(yin)中惊醒。 闭月简直要被她的学姐萌得一脸鼻血。同样完全被姚一诺的反应萌到的李佑一把扣住她的腰,稍稍一用力,她就很自然地迈近了一步,姚一诺还在游离状态。 “告诉我吧?cp的意思。” 于是姚一诺好像又一个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居然离李佑这么近,连忙推开他。 “啊?……cp……谁、谁会告诉你啊!” 李佑勾起邪魅的笑容,仍然在蛊惑着姚一诺开口。可是她怎么可能说出来,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知不觉回想起那些和他没有经历多长时间发生的,却每一件都记忆犹新的事。 Couple.[译]夫妻 李佑和姚一诺最近简直就像一对一天到晚打情骂俏的小夫妻。 本来幻(yi)想(yin)的只是面前这个男子,但姚一诺似乎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本不该回想起的事。 她面部表情的渐渐黯然,全部看在李佑眼里,他也就知趣地收回笑容。李佑试图猜测,试图解读面前他的小娘子,但姚一诺又仿佛不甘于回忆那些过往迅速收回表情,快步往教学楼走去。 他突然就想, 他和她还真像呢。 ☆、六、喜欢 “下课去图书馆吗?”这是李佑第一次在学校里邀请姚一诺。看来他还算适应学校生活,姚一诺想着便答应了。 “然后晚上我送你回家。”李佑又挂上了笑,凑在她耳边说。 “……什么啊。”明明就住在一起。姚一诺小声嘟囔。 图书馆里又大又敞亮,在长安城除了宫内,见不到这样的室内风光。晚自习人不多,姚一诺还是带李佑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也开始投入这浓郁的学习氛围。 姚一诺在背英语单词,又不让李佑看,于是他只好先逛起书架随便翻阅。从文学典籍到料理手册各类别都走过了一趟回来,姚一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来是最近又睡眠不好?李佑坐回旁边看着她的睡颜,眉头微微皱着,眼睛轻微地动,是有心事的样子。 刚到学校那天,李佑本是想着走近些,配合姚一诺的生活节奏或许可以多了解一下她,他对她依旧颇感兴趣。没想到见效倒快,才第一天就发现姚一诺心底藏着不少事情。 她受过伤。过去曾经将她撕裂得满身伤口。明明浑身伤痛却选择沉默和伪装。 这是李佑看到姚一诺在那一瞬流露出的表情得到的结论。 一直过了这些时日,李佑也发现公共课姚一诺会提早去坐最后一排的角落,中午几乎不去食堂吃饭,到图书馆也自然而然挑偏僻的地方……就连现在趴在桌子上,头发散开,身体却还是僵直着,永远绷着一根弦的样子。 他懂。他一下子就看透了。 原来她和他同样,都背负着什么,压抑着什么。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封闭了一部分的自己? 李佑轻轻地笑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那样微笑,笑容里有太多心酸和自嘲。 只是,李佑不知道找到同类是怎样的心情,他的眼睛片刻没有离开过姚一诺,好像这样就可以找到答案。宽慰?怜悯?都不对……好像没有词语可以形容他看着她的感受。李佑又俯下身来,靠近姚一诺一点点,好像遇到她之后,自己经常愿意俯下身来凑近她,不止在动作上。李佑这样想着,感觉心跳好像乱了一瞬。 “感兴趣”好像变成了另一个词——“喜欢”。 这好像暗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身为堂堂五爷,他还从来没干过暗恋这么怂的事情! 图书馆的光线又暗了一些,人应该陆陆续续离开了,但是他们毫无察觉。一是因为位置偏,还有就是……姚一诺还在趴着一动不动,李佑却快要凑到她的臂弯里了。像是想告诉自己才不会暗恋,他似乎打算亲她一下,验证一下他的喜欢再摆明了告诉她。只是没想到姚一诺好像感觉到了一样,抬了一下脑袋就要转醒,李佑就这样猝不及防碰上了姚一诺的脸颊。 李佑瞬间僵直了身子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做不就算是偷亲人家了吗!心里的鼓更是咚咚咚响着停不下来了。 可是姚一诺看起来像刚睁眼的小孩子,眼睛里干净得很,懵懵懂懂地对上李佑的眼,开口喃喃地问了一句:“你干嘛亲我呀?” “你——”李佑怔住了,只能靠舔舔嘴唇来缓解尴尬的那种。 感觉被反撩了…… 李佑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样回答该如何解释了…… “我……我们回家吧。”他算是败给姚一诺了。 作者有话要说:六是很短但很重要的一章,顺便今日加更一章~ ☆、七、樱 李佑入学这么多天,终于有一节体育课。 班上的女孩子们换上运动衫和短裤,在操场上做着课前的准备活动。当然包括姚一诺。 这景致在词穷的男生们眼里只能用“养眼极了”来形容,美女如云的一班此时就是最靓丽的风景线。一个学期体育课不多,越是难得看到女生们迈开修长的腿旋转跳跃,越是让人忍不住喷鼻血。 你说李佑?他其实因为没有运动服根本不能来上体育课,然而李佑的内心并无遗憾。何止是小娘子运动风的腿,他可是连居家风的腿都早已目睹,毕竟在家她卸下防备之后每天都光着腿在他眼前晃,他可是每天都在习惯。 操场上没有男主和众人比赛,女主抱着衣服默默加油,也没有男主牵起女主的手,拉着她跑完全程,更不会有女主扭伤脚痛苦地坐在地上,男主背着她赶往医务室这种只有言情小说里才会发生的狗血剧情。 李佑习武的体力和力量自然没得说,体育课也就没必要了。他绕到学校综合楼进了家政教室。 许是上次在图书馆翻阅过料理书,李佑对这教室大大小小的烹饪设备跃跃欲试。他拿起桌子上一本厚重的标题写着《和食的文化内涵》的书,随意翻翻,上面除了遥远的那次小娘子为他做的和食的图片就是大量博大精深的文字。他连忙放下,然后开始回想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一本薄薄的单册,标题是《中国古代糕点》。 唐朝作为中国历史上最为鼎盛繁华的时期,即使是初唐,琳琅满目的甜食糕点也层出不穷。那时书中一个成品极其吸引李佑眼球,尽管标记了时年却不细致。李佑想大概那时还未被研发出来吧,毕竟记录规整可是几千年后的事。 记忆里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糕点,外表呈一种淡雅的裸粉。似酥皮又似粉末的外皮,包裹着的殷红果肉是樱桃的娇嫩。但它名字中的“樱”字却被赋予了另外的涵义。 “樱散酥” 是听闻自然会想到“樱花翩翩飘零”的唯美场景的“樱”字。 甜食可以愉悦心情,李佑不由得有种想亲手做出来的冲动。记得姚一诺好像还蛮喜欢樱花的。 于是李佑下定决心开始大展身手。扯来一条花花绿绿的围裙,开始进行第一步——打蛋。 *** 另一边,姚一诺的体育课快要结束了,她倒是很好奇李佑怎么没来上课。下午的课程有两节都是建筑设计,瞥了一眼讲台上的年轻老师,他笑得同多年前一样文质彬彬。大概是养成了条件反射,姚一诺果断选择睡觉。下课铃一响刚好醒来,望了望昏昏沉沉的教室,后面的位子空空如也。姚一诺就借着“为了下节课不睡着”的理由去教室外转悠,其实是去看李佑晃到哪儿去了。 翘课这种事,才上课第几天啊你就学会了。 姚一诺一边想着“我才不是在意他”一边“溜达”,李佑还在家政教室努力地完成糕点。 说努力不是因为太难做而是步骤实在繁琐。虽然李佑是记忆力好又做什么都很灵通但也免不了耐心地坚持……直到姚一诺已经寻到家政教室,他还在继续。 姚一诺杵在旁边,脸色看上去除了倦意还有一丝急迫,就像是因为李佑的“失踪”着急了一样。最后一节正课的铃声早已响起。 看李佑小心翼翼将托盘从蒸炉移动到冷藏室内,姚一诺静静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一眼桌子上樱桃果肉的残骸,低声吐了句:“真是浪费。” 看来小娘子也蛮喜欢樱桃呢~李佑窃喜。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蒸炉里带着果香味的蒸汽还散发着,冰柜也在嗡嗡作响。半晌,闭目养神的姚一诺睁开眼就见李佑已经开始点缀了。 “没那个必要。”姚一诺走近,其实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用手指捻起一小块刚凑近唇边,就因鼻息吹散出许多樱色的粉末,飘散到衣服和地板上。 真的如樱花的花瓣们翩翩飘零一般。不愧于“樱散”这个美丽的名字呢。 李佑根本不用心惊胆战地求评价。姚一诺埋头品味的样子,不正是只有在捧着喜爱的食物的时候才有的么~ 看着这可爱的点心,姚一诺突然想起今天的活动通知,她难得一见地兴奋起来。 “呐李佑,我们去赏樱花吧?” 作者有话要说:樱散酥我编的~ ☆、八、距离 日本,静内町。 背着摄像机与画架的一行人来到异国他乡便没了心思取景和学习,虽然这对动画系和只是加入旅行的闲杂人等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反正他们本就没打算乖乖学习,不然早选择的就不是北海道而是东京池袋了。这正和了李佑的意。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是樱幽美院流传下来的“旅行学习”社团活动日,动画系的大家下了巴士后结伴记好时间散开,姚一诺和李佑作为混在里面的闲杂人士也听从指挥。挥别了和他们俩同“属性”的同班同学之后,姚一诺走在前面,无奈地领着身后蹦哒的好奇宝宝李佑。 然而姚一诺看起来走得稳当,若不留心,他们即将第三次到达同一家拉面店。 看来姚一诺是迷路了,但他又不能说。李佑没辙,只好从背后熊抱住姚一诺,毛茸茸的脑袋时不时搔她的耳朵,再慢慢将重量给姚一诺。“饿……带我去吃饭嘛,然后我们去问问路好不好?” 对付撒娇抵抗力为零,姚一诺不由自主地妥协了。但是你也先别挂在我身上啦? *** 填饱肚子以后,街道上赫然多了许多情侣,无一不牵手挽臂秀恩爱。 这一天,姚一诺倒也奇怪的不再那么排斥人多的地方,她牵着李佑很自然地随着人群走。 李佑把手反扣过来,握好姚一诺的手。 看向前方,是全日本最长的樱花之路——十二间道路的粉色梦幻。路灯透过纷飞的花瓣形成光晕,点亮的是旁边些许的弯曲岔路。他们没有理会身旁正纠结走哪条路的情侣,径直向前。 没有刻意地十指相扣,两人间却仿佛连通着电路,也分不清究竟是谁跟着谁,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着。 直到拐入一条极为幽静的小道,身旁的人才依稀少了下来。曲径通幽的小路有的沿着河边、有的通往园林、有的穿过街道,但两侧都是同样的月色下的粉色浪潮和樱花漫天飞舞的浪漫场景。花隧道自然不差。 五月之初因为这茂密盛景更添华美。 “这是……一诺给我的、回礼吗?” 姚一诺意外地没急忙反驳,李佑心里更因此笑开了花。“喜欢我的樱散酥所以懂得回礼了?” “我只是、难得有兴致……罢了。” 樱花接连绽放又接连飘散,娇嫩脆弱的花瓣钻入衣领,尽展繁华后开始了害羞的捉迷藏。在这片樱色的漩涡当中,李佑紧紧抱住了他的姚一诺。 “谢谢……我好喜欢。” 不久风也顽皮地钻进两人之间,李佑无奈被抱住的姚一诺只是完全把头埋在自己怀里却没有回抱住他。慢慢松开的动作像是怕吵醒熟睡的孩子,李佑用余光瞄身旁情侣拥吻的风景,有意无意地揉揉姚一诺的发丝,用性感满分的磁性嗓音开口道:“我想吻你。” 李佑轻轻捧住姚一诺,那双颊的触感绵软得像草莓棉花糖。姚一诺感觉到暧昧的气氛渐渐 蔓延开来,李佑温柔的触碰让人推不开他。淡淡的樱花香萦绕在鼻翼,温柔又深沉的声音回荡在姚一诺耳畔,她禁不住自己都感觉到了耳两侧蒸腾的热气。 李佑又一次慢动作贴近,连他自己都在想:到底何时变得对一个人如此小心翼翼。比起普通的亲吻,他靠过来的速度慢得仿佛带着几分故意,让姚一诺略显得有些僵直。看着死死盯着自己领口的姚一诺,李佑放松了掌心,最终带着一个努力克制的神情扭头拉了姚一诺往前走去。姚一诺从粉红泡泡里清醒回来,不明原因地已经被拉着走了。 放松下来的姚一诺大概觉得尴尬,语气带了些许傲娇:“你、你该不会是想等我闭上眼看我笑话吧!哼还好我没——” 难得可爱的话音还没落,李佑已经陡然转过身直直靠向她。趁姚一诺的反射划过弧度的间隙轻啄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轻得如同那次鼻尖KISS。 “一诺可爱,我是想亲一下来着。” 姚一诺再次瞬间炸红了脸,李佑顺势抱住了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膛,敞开的衣襟挡住了埋在里面的脑袋,再轻轻拍拍。这样就不会太害羞了吧? 两人的影子交错相拥了许久。安抚姚一诺微微浮动的肩,李佑又再一次认真地牵起她的手。“走吗?” “嗯……” 两旁栽满的樱花树被晚风吹动而飘散的花瓣愈来愈稀少,眼看就要走到十二间道路的尽头了。 两人间微妙的安静气氛突然被打破。身后传来的是一个尽管突兀却温和的声音。 “……诺儿?” 转过身,除了满地的粉嫩,还有一个不高的身影。夸张地说那是一个就算夜再深不用对焦也认得出的熟悉身影。姚一诺一下子把被紧握的手抽离开来。 “……妈妈。” *** 你以为一个人迈向阴暗面的脚步义无反顾,却不知道他也会为“是否将令人失望”曾痛苦挣扎。 无数次回放的撞击声、碎裂声、尖叫、哀鸣……痛恨过、踌躇过、厌恶过……那时的姚一诺将它们化作铸就她今日洗礼式,却又总在攥紧拳头那一刹浮现想象中妈妈灰暗的离去的背影。 “你瘦了?” 姚一诺此刻面对着的还是那个温和的笑脸,正静静地打量自己,静静流露着一个普通偶遇的兴奋。她因此而庆幸过。 想要挣脱、想要保护、想要终结那些疼痛的心情越是强烈,就越是害怕结果背道而驰。如今的妈妈作为无国界医师日夜奔走着,如今的姚一诺明白那份害怕在另一种意义上成为了现实。因为……我知道那是因为……“我——!” “看来没瘦……也是,你身边毕竟有——” 诶?姚一诺诧异于妈妈的一脸八卦和了然于胸。 “啧,那个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信不过男人的丫头是谁啊~别害羞嘛?” “我……不是!啊……”姚一诺搞不懂是因为这不寻常的来自母亲的重逢牢骚或是这有关恋爱的话题(还是自己的),方才的阴郁如青烟消散。 她听见妈妈接着说: “是时候收回那好像五行山压着你的表情了?更何况还是你自己造的大山。别枉费我难得深情那次, 我对你说的——” 在病床上、在车灯前、在飞扬的木屑间、在从前每时每刻—— 别忘了—— “你们是在约会还是度蜜月啊?嘿!温泉酒店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好——” “妈妈!都说不是……怎么急着把自家闺女往外塞啊!”姚一诺感受到李佑好像并没走远更是欲哭无泪。又见妈妈声情并茂地起身要离开, “这你就不懂了。你……还是生个娃娃才能领悟。我等着诺儿的好消息哦!” 李佑回想起了学校里同学的冷眼相待与议论纷纷。他就是从那时开始在意的。初来乍到相遇姚一诺是件奇幻的事情,她熟悉好像又不熟悉,她的清冷孤僻和渐渐被自己越来越频繁发掘出来的傲娇可爱是她特有的。然而仅仅这些,果然并不是组成她的全部,所听到的可疑字眼让李佑不由地与学校遇见的种种联系在一起。思路还没开展延伸,一声“走了”已经传进了他用来回避的狭小楼缝。 ***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错过了集合入住酒店的时间。想到那边的杨小槐一定会为“两人故意脱离队伍”而偷笑,姚一诺瞬间有种被组织抛弃的感觉。老师他们还真是放心,包括妈妈也是。 退税的7-11门口已经被挤满,大酒店更是人满为患,李佑和姚一诺此时却正在一家温泉屋,在爷爷奶奶级别的“工作人员”的服务下换鞋。这个冷清却温暖的旅店其实更像一家民宿,扑面而来浓浓的日本文化。 温泉是默认项目,端着木桶换好浴衣准备洗浴,李佑已经在帘前等着她了。他们各自身着红蓝网格纹,李佑久违地将头发披散了下来,雾气中美得难辨性别。姚一诺故意以为他盯着那橘色和粉色的帘子在踌躇,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精怪眼神。李佑随即也故意很“流氓”地表示:不能与你共浴真是太可惜了。 山顶还有未融的雪,一盏夜灯明净得如轮满月。渐渐适应了硫磺泉厚重的气味,李佑将身子浮起来,静悄悄地挪到了竹隔板边,它的另一面有女汤上缭绕的雾气。 他当真没打算偷看,尽管知道那边也只有姚一诺一个人。靠过去不一会儿,李佑慢慢能听清姚一诺的呼吸声,他想大概是热气的原因,频率急促了些许。后来李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靠得这般近,头和头、肩和肩、背脊与背脊间只有一根竹筒的直径。 “那么心和心的距离将用什么衡量呢?” “李佑?”声音从身后传来的时候姚一诺惊得回过神来。她方才也在这昏沉沉的地方失了神。你难道靠得还不够近吗?姚一诺突然想不起来这个叫李佑的男人是何时如何走进她的世界。平平淡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竟然一点不想把这个人从自己的世界里驱逐出去。 这天是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两人各自的千思万绪正在薄雾中相遇。时分并成一条线的那刻,又一个习惯彼此的日常悄然而至。 ☆、九、时日 早早地,李佑和姚一诺便乘上最快的航班返回。回到家重重地倒在床上就不动了的是姚一诺。 “你就那么累么小娘子,况且我昨天晚上又没做什么~” 没有收到“你给我闭嘴”的恼羞成怒,凑近才发现姚一诺已经睡着了。“浅眠体质居然变得这般嗜睡,看来我有功呢。”他眉梢有一缕欣喜。 李佑替姚一诺脱掉鞋子,再轻轻托起她挪动了位置,又不忘掖好薄被,却无心离开,索性坐在床边欣赏起画架上的画。 他还记得,是三月那不合常理的璀璨星辰。 距离那初次见面大概两月有余。李佑也不打算细数这些日子,他垂下头:我本就不是那般细致入微之人。 看着姚一诺毫无防备的熟睡的脸,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眉的线条不如平时一般凌锐而显透出了难得的柔和、唇线没有像平时一般紧绷……像是万有引力突然扩大化,李佑用右手轻轻抚上姚一诺的脸颊,拇指微微摩挲对方的唇廓。 “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姚一诺侧了侧身,把完全沉浸的李佑一下拉了回来。 “唔……”又挪动了些许,姚一诺发出模糊不清的呢喃,唇瓣颤抖了半天,吐出一个清晰的字眼:“佑……” 李佑突然怔在了那里,他不会听岔姚一诺说的,还听得异常清晰。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被她这样称呼,处在沉睡中,姚一诺好像表现出了本我的一面。 “别吼……你好吵啊……”又是一阵吐字不清的呢喃。 李佑因为讶异而睁大的眼眸慢慢沉静,化为一汪柔情。“真是的,我哪敢吵你啊。你不会 像小猫一样跳起来扯住爷的头发吗。”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李佑又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才离开房间。 这些相处的时间,也让小娘子心里装下我了吗? 正午的阳光果然刺眼,李佑唰地拉开窗帘的同时姚一诺的脑袋也缩进了被子。 “起床啦。”李佑轻轻叹气,意识到这句话更引起了姚一诺的无限抗拒。“起码下午去趟学校吧?” 半小时后,姚一诺终于坐起来,半睁着眼打着哈欠,依旧一副“我不想动”的样子。李佑盘着腿坐在后面,拿着一把小梳子很细致地为她打理头发。 艰难地扣好了衬衣扣子的姚一诺又重新倒回了自己的枕头上,直到李佑煮了浓稠甜香的蘑菇汤,姚一诺才彻底醒过来。 “明明是浅眠体质,怎么染上了起床困难症啊?” 他们一起踏入班级的时候引起一阵轰动,有人特意死死地盯了姚一诺腰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僵直,大家却发现她耳朵泛了红。然后看向李佑。 我又没做什么你们干嘛都盯着我啊! 上课铃又在这个适宜的时刻响起。 一个星期过去,李佑还是离开了学校。身后没了总粘着自己的李佑,姚一诺反而觉得不习惯。 “李佑,你一个人在家不无聊吗?” “爷也得工作来养你嘛。”李佑在电脑前捣鼓着个人简历,微歪着头笑得俏皮,“难道小娘子没我觉得无聊了吗?” 中枪。“没有。你还是先从房租开始努力。” “哼哼~小娘子其实用单字叫我不是挺好的嘛?” “哈?你在说什么。” “‘佑’啊~爷想再听一次呢。” 再?“我什么时候叫过……了。”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才发现问题。在那个梦境里,好像确实……回想起前阵子那个梦的情节,姚一诺不禁脸上青了一片而后又红了一片。她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依赖他了。 李佑还是不忘调侃她,喜欢看平时冷冷淡淡的姚一诺恼羞成怒的样子到几乎上瘾。“明明叫了好几——” “我没有!”姚一诺一脸严肃。 “你在心虚?不叫的话难道还等着以后别人这样叫爷嘛等等别扔那个快放下诶诶诶——?!” 李佑看见姚一诺举起米奇玩偶作势要砸向自己,下一秒又看见她仿佛“舍弃武器直接上手”一般将它扔向了一边的床上,成功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一个恍惚,姚一诺已经扑过来一把抓住了李佑鬓边垂下的麻花。 “别拽,很痛的。”这么抱怨着,脸上却丝毫没有痛的表情。李佑不示弱地一把搂住姚一诺的腰,“这就急着投怀送抱了?主动就不要脸红成这样了吧?” “放开。我这是天生的!”严肃脸。 “是是~小娘子还真是可爱~”看来离完全把小娘子“俘获”的日子不远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会和一诺一直过着这种吵吵闹闹的生活…… 从未想过, 呼!……呼啊……呼!…… 喂!一诺!姚一诺! 醒醒啊!哈……你倒是醒醒啊!! 姚一诺!!! 有一天,她不能再对我展开笑颜…… ☆、十、初露 “她的那份就加红豆吧,可以——咦?” 李佑转过原本面向柜台的身子,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剩风铃叮叮地响。 那一天,就是这一切的开始。 离开空荡荡的店,李佑手捧着两份甜品的样子像极了约会中途被放了鸽子。消失太过突然,他不认为姚一诺无聊到以耍他为乐。李佑生了几分焦虑……发生什么了? 此时两栋楼之间的窄小过道,有两个黑色的影子。 “你是谁。” “我?”男人把手挂在裤兜,靠着墙看着姚一诺。说实话她刚刚没有躲闪自己的眼神反而径直走了过来,到真让人吓一跳。“如果我说,我看上你了?” 看来是针对我的。姚一诺暗自松了口气,李佑那家伙也确实不可能跟人扯上恩怨。“少假惺惺的,你的视线和那些打算戏弄我的家伙一模一样。” “看来你表达喜好很直接嘛,那么我也直接一点好了。下次别让我看见那个长头发的男人跟你走在一起,恶心。”男人突然一拱鼻子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随即走掉了。 “下次?”哼,我向来不愿与别人对峙,如果不是—— 慢慢稳住步伐,姚一诺懊恼什么时候开始因为李佑而慌乱起来。 姚一诺也找不见李佑的踪影便先回了家,打开家门果然有一个身影飞扑过来,看样子是回来以后安不下心刚准备跨出门槛去。姚一诺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你干嘛”,结果回应她的是一个比先前看起来更急躁的脸。 “你就没有会有人为你担心的自觉吗?!再随便消失的话——”李佑咬着牙齿,声音有了不像他的激动,“下次,我一定跟你跟到底。” …… 没想到除了妈妈竟然还有人能为我如此的——担心。这个词对姚一诺来说距离本来已经远了,在李佑的吼声中硬生生被拽了回来。感动?她说不上来现在的复杂心情,只是微微把头一扬:“我准了。” 这次换李佑懵圈了。刚刚我好像是强硬语气吧?姚一诺的自尊心让他哭笑不得。 “噗~”曲起的食指抵在鼻尖,姚一诺勾起嘴角心情很好地笑了,眼里是掩不住的愉悦。直到发现李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才立马收回笑容,很不自然地移了一下眼球,然后故作淡定地再次看向李佑,“看什么。” 就是这种不知道自己哪里好看的特性才危险吧! 李佑这样吐槽着,没法故作淡定。 第二日清晨,计划是早市大采购。 除了闲逛的老婆婆们,真正采购的大概只有李佑和姚一诺两个人,今天是懒觉周日。 本应清闲的假日购物,却莫名其妙被搞得火|药味十足。 姚一诺扯着好奇宝宝李佑的袖口走到拐角时,遇到了最不应该遇到的两个人。 一个矮而灰发稀疏,一个瘦高勾着魅笑。一个是昔日的父亲,一个是昨日那男人。 欲直接走过去的想法被一声“哟”给活生生扼杀了。 姚一诺抽动了一下嘴角表示礼节。 身旁的李佑感觉这微妙的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 “你们……认识?”中年男人也开了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女儿。 姚一诺则有意避开,直视另一个人的眼神有些鄙夷。 被姚一诺直视的男子会意,没刻意躲避,而是直接开口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是的,父亲。”然后低身俯向中年男人,“您先回去吧,我们好像有些想谈的。您路上小心。” 中年男人收回目光的神情很不自然。他没再多问什么,点头离开了。 “我是杨灼。”年轻男子一下没了恭恭敬敬的笑容,微眯起眼睛像看待猎物一样扫视姚一诺。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让我看到那个长发的男人,你忘了吗?”他恶意地舔舐唇瓣, “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 “杨灼是吗,你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姚一诺的音色突然低沉下来,目光凌厉。 “叫我灼也可以哟姚一诺。”弯下腰,杨灼的手指快速擒住姚一诺微扬的下巴,“果然是什么样子都好看呢,美人。” “你、给我放手。”“你、还不放手?” 这下姚一诺和李佑异口同声,措辞都那么整齐。 “嘿我该拍手叫好吗?想必你们关系不一般嘛。”放开她的下颚,杨灼却没有直起身,反而又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擒住肩膀向身旁一拉。贴近耳朵,声音低沉而危险,“真是可惜,明明都说恶心了你偏偏要与那种人同流合污?弱不禁风得像扮拙的伪——” “混蛋,你说下去试试看?!!” 姚一诺几乎要用眼神削人了,杨灼见了只耸耸肩,“……哎呀?生气了。怎么还护上了。” 这时李佑一把把姚一诺拉回自己身边,“你还没完了吗?” “既然刚自我介绍,想必还不是熟人吧。你这样做,是否有点失礼了?”李佑好听的声音响起,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隐忍和低怒。 杨灼轻蔑地歪笑着,不遮掩地流露出对李佑的无比厌恶。“那么你又能做什么呢?你的胳膊想必细得跟女人一样吧。” “如果你非要亲自一试,我自然不介意。只不过这里是公共场合罢了。” “是啊,那些场面就该属于阴暗角落,其他人不会看到的地方。”杨灼又刻意学起李佑的说话方式,“你怕是会毫无还手之力吧?” 回忆如胶片一样密密麻麻地来回翻滚,全部清晰地流入姚一诺的脑海里。他的神色、他话中场合,这些画面让她仿佛又回到了从记事起到那一次的漫长时光。面前这个男人和那个手心有寒光的渐渐重叠。 “够了。”她扯扯李佑的衣袖,“我已经不想再重复那样的记忆了。” 李佑看向还有怒气但被更多幽怨围绕的姚一诺。她的话听起来并非对谁所说……并且看起来有点累的样子呢。只好先妥协带她离开这儿。 杨灼看见姚一诺那种表情也没有再继续挑起什么。正疑惑于那表情的含义,只听见姚一诺头也没回丢下一句“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会成为他的儿子了。‘同流合污’这个词是还给你比较合适。”继而离去。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竟有让你那般厌恶的本事。”李佑还是第一次听见姚一诺说话语气如此恼火。 “还不是因为他敢——算了。” 树荫下,两人倚在围墙边,李佑离她有一定距离。回想刚才,“还不是那个杨灼的用词真的很过分”,姚一诺这样做出结论后又一次神情渐渐黯然,沉默了下来。 “……一诺?”这一次,一旁的李佑没看过去,却再度感觉到了她压抑的情绪。“呐,一诺。最近看着你我在想,我们是同病相怜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相遇,究竟能给对方带来什么。看着你的样子,我第一次有种迫切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心情。所以,关于这件事,在我面前你也可以卸下一点防备。若是你累了,可以靠过来,若是你愿意倾诉,我会洗耳恭听。” 刚说完,姚一诺便开口了。 “那你的过去呢?你愿意讲给我听吗?”她顿了顿,“历史里面的李佑,出生在阴氏和李唐国仇家恨的背景之下,我知道这些,可我又仅仅知道这些。我也想要了解你,可是如今我没有胆量去查阅史书,你明白吧,那里面记载的可不仅仅是你的过往。” 姚一诺说完,两个人这才意识到,他们此刻的“想要了解对方,却又不愿倾诉自己”的心情竟然一模一样。 “说不定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想告诉你了呢,我的事情。” “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去查阅我的历史,会是因为什么呢?” 说到这儿,李佑和姚一诺不知道心情为什么明朗了起来,他们转过头来视线相交,在舒爽的清风中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是第一次交心~ ☆、十一、抱歉 清新的早晨,李佑各种卖萌撒娇加耍无赖把姚一诺很费劲地从床上拎起来,为的就是对昨天难得的假日购物做正式弥补。但李佑显然忘记了今天到了工作日。 “一诺快醒醒啊。”李佑无奈地看着在床上盘腿坐着身体向前倾保持着超级平衡状态不会一头栽向前方的姚一诺。 “干嘛还做早餐啊,我要迟到了。蘑菇汤可以喝一口。” 理解能力极强的李佑瞬间反应这句话,然后脑袋当场当机。 “呜哇!不可以这样啊!!” 没办法嘛,只能中午了。 这是出自李佑口中语气很纯良的一句话。 接着镜头就必须转换到樱幽购物中心中看似很情侣的佑诺二人了。 “午休的时间很长不是吗?你不要摆那种抗拒的表情啦~” “啰嗦!我只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勉为其难懂吗?”来这逛街还不是因为他撒娇,挽着他胳膊还不是因为他委屈巴巴!哼! “看那边,那对情侣好登对!”路人甲。“为什么大周一逛街还要被塞狗粮啊~”路人乙。 于是姚一诺极有一种想找个地缝……把李佑塞进去的冲动! 转角,一面橱窗中一条礼裙吸引了姚一诺的眼球。 裙子色彩十分丰富,一眼看过去叫人有些分不清主色调,却意外的和谐不显杂乱。浅紫色打底,外层深紫和深蓝交融在一起又过渡到浅蓝,然后接上一片淡黄,还有些红肆意附在上边,仔细看,还会发现底边层层叠叠的裙摆里缀着些白色的小雏菊,这才叫人反应过来,原来描绘的是一片缤纷花海。 太过于绚烂了,使得姚一诺愣在了玻璃柜前。她想起多少年前的自己,不知有多么喜欢这些花朵,它们可以象征很多东西,可以象征一切美好。但现在的自己已经配不上那样的东西了吧。 姚一诺此刻为这样一条裙子而愣神,连被李佑拖进店里都没知觉。 “穿给我看吧,小娘子。” 店主姑娘一听这称谓,利落地取下那条礼裙交给李佑。尽管有些羞涩,她还是说:“您家娘子穿上一定会很美的!男款那身需要吗?” “过会儿吧。快去换上,乖~” 他们的话让姚一诺的心稍微有些颤动。或许还稍微存有一些私心,心底还是有所向往的吧。姚一诺抱着裙子进了更衣室。 裙子没有过多琐碎的花边,腰身到裙摆每一个弧度都只是恰到好处,却莫名的能给人一种烂漫的感觉,和她平常简约的风格形成了反差。半露的玉肩和锁骨旁有片紫罗兰在静静地开着,让整片花海繁盛而不喧闹,也让走出来的姚一诺看起来多了一份娇艳芬芳,颠覆以往的锐利而变得润泽起来。 虽然站在镜子面前,姚一诺却没有看镜子中的自己。只是低垂着眼睑,局促的神情中带着些羞涩。 “哇!这简直是量身定制!先生您换上这款配套的白色燕尾服吧!参加舞会的话一定会成为最亮眼的一对!”店主的少女情怀一下子就激发出来了,连忙激动地开口。 “好。” 店中的三人一同看向店门口发声的不速之客。 “怎么了,我也算是这家店的客人吧。”另一个男人抬脚跨进店。 店主看来人气质不同于身边的美男,但也是位是帅哥,只不过……他似乎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杨灼见女孩没有迎客的动作,抽动了嘴角。他猛地抓住一只纤细的手腕,任由她使劲往后退也不撒手。“你觉得我不能穿是吗,嗯?” “放手,你对女孩子都这么恶劣吗。”李佑皱了眉上前阻止。 杨灼随即看向李佑这边。“真不巧,每次见到你都在所谓的公共场合。” “的确。”身高略高的李佑挡住杨灼的视野。他都有些感慨自己什么时候小气到连稍微妩媚一点的姚一诺一眼都不让别人看。当然这不是小气的问题。 杨灼一抬眉:“看来我们有必要约定一个时间呢。” “……” “怎么,怕了?” “随便你,不过你最好给我小声点。” “哈哈哈哈!不想让姚一诺看见你伤痕累累的样子?我成全你。下午怎么样,在她上课的时间。”杨灼一阵狂笑,然后低下声音。 “不过我还真的是很期待那件燕尾服呢,穿上的话,我们大概会很配哦,姚一诺。反倒是你,多么登对的一套衣服,难道其实你对自己根本没信心?” “先生……”店主姑娘显然站定了李佑这边,露出了紧张又担忧的神色。 “不用了,我和她的话……总有一天不是穿配套的正装,而将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对衣服。到时候你们这里可以定制吗?” 谁也没注意到,一直站在后面捂着胸口看着这场闹剧的姚一诺突然身体一怔。“真正意义上的一对衣服……吗?谁允许你自己随便下定义了……” 随后姚一诺看见李佑和杨灼又低声交谈了什么,虽然听不见但也多少预料到了。她心里打着算盘,杨灼又朝她抛了一个恶心的媚眼,走掉了。 李佑终于又转向姚一诺冲着她微笑了一下,她的双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情绪,染上红晕。“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学校吧。”她连忙掩饰。 李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逗她。 一路上,李佑意外地沉默了。姚一诺不知道他的脑海中只有下午的和杨灼那男人的约定。他想借此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关于一诺的事,或者是……关于那位“父亲”。 “喂你在发什么呆,我进去了!”姚一诺站在校门口做着极其小孩子气的动作。戳~ 吃痛的李佑捂着额头嘟嘴。 “晚上回家给我吹头发。” “啊……” *** 姚一诺开课的时间,李佑倚着树已经站了许久。他纳闷,挑事还带迟到的啊。 “看来你还没差劲到做缩头乌龟?”杨灼出现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这话不该我说?你杨灼,怎么还不赶快改姓姓姚啊。” “啊?” “谣诼,意为‘造谣污蔑的话’,懂了吗?并且……关于这个词,我有些要搞懂的事情,通过你。” “嚯!你竟然敢这么说,口气还挺大?!我看你今天是不想回去了!”话语一下子就激怒了杨灼,他叫嚷着开始了愤怒的正面进攻。 杨灼攥紧拳头就朝李佑冲过来,后者不慌不忙地看准时机,轻轻一弯腰,躲过挥向他的拳头,然后又轻巧地一侧身直接用肘部狠狠撞向杨灼的后腰。 杨灼吃痛向前跌去,险些栽在地上,看来是用力过猛。 杨灼愤怒地瞪了一眼正在悠哉悠哉向前走的李佑,语调不屑:“你都不知道不可以把后背留给敌人么?”然后猛然起身举起拳头打算抓好这个绝佳机会。 李佑感觉身后的杀气越来越靠近,直到一定距离,他又一次向侧边撤脚,发丝越过肩膀,杨灼攥紧的拳头又这么出其不意地砸在了面前的枯树上。 干叶被震得纷纷散落,李佑才又不慌不忙开口:“你也算得上敌人?不过力气倒是不小,要是被这样一拳打中可能会毁容吧?”故意装作很在意自己容貌的样子,满满的轻佻意味。 紧接着又迎来杨灼的一拳。近得几乎能看清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但李佑依然从容淡定又一次躲过,脚下生风,顺便还勾起修长的腿精准无误踢向了杨灼的腘窝。一招一式都显得游刃有余。 杨灼重心偏移重重跌在了地上。 “被情绪控制一味地正面进攻,你是打不到我的。” “我可不像某些人只会躲。” “不能在任何时候都冲上去硬拼,凡事都要懂得特别策略嘛。” “有力量就足够了。强大,就像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你父亲?” “小孩儿你多大了,你有爸爸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哦,我是个浑身是伤又破破烂烂的孤儿。 杨灼立马剪掉回忆的线头,“少废话,我现在就让你伤痕累累!” “那就来试试?” 下一秒,杨灼的手肘在水泥地上擦出了血丝,他差点咬到舌头,嗓子眼里一阵腥甜。低声暗骂了一句,他暗自伸手摸索裤袋里锋利尖锐的物品,将一枚铆钉戒指套在右手上。 随即他以最快的速度再一次起身,逼向李佑。李佑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迎上杨灼冲来的有力的左手,力道的确过于大,抓稳那只左拳的同时还被冲击着向后退。 杨灼突然勾起嘴角,右肩微微一动,带着锋利戒指的拳也向他逼来。 冲力过大,李佑仅仅避开了脸颊,脖颈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划痕。“想不到使用蛮力还可以这么卑鄙。” “你说的特别策略也不错。” 李佑抬起手触到脖颈析出的血,“有那么一个锋利的小东西,看来我也要认真一点了。不过你以为还会第二次奏效吗?” 夜幕降临。 杨灼双膝抵在地上,瞳孔重新对焦,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双黑漆漆的鞋。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倒在别人手下的情景,那些没有母亲的关爱,没有父亲的庇护,到处被人唾弃的日子。只有一次,有个男人伸出了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 该死的,所以才想变强,所以才跟随那个男人。但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明明看起来那样纤薄,一举一动下他却仿佛看到了他清风盈袖,气宇轩昂的模样……他究竟是什么人? 究竟我还能不能保护自己和那个孩子?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不甘心的样子。不过你确实让我感慨,你很耐打。” “可恶。”杨灼低声暗骂。 李佑也稍作喘息,向后一倾坐在石阶上,“一诺说你‘成为’那个人的儿子……是什么意思。” “开始审问了吗?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杨灼再次狠狠咬牙。 李佑却对此轻描淡写,“噢,还有让你远离她。看见你她好像总会阴沉下去。” “看见我?应该是她父亲吧……他是一个仅用拳头和力量就把整个家搞得支离破碎的男人,姚一诺比我更明白。我没有一天不渴望那样的强大!” 脑中无时无刻不闪现的阴暗场景几乎让杨灼发狂。没有庇护所、没有可以让他暂时忘掉疼痛的倾诉者,他们到处流浪、又在到处被人当垃圾一样对待……杨灼眼前又是一黑。 “但可恶的是姚父每提到姚一诺眼底总会闪过一丝后怕,尽管只有一瞬。我总是在想,姚一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樱美那些流言是真的,那她究竟又曾经做过什么?她究竟是冷淡还是铁石心肠?” 语毕,杨灼用手撑地吃力地站起。捏着还在渗血手臂,他狠狠地咬破了嘴唇。如果姚父始终这样被这种弱点紧缠于身,那我又怎样才能找到强大的秘诀呢。 *** “晚上回家给我吹头发。” “啊……” 姚一诺突然又想起白天李佑给自己的那个含糊的回应。她捂着绞痛的肚子,难耐地窝在沙发里望着钟表。 “……这到底是8点还是9点啊……” 就算是在打架中占了绝对优势,但也难免受了点伤,颈上细长的划痕已经开始结痂了。敲门没人回应无奈地掏出钥匙的李佑打开门的第一反应——怎么昏沉沉的…… 看清沙发上缩着的人影以后,才放心地开了灯,客厅顿时被光亮充斥着。姚一诺不适应地皱了下眉头也就没再动弹。 “不是说要我给你吹头发的嘛,怎么睡着了。” “嗯……你回来了啊。” 嗯?不是应该说“啰嗦”或者“吵死了”?怎么声音好像也不太对的样子……李佑疑惑地走近。 双眼微合、眉间若蹙、唇角干涩、面色苍白,活脱脱一副娇弱病态的样子……难道胃寒又复发了? 他想起先前有一次她像生了场大病一样胃痛得厉害,一诺说是从前总不按时吃饭所以落下了胃寒的毛病,可现在他在定期煮蘑菇汤喂她,不该—— “看够了没有。”姚一诺突然动了一下便睁开双目,虽语气强硬但也无法掩饰她的虚弱和无力。 这种反应实在是太不正常了!李佑刚想询问姚一诺是不是病了,就被姚一诺轻轻的声音打断了。“我去洗澡。” 扶着浴室墙壁上冰凉的砖,姚一诺吃力地打开花洒,小腹上的痛楚实在无法忽略。李佑也只得在外面干着急。 不小心没抓稳,浴室里沐浴露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在李佑听来格外吓人。下一秒,浴室的门被重重拉开。 还以为是她摔倒,视线偏下的李佑第一眼便看清了姚一诺腿内侧向下流淌的淡红色液体。葵水? “李佑?!!你!——还不快出去!” 多少还是被背脊和腰惊艳到了,尤其是在这个雾气缭绕的地方……但拼命把理智拽回来,李佑选择了抓起架子上的浴巾快步向姚一诺走去。 “你过来干嘛?出去啊!”姚一诺睁大眼向里躲。 “好了啊。”花洒被关掉,浴巾从后面包裹住姚一诺全身,“我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现在早就被我压在墙上了。” “我没有看。”危险发言过后继而认真地说,她没有注意到他是闭着眼睛走进来的。 “都疼成这样了还敢用那种不冷不热的水淋浴。”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你再这样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可要生气了。” 姚一诺这才乖乖听话。李佑将姚一诺从卫生间抱出来放到床上,睡衣、红糖水和室内温度也很快整顿完毕,姚一诺这才算是“安分”地躺在被窝里了,忽略脸颊的飞红。 李佑还在寻找一切可以保暖的东西,忽而听到一声“你转过来”,甜腻的糖水好像润得姚一诺的嗓音都变得轻柔了些许。“嗯?”他回头。 这才终于看清李佑脖子上的小伤,为她受的伤。姚一诺原本没料到自己竟会心头一紧。“把药箱拿来。” “啊这个没事不用担心~” “快去拿来。”见李佑没有起身的动作,姚一诺撑撑身体准备下床。 “好好,我去拿就是了。你不要动。” 然后在姚一诺缩回去揉着小腹愣神的时间,李佑拎着母上特意留下的药箱又进来了。姚一诺伸手表示“拿来”。 笨拙地擦着酒精棉,表情却异常的认真。李佑看着面前甚至连“结痂再消毒没有意义”这种常识都不知道的她,意外地没再调侃。姚一诺以为李佑皱眉的样子是弄痛了他,放轻动作,于是就出现疑似医生坐在病号床上给病患疗伤的诡异场景。 掀开的被子带起一阵风,姚一诺不禁缩缩身子,随即比先前更暖的温度贴了过来。“你干嘛?!”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到我床上来。 “揉肚子,不要乱动啊嗷——”还有不要揪头发啊,会秃顶的。 “我不用,你走开!” “揉一揉会舒服一点的,况且我这么温暖~”耐心安抚有点炸毛的姚一诺,李佑扳过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膛上。他的眼里是一个人浅睡的映像,眸里尽是掩不住的温柔。你这副尽管痛苦却又好像习惯样子还真是有点让人心疼呢…… 耳边的呼吸平稳,再加上小腹上轻重匀称的按揉,姚一诺很快完全陷在李佑的怀抱中了。 蓦然,李佑的手掌在扫过几近腰侧的地方察觉到了异样,在平滑细腻的肌肤里它的触感格外凸显,掀起衣角,那里有一弯象牙白。指肚摩挲着那没有淡没迹象的疤痕,“怎么你也——” “……也?”姚一诺对李佑的喃喃细语听得真切,“如果我说那是胎记你信吗?” “噗~怎么这么说?”因为它是出生下来注定应该有的吗? 如果我也能轻而易举将它当作“胎记”——幽黑的影围在四周,刀光剑影下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腹部迸发,耳边穿透的喊叫声还在嗡嗡作响—— “别想。”她突然说,好像知道他沉默中在想什么。 “还有……”姚一诺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她迷迷糊糊又一次因为瞥见李佑颈上那细线而心头一紧。这感觉不太好。 李佑看着怀中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儿,眸光流转,很多年再未切身体会的“被顾及”在姚一诺说“别想”的时候又回到了他身上。十多年了啊……想到母妃离开已有十多年之久,李佑叹的气比常日重了。气息撩过姚一诺的脸颊,伴随的是她睫毛轻微的颤动。 还有……对了,还有“抱歉”。 ☆、十二、如麻 昏暗的化工厂,弥漫着的是工业材料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四周青灰色的矮楼里时不时发出敲击钢铁的声响,这是樱幽所没有的景象。——这里是临市“度奏”。 而樱幽拥有的“阴暗角落”只有一个废弃的游乐场,那是繁华小镇唯一寂寥无人的地方。杨灼从那里摇摇晃晃刚回来,一个不稳,无暇顾及受伤的手臂便重重跌在了门口。模模糊糊听见屋内破旧沙发上的人啐了一口。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下午。磨损的伤口早已发黑,干透的汗在身上依旧粘腻腻。本想着去清理,站起后只见身前一副阴冷的面孔,杨灼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抓抓杂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你昨天直挺挺躺在这,我关不了门。”身前的中年男人开口。 “啊。抱歉,我……” “算了,跟我下去抬钢筋吧。躺了一上午,还想歇着?” 犹豫的间隙看见姚父愈加阴暗的表情,杨灼也只好随着去了。 吃力地忍痛扛上沉重的东西,身旁的人时不时投来同情的目光,姚父却只是站在一旁瞥了瞥。这对于杨灼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反而觉得那些同情的眼光才叫他反胃。沉重的体力劳动让他觉得时间太过漫长,细小的汗丝侵蚀着他未处理的伤口,带来更为尖锐的疼痛。但他不在乎。那场打斗过后,又或者说一直以来——杨灼一心只想着,必须要去除掉姚父那个致命的弱点。 “在想什么呢?”姚父见杨灼眼神飘忽,随口问。 “没什么。只是关于姚一诺罢了。”他也只是随口一答。 可姚父的眼神突然变了。“诺儿?”惊恐和讶异充满了整张脸,“你们怎么会认识?” 杨灼心里又一阵暗骂。他只清楚姚父不是两年前就躲在这阴黑的化工厂工作,这一定和姚一诺有关。如果想要在这男人身上找到强大的秘诀,就不能允许有任何碍眼的事物。“如果能让她害怕,如果能让她那张淡漠的脸因恐惧而扭曲一次——” 话还未说完,杨灼突然感觉到周身异样的气氛。姚父忽地睁大眼睛笑得无情和无所顾及。上一秒还像受害者一样被惊恐充斥,下一秒像是反面人物般的疯狂面孔又尽展。这样的情绪转变甚至让杨灼感觉到不舒服。 杨灼不知道那不经意的“害怕”字眼让姚父眼前又出现了两年前和更早的日子。不敢蹙的眉、不敢对视的眼神、不敢发出的叫喊……这些都让他再次勾勒出那个曾经在他面前的“乖巧”的女儿。 他握紧拳头,动作像是要把他捧在手心里的娃娃捏碎一般。 “我爱她……她是我的孩子。给我把她带回来,只要带回来……无论哪副样子……”姚父眼里扑满了火,“你知道对付女人的办法吧……我要让她做回从前那个乖女儿。” 杨灼听到这字字句句也不由得惊诧。尽管鸡皮疙瘩已经爬满手臂,他还是为姚父的变化感到可喜,叫人烦闷的事情总算有了突破口。“好。女人嘛,终究是有弱点的。” 十天后,姚一诺收到一条短信。 戳开信息栏,是陌生人的号码。 看到各种恶心又意味不明的话语,她差点在安静的晚自习上暴走。 向下轻轻滑动,一个名字让她一震。 杨灼 她还天真地以为再没碰到他,是因为他已经被打退了呢。 信息最后的内容是无言的威胁,让人甚至无心疑惑他怎么得到她的号码。 “月光下的游乐场吗?”姚一诺逐字逐句地默念起来,尽管根本不想再看到他……“刚好做了断。”抓稳了手机,姚一诺还是果断起身直接离开了教室。 “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李佑。” *** 李佑在橙色的烛光下再一次整理桌布。“今天不去接小娘子,她会不会生气呢~”揉起下巴,“不过愤怒地打开门那一瞬间看见这副场景,一定会被我感动到吧~” 想想就小鹿乱撞的李佑,不禁又没形象地笑了。 此时的杨灼还是有些紧张李佑会不会来。正想着,便听见有车轮滚过的动静。 姚一诺下了出租车,周围已经一片黑暗了。司机师傅还在疑惑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跑到这地方干嘛,姚一诺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破旧的旋转木马罩的一半麻袋在一旁兜起风来,呼呼作响。杨灼看见她只身一人单薄的身影后,便安心地消失在了墙根。漆黑幽暗的道路静得有些瘆人,身后传来的沙沙声也让姚一诺警惕地转身。在前方,又突而出现更为清脆的一声响,那听起来像是石头砸向铁器的声音。她这样判断着,向上看去,被围封住的十分应景的漆黑建筑物便映入眼帘。 “啧,引我进去吗。”姚一诺跨过破旧的铁门,宽敞的屋内还真的有微弱月光散进来。“为什么要躲起来?你不是——!!” 她还没说完。姚一诺的身体已经凭着本能转过去了,臂膀上大颗大颗的血珠飞过。她几乎用了平生所有的敏锐,一把擒住了男子的手腕,小刀应声脱离,飞向天花板的正中央。 消防装置太过于陈旧,一点撞击力也引发出了水流。喷淋头跳过报警环节,一片静默后重重将水流冲向地面,几乎对准了姚一诺摔倒的位置。他们连忙退离,脊背狠狠地撞上墙面。 房间瞬间变得水汽腾腾,沾了水的伤口变得刺痛起来,姚一诺捏紧了手臂。男人仿佛又被她微微吓到了,他暗暗攥紧了衣袋。“真巧,十天前我可是也在这里伤了手臂呢。” 姚一诺咬咬嘴唇冷哼:“那是必然事件。”大口地喘气缓解了手臂上的疼痛,“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你,杨灼。” 耳边响起清冷的声音,杨灼低头自嘲地笑笑。“我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呢。强迫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随后将手又一次伸进衣袋,触摸那装满冰冷液体的容器。 这边肩上的血淌到另一边手上,姚一诺还是没有处理伤口的自觉。正准备开门见山,她忽然感觉身旁气息的温度骤然下降。这就是所谓的……“杀气”吗? 一个想法刚从姚一诺脑中闪过,一个身影也就随之闪过。手臂骤然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扣住,原本受伤的部位又渗出血来,力量大得让人挣脱不能。姚一诺感觉有尖锐的东西刺入,冰冷的不明液体正在融入血液。“什么?!放手!”意识到事情走向的不对劲,她欲先挣开,却发现无论多么用力地挣扎都无法摆脱。 “不过我还要强迫你到姚父面前呢。不用激动,你会喜欢的。”杨灼说罢一把甩开注射器,突然恶意地靠近。 姚一诺靠在墙壁上的身体刹那间瘫软,全身的力气都散了。“可恶!”胸口起伏剧烈,姚一诺咬咬牙硬从口中挤出一个字:“滚!!” 而杨灼还是蹲下身钳住了姚一诺的下颚,轻蔑地盯住她、和那双红得仿佛饱含剧毒的双唇。白雪见了那红得艳丽的苹果尚且忍不住咬下去,杨灼不由自主地啃咬上了那朵剧毒的花,直到唇齿间充斥上血腥味。 姚一诺眼前开始出现了美轮美奂的幻觉,她甚至想象得到换成别人挨了这些剂量的性激素,会用多么甜腻的嗓音唤杨灼抱她。 暖橙色的光下,李佑还端坐在餐桌前。 “一诺不是早就该回来了吗?怎么回事……” 不安的种子正在李佑心头发芽,他此时甚至不敢相信所谓的第六感。他不想她的小娘子出事。 难不成是杨灼?十天不现身难道是在策划什么吗?内心不断地猜测,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第六感有多么准。 明明上一次都已经在那游乐场把他教训过一遍了,他难道还敢……诶?游乐场? 十天前,杨灼在那里流了血,他该不会要以牙还牙吧。再说,那个地方如果天色暗了……心脏猛地一颤,糟了。李佑跳离了餐桌,摔门而去。 “我一向不讨人喜欢。”明明近在眼前,姚一诺听这句话的时候却觉得它很遥远。 “为什么那些衣裳大敞的家伙们总说‘瞧,废物又把那小兔崽子护在身后了,真是不自量力’?的确,我没有义务保护他,可谁又能对于他浑身是伤的样子置之不理?哈哈哈哈!然而我的确很没用,只是让浑身是伤的人由一个变成两个而已。可那孩子却第一次笑了,他笑着喊我‘哥哥’。” “后来又出现了一个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对着我伸出了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尽管恼火于他喊我‘小孩儿’,我还是跟他来到了度奏。在姚父半夜的喊叫里我知道了造就那样的手臂和力量的是什么,我渴望拥有!只是因为你……!呐——?如果让你害怕一次,如果把他说的‘原来的你’带回去,是不是就能强大起来了? 阴暗角落迸出的血液,你也给我好好感受感受吧?!” “唔……呜……你以为、我会害怕……这样的场面吗?……杨灼。”姚一诺吃力地听完了他近乎绝望发话。她想,她大概和他一样,对于血液里饱含的疼痛已经麻木了,大概只能看到它的颜色。红的,紫的。“……我衬衣上的颜色,稍微有点漂亮呢。” 此时的街道上,只有一个人闪着明亮的红紫色的眼眸,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一诺……你不是答应过不会随便消失吗。不是答应了要我陪着你吗? *** 杨灼忘情地啃咬着姚一诺流血的双唇。手还在伸进她被撕破的衬衫里,抚摸着她的脊背。 被下药的身体敏感度翻倍,姚一诺却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她想起有一夜梦里,自己出事弄得一身狼狈,被李佑慌忙搂住一刻不停地吼“醒醒”的场景。此刻的情况竟和一个梦莫名其妙地关联。李佑……其实我早就开始依赖你了吗……这一次我是否还能那般清晰地听见你的吼叫? 杨灼察觉到姚一诺的走神,一把掐在她的腰上。“……啊!……唔……”姚一诺失声叫了出来。“哈啊……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叫声不错~”杨灼又一头埋在姚一诺的颈窝中,继续啃噬脖子和锁骨。 一刻不停地在她身上烙下他的烙印。 “……滚开,唔……不要碰我……!” 姚一诺无力的腿踹向杨灼,软绵绵的,反而激起了杨灼更强的欲望。杨灼伸出充满强烈占有欲的手,准备扯开姚一诺已经破烂不堪的衣物。 “放手!”姚一诺瞪大了眼睛,感觉嗓子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脑袋疼痛得就快要炸裂。 情绪已不受控制,两个人都是。姚一诺终于在沼泽中陷入了极度的绝望。是否还能听到他清晰的吼叫? 不。不想再听一次了。 拼命克制着欲从喉咙中流出的呻/吟的同时,她紧闭双眼,一口咬了下去! 鲜血从口中迸发,又蘸湿了破烂的白衬衫。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听见“咣当”的、铁门被踹下的声音。 ☆、十三、死寂 洁白的病房中,长发男子低垂着眼看着床上一脸平静的女子。呼吸匀称,药袋滴答得很慢,一切都出奇的静。静得就像是要刚好和先前做对比。 泪拭襟,却又早已干涸。 呼!……呼啊……呼!……“喂!一诺!姚一诺!” 一脚踹开门的时候,李佑看见墙根处,一个怔住了的男人的背以及他身前那个纤薄的身影。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身影,正在贴着墙一点点地向下滑。 赶在她重重摔下前,李佑一个健步冲到了跟前,稳稳接住。这一次姚一诺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逞强似的靠自己站定了。 他看见她原本洁白的衬衫被染成红色,紫红和鲜红。已氧化的血液又被新鲜的血液覆盖。 他惊愕地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已经晕厥在地的她。“醒醒啊!哈……你倒是醒醒啊!姚一诺!” 胸口剧烈疼痛,他费劲全力大喊,但对于失去意识的她已然无济于事。 “她的晕厥是由于咬舌失血过多造成的,精神上受到的刺激还得你帮她疏导一下了。” 赶往医院,李佑一刻也无法平静。他尽量克制着自己清楚地听完医生的话。 “不过目前她还处于危险期,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过来的。” 一时半会儿……是什么概念……一诺…… “总之,她的状况需要一段时间脱离危险期。而且就算脱离危险期,精神受损,记忆也可能遗失或混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七天了,你怎么还不醒来……” 李佑依旧灰暗着眸子倚在病床前,静静地看着姚一诺。 当时间的推移让李佑也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在他看着从重症监护室被推出来的那般憔悴的姚一诺的时候,他竟有些恍惚。有一瞬间竟以为自己被托梦了。好在姚一诺还算坚强,好不容易挺过了危险期。 “这里、一点都不适合你,一诺。”他克制着沙哑的嗓音,“所以,我们回家好吗。” 李佑不知道自己此时露出了多么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前几天我控制不住,一直对你大吼来着,要是你听见了,一定会狠狠地揪住我的头发说‘吵死了’吧。” “生气了就跳起来随便你揪啦,但是我话可说在前头,以后你夫君秃顶你可是要承担责任的呀。” 说罢,李佑嗓子梗了梗,再也说不出什么了。重重地靠上了墙壁,感觉视线有些恍惚,就索性闭上了双眼。 就这样沉沉地昏了许久,再度睁开眼,他竟瞥见了一对清冷的卡其色双眸。 惊讶之时克制不住地猛然站起,椅子翻倒的声音惊动了正淡淡望着天花板的姚一诺。 她侧侧头看向李佑的目光有些呆滞,却又充满了黯然和感伤。李佑的心脏突然猛地颤抖了一下。 下一秒,李佑再也忍不住扑到病床前一把揽过姚一诺纤弱的身体,眼眶激动得有些发红。“你醒了!整整一个星期,你终于醒了!”声线有些扭曲和怪异,他几乎用了最大音量,其中还夹杂着喃喃的鼻音。他以为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却又被姚一诺的反应再次提起。 “放开我……!”怀中姚一诺开始奋力的扭动挣扎,声音略显激动。 李佑正惊讶为什么姚一诺反应如此强烈,一不留神,她便用力推开李佑紧贴的胸膛,猛地挣脱开他的怀抱,脊背狠狠撞上了床板,发出很大动静。 李佑被彻底吓到了,连忙靠近去扶她。而她却紧蹙着眉头把他的手甩开,拽紧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 “别碰我……!别碰我……走开……” 姚一诺低声不停地念着,声音有些哽咽。 “一诺……”你怎么了…… 温柔如水的的声音回荡在姚一诺的耳畔,她却紧闭了眼睛。 “不要……不要叫我的名字……”睫毛微微颤抖,渐渐湿润。 李佑开始慌乱了,这完全不像他的小娘子啊……为什么会这样……? 记忆?! 他猛然想起医生的话。姚一诺才脱离危险期不久、才情况好转不久就奇迹般地醒了,那在记忆上会不会…… 如果你能忘记所有疼痛,我也—— 坐在床边,李佑深吸一口气,尽量把声线放温柔,轻轻地开口: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病房又一次陷入了安静。 姚一诺咬着下唇没有开口,但看过来的眼神不像失忆后的茫然。 正在李佑快要按捺不住的那一瞬间,他才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李佑……”她又一次紧闭双眼,为了不让泪水溢出。 “李佑。” 不带有哽咽的、鼻音的、颤抖的声音,是他熟悉的声音。她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音地认真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嗯,一诺。”李佑终于安下心来,“为什么挣脱开我呢……”再次凑近姚一诺却看见她还是泪水溢满眼眶然后大颗大颗地滴落。“不是……不是的……” “别哭……” “不要再这样对我了……走开……我……我好脏……我已经死了……!”姚一诺的低喃渐渐变成了嘶吼,她伸手抓挠着脖颈上留有的痕迹,像是要抠下那些皮肉,白皙的脖颈上瞬间留下了道道红痕。“不要再接近我了……” 看着这个样子姚一诺,李佑心疼不已。他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继续下去,而她却又开始向后缩着,手臂成了两人之中力的作用物体,李佑意识到再不松手将会弄疼她。 “一诺,过来……”李佑温和地看着她。 而她靠在坚硬的床板上缩着脖子不停地摇头。“不要……放开我吧……我已经不——” 李佑猛地起身把膝盖跪在床上,身体前倾。一手将她的手按在床边,一手撩开她凌乱的额发,仿佛面对世间珍宝般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一个短暂而珍视的吻过后,姚一诺不再看李佑,安分了许多。 李佑满意地向后一倒坐回床上,顺便捏住姚一诺的手将她勾过来,让她顺势倒在自己怀里,她的下巴勾在自己肩头。 没过一会,李佑感到怀中的人儿微微的颤抖。用温暖的大手抚慰着姚一诺的背部,舒了口气道:“别哭啊。” “你才哭了……”声音尽管有些呜咽,但是这才像一诺嘛。李佑这样想着,许久没有松开姚一诺。外面黄昏的橙光透进来,病房里终于又回归了静,这时静得安心。直到她在自己怀中安稳地睡着,他才温柔地将她放回床上。 “太不公平了,只有你可以躺在床上。” “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破旧的屋顶照进宽阔的室内,让这个地方有了原本不该有的温暖。 潮湿的水汽早已散干,血腥味也早在前几天散净。 杨灼合着这宁静的气氛,心里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和李佑一样,内心有了大起大幅之后被时间冲淡得只剩下平静。甚至恍惚觉得那时无法克制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但那日姚一诺吐血的样子和李佑收回拳头依旧不解恨般的模样在脑海里百转千回,让他意识到,那绝不能当做一场梦。 他对姚一诺造成的伤害,绝对远不止肉/体而已。她甚至咬舌了。 杨灼就这样邋遢地坐在冰冷的地上,手从眼上垂下,思绪摸不着边际。他想到那天自己的疯狂、想到舍下弟弟来到度奏的缘由、想到曾有个老人讲过的:樱幽镇刚建的时候,是度奏市为它建造了最繁华的最纯真快乐的游乐场,而眼看着樱幽镇的发展越来越好,度奏市却翻云覆雨,这繁华、纯真和美好又尽毁于度奏市自己手中。 杨灼在这因为嫉恨而废弃的游乐场中,败给了那两个人。 真正的强大不是拳头和力量,而是姚一诺为了她的尊严咬舌自尽,李佑凭着他的牵挂赶来了姚一诺身边……又或者说,是勇气和爱。 这样想着,再想想姚父,杨灼不禁从喉咙里哼出了声。 “李佑你醒醒!我饿……咕——”完整的句子还没说完,姚一诺的肚子就开始不争气地大声叫唤,引得趴在床边的李佑还没把头从手臂里移开,肩膀就开始抖动。 “刚醒来就找饭吃啊。”李佑的桃花眼早已笑成月牙,“小娘子你精神得都可以出院了~” 姚一诺不屑地瞥过李佑递来的“病人专属盒饭”,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等等等……!我说着玩而已的。” “我可没玩,我不要盒饭。” “不行,你还要在这里养几天。等医生准你出院我才放心,还有得等杨灼——”李佑突然停顿了。 姚一诺一听到这名字果然怔了一下。见姚一诺勉强一笑示意自己说下去,李佑也不再刻意隐瞒。“杨灼他前阵子自己去了公安部。” 公安部吗?“还是到了这种地步。”姚一诺想,也许是到了闭幕时间呢。“该结束了。”她满脸释然: “呐,李佑。我的过去,你现在还想听吗?” ☆、十四、梦魇 在这世上经历了十八年,或许每个人都有刻骨铭心冰冷痛楚的记忆。我的那份,是最俗套也是最平常的。 那一天,玻璃上的窗花红得刺眼。 周围出奇的喧闹,女孩尽管把自己缩进墙根,破碎声、呐喊声、哭泣声交融在一起,还是源源不断注入她脑内。 墙壁上的砸坑、被泼洒的滚烫的水、地上和血液搅在一起的缕缕头发……无一不带给她麻木。一次又一次的暴力几乎让她习惯,习惯这份几乎让她浑身抽搐的恐惧。十八岁的姚一诺紧紧捂住头顶,泪水在镜片上汪成一片水洼。 直到被人箍住脖子拎起来,才意识到漫漫长夜已经过去了。 星星走了,风还没起。面前站着一个人,模糊得无法看清,一手还在姚一诺脖子上,一手抹着她零碎的泪珠。那个人像是在懊恼一般看向周身的杂乱,他说:你恨我吗。 “都过去了。” 姚一诺努力控制表情,这样机械般地回答着,却在暗处默默收紧拳头。 在雏儿不能利用羽翼飞走的时候,它的作用是保护好自己。从记事后在姚父面前扮演、伪装、谄媚,我一直都是这样低声下气,卑微行事。可是为什么——摸爬滚打到如今,我竟也开始如此厌恶这样的软弱……厌恶这样的——!! 脖子上的手松了,姚一诺想要四肢瘫软回地上,可又见男人开始到处环顾,扒着厨房门框嘻笑着的样子,像是在玩捉迷藏的喜欢恶作剧的孩子。 姚一诺突然绷紧了全身的细胞。“不要再伤害妈妈了!”说出这句话之前没人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姚一诺清楚得很,姚父还无法清醒,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清醒过。发疯似的怒吼果然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你说什么?!我在道歉啊!我知道了,妈妈逃跑了,我就去把她接回来。这样她就能像你一样乖乖地原谅我了吧?”姚父赤着脚咚咚地步子突然快了起来,手心闪过寒光,一把尖刀竖在了姚一诺目前。 姚一诺发现自己动不了了。难道又要坐以待毙?像是被发动了魔咒一般,她想要逃跑、想要阻止,却只能从嗓子眼挤出一句微弱的“不要去……”,后一刹才发现那把刀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怎么?你不想我被原谅?!!!” 伴随着怒气腾飞,也许细长的刀会劈断肋骨直入她的心脏、也许锋利的刀将划破喊声刺进她的咽喉、也许尖锐的刀要穿过瞳孔刺入她的眼球!这种时候她是不是该好好庆幸——刀子只是被一股怪力带动,狠狠刺入了姚一诺几近腰侧的地方。 踩进自己的血泊的触感让她汗毛倒竖,姚一诺终于膝盖一软,跌进一片无尽深远的黑暗。 *** 明明窗外的天空已经那么明朗了,为什么屋子里却没有布满阳光?然而此刻,姚一诺宁愿整个世界都是黑的。窗外的光照在四面惨白的墙上,不,那已经是红艳艳的墙了,血污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咕吱咕吱地向上攀爬着,把沙发、窗子和门全部吞噬。她再也出不去了。 姚一诺看不见妈妈在哪,只听见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呼喊。脑袋像调制失败的收音机,嗡嗡的声音过后又传进一声凄厉的尖锐。我得去救妈妈!姚一诺用了全身的力气迈开腿,她在心里呼喊自己:快去!跑起来啊!!可血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缠住自己……她根本已经全被恐惧埋没。我到底是不是在爱着妈妈,我到底有没有那样爱着妈妈,为什么我连大喊一声“住手”都做不到? 可我不应该这样懦弱,我不应该因为疼痛犹豫不决,我应该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终于,女孩终于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在那双几乎要舍弃泪水崩溃出血水的眼睛里——! 原来面前什么都没发生。 血泊没了,呼喊没了。当那个十八岁的胆小鬼终于义无反顾地迈向阴暗面,迈进恨意汇成的溪流——妈妈,为什么转过身去? 为什么不再看我? “我到底该怎么做……” “小诺?你醒了?” 醒来的时候姚一诺身上有一件好闻的西装。说话那人凑过他的墨蓝色脑袋,脸上写满了担忧。老师? “医生已经给你做了包扎,不过还要挂号再做个检查。”坐在姚一诺旁边的是她的物理老师,“发现你的是隔壁家的叔叔,回去记得好好谢谢他。” 您一把年纪还有资格叫人家叔叔?姚一诺本能噎他,才发现喉咙中干涩得根本无力发声。 “我去缴费,你再乖乖睡会儿?”分辨过来的声音稍微有些小,姚一诺想大概是走廊太过嘈杂了。脑袋甚至五官都很沉,但她不敢再合眼了,内心回荡的不安止不住地刺痛她的五脏六腑。就像那双只能在天空和海洋之间扇动的伊卡洛斯的翅膀,过分的软弱和过分的戾气都让她陷入痛苦的绝境。 西装外套被遗弃在蓝椅子上后,又被它的主人怒摔在地上。椅子上的病号不见了,男人毫无头绪地追出去,他不知道姚一诺此时大概比他奔跑得还快,比他更加心急如焚。 距离姚父那沾满鲜血的手打开门已经多长时间了?她想得有些吃力,拼命冲向妈妈的单位已经让她上气不接下气,从同事口中得知她跟丈夫去了地下车库更让她几近窒息。他们说好像出了大事,急急忙忙的。 竟没有一个人怀疑姚父浑身的腥臭味,姚一诺顾不得这些,冲入出口盘绕的急转弯有些发狂了,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般笃定——姚父的车子在上坡一个急刹车,停在姚一诺笔直的身前,车上果然坐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妈妈。 多少年的感情接连在这三人中炸开。 姚一诺不知道妈妈在看到自己站在车灯前那一刻内心多么惊喜,因为姚父为了让她上车居然谎称女儿自杀未遂。 但姚一诺知道如果不赶来,姚父将在这些弯道中故意造出事故。因为她永远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听到的、一墙之隔却意外清晰的话语:“我真后悔那时没有直接把她俩撞死!” 姚一诺也清晰地从姚父狭长的步步紧逼她的喇叭声中听到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爹没了,知道吗?我傻乎乎地混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们就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随遇而安,为什么你们从不痛苦或者关心别人的伤痛!” 为什么、你竟渴望别人的同情? 我们不过是对你的霸权唯命是从的底层……我不过是用来慰藉你创伤的工具……因为不同于你的期待,便要毁掉? 有的人因为爱而生了恨,有的人却因为恨才学会了爱。究竟哪一种更可怜? 姚一诺笑了,妈妈受过的伤、自己承过的痛……甚至没办法整理,而触发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你分明就是在嫉妒我们!” 洋娃娃拥有了小熊,不会因为它不能听自己倾述、不能陪自己流泪、不能被拍拍头顶给予安慰便扯烂它可爱的绒毛。洋娃娃只是拥住小熊的微笑,一圈一圈地安心地跳着舞。 我内心溢满了恨,却从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的。你看世界展现在我们面前,如此鲜艳夺目光彩照人,谁不曾为此暗藏自己的疤痕?如果一个人能够暗自把伤口整理好,安然面对每一个崭新的时日,谁又能嘲笑他的绷带太丑、谁又能硬要他把伤口重新暴露在空气中呢……呐——!! “你明知道怀揣恨意有多么痛苦——还要把它全部转给你的孩子吗?!” 血不知为什么开始从纱布中疯狂地渗出,殷红迅速浸湿了单衣。姚一诺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硬要我重蹈你的覆辙……我会恨你一辈子!!!” *** 这次姚一诺没有做噩梦,醒来的时候身上也没有西装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被单,但好闻的气味还是从她身侧传来。“老师……?” 蓝毛的家伙从臂弯中支起,眼睛里非但没有朦胧,反而有一团注明“再乱跑就把你绑在床上”的火。 姚一诺自然而然选择无视,神情跟听他的物理课一个样。妈妈站在窗边刚故作严肃地提醒姚一诺别这么对待老师,男人就笑眯眯地回:“没事儿小诺跟我关系好。” “谁跟你关系好。”姚一诺很有精神地翻了个白眼。 终究是身为外人的老师退出去之后,狭小病房内一片安静,呼吸打到对面的墙上像是立马被弹了回来。姚一诺知道妈妈还是在看着自己,妈妈满是疲惫的声音也放大了好几倍。 没有问姚一诺疼不疼,骤然想起昏迷的孩子呢喃中的一句“我厌恶这样的我自己啊……”后,她说了姚一诺更想听到的诉说。 和丈夫争吵、和家人争吵。争吵这个词像魔咒一样紧箍住二十世纪一个花季的少女。开始害怕令重要的人失望,然后争吵近一步近一步地恶化和猛烈,直到后来再不能称之为“争吵”。 “我不止一次梦到过这样的事情,孤单无助、无家可归真的好可怜。明明早就觉得这个爱情故事会以悲剧告终,却还要扮主角演下去。这究竟是为什么?我无数次地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说着说着,女人流了泪。姚一诺才知道原来自己痛苦的心情,妈妈也曾经有过。那个花一样的姑娘早已不是原来那副模样。 姚一诺平生第一次见妈妈这样的哭泣。那通红的眼圈仿佛是曾经失望、痛苦和悔恨的烙印,如今全部倾诉给了她一个人。 后来,像是再也没有力气哭泣下去了,妈妈抹干泪水抱过来,亲吻上了姚一诺的额头。妈妈说这可是难得的深情喔,鼻音还分外明显。 这个有些沧桑的女人想起了十八年前有一天,托起趴在自己胸前的新生娃娃,她也几乎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亲吻上了她的额头。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最珍爱的孩子。” 她说:别忘了—— “别忘了,我始终因为拥有你而庆幸着。” ☆、十五、落幕 “而后我再也不曾和他碰面过,报警也从没打算。我已经够不孝的了。妈妈放弃了城镇医院的工作,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竟然还说刺激,很奇怪吧?我一直害怕的‘失去’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现实,这种惩罚已经足够让我痛苦了……” 难道不喜欢的剧场终于要彻底闭幕,也会有人感到失落? 七月流火,炎热又无风的天气下,究竟是焦躁的还是平和的? 还没弄清楚,盛夏已经来临了。 *** “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炎炎烈日下,划破光线的不是风。两个人面对面坐了许久才发声。 因为别人没有看到,因为别人无法感知——时间逆流回脑海再阻塞,也没有人能为你受着。 那样的她是那么令人心痛,当她用平静的再正常不过的声调、仿佛讲别人的事一般地说出那些过往。 枝叶依旧纹丝不动。 “说中了。”回答得轻蔑,可杨灼却不显一丝昂首。甚至始终没正对着李佑,眼睛盯着地板一动不动。“我只是一味的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到她的身上。我只知道自顾自地发泄……大概从一开始就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偏执地走着,做不出任何改变,否则这种事不会发生……” “那现在呢?起码在你想明白和采取行动之后,已经开始作出改变了吧?” “对了,说起来虽然不太明白意思,姚一诺要我带给你一句‘那孩子可是希望自己喜欢的哥哥快快乐乐的’——诶?”李佑说完才反应过来,没注意杨灼眼眸一紧突然微微颤抖。他语气多了些欣慰,“等她出院了,还有机会碰面再——” “有机会啊。”想起了重要的事,杨灼立马打断了李佑的话,“姚父的精神不正常。” “怎么?” “在度奏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有些古怪。不光是深夜的吼叫、撞墙,最主要是他时而后怕姚一诺,时而无情地说些‘要让她变回原来的她’那样的话。”说到这杨灼耸耸肩,少了原有的傲气。 “虽然对于这次发生的事情,自首的本意是我,行动也是我……他还是被挖出来并且送到神经科了。” “是他在审案的时候又说了不该说的?现在在这里,你又变成一个人了吧。” 杨灼避开回答。“……总之来看看吧。对姚一诺而言应该是个了断吧?” 李佑猛然想起姚一诺的那句“该结束了”,“嗯,会带她一起的。” “喂!干嘛这么麻烦!我可是好得很,直接走就好了啊!” “再等等嘛,就一会儿~”比起安安静静,大吼的样子还真是可爱。“说起来一诺你干嘛这么着急回家啊?” “医院的味道太刺鼻、饭太难吃、床又不舒服……”全然不顾来来往往的护士,姚一诺噘起小嘴,开启外挂各种抱怨。 “我说小娘子,你该不会是太久没和我同床共枕,开始迫不及待了吧?别着急,爷一定满足你~” 当然这句话是李佑凑在姚一诺耳边的细语。在周围人眼里,只是女孩子的脸颊突然一阵泛红,然后抬起手——“哇啊啊啊啊啊!”接着就只剩男孩的掺杂着笑意的嚎叫。 “好啦好啦是在下输了,不过说正经的,在之前先去一个地方。” 姚一诺先是愣了片刻,也收回了笑容。“知道了。” “您就是姚一诺小姐吧,请跟我来。” 地板光洁得像会反光的冰,姚一诺被晃得一愣一愣,尤其是门口的大字格外扎眼。度奏中心精神病医院。 “关于您的父亲,我来跟您简单说明一下吧。”随着女人高跟鞋撞出的哐哐声走,面前便赫然出现了白得刺眼的栅栏,里面正有人推着轮椅缓缓出现。 而轮椅上的身影那般熟悉,姚一诺还是感觉眼球被利器刺了一下。果然…… 姚一诺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究竟是什么心情。耳边的说话声、脚步声、轮椅的转动声瞬间放大倍数,震着鼓膜嗡嗡作响。身边的一切都那么让她不适。 “您的父亲在诊断中被查出精神紊乱,这种精神处于崩溃的状态估摸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我知道。”我知道,起因、诱因……现在我将亲眼目睹结果。 “由于病情比较严重,为了更好地控制行为和情绪,暂时需要轮椅来压制,并且可能需要长期留在医院进行治疗,希望您能理解和配合。” “嗯。”离栅栏不到半米。离那个人…… 姚一诺静静地看着轮椅上那个同样面部平静的男人。那双眼睛不再像从前那般瞪出血丝,此刻看不出任何情绪。内心的浮动和激荡有多么大,只有自己知道。 稍稍眯起眼,位居高处俯视着那人的心情,究竟是怎样也搞不太清。仅仅站立几分钟姚一诺竟发觉不知该怎样调整呼吸,手抓上领口布料的想法迫切。两个人身上,终究还连着什么东西。 如果是当初那个在疼痛中爆发的姚一诺,一定会因为这一点而咬牙切齿吧。 我曾经痛恨,如今我该是最高兴的人才对。可为什么,你这样坐在我面前,我却只剩成倍的脱力感? 从诞生那天起就已经注定的,两人连着的那东西,叫血缘。 “是时候,去珍惜你所拥有的了。” 回到医院大厅,消毒水的气味淡了。杵在前台的另一个男人也像是等了姚一诺许久。“杨灼?!” “就是这位先生,他说愿意作为看护人包揽照料的义务。这需要家属同意。”护士的官腔再一次响起。 站回姚一诺身边,李佑连忙握紧她的手,拢在自己身后。 “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有些吃力,不过如今这是我该收拾的残局。”杨灼故作潇洒一摊手,脸上的笑却略显苦涩。 “别太勉强自己。”李佑不打算让姚一诺再应答什么,而杨灼偏偏侧头看向了姚一诺,“如果我用这些来赎罪的话,你肯定吗? ” 他说“赎罪”。姚一诺想起两年前清晰的画面里,姚父只说了“道歉”。 “你、你不是一个人……” 姚一诺从李佑背后挪出来,直直地和他对视。眼眸里率直得让人觉得过分的光,一直以来总让他被惊到,杨灼这次还是禁不住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是一个人,我还有照料的义务。还有我们呢。” 李佑也侧着头看着她,内心充盈了温柔。攥她的手放心地松了一点。 杨灼顿时感觉心口在震动。什么温暖全都堆压在身上,马上热得叫他喘不过气来。好多东西瞬间流向大脑,崭新的、从前从未触及的……他直到现在才跨入这个色彩斑澜的世界,但为时不晚。 “……谢谢你。谢谢你们……” 转过身,泪流成河。在这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底下,是旁人看不到的舒展开的眉。 ……还好、还好没有再回到那个单色调的灰暗童年,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以后的景色,还会更加绚烂。“再见了。” 终于……可以和那些云烟,说再见了。你是否也一样? *** 入夏的第一场雨降临了,整个度奏市像是在哭泣一般。樱幽也在流泪吗? “我想回去,就现在。”樱幽也充满着悲伤吗? “雨还没停。”李佑单手揽住姚一诺的肩,站在檐下踌躇着。 “不会停了。我们走吧。”拉了李佑,姚一诺开始在雨里奔跑起来,看起来那么不顾一切。“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不想哭。” 声音被完完全全淹没在雨水里,李佑的一句“我承认这样很浪漫但你才大病初愈”也没再出口。 他很快跟上姚一诺的步子,尽量拉着她跑。雨很大,却没有一声雷鸣。像是不敢放出声的、压抑的哭泣。 风声混着雨声,呼呼地灌进耳朵里。进入梅雨季节,雨点打下来快而大,总是变化无常,但又稍纵即逝。姚一诺希望下一刻当她回到樱幽,就不再是瓢泼大雨而是淫雨霏霏几近停雨的迹象。雨的痕迹在她卡其色的瞳仁里渐渐模糊。 两人的衣服早已全都湿透。“还是避避雨吧,一诺。”说完便拉着姚一诺来到了车站。广告牌上闪着亮,姚一诺喘着气吃力地抬起头看站牌。樱幽商业步行街。 可是,雨没停。 “呼呼……”天空上坠落的雨珠也粘上姚一诺的脸庞。身上凉得刺骨,风和水似乎都从毛孔钻到身体里,马上引得浑身战栗。姚一诺视线飘忽着,颤抖的指尖抓了面前的他的衣角。李佑看着,心一阵阵地疼,一言不发地把她塞进怀里。 姚一诺没挣脱,只是抬起手更加紧地将衣角攥在掌心。头埋进胸膛里,想要透过冰冷的衣料感受到一丝温暖。触及那一瞬,她再也无法忍住,抽泣在李佑的怀里。 和不久前一样,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李佑启了唇,话却噎在喉咙里。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可是他如今进了那样的医院,可是他如今成了那副样子。姚一诺哭得泣不成声,又或者是声响早已被雨冲刷带走。渐渐地,雨势减小了。 “……都结束了……”雨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晚了一点~ 希望所有让你痛苦的事情都有落幕吧。 ☆、十六、祈愿 窗口的圆画框里,白絮一簇簇飘过去,地中海在底下越来越湛蓝。 “罗马现在竟是清晨。” 来到遥远的陌生国度,找到计划中的旅店,预定好eurocar的出租,李佑对这些如此熟练到引人疑虑,打开行李的姚一诺在柜子旁若有所思。 “倒时差很辛苦的,午餐吃得不多刚好去尝尝甜点,走吧。” 李佑掖好火车站的中文罗马游览图和Rome Pass,“嗯”了一声,转过头来是灿烂的笑容。 出租车上悠扬的意大利民歌带动着悠闲自在的心情,巷子里一簇簇油画摊醒目而独具欧洲风情。走马灯般的古迹与都市交替,让整个罗马平添了历史的厚重。不一会儿又来到了繁华的街道,巨大的圆形建筑安然立于中心。 “何时有Colosseo,何时就有罗马。” 只在屏幕上见过的所谓著名景点,如今生动地呈现在眼前。李佑放下手中的地图,安静地听着身旁和他一样被深深震撼到的姚一诺的低声叙述。 这种触动感大概源自时空。古罗马斗兽场自诞生那天起就是,直至今日依旧是罗马的象征。 斗兽场的旁边就是君士坦丁凯旋门,姚一诺似乎也不打算追问些什么了,两人很快融入旅行的气氛,顺理成章拉起对方的手,避免在真理之口走散。 这段时间以来,李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姚一诺是真的笑了,还笑得如此开心,尤其是她看见所有的人都是幸福而满意的把手伸进河神的大嘴里。李佑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要是那个勉强着自己笑的姚一诺来“测谎”,手定会被咬下来吧? 站在历史保留的痕迹下,阴面完美地遮住了明媚得刺眼的阳光,但却又给人一种过于渺小的冲击。夏日的暖风中少年和女孩的衣摆飒飒飘动,短袖衬衫清爽干净。意大利无疑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没有繁华街道的电视荧幕,乳白色的镂空建筑和栅栏、宅子尖顶戳着的云朵、庭院栅栏上跳舞的小雕塑让到处都弥漫了古韵又幸福的浓香气息。 午后是属于意大利人安恬的时光。 夏季干燥的地中海气候两人并不易适应,于是他们来到土地还算湿润的园林,园内的姑娘正专注地描绘着绿草上簇拥着的大波斯菊。她稚嫩的眼神里,似乎还期盼着果园内的黄金般的蜜柑和它散发的甜香和温暖。夏风似乎牵动着她报以恬美的笑容。 也触动着他身旁的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不可否认的,意大利是个美丽的国家。也同样毋庸置疑的,有他陪着她已经是一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了。他们一直坐在园子里不知不觉过了好久。 大波斯菊姑娘扯扯裙摆似乎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他们却在那个视角发现了另一个身影。 姚一诺认出来人的时候还没表示惊讶,倒是李佑先连忙从座椅上起来了。“阿姨您来了!” “嗯来了,话说刚才那姑娘还真像小时候的你呢诺儿。”女人脸上挂起温和的笑。 “妈妈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不是巧合吧。 “是李佑约我的啊。”她疑惑地张望,“你不知道?” 李佑见状连忙揽过姚一诺的肩,“我们是来看望您的!刚好暑假了嘛~” 姚一诺妈妈意味深长地看看挨得近的两人,没再多追究。 “李佑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是,为什么喊我阿姨啊……反正你是要娶我们家诺儿的吧?” 姚一诺听闻瞬间炸红:“妈……!” 李佑像是安抚炸刺的刺猬一样揉了揉姚一诺的脑袋,“嗯。那么就……岳母?” “不不不,这样太生分了。我要那种最能显得亲近的叫法。” 最亲近?”李佑想起在民间家庭里人们通常喊的,虽然自己未曾喊过,也从未听王柳萱喊过。“……娘亲?” 那简短的音节中带着些许期待,又因不熟练而显得苦涩。姚一诺愣了一刹那,侧过来看向李佑。他本垂着的眼睑因妈妈一句“啊哈这个好再叫一声听听”而抬高,然后他再度认真地看向前方。 “娘亲。” 三个人谈笑风生地穿过一个又一个街道,气氛也因此得以十分融洽。后来,李佑率先将姚父的事情讲了出来,姚一诺也含含糊糊地没说杨灼的事。姚父的结局对妈妈来说没有过多的错鄂,或许是早想通了“当断不断,必留后患”的道理,或许是时间冲淡了太多情感。 几近黄昏,他们逛完了梵蒂冈博物馆。通往出口处有一座很好看的螺旋坡道,姚一诺妈妈及时拉住了他们,“可别就这样走下去了。”然后朝坡道入口的小邮局指了指。 拿到手中的只属于梵蒂冈的邮票和邮戳格外特别。三人商量好各自写着,寄给回到家里的不久后未来的自己。 “是时候,去珍惜你所拥有。” 这句话,姚一诺也说给自己听。她原以为逃离他是求之不得的,现在想到“造就如今的自己不正因为有那么一个男人在束缚”,还多少有些惆怅。这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用这样的想法寻求慰藉的自己,看起来是多么可怜的模样。为这样的苦痛赋予意义,其实是多么可怜的表现。 而那因为害怕失去而加倍珍惜的情感,如今才变得坚实有力,才真正成了她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得到了爱的她比曾经更爱应该爱的人,也有勇气去爱自己。 侧过头看着身旁走得宁静的两个人,姚一诺明白了,时间可以带走那些所谓惆怅。他也可以。 李佑紧紧地握着姚一诺的左手,站在离她心脏最近的位置。 *** 幕霭沉沉透过眼帘,晚风围绕着昏暗的路灯追逐旋转。妈妈被紧急召回总部,匆忙告别。李佑和姚一诺回了旅店,气氛不如来时的静默,现在静得温暖。 相遇的时候,“不过你感受得到我不就行了?” 他撒娇的时候,“呐~小娘子,爷想喝桃花酒了。” 抢走我初吻的时候,“一诺可爱,我是想亲一下来着~” 还有那句“那么心和心的距离将用什么衡量呢?” …… 在想李佑的事。被他再次牵起手出门的时候,她倦倦地意识到这一点。那些零碎的回忆就像意大利春天的大波斯菊一样疯长起来,直到夏天还盈满眼前。 任由凉意一点点卷进衣褶,只有手心处温暖湿润。脉脉的流水声清晰传入鼓膜,面前出现了盛大华丽的许愿池。 “Buona sera!signore,signorina.”(晚上好!先生,小姐) “Buonasera.”(晚上好。)面对走过来的意大利男子,姚一诺回以恬美的微笑。 “Fontana di Trevi,spero che le piaccia.Buon viaggio!”(这是特莱维喷泉,希望您能喜欢。旅途愉快!) “Che bel posto,Grazie.”(这里很美,谢谢。) 说罢男子便风度翩翩地转身离开了,李佑扯扯姚一诺的袖子说:“你会说意大利语?!” “常用语而已,你连意大利语都不会说还敢擅自带我来罗马?”姚一诺声音中充满了调侃,像猫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还不是为了你?笑一个给我看,为什么刚才对着意大利的危险男人笑那么好看……” “哈?你在吃醋吗?” “对,我吃醋了。”认真脸。 “哼,谁管你。去许愿啦。” 心情大好的姚一诺靠近许愿池,池中的主角是一个驾驭者马车的巨大的海神,他身边散落着细小零碎的水珠像是银瓶乍破。李佑也终于欣慰地跟在后面,瞳仁里闪着光。 “喏~”三个银光闪耀的硬币落入李佑掌心。传说背对许愿池将硬币投入的人会获得幸福。两人默契地背过身来,身后似乎有暖黄色的光芒穿透发丝。 “第一个愿望,必须是‘再度重返罗马’哦。” “为什么?” “这样,你最珍贵的心愿才能实现。这就是特莱维喷泉。” 硬币划过优美的弧线落入池中。和你再回到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心愿。 回忆一点点穿成线,就像剩下两枚落入水中划过的平滑。 我离开他视线的时候,“你就没有会有人为你担心的自觉吗?!” 他擅自下定论的时候,“我和她的话……总有一天不是穿配套的正装,而将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对衣服。 因为我而拼命压抑着慌乱的时候,“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还有最后被他抱住的时候,“别哭啊。” …… 当回忆过往的时候只剩下李佑的名字,那也是件值得扬起笑脸的事吧。 “小娘子,我给你许了愿望哦~我希望——” 姚一诺连忙伸出食指按在李佑唇上,“不许说,说出来就不奏效了。” 可即便如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永远留在你身边。” “……这算什么给我许愿啊。” “有我在不好吗?” “不是……还有说出来算什么啊!难道要我也说出来吗?!!” “我猜的到哟!还有,我的愿望奏不奏效不是由我来定嘛,你看连神明都左右不了我是不是~?” 李佑的神情格外骄傲,姚一诺被逗得用双手捂住嘴巴咯咯地乐,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纯粹的笑脸,比起礼貌的恬美微笑要更好看。月色之下一切都呈现出梦境般的妖冶,然后李佑溢满温柔和惬怀的声音在这一刻传入姚一诺全身。 “我果然是喜欢你。” 喷泉边上五颜六色的绚丽的光晃着水里硬币反光,那六枚,早已融入其中。姚一诺感觉脸颊突然滚烫,思绪完全脱离了理性的控制,脑中已经混乱地全是面前那个深情面庞,还有仿佛望向眼底的深邃目光了。 满意地看到姚一诺又一次不争气地脸红了,李佑弯下腰突然凑进姚一诺,她却丝毫没有躲闪。“不躲开吗?” 就这样停顿了一会儿,唇与唇的距离开始渐渐缩短。虽然嘴上说得像是要给姚一诺逃开的机会,实际上这总共不过三秒,李佑便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指尖细细地摩擦着她的耳垂,再近一步加重这个吻。吮吸着唇瓣,他一味地索取,却又不打算过于深入,对方的鼻息喷在脸上酥酥麻麻的,像是在挑弄着心底的奇妙感受。浪漫的、深情的,如同定下契约般。换言之,便是一吻定情。 潺潺的流水声在身后依旧清晰动听,暮色在身后也展开更深邃的漆黑。除去他闪着黑曜石光芒的瞳仁,夜空也逐渐嵌上碎钻。在美丽而梦幻的许愿池前,他始终走在她左边。 十指相扣,慢慢攥紧。 *** 轻薄的窗帘被晚风拂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风浪平息,一切安稳和美好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身上。李佑静静躺着,身侧的人儿抵不过时差,已经像往常一样面向另一侧微蜷着,沉沉睡去。 这次他没有主动贴过去。他稍稍直起身子,尝试将手臂缓缓地穿过对方颈下,手掌托住了她裸露的肩头。像是在蹑手蹑脚做坏事似的,李佑目不转睛地紧盯姚一诺的睡颜,生怕她感受到他的动作,生怕她察觉到他的“企图”。心跳咚咚的声音越发清晰,李佑紧张地施力,没想到姚一诺真的像倦懒的小猫一样翻过身来,毫无意识地落入了他的怀抱。 深夜的星空嵌在窗棂里,李佑就着微弱的星光再次看向姚一诺的面庞。她睡着了的样子安静极了,看得他也渐渐平静下来。被姚一诺压住的手臂还托着她的脊背,李佑用另一只手抚上怀中人儿的发际,将额前一缕青丝别在了耳后。摩挲间指腹抚过眉心,他就这样吻了过去。 他回忆起好多好多他们的事情,他知道今天她也一样。 这样回想着回想着,困意都席卷而来了还是忍不住牵动嘴角,他想大概是因为太幸福了吧。 在李佑也要晃晃糊糊入睡时,怀中的人儿缩了缩身子,耳边逐渐传入了她放轻的像是呓语声音。“愿望一个人留在心里也没什么意思,告诉你好了……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然后——” 她的声音无数次回荡,落入心底无限的放大倍数,像是绽开的无数不知名的花朵。 “我希望你能平安,然后和我一样,拥有美好、无限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开新篇啦~ ☆、十七、夏末 夜深人静,灯熄着,只有书房里电脑荧幕还闪着微光。小电扇嗡嗡地响着,姚一诺擦着头发凑过来说“最近好像很流行这个”的时候,着实吓了李佑一跳。他立马边打着马虎眼边将页面滚动到顶部,“啊哈哈是啊好像比穿越的话题更流行起来了呢~!” 恋爱30题 屏幕上这样写着。 *** 从意大利回来以后,生活终于又回归了正轨。两人依旧穿行在他们居住的街道,如同往常一样。当然,其中微妙的变化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天,已经能够熟练使用“现代高科技产品”的李佑坐在电脑桌前搜索着约会计划的相关资料。是时候抓一抓暑假的尾巴了。 至于为什么李佑会被突然出现的姚一诺吓到的原因——他突然搜索到了这样的30个词条:惯例早安吻、一起看电影、两人的摩天轮、替对方挑衣服等等等等。和恋爱沾边。 他一个人坐在软椅上细数起来。喝醉有过、看电影有过、挑衣服有过、生病照顾有过、R18——咳咳咳!好像脑洞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然后他的YY对象就出现了。她弯下腰凑近,颈窝里还留有清香。 “太诱人了吧……你——” “啊”姚一诺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我是说游乐场太诱人了吧!哈哈哈!” “什么啊,你是小孩子么。” “谁说只有小孩才憧憬游乐场的!咱们这里的游乐场不是开始整修了嘛,到时候我们就去约会!你看我们可以去坐旋转茶杯去恋爱迷宫体验主题咖啡屋,还有摩天轮!听说在最高点的时候——” “幼稚,人太多,不去。”额头浮上无数个井字,姚一诺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李佑了,连忙打断他。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现代专有名词的! “诶~小娘子分明是在装成熟吧?”李佑抬起一只手,拽了拽姚一诺的睡衣下摆,又指了指自己胸前,“不然为什么买这么幼稚的睡衣?” 姚一诺先是脸一红,然后微微抿唇,“哼!因为配你啊。”图案是两只笑吟吟柚(佑)子。 “哦?也是呢~”李佑反应很快,突然起身一下子扑在姚一诺身上,弄得她一个踉跄,才在书架旁站稳。 二话不说,他就箍住她的腰间,弯下身将头埋在颈窝里,嗅起了她身上和头发里散发出的香气。 “你……!突然干嘛!”被李佑毛茸茸的脑袋弄得很痒,还时不时有柔软的东西触及肌肤,连牙齿也碰上,姚一诺顿时招架不住。“别……放、放开,喂——” “难道你没看到那只柚子可是有獠牙的吗,嗯?”许久,李佑终于开口,然后收起揶揄的笑,又可怜巴巴地说:“唉……小娘子都不陪爷出去走走么?”你都把这只柚子闷坏了。 “我、我说了游乐场人太多,而且现在不是还不可以去嘛……你放开啦好热!” “爷才不放开呢,除非出去。” “那去游泳!……总可以了吧。” 不知不觉又对她撒娇了……姚一诺真的对撒娇抵抗力为零,李佑也几乎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想到还可以看到姚一诺泳装的样子,心里暗暗激动。 “好~~~” *** 丝丝秀发带动水珠,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光芒四射。展露的玉肩轻轻一动,泳池波光粼粼。水中的人儿好像被过于灿烂的阳光刺到眼睛,微微侧身,白皙的背在水中若隐若现。也让岸边的那人心中泛起片片涟漪。 等等!这场景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吧?猫不是都怕水的吗??? 李佑坐在池子边缘,满脸黑线地整理: 自己能轻松地站在水中,然后使坏将姚一诺扯进水里,她一慌,紧紧搂住自己不撒手,接着便可以顺理成章地—— 李佑再一次看向仿佛如鱼得水姚一诺,然后望向池底。 现在能做到的就只有第一步了吧…… 李佑的心情异常郁闷,而姚一诺刚好相反。 见李佑耷拉着脑袋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甚至连毛巾都还披在肩上,姚一诺很不爽地游到李佑面前。“干嘛不下来?”语气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你没看到那么多人在看你吗?”这脱口而出的话和前句貌似没什么关系,李佑更加黑线了。 “诶?”姚一诺将视线从面前的他的两条大长腿移开,四周张望。满天流星一样倾注而来的目光刚才她全都没注意。 男孩子们见她开始张望都连忙避开目光,只剩女孩子一些细碎的声音。 姚一诺仰视过去的目光开始有些茫然,随即又“机智”地反应过来,“不对你别转移话题!快点下来陪我啊。” 说完姚一诺还很体贴地递了一只手上去。 小娘子第一次说话这么……软诶。李佑像是中了蛊一样把手伸过去。哎等下,我们俩的位置好像反了? 谁知这时,一向连使坏都懒得使的姚一诺这次没有抓住李佑的手,竟然一把揽过他的手臂,用力一拽—— “扑通——” 李佑倒是没完全落水,由于身高问题,李佑只是一下由坐姿变成站姿。然而脚跟被震得生疼,水花也一点不小。 毛巾从肩膀滑落,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袒露的上身。 李佑没想到郁闷的乌云竟然一下散去,他突然玩心大气,毫不顾及形象、毫不示弱地一把舀起池中的水,向着正在背离而逃的他的小娘子泼过去! “李佑你偷袭!”女孩用手比做扩音器。 “是你先偷袭的吧小娘子?”声音满满笑意。 姚一诺微微嘟起唇,看着远处看上去很有朝气的李佑,也舀起水,朝他用力地泼过去。 “喂——我头发已经湿了哎!”李佑顺势泼回去。 “谁管你!”姚一诺又泼过来。 于是两人已经华丽丽地无视他人,开启了泼水大战,泳池里翻起铺天盖地的水花。 好在众人眼里两人打打闹闹,水花飞扬,笑容尽展,也是一抹好景色。 后来,姚一诺披散着的头发和李佑一样也被完全打湿。她站在泳池外,抓起毛巾擦干身体。 正如所见,姚一诺甘拜下风,直到被逼无奈上了岸。李佑站在水里晃着脑袋仰视着准备坐下来的姚一诺,十分欠抽地来了一句: “呐,你下来陪我啊。” 姚一诺差一点就将毛巾甩出去。 两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这回变成李佑心安理得地将手杵在姚一诺腿上,动作亲昵得过分。 “小娘子。”“李佑。” “你先说。”“你先说吧。” “小娘子笑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真的,很好看。” “……我还算喜欢水而已。” “以后要多笑笑啊~小娘子想说什么?” “那个……你、身材不错。” “噗——咳咳咳咳!!”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一本正经! “……” 又是一片安静。清风带动起两人微湿的发丝,牵起嘴角,微微上扬。彼此看着对方狼狈却又带美感的姿态,竟越发上瘾。 “今天很开心。”有些俗套的话语从李佑磁性的嗓音中脱出有了另一番滋味,“谢谢你,一诺。” “嗯?”我今天不是泼了你一脸水么…… “这一次是你主动带我出来的呀。” 主动……么?“……那个,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去的地方和讨厌做的事情。游乐园到时候我会答应你一起的,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和你一起的话,我也都愿意答应你。” 说罢,姚一诺很别扭地转过头去。从李佑的好眼力来看,她的脸颊又有些微微泛红。 李佑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从水中扑起,然后被姚一诺一爪子又摁了回去。她脸上写满了“你少得寸进尺”! 那天,我说谢谢你。 在这个叫做“现代”的地方,是你让我的生活渐渐远离了那些迷失和痛苦,是你让我过得比以前更加轻松快乐。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永远留在你身边,一直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恋爱30题真的是很旧的梗了 ☆、十八、不安 在樱幽不算宽敞的街上,金黄已覆盖沉闷的水泥车道,机动车驶过卷起一片片金色旋风。至少在拥有美丽心情的人眼里是这样,即使迎面卷来的叶子打在身上也不会在意。还不到清晨必须用路灯照亮的月份,此刻的天正在逐渐转明,居住在这个街道的人们也添上衣物,渐渐忙碌起来。 闹钟响过几声便安静下来,然后姚一诺突然地惊醒。挣开从背后环住自己的胳膊,“咚”的一声下了床。而李佑则翻了个身,继续睡。 姚一诺简单地打理后套上针织衫,穿上黑色打底袜,看到床上的一摊被子和昏昏沉沉却欲拒绝与床的接触的男人,忍俊不禁。 她爬到床上把李佑重新按回去。“我去学校了,你再睡一会儿吧。再等你的话我会迟到。” 说罢李佑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表示妥协。 重新将被子盖好,姚一诺单手撑在床边,俯身浅浅地亲吻在李佑的眉心。 “morning kiss……还你一个。”>//////< *** “我说一诺,我怎么总觉得咱旁边好像有个身影一直在?不会是跟踪吧。他是不是不知道姐姐我高中是不良少女?” “茵茵你这啰嗦的毛病还没改啊。”对柳芸茵,姚一诺表示忍不住吐槽。 “喂还能不能做好朋友啦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的好吧!” “好啦~我们一诺正沉浸在恋爱中你就不用吵她了啦~”杨小槐在身旁又开始八卦。 “那个我还没见过的家伙?小一诺是我的,想娶走她还得过我这关才行。” “你们俩够了……” “嘿嘿不要害羞嘛一诺~茵茵你从国外回来之前他来过学校的呢。” “诶小槐你见过啊?!怎么样啊他!” 以上对话全部都传到了正跟在后面的李佑的耳朵里。本来进学校是想找一诺来着,没想到她的两个朋友在。杏发女孩小槐是认识的,个子高高的茵茵,因为刚从国外回来啊…… “呐茵茵,你刚刚说有人跟着我们?”姚一诺好像感觉到了……身后那道视线。“我们快点走吧。” “怎么?呐,我啊,哎哟我的胳膊轻点儿……好歹男朋友也得让我瞅瞅过过关吧?我真的很好奇啊,好想见见……”柳芸茵边被拖拽着边嬉皮笑脸。 话音刚落,那个身形便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在此。茵茵姑娘,你看可否?” 见姚一诺故意避开,带着一阵清风,李佑登场。心里很是惋惜自己没有穿上那件看上去风流倜傥的汉服。 接着先发制人。李佑一手夺过姚一诺挂在肩上的画夹递给柳芸茵,俯下身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失去重心的姚一诺慌乱着连忙抓紧李佑的衣领。明明跑为上策,结果一下就被抓了…… 柳芸茵还愣在原地,而一旁的杨小槐则像小捣蒜器一样频频点头,嘴里发出“可……可……”的声音,眼睛里还闪着光。 “画夹就拜托小槐姑娘和茵茵姑娘了。”李佑回以一个微笑,抱着怀里的小娘子走人。 “就、就这样抱走了?他就是李佑啊这冲击力也太强了吧小槐?”目送似乎还在挣扎的被李佑抱走的她们一诺,偏偏头示意杨小槐听她讲话。可没成想小槐居然还在望着李佑的背影眼冒红心。“我很认真的啊喂——” “可是他们真的站一起又好看又养眼啊,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般配呢~” “越好看的男人越危险啊!” “安心啦一诺是聪明的孩子呢,没事的啦~” “你还是在犯花痴对不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哼!” 李佑走到围墙边才把姚一诺放下来,还故意步步逼近她,要说理由……似乎没有。 “我说这里是学校你这样会被当成不良的。”姚一诺“退烧”后故作一脸淡定。 …… “不良?” 一口老血喷出,姚一诺这么觉得,在李佑面前似乎越来越不能淡定了。“我说你学21世纪的词语还带自动屏蔽的么!!!” “哎呀小娘子先不说这个,你今天早上怎么不等我嘛,我醒来的时候你都走了。” “几点?”“十点。” 废话!“谁让你昨天回来那么晚的。” “店庆嘛……最近有点忙……对不起呀今天都没能送你。” “没事。”姚一诺这才温柔地笑笑,“对了你又在哪家店工作?” “南街手工糖果屋,啊对,我是给你带这个来的。”李佑从兜里掏出一块雪花形状的硬糖,纯纯的乳白和无暇的透明交融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好看吧嘿嘿,还有我今天也会很晚,小娘子跟我去那玩吧?” “是不是有个大玻璃墙供人欣赏里面的景致?吸引来的女孩子很多吧?两三个美男子在里面做糖什么的?”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嘛小娘子?” “哼。我今天还有测试,没法翘。” “嘛,那好吧……晚上记得早点回去,把门关好。”说罢抬手揉了揉姚一诺的脑袋。看着姚一诺别扭地回答“知道了”然后跑开的身影,心里一甜,但随即又有一丝不安划过。 风起了,李佑依旧站在原地,心中那种莫名的感觉还在回荡。他茫然地皱起眉头,那感觉,不安中还透着淡淡的感伤……不是来自第六感,似乎来自五脏六腑,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察觉一种不安…… *** 家门锁第二次扭转起来的时候,闹钟咔啦咔啦地走着,显示着凌晨1点。 客厅的灯暗着,桌上摆着和食和温热的茶。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的灯却还亮着,床上的人儿皱着眉头,手里紧紧握着手机,似乎在等待着有号码拨进,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号码。 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只手机,可一诺不让他买。本不该接触辐射的人若是再接触更多的辐射,说不定身体会出现问题。 她是这么说的。她其实是多么担心和在意他,从第一天的相遇那桌餐食开始,亦或者更早。 掐断思绪,李佑关闭了过于刺眼的灯,拉好窗帘,同往常一样从背后抱住她。 “唔……不是说了让你不要随便关掉闹钟嘛!”起床气虽然在李佑忙碌和缺乏睡眠的情况下有所收敛,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吼两嗓子清醒一下的。 意外的,身边没有沙哑的低喃,原来李佑已经起来了?夜宵的回报? 姚一诺想到终于有热乎乎的早餐吃了,全身的细胞活跃起来,“咚”的一声跳下床,直奔餐桌。 期待有多少,失落就有多少。甚至换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映入眼帘的,只有餐桌上冷冷的和食和似乎凉了一夜的茶。耳边没有厨房叮当的声音,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静得连她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李佑……?” 突然想到什么,姚一诺冲进卧室猛然打开衣柜,隔开的一半——也空荡荡的。 深夜的冷凛又开始回到脑海,睡梦中触及的一丝温暖瞬间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她又经过了一夜的浅眠状态,身体脱力…… 还在极力思考原因之时,头却又开始了剧烈的疼痛,痛得快要燃烧起来,姚一诺重重地跌倒在地板,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涌进去了…… 王柳萱……王柳萱……王柳萱……王柳萱……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终于更到弃坑的这章啦~ ☆、十九、入梦 “不再四处漂泊了,我们的家就在这里。”爹爹指着这片天地对我说。这里繁华似锦,名为长安。 “小姐等等……您知道皇宫怎么走吗?”碰到了一个奇怪的问路人,他的头发是深蓝色的。 “嘘~别出声~小朋友,不好意思。”被捂住了嘴。是上次那个奇怪的人?新来我们家的管家,有点眼熟……也是他? 他看起来有些拘谨地开口,大概是衣服不大合身?虽然蓝色很适合他。 “小姐,早上好。我是新来的管家唐哲修。这个月开始,老爷让我照料您的日常活动。请多多关照。” “喂,你是谁。皇宫里到处乱逛。” 上来就用“喂”来叫住人的家伙不是高傲就是无礼吧。我毫不客气地回过去:“你又是谁,我经常来这的。我有这牌子,白天都可以进来的。” 他总算识相一点。“这牌子,王元宝是令尊吧。哈哈,听卫兵说过你们的事。”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一板一眼,他的声音倒是柔和了些许。“不过有这东西也不能乱跑,很危险的。正好有空,我带你逛逛吧。” “你是什么人?”唐管家也不停地跟我说皇宫里很危险,小心为好。 “我……我叫李四。从小就在宫里当侍卫,边走边聊。” 今天终于在长安城结识了新的伙伴~柳云瑛提出要一起去她家玩的时候,杨小环居然给我指了指后墙的梯/子!只是没想到翻/墙回家的时候唐管家居然在下面候着……还以为要被他抓去爸爸那里审讯了。 练习武功的时候意外在树上收获了一条锦鲤,爸爸说圣上不准吃鲤鱼,我把它养在水缸里了,能不能带来好运呢? 我本来想抱怨些什么的,被人欺负爹爹也不帮,可是我又听见唐管家在被命令不许插手之后闷闷地汇报“小姐哭着回来了”。那一瞬间我多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啊。 原来在长安城庆祝重阳这般热闹,这是我参加的第一个秋收大典。申时的钟声敲响了,皇帝叔叔宣布舞林争霸第一名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秋天丰收的喜悦。 没想到竟然在后院撞见偷懒的唐管家,他看到我吓了一跳的样子还挺可爱。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唐管家在搬的、和他衣服一样颜色的圆形的球。我问他,他一开始支支吾吾,叹了一口气又说得流畅了起来。 “我是来调查唐朝的繁华历史的,之后时光机出了故障,本来以未来的身份争取皇帝的帮助,结果没进皇宫就被当刺客追捕,后碰见侯爷招管家,所以就进了侯爷府。” 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东西,是坏的么?” “嗯坏掉了,没有仪器检查,哪儿出故障都不晓得。运回来,有时间就修修看。”他满脸失落。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只好回以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来帮唐管家修理吧。客厅那把椅子坏了,我弄几下就好了~” 我在长安城的生活已经适应了,而且过得越来越充实。各家千金都参加了牡丹花会,我觉得牡丹比那些花枝招展家伙们好看多了。在庙会上打了会花鼓,居然吸引力那么多人。这一年我又一次拿了舞林争霸首位,可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紧盯着我? 这日在街上,结识了两位贵人。通号钱庄的钱万三说“早已听闻小姐秀气可人,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的时候,还有云锦阁的老板娘月羞花送我舞服,说见习舞房跳舞的我仿佛年轻的她,鼓励我继续努力的时候,我有点儿忍不住嘴角上扬,难道我是这么禁不得夸的吗? 凌晨,一个仙女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说她是西河龙王之女,经常化身鲤鱼到岸边游玩。一次意外被老鹰抓住,在空中的时候用尽法力将老鹰击伤,老鹰松爪,就落到我家树上了。两年的调养,终于元气恢复,可以化为人形回西河了。临别前现身见下恩人。 “恩人?我也只是投投饵料而已。” “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可以满足您一个愿望。”她这样提出。 我捂住胸口,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便小心翼翼开口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 “可否等我想好了,再去找你?” 龙女答应得很爽快,那就西河旁再去找你的小鲤鱼吧。 我想保留的愿望还没有定论。 秋收大典又一次拿了榜首,不过这次可是京城之花哟~在后几名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呢。准备回家向唐管家炫耀一下,没想到他又一个人在后院。他嘟囔着“又一次失败了,什么时候才能修好……难道要留在唐朝了?”,我在身后搭上他的肩膀,他只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兴许是我胆子变大了些,想起唐管家介绍的外出旅游的胜地,我正盘算着出去看看。谁料柳云瑛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就来找我,她说她爹又去清剿牛头山了,听说前朝叛军聚集在那,叫我不要去就是了。唉,二月这雪都浪费了。 “哟小妹长得不错呢?随爷回去。” …… 李佑! 是李佑…… 眼前景色扭曲变化之后,姚一诺发现自己正跌在床边,那种晕眩和痛感还回转在身体里,王柳萱的记忆又那样清晰。在梦里,她从诧异逐渐转为安静接受,直到那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带着醉人的浓烈酒气——她的心脏几乎骤停。 究竟, 为什么消失了? 紧紧攥住被单,姚一诺把头猛地埋进被角,拼命感受那里仅存的气息。 *** 天花板雕花精致,深秋枫红,枯叶蝶恰似落叶飘零,盛中又含雅致,一眼便知是贵家宅邸。床铺上古木香还余留着,被单上鹅黄袖摆正被牵动,袅袅的声音便传出。 “唐管家,李佑醒了!” “王柳萱?” “见过五皇子。”唐哲修也连忙赶来。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为什么回来了?李佑意识到现在的状况有点糟糕,他沉默半晌,问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合理的问题。“为何不把爷送回府上?”这样应该就不会追问我先前发生什么了吧? 谁知王柳萱不客气地开口道:“让你留在我家已经不错了!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应该在淮南啊,要是被人发现你在城里,你的手下,岁修和朔月可都难逃一劫啊!” 唐哲修看起来冷静多了。“五爷您在这年、贞观十六年四月已被皇上封为淮南王,命令立即出京。岁修朔月将您失踪之事隐瞒,已在淮南王府安定下来。” “很好。”如果不隐瞒,他想象得到。皇上不会下令一直搜寻下去,奸佞之人定会借此机加大力度刺杀我吧。好在我是失踪到别的地方去了?李佑苦笑。 这时唐哲修站起身,低垂下头来说道:“其他知情之人不知,我心里却有数。五皇子您……是去了二十一世纪吧。” “就和之前跟小姐讲的一样,时光机出了故障才导致五皇子意外消失。现在它终于修好了,我便将您——”说到这儿唐哲修咬了咬牙。 “你果然不是此世之人。”比起王柳萱,李佑很快接受了这番叙述。 “草民与您来往不多,五爷果然慧眼。” “行了,柳萱没跟你说过吗?爷待人温和,没什么架子的。”李佑把目光从唐哲修转向身边茫然的王柳萱,话中带着戏谑。“这可是你以前说过的话哟。” 看着眼前年近十七岁的王柳萱,在感慨她长大了的同时,眼前逐渐浮现了另一个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儿。想起她,李佑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情终究是逃不掉的。尽管他说愿意永远留在她的身边,但总有预感提醒着他终有一天会回来,毕竟在这个地方,他还有该面对的,必须要做的事。 在遇见姚一诺之前,过去的经历将他缠身……他意识到,其实他和她一样,曾经擅自将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也曾经厌恶这样的自己。 如今同她一路走来,他终于明白,他也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停滞不前。他有必要搞清楚当年到底为什么发生那些事,不管结果怎样,不管会发生什么——应该把一切过去的“结”解开。 暗下决心,李佑最后一次微笑着回想她,藏在被里的手攥紧了床单。 既然如今又回到这里,便当作命运使然。我会尽我所能,尽快地解决这些未了之事……等好好处理完这些,再与你久别重逢也是美事。 “想办法把我送出城吧。” ☆、二十、暗流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还给我一脸焦急?”柳芸茵戳戳姚一诺的眉心,“我这边才是一脸懵逼好吧……啊二脸懵逼。” “一诺,你说那个人进过咱们班,你看,大家都没有印象啊?”杨小槐一边向同学们解释着姚一诺是睡迷糊了,一边劝说。 “怎么可能。” 她曾经独自一个人生活过一段时间,比起后来有人闯进来的时间要长得多,但却不如后来那些日子叫人觉得深刻。深深依赖了的人不见了,理所应当拼命地搜寻。但她明白这次又有点不一样。 问过同学、联系过妈妈,她们都回以一样的“你得妄想症了吧”的神情和语气。 明明在展览画廊那个天台,杨小槐比我要更早见到他,比我更早看到那对好看的眼睛。明明就在昨天,柳芸茵还吵着要审视审视那个人。甚至质问过杨灼“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又怎么变成这样的”,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在告诉她:“我们之间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吗?” 他在二十一世纪的存在证明完完全全被涂抹,他回到长安的可能性把心填得满满当当。 为什么不告而别?她想到这大概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会不会遭遇不测?若是穿越地点不确定的话,以他的身份,在唐朝年间也不安全吧。 今天姚一诺又缺勤了。 *** 为了不引人瞩目,李佑前往他的淮南王府时选择了山路。路途崎岖险恶又偏僻,好在李佑身手不减,还比预计到得早些。有谁想得到这个不正经的皇子,在封王八个月后才真正抵达王府。 朔月前来“接驾”的时候神情恍惚了一瞬,尊称还未开口,岁修已经拔剑杀过来了。一番过招,岁修才终于将断成一半的剑杵在地下,抬手称道:“主子。” “主子,欢迎回来。”朔月也跪下来,“百姓过得很好,月白也很好。” 岁修杵杵旁边这个寡言的少年,“喂,它明明生过一次病吧?” “是、是我的过失。现在它的草料由我亲自看管。” 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从一开始的互不理睬到如今的愈发亲昵,李佑竟有些欣慰的错觉。“你们都没变呢。” “这次也是多亏了朔月冷静睿智,否则若我不顾大局去寻主子——” 李佑打断了岁修,“说的也是,当年选择把朔月带回来,还是我眼光好。”居然有一种父亲的伟岸感是怎么回事? 朔月稍稍低头,不可察觉地有点羞涩,半晌才开口道:“主子,我们很担心你。” “喂别说出来啊!我刚夸完你冷静睿智啊!”不过这样的你也不错,怪可爱的,岁修想。当年他不同意主子把朔月带回来,还冲这男孩闹了一阵脾气,确实是他瞎了。 “关于我这段时间去了哪儿,你们就不必再问了,我没事。把这段时间淮南王府的事情还有现在的局势都同我说说吧。” 李佑躺在自己府中的床上,思绪万千。 发配封地,调出京城,我从来都只是一个多余的人,曾经的他也许会这么想。而如今他认为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身份。 原本的日子,他闲来无事就在街上晃荡,成天浑浑噩噩度日,可他现在已经是淮南王了,而这个淮南王,还从未露过面。 百姓过得还同往常,却总会有闲言碎语传来王府,说这五皇子一向都是个纨绔公子,早些在京城就整日游手好闲,这来了淮南也没有丝毫长进,更是有传言李佑在自己的封地“溺情群小,尤好弋猎”,毫无作为,已经不值得一盼了。 也是趁着这个时候,他的舅舅阴弘智以“兄弟众多,万一陛下驾崩,淮南王应招募壮士保护自己”为由,派自己妻子的哥哥燕弘信为李佑在暗中招募壮士。 前阵子皇上将曾经辅导吴王李恪的权万纪指派给了李佑,担任王府长史,意图匡正李佑。他倒是兢兢业业,有几次还犯言直谏,阴弘智对他表现得极为不满,这点在朔月面前暴露无遗。 还有近来四皇子李泰受宠,太子李承过失较多,宫内最近传出皇上稍有废立的想法…… …… 看来近日都是不太平的日子。 李佑大概明白了一件事情。 *** 姚一诺又倒在家里了。她几乎快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昏厥过去了,脑子里的画面却还是那么清晰,直到看见李佑,她才感觉浑身不那么痛苦了。 这次姚一诺更明显地发现,自己可以说是在王柳萱身体里的。不止能看到她经历过的画面,还能感知到她的想法,体会到她的心情。就像现在,王柳萱见过李佑一面之后,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在想他了,即使还走在街上。 那个醉酒的公子挡在面前的时候,我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遭了,遇见酒鬼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说的话还挺叫人害羞的。“哟小妹长得不错呢?随爷回去。爷会好好待你的……”嘴甜又霸道好像还挺温柔?关键声音还好听……不过他说完扶着墙就吐了,还挺令人印象深刻的。 哦对了我溜掉时候还听见一句“爷,给你最好的……人呢?”,现在想想还是叫人忍不住笑出声~ 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我后退了两步。 “小姐,没事吧。” 是个书生。“干嘛,走路不看路的。” “小生天斋书院学生。赶回书院考试。走得急了,对不起。改天见到小姐,一定赔罪。” 什么人,就这样走了。 “啊!谁?”我被人推到墙角了?! “李佑。”我听见他乖乖自报家门。 然而!这都快五月了我穿得轻薄,左手手腕就这样被赤/裸裸握住然后按在墙上,有点不得体吧?!不过还有更过分的,他竟然压低身子凑近要亲我?!! 好吧,他凑过来我发现,这人不光声音好听,长得还好看,还是特别好看的那种。身体可比脑子反应快,我反扑了过去~ “小娘子等等~哦,脑袋敲到了。” 这时云锦鹤的声音传来:“五爷,住手。”对了,他是朝廷安排每年给我家发俸禄的那个人。 “小小侍卫敢坏大爷好事。”李佑还没放开我。 “这是皇上的腰牌,五爷请慎重。” “……好吧。我喝酒去。”他总算放开我了。 再加上这句听起来好生郁闷……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笑了。 这天是端午节龙舟比赛。我可一大早就在这等了。咦?那不是那个天斋院学生么? “您今天也来看赛龙舟?上次因考试走得匆忙,撞上小姐真是非常抱歉。小生复姓南宫,名让,字文泽。” 南宫让……我与最近结识的人都这么有缘?才不久就又得以相见。看来离再次见到李佑的时间不远了?我在心里偷偷开心。 “我住在东城白马寺,有时间可以过来玩。”我有点心不在焉,只敷衍着答应了。 结果三个月没见到李佑了……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 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曲十八摸……” 李佑! “嘿,小娘子。” “李公子早!”我假装偶遇。可不能让他知道我闲来无事在这街上溜达,为了蹲他。 不过李佑看起来不在意这些,他自然而然地说:“小娘子,爷正要去春香楼喝酒。陪爷去喝两杯。” 我突然想起先前在柳云瑛和杨小环那里听说五皇子是个登徒子,更是个“十足的酒鬼”,叫我不要接近。不过我已经见识过一回了,这次不会再发生什么了吧?我自己说服自己,忍不住答应了。 他这次还真乖了,到像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我们饮酒闲谈,还算有惊无险。 李公子感觉不是很坏呢。 那次之后他就经常“偶遇”我,别的地方也不去,就带我去春香楼喝酒。你看李佑哼着小调,甩着玉佩又走过来了,都入冬了还是那件青衣紫衬,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加衣服。 我赶忙上前拍肩。“嘿!李佑!” “小娘子早。今天看来气色不错。” “嘿嘿,你又要上酒楼?” “今朝有酒今朝醉。小娘子同去?” 酒过三巡我才发现,今天他好像有点不一样……头发比平时要乱,发带也没有好好绑,眉头紧锁着,眼下带着疲惫,而且醉得厉害。我伸出一根手指比在眼前,确认是不是自己喝醉了看错了。 倒是没重影啊……可是眼前的李佑怎么看起来是这般支离破碎的样子呢? 我拍拍他的肩,在他勉强支起身子面向我的时候又拍拍自己的胸脯,告诉他:“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我听着呢!” 然后我看见李佑这才勾唇笑了一下,笑容里有心酸和自嘲,红紫色的眸子里有波澜起伏。 唔…… 现在是贞观十五年最后一个月……我发现我好喜欢李佑。 ☆、二十一、流转 最近姚一诺变得更安静了,几乎很少说话也很少上课,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老师私底下了解情况无果,只好告诉姚一诺如果是身体原因,可以先申请休学一年。 结果姚一诺下午就晕倒在教室里,颜料盒翻倒扣了一地,发出了很大动静,画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色的线。晕倒之后送到医务室还久久不醒,一下子证实了老师的担忧。 眼前不再是实的场景,这次姚一诺脑子里涌进来的好像是王柳萱的梦镜。梦的主人不再有主观意识,一切所想都在梦里展现。姚一诺猜,一定是那日和李佑喝酒谈心的内容给王柳萱留下了深刻印象。 姚一诺还记得上次看到李佑的笑,看到他眸子里像有湖水一样泛起波澜,就猜到他一定说了什么,然而脑海里的东西突然就停止在那里,她开始转醒。她也没办法控制。 好在没多久,又能看到那红紫色的流转的光。 那天李佑告诉她,他的母妃,阴氏已逝世多年。忌辰就是在冬天。 他告诉她,自那之后,他便无人约束,渐渐过上了这种半醉半醒的日子。 他告诉她,身为五皇子,却有多少别人不知的痛苦。比如来春香楼之前,他刚刚被人行刺。 他告诉她,他是故意伪装成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骗过了很多人,最后却发现时间再久也骗不了自己。 一切都是从母妃离开的那一天开始的。从母妃被宫女们抬出去的那一刻开始,李佑也坠入了无尽深渊。 梦境中开始出现水滴、影子、刀剑和光……她感觉到梦的主人内心深处有恐惧,却又控制不住蔓延的想象。 她看见一个身影,和现在的李佑身型一样。身上的颜色也是鲜艳的,和现在他的穿衣喜好也是一样……与场景格格不入。 这样想着,心感觉像被刀割了一下。姚一诺看得真真切切,也感受得真真切切。 地上散落了一根红丝绳,长长的。是李佑头发上绑着的那根。 然后有什么突然迸发了。那个身影随着水流一点一点滑落,少年的眼里失去了光。伴随着穿透的喊叫声,绳子把他捆绑、包裹起来,身上留下了岁月抹不去的疤。 王柳萱猛得醒了,出了一身薄汗。 姚一诺却躺在医务室,任谁也叫不醒。 *** 李佑还跟回来之前一样,对外面来人一律遮帘子说话。 身为长史,权万纪今天也苦口婆心、严防死守,在李佑面前把阴弘智的小人心思敞开了又跟他说了一通,又在背地里把那几个好收拾小人先统统打发掉。 而舅舅阴弘智今天也又来帮他分析局势,意图十分明显。这次来还挑明了说,推荐燕弘信和燕弘亮兄弟二人暗中辅佐李佑,巴掌和甜枣一起加上,明面上劝李佑保护好自己,暗地里推动李佑起兵谋反。 李佑觉得这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李佑开始表现得像是觉得舅舅的话很有道理,表现得像是很喜欢他推荐的兄弟二人,接着把权万纪弹劾的人又一一召回来,对他们加倍宠幸。他也真的开始“溺情群小,尤好弋猎”,极力地配合阴弘智的计划,真的连太宗都几次用诏书严厉地责备他。 权万纪见状害怕自己受牵连,劝李佑自己承认错误,又主动上京向皇上信誓旦旦地说李佑一定会改过自信。得知父皇十分高兴,一边劝勉权万纪,一边历数自己的过失,李佑又表现出认为只有自己被斥责了的愤怒,然后在阴弘智面前表现出对权万纪的极为不满。 就连平时,李佑也在府上召罗些吃的玩的,三天两头办酒席,喝醉了就说:“有舅舅在,我李佑便不必再担忧任何事情了!”在阴弘智意味深长的笑容里再次怀疑心中所想。 一切进行得分毫不差。 *** 我想起我在太子府的事情了,爹爹告诉我的,那是李建成的府上。唐管家告诉我那是玄武门之变。我那时还是个女婴,却对那天记得格外清晰,这是不是就叫做童年阴影? 那天府上的人逃的逃,自尽的自尽,我耳边充斥了穿透的叫喊声,对,还有刀光剑影,就跟刚才的梦一样。 李佑同我说的,让我想起了这样的场景。 唐管家好像什么都知道,我去问他皇上的妃子阴氏是怎么逝世的,他却不告诉我。我跟他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爹爹,爹爹若是不说,我就去街上打听,我知道他拗不过我。果然他立马就认输了,“我的小祖宗啊,我同你说还不行吗,你可千万别去外边打听。” 唐哲修说,他也是听坊间传言:阴氏是被皇上用毒酒赐死的。 还听说,那晚刚好被年幼的五皇子瞧见了,他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怪不得李佑那天说:“母妃死的时候是笑着的,笑着流泪,他凑得很近,却感觉不到丝毫被毒袭满全身的痛苦。”我知道,阴氏和李唐之间有几世的国仇家恨。可贵为四妃,李佑的母妃怎么会被皇帝亲自赐死呢? “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 我依稀听见唐管家很轻却很近的声音,原来我被他抱着啊……睡~ “怎么醉成这样,太不像话了。”爹爹的声音听起来又严厉了。 我今天自己一个人去春香楼喝酒了。一想起李佑,我的心就好痛,痛到没有办法好好上课,更没有办法好好打工……当我以为可以一醉解千愁的时候,连桃花酒的味道都能让我想起李佑。大人们说的话果然都是骗人的。 我好久没去宫里,好久没带爹爹给的令牌了。爹爹发现了之后很是生气,狠狠地将令牌塞到我手里,叫我近日抽时间就去。 我才去,就又撞见李四,不对,是李承。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侍卫了。我先前跟李佑提起他的时候,他告诉我那是他哥哥,是当今太子。被人欺骗的感觉可不好,我没跟他聊多久便出宫了。 回家的路上路过春香楼,却再没见到李佑。不远处柳云瑛和杨小环向我跑来。 “柳萱,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半个月后要去千湖海游玩,你也一起去吧。” 云瑛说那里洞澈随清浅,皎镜无冬春。千仞写乔树,万丈见游鳞。应该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想着我该散散心了,便应了下来,背着爹爹和唐管家去了。 千湖海之旅很愉快,我们商量着下次去万灵洞。我笑着吐槽柳大小姐玩上瘾了哪儿都想去,其实我才是玩上瘾了不想回家。爹爹近日脾气古怪还越发严厉,下次面对李佑的时候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小姐小心!”一枚烟/雾弹在我眼前炸开。“快走~”原来我思来想去,和云瑛小环走散了,竟遇到了采花贼。 “谢谢唐管家。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怕你有危险,老爷让我——好吧,其实是我擅自跟着小姐的,老爷不知道你偷跑出来了,小姐不用担心。是我发现最近小姐心情不好……小姐没事吧?”唐哲修横抱着我,说话却一口一个小姐,让我觉得怪别扭的,但也使我安下心来。 “你记得告诉云瑛和小环,别让她们担心。”我扯开话题。 爹爹将我的课时增多了。他说叫我少与不该接触的人来往,姑娘家成天喝得烂醉成何体统。我只好一大早就赶去上课。 路上难得碰到了云锦鹤。“云侍长早,今天出宫办事么?” “小姐早,皇上让我去丞相府跑跑腿。”这个人看起来脸绷得紧紧的,又严肃了好几分,虽然平时也不少。 “嗯,那不耽误侍长了。” “先告辞了。”丢下这句话他便匆忙走了。 我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 李佑…… ☆、二十二、忘记 贞观十六年四月。 李佑被封为淮南王,皇上命他立即出京。 唐哲修才发现他的时光机不动声响地又出了故障。 李佑的亲信岁修和朔月二人寻到王柳萱家中来,王柳萱才知道他不见了。 云锦鹤慌张地找到神魂未定的王柳萱问她:“小姐素来与五爷交情不错,要去送送他么?” 皇上要求今天一定要出京城,时间紧迫,岁修和朔月赶紧备好空马车商量好对策。王柳萱赶到草场发现真的没有李佑的半点身影的时候,心才彻底死了。她一直待到黄昏,瞒过云侍长之后回了家。 在蜡烛微弱的光里,唐哲修跟他的小姐讲,时光机出了预料之外的故障,导致五皇子李佑意外消失。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王柳萱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大颗大颗地往外落。 “……就算寻遍整个大唐,也见不到他了?” 发出这句话的时候,姚一诺的心也碎了一地。又经历一次失去,她真的快承受不住了,虽然她知道,那个时间点,李佑一定是出现在了学校的天台上,那是他们相遇的时间。 她从书本上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在笔记本上写满了他的名字。堆在一起都快不认识的“李佑”二字,却每笔每画都在刺痛她的神经。 这次没昏多久,但痛感倍增,姚一诺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她申请了早退回到家里试图入睡,试图进入一个无梦的睡眠,可老天偏偏不尽如人意。 我依旧每天忙碌地上课,舞蹈课马术课礼法课……一个一个搞得我身心俱疲。 唐管家给我买回来了我最爱吃的鸿宾楼的酸菜鱼、糖醋三道和酸汤小煲。满桌子佳肴和最关心我的唐管家就在面前,我却被这些菜酸得哭出声来。 我想起西河旁的鲤鱼仙女,我还有一个保留的愿望在她那里。我哭着告诉她我想见李佑,仙女摇了摇头,也说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安慰似的摸摸我的脸让我换一个愿望再来,别总想着别人,记得多考虑考虑自己。 回家之后,爹爹给我抱来件嫁衣,说是前几天叫云锦阁的师傅做的,叫我看看合身不。 看来爹爹真的急着要把我嫁出去了,嫁进皇宫对吗? 我不想入宫,李佑最不屑的就是宫里的生活了,他告诫我一定要在外面过快活的生活。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我又该怎么办呢?我思来想去,又向西河许愿,许愿我能得到真正的爱情,我不想就这样嫁进皇宫。 鲤鱼仙女很快就又现身,看起来也在时刻关注着我。可这次的愿望依旧不合格,她告诉我,我要的爱情其实早就拥有了。“他是个跨越了一般人克服不了的障碍来爱你的人,他与皇室没有半点瓜葛,也绝不会让你过上不如你所愿的生活。” 听说长孙皇后驾崩了,今天举行葬礼。我想,皇上一定很伤心,就连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种灰暗的气氛。 谁?空无一人的街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男人。 “贫道张铁嘴,人称张半仙。路过贵宝地,米尽酒空。小姐能不能施舍贫道一葫芦酒。” ……“我去厨房偷一壶酒给你吧。” 他说我真是好心人。“天地万物无所不知,人生祸福无一不晓。行走江湖,多替人算卦测字。贫道帮小姐算上一算吧。”我这才看见他肩上挎着神算二字。 张半仙从行囊里翻出一个破碗,装半碗酒。烧入纸符一张,嘴中念念有词。 呼,不一会儿酒里竟然飘起一阵青烟。 他说:“嘿嘿,成了。看下碗里有什么。” 我有些胆怯地看下去,发现酒里出现了一幅画面,显示着“忘记”。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只丢下一句话。“小姐天资聪慧,会明白其中玄机的。” 忘记…… 之前送我舞服的月羞花老板娘又来习舞房里了,只不过日落黄昏,课刚刚结束,我是最后一个慢慢吞吞准备离开的人了。 她倒神闲气定,一直盯着我看,在我推门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该试着忘记了。” 我心底一惊。 她叫我换上舞服,再穿好舞鞋,同我说,近日我爹爹很是担心,一看便知我是受了情伤,便托她来替我疏导疏导,叫我早日忘了才好。她同我讲,年轻的时候自己也为情所困,那人好狠心,离开她一去不复返。我想起唐哲修说他一定试着把李佑找回来,不然这大唐总有一天也会出乱子。可当时我伤心透了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同他讲“算了吧。你不必再安慰我了。”便佯装睡下了。唉,但其实我愿意相信他,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将李佑带回来。 只不过现在我又开始想,回来了又怎么样呢……几个月过去,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了。 只是,忘不了他。 月羞花拉起我的双手一字一句告诉我,她来教我忘了一个人,舍弃一段情的方法。她抬起我的双臂,摆好姿势,叫我闭上双眼。 也许就像酒里显示的二字,我该忘记。 她问我:“你现在眼前有什么?” 我说有黄昏、有桃花酒、有一对红紫色的眼睛。 然后她拉着我开始旋转,手臂摆动着,引导我跳一支不知名的舞。 我把手臂翻转伸向远方,又在转圈中在胸前交错,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凝聚在丹田,身体却不施一点力气,再将气慢慢地放开来。我在潜意识里记住了这些动作,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出来。我不小心摔倒在地,泪光中看见自己满是淤青的双腿,没有人来扶我,我只好自己再站起来。伴随着月羞花的声音,我一遍又一遍地跳着,一遍又一遍地跳下去。 “情愫、爱意、悲伤、痛苦,那不该是你满溢在身体里的东西,你要将这些一个一个放在心底,然后一个一个悄悄锁住。深吸一口气,把你的心慢慢地放开,若是那些回忆又一次涌来,你就在那瞬间闭上眼睛。 把话语也藏到内心深处,就是每日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的那些,把他们倾倒,把他们封存,若是有些困难,就想你自己的名字,念你自己的名字,直到脑海里只剩下你自己, 直到跳尽了汗水,直到流尽了眼泪……” 我就要忘记了。 我不能停下来。 我哭得好伤心。 姚一诺终于从梦中挣脱出来。睁眼的那一刻,梦里的画面都不见了,纯白的天花板先映入眼帘,周围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意识到还在自己的房间,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意识到自己不是王柳萱——姚一诺终于在庆幸中崩溃了。 她在梦里都没有流泪,醒来却哭得泣不成声。 姚一诺在被窝里哭得缩成一团的时候,家门砰的一声突然被打开了。柳芸茵杨小槐和闭月一起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警察大哥。她们说“看你早退又联系不上你怕你在家出事就报警了”,然后三个人一起紧紧抱住姚一诺,颤抖着又念叨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警察走了之后,柳芸茵坐在床边问她:“你是不是失恋了……”姚一诺的泪痕还挂在脸上,憔悴得不像话。 “是不是那个……李佑?”杨小槐和闭月也问。 “不是。”姚一诺回答得很快,也没有后文,听起来是回答了两个问题。“我没事,就是……最近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然后勉强扯出来一个笑脸。 柳芸茵还是担心,一个人留下来守着她。 姚一诺又想起来高中的时候结识这个朋友的事情,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就没再劝她走。 姚一诺被她拉着洗了澡吹了头发,她还帮她把头发又理了理,顺便提醒她染的粉色快掉光了记得去补……这种家里有另一个人的感觉,让她怀念留恋。 她从没想过,失去他,竟像从她身上剥离了什么,让她也久久无法自拔。 她紧闭着眼缩在被子里,不自觉地咬着牙,面前仿佛有那个身影在掀开被子钻进她的被窝……不过她也知道,那一切不过都是幻想。如果回到从前,她一定愿意缩在他怀里闻他身上的味道,或者紧紧与他相拥,肆无忌惮地索取他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舞蹈课马术课礼法课是攻略李承需要上的课程。 ☆、二十三、奔赴 “这一天是不快活的。光在蹙额的云下,如一个被责打的儿童,灰白的脸上留着泪痕;风又叫号着,似一个受伤的世界的哭声。但我知道,我正跋涉着去会我的朋友。” “在这个黄昏的朦胧里,好些东西看起来都仿佛是幻象一般——尖塔的底层在黑暗里消失了,树顶像是墨水的模糊的斑点似的。我将等待着黎明,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在光明里的您的城市。” 姚一诺最近没有再晕倒或者梦到王柳萱了,但是对李佑担心的心情却日益在增加,就好像心里有自己和王柳萱的双份担心一样。 平静的日子这样持续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在清醒的时候姚一诺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那李佑会死吗?”,叫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还没看过有关李佑的历史资料。 她不敢去查却又真的担心,没想到真的应验了李佑说的“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去查阅我的历史。”但她不想是因为这个…… 一切在姚一诺在浏览器上输入“李佑”两个字的时候这才拉开序幕。 *** 二月的太阳里,到处都红艳艳的。路上已经挂满了灯笼,门店也贴上了对联,人人都在忙碌地准备过年。 看到屏幕上一行行扎眼的字的时候,姚一诺是慌了神,却没有手足无措。她最先想到一定是王柳萱那里有什么动向或者提前预料到了什么,因为时间线刚好对得上。如果转世之说真的存在,我们两人之间算得上有心灵感应了吧。好在姚一诺也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从那些压抑的情绪下挣脱开来后,她只知道——她不想李佑死。 那天她收到了从梵蒂冈寄回来的三张明信片。 看着自己的那张上写着“未来的姚一诺,记得珍惜”,想起在梵蒂冈博物馆,当时三人商量好各自写给未来的自己。 她打开妈妈的那张,“写下这张明信片的时候,宝贝闺女看起来很幸福,所以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守护好她的幸福。”这段话让她热泪盈眶。 最后才翻过李佑的那张,上面写着漂亮的字。没想到他告诉他自己:“李佑,不要离开姚一诺,就算一生中有短暂的离别,也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还在“短暂”这两个字下面加重,连了一个小小的箭头,特别注明“不要太久”。右下角画了一个凶巴巴的表情符号。 一定有办法救他…… 一定有办法救他的,那边不是有一个时空穿越者吗。 现在,一定能来得及。 姚一诺向学校申请了休学,又去度奏市向杨灼寻了一些药品。他那里能搞到一些处方药和医院里的注射药剂,解毒药镇痛药甚至麻醉针,她把能想到的列成长长的清单,想着万不得已的时候或许能派上用场,他答应的到是很爽快。她还养成了戴手表的习惯,将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与此同时,姚一诺试图向王柳萱传递一些话语,希望能联系到那边,努力摸索去那个世界的办法。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姚一诺有些不确定,一个用时光机穿越“调查唐朝的繁华历史”的人会不会为了李佑或者王柳萱去改变历史。 另一边。 唐哲修一边安抚王柳萱,一边焦急地找救李佑的方案,阻止他受小人之计去谋反,他都没想到事态竟真的发展到这一地步。终于,最后通过时光机追溯到了姚一诺的存在。看着这个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女孩,唐哲修愣了好久。 在知道她与李佑在现代的关系,和知道她与王柳萱发生了微妙的联络之后,很快得出了可以将她传送过来的结论。不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在没有时光机的前提下,只能通过那个地点……唐哲修高兴地透过时光机看到姚一诺不知不觉走到了美院展览画廊的天台的画面。 景色暗了,天边染上了红霞,凉风吹着她的衣襟。像是有些冷了,她收起扶着栏杆的手,缩回衣袖。 贞观十七年,李佑派刺客杀了权万纪,发动叛乱。结果李佑事败,赐死于内省,贬为庶人,国除。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李佑以“谋反罪”贬为庶人,赐死,葬以国公礼。国除。 贞观十七年四月,李佑叛乱,死…… 姚一诺想起那天在屏幕上显示的文字,依旧震得她脑仁嗡嗡的疼。没有一个字是她愿看到的,没有一个字不是在提醒她——不可以、不可以、救他。 这样迫切地想着,眼前出现了长安街上的场景。 *** 唐哲修和王柳萱在宵禁前将姚一诺悄悄带回了家。刚落脚,王柳萱就摘下面纱凑得很近打量起姚一诺,连连发出惊叹。 姚一诺被看得有些发怵,很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王柳萱立马就乖乖地挪开一点距离,不好意思地说:“我叫王柳萱。” “我是唐哲修,是我把你带过来的。你已经知道了吧?” 姚一诺接受得很快。“嗯……李佑怎么样了?” 唐哲修随即说,淮南王受阴弘智等人煽动,现在风评差得很,近来的走向也十分不妙……许是要谋反。“你也知道,阴弘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历史上四月里李佑就……”到这他便没再说下去,姚一诺和王柳萱脸色都不太好。 “唐管家说你能救他……别让他干傻事好不好……” “嗯。那你呢?”姚一诺想起那些梦心脏还是发疼,王柳萱真的放下心了? 入夜,王柳萱为姚一诺拿来一身衣服和一张“人/皮/面具”,唐哲修告诉她易容才可出城,明早便出发,去淮南王府有条山路能最快到达,到时一定来得及。 姚一诺在唐哲修走后拉着王柳萱小心翼翼地问她:“后来怎么了?” 王柳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得觉得姚一诺这个姐姐亲近得很。她说:“我啊,后来得了一场大病,快死了的那种。我看见唐管家在为我流泪。 我第一次知道男人竟然会为了女人流泪,我明白了仙女姐姐最后一次对我说的话。于是我许愿要了健康。 那场病痊愈之后,爹爹也就不再逼迫我了。”看起来幸福又回到了王柳萱脸上,“一诺姐姐这么在意李佑,怪不得唐管家说你能救他~” 姚一诺听完觉得脸有些发烫。 第二天天刚亮,姚一诺便混入新年的商队出了城门。 *** 一片雪花落在姚一诺鼻尖,她才意识到下雪了。 再次确认好路线就把地图揣回怀里,免得被雪沾湿。她没想到这山路如此偏僻崎岖,好在前些日子放炮吓跑了野兽,否则不知道还要遇到多少危险。雪越下越大了。 漫山的白充斥了眼帘,阻碍了视线。带手机到古代果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极寒的状态下,手机电量要宣示告急了,姚一诺最后一次打开指南针判断方向。 古代的衣服果然很麻烦。拖着长长的裙摆藏进货车里又从货车里离开就已经很困难,这几天又走了不知道多远的路,姚一诺里面的毛衫都快要湿透了,冷风一吹更加冰凉刺骨。加上胃寒痛得她晕头转向,她紧紧咬住下唇,感觉体力又在大量地流失了。 她干脆把裹在裙子里面自己的衣物脱下来,只留下装好物品的有兜的,毛衫丢在雪地里的时候,滚落出一个微微反光的塑料包装。 没想到是李佑特地给她的那颗雪花形状的糖。 姚一诺吃力地弯腰从雪地里把它捡出来,瞥见了自己垂落下来的,已经褪色成薄粉色的发梢。 她拆开了包装把糖放进了口中,甜和冰凉两种感觉刺激着口腔,暖流却流进了身体里,好像稍稍缓解了胃痛,也让她意识清醒了些许。她望向前方,再次努力迈开步子。 得见到李佑,得再快一点…… 我得在他身边,得帮助他,就像他帮我那样…… 我得救他,就像他救我那样。 在姚一诺望向的地方,李佑突然得知长史权万纪被阴弘智设计杀害了。此外阴弘智等人又在牛头山聚集,强迫官吏和百姓入城为兵,彻底扰乱了淮南,看来以此让李佑害怕而不得不起兵谋反。 舅舅如此心急……那他也要配合才行。 就此,李佑换上一身白衣,腰间难得配上剑。抬手大袖一甩,又将发间的绳摘下,系在腕上。那红绳在袖中若隐若现,与衣襟处露出的一抹红交相辉映。黄昏的光照得他飘散的发丝泛着金,起了风,那丝丝缕缕便飞扬起来。飘飘如仙,可谓千秋绝色。 再悄悄交代好府上的事宜,李佑跨上马,整装出发。 那天傍晚,姚一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准备敲开大门,不料就差一点,倏得眼前一黑,倒在了淮南王府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注: “这一天是不快活的。光在蹙额的云下,如一个被责打的儿童,灰白的脸上留着泪痕;风又叫号着,似一个受伤的世界的哭声。但我知道,我正跋涉着去会我的朋友。” 选自泰戈尔《飞鸟集》307 “在这个黄昏的朦胧里,好些东西看起来都仿佛是幻象一般——尖塔的底层在黑暗里消失了,树顶像是墨水的模糊的斑点似的。我将等待着黎明,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在光明里的您的城市。” 选自泰戈尔《飞鸟集》321 ☆、二十四、爱仇 岁修和朔月擅自跟出去又被赶回来之后,在府外看见了昏厥在雪地里的姚一诺。 被拖进房间休养了一阵之后,姚一诺睁眼看清两人,开口就问“李佑在哪”,让岁修以为这又是不小心欠了情债的女人或者是受了一点点另眼就来接近主子的女人。 只是……主子怎么看得上这女人?她面容根本都说不上可看,脏兮兮的不说,眼睛充血,五官扭曲到一起,简直可以用丑陋来形容。开口之后声音还是沙哑无比的,像是几天没说过话,然后又进入听起来就痛苦无比的干呕状态,像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朔月吩咐下人端来一份菌菇汤,用主子先前备下的蘑菇。岁修不高兴,说那不是主子为了回来之后准备的嘛。 “回来之后,什么回来之后?从京城回来之后吗?回来?……”姚一诺恢复一点点体力之后又开始着急,不料岁修一听一下子变了脸色,抽出剑就指向还撑在床上勉强支撑着身子的女人面前,冷冷地质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姚一诺更皱紧了眉头没回答,依旧在问“李佑在哪”。 “把她先给我关起来,我要严加审问。”岁修下令。 可能看姚一诺毕竟是个女儿身,所以每天的吃食还不错,关在房间里的几日歇息让她稍稍恢复精神。姚一诺以为,李佑毕竟也是王爷了,来路不明之人要见他自然困难一些。为了见到李佑,姚一诺每天和岁修斗智斗勇,又是说“我是李佑的人”、又是说“我能帮助李佑”,就差撕下面具告诉他“我是王柳萱”了,只不过这样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姚一诺从没想过李佑会比预计提早将近一个月就出发了,直到有人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叫喊着:“不好了!有士兵发现阴弘智带了毒,淮南王只身一人在城中有危险!!!” 一切都来不及了。 *** 李佑入了京城以后就派手下们去告诉阴弘智,他已经进城了。料到阴弘智一定会在城外守着,早就算计好利用自己杀了李世民再进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里应外合,其实就是先隔开关系罢了。 李佑大张旗鼓地进宫,没去拜见父皇反而直奔母妃的宫殿。那里一直没有人住,走进去的时候,地面上的灰让他想起他第一次被行刺的事情。那时的刺客到底要刺杀谁,母妃还是自己,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捅了腰侧一刀,流了一地的血,保护了母妃,却让她声泪俱下。 当时舅舅告诉年幼的他:“那人是皇上指使的,皇上想杀你母妃。皇上是什么人,他厌弃了,随时就可以——”李佑当时没听信他的,这些话语却还是让父子之间产生了深深的隔阂。 谁料,没过多久,母妃就被父皇…… 今日,他就是要弄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太宗赶来了这宫殿,伴随着训斥声。内容无非是责怪他玩忽职守,不在淮南好好呆着,天都暗了跑来这大明宫作甚。 李佑请安过后朝门口摆摆手,说:“今日我是来与父皇聊家常的,你们都出去。” 众人见这五皇子身上还配着剑,不敢动,直到皇上叹了口气也摆摆手,才纷纷退出殿外。 “你啊——”太宗这才打量李佑一番,“哈哈,长大了。” 李佑却不予理会直奔正题,直问道“父皇为什么赐死母妃”。 对面稍有片刻停顿,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他看得没错,如今的他不仅仅又长高了些许,身形挺拔,面容也越发明朗,眼睛里透着成熟和冷静,率直的眼神不知从哪里学来。接下来,唐太宗便为李佑讲述了他对这个孩子瞒了十多年的故事。 李佑的母亲阴氏,其父亲是因效忠隋朝而被唐高祖李渊处死的阴世师。那时,阴世师之子阴弘智等人由于年幼而免于一死,阴氏则被没入掖庭为婢,而后又成了李世民的妃嫔。 可阴世师与李渊有着相当的仇怨,李世民与阴氏之间也就始终隔着一段几世的国仇家恨。 国仇家恨哪是那么容易抛之脑后的,更何况要身为一国之君。李世民说,阴妃的确天资绝色,却偏偏是阴氏家族的儿女,终究是近不得、爱不得。 阴氏那哥哥阴弘智与她来往颇多,关系也甚密,叫人不得不怀疑其企图。 果不其然,你才满十岁那时候,阴弘智派人做了一场戏,他告诉你是我指使的对吧?叫你与我生了隔阂,让我更加怀疑阴氏兄妹要利用我们唯一的儿子,李佑你,促成谋反。 …… 而后那晚,在你来之前,是我亲自来了这殿里,亲口问的她。她只说,要我保全你,便喝了那毒酒。她伸长脖颈最后一次看向我的时候,依旧美得不可胜收。 李佑听得脑子嗡嗡作响。 他心底真正的苦痛,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人们以为他是失去至亲后放逐了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逐渐发现:那些浑浑噩噩不是伤心欲绝、不是躲避暗流敌刺,也根本不是深爱母妃的表现……他不愿面对现实,只是因为,那份勇气不见了。他迷失了,连同曾经满怀的爱,也随着母妃的离去和父皇远隔而渐渐消失殆尽。 一个人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再抱有爱意,也不会再在乎谁爱谁,谁又不爱了。 他想这浩大的仇与恨之中,冷漠或许才是真实的,无情才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偏偏在这场残酷的旧事中,她负着沉重的国仇家恨,仍旧在心底满怀地爱着他。李佑不敢想象,只因爱人的未曾信任,在这期间她又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内心创伤。他知道母妃有多么爱他。那夜月明星稀,宫殿里点着许多的灯。红绸纱幔缀满白净的柱子,他好像看见母妃出嫁的样子,在此开始又在此结束,周遭是那么地美丽。 他想起母妃死之前的笑,捧着他的脸,叫佑儿不要恨父皇。 他想起自己刀伤的结的痂都快掉光了,母妃还是止不住地流泪,告诉他以后不会再让他受伤。 他想起十岁生辰那天,母妃悄悄溜进太学殿把他拉去了东宫的立正殿,到了父皇的面前。父皇那次没有生气,还递来一把更趁手的宝剑。母妃说,那是夸佑儿剑术好,希望更加努力呢。 他想起更小的时候,母妃和父皇一起,陪他捉迷藏、讲故事、读书、学礼…… “天下都称你是贤君……可怎么到了自家的事你怎就变得如此愚笨。” “母妃用一生力气爱你,到最后竟是被你伤透了心、伤透了心而终……就算你不爱她……你怎么忍心这样做,你怎么忍心……” 你怎么忍心。李佑拔出剑指向太宗的喉结,现在他长高了,不再是鸠拙少年了,他轻而易举。 屋外的人闻声破门而入,一时间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寒光纷纷映在李佑眼前。 “干什么,把剑都给朕放下。”太宗适时开口,他垂首又叹了口气,然后对上李佑道:“是我愚钝,负了你母妃一片真心……但你不傻,如今你该对这早已布好的局心知肚明,而不是深陷其中。若你恨我,来吧,刺向我吧,我向来由着你的性情,你喜欢逍遥自在,我便放任你……你本就是不愿也不该受这宫中束缚的,若因此事想取缔我这位置,未免也是件不幸之事。孩子,你还得慎重啊。” 噗。这话本让李佑顿了一下,最后却又噗嗤笑出了声。 “都到这种地步了,他们这些人不明白也就算了,”李佑轻轻转动手腕,剑尖扫过围成一圈的人,“你还不明白。” “今日我并非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也并非受到舅舅蛊惑,而是为了母妃才做到这一步。我不是冲着高高在上去的,我只是为了弄清当年发生过的事,仅此而已。”话音沉落,四个字貌似轻描淡写,却又重重击在在场每一个人胸膛。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的五皇子,他咬着牙锁起眉头,手臂垂了下来,这才将剑收回剑鞘。 此刻,李佑看起来还不能原谅李世民,但父子间的一场腥风血雨终究没有发生。半晌,李世民拉着李佑坐下,告诉他朝廷几个月前就知道那些前朝叛军在牛头山聚集,“现在也还在城外守着,是吧?” 太宗接着说:“阴弘智那人一开始就只是利用你杀我,你若是成了,他必定再杀你。我看得出他有自立为王的野心,若是事成,再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能。” 李佑终于确信了阴弘智是那样的人,因为一切都迎合了自己先前的猜忌,现在连身为当今皇帝的他也如是说。为了母妃…… “不过以他的能力,痴心妄想。”太宗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劳烦佑儿将他引进来,剩下的就交给父皇吧。” 阴弘智等人在城外收到了李佑的求救信,事情不顺利是早就预料到的,燕弘信燕弘亮二人继续往下读,发现李佑是来寻求他们二人帮助的,说是在殿中伤了太宗皇帝,却不料护卫颇多,他一人抵挡不来,请为其施力,事成定不薄于二人。 阴弘智想不到李佑办起事来还挺痛快,全然不顾他这个舅舅,恼怒之下派人进宫查个明细,没想到还真如信中所言,太宗负的伤甚至更甚,李佑也被围起来,可谓是两败俱伤,宫中上下乱成了一团。阴弘智大笑一声,当即进城派手下散出淮南王李佑谋反的消息,消息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百姓大乱,给大明宫内又添了一把火,随后也带着兄弟二人进了宫。 *** 入夜了,李佑与围攻的人还在僵持,直到一道刀光划过,侍卫纷纷倒下几个。 “舅舅!”李佑连忙颤抖着喊,他此时白衣上已经沾满了血,汗和血攥在手心,也不敢放开手中的剑,虚弱又坚毅。阴弘智不避开就要扑倒过来的李佑,还用双臂扶住了他。“谁叫你不同我们说一声,自己只身前来呢,我的淮南王?” “对不起舅舅……李佑、有私心。李佑要为母妃报仇。就差一点儿……”他刚想请弘信弘亮兄弟去追,兄弟二人就反手把门关上将李佑困在屋里。“傻孩子,你太天真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小箭从阴弘智袖中射出,直戳进李佑肩窝。 谁也没想到阴弘智不但阴险,出手还如此迅速。 顿感不妙,李佑顾不及演戏,将剑换手用力一挥脱离开阴弘智,转头就向窗沿迈去。三十步之内,又一支箭从背后射来,来自奸人另一只袖中。他试图用手中的剑挡住,虽避开了心脏却还是插进了臂膀里,这一下他更能明显地感觉到,暗器上有毒。剑应声落地,李佑破窗而出。 “追!”一声令下,燕弘信燕弘亮二人随即追了上去,阴弘智一笑,不慌不忙抹了抹刀正准备开门离开,身后猝然响起了一个让他浑身麻痹的声音。 “站住。你对朕的皇子做了什么,给我如实招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 茅元仪《武备志》第一百零二卷称:“袖箭者,箭短而簇重,自袖忽发,可御人三十步之远。” ☆、二十五、再见 故事起初,我知道你不曾向我展现你最真实的样子,但是我觉得那样就很好。 姚一诺听到李佑出事的消息后,看见岁修和朔月在眼前立刻展开了麻利的行动。她想请求带上自己一同去京城,一时情急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拽住朔月的衣袖示意他把自己带上。朔月像是读懂了一样朝岁修看过去,一向敏锐的朔月在这女人满脸的焦急中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心思,岁修便信了。下一秒姚一诺就被匆忙拽上马,伏在马背上于岁修身后,在一声暗暗的“累赘”中,三人就此出动。 一路上姚一诺只能努力忍住颠簸的痛苦,默念“快一点……再快一点……”,岁修这才将她拽坐起来,扬鞭飞驰入京城。 到的时候,大明宫已然一片狼藉。 李佑又挪动了地方,在城内还算隐蔽的一墙边暂时闭上眼睛歇息。此时春雷乍动,要是有雨水下来,他们的追杀就会更添难度,只是这伤口沾湿……李佑忍着痛又紧紧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这天是惊蛰。 思绪刚一飘忽,就忽而听见一连串脚步声的靠近,他努力判断……是三个人。同样是搜寻,这些脚步促而轻,不带有杀气,让他不由得想,会是岁修和朔月赶来了吗?那第三个人会是谁?李佑很快得出了答案。 那是比其他更轻的脚步,似是女儿身,克制却还是流露慌乱,熟悉又略有陌生—— “一诺?!” 雷声轰鸣中,像是带着呜咽,她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一身长裙,青丝散乱,背对着光。 原来天气要回暖了,他先迎来了一缕融融春光。 “你怎么在这!”李佑的惊异是压低了声音的,“这里危险……”在姚一诺扑倒在他面前的时候尽力揽住她的肩。 肩窝和臂膀受的伤使他很难抬手,毒也在活动中几乎蔓延了半个身子。他还是将姚一诺拉近,凑近她的眼睛,一只手抚上下颚线,边轻轻挑开边吃力地说:“真是的……干嘛弄这么丑的一张脸,质量还这么差……是王柳萱做的吧?”尽管易着容,李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 原来人/皮面具下是一张精致容颜。 岁修和朔月没来得及惊讶,燕弘信拔剑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他们赶忙迎上,好在两人对付一人还算游刃有余。 墙根下李佑顾不得前面厮杀成什么样,他只感觉得到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疼痛,原来中了毒是这样的感受。意识模糊中,他又想起刚才那些话,现在终于可以将还没来得及重新体会的情感全都告诉她: “一诺……母妃爱着我……父皇、原来也是还是爱我的……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我不会为此迷茫的……这样的苦痛分明毫无意义。你知道吗——” 因苦痛而生出的爱,永远比在爱中学会的爱要浅薄。它也让我变得软弱,让我止步不前……是因为你才让我有勇气重新面对,才终于解开了这过去的“结”…… 白衣染了大片的血,手心也攥着,还有些不小心把她的脸蹭花了。他还想告诉姚一诺不要哭,可张开口只剩下“好疼”。他想起母妃中毒之后还能笑着推开自己,可李佑却丝毫不想放开姚一诺,他用他仅存的力气拢着她,听她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他:“要撑住……要陪我……要活着……我不能失去你…… 李佑……” 燕弘亮此刻也来了,原来那时燕弘亮被门外不知何时包围宫殿的侍卫缠住了。岁修朔月二人只得更奋力抵挡,在刀剑的碰撞声中听见主子微弱的一句“交给你们了”。 岁修爆发一样地狠狠砍向燕弘亮,此人比燕弘信更难对付。他大吼一声:“朔月你别他妈冲在前面了给我保护好主子!” “我、知道……但是不抱着舍命的觉悟是赢不了他们的。”朔月此刻也锋芒毕露,伴着岁修震出回声的一句“舍命也是我舍命!”,二人在配合下努力牵制住敌人。 姚一诺喂了李佑一片止痛药,咬紧牙关,趁现在扛起左肩,拖着他一步一步尽快赶到了回春堂。 *** 贞观十七年,阴弘智燕弘信燕弘亮等人发动前朝叛军谋反,期间杀害淮南长史权万纪,扰乱淮南百姓安宁,将罪行嫁祸于淮南王李佑。阴弘智其罪当诛,毙于大明宫内;同党燕弘信燕弘亮等被杀的有四十余人,其余既往不咎。 唐哲修和王柳萱将李佑接回了家中,姚一诺整日照料他。看着他,不由得百感交集。 当你在我面前受伤、坦露,我知道你终于也摆脱过去重新拥有了未来,这让我觉得,离别的时刻就快到了。 那夜拖着奄奄一息的李佑到回春堂,安神医被吓得不轻,一改平时亲亲和和笑眯眯的样子,一脸严肃谨慎地给李佑诊断。取出毒箭后,他判断出这是五步蛇毒。 两箭入体,伤口肿胀已经超过两个大关节,毒素就快要漫过全身继发全身中毒。他还判断很可能马上发生呼吸困难的症状,果不其然,李佑呼吸功能开始衰竭,情况已经尤其危重了。 姚一诺一听,立马想起杨灼说的五步蛇抗蛇毒血清就是五步蛇毒最好的解药,在现代这是国际公认的治疗五步蛇咬伤最好的药物,现在暗器中毒应该也不例外。谢天谢地,她手疾眼快地翻找出来之前恰巧准备到的一小瓶试剂,小心翼翼注射给李佑,希望时间没有拖得太久。 安神医这下一见颇感惊讶,惊讶之余才反应出来,这姑娘似乎不是那个动不动就来看病的扬县子府上那位柳萱小姐。但见她一直焦急却隐忍着,安神医也没有说什么,一边请姑娘帮忙为李佑尽快处理伤口,一边也寻了些有清热解毒、凉血化瘀功能的草药。半边莲、田基黄、七叶一枝花、白花蛇舌草,几味新鲜中草药加在一起,捣烂后取汁,用白酒为李佑送服。 这样过了六个时辰,症状再没有新的变化,看来才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王柳萱赶了过来,见姚一诺易/容面具掉了,立马遮上面纱,唐哲修紧随其后。不过安神医神色平静,捋捋胡须还是对着来人说:“今日把他接到你府上罢,扬县子府上避人耳目,好生调养会痊愈的。” 两人立刻去看李佑的情况,姚一诺刚将他骇人的伤口包好,他除了神情略带痛苦,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反倒姚一诺瞧着像是病了,眼下一片乌青,嘴唇发白,刚见过阎王爷一般。 姚一诺对他们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眼下还是最担心李佑,她知道,五步蛇抗蛇毒血清虽然好,但只是相对救命来说是比较好的。如果注射时机拖延了,还是会导致患者伤口溃烂严重。 安神医见这种情况,又转头去药柜给他们开了方子抓了好些药,再用中草药来治疗溃烂部位。 谢过安神医,姚一诺仔细接过,按照上面的两个方子一一记下疗法疗程,三人就将李佑秘密转回了府里,这事只叫皇帝、老爷和岁修朔月知道,好能安心照顾和保护他。 回去之后的每日,姚一诺都按安神医的药方为李佑煎水剂,药材甚多,但她如一记得清清楚楚。丹皮、大黄、龙胆草各三十克……黄连、黄柏、黄芩、生地、玄参、白芷、麦冬各十五克……鲜茅根六十克……地丁二十克……三碗水煎一碗,再按吩咐好的时间,她掐着手表一天四次及时将煎好的药送到李佑嘴边,耐心地为他送下去。 还有那外敷方,黄柏三十克,大黄六十克,地丁、芙蓉叶各十克……要打成粉末,温水调匀,每日为他外敷伤口。见李佑半昏半醒,不睁眼不说话到还知道疼,姚一诺一开始喂他一颗阿司匹林,后来就在草药里加些冰片和新鲜薄荷叶汁,她心想这样该没那么痛苦了。 小一个月过去,她每天守着李佑入睡,他只要一皱眉头,她就帮他抚平,再不行就亲亲他,小声跟他说:“不痛了、不痛了、我在呢、我在呢……” 清明时节已经到来,李佑终于有了好转。 *** 姚一诺没想到唐哲修会故意支开王柳萱,在这个时候找她单独说话。 他把她带到后院的时光机前,这时候时光机已经不再是破破烂烂的一个蓝色的球了,它现在通体透明,里面发出蓝色的幽幽的光。唐哲修一抬手便启动机器,空气中竟然还显示出文字,陌生的高科技感在姚一诺面前尽显无疑。这不像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技术。 姚一诺在无尽的疲惫感中再次看向唐哲修,和她第一次通过王柳萱看到的时候一样,让她深感疑虑,因为他有着深蓝色的头发,还有和她老师一模一样的面容。若转世之说真的存在,看来这个人也不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人。 然而唐哲修没谈这个,他开口说了一句让姚一诺更为之震惊的话—— “这个世界不是历史,它是我创造的。这台机器就是证明。” 创造?! “对不起,今天才像你坦白。”他一脸惭愧地解释道,“只是这时光机自从坏了以后就一直在发生一些我不可控的事情,导致了这个世界里人物的设定朝着历史方向发生了偏差,我才迫不得已将你介入来挽回局面。” 一连串言论入耳,一字一眼莫名尤为清晰,姚一诺自己都惊讶竟然跟得顺畅。 怪不得你毫不犹豫试图改变历史…… 怪不得在这里,李佑身边事情的发展轨迹和查阅到的历史一样又不太一样…… 早该怀疑的…… 唐哲修接着说:“在我的时代,是三十一世纪,那里科技已经发展得无与伦比,却还是轻而易举地让一个孩子年幼就丧了性命,我就是为了妹妹柳萱创造了这样一个世界。在她喜欢的世界,我可以陪她度完她没能度过的一生。” 原来这就是你的,跨越一般人克服不了的障碍的爱? 一切都串连起来的时候,更叫她脱力。为什么总在接受这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上一次是遇见李佑的时候,接受他是来自古代的穿越者,现在又要接受他—— “所以……你告诉我,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这里的人,王柳萱……李佑……是虚构的?” 姚一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窒息。 然而唐哲修没有否认,“让他偶然和你产生交集……我非常抱歉。”接下来他的话更像一把利刃—— “叫你来主要是必须告诉你,现在的局势还是危险的不可预测的,所以过一阵儿我会把发生的一切偏差都板正回来,通俗来讲,就是用格式化清除他们这段时间的记忆,这样使一切彻底恢复,你也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你怎么想?” 最后四个字像棉花里带的静电,轻飘飘的,又让她连指尖都麻痹到轻颤。 姚一诺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却感觉声音在胸腔里泛起阵阵轰鸣。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不出一周,李佑会醒过来,到时候把我送走吧。” *** 替李佑将衣服穿好,又披上一件薄衫,这样放平身子躺下不至于硌到伤口。虽然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最近上药也不怎么皱眉头了,姚一诺还是怕他会疼。 窗外蓝天白云,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在这里才感觉得到春天的长,舒适的、美好的,不像现代的世界一下子就从冬天过度到夏天。一切都是沁人心脾的样子,只不过在她眼里突然就变成了虚构—— 又一阵疲惫感涌上心头,姚一诺只能面对春暖花开再次闭上眼睛。 李佑这时候醒来了,见床沿的人儿正趴着,这才得以仔细看看她穿着纱衣长裙的样子。素净的颜色衬在身上,果真甚美,尤其伏着,宽大的袖摆铺在床上,五官埋在袖褶里,尽显女子的柔润之美。她安静地睡着了,浮现着叫看的人也安心的睡颜,像仙子一样。 让他脑海里产生了一个“信念”。这么说或许有些傻、有些笨拙,但此刻他只想着—— 我要娶她为妻。 总有一天,我要娶她为妻。 床上的人起身不小心制造了一点动静。刚感受到,姚一诺就下意识从床边弹起来,端起药碗就要离开。 李佑连忙喊住她:“你知道我醒了吧。”语气虚弱得很,“一诺,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一句话让姚一诺溃不成军。 李佑艰难地从床上起来,下地,撑着边桌站立,简单的几个动作做起来辛苦极了。 他喃喃道:“不来扶我一下吗?”,又轻声问:“为什么不转过身来?” 他的语气轻轻柔柔的,又带着些委屈巴巴。姚一诺恨不得把听觉关闭,这样就不会心软转身。面对着李佑却又不敢看向他,她低着头,因为她发觉此刻在他面前,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住心底涌动着的那些情绪。 “怎么了?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李佑又一步上前捏了捏她的脸,动作很轻。他心疼极了,他的小娘子瘦了好多。这次她没有躲开他。 然后李佑像是要感觉感觉自己的手臂情况怎么样似的,抬手搭在姚一诺肩头,又将她掰正一点正对他,微微俯身……这让姚一诺猝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说过的话——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确确实实就站在这里啊。” 他那时头歪得俏皮。 “你感受得到我不就行了?” 刹那间姚一诺湿了眼眶,她突然想通了。 她缓缓抬头看他,指尖伸出试着去触碰他。没错,李佑,就站在面前,呼吸、话语、眼底的情绪、心跳的力度——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就是鲜活的人啊,但此刻却让她胸口钻心的疼痛更加强烈。 你问我为什么是一副控制不住的难过的表情—— 因为要离开你了…… 因为一切都会被清除…… 因为不想让你忘记我…… 因为还想着如果是你在的话就不用再一个人看烟花了…… “因为我也想你了,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姚一诺紧紧看着那对眼睛,眼泪如泉水般涌流而出。 “你啊。”李佑笑了。 此刻她想起那句诗。“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姚一诺哭了好久,李佑一点一点抹去她的眼泪,把她抱进怀里。“你看我这不是醒了嘛。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也不会再在你面前倒下了,别怕,嗯?” 姚一诺终于懂得紧紧回抱。“别说了……!”天知道她不敢再回想来到这个世界发生过的事,也不敢再想即将发生的事了。 李佑在这个时候放开姚一诺,又一次俯下身来对着她的脸,他的眼睛温柔如水,她看得到他脸上的认认真真。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李佑执起姚一诺的双手握在手心,手心里湿湿热热的,他在紧张。 他开口说: “等一切都平复了,等我好了,我们成亲吧。” 姚一诺心脏一跳。 “……好。” 还记得最初吗,我们互相试探,互相期待,后来互相在意,互相把对方当作特别。直到互相救赎,互相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了他(她)。 “你要走了吗,一诺姐姐?李佑……才刚刚醒来,你们……” “对不起。”一生好残酷。会有失落、会有痛苦、会有谎言、会有遗忘……我们今日又要经历离别。我们的爱,会不会就这样,烟消云散。 “再见。忘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泰戈尔《飞鸟集》42) 今天刚好是惊蛰呢~ ☆、二十六、毕业礼 镜头闪出白光定格的时候,“砰”的一声,有一颗最大的红色气球爆炸了。 是阳光过于灿烂了,姚一诺瞬间意识到这一点,但自己手里的气球在头顶上炸开,她还是被吓得一颤。操场上穿着学士服同学们惊讶大笑着看过来,脸上洋溢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姚一诺也跟着笑了,旁边的女孩子安抚似的帮她捋捋长发,大家准备再多拍上几张,毕竟这可是一生一次的大学毕业照。 解开手腕上系着的气球串,又将学士帽抛向天空,霎时间,彩带飘扬、气球纷飞,绿色草坪上五彩斑斓,快乐的氛围洋溢着,一直持续不断。 拍完大合影,大家又在各个角落和最要好的朋友贴着脸自拍起来。杨小槐和柳芸茵把姚一诺和闭月拉出来,架起相机,同她们的两个今年才喜迎毕业的“小学妹”合影留念。 这样一直拍了好久好久,女孩子倒也不怕晒了,她们甚至不忘凑在相机前检查每一张照片拍得够不够漂亮,直到满意为止。闭月依旧很黏她的“一诺学姐”,虽说她与她同级之后便不再算是学姐,闭月却还总是很有精气神地喊着:“学姐学姐!快来看!”,一边搂上她的腰,一边不忘亲亲蹭蹭,尽情享受女孩子之间的专属福利。 “哈哈哈哈快来看这张啦~”杨小槐也挥挥手。 大家凑过去一看,是四个人合影,风一吹把姚一诺头发全糊到她们脸上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诺你怎么回事!我这吓一跳的表情,谁回去给我做个表情包吧哈哈哈哈!”说话的是柳芸茵,她揽着姚一诺的肩笑弯了腰,手臂又松开来理了理她的发尾,直直的,已经齐腰了。她感慨道:“头发都长这么长了啊,你当初把挑染的粉色剪了,真不打算再染了?” “不染了。”姚一诺随即笑着附和。 “多可惜,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呢~” 她们有说有笑,大概是因为毕业的氛围容易让人回忆往事,姚一诺突然回想起自己和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尤其是认识柳芸茵的经历。说起来,关于染发,还是那时只在她们两个之间发生的事情呢。 “今天晚餐的时间有个联谊会,在海边的餐吧,你们都得去啊!”一边收尾,柳芸茵一边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强势的一面,“尤其是你,小一诺,毕业舞会的舞伴还没定下来吧?” “我——” “别说了你一心虚就严肃,破绽百出。今晚你正好找个舞伴,还有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可就不教你跳舞了啊!” “……知道啦。”姚一诺嘟嘟嘴,只好妥协。 *** 那时还是高中,还没认识杨小槐和闭月,甚至姚一诺和柳芸茵之间还是“对头”关系。 第一次见柳芸茵是在她的班级,姚一诺身为值周生礼礼貌貌地给她们班拷贝班会全校要放的教育视频。她屏着呼吸埋头操作,也依旧不出意料地听到了班主任提醒同学们认真做眼保健操的声音,只不过,她依然感觉到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甚至在老师大声喊她名字之后依旧没有丝毫动容。 “柳芸茵!就你还在看!赶紧做眼保健操!” 原来是那个出了名的不良少女啊,倒是不太符合她的名字。同学们纷纷睁眼看过去,姚一诺这时也忍不住抬头看看,随即便对上了她的视线。 校花和不良少女的对峙终于爆发了,同学间如是说。众所周知,姚一诺总是风头占尽,柳芸茵早就关注她,视她为眼中钉了。 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俩人会成为好朋友。 海边的小酒吧扩展成了餐吧也还是一如往日的漂亮,女孩子们坐成一排,柳芸茵给她们三个点了果汁,其余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在谈笑风生。这联谊会倒真办得像模像样,搞得姚一诺更局促了,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正当她一个人埋头吃冰淇淋甜品的时候,一个男生,也是唯一一个过来和她搭话了。 他是用一句“你好”作为开场白的,礼貌得很,看过去,整个人也是干干净净人畜无害的样子。看出来女孩对这里的不适应,简单聊了几句,男孩便发出邀请。 “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去海边散散步吗?” “啊?啊……抱歉,我晚些还有点事情……”对于不太熟悉的人,姚一诺还是下意识拒绝了。 “那……我们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见女孩又要回绝,他连忙又补了一句,“聊天软件也可以的,就当是、交个朋友?” 姚一诺挪到吧台边上,柳芸茵就把她揽过来。“舞伴定了?”她绕有兴致地看着刚刚和姚一诺交换联系方式的男生,“不过说实话,他这个类型,我瞅着可过不了关啊!嗯……只是在舞会跳一次舞也就罢了。” 逃离了尴尬,姚一诺的思绪又开始飘散了。 柳芸茵和姚一诺真正的私下照面是在一天放学后。说来戏剧性,偏巧是在姚一诺哭了,还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 柳芸茵直接就慌了神,她连忙在旁边也蹲下,然后手忙脚乱地安慰。“你别哭了,发生什么了?要不然跟我说说吧,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哒,哎呀要是有同学路过以为我欺负你了怎么办啊,你也为我想想吧……”天啊,她只是个不良少女,又不是校霸,从没欺负过同学。她确实关注她很久了,但也只是跟其他同学一样,觉得姚一诺漂亮,对她感兴趣罢了。 那天,柳芸茵第一次认识真正的姚一诺,知道了她的家庭状况,知道了她的内心想法,知道了她的理想。姚一诺也第一次认识真正的柳芸茵,她其实是个开朗阳光的女孩,话很多,稍微有一点强势,却能一点一点打开一个人的心扉。不仅如此,她们发现两人还有同样的兴趣爱好。 后来尽管她们在学校不怎么一起出没,私底下却早就经常在一起画画,练习备考。她们作伴商量好了,准备只遵从自己的意愿,一起考这个镇上唯一的美院。 姚一诺就是那个时候问柳芸茵,怎么才能让自己心里变得强大、坚强、自信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柳芸茵提了个没头没脑的意见:不如去染个发吧! 姚一诺还真照做了。为了不被学校发现,她只染了发尾,平时还只好用同色的粉色皮筋绑成球,看起来还算能瞒天过海。神奇的是,这方法还真是有点管用,在心理上好像给了她一种“我很叛逆”的感觉,正好壮壮胆。 现在想想,也不无道理。姚一诺忍俊不禁。 “哎呀,你真的很啰嗦。”其实我把人家给拒绝了。不过姚一诺没说出来,她只想赶紧离开这尴尬的联谊会。她甩甩头,把黑直的头发撩到肩后,挽起柳芸茵的胳膊说:“走啦,你还得抓紧时间教我跳舞呢。” 剪掉发尾,是在休学期结束,再回到学校的时候。那时姚一诺一心投入到学业中,根本没时间去打理那早已经褪色的部分,更何况—— 她那时想,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没想到这三年里,姚一诺看起来像是越来越习惯这个柔和成熟的形象,人长大了,头发也越留越长。 是的, 时光飞逝—— 三年了。 ☆、二十七、舞池 又是深更半夜,姚一诺从天台收拾回自己的椅子和画架,她正努力地扛着,就看见对面一个举着手电巡查的熟悉的身影。 “小诺,好巧。”又是他。姚一诺已经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过这位建筑系老师八百回了。 “老师,我就收拾东西,马上就走。”其实她根本都懒得解释。 男人把手电放到地下,接过姚一诺手里的东西,轻声说“知道”,一边把它们也放到了地下。 ???姚一诺还以为他要帮自己拿。 黑暗里,只见他一只手背后,又伸出一只手,礼貌的笑里带着一点揶揄,说:“听说你毕业舞会还没有舞伴,我就来关照一下你。来吧,我教你。” 您还挺绅士?姚一诺感到万般错愕,只好说:“我已经会了,朋友教过了。” “那就来排练一下,女孩子的身高和男人的身高跳起来可不一样的,你也不想那天出糗吧?而且……你好意思让我的手这样一直僵着吗?” 姚一诺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男人的确也很绅士地轻揽着她,她也不用去看他的脸,只用在黑暗里努力跟上脚步就行了。不过他说的没错,身高差不同跳起舞来真的感觉不一样,她快把老师的鞋子踩烂了。 好在这个人从原来就脾气好得很,不然姚一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还有这场即将到来的舞会了。 他挠挠他墨蓝色的头发,故作头疼地放开了姚一诺。姚一诺随即掏出手机划拉划拉缓解尴尬,就这样又一次翻到了躺在里面的那一条,让她踌躇了一天的消息。 “听说你还没有舞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是那个小男生发来的。 ……这些人开场白都是商量好的吗?算了,熟悉的人好歹好些。 她把屏幕稍微调暗一点,打字回复:抱歉,其实我有舞伴啦。 这下终于将学校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正式离校了。舒畅之余,姚一诺也一直在想老师提醒她抓紧时间选礼裙的事情。 身为一个艺术生,她却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为她了,毕竟这也是一生中难得正式的经历。她首先想到老师会不会穿和他头发相配的深蓝色礼服,虽然他说他会按照她到时的礼裙颜色来搭配,可这样更让她毫无头绪。 如果有一件是能够让她一见钟情的就好了…… ! 她突然想起那件。 *** 舞会的头天晚上,姚一诺拎着一个巨大的袋子在兔子广场歇脚,顺便买了一桶冰淇淋。嗯,还是这里的冰淇淋好吃。 姚一诺没想到,自己买条舞会礼裙,竟然还要麻烦人家定制。去购物中心那天,她给店家形容了那缤纷花海一般的裙子之后,才意识到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款了。万般无奈之下,她选择了定制。毕竟是一眼就吸引她而且还试穿过的一条裙子,她甚至一笔一划地给店家画了精细的效果图,好在在这天终于完工到她手中了。 思绪纷飞中,姚一诺看见广场吉祥物朝自己直直地走过来了。啊,我好像刚刚一直盯着它看来着。 巨型兔子站定在姚一诺面前,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里有一颗印着雪花图案的糖。 “……噗~不用啦,你还是把它给小孩子们吧。”姚一诺很自然地绽开一抹笑容,兔子看了一会儿便走了。 “姐姐!”一个小男孩飞扑上来。 “是你呀。”姚一诺揉揉他的小脑袋,想起第一次见他就是在这里呢。“最近乖不乖?” “嗯!当然啦!姐姐要不要奖励我!” “那——”姚一诺若有所思,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这个就送给你啦。” “哇!冰淇淋兑换券!姐姐这两张都给我呀?”小男孩似乎开心极了,眼里都闪着光。 “嗯!不过,你可不许贪吃一次都用掉哦,小孩子这样容易拉肚子的,知道吗?” 听到这儿他立马反驳:“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做姐姐的男朋友了!” “瞎说什么呢。”杨灼终于从后面跟上来,“咳、恭喜你毕业啦。” 姚一诺笑着给他让了位子,示意他坐下。杨灼也拉着小男孩好好坐好。 “怎么样?今后有什么打算?” “嗯……我其实还没想好……” 杨灼难得见姚一诺有些犹豫。“那也没事儿,还没什么想法的话——要我说,你现在就干脆去旅游,去外面看看呗。近处就去/日本,远些就欧洲,说不定回来就爱情/事业双丰收了呢。”杨灼说得眉飞色舞,“到时候要是没人要你,就我娶你呗。” 嗯?这最后一句好像哪里不对。“我看起来像是没人要的类型吗?!”姚一诺不怒反笑,倒是小男孩嘟起嘴来,一副生气的样子,小爪子不停地打他哥哥。 “明天结束之后要是累了,你就直接回家休息吧,父亲那边我去就行了。” 姚一诺想起来明天还是惯例去度奏市的日子。“没事,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会去的。” “嗨呀,先好好准备你的舞会吧!”杨灼不由自主地摸上脖颈,“咳、你明天要漂漂亮亮的啊!” 姚一诺见杨灼这个样子,认真、坦诚,跟以前大相径庭,不禁哑然失笑。 “谢谢你。” *** 这天,打扮精致、身着礼裙出现在舞池的姚一诺果真漂亮。她一身的色彩缤纷就足够吸人眼球,今日还化了淡妆,将长发编了些细小的麻花,缀在发丝里的相宜的发饰更是衬得她周身绚烂又不失和谐。尤其当那位建筑系的年轻老师牵着她的手走到人群中的时候,全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了。 他果真穿了深蓝色的礼服,姚一诺默默想。好在她的小礼裙颜色丰富,还算得上搭调。 男生们行了礼,便伴随音乐牵引着女生旋转起来。 吊灯下,姚一诺起舞的画面更是亮眼极了。裙角泛起波澜,发丝也随着旋转摆动起来,有些别进身前的紫罗兰花海中,老师不便帮她取出,她就自己抬手一撩,玉肩和锁骨的线条尽展女人的柔润和娇艳,叫人看了不禁感慨她这三年的变化。 一曲终于终了。 姚一诺谢绝了其他人的邀舞,赶忙一个人到天台吹风去了,比起身后玻璃门内的热闹,她还是习惯安静地在这里看看天空。不过学校连这里都布置上了小彩灯,映得天色都好像没那么快暗下去。 一件外套落在了姚一诺身上。 接着声音就传来。“你要不就先回去吧?” “要我早退?”姚一诺眼里盈着笑看向老师。 “嘶,你上我的课的时候早退还少吗?”他佯怒,想起这丫头从高中就没好好上过他的课,大学就更变本加厉。舞会中有人叫他,他便紧接着说:“想走可以告诉我,我送你回去。”然后推开玻璃门要先进去了。 “啊!”姚一诺见状跟上去,把他的衣服取下来连忙递上前。“谢谢老师,这个还是还给您吧。” 她看见他把推门的手放下,又重新转过身来。 可是她还看见—— 为什么他没接过他的衣服,甚至一脸错愕? 为什么他的身后不是刚才那繁杂的舞会,而是一面只嵌着一幅画的光秃秃的墙? 为什么他松开的是一面球状的蓝色玻璃,不再是那扇挂着装饰的门? 为什么一个女孩儿突然闯了进来,凑得很近挽起她的胳膊,然后惊奇地发出一声:“你就是一诺姐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十八、何人 “我是唐哲修。” 想到姚一诺应该是被吓到了,他赶紧自报姓名。 王柳萱又一次凑得很近看姚一诺,姚一诺被她抓住胳膊,只好微微缩了缩肩。她赶紧又松手挪开了距离,“对不起……我叫王柳萱。” 原来是这里啊,耳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依旧清脆悦耳。王柳萱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唐哲修变得结实了些,怪不得她会认错。 姚一诺垂下头没去看面前的人,低声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机器……又坏了吗?” 唐哲修只回应了一声拖了长音的“嗯”。 “那就赶快修好吧。”姚一诺努力平静地别过头去,手心里竟捏了一些汗。她没想到王柳萱对她说:“你在害怕吗?” 唐哲修以为姚一诺会立刻回答“没有”,却见她只低声自语。 “……是吗?”我竟然觉得……有些慌吗? *** 姚一诺被安顿在一间漂亮的屋子,里面收拾得干净,不像是闲置的宅邸房间。柜子里面还整整齐齐地放着些女孩子的袄裙,王柳萱特别乖巧地说,这些都是她的衣服,先委屈姐姐穿,之后会给姐姐置备些新的。 姚一诺没听见门外两人的谈论。 第二天,姚一诺一直休息到充足,王柳萱才轻声进来。从更衣到梳妆,王柳萱对姚一诺照顾有加,甚至到让姚一诺有些不自在的程度,毕竟让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妹妹这般照料,她心里很别扭。可王柳萱不管,她像是得来一个姐妹一般,开心得像个孩子,一天到晚拉着她做个漂亮的发型,要么就换上十来套漂亮的裙子。 姚一诺想,柳萱这小姑娘温柔善良,是尽可能想让自己在这里的时日能放松一点,开心一点吧。 这日,家里的老爷和唐管家出门去了,王柳萱就拉姚一诺到前厅,说是要给她看样东西,神神秘秘的,还要她在这里稍等片刻。 姚一诺便陪着她胡闹了。她在屋里转悠了一会儿,看看这些个家具摆件,感慨倒真有古时富家官家的气派。嗯,她还记得是扬县子府,这里每年俸禄有两千多文呢,也算是达官贵族了。姚一诺看见地下落着一只毛笔,就随意捡起来。她正感慨,就连这小物件都比现代精致得多,着实是讲究—— “柳萱!爷来找你有事!”一个男子行动如风,破门而入。 姚一诺闻声便一抖,毛笔又重新摔到了地上。 她几日都未出门,怎么偏偏在这里遇见他?! 男子见她迟迟不转过身来,又发问:“你在此处发什么呆呢?” 声音传来,姚一诺不知为何觉得有着强烈的压迫性,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微笑面对着他开口,“李公子,找我何事?” 一句话却让对面有些呆滞。难道柳萱会叫他王爷吗?姚一诺手指都抑制不住得颤抖起来,更加不敢看向身前。倒是男子直勾勾打量起女子来,他才略微倾身,她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弹开,道一声失陪之后就要跑。 一个闪身,男子将手中锦扇甩入袖中,刹那便轻而易举将女子背手压制住,一只大手能钳住两只纤细手腕。 姚一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遏制住了,背手的姿势让肩不由自主地前倾,他拽得紧,她的手还在抖。她低头让头发垂下来遮住脸,暗地里咬咬牙懊恼,太丢人了……原来的她可以不想起他,就算生活中处处都带着他的痕迹,她也可以不提及他。原来的那些抑制、那些回避,在这一刻全部都分崩瓦解了。 甚至连他的名字,她都好久没想起过了,毕竟他也—— 在身后,男子见状紧接着便放轻了几分力气。但随后发出的声音却比方才冷了不知多少度。 他说:“说,你是何人。” 就在气氛凝结到极限的时候,他正要继续逼问,王柳萱终于回来了。“李佑?!你怎么在这儿?你——你这是做什么呢?!” 这是什么重逢场面奇怪的打开方式?王柳萱吓得把怀里的画卷全部扔了,赶紧冲上前来。 “此人可疑,我正在审问。” 啊???“有什么可疑的?你搞错了!” “那你说,她为何与你生得如此相像?又在你宅邸做什么呢?” “这——”王柳萱看向姚一诺,见她的样子,一眼就看穿她墨发下藏着的表情了。她急得跳脚,“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自然与我相貌相同啊!自然要在我们府中啊!”只得扯了这么大个谎。 “我怎么不知……” “哎呀,你先放开她呀!!!” 王柳萱手疾眼快地把姚一诺拉到身边,小心地安慰她,又拿出帕子塞到她手中。李佑这才看见,那女子蹙着眉,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地上,面颊上早已挂满了泪痕。 她哭了? 李佑心里咯噔一下。 王柳萱很快兴师问罪,“李佑!你都把人家惹哭了,就算你是王爷也得赶紧给我姐姐道歉!”语气又急又气,李佑这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本王——李某实在不知姑娘身份,无意冒犯姑娘……惊着姑娘了,还望姑娘原谅。” “……我没事,你不必——” 姚一诺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丢下一句“失礼了”便匆忙逃开了。 她最不敢想的就是……他不记得她了。 “你啊!你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我可不帮你安慰人家了。”王柳萱甩手抱起东西,丢下这句话也离开了。 除了王柳萱没人知道,唐哲修了解今天发生的事后,进入后院运转起时光机,做了一件事情。 王柳萱无奈扯下了谎,称姚一诺是她亲姐姐,他便真的将人物设定做了更改,认认真真设定身世来历,在这个世界,姚一诺便是扬县子府上刚找回来的大小姐。虽是阴差阳错产生的变化,不过这样倒更行事方便。 方便……姚一诺与李佑重逢。 原来这三年内,王柳萱发现淮南王李佑在寻一人。 他的心思是藏在心里的,做事并未明目张胆,有些执念隐匿在他细微举止和做的一些事情里。 然后王柳萱通过唐管家知道,因为一些事情,李佑不记得心里那个人了。 唐哲修告诉王柳萱,他目睹过两个人的点点滴滴,那个人的名字叫姚一诺,是个和他一样的现代人。想到曾经的事,想到李佑的内心深处竟还会有那个人……唐哲修对姚一诺有愧疚。 于是,两人便决定为他们制造重逢。从谎称时光机又坏了开始,一切都在计划和掌握之中。 ☆、二十九、赔礼 这难道是在惩罚她吗。 缩在房间里,姚一诺脑海里就只剩下六个字: “他不记得她了”。 清空记忆、重置轨迹……那时的局面,将姚一诺击得狼狈不堪,她匆匆忙忙逃离了这个世界。仓惶离开的最大原因便是——李佑会忘记她,以及……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本以为就此便与李佑天各一方永不再见,谁能想到三年后竟会又这样相遇。她明明最害怕、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李佑冷冷对她说“你是谁”的样子了…… 那天她虽没来得及看清,但印象中李佑确实还穿得是那件紫衬青衫,那是她多么熟悉的样子,却更刺得她心脏剧痛。 “姑娘,你不在吗?”又一次示意,李佑见房内还是没有动静,便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姚一诺这才听见动静抬头。啊……今天他换了衣服呢,儒雅干净的颜色,也甚是好看。 李佑见人原来在,从臂弯里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他突然又有些无措了。 “姑、姑娘……李某今日特来向姑娘赔礼,这里……不太方便,我在院中候着可好?” “见过淮南王。” “那日之事,吓着姑娘了……李某再次向姑娘表达歉意。”院中有些蝉鸣了,吵得很,李佑也不敢大声。他稍稍凑近一点,姚一诺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的柔声细语。 她垂垂眼帘说:“我没事……” “这是给姑娘的赔礼。”李佑赶紧掏出一个小锦盒,他可准备了许久。见她不愿接过,又说:“收下吧,姑娘莫要再惧我了……”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叫人心软。姚一诺使劲眨眨眼,那天她一直哭得稀里哗啦直到眼睛都酸疼了,李佑肯定是看出来了。看着眼前还端着的双手,姚一诺只好接过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根红色的发带,她有些惊讶。 “姑娘当真不怪我了?……姑娘可愿告诉李某芳名?” 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告诉你,就说明我心里还在怪罪你吗? “一诺。” 李佑终于笑了。“出言不苟,千金一诺。一诺姑娘,好名字。你也别叫什么淮南王了,在我面前也不必行礼,直唤我李佑便可。” “……李公子……过誉了。” 噗,李佑暗笑。“也罢。” 这天气燥热,李佑打开锦扇微微扇着些风,略转角度,顺势为身边人也带些凉意。 风拂过发丝,虽没有吹乱,姚一诺却抬手又别了别在耳后。气氛有些尴尬呀……姚一诺正想着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没想到突然被李佑抓住了手腕。力道不重,还是吓了她一跳。 李佑蹙了眉,挽起袖口,果真看见她袖中那白皙的腕子上有些痕迹。 “那只也给我看看。”李佑语气压抑着。这……是那日我捏的?竟然让女孩子留下伤痕了?他有些懊恼,“对不起……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没等回应,李佑捧着两只,细细地揉起来,好像能把那发青的颜色慢慢晕染开来。碰到腕上的脉搏,姚一诺有些躲,李佑便将手指移开不再去触,一边低声说着“明日我带些药膏来”。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还是,太久没有感受这种温柔,自己都快忘记了……姚一诺觉得得赶紧停下。可她看着他的手指尖还按着,看见掌心触碰不到的地方,那颗剑柄磨出的茧子还在。 别揉了……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感觉到我心跳的变化…… 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想要牵住他的手…… 姚一诺知道不能,只好攥攥手忍住。 “疼吗?”而李佑还在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弄疼她、生怕伤害她、生怕她讨厌他一样。姚一诺只好又微微松开手,抿嘴带着些笑对他摇摇头,心软得一塌糊涂。 *** 李佑又赶在老爷不在家的日子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不过这次不是喊的柳萱的名字。 “一诺姑娘!” 姚一诺正在廊中溜达着,被吓得一个激灵。 “李佑?”她转身开口。 没叫李公子,这么快就开窍了?李佑惊喜,结果下一句就让他白欢喜一场。 “我姐姐出门了,你改日再来吧。”原来她在扮王柳萱躲他。 噗,李佑站定坏心地与她僵持了一会儿,见她拉拉裙摆越来越不自在,才又开口: “我今日可是特意来邀姑娘一同赏花的,你却不想见我?听闻通号钱庄莲花开得最好,邀了各名门办了场花会,想必你也收到请柬了吧,一诺姑娘?” “你、你怎么认出我的?”姚一诺先惊讶这个,要说赏花,柳萱家这庭院景致不也不错嘛,柳叶飘飘的,莲花也开了几朵,为何非得去别人家庄子…… 这两姐妹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却一眼就能认出来,李佑想着,有一点点骄傲。至于怎么认出的——看着这一诺姑娘扮柳萱糊弄他又有些心虚的样子,李佑不恼,反倒觉得这个样子真是可爱,忍不住再逗逗她。他只回了一句: “姑娘同去,我就告诉你。” ☆、三十、相约 别人家庄子这景致就是更胜,不愧是长安城首富。 回廊连着些曲桥,弯曲蔓延在水上,池塘建得高低起伏层层叠叠的,甚是好看。当然最夺目的还是那些花儿,那些莲花开得甚多,纷纷在日光下吐着艳,粉的白的深浅不一,有些真是生得晶莹剔透吹弹可破,底下那莲叶也翠得惹人眼。 这庄子的主人钱万三见淮南王竟也来了,将客人们招待周全,赶忙迎来。行礼中,在李佑身后见到了一位可人儿。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扬县子府上觅回的大小姐,果然是绝代佳人,非同一般啊。” 姚一诺有点没反应过来。 王柳萱也过来了,原来她先到了。“钱公子,你怎么见我们第一面的说辞都差不多啊,是不是随便夸夸的?” “哈哈,您可误会钱某了。二位小姐相貌相同,气质尤佳,夸赞的美言自然出入不大呀。” 你倒挺会说~调侃过后,王柳萱拉拉唐管家便去别处转了。钱万三领会了眼色,说了句“望玩得愉快”,也辞别了二人。 院中央有一池塘特别,倒不是说修缮得奇特,是那池中的花儿,堪称荷中珍品。单瓣红色的、千瓣并蒂的,颜色千奇,形态各异。围在池边品赏着的人众多,个个赞美不绝。 李佑和姚一诺也走近赏了一会儿,人群中更加热闹了,有人吟起诗来,有人连声叫好,各家千金也附和起来,气氛甚好。李佑却看看身边的人,悄悄附耳: “我们再去别处转转吧。” 姚一诺紧跟好李佑,走在他身边真的很有安全感,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不必害怕别人上前搭话。只是……看着李佑轻晃着锦扇慢悠悠走着的样子,姚一诺想,他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心思细腻得很,一直在考虑我的感受吧。就像刚才的场合,自己的紧张和不适应肯定都被他看穿了,才提议转到这庭院后部相对安静的地方。 “我没关系的。”姚一诺轻声说。 “嗯?”李佑刚偏头,忽地见身边的姑娘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似的,惊讶了一下,瞬间缩了肩转过身去。 李佑往前一看,原来是撞见了一对男女在这里幽会,不过看起来只是侍从。闻声有人来,那俩人便匆忙分开,捂着脸逃窜开了。 不料与小姑娘碰上这场面,让他竟也有些面红耳热。无暇顾及其他,李佑仓促地拉了姚一诺离开此处于石凳坐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满脸写着紧张和担忧。姚一诺想,虽说只是相拥接吻,不过古代女子应是不宜见这种事情的吧。 “没事。”她语气里饱含了从容淡定,又带着些许安慰对方的意思,声音软软的,好像才叫李佑安下心来。 发生这一出插曲,才让姚一诺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些古代的小说电视剧里,男女约会的项目可不就是赏花吗?!男子心悦于女子,想得到进一步发展的话,首先便会邀上她一同赏景赏花。如果今天是约会的话……那算得上是他约的我吗? “一诺姑娘,你……其实不喜欢这种场合吧?”李佑轻声打断了姚一诺的思绪。 “啊?……有一点点。”我在瞎想什么呢,我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不过我可以慢慢适应……”姚一诺不好意思地说,声音越来越小。她想,毕竟我也说过,一起的话,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然后李佑的邀约竟又落入耳中。 “我知道一处地方,过些时日,那山野中该开满桂花了,届时姑娘可愿与我去赏?单独的,就你我二人可好?” 这难道说……真的是约会?! ☆、三十一、丹桂 李佑走在姚一诺身侧,只是在身侧,挨得不近不远,左手执着扇子在手里把玩着,右手拎着一食盒。姚一诺假装不经意向右偏头望望,却见他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看。她赶紧收回视线。 又不是第一次走在一起了,这天竟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的那种。李佑疑惑,离了人群,小姑娘怎么还是不放松呢。 姚一诺只好又望望别处。没想到还能看见这样的景色,这山野美不胜收,才入秋,两人就已经徜徉在一片金黄色的秋意中了。漫山遍野的桂花树,繁茂浓密,枝头的花都簇拥绽放着。丹桂飘香,最宜人的还数那桂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又混合了昨夜雨露泥土的芬芳,浓重又清爽,芳香四溢,经久不散。 她现在不再介意这个世界、这些景象是虚构的了,如此美的景,李佑特意带她来看的景……她愿意置身和享受在其中。 李佑应是又长高了些吧。他们明明是悠闲散着步,姚一诺却感觉紧张感越来越强烈,她想许是身高差的不适应,才让她莫名心跳加速的吧。 李佑依旧在看着姚一诺,看着她的表情变化,看着她额发上落了一片小花瓣,看着她分了心,思绪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当心。”李佑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差点踩空了的姚一诺。手上腾不出,只好用臂揽着,身子也低下来,“在想什么呢,一诺姑娘?”他揶揄着,笑得妖冶。 完蛋,心跳怎么更快了。 “是不是累了?我们歇息一下吧。”他又说,一边在石阶上坐下,一边举过一直拿在手中的食盒。“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桂花糕?” “真聪明~”李佑好像要摸摸姚一诺头顶,但他没这么做。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摆放着几样小点心,每种样式仅有一只,精致得很,看了叫人都舍不得吃掉。 姚一诺尝了,果然好吃极了。李佑看着她矜持中认真咀嚼的样子,忍不住说:“好吃吗?我也想尝尝。”姚一诺不假思索地点头,将食盒向他端了端。 可李佑却盯着姚一诺的眼睛没了动作,就好像在示意她……喂他。 会不会是我自作多情了?姚一诺不敢胡思乱想,只好也示意一般地拿起一只糕点微微向前,没想到李佑便真的附上视线,微微启唇了。 啊这合适吗……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抬起另一只手捧在下面,送入了李佑口中。 气氛也太微妙了……姚一诺的心里已经够悸动的了,李佑还变本加厉抬手擦唇,将嘴角的细碎也一并卷入舌尖,说了句:“嗯,好甜。” 好在李佑没再继续逗她。风起了,那些黄色的花瓣儿吹落了一些,姑娘裙带扬起,比美景更胜一筹。他用一句“你来长安城时日不多,还习惯吗?”开头,与她闲聊了一会儿,时辰便不早了。 再次并肩走着,李佑不知怎的到了姚一诺左边。这次他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执扇的样子看起来不太习惯。姚一诺在想要不要帮他提那盒子,李佑却先开口了: “一诺姑娘,这锦扇,可否先帮我保管一下?” “好。”姚一诺下意识应了,正要伸手接过,李佑却俯下身靠过来。 他轻手捻起腰封,将那锦扇别于姑娘腰间,手法不太娴熟,又稍稍调整了角度,才免得硌着人家。别好之后这才满意一笑,说了声意味不明的“谢谢”。 姚一诺憋坏了,屏着气吸着小腹,连被拉着继续走都反应慢半拍。回过神李佑已经在和她牵着手走了。 是谢这个吗?就为了牵她的手?姚一诺不明白为什么,脚步迟疑了些许,感觉牵着的手又攥得紧了些。 姚一诺从没想过一个人失忆过后还会再次对同一人产生感情,又哪儿会知道,牵上她的手,此刻李佑满心欢喜。 只觉得小姑娘她……好可爱。 好……喜欢。 甚至在她面前不想再束缚于一些礼数,不愿再时刻保持君子风度……若是唤她一声小娘子,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三十二、信物 “小娘子……” 这三个字出口,重音落在后二字上。李佑觉得,这些年在寻的人,就是她了。 不过他没真在他的一诺姑娘面前这样叫,好不容易哄好的,他怕再给人吓跑了。 王柳萱悄悄来找他,身后带着规规矩矩行礼唐管家,俩人八卦:“你们之间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李佑仔细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一些冲动。我们才刚相识,还是要慢慢来。于是他回答道:“我在追求她。” 他哪知道这话是很能满足女孩子心理的,王柳萱直接捂脸尖叫出声,就差原地炸成一朵烟花了。她激动地出谋划策,首先送礼然后表白,交换定情信物可是互表心意的关键环节……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李佑只得表面听着。 其实他可早有准备。 这些日子秋高气爽,集市热闹得很,李佑约小姑娘这就来逛街了。 姚一诺穿得漂亮,如期前来赴约。一声“李公子”刚叫出口,李佑很快就拉近将指腹按在她唇上,然后也为她好好带上面纱。“嘘,今日不宜被人察觉我的身份。”这样才能好好逛街。 他端出手要姚一诺牵着,拉好她便向人流中走去。 尽管面纱挡着,也好像看见李佑在偷笑了。 他说他在追求……我吗?姚一诺其实不小心听见了,她有些脸红……也、有些感动。 姚一诺想起他先前问她可还习惯这长安城,她说柳萱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就是常来逛街,她也想要慢慢习惯。原来他都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这个好看吗?”“很配你今天的装扮。”“要不要试试看?” 李佑牵着姚一诺一直走着、逛着,给她看一些新鲜玩意儿,眉眼弯弯,笑得好生灿烂。 姚一诺也回应着,却不知道怎么鼻子有点酸酸的。 他的情绪,他掌心的温度传给她,好像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一样,让姚一诺心中顿时升起了翻涌的酸楚和懊悔。 自己当初的诀别,狠心地将他忘记,岂不是全都跟那时候的柳萱一样。所谓忘了一个人,舍弃一段情……可是又和柳萱不同,因为明明知道李佑希望留在自己身边,明明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情——我怎么会那般绝情。 怎么就甘愿离开他,甘愿中途放弃。 看着他温柔的红紫色眼睛,看着他看过来掩藏不住的神情,想起他向别人坦明的情意,想起他依旧待我如此地好……姚一诺此刻心里满是愧疚,后悔不已。 趁着逛集市的机会她见着好些好看的物什,一番斟酌,悄悄为他买下了一枚扇坠儿。 “主子!我们可算找到您了。”远处传来一清冷的声音,紧随其后是大大咧咧的另一声:“您怎么一个人到这儿快活来了!”吓了姚一诺一跳,这声音也太熟悉了,这两人总是同时出现。 李佑皱了眉将小姑娘拉到身后说:“岁修,你能不能有点儿眼力见儿,转过去。”有点儿像当初他说“小小侍卫敢坏大爷好事”的语气。 岁修和朔月这才看见李佑身后的人,岁修转身嘀咕:“您可快点儿,今儿个耽误一天了……” “闭嘴。”李佑说完也转过身去。 面对姚一诺低下身子,李佑又靠得近了些,他微微笑了一下,从衣襟处掏出一只小巧漂亮的镯子。 姚一诺认得,是刚刚在摊子上见过的素纹翡翠美人镯。 镯身细巧,润泽剔透,说是苏州工艺。成色透着烟紫,氤氲缥缈,只在一处带着一抹红,那珍品的颜色上面刻着些素雅的线条,仔细看才能辨出是一朵小花。 李佑为姚一诺戴上,镯子有些冰,丝丝地沁着两人的心扉。姚一诺抬手,那圈儿就宽宽松松地坠下来,贴在她白润纤细的腕子上,看了叫人忍不住想摩挲一阵。 李佑喉结一动,声音轻柔地试探,尾音好像又带着哑。 “喜欢吗……?” “喜欢。” 他这个样子,谁又能说不喜欢呢? “我还有些事要去办,要先行离开了。我叫朔月送你回去可好?”李佑依依不舍般地放开了姚一诺的手,姚一诺摇摇头说不必了。看着李佑伸来的手迟疑了一下,只将她发丝别于耳后,她没说什么,笑着摆摆手目送他离开,心里甜蜜又释然。只是,好像有什么给忘记了……? 啊,扇坠。 下次、下次见面再送给你吧。 ☆、三十三、共诉 好几日不见李佑,姚一诺想着他来长安城也定是有要事要忙的吧。虽然那天她没听见岁修的小声嘀咕。 柳萱又去上舞蹈课了,说是在为秋收大典做准备,干劲十足,今年也势必稳稳地拿个“京城之花”回来。姚一诺自己去了鸿宾楼,打算尝尝柳萱念叨了好久的酸菜鱼、糖醋三道还有酸汤小煲,顺便也给她带回去些,最近这么辛苦,正好犒劳一下她。 她特意挑了个下午的时间,没想到生意火爆,人一点儿不见少,便只好一个人占了个雅间。 点好的菜纷纷上桌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女子们的笑声,中间夹杂着好听的男性声线。姚一诺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跑到春香楼去了。 这隔断就用屏风来做,一点都不考虑隔音效果的吗?没来得及吐槽完,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刚刚好像有一个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姚一诺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透过缝隙看看,反正这里就她一个人,又没人会知道。她微微倾身,看见那边光鲜亮丽花枝招展,有一个人坐在正座,捻着只毛笔正谈笑风生着,笑起来比那些美人们都要好看—— 是李佑。 …… 啊……别看了,吃饭。 “咳咳!” 这些都是什么,柳萱怎么会喜欢这么酸的菜? 以前,还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都很少与其他人有接触,更别说和一群女孩子坐在一起不知道在玩儿些什么呢…… 在现代的时候,李佑就好像只是她一个人的。可在这里不同…… 姚一诺试图停止这些稀奇古怪的思绪,回到宅邸第一时间就坐到桌前,她这几年总是靠投入学习来停止回忆和胡思乱想,摊开纸,却又看见旁边放着的那枚小小的扇坠。 啊……怎么会这样。好烦躁。 “姐姐我进来了?我好像闻见一股好吃的的香味~” 姚一诺听见柳萱进来,才发觉天色已经不早了。“嗯,特意给你带回来的,有些凉了,叫人去热一下吧。”正要起身,小姑娘却正巧被桌上那明晃晃摆着的扇坠吸引了去。她看看姚一诺直接开口道:“这扇坠儿真好看,配在李佑那扇子上正合适。是准备送给他的?” “不送了。”姚一诺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声音有些闷闷的。 这是怎么了?“啊!你该不会在鸿宾楼遇上李佑了吧!”刚担心疑惑,王柳萱又顿时想起来一件事。她突然想起杨小环说淮南王今日约见了几位小姐,说是有事情请教,顺带请客吃饭。 一诺姐姐该不会是今儿个在鸿宾楼遇上“美女缠身”的李佑,吃上醋了吧? 李佑还只是五皇子的时候,确实曾被传言风流浪荡,常去春香楼花天酒地,可那时的王柳萱就再清楚不过了,李佑真的只是去喝酒,疏解情绪罢了。现在这事儿她可也清楚得很。 “一诺姐姐,你是不是看见他们在那里交流笔墨书画了?” 柳萱什么时候成神算了?还是学了读心之术?姚一诺有些懵地点点头。“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王柳萱也越来越觉得姐姐可爱得紧了,她赶紧措好词解释,“李佑那是在问女子喜欢的、用在衣裙上合适的花纹啦。他先前也问过我和柳云瑛,就是我朋友。在那儿的都是些名门家的小姐罢了。”说完又补了一句:“不信的话,他今日身上一定会带着那些物什,你问问看就知道啦。” 就像先前提到过的,王柳萱发现李佑在寻一人。他这些年悄悄地,一直在云锦阁订做一件女孩子的裙装,她起初想是他碍于身份不好声张,只见他暗地里问东问西地寻着合适的纹饰,前后修改了无数次花样,看着繁复得很。后来王柳萱才得知,他要做的,竟是一件嫁衣。 寸寸相思,嫁衣红妆。仿佛带着执念,就像与人订下了婚约,要迎娶哪家姑娘似的。再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李佑失忆不记得她了,可那心悦之人还在他心底扎着根。 这事当然不好现在告诉姚一诺,她只说:“你想啊,他到处问女孩子喜欢的花,可唯独没有问的人,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情的人是谁?” “……我?”姚一诺又迟疑了。 “对呀!为什么,就因为他那是要悄悄为你做的衣裳呀,是为你准备的惊喜礼物呀!”王柳萱一点儿没提到他要做的是件嫁衣,她很满意自己解释的逻辑,不过其实也和现实没什么差距罢了。她见一诺姐姐听进去了,表情渐渐缓和,又乘胜追击:“你要不然悄悄告诉我吧,你喜欢什么花呀?”只见姚一诺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我不知道,都挺喜欢的。”回答得很中肯。 算了~这事还是不要插手,让他们俩慢慢来吧。王柳萱只好这么想。不过……有件事情倒是可以小小插手一下~ *** “一诺姑娘。” 姚一诺在屋外透透气,天黑了,外面没什么灯盏,夜风凉凉的很舒服。李佑的声音从后上方静静传来。 “李公子?!”你怎么在这……房顶上? 李佑用轻功轻易地从房檐上飞下来,飘飘仙人一般,而后转过身来。“抱歉,等很久了?别站在这风口,小心风寒。”他依旧贴心,衣摆卷起,宽厚的身形似是在为她挡一些风。 这么快又见他,叫姚一诺竟有些难为情。在这之前,是我误会他了……可误会虽解开了,想起白天那画面,心里偏偏就是难受……我怎么会在吃醋啊。 “这么着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我找你……“你有没有……画纸?”姚一诺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李佑不假思索从身前掏出一沓叠得好看的薄纸,姚一诺接过摊开,见到有一张上面果然有些花纹墨迹。想着他真是为了送一条裙子给她才与那些女子见面,心里眼里都还是她一人的时候,心里这才升上了甜意。 “一诺姑娘是要看这个?”李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隔间的咳声,真是她的。不想让她误会,也还不想让她知道嫁衣的事情,李佑忙做解释:“这是些做衣服的纹样,我今日——” “啊,不是!”可姚一诺很快打断了他。天啊,我在干嘛啊!她迅速把纸重新折好塞回给李佑,这次一点不迟疑地说:“不是这件事。我找你,是想送你这个。” 姚一诺从袖中拿出那枚扇坠儿,理了理穗子,捧在手心儿里递上前,见李佑接过后,又埋头补充了一句:“是那日在集市上买下的。” 李佑也记得它,一颗与他那扇面同色的玉石嵌在中间。夜色有些深沉,他目不转睛地低头看,手指拂过,看上去也在深沉地想着什么。这一刻,好像什么误会都解开了,什么解释也都不需要了。此时更夫的声响传来惊醒了姚一诺,“要宵禁了,我先走——”李佑却突然拉过她的袖子。腕攥在手心,而后将身子拥入怀中。 “别走,回来。” 李佑声音有些低,呼吸有些重,他抱得很紧,心跳声咚咚地震着姚一诺,她有些经受不住了,手臂环上他的腰,攥了攥背后的衣料。 感受到怀中人的回抱,李佑低头看向她,手上反而一点不放松。他屏住呼吸抿抿唇,可惊喜之情又从眼睛里溢出来,他终于情不自禁地揉上了小姑娘的头顶,甚至还想捏捏她的脸蛋儿,或许还可以亲亲她,他还在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快就想对小姑娘上下其手——不料她缩缩身子将脸埋进他胸口,不叫他再看了。 真可爱……还很诱人。 他们抱了好久,不管什么脚步声还是敲锣声。四周彻底昏黑了下来,街上唯一的打更声让两人之间更显静谧。心意似乎已经到达对方那里,他们就也不再说些什么,只安静地相拥着,这次谁也不想放开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姚一诺还没和李佑确认关系,所以想着不好偷看也没啥毛病,放在现实生活中情侣上,女孩子都给我大胆地看!大胆地问!搞清楚状况,不要错付了! ☆、三十四、风筝 王柳萱照例出门到处转转,从白马寺到金玉轩,依旧能在街上听到一些路人对她的闲言碎语。 嗯……大部分跟往日一样,比如有人说我的名声都快远大于爹爹了,毕竟我又拿了一年“京城之花”的名号嘛。有人说我身材太瘦,不过还好回春堂的大夫说我身体越来越好了。有人说远远看到我,就跟天仙下凡一样,有人听说我一直很乖……也有一些话头是自一诺姐姐来后从一个人变成姐妹俩的,也再正常不过。 这日有一不同,就是竟然又听到他们在谈论李佑。自从他被封淮南王,一改性子好好管理封地,就少有什么不好的言论了。王柳萱正疑惑,才发现只是些八卦。 原来他们是见着近日淮南王常在长安城内走动,还时不时执着扇笑,就猜他定是在这儿有心悦之人了。 那可不~正是我姐姐。想到李佑被姚一诺吃得死死的样子,王柳萱暗戳戳地满脸喜不自胜。 *** 自从李佑发现他的喜欢是双向的,别提有多高兴了,再忙也要抽了空去见他的一诺姑娘。 “叩叩”,轻轻敲了两声,他看着姑娘从里面将窗子打开。烛台的光晕里,她显出一种倦懒的美,手里的书刚放下。看见是李佑的时候,眼睛好像亮了一些,不知是单纯的惊讶还是怎的。“你怎么在这?”轻柔的问句带着对他怎么不进来的疑问,李佑很快回答她,“嘘,我知道你家老爷今日在。” 敢情你之前都是知道老爷不在家,才大大咧咧地闯进来? 噗~姚一诺一想到这儿,禁不住轻笑出声,又连忙用手掩上。模样好看得让李佑想要勾勾手示意她凑近,然后趁机亲她一口。 当然他也这么做了。他说着“我有东西给你”就把姚一诺勾过来,然后倾身向前轻啄在了她的额头上。 “!”看着李佑得逞的笑,姚一诺不由自主地有些羞怯,第一反应就要把窗关上。李佑见状连忙陪笑着将手按上阻止,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举起,示意真是有东西要给她。“怕你饿着,给你带了点心。”看她接过,才算安抚好这只惊吓时眼睛睁得圆圆的小动物。 李佑就这样一直站在姚一诺窗前,手撑着窗沿看着她不自觉地笑,气氛暧昧得有点过分。 “一诺姑娘亲启。”他突然说。“近日秋色明媚,秋风撩人,正值戏纸鸢之佳季,李某寻得一开阔旷野,秋叶飘零,河边小畔之景美不胜收,特邀姑娘一同前往。” “什么?”姚一诺有点没反应过来,放风筝吗?正要开口询问,就见李佑又举起一张纸晃晃,说着就递给了她。“今日怕不得空来见你,就写了这个,打算着若是不能来就传书给你。” 书信上后面写着:“此处景致同山野间一般宜人,依稀记起那日,风光旖旎,桂子飘香。姑娘秀色,袅娜芬芳,与其相得益彰。那良辰美景佳色,可谓诗情画意,叫人过目不忘,心生向往。若能再见那胜境,李某定心中甚喜,望姑娘应下,成全李某小小夙愿。”字写得行云流水,牵丝劲挺,漂亮极了,这才叫让人心生向往吧。 姚一诺还没欣赏够,风钻进屋里吹灭了蜡烛将她打断了。她重新点上灯,不一会儿也笑了,眉眼弯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李公子亲启。好,我答应你。” *** 姚一诺找柳萱和唐管家帮忙,亲手做了一只风筝,柚子图案的。时间紧,颜色有些偏差,好在形状结构都没什么问题。李佑看到的时候直接笑出了声,这只柚子还长了一对翅膀,肯定是被制作它的人给予了飞得更高的厚望吧。他不知道,其实是那天他第一次在姚一诺面前用了轻功,气宇不凡的样子,她有点被帅到。不过姚一诺必然不会说。 两人拉着它出现在河畔的时候,画风和预期的有些偏差。除去那奇特的风筝,小河流淌,声音悦耳,旁边还有一处红亭子,的确也是佳景。李佑见一诺姑娘今日格外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只是此处还是空旷了些,少了欢声笑语。姚一诺也问道怎么没有其他人,让李佑更有些意外和欣喜。他揉着她的头发回答:“的确可惜,若是还有人在此处玩乐,你我二人在一起的景象,定会惹来旁人羡慕的~” 当然放风筝才是最重要的。李佑把线轴交给姚一诺,找到风口和时机,第一次就很顺利地把风筝放飞了起来。姚一诺试着缓缓放线,满意自己配合得还不错,风筝飞升得很快,也很高,黄灿灿的一只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上飘得很稳定。 只是不料才过不久,似是风力弱了,风筝就下降了些许,线松了,可线轴还在姚一诺手里没来得及收,它就这么渐渐坠了下来,她去追,好在稳稳地落在了手里。 风筝没飘好,是我飘了,姚一诺懊恼。 “没关系,再来一次。”李佑还是把线轴交到了姚一诺手里,自己拖着风筝正要跑起来,衣摆却突然被抓住了。 控制不好,放总可以了吧。姚一诺伸伸手想要他把这项任务交给她,还没开口,就被李佑拒绝了。“不行。”我怕你受伤。 “我想试试嘛。”姚一诺紧接着说。手指捏着李佑的一点点衣料,若有似无地还晃了一下。 李佑的心脏也就这么跟着颤了一下。 什么情况,他的小姑娘对他撒娇了?!李佑想到之前觉得她是什么小动物了,眼睛大大的,瞳孔圆圆的,该不会前世是一只小猫吧。 看着她跑着跳着,身子轻快得好像要去用小爪子扑蝴蝶,这样想着出神,连姑娘突然跌倒都没及时反应过来。她赶紧要站起来,脚却好像撑不住身子了。她扭到脚了。 放风筝也没那么重要。李佑还没来得及把风筝收好便上前去查看姚一诺伤势,脚踝处看起来没有要肿起来,慢慢拉她起来的时候,她不小心扑在李佑身上,但还是勉强着撑着力,摇摇头说没事。李佑只好先将她扶到亭子里休息。 “这亭子倒真派上用场了,怎么那么不小心。” 姚一诺看着李佑又细心将风筝收起,意识到自己扫了兴。“对不起……” “说什么呢。”他突然把脸凑得很近,好像没听清她刚刚说了什么,又好像不愿听到要堵住她的嘴巴似的,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蹲下来。“疼吗?我看看。” 他是不是要帮我揉?姚一诺不好意思得想缩缩脚,但又怕尴尬忍住了,只说:“没事,不是很痛。”李佑还是担心,但没卷下她的锦袜,只隔着轻按检查。果然很痒……姚一诺还是难耐得微微一动,李佑也没再有接下来的动作。他攥攥手指垂头,克制着什么似的,一直没有起身。 然后他想起曾经四哥李承跟他讲过的,他带柳萱放风筝却让她崴脚受伤,最后背她回家的事情。忍不住吐槽一诺姑娘与柳萱还真是亲姐妹啊,发生的事情都能如出一辙。 “那要不要我背你回去?”他见姑娘没来时那般开心了,就又想着要哄哄她。“你可不可以把风筝送给我?” “你喜欢吗?”李佑提出这个让姚一诺有些惊讶,而后也反应过来,李佑不怪她,反而还在哄她高兴……她其实只是有点愧疚。 她看着李佑端详手里的柚子风筝然后哭笑不得地回答“嗯”,又被他甜到,心情豁然开朗。“好,给你了。”姚一诺趁机讨好地黏上他,“……要背。” 捕捉到一诺姑娘蚊子一般的声响,李佑随即一把将她背了起来,动作一气呵成,姚一诺赶紧搂住他。不是第一次被他拽到背上了,姚一诺看着他软软的发丝,忍不住贴上去,随即听到他的一句:“回你家还是回我家?”问得戏谑又自然而然。 “啊?”回家……姚一诺发愣。 “这么放松依赖我,我可就把你拐走了啊。”原来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初,原来他的桃花眼中早已又盈满了笑意。 ☆、三十五、吃醋 李佑还以为一诺姑娘与柳萱一般年纪。 这一点好像误让某人心里产生了一点桎梏。 李佑发觉自己最近有点儿心不在焉,办事途中连轻功都有些飞不稳,有一次若不是朔月提醒,他就险些撞到树上,让那些手下看笑话了。他最近脑子里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他的一诺姑娘了……而且,若只是相思也就罢了,偏生都是些对她奇奇怪怪的想法。他知道自己一直是把柳萱年纪的女孩子当小妹妹看的,毕竟相差六个年岁……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却觉得她可爱纯情,又觉得她成熟诱人,是天生尤物,叫他垂涎觊觎已久。李佑赶紧扼杀这种非分之想,虽说他早就不想在这种时候做什么“正人君子”了,可理智总是告诉他与她相识之日尚短,不可随意轻薄了人家……他想这样是对的,自己现在毕竟也成熟了,知道对待女孩子还是尊重、怜惜、小心翼翼一点为好。 可才过半日,他就发觉自己根本一点儿也“不成熟”了。 *** 知道一诺姑娘近日有些倦懒,过了晌午,李佑才去扬县子府上见她。城中的事情都办妥了,又提前知道扬县子不在,他闲来无事叫岁修朔月跟上,拎了棋盒,本想与她对弈一番的。却没成想她早就醒了,在正厅桌上铺着纸正捣鼓着什么,听闻李佑来了,还要把纸往身后藏。然后他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身着浅蓝色袍衫的男子。那人见李佑来,便过来行了个礼。“小生见过淮南王。” 李佑当即眼神就变了。“原来是京城大才子南宫文泽啊。”李佑只瞥了南宫让一眼,转而面向姚一诺略微附身,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眉毛却挑着,眼睛里有些发冷。“你们在做什么呢?” “李公子……?”姚一诺竟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在练字……啊,他是来找柳萱的,我只是在一旁……”偷学……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两个字她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李佑好像不在意这个,听闻柳萱也在,他才放松些许。又贴近一些,他将头附在耳侧,看看姑娘的背手,示意她说:“是吗,给我看看?”姚一诺这才没办法,不情不愿地将纸摊开在他面前,“我写的不好看……”跟你的字相差甚远啊…… “的确,看来这位夫子不太适合你。”李佑盯着字嗤之以鼻,对象却不在字上,话语里也另有它意。他将纸撇在桌上,拉起姚一诺的胳膊就走,眉头拧起,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我来教你。” 李佑没牵姚一诺的手心,只紧紧抓着她的小拳头走,小姑娘在后面努力跟着,一声没吭。 李佑还记得先前有一次逛到白马寺,那南宫说着感谢她诚心拜佛接近她也就罢了,还要她赏脸去看他的书画。的确他应是将她认成柳萱了,不过不是说他才高八斗吗,结果却连个人都认不明白……一想到这,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根本控制不住阴沉着脸,眉头越锁越紧。 他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可越是这样,就越让姚一诺觉得…… 他在生气。 李佑吩咐岁修朔月去买了些藤纸与笔砚,到一僻静亭中,又将他们支开。棋也不愿下了,撩开衣摆往亭中小桌一坐,就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了句:“过来。”姚一诺听话地走近,他便拉她往自己怀中坐,没有用搂抱束缚住她,却将手臂往石桌上一按,气压无形中圈住了她,又说了一遍:“我来教你。” 姚一诺当然是高兴的,她想练书法就是因为见李佑的字好看嘛,而且补补她美术上的短板,说不定以后会有用。李佑教她把笔握着,见她拿笔姿势不对,旋旋她的腕子,又勾勾她的手指,肆无忌惮将她的手摸了个遍,指尖的位置也精细调好,触上去的时候有些痒,姚一诺难耐地微缩了一下,李佑才握起她的手准备开始带着她写字。 “今天只写两个字。”他说。只见他在边角处先写了一横。和姚一诺脑子里的基础知识一样, 逆锋起笔,折笔向右下,然后顿一下将毛笔往右横过去,稍提向上,再向右下方作顿,回锋收笔。然后他又写了一短竖。 啊!姚一诺瞬间反应过来,然后见他慢慢悠悠一笔一划地,果然写了“李佑”二字。他是要我今日只写他的名字,写满这些纸吗?!这分明就是“夹带私货”! “会了吗?”可李佑语气平淡温和,丝毫不露出他在生气报复的破绽,就像是认认真真在教字的先生,见学生不回答,还要捏着她的手再示范一遍。 “我会了!”姚一诺赶紧挣开李佑,偷偷瞪了一眼他的手。幼稚!但又能怎么办呢,为了让他消气,就写呗。 “嗯~那好好写吧。”李佑不起身,反倒贴得更近了些,一副要仔细监督的样子,姚一诺都能感觉到他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看,一呼一吸全在自己的耳侧进行,痒得连耳后到脖子的筋都发麻,她不敢侧头,不知道李佑的确盯上了她的耳朵,甚至还盯得出神,不知道他此刻感觉还有点儿生气,生气得—— 好想咬她一口。 啊……我怎么又开始有这种想法了。李佑咬咬嘴唇再一次忍了下来,泄气地将下巴放在她肩上,声音哑哑地一边提醒她“肩要平,手要稳”。 姚一诺只好撑着力,开始认认真真写了起来,转移注意力在纸上,脑子放空假装不认识要写的这二字,以免又在意起在背后贴着自己,还把头靠在她颈窝的男人。 写字果然能使得人心神安宁,时间也悄悄流逝,她聚精会神终于把这几页纸写满了。见天色还明朗着,李佑也不发话,她这才轻声想对他说“没纸了”,却在偏头的时候撞见一张安静的睡颜。原来他睡着了……他歪头支撑在她肩上,呼吸均匀绵长,看起来像近日忙坏了,难得睡得安心。 姚一诺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只好将桌台上的纸翻面,难得雅兴又画上了几笔。 李佑醒来的时候脑袋一沉,姚一诺下意识就将面前的东西捂上,未干的墨还蹭了满胳膊,可惜李佑已经看到了。“在画什么?” “没有纸了,我就随便画画……”写他的名字也就罢了,姚一诺可不想被李佑看到她在画他啊…… 可他刚睡醒的声音似吴侬软语,撒起娇来刚刚合适。一句“我想看……”把姚一诺迷得晕头转向的,她很早以前就受不了这个,李佑这时绕过她帮她擦拭起手臂,纸上满满的线条也就这样展示在了李佑面前。 看来小姑娘在书画上天赋异禀。字经过提点写得像模像样,画更是惟妙惟肖,尤其神韵,叫人觉得画上的人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而且画得他也是玉树临风仪表不凡,颇为帅气。李佑一个一个欣赏,无表情的样子、笑的样子、认真的样子、蹙眉的样子,还有……生气的样子。 “噗~以后不会了。”李佑将她又拢得紧了些,“我可以把这些带走吗?” “你要回淮南了?”姚一诺下意识问,见他没有否认,突然觉得有点空落落。“……可以呀。” 李佑把她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接着说:“我可以把你也带走吗?” 她果然惊讶了一下,脸颊有些泛红。 “愿意去我府上坐坐吗?” 她从来不拒绝他,他知道她会答应的。 ☆、三十六、长情 从长安城回淮南的时候,本是一路策马扬鞭的,但李佑见姑娘有些不适,便慢下来悠悠地走着,命岁修和朔月先行一步了。 姚一诺感觉自己可能是有一点点骑马阴影了,一快起来就觉得紧张难熬,再加上那日她说“可以”之后,没想到他竟是要这样跨坐在她身后,双手环抱拉着缰绳把她带上,她身子贴着他的胸肌还要挨着阵阵颠簸。快到淮南的时候还下了一场秋雨,天气越来越冷了。 作为府上的贵客,朔月早已安排好房间,岁修又到大门外接应,李佑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下人用些囤着的蘑菇熬了暖汤,亲自喂给姚一诺好暖暖身子,毕竟女孩子的身子娇贵得很,可经不起风吹雨淋的。李佑见小姑娘看着碗里愣神,又轻轻打了个喷嚏,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提早安排马车回程。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时候不早了。李佑好生照顾姚一诺,又为她多拿了几条被褥,将她安顿在自己隔壁便与她互道晚安睡下了。第二天李佑醒来一望窗外,惊奇地发现外面竟然积了一层雪。 他去敲旁边的门,姚一诺也醒了,早已开始梳妆打扮。她醒来的时候见到外面的雪也有些惊喜。地面上没留下什么痕迹,但石桌上、花圃上、枝丫上都积着薄薄的雪,虽然看起来这雪只能维持一个白天,但还是难免会让人激动。 姚一诺将头发盘起,穿了一件样式和柳萱那件蓝色袖口的差不多的冬装开门出来了。她这件肩上的白色绒毛要更多,将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李佑差点忍不住要搂过来揉一揉。 牵过姚一诺用了早膳后,他们便在室外踱步起来,李佑也穿了件厚实的衣服,手心很暖,感觉一诺姑娘也很乐意与他这个热源再贴近一些。他牵了匹白马出来,为了不辜负这银装素裹的初雪景致。 “小姐,这是月白,是府上最温顺的马了,您不必担心。”朔月在一旁摸摸它,又正了一下马鞍,对着姚一诺很诚恳地说。 所以李佑这是想教我马术吗……? 姚一诺看向李佑,他莞尔一笑。“这是朔月起的名字,你可以叫叫它。” “月白……?”她试着也摸摸它,马儿表现出一种享受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好亲近。岁修纳闷,这马跟朔月性子像,冷冷淡淡的,还是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友好。 要不要试试?李佑传来一个眼神。可姚一诺还是犹豫,马是漂亮温顺,可它也很高呀……李佑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忍不住笑意,顺手揉揉她脖领上的毛安慰道:“没事~怕什么,有我在呢。” 也不知是鼓励到了还是激将到了,小姑娘咬牙这才点点头。“扶着这儿,我托你上去。”说罢将她轻轻一托,稳坐在马背上,见她手不知往哪里放,又把缰绳该握的地方递给她,叫她不要紧张。 在马背上还是让姚一诺有点晕眩,还好李佑只是牵着她慢慢走,让她能慢慢习惯。他仅仅是牵着漫步都好像有些技巧,让她很有平衡感,不一会儿又小跑起来,她竟不那么紧绷,反而渐渐有些自信心上涨,能做到自然地目视前方了。姚一诺很快提出想试试用缰绳。 “试着双手一起轻拉缰绳。”马儿果然很听话的停下来了。姚一诺与李佑相视一笑,岁修骑着匹想撒欢儿的马刚跟上来,就见自家主子轻身一跨,将身前的女子搂入怀中,顺带蹭上她身上白花花软乎乎的毛领。 “咳……”他赶紧调转方向,找朔月去了。 李佑开始讲左右控制,呼出的热气全喷在姚一诺的耳根,整个耳朵又冰又烫的,好在本身就红透了,应该没人能看出来她在害羞。他们一起拉缰绳,慢慢颠了一会儿,发现月白好像见这雪景也很开心,竟有按捺不住想跑起来的意愿。于是他们一个会意,姚一诺稍微缩了缩,李佑双脚一夹,马儿便撒开了驰骋起来。 雪晴美景,玉树琼枝,粉妆玉砌,沁人心脾。早已飘落的雪花好像又要纷飞起来,他们共驾一匹马,英姿飒爽,神采四溢,身心尤为舒畅。 午时过后,他们稍作歇息,李佑从书库里拿出些卷轴,询问姚一诺这些画可不可留的意见,又问她有没有适合拿去临的。府内各个房间都窗明几净又不失烟火气,姚一诺见内里还摆着一张琴,突然就有点想看他抚琴的样子。李佑笑笑说自己许多年都不曾弹过了,但还是端坐下来,为姚一诺弹了一支又一支曲子。她就在一旁静静听着,深情望着,两人都沉醉其中。 曲子时而高山流水,时而柔情断肠,琴声缥缈、婉转动听,脑海间不禁闪过多少快意恩仇与长相厮守。可此刻男子并非英雄豪侠亦非文弱书生,女子也并非天生薄情或是绝世妖姬,两人之间并未有话本上那般刻骨铭心的爱情,而在他们眼中的此情此景,君子拨弦,美人作伴,却有无限风雅韵味,叫人流连忘返。 与他(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稍纵即逝,更叫人欲把这一画卷牢牢记在心里。 *** 入夜了,李佑一人在屋外独酌些小酒。他在府中设了一桌台,软榻为席,用些纱帐作装饰,常在此处赏清风明月。朔月拿来一盏灯刚放下他就摆摆手命他退下歇息去,偏头的时候在光里看见了另一个身影正盈盈走来。他想她本该也歇下了。 姚一诺也没披些衣服,秋冬的日子里显得有些单薄,还没走近就被李佑“埋怨”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你不也一样……” 李佑低声笑她的嘟囔,“这酒暖身子。”随后又招手,“要喝吗?过来,来我怀里。” 姚一诺先坐下,又与他贴贴,李佑刚想为她再斟一杯酒,她先捧过他的那杯轻酌了起来。 淮南的天气甚好,皓月当空,夜幕颇近,整个城已寐,夜色幽幽渐浓,夜半静谧绵长。月的周围仔细看还缀着些星星,似乎在月光的映衬下不是特别亮,却密密闪着,迷离得让人睁大眼想要去努力辨别今夜到底有多少颗,算不算得上星辰。可是很奇怪,“不是夏天星星才很多吗?” “嗯……应该是这里的天空见你来了,也很开心吧。”李佑想了一下,看着她说。 你很会嘛,姚一诺心里又有点甜……唔,他的怀抱里真的很暖和。 李佑看姚一诺这时脸上已经写满了困字,温顺地窝着,眼皮也开始打架了。小姑娘今儿个累坏了吧,吐息悠长,睡颜沉静,有青丝垂落于二人之间。 她就这眼前,就在我怀里啊……他俯下身,他凑得很近。他看见她的眼皮还在抖动着,她的鼻尖就要对上他了,她的唇瓣微嘟着,是不是很软…… 枝叶簌簌,岁修这时拿来披风将李佑打断了。他只好故作镇定祈祷没人看见自己吓得一抖,然后咬牙切齿地摆手叫他退下,微微牵动了姚一诺。“李佑……?”她喃喃一声,也不知是有没有进入梦乡。 难得被叫名字的他却叹了口气,通过气带动出来声音同她说:“睡吧。” 本应抱一诺姑娘回房的,他却看着她的睡颜不知怎得目眩神迷,思绪连篇。 她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我又为什么会这样想? 就好像……曾经的什么时候,她在我怀里倚着,迷迷糊糊地说过什么话似的。 明明和她的相处只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李佑不知道此刻怎么会觉得,仿佛曾有一场长梦,在那里已经和她经历过多少世俗红尘和光阴岁月,又有多少轰轰烈烈和纸短情长了。 此情不知所起,再也分不清是一念间还是由来已久了。他此刻只想与她允诺,千山万水,情海深远,此生与共,不辞所愿。 ☆、三十七、陌上 春天已来临。 泉湖镇外有一处,雪早已消融,遍地开满了鲜花,到处春意盎然,他们相约在这里。 千里莺啼,万里晴空,桃红柳绿生机盎然,鲜妍的百花齐放争艳。迎春淡雅,水仙脱俗;芍药娇艳,杜鹃吉祥;山茶高洁,月季美艳;桃花灼灼其华,牡丹国色天香,樱与棠正飘飘洒洒。还有风信子的蓝,郁金香的橘,紫罗兰仿佛永恒地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雏菊在微风里摇晃。各色的蝴蝶纷飞,百灵鸟轻巧动听地唱着,唤人们来春天里跳一支烂漫的舞。 一生中,或许遇见此景,才算见过真正的花海;遇见彼此,才算领会真正的春。 姚一诺薄施粉黛,身着一襦裙,名为“陌上花开”。花纹是柳萱制的,说是第一面见姐姐时那条礼裙带来的灵感,最适合在这春花烂漫丛中与心上人相见。她今日也散了发,却未戴那些繁琐的发饰,只坠了段红色的发带于一边,是李佑送的那段。镯子也隐于袖中,只露玉笋指尖。 李佑束了些发在后,却将红绳收起。难得穿了件浅黄的薄衫,纱纱的透着白,袖和腰上配着同样淡的蓝绿色带子,真可谓温润如玉翩翩公子。手上换了一面扇子,是明净的白色,底下的扇坠儿与之有些不相配。 他们同吸着空气中的芬芳,沐浴在柔光下,报以最美的笑颜,在花海间徜徉。小昆虫不躲避他们自在地飞,春神温柔之至,点醒了未开的花苞,送来徐徐春风,又在天空中抹上一道火彩虹,碧蓝中流光溢彩,尤为梦幻。 若不是姑娘未扎发髻,他真想采些花儿为她亲手装扮。 若是君附身相望,她便要为他编发,再仔细将红绳一圈圈绕上。 在那之后,我再与你拥着,身处在这片美好里,又像拥住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姚一诺的确想在这春天里跳一支舞了。她思量,琴棋书画色艺俱佳的李佑,不知会不会跳舞呢? 李佑果然在没尝试过的领域上有些发懵,却点点头应下了。他自然也不会懂那些西方的绅士礼仪,姚一诺省去那些繁琐,直接看着他的眼睛说:“抱我。” “怎、怎么抱……?”结巴的话里有些不知所措,姚一诺便抬手搭在他腰上,轻轻环着示意他,像这样。 这里没有吊灯,没有舞池,李佑搂起她的腰,姚一诺搭在他的肩上。他们试着迈开步,紧张中带着期待;他们确认眼神,开始渐渐习惯。脚步一致,彼此吸引,然后相互熟知。他们旋转、并步、揽腰、勾手,毫无章程地跳着不知名的舞,却自在又尽情。后来,他们贴得很近,舞步翩跹,起舞纷飞中,脚尖不时地触碰,心依偎在一起。风儿也一圈圈地转,与他们相随,好像要串连音符,奏起欢快的乐章。周身蔓延起一种绵延不绝的、动人的气息,这一舞与他的相依, 让她觉得—— 她的幸福又回来了。 风儿的内心似乎也有些澎湃,呼地一阵扬起,吹走了姚一诺的发饰,打断了舞,她踮起脚伸手去够,却没打断他。李佑一手将她揽回来,发丝还飞舞着,倾身便吻了下去。 亲吻那样缱绻,他们要抬眸,望向对方的眼。在那深底、在那远方,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作者有话要说:注: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节选自林徽因《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句爱的赞颂》 ☆、三十八、九九 “李佑来了!”王柳萱话音刚落,推开门就见屋里的一诺姐姐从床上跳下来,已经在蹬鞋了。她瞥见门外跟过来的身影,立刻扑上去就勾抱住他的脖子,亲昵得很,李佑也就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 这俩人之间明显气氛不一样了。才多久不见,至于嘛……王柳萱对姚一诺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下午来找她,赶紧溜之大吉。 姚一诺拉着李佑进屋,从首饰盒最底层拿出一荷包,说要送给他。这天是端午节。 荷包金灿灿的,缎面上绣花很小,却加了不少串珠,嵌了一对鹣鹣翅膀,底下的流苏穗子很长,看得出有自己的设计在里面。图案这么明显,还能是什么意思?可李佑偏要问,一边要她为自己佩上,一边对她“紧追不舍”。 “当然是平安之意了!”她却说的是端午佩香囊的习俗,还故意表现得理所当然。 李佑只好将她拦腰抱起来亲了一口,在她嗔怒的眼神下回应:“那我当然是要表达谢意了~” “要不要去看龙舟?”李佑又说。这个时节他事务缠身,难得有假日可以往京城里跑。但——“今天不行……柳萱还找我有事儿。”姚一诺勾勾他的手,虽然她也很想他。 今天不行可就没得看了。李佑把不开心全流露出来,轻声嘟哝:“那小丫头又要干嘛……”但姚一诺也表现得很抱歉,他只好让步。 “好不容易才见你,就多陪我一会儿。” 下午的时候,王柳萱带姚一诺去了云锦阁和金玉轩,趁着佳节时才有的减价置备舞服和饰品道具。 她们在悄悄为重阳秋收大典做准备。 先前王柳萱恳切地请求,终于将姚一诺成功说服,要姚一诺今年以她的身份代替她参加秋收大典。她这些年越来越觉得有人在背后紧盯着她了,上次更是暗地里对她耍花招,虽然不巧失手,但却侥幸掩人耳目,没被人抓到,更没被在台子上的她看清面貌。 王柳萱想,这一次那人壮了胆,一定会更加变本加厉吧,她要亲自看看是何人如此善妒。当然她还有另一个目的。 王柳萱和姚一诺早早地就开始为那场比赛设计舞蹈和表演,姚一诺没有基本功,她们就又考虑融合一些她擅长的东西,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方向。 但有一点王柳萱有个执念,就是一定要让姚一诺穿条红裙子,她这一次的目的就是想让姚一诺在某位王爷面前跳舞,以此激起点儿什么。她知道他一定会到场。 姚一诺十分相信这位舞蹈“专业人士”,在云锦阁挑了件红白相间的锦纱服,又在布匹中见到了一些垂感甚好的素色暗纹锦缎,就也买了回去,斟酌能做些什么用。 若能将绘画很好地融进舞蹈里,自然是能令人眼前一亮的,到时惊艳了在座,必定又得“京城之花”魁首。后来她们也购了些作画的笔墨回来,不断探索尝试着,终于有想法初见端绪——画画需要的是不仅是画笔颜料,还有画布,这时那些布料还真派上了用场。 这期间,王柳萱自然也十分负责地为姚一诺编了一只舞,从体态到神韵一一教她,几个月过去颇有成效。 姚一诺没想到在这里习舞作画,倒还真有些古代女子的样子了,生活过得甚是充实美满。她听柳萱的话,暂时没告诉李佑这件事。 *** 转眼就到了重阳节当天。 这天城中果然又热闹非凡,一年一度的秋收大典开始了。大明宫中又摆了宴席,设了舞台,礼部尚书宣布全城的年轻男女均能参加。 姚一诺照例选好了之后,发现只有“京城之花”的比赛项目是在皇帝的金銮殿外举行,台前设好了各个大臣、将军和王爷的席,姚一诺也是……见过这种阵仗的,只是莫名有点紧张。 柳萱说每年邀请李佑,他都不来赏光的,只有这几年才应下皇帝的宴请,不知今年会不会来…… 礼部尚书嘱咐大家用心准备,好好展现大唐的活力,便带大家进入偏殿候着。 姚一诺抽到了压轴出场,是个好顺序,应该也方便柳萱达成今天的目的吧。她辞了唐管家,花枝招展的姑娘小姐便蜂拥而来谄媚,姚一诺按照先前交代的一一回了笑,再去看自己舞裙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如也。盒中还掉了几颗步摇上的珠子,一看就是慌乱之中被扯掉的。 嘶,下手够快的。王柳萱也没料到这次那人竟连台都不想让她上了,情急之下,她吩咐人赶到云锦阁,却也发现那里连一件红裙都找不到了。 这人还知道我有强迫症?!王柳萱直接被气笑,看来那人还蛮了解她的。可惜,云锦阁里还有一件除了老板娘和李佑,就只有她王柳萱知道的裙装,她仔细想了想,发觉这个意外,倒也算是合她心思帮了她一把。 她让手下传给月羞花老板娘一些话,手下人不知其中意味,却很轻易就将那裙装要来,不由分说地就交给了即将要上场的姚一诺。 小台子上两面架起了锦缎,乐师很快奏起音乐,旋律的优美大气叫醒了席中各座,人群中嘈杂了起来,京城之花就要出现了。 ☆、三十九、忆起 眼前的女子伴着乐曲开始挥挥衣袖、扭动身姿,一双眼未看向前方,所有人却都看呆了,尤其她这样一袭红衣出现,没有一个人能移得开视线。 她身着的衣裙一眼看上去像嫁装,却又不那般规矩,纹饰也简略得多。她墨发三千垂到腰下,未坠一饰,却显自然柔顺。她粉白黛黑,眉目如画,唇色朱樱一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此态楚楚动人,窈窕无双,乃一绝色佳人,宛若天仙落入凡间。若是真披上火红嫁衣再戴上华贵凤冠,便可以灿如春华、倾国倾城。 不一会儿,春华便当真显现。她抬腕低眉,玉袖生风,然后垂手、轻摇、慢送,几番姿态间,才叫人恍然意识到那周围多了些淡红色的花纹,仔细一看原来她袖中藏了支笔,沾取墨盒中的色,舞蹈中亦在作画。 只是,这颜色着实有些淡了,台上的女子舞袖间越发飘浮。不会吧,这颜料怎么会分层了?!刚上来就出现意外,姚一诺努力不被人发现她有些慌乱。然后转身间,她在席中瞧见了李佑。 这时女子月眉星眼,清眸流盼,脸上才多了些神情,继而莞尔一笑。她深沉下来,继续添上数笔,布上的笔墨从清雅越发浓重,景象宛若一树花儿一簇一簇渐渐地开,分不清是何种花,偏生韵味更浓,引人驻足停留,等待这片繁华盛景。 花顿时开满了,果真艳艳生光。乐曲磅礴起来,人们都置身其中,顿感心胸开阔。再瞧眼前,红袖添香,其韵动人,是叫人欲即刻将她抱走圆房的美色,太子李承最是按捺不住,杯中酒倾洒,稍稍招来了哥哥们的嗤笑。 就在这人们心中最感波澜的时刻,女子扭转身子后一下跌落,扑倒在花间,又让人几乎心跳骤停,音乐也霎时停了下来。 没人看见地面上微微反光着什么,被姚一诺一脚踩上便瞬间跌倒。偏头一看是个被人处理过的琉璃饰,锐利得直接刺透布鞋底,未拔/出来时已有些红色渗出来了,姚一诺瞥见人群里王柳萱带面纱的身影开始攒动了。她很快一边暗自撑力,一边张扬甩袖站起,再继续舞起来,脚步连贯,反倒比先前更投入沉醉。音乐渐渐又跟上来,仿佛跌倒的那一刹只是表演的一部分,美得如此合理又如此令人心碎。 两侧悬挂的画布上花似乎在不断生长亦在不断凋零,她脚下鲜血所染的红,仿佛飘散的花瓣,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却似乎还不够。她旋舞起来,衣摆飞扬,仰面嫣嫣然尽享人间,桃红霞光拂面,乐此不疲。 此景才可谓花开不败动京城。 李佑也于席中看呆了,许久过后才察觉台上的人不是柳萱。王柳萱少有这个样子,而她娇艳又诱人,身着他的嫁衣,此刻成熟女子的姝丽尽展无疑。 惊鸿一瞥,便令人回味无穷。 这应该就是他为什么总是能分出她们二人的原因吧。一诺姑娘怎么代替柳萱来比赛了?他顾不得想这个问题。他不由自主地全情投入,想着那身嫁衣之后要绣这样的花纹,想着何时为她红纸墨书许一世婚约……看着看着,感觉时间被拉长了,又流淌得很快。有很多丢失的时间涌进来,让他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她,静时冷艳少笑,偏生笑时又添几分可人,彼时便让他心生喜爱;而此刻的她在眼前,又叫他不禁感慨才短短这些年,她就长成这般天姿国色,一颦一笑都美得这般动人心魄了。 那个时候…… 这些年…… 一诺姑娘……?一诺…… ——她是姚一诺?!!!!! 人们看见淮南王当即离席,刚好这繁华一曲就要终了。 *** 皇上命唐管家扶小姐下去,传太医为她止血,又命人查明是何人所为,这下省了王柳萱的工夫。倒是可怜最后一位还未出场,礼部尚书就奉命将这比赛终止了。 “一诺!”李佑在去偏殿的路上撞上踉踉跄跄的姚一诺,两人都有些不稳,可李佑不管不顾似的突然紧抱住她,深深将头埋在姚一诺颈侧。是你……原来是你。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可拥抱的用力却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眉定是锁着的,臂弯间像是要将人紧紧扣在怀里,然后揉进骨子里。 唐哲修惊讶之余慌忙提醒他这四周还有人、姚一诺还受着伤。李佑又一把将她抱起,王柳萱也赶来查看她的伤势,险些让其他人起了疑。好在这时比赛名次就要公布了,大家又都蜂蛹至大殿外的公布栏等待贴榜去了。 “放、放我下来……这裙子很重的……”姚一诺还有些懵,脸红着想说“我自己可以走”。 李佑却轻轻舒了口气,故意颠了一下把她抱得更稳,盯着她瞳仁里的自己和映上的一身红,眼睛里是无尽深情,嘴上又轻轻笑道:“不重。”哪有大婚时抱自己娘子嫌重的。 处理好伤口之后,姚一诺还是不好走路,但听说前六名里面有柳萱,就觉得该出席一下金銮殿,可李佑说她行动不便不去也可。两人看似在据理力争,实则缠缠绵绵。王柳萱看不下去亲自去了,还辛苦唐管家搀着演戏。他们不出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一边把刚才被皇上问了那锦缎还可否使用,他们答这料子再经过些处理便不会脱色的事情又讲了一遍,一边为先前唐哲修想办法调配了纺织颜料而激动,因为皇上就是一听这才当机立断王柳萱是魁首的。 申时的钟声敲响了,皇帝照例邀今天所有的获胜者一起参加歌舞大会,并特意传淮南王李佑前去金銮殿。长安城在节日的氛围中欢腾着,不管身份如何,都享受着节日的快乐和秋天丰收的喜悦。见李佑已先走一步,姚一诺刚想问柳萱不用去吗,她却趁着李佑走了兴奋地突然凑过来说:“怎么样!李佑有没有说要娶你!” 啊?姚一诺又懵掉了。 王柳萱拉着她接着说,她觉得是时候了。“这件衣服是他特意给你定制的嫁衣呀,虽然还没做完……看他刚刚公主抱你那个样子,不是要带你回府吗?”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而且他刚刚什么样子了?“他——” 姚一诺不仅没反应过来,追问也还没出口,耳边突然渐渐嘈杂起来。他们听见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开始议论:“什么?皇上竟将那韦氏许配给淮南王了?”“那可是个谁都不嫁的主,皇上怎还如此偏爱她。”“不知这次又要闹出什么事情,可惜了那位王爷,他不得不领命啊。”七嘴八舌的串连了一个刚刚传出的不得了的八卦。 领命?他领命了?!这才刚提他婚事他就要娶别人?!“李佑怎么回事?!!”王柳萱一听气得跺脚,当即扯过面纱就要去找他说理。 现在这里就剩下姚一诺和唐哲修两人了。 姚一诺觉得可能是跳了个舞就耗光了自己全部的精力,要么就是“脑袋被门夹了”,连脑细胞也跟不上了,来不及消化这一个又一个的信息,现在又要面对唐哲修……和这个人单独相处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奈何姚一诺脚伤着没法逃避。唐哲修果然悠悠开口,却没料到他问了句:“你不想和他成亲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姚一诺绷紧了神经,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方才的事,回敬他一句:“这不是你设定的吗?”又没想到唐哲修只温温和和地笑了,不一会儿便解释道:“我没有设定这件事。”姚一诺坐着,他蹲下身来与她说话,像一个管家般风度翩翩,“而且我没设定的还是设定的,你不是都可以改变吗?”唐哲修指的分别是系统错误和清楚记忆,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般神奇的事,可事实就是:他发现李佑将她记起来了,他想他家柳萱应该也发现了,只有姚一诺这个当事人还没有察觉到。 姚一诺将他的话听得云里雾里的,张张口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唐哲修只好开始为他先前做过的事道歉,为他说过的绝情话道歉,为他曾经的自私道歉,一直说到他正在尽力弥补这些,姚一诺这才面对他皱眉笑着挤出一句:“你是故意骗我到这儿的吗?时光机是不是根本没坏?”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唐哲修也笑出了声,“嗯,对不起。”似乎前面把歉意都用光了,这声道歉特别随便。然后他微微笑着说:“喜欢他,你就去找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替人比赛这个,写的时候总是在想被发现了岂不是算欺君之罪,但我们有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唐哲修,完全没在怕的~ 给李承又把太子安排上了~) ☆、四十、抢亲 被父皇赐婚的时候,李佑本该一口拒绝的,但一听对方是韦挺长女,心里便生了歪点子。 他知道一个秘密,她谁都不愿嫁的秘密:韦氏与另位姑娘是对/食。所以就是他李佑答应人家也不应,这亲事定是结不成的。他与她传信议这拒婚的法子,出一妙计需她配合,韦家小姐见这位淮南王事事明了却丝毫不觉她有什么问题,便应下了。不出几日便提前移驾淮南,操/办起婚礼了。 姚一诺到淮南王府的时候只见到处都置办着牡丹翠绿软烟罗,悬着宝蓝金丝纱,炮仗也一串串挂好了,华贵的轿车就停在府外,再不巧一见那美人正在房中梳妆,她顿时就又控制不住地不快。之前姚一诺似乎有印象查阅到“韦氏”这个字眼,但当时她没怎么在意,现在终于又想起来她是他的王妃。他怎么可以随便娶别人。光是想想姚一诺就已经很生气了,她还跑来亲眼目睹。府中不见李佑的身影,她本只是想着赶来见他,悄悄找个角落当面和他对质一下的,可偏生这时有位侍从发现了她。 那侍从看见角落里来了个陌生人,一身飒爽黑衣,便上前询问是何人。他说:“今日是淮南王大婚之日,不知这位少侠前来有何贵干?”语气礼貌姿态谦卑,没注意眼前这位越来越阴沉的脸,气场压抑得有些不对劲。片刻沉默后那侍从只听他低哑着嗓音,两个字如沉雷滚滚而至。姚一诺说:“抢亲。” 随着一声大喊“有人来抢亲啦!”,丫鬟侍卫一下子蜂蛹至院中,李佑不慌不忙地从正殿中出来,一挥衣袖吩咐下人将韦氏也请了出来。两人已着好大红婚服,只有配饰未全,姚一诺一步一步走近的时候着实与这喜景不相和谐,啊……她怎么就一下冲动说要抢亲了呢。 人们见这抢亲之人一身黑衫裤装,头顶结着发髻,配以帷帽,薄纱垂下以作掩面,身材不高,才将将与韦氏同齐。所有人又自然而然都看向那韦氏,她抓着衣摆稍有些紧张,面容上却只有冷静和警惕,大家这时便都对他不以为然,笃定此男子不会抢亲成功了。 可姚一诺只瞥了韦氏一眼,走向的实则是不远处的淮南王。这时的李佑在别人眼中非但没因有人抢亲而气得脸色发青,反倒含着笑很大度的样子将他迎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他的面纱。那抢亲人看起来面纱下有点咬牙切齿,干脆利落地一甩衣摆,踩上了旁边的凳又一脚踏上了桌子,俯下身来捏过淮南王的下巴也就瞪着,眼神光隔着纱都要溢出来了,却半天二话不说。反倒是淮南王临危不惧,悠悠发出了一声:“你要娶我?” 周围顿时惊诧和唏嘘声不已,原来这淮南王也有龙/阳之好,而且还是下……咳、这些人不得不这么想。抢亲之事向来都只有男子所为,可从未见过有女子,虽说这黑衣人身形与男子相差颇大,但他们还是不肯颠覆想法,再说抢亲之人强势,这淮南王又顺从,就想他们之间定有不可告人之事没差了。 人们没等到抢亲人怎么回应,韦氏先清清嗓子走过来说:“那既然这样,这婚事便不成了。我与淮南王解了这婚约,大家撤下了吧。”话说得规规矩矩轻轻松松,叫上自己的侍从即刻就要走了。 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李佑又说一声:“将这些撤了吧。”指指满府布置的红绸,又吩咐将府外的人请离,下人和侍从才纷纷行动起来。李佑随手拨弄面前人儿的面纱,距离太近,都能透过它看到里面一双怒气冲冲的卡其色眸子和姚一诺气鼓鼓的小脸。她站的位置很方便他拦腰抱过,他随即不容置喙地扛起她就朝正房去了,“砰”地一声踹开门,还要岁修和朔月小心翼翼为他合上。 *** 李佑的卧房中和平日一样素雅、未添一饰,这下变成他的大婚服红得乍眼了。李佑自顾自坐到了窗沿的软榻上,再将姚一诺放下来,帮她将帷帽取下,与她面对面,看着姑娘气急败坏地瞪着圆圆的眼睛质问他:“你怎么能娶、娶那个韦氏!!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真跟她成亲了!” 李佑低声笑她:“你这不是来了嘛~” 他赶紧给怀里的姑娘顺顺毛,见她紧盯着他身上的红,就背手脱下了外衫,环过她为她披上。此刻姚一诺正跨坐在李佑身上,裹着又长又宽大的红衣,李佑又轻易将她头顶上的发髻拆了,柔软的青丝散下来捏在手心,他对着她笑容越发浓郁。“我知道你会来,我在等你。” “皇上的奉命,我总要想个法子迂回一下再拒绝吧。”李佑继而说道,他也没想到她今日的装扮也碰巧派上用场,“你想,父皇这会儿听闻我心悦之人是个男子,盛怒之下又得知实则是女子,而且还是扬县子府上的大小姐。他不得觉得绝处逢生,于是放弃先前的,转念同意我们的婚事?” “男子?”姚一诺听进一半关注点有点不太对。 “是啊,你没见他们那些反应?估计连岁修朔月也这么以为吧,不出明日这事肯定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啊……?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这有损你的名誉,你快去解释一下吧。”姚一诺要起身。 “不急。”李佑却将她钳在身前,怕她又置若罔闻似的,倾身在她耳边贴得特别近说:“我比较急着……与你成亲。” 姚一诺耳朵仿佛被灼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话。她轻轻推开李佑,想起了先前分别前他说的话,那时他也说要与她成亲。姚一诺有些难以置信,“……等一下,你说、我们成亲?”她有点紧张他会回答什么,他会不会解释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他会不会这个时候表白,会不会深情对她承诺些什么——可这些都不是。 她看见李佑低眉浅笑,柔声吐了句“是啊”,而后又抬眸紧紧地看过来,红紫色的眸光里有满盈的情感。他说: “你不是早就答应我了吗?” 此刻门外似乎有风起,光线好像暗了些,什么轻雷隐隐都听不见了,这句话在姚一诺脑袋里嗡的一下,开始了重复的回荡,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不许抵赖,你答应我了,你早就答应我了。”李佑撒娇一般地一遍一遍不依不饶,反反复复提醒她:他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他不该失去那段记忆,不该把她忘记的。 李佑为她别头发,为她抹眼泪,姚一诺哭得更凶了,泪珠都滚落在李佑脸上,李佑用上目线可怜兮兮又热切地看着她,她只好又自己把眼泪擦掉,再蹭蹭他的脸颊,哭得手忙脚乱。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秋收大典。”李佑乖巧回答,一边试着轻啄姚一诺,从眼睛到脸颊再到嘴角,一边说着:“但我一直记得要娶你。” “你回来了,就要与我成亲。”虽然不是问话,但李佑依旧带着请求的意味。 姚一诺这次也想说“好”,却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好借着抹泪捧住李佑的脸吻了下去,吻得很深。 外面下起秋雨了,门吱呀一声,雨声又小了些。岁修和朔月觉得不该偷瞧里面春/色,只是他俩都有点愣神,毕竟实在是没见过主子如此意乱情/迷的模样。他被带动仰头索吻着,手搭在身前纤腰上,大掌摩挲着那里的衣裳……然后他应是发现了门外的动静,转身背过去,将对方带到了窥探不到的地方。岁修朔月两人赶紧打住,掩上门守好这夜。 天空发出有若有似无的轰隆声,屋内的人儿只觉得是身心在轰鸣,李佑把姚一诺抱到床榻上,亲吻依旧难舍难分。一直过了好久,李佑终于按捺不住附在她耳边,呼吸早乱了次序,姚一诺在他臂弯里难耐地轻颤了一下。他忽然闭上眼睛亲上她的耳朵,一边将她放倒在自己身下,他想说什么,张口时声音哑得不行。 他又看着她的眼睛。 “一诺。” “我想……要你。” ☆、四十一、浪潮 李佑压过来,姚一诺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又轻抓了那里的衣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拒绝还是迎合,掌心怎么也挪不开了。再看过去的时候,李佑眼睛里已经染上了情/欲,方才的声音更是性感得激得姚一诺止不住地颤抖。“李佑……”实在耐不住,终于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她似是要制止彼此。 可李佑更是深深埋下来,舔/上耳朵,又轻/咬了一下耳尖,肆无忌惮地在她耳边吐气,呼吸间重得……姚一诺已经觉得他是在喘/息了,虽然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觉得他在侧头看她,顿时微抿嘴/巴。她感觉到李佑的大/手来到自己腰/侧,这次抚/开/衣/摆,只隔/着一层薄/衣正在细/细地游/走。 “可以吗……?”他说。这问话好像接上前句,好像只要她点头,下一秒就要探/进去,与她肌/肤相/贴,可李佑还没急着这么做。羞/怯中她应了,他却先稍稍起身低头解/了自己的衣/裳,从外到内一层层扯/开衣/带,任身/下的人儿看着。薄衫半/解就这么挂/在身/上,露/了身/前一片,再重新压/上去一点点占/据她的视线。 这个人怎么哪里都漂亮。肌/肉漂亮、锁/骨漂亮、发丝漂亮、嘴唇漂亮……眼睛最漂亮。 他在一点点凑近,阴影移开,姚一诺这次没有偏离视线片刻,忍不住紧盯着,甚至还想学着他再凑近一点。她试着勾住他的脖颈贴上去看,他红紫色的桃花眼一如起初那般美得震撼人心,一如起初那般让人着迷。只不过此刻在她的动作下又朦胧得暗了些许,有点危险——他好像在说:“亲我一下。” 姚一诺衣摆都堆在腰间,衣衫有些凌乱了,却还算完整。李佑的手握在腰上,稍稍向上便是起/伏不定的酥/胸,向下便能按到隐/秘的腰/窝。 他在粘/腻的亲吻中也将姚一诺的衣衫解/了些,红外衫早已铺在榻上,皱了,李佑又从背脊探去,却没摸到肚兜的细绳,反倒是一些裹得参差不齐的布。他试探着绕向前,只听姚一诺呜咽一声,蹙了眉想往身前的怀里钻去。 “太紧了……”她难受得说,似乎忍耐很久了。原来是束/胸。李佑也不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裹这束/胸,他想或许是为了更好穿这身侠客黑衣,他想或许是唐哲修和王柳萱本就有主意要她扮男装……可姚一诺这一声抱怨,就让他瞬间脑袋一团浆糊,什么也思考不来了。看着埋着脸已经红透了的姚一诺,李佑叹口气无奈地摇头,将她捞起来,与她的指尖交错又抵上她的额头,靠上去轻轻与她说:“我帮你解开。” 外面似乎又在轰隆隆咆哮着什么,姚一诺背过去垂下衣襟露/出背,李佑解开结一圈一圈松开那些布条。雨让屋子里有了些潮气,寒意袭来,呼吸的热气又在两人肌肤之间兜兜转转,这小小空间的静谧和指间的圈圈绕绕都让李佑脑内嗡嗡作响。再难克制,李佑拨开青丝猛然撞/向前,又在姚一诺白皙的后/颈留下痕/迹,直到惹得姚一诺发出细微的声音,腿并了并不知往哪放,双手已经慌乱得将脸捂上了。 “……一诺。”环住腰又将她搂近,李佑拉下她的手,扣在指间,向前侧头去亲她的下颚线。现在她不仅面颊绯/红,连身上也透出些粉来,哪儿还能捂得住,李佑含笑还要欺/负她,边说着“你还喜不喜欢我?”,一边又将她重新压进床榻,将被扯来掩上,手掌游走在她身/下,引导她翻过身来,继而打开双膝。 再次面向,他撩了撩姚一诺有些乱了的发,反复抚过、抚顺,一时间叫人以为他也要反复问那问题,寻个答案。可他却没再问,只片刻便继续说道: “你说过你也喜欢我的,我记得。” 我记得,我记起来了……本是想用轻松的语气说这话的,可不知怎得,李佑刹那间盈了泪水。世界大概是混沌了,雨止不住,泪也滴落下来,他满怀的情感从眼睛里一并涌了出来。 他想起就是在姚一诺离开前,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她第一次对他说“喜欢”。虽然他知道她在意他,但那还是她第一次亲口承认,第一次对他表达,他真的,非常开心。 可就在那之后,他便什么也记不起了。是谁在照顾他,是谁应允他许诺的婚约,是谁住在他的心里,却又与他诀别,不肯再见…… “那时、你是不是知道我会失忆……”才哭成泪人儿一样。可我不该忘记你。 “你是不是知道了,我会忘记所有,忘记你……你是不是伤心透了,所以……”所以在我还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离开了。可我不想忘记你。 “那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打算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不愿再喜欢我了。可我——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把你忘记,我不会再忘记了……我……”他在姚一诺身上缩成一团。他委屈极了,可又饱含着愧疚之意,说的话叫她也哽咽了。 “不是的……是我不该离开你。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 她在心痛,他在流泪,天终于彻底暗了下来,雨就这样一直下着,叫他们情不自禁哭泣。时间流淌着,耳边喧嚣过后又是静谧,叫他们难以自制地回想起初。姚一诺接着说: “你和我在一起生活。你保护我。你一心为陪在我身边。还有你忘记了我,明明却又没有……这些就足够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呜咽间,李佑本是想这样问,可现在—— “是啊……可你又出现了。可你赶来救了我。可你愿意向我倾诉。可你收留我……足够了……”是啊,足够了。 所有的时间都回到他们身上,包含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的与不美好的,信任与猜忌,共性与独特;回忆与憧憬,痛苦与快乐;平和与偏激,光明与黑暗;兴盛与衰败,繁华与落寞;希望与绝望,羁绊与自由,爱与恨;执念与游移,真象与假象;蒙昧与文明,过去与未来;现实与虚构,分别与重逢…… 还有李佑和姚一诺。 曾经破碎的和如今完整的你和我。 他终于知道这样的两个人相遇,究竟能给对方带来什么了。如果没有遇到彼此,他们也许会经历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又也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姚一诺或许会永远带着恨,李佑或许就这样茫然若失度完一生。是他偶然的出现和闯入将他“救赎”,是他为他续写了新的篇章。 李佑的吻再次落了下来,爱意抚过她的全/身,缠/绵着将姚一诺包裹进柔软又坚实的一方世界。他爱上了这里,他终于爱上了这个世界,有了他,他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于是他再次与她十指相扣,便可以感受到此刻面对她深沉的渴望;于是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将手拉近,便能够通过这触碰感受彼此心意。 这样的姿势也让他们想到那为彼此许的愿——“永远陪伴”和“平安喜乐”,兜兜转转,似乎终于得以实现。 眼泪流了又干,已经不知道现在于何处、是何时、又在做什么了。她湿/透了,觉得自己飘在海上,裹在热/浪里。他的怀抱是滚烫的,同他的眼泪一样,慢慢侵入姚一诺的身/体里。 湿润的不单是眼,渐渐地,唇/齿间反倒更甚了些。他们交/缠着,喘/息让彼此眼底的暗/潮愈发浓烈。衣料全堆在身前,姚一诺被李佑引导着、注视着,光滑的小腿垂挂在他腰/侧有些颤,暧昧的热/气让她不敢同他一样直视身前春/色。 而此刻已是情之至,再难回避。 “你还是喜欢我……对吗?”他们相识的样子也回到眼前,想起那时两人年少明锐,怎知会像如今这般坠入情网。两颗心脏的跳动相贴于一处,李佑这样问,她在他身下偏着头用手背遮上热得发烫的脸,没有否认。 “我想听你再说一次——告诉我,你有多喜欢。嗯?” 李佑将她按在床上压陷进被褥,欲移开她面前的遮挡。他的迫切叫她也急了起来,姚一诺声音里的哭腔愈来愈浓: “我……我不知道,就是……喜欢、特别特别喜欢……明明早就喜欢了……” 话音未落,这次姚一诺才用力勾住李佑的脖子,将他揽下来,撞上他炽热的唇瓣,再试着向内深/入下去。 人们有时会说,在某一处、在某一刻,在那里我爱上了你。这多浪漫。可他们脑海里如跑马灯般滚动着过往,对爱却毫无头绪。撕裂的疼痛袭入姚一诺身下,让她控制不住蜷缩脚趾,而温热的安抚于此刻一同到来。汗流进他们相贴的每一处,细细的痒,火红绸缎裹住两人,沉沦、深陷,再也无法分开。 雨水袭来,雷声闷沉,黑夜压在他们身上,他们在相爱的事里忘/情地渴求着彼此。 渐渐的,思绪已成游丝,她只觉得那些燃烧着的痛也飘走了,在尽头是滚烫的潮汹涌而来,他充满一切。细细的酥/麻又从紧密的摩/擦中生长出来,热/流锁在身体里盈满着,止不住那些溢出的声音,姚一诺想再捂上,却又想抱他早已湿/滑的肩、看他隐/忍又纵/情的模样、听他的喘/息声再不能克制地愈发粗/重……整个世界在水雾中摇/晃。她在陌生的欢/愉下难以自制地颤/抖,在这无止无休的涌动中,他用力撞向更深处那从未可知的彼方。 夜很长。 他们会在那里发现, 原来, 自己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 勇敢地、热烈地、深沉地、不息地、鲜活地…… “第一次这样地爱。” ☆、四十二、终雪 窗外早就不是叽叽喳喳清脆的声音了,姚一诺睁眼时清晨已过许久。她还有些懵,可眼底和身上的酸痛清晰地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一切。愣了一会神儿,刚准备翻身确认李佑在不在身边,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醒了?” 李佑衣衫完整正进来,姚一诺见了立马手疾眼快缩进被子,方才还觉得难以回的神一下就集中了。“你、你起了啊。” “看来我家娘子还没有睡醒,不打算出来呢~”姚一诺蒙住脸,没看见李佑浅笑的样子。他将扇放在枕旁,于床边坐下,倒是目不转睛地看姚一诺羞怯了的模样,还忍不住逗她:“累吗?” 她果然埋得更深了,只剩额发露在外,里面发出闷闷的一声:“你倒是很精神啊……” 李佑听罢发出“啊”的一声,连忙伸手凑上去,一边试着剥开她蜷成一团的壳,一边贴近她耳边。隔了一层,他便更努力发出“娇弱”的声线:“没有啊娘子,我头很痛~” 姚一诺这才露出眼睛看过来,看见了他眼下隐隐的红。昨天哭得那么凶,能不头疼么……刚想这么吐槽,李佑先低头亲了过来,一个久违的早安吻附在了她眉心。 “娘子。”他今天叫第三遍了。 然后姚一诺以为他启了唇,随在其后会是一声“早”。她预备好了与他认真回一声早安,可听见的却是他在说“我爱你”。 “我爱你。” 猛然扑上前,也不管什么被子会不会滑落,枕边的扇子会不会被掀落,姚一诺用力去拥李佑,李佑也拥住她。 “我也是。”不止是喜欢,已经不止了。她把重音放在后两字,告诉他同样的。 “我爱你。” 李佑准备了沐浴,姚一诺不要人帮忙,与他抱了很久之后才去。后来实在是饿了,李佑又把午膳端到房内用,对着她说这是他特意为娘子亲手做的。姚一诺想拜托他别再叫了,虽说他从前没少叫她“小娘子”,可像现在这样正儿八经一声声被叫“娘子”,实在是很难不让人脸红心跳……还没嫁呢,他是认真了还是依旧在逗我……她现在有点搞不清楚。 正想着,屋外传来声响:“主子,夫人。先生到了。”他们没进来,姚一诺就听出是谁了。怎么连岁修和朔月也这么叫了! “吃饱了吗?”见她的反应,李佑不禁又笑了起来。他为姚一诺拭了拭嘴角,接着说道:“我们算好良辰吉日,我好早些日子去京城提亲送聘礼去。你想要什么样的饰物,想备什么点心,还有那件嫁衣我们一起把它做完……我们可得好好准备。走吧。” 就这样,秋雨渐渐不再下了,金黄的叶子落了大半,冬天也就来了。 *** “李佑,你在里面多加件衣服!外面的雪下得好大——” “知道啦。”李佑闻声正从房内出来,就见姚一诺用氅衣把自己裹得圆鼓鼓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竟然也知道要穿暖些了。当然在被姚一诺瞪眼之前,他赶紧先把手里毛乎乎的围领举到她面前,收回嘴角的弧度说:“帮我。” 朔月照例牵来了备好的马,依旧只有一匹,不过今年二人同驾。别过府上,李佑和姚一诺便赶着这场大雪去了。去见一位故去的美人,去见他的母妃。 十二月的雪从未如此之大,风声如歌,雪花细细密密地撒落,京郊外的路途一片白雾茫茫。马儿走得很慢,李佑没说什么话,只拉着缰绳贴姚一诺更近了些。雪后来不那么肆虐了,再没多远他们就到了。 这里只立了一块碑,周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姚一诺了然,尽管宫中和世人都说阴妃葬以国礼,但这李佑每年都会来的地方,这他带她来的地方,才是那位美人真正在的地方。 地上铺满了雪,他们跪在上面,李佑将一捧白色的百合花献上前,就立在那碑旁边。他说:“佑儿带着心悦之人来看您了,母妃。” “这是您最喜欢的百合花,我们在室内养了些,这个季节也能开得特别好。前些日子听说您的宫殿也新栽了些,父皇命人把那里收拾了一番,想必现在也干净多了,您愿意的话,春天可以回去住住。我知道比起这些花儿,您更喜欢生长在泥土里的。”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突厥的可汗进城入贡交好,东谢南面的酋长国也内附于我唐,还有玄奘法师奉命译《老子》五千言为梵文,我和她都觉得此举定于两地文化交流有益。当然,我淮南城里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我也会让那里的文化繁荣起来,到时我若受了爱戴,您也会替我高兴起来的吧。” “提起淮南,我那两个侍卫前些日子,不知怎的,竟不知府中那马儿‘月白’有孕好些时日了,还是身为姑娘的她心思细腻发现了这事儿。现在可有他们忙的了,您说俩个没长大的男孩能照顾好小马驹吗?” “那边今日也下了很大的雪,回去的时候一定能看到红梅素雪的好景色,我也想让您赏赏,红与白一直都是尤其相配的颜色。啊,您也可以那日前来,我们就快要成亲了。” “一诺是扬县子府的大小姐,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才终于走到今天,我很幸福了。大婚在淮南府中,我会来京城接她。虽稍远了些,也还是希望到时候您能一道来,看看我们。” “说起来,回程的路上,一诺也不能陪我赏梅花了……今日过后,我与她就不能常相见了。往后或许会辛苦些,不过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您不必担心。我们商量好了,即使相隔两地,也会将这份爱坚守下去的。” 李佑紧握姚一诺一直没放开的手终于松了些。他抬手拭了一下落在脸颊融化的雪粒。 “对了,佑儿最近剑术又有所长,您替我同父皇说一声,再赠我一把趁手的剑吧。” 李佑好像哽咽了一下,半晌再无声。 “我能不能和她再说说话?”姚一诺轻声问,生怕打破了什么似的,比如说……他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李佑很快看过来,自然地回了句“当然”,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站起身示意在一旁等她,先去牵了马。于是姚一诺决定把想说的话全说了。 她说:“我可以唤您‘娘亲’吗?我不是什么府上的大小姐,甚至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所以如果哪里不合规矩,请您别责怪我。我知道您一定是像仙女一样的人吧。” “我没法久居在这里,今日就离开,也是因为这个——因为在另一个地方,我还有自己的家人和生活。我想这可以与您说,我想要与您说,因为他能够理解……因为反过来他也一样,因为他也有自己的责任。” “虽然他其实是伤心的,而我也是。” “只是,从初见一路走到现在,我和他认为……这个选择,已经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我们都相信这份爱,禁受得住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我们……做好准备了。” “我最重要的话其实是谢谢您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娘亲。”谢谢让我们相遇。“下次让他听见我叫您‘娘亲’,他一定也会想要试着这么叫的。他一直都想。” 再注意到的时候,雪花一片片变大变轻了,像絮在飘舞,像羽毛摇摆着落。视野清晰明澈起来,回过头不远处,李佑抚着马站在那,微笑着等她。“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离开前,姚一诺又回头望了一眼,在心里又道别了一次。看着那片雪地,她总觉得那里总有一天会长出一棵美丽的、开着白色花朵的树。 *** 牵过姚一诺的手,李佑正要扶她上马,她却默默地摇摇头,挽过他的臂膀说想再与他多走走,就这样走着去吧。 李佑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揉姚一诺的头发回了声“好”。 他问:“你们说什么悄悄话了?” 姚一诺鼓着气说:“是你自己不要听的,怎么算悄悄话。” 这个问题也没那么重要,他们又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别的,一直聊到分别后会做什么事,姚一诺说起她先前没告诉李佑的,她想留校当个老师。樱幽美院设立了附中和附小学部,她想再读几年书,然后去教那群小孩子们。李佑听了欣喜,初见那年她被小孩子围住的窘迫样子又浮现在眼前,他笑了起来,与她说“那可要加油”。但其实他心里清楚,那时她就是愿意和小孩子亲近的,她一定可以当个好老师。 “你呢?王爷?”姚一诺故意这么叫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李佑果然不易察觉地笑得更深,他赶紧说:“就算没有王妃的帮衬,本王定也能治理好淮南的,你就放心吧。” “那你要当一位好君王。”嘴上这么说着,但姚一诺知道,他已经是一位好君王了。也是她的、世界上最好的君王。 去长安城这条路果然没什么好景可赏,一只梅都不见,只有漫天遍地的白,两个人挽着走得有点艰难,好像在互相搀扶着的老公公老婆婆一样。 但他们的年华还长,景以后有的是时间寻找。 入了城,唐哲修和王柳萱已经在府中等候他们了。“来来,快喝口热的。”他们招呼二人,但心照不宣没说什么别的。 姚一诺说不耽搁了,李佑还要回淮南,一会儿天该黑了。于是他们便进了后院,那圆形的时光机已经启动了,玻璃打开着,里面多了一把漆黑的扶手上有蓝色灯的椅子。 它缓缓飘起来,底部有焰喷射出来,发出很漂亮的光亮。形态上好像火箭,感知上,好像面对新时代陌生、未知而新奇的文明。 李佑从身后突然抱住姚一诺。胸口把她撞得生疼,好像生生撞出了眼泪来,埋向姚一诺的李佑也是一样。只有他们知道在这一刻,有什么源自时空的触动冲击着他们动摇了。他的距离、他的触碰、他的温度……这些实在太过美好,甚至让他想放弃不论哪边的世界,只与彼此相靠。可这是他们爱的世界啊。 他们定了定身子。 “想我的话,记得告诉我,我会立刻到你身边。”李佑说。 姚一诺回身,双手拉过他,按在他掌心撑力踮起脚来,像清风停留枝叶,像蝴蝶落在唇瓣,她主动轻吻了李佑,然后告诉他:“我也会回来见你的。” 就让这一刻也是美好而温情的吧。 她进去坐稳,与他始终微微笑着对视,直到看不见彼此。他转身离去。 他们没有说再见。 由爱而生,便是真正的爱与勇气。 我会把这一切做成我们的纪念册,就用它做封面寄语吧。就像我们说的那样,如今我们拥有着真正坚实深沉的爱和面对一切的勇气。而这册记忆虽没有照片,却是等到不管什么时候拿出来看一看,那些点滴故事,就全都会回到我的眼前。 或许在某一天,普通的日子就好,你会不会邀请与我一起翻看回忆?我们可以在任何我们想在的地方, 美院的天台、休闲装的店铺、放老电影的影院。酒吧和海滩边、兔子广场、图书馆的角落。温泉和樱花花海、莲花花会、桂花山野。热闹的集市、放风筝的小溪边、书画凉亭。 还有家里或者府上、 最初的梦里, 以及……未来的相约中。 而这一日,夜幕终将降临。点一盏漂亮的灯—— 这边,姚一诺从书房翻出一本日历,她在上面勾勾画画,最终在一个数字上圈了个圈。崭新的生活将从这里开始。 那边,李佑立于淮南王府很高的地方,他向着下面那片城,望了又望。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历史上 李佑(?-643年) 李佑讲的“最近发生的事”是历史上647年末发生的事。) ☆、四十三、烟火 腊月三十,夜。 窗外烟花升空的巨响惊醒了姚一诺,她在沙发上揉揉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书还放在腿上,摊开的那页是林徽因的《忆》。对比外面,小小房间显得安静极了,好像时间都凝滞了一般。也不知睡了多久……正打算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屏幕上就突然亮起了来电提示,又把她吓了一跳。 “诺儿!晚会有没有直播环球盛景?你看,这边也在放烟花!”屏幕开启了视频通话,姚一诺看见那边妈妈移开镜头,果然映入一片绚烂烟火。天空中的、小窗上的、还有对面的……这五彩斑斓已经让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的景色了。 电视机里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歌舞表演,姚一诺想把时间按开,又不小心调大了音量,刚睡醒她还有些晕眩,手机里就又传出了妈妈的疑惑,“你还窝在家里看电视吗,今年不出去约会?”双重提醒这才让她清醒过来,“约会……啊,要来不及了!” 姚一诺赶忙起身,书来不及夹书签,她换上准备了几天的裙装,朝着樱幽美院赶去。 李佑安排完淮南城中的一切事宜,忙了一天,天色已晚了。正好有理由拒了大明宫的宴请。他看了看自己张贴在街上的“燃放烟花安全须知”,满意地转转手中锦扇。剩下的时间就是他好好选上套装束,再赶到长安城中的私人约会时间了。 辗转于床沿,面对一件件铺开的衣衫,李佑觉得果然还是紫衬青衫的搭配最入得了眼,尽管他现在的气质越发成熟稳重,但偏偏还是喜欢张扬肆意的颜色。想来这般坚持本心样子小娘子也会喜欢~ 外面敲门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炮竹声中,李佑示意稍等片刻,准备先更换衣裳,免得误了时辰。不过这件着实薄了些,想到这冬日入夜的冷,他再次确认了紧闭的门,没让人看见他们的王爷在里面乖乖穿上来自现代的保暖衣和秋裤的样子。 “主子,马已经备好了。您今晚还回府上吗?” “给爷放几天假吧。”李佑抱怨着系好发绳推门,瞅二人也整装早已候着,又说:“你们不必跟着我了”一边斟酌片刻将锦扇放下,回身在怀里揣了个别的物什。 这边的夜幕提前窜上些小簇烟花,提醒他现在已几时。他无暇去看,心思先于身体,早就奔向那约好的,长安城的夜空下了。 *** 扬县子府上“砰”的一声,什么人从屋檐上摔下来了,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瓦片碎裂的声响。王柳萱回身一看,那人既没有蒙面黑衣,甚至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某位淮南王的身影。嗨,大过年的,她还以为是贼呢。 地上男子利索地一个翻滚撤到墙根,像是摔蒙了,睁大眼满脸难以置信,而后又抬起头,见了眼前匆忙迎过来的女子才松了口气露出笑颜,“一诺~” 而其实姚一诺回过头见那从上头狼狈摔进屋子里的人竟是李佑,也睁大眼睛惊讶了片刻。她从镜台前起身连忙去扶他,刚要开口询问,谁知对方对着自己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笑得还是那么好看。 然后房外一阵动静,府上老爷闻声赶来了。“萱儿——怎么了?你可有事?!” 一个激灵,姚一诺手疾眼快捂住李佑,把他按在柜后狭小空间。 “爹爹!我没事儿,我猜是哪家小孩玩儿烟花,不小心丢房檐上去了~”王柳萱看这屋里一片狼藉,两人又藏起来,只好赶紧迎出去,正好唐哲修跟在老爷后面,便说:“唐管家你快出去看看!逮到他,叫爹爹好好说教一番。”王柳萱给唐哲修悄悄使眼色,没等老爷怀疑,又接上一句:“那处不是早就快破了嘛,今日倒也好,‘碎碎’平安嘛~” 不用看也知道王柳萱一边搪塞着一边对爹爹撒娇的样子,勉强躲着的两人偷偷笑起来。李佑见姚一诺埋着头憋得辛苦,忍不住戳戳她,她额头上的花钿还没画完。她松开手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弯弯,嘴型在说“我来迟了”。 “哎呀爹爹,我还没打扮完呢,一会儿要赶不上烟花了,您快出去吧。”王柳萱果然一遇到这事脑袋就灵光得很,一如既往地擅长“萌”混过关。不过今儿个许是日子特殊,老爷没走几步又转过身念叨起来: “对了萱儿,你姐姐和淮南王今日可回来?总是不得见,实在让人牵挂。”不等王柳萱应声又自顾自叹气,“唉,这两个孩子或许都缺乏一种关爱,我也想多看看他们……不过,被封为淮南王这几年,李佑早已不再是京城时那副模样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能比以前开心就好。” 扬县子把唐管家叫进来于前厅,对王柳萱和他递上满满的爱, “来,为父希望你们这些孩子们都能够幸福,拿着这压岁钱,就当是新春祝福了。” “谢谢爹爹~”好不容易把老爷给“请”走了,王柳萱拍拍手暂时懒得管那一地的碎片灰尘,她的唐管家只顾着对远道而来趴在地上的两人行礼。姚一诺拉李佑起来给他四处拍拍,虽然他看起来还是一尘不染也没有受伤的样子。似乎对突然闯进来还搞得闺房乌七八糟的“客人”稍有不满,王柳萱见了在一旁补上一句: “他才不会看见破的地方还往上踩呢,肯定不是分神,就是太心急了。” 李佑似乎没否认心急这一说,把姚一诺拉近,他接上话茬笑得魅惑:“等我很久了?” 还没回答什么,谁知柳萱又把她拉开。看见额前不知什么时候弄花的花钿,王柳萱更是嘟了嘟嘴,“你急着干嘛?我们姐妹还没有打扮完呢,你们出去等着吧。” 姚一诺只好只笑着对李佑摇了摇头,李佑从她眼里读出了五个字:“我也迟到了”。 *** 其实还不迟,李佑抱起姚一诺轻功再次飞上房檐的时候,烟火还没开始,唐哲修和王柳萱还在底下摆弄梯/子。他俩没一个会轻功的,只能眼睁睁看那两人抱在一起轻轻松松一跃而上,然后嫉妒得直咬牙根。 “我决定好好练习武功了!这样既不怕有人闯进家里,明年我还能抱唐唐上去!说真的,我最近老梦见有贼半夜来家里偷钱,我们正好趁机会把房顶重修一下——” “好好~小姐。哎——!小心点儿……” 房檐上,李佑扶姚一诺坐下,看向前,大明宫就在不远处,这里的确是个看烟花的好地方。 李佑身上似乎带着些许酒气,以为他是刚从宫里的宴席上赶过来的,姚一诺便随口问岁修和朔月呢,李佑却答:“他们非要跟我从淮南赶来,进了城门,我就让他们到集市上逛去了。” “嗯……”姚一诺没再接话,偷偷又吸了吸鼻子。 唉~一秒看穿了她脑袋里所想,李佑一手揉上去,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漂亮的葫芦,递到面前,又扬扬首示意她打开。一股醉人的淡香随即充盈了两人之间。 “小猫鼻子很尖嘛~是这个,用了春香楼的秘方,我自己酿的。桃花酒。” “尝尝?”李佑歪头,些许发丝被带动起来。 清风里,一壶酒,是最为惬意。可姚一诺的酒量偏偏还是那么差,花香和甜辣刚入喉没多久,眸中便迷蒙了…… 醉了。 李佑到底也是醉着,只不过是因为这酒才醉的。桃花开了满屋脊,月光为它撒上萤萤的光,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又催得花瓣儿褪去了一尘不染的仙气,洋洋洒洒落入人间。 “祝我们新年快乐~怎么样,这礼物还好喝吗?” “嗯,真的好香。不过……你是不是见我之前,一个人偷尝了这酒?”姚一诺对李佑叫她小猫不置可否,却又故意说:“我可闻到了。一点儿都没变嘛,风流倜傥,更是‘十足的酒鬼’?”说着还戳了戳他。 被“指控”的人笑了,在身侧靠向姚一诺,埋在她身上轻哼了一声。“哼~才不是呢。不一样了。”他醉了的声音染上些鼻音,闷闷懒懒的,“我的娘子,别欺负我了。我的新年礼物呢?” 问到这,姚一诺却故意卖了关子。“准备了啊,不过你得跟我回现代自行领取。”李佑便支棱起来托上下巴认认真真猜起来,又抬起清亮的眸子看过去。屋下和石阶喷涌出泉水化作了池,水纹中藏了些黄色灯盏,暖暖的,照亮了脚下一路。他笑对着姚一诺不紧不慢说道:“我猜,是两张故地重游的机票。” 见到本是给自己的惊喜,这般神情却出现在她脸上,李佑笑得更开心了,又补上一句:“看来我们心有灵犀~”之前有个地方,他们可是答应了要重返的。况且,这次是时候去向海神“还愿”了。 于是先前为除夕夜这一刻做的许久准备,一个被提前发现,一个又被预先猜到。他们却不太在意,又开始筹划今日过后将时间交给对方,从初一到十五、无论节日还是节气,每一个习俗活动都不要再错过。 “所以明天一早——”姚一诺和李佑确认了眼神,一下子又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砖瓦为底,形成无数透明座舱中的一个,随时间向前、如指针旋转,被支撑着晃晃悠悠到了最高点,墨色里始终亮着的木星距离好近。 “嗯,明天一早,我们就先去给扬县子请安拜年。” 烟花在这个时候升空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他们也不例外。 姹紫嫣红的色相继附在黑夜之上,腾起了薄薄的烟,烟火顿时充斥了满城。盛放中发散着的光,让这场烟火愈加浩大,越渐炙热——也比遇见他之前看过的每一场都要好看得多。 他们仰头去赏天空中的烟花,低头能看见人间百般烟火。他们早已默默许下诺言: “我允诺,每年都会和你一起看烟花,” 从今往后的每一年,再也不用一个人,再也不用冻红了手,再也不用描绘孤独寂寥的画面了。 “永远也不会食言。” 烟花亮了又暗,落了又起, 转眼,便是新的一年。 时间穿梭, 唐朝日益强盛, 长安城依旧车水马龙。 院子里,老人终于追上了蹦蹦跳跳的小孩子,用新衣裹得严严实实。 街上有男童戴上面具,随着比爆竹声还大的击鼓声张牙舞爪地跳起舞蹈。 洒扫庭院的人看了一会儿又纷纷迈开脚步,要借着光亮贴换桃符,再继续手里的忙碌。 一些人家将年夜饭桌置在院子内,桌上粒粒花椒漂浮在酒杯里,好像能驱散了一整年的寒意。 家家都升起了围坐守岁的火炉,点上手里的一方烟火挥舞着,再带些火苗于屋内,不一会儿便香炉飘烟。 城中处处张灯结彩,把酒言欢。随着越来越多的烟花炸开,声音又此起彼伏充斥头顶,有人在热闹声中大声释放内心的喜悦,有人抬起手臂要将那朵最美的烟花指给谁看。在熙熙攘攘和欢声笑语中,有人掸掸手上的灰尘,蹭蹭手心的汗,有人牵起了身边的人,再靠得近一些。 唐哲修和王柳萱不打算再上去了,他们等这场烟火结束,要再去长安街上逛逛。 他们看见李佑和姚一诺正靠在一起,执着手, 与烟火齐肩,然后安静地接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