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幻】蛇兔同笼 作者:白云老哥 ·蛇千空×兔幻 ·微微西幻,大量自设流瞎编 ·千幻当然是撒糖 ·依旧有愉快的老年轮椅 第一章 浅雾幻刚刚结束了一场表演。 他在人们觥筹交错时,让宴会厅中央一株豆苗破土而出,舒展着它的枝条攀爬上天花板上硕大的水晶烛灯。藤蔓将装饰的坠物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后,在那些被吸引了视线的宾客面前顷刻间绽放出大朵大朵的鲜花。 枝条们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它们懂得寻找宴会上精心打扮的美丽女士们,将花朵倾心奉上,惹得大厅里都是惊叹和悦耳的笑声。 直到花朵挤挤挨挨开满每一个角落,它们才砰的一声,化作无数闪烁着莹莹微光的繁星,如潺潺河水般流淌进头顶不知何时出现的浩瀚星空中。 有人伸手,想要捕捉逃离的星子。小心翼翼合掌将那荧光困住,等摊开掌心,里面出现的却是双翼如水晶般轻薄的蝶,带着花的香气,振翅飞起。 众人的视线追随着那只蝶,见它径直穿过整个大厅,来到不起眼的墙角一隅。端着半杯麦酒的幻术师举起酒杯,蝶便化作一块剔透的冰,纵身跃入他的杯子里。 欢呼声响起。 在帝都,大概没人不知道浅雾幻和他的幻术。 幻术师穿一身宽大的袍,微微欠了欠身,向赴宴的贵人们行礼。直起身时,头顶那对彰显着他身份的长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 几个薄酒微醺的客人半眯起眼打量他,那并不是什么友好的眼神。因为任谁都知道,作为二等公民在帝国寻求庇护的普通兽族,为了生计,有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譬如正端着托盘四处询问有谁需要麦酒的那个侍女,或者在一旁舞台上演奏人类从没见过的乐器的乐师。他们身上兽族的特征都很明显,这意味着他们也很容易在宴会上被人带走。 只需要几块银币,甚至一条面包。 不过浅雾幻也许有些不一样。他会出现在这里表演,是受了主人的邀请。作为帝国最出色的幻术师,他的舞台好几次被布置在了国王的城堡中。贵族们把能够邀请到他表演视作财富和权利的象征,因此,一点小恩小惠并不能使他屈服。 “我跟你说,兔子都很随便,他们把上床当成吃饭一样。”一个盯着幻看了很久的男人开口道。 他穿着出挑,品味却很一般,只顾将昂贵的布料和稀有的宝石往身上堆,活脱脱像个暴发户。考虑到今天到场的不是皇亲就是贵族,幻判断他应该是个以战功封了爵位的男爵。 “老爷,听说国王陛下都很欣赏他,我觉得还是不要……”一旁侍从模样的人怯生生开口道。 “欣赏又如何,给他封爵了吗?”男人打了个酒嗝。 “没那倒有……” “这不就得了?到底还是个兽族,我能看上他,是他的荣幸。” 幻术师的耳朵抖动了一下。 事实上他很想塞住耳朵,把接下来那酒鬼的污言秽语全都挡在外面。但是宴会的主人正笑盈盈拿着酒杯向他走过来,他还得端庄持重。 这样的场合真的很不适合他。但也只有在这种地方表演,才赚得够多。 不出意外,一会儿男爵——幻在心中已经给这个麻烦人物取好了代号——大概会在他落单的时候来找他搭话。要不然,就是尾随他离开。后者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刚才他已经看到了宴会主人对自己和善的态度,不会想在这里树敌。 宴会气氛已经被刚才的表演彻底炒热,现在的主角已经变成了在高雅的乐声中跳舞的贵族小姐们。幻想自己也该离开了。他和主人道别之后,从大厅侧门离开。不出意外,那男爵和侍从跟了上来。 他们距离把握得很好,如果是人类,应该不会发现自己被跟踪了。看来那男爵有过作为斥候兵的经验,这就进一步验证了幻的猜测。 这种人往往耐心很差,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 幻故意走进一条僻巷,后面的脚步声加快了。他听到男爵喊道:“喂,小兔子!” 幻停下脚步,转身,微笑道:“您是在叫我吗?” 这只漂亮的兔子殷切的笑容让男爵心情很好。他走上前去,拉起兔子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要不要去我家过夜?” 幻的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兽族天生拥有感知元素的能力,他不需看,就知道那是一块成色很好的红宝石。卖给宝石商人,可以卖出比今天演出费稍高一点的价格。若是以技艺自行加工成戒指或项链,再卖给贵族,那么价格就要翻倍了。 挺有诱惑力的,幻想。 他笑着把手指从对方的手中抽出来,道:“我不方便回去太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反正这里没有人。” 男爵挑了挑眉毛,心想果然兔子就是兔子。他睡过很多普通兽族,兔子最好上手,于是对侍从挥了挥手,让他去巷口把风。 “老爷,我觉得……”侍从还想再劝。 话没说完,就被男爵踹了一脚。他只好拍拍屁股上的鞋印,乖乖往巷口的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低头叹气,忽然感觉前面的月光瞬间黯淡许多。抬头一看,原来是有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不好意思,这里不能过去。”侍从伸出手,拦住那年轻人。 对方一动不动,注视着巷子前方。侍从有些恼了,再加上刚才受了气,便一股脑将火撒在这个陌生人身上。他拔出腰间的佩剑,骂道:“让你滚开,听不懂吗?” 剑还未碰到对方,便化作粉末,消散在空气里了。 月光下,侍从看到那个人有着一双赤红色的竖瞳。他顿时感觉呼吸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背脊开始扩散。 帝都戒备森严,怎么会有上级兽族?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想逃。可是脚踝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条碧色的小蛇的毒牙已经刺穿了他的皮肤。 紧接着,那条小蛇在他眼前变成了两条、三条,最后模糊成一片碧绿时,他的身体便软绵绵地倒下了。小蛇顺着千空的小腿往上攀爬,变成了他衣服上的一条带子。系好衣带之后,他蹲下身,打量他的俘虏。 那只兔子……刚才是被这个人跟踪了吧?千空想。但是,他没有在这个侍从身上感觉到任何魔力。那么,巫师就是另一个人了。 他加快脚步,想追上从僻巷离去的两人。却在经过一处拐角时,突兀地看到正被贵族打扮的男人抱在怀里的兔子。 兔子的衣服褪去了一半,苍白的皮肤裸露在同样苍白的月色下。他低声呻吟,这声音瞬间让千空脸红发烫。他藏起来,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很显然,那个浑身酒气正沉溺在欲望里的男人并不是他要找的巫师。可是那只兔子刚才被人跟踪,到底是被强迫,还是自愿的?他需要救他吗? 超出千空意料的意外事件让他进退维谷,只好呆呆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很不礼貌,正打算离开,突然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和谐。 毫无疑问,现在靠在墙边交媾的两人都完全陷入了疯狂之中。可千空冷静下来之后,发现那个方向分明就只有一个人的气息。 人类的气息。 “这是你的魔法吗?”他向着散发着兽族气息的另一个方向问道。 幻有些惊讶。 他打了个响指,瞬间在矮墙的墙头现身。而正和男爵缠绵悱恻的另一个“他”则随之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已经失去意识的可怜贵族,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 “很少有人能看穿我的幻术,看来是我技艺不精。”幻从墙头一跃而下,手抛起那块红宝石又接住:“让他如愿以偿,不是很好吗?” 兔子脸上挂着轻浮的笑,似乎有些遗憾千空的到来提前结束了他的游戏。后者松了口气,同时懊悔自己多管闲事了,他对兔子挥挥手道:“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别走啊。”兔子拦在他面前:“刚才你是特地赶来救我的吧?怎么说我也该报答你。” “不需……唔!” 因为对方身上没有杀气,又只是一只无害的兔子,千空对他毫无防备。所有对方吻他时,他愣住了。 兔子身上有花的香味,嘴唇也柔软得仿佛要让人融化在里面。若不是已经见识过一次他的幻术,千空恐怕早已沦陷了。他在那双不老实的手伸向自己的胸口时,沉声道:“再不解开幻术,我就让它咬你了。” 躲在矮墙上的幻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条碧色的小蛇出现在自己身边,正竖起上身,用和千空一样的赤色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吐信子。 幻术师急忙讨饶:“我逗你玩的,别那么认真嘛。” 眼前那个兔子消失之后,千空才把他的小蛇收回来。那并非真正的蛇,亦不是兽族。而是他用自己的魔力做出来的小使魔。小蛇身体里的毒液是将他自己的毒液稀释了好几倍后调制而成的,并不致命,只会让人或兽族失去意识。 幻看着那条小蛇变成普通的衣带缠绕在千空身上,仍感觉手脚冰凉。作为被捕食者,这种恐惧已经刻进了基因里。 “你打算一直在那上面跟我说话?”确定墙上这个兔子是本体之后,千空对他说道。眼见兔子瑟瑟发抖,他很确信自己完全占了上风。可是刚才不知不觉中连续中了两个幻术仍让他心有余悸——唇上还有触感,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倘若兔子是敌人,那么现在自己的处境恐怕很艰难。 “下来也行,我希望我们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这里是唯一接纳兽族的人类国家。不过,他们只接受人畜无害的普通兽族以二等公民的身份在这里生活。普通兽族魔力低微,他们进食普通的食物就能维持生命。 上级兽族则不一样。 他们强大,魔力的消耗也同样巨大。为了有足够的魔力运转身体机能,他们必须捕食人类和其他兽族。巫师以魔法阵和咒文咏唱作为辅助,使用魔法与天生魔力的上级兽族相抗衡。而弱小的普通兽族,则向人类国家寻求庇护。 很显然,他们在被吃掉和忍受屈辱之间选择了后者。而千空这样的上级兽族对一只兔子来说无疑是天敌般的存在。 若真的发生冲突,幻有很大把握用幻术让自己脱身。过去许多次被人纠缠,他都是这么做的。尽管如此,本能中的恐惧还是无法克服。和一条蛇面对面聊天,对他来说比在宴会上被人揩油还要头皮发麻。 “好吧,我不勉强你。你不是要报答我吗?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千空说着,用手指凭空画就,碧色的魔力光芒从他指尖溢出,像墨汁一般为他勾勒的线条填满颜色。画好之后,他问:“你见过这个吗?” “是个人类的魔法阵,不过我不清楚这是什么魔法。”幻能看到人类巫师使用魔法的机会不多,但这样的图形他还算熟悉。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中央图书馆里有很多魔法书,反正你的拟态这么逼真,装成人类巫师混进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千空托着下巴,对幻露出一个笑。 “干……干什么?”兔子突然有不妙的预感。 “那么,那个中央图书馆在哪里呢?你是本地兔吧?”蛇保持着笑容,说道。 TBC 第二章 ·幻老师:喜欢钱有错吗? 兔子是兽族中所有捕食者最青睐的食物。 因为他们弱小,却又喜欢群居。一旦找到了一只,就意味着能找到更多。所以尽管他们身上的魔力不多,但只要猎杀足够多的兔子,亦能填饱肚子。 比起猎杀一只魔力强大的兽族来说,风险要低很多。 幻大约是从这样一场猎杀中幸存下来的。他睁开眼睛时,发觉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唯独记得自己的名字,和有谁嘶声力竭地让他快逃。 他觉得自己脸上痒痒的,有东西滑落。用手摸了摸,是红色的液体。嗅起来很腥。四下张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大片这样的液体中。 这是什么?他想。 似乎是从身体里流出来的东西。 而周遭除了大滩大滩这样的液体,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同伴,也没有遗骸。 他站起来,看见风吹过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色如海浪般起伏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失去了记忆让他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亦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于是一边在草原上寻找植物的种子填饱肚子,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直到他再次嗅到那腥甜的味道,才停了下来。他看到一只草原狼,正在啃食着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兽族骸骨。那骸骨非常大,也许属于上级兽族也不一定。但此刻它什么也不是,只是战败后他人的盘中餐。 幻觉得这一刻他的心跳都停止了。 心底的恐惧瞬间被唤醒,本能让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应该逃跑。但已经迟了。草原狼纵身一跃,已经到了他面前。他被扑倒在地,腥臭的尖牙卡进脖子的皮肤里。他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只觉得身体死去般僵硬。 “什么嘛,是只小兔子。”狼站起身,松开了他。 他吃得很饱,魔力充沛。对一只瘦骨如柴的幼兔毫无兴趣。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能只是单纯的无聊,偶尔也想做做好事,他对这只吓得浑身僵硬的小兔子说:“这里已经是狼的地盘了。我建议你往东走。那边有个人类国家,最近开始收容你们这种小动物。” 大多数人类看不起委曲求全的兽族。但他们并不知道,对于这些兽族来说,现在能日复一日的安稳度过,已经像是来到天堂一般了。 幻端来一盆热水,用湿毛巾给一只头发卷卷的小羊羔洗脸。旁边还有许多幼兽。大一些的自己在洗漱,小的则排好队,等待被幻照顾。 “都是你的孩子?”千空被一个乱跑的孩子撞了一下,忙闪身躲到一边。又不小心踩到了谁掉在地上的玩具,惹得一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他寻找可以让自己安静待着的地方,屋子里倒是有几张凳,但上面都坐满了孩子,塞不下他。于是只好靠墙站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怎么可能。”大兔子白了他一眼:“都是父母被吃掉的孤儿,我和几个成年兽族轮流照顾他们。” 千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不是不该来这里?” 彼时兔子后悔自己多嘴提什么图书馆,要是千空想自己和他一起夜闯,一旦被抓住,他帝国首屈一指幻术师的名声可就要跌价了。于是补充道:“图书馆只在白天开放,现在也进不去。因为里面存放了很多珍稀文献,夜里守卫比白天森严。” “那我们就明天去。”千空赞同地点了点头。 “要不,我给你画个地图吧?”兔子还想再挣扎一下。 “你不是要报答我吗?”千空看着他,笑着露出两颗连接着毒腺的尖牙。 “行行行,咱们有话好好说!”兔子一激灵,差点没往后蹦。 捕食者的威吓真的很有效,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对方若真要下杀手,刚才就不会急匆匆追到巷子里来救他了。可看到那尖牙的一瞬间,他还是条件反射般汗毛倒竖。 事实上,除了儿时在荒野的血泊中醒来那件事,幻再没有经历过被上级兽族袭击。帝国对待这些会吃人的魔物非常严苛,一旦发现都会就地处死。托崇尚武力的皇室的福,像幻这样的小动物们得以结束从前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成为帝国经济迅速发展的廉价劳动力。 “今晚我先回去,明天来这里碰头好吗?”兔子做出了他最大限度的让步。但是捕食者并不满意:“我来帝都好几天了,都是露宿街头。好想睡床啊。” 幻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在跳。 “我知道这个国家对我们的态度,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乱来。而且,我会付钱。”千空从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抛过来。 幻接住,感知到这东西的元素构成时愣了愣。那是块不规则也不剔透的浅黄色石头,甚至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杂质。若是让普通人类来鉴定,一定会对它嗤之以鼻:就连打磨成首饰的价值都没有。可是这块石头静静躺在他手心时,却有魔力流动。 天然的魔法石极其罕见,其中蕴含的魔力强大到一定地步,甚至可以买下一个帝都大小的小国家。幻把这块魔法石握在手心,大概估算了一下它的价值。这可比从男爵那里骗来的红宝石值钱多了。 他想想千空说得也对,为了防止上级兽族入侵,帝国四处都有岗哨和巫师驻扎,几十年来都没有发生过兽族伤人的事件。因为法律严苛,就连人类犯罪都很稀少。这里毋庸置疑是一片安全的乐土。 当然,这种安全仅限于人类。 二等公民并不享受法律保护,意外或者被虐待致死的事情常常在兽族中发生。他们的尸体被抛弃在城市的犄角旮旯,发现者甚至不需汇报卫兵,只需联系最近的殡葬屋,就会有专人将尸体运到郊外的墓地埋掉。 人类杀死兽族不会被追责,是这里的默认法则。 “带你回去可以,不过,你必须一直保持完全拟态,不然会吓到孩子们。”幻把魔法石塞进自己口袋,再三叮嘱后,带千空来到一栋石头盖的大房子。 房子里壁炉烧得很旺,暖烘烘的。冷血动物本就怕冷,刚想感叹真舒服,就看到一群兽族小孩子吵吵闹闹地向幻涌了过来。 “幻老师,欢迎回家!”带头的是个金发的小姑娘,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子,看上去像个圆圆的大西瓜。她飞奔过来扑进幻的怀里,其他孩子也争相效仿。 “抱歉我回来晚了。”幻依次拥抱撒娇的孩子们,对那小姑娘道:“西瓜,我来给他们洗脸,你快去自己洗漱吧。” 西瓜乖巧地点点头,看向千空:“这位是?” “一位客人,借住一晚。”幻说着,惴惴不安看了眼千空。后者很听话地把自己身上兽族的特征完全藏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子们本身对危险的感知就不敏感,屋子里这么多孩子,谁也没有察觉到来客是一位捕食者。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生活用具,异常拥挤。幻没办法让千空在这种地方跟他保持距离,只好一边拿毛巾搓揉孩子们的脸蛋,一边忍受蛇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直到把最后一个孩子也抱上儿童房的小床,幻才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今晚你睡我的房间。” “你不是不想离我太近吗?”千空问。 “我得看着你。”幻叹了口气:“要是因为我受到金钱诱惑,让孩子们面临危险,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需要钱。”千空打开口袋,从里面又拿出一块魔法石。这块看上去和之前那块是相同的矿物,只不过要小一些:“这个也给你吧,我只带了这么多。” 兔子警惕道:“你为什么这么好心?是想跟我提要求吗?” “你误会了。”千空笑笑:“这不过就是我家乡的土特产,对我来说又不值钱。既然你需要,给你好了。” 钱这个概念的确只存在于人类社会。兽族的世界没有货币和贸易,需要的东西通过掠夺来获取就行。听上去虽然残暴,但兽族亦和人类不同。除了维持生存之外,他们并没有多余的物质欲望。 如果不是为了养活这满屋子的孩子,幻也许会跟其他兽族一样,满足于有食果腹有衣蔽体的生活。也就不会为了赚钱削尖了脑袋,才把幻术练得炉火纯青。 他接过那块魔法石,勉强对让他背脊冒汗的客人露出微笑:“这个房间就是我的卧室了,过来吧。” 幻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木床,这是他和另外几位照料者轮流过夜的地方。千空敏锐地感知到这里有其他成年兽族的气息,问:“这间屋子好像住过很多人?” 幻点点头:“都是给人类做工的普通兽族,大家商量好时间,轮流来这里守夜,其他时间大多住在做工的主人家里。” 白天城里还算安全,大孩子们也能照顾小孩子。到了夜里,很难保证都是孩子的地方会不会发生危险。于是,在这里长大的兽族总会轮流回来守夜。幻刚刚来到这里时,那些年长者们便是这样做的。 这座小小的兽族孤儿院,一直以这种形式庇护着无人照料的孩子,以免他们死于流浪。 “你们一起分摊他们的生活费?” “现在大部分是我在出钱。我给人类表演幻术,赚得比较多。你知道,人类支付兽族的薪水普遍很低,有时候连温饱都满足不了。很多兽族为了填饱肚子,甚至愿意……”他顿了顿,道:“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兔子从置物柜里拖出一条毯子,铺在地上道:“床让给你,快睡吧。” “这床挺宽的……”千空拍了拍床,示意幻上来。 “我疯了吗,跟一条蛇睡一张床?”幻笑着说,尽管他觉得这并不好笑。 “刚才那种魔法石,我家里还有很多。”千空打了个哈欠,盖上被子。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千空听到兔子把毯子塞回柜子里,然后在床的边缘躺了下来。他轻笑出声,又故意翻了个身靠对方更近了一点,顿时感觉到兔子僵住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可以不用一直维持拟态了吧?挺累的。”千空问。 “随……随便你。” 幻闭着眼睛,心想只要睡着了,一夜过得很快。他感觉到对方正在解除用魔法制作的拟态,下身在床单上窸窸窣窣地舒展着,完全化为了一条蛇尾。 兽族身上保留着许多兽的特征。普通兽族因为被帝国所接纳,并不需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千空不一样,若不保持着完全的拟态,一旦被巫师发现,难免会是一场战斗。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调查那个魔法阵,并不想做无畏的魔力消耗。 久违地把尾巴伸直时,千空不禁觉得幸福感油然而生:这一切都要感谢身旁这只看在钱面上的兔子。 一旦幸福起来,他就不由地觉得跟提供幸福的人亲近了很多。于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背对着他躺下的幻,问道:“你不盖上被子吗?” 兔子回答他一声惊叫。 “怎么了?”千空支起身,莫名其妙凑过去:“刚才受伤了吗?哪里痛吗?” 他的手再次触碰到兔子时,后者一骨碌缩到床尾。壁灯的烛光晃得他脸很红,兔子结结巴巴道:“你能不能……别……别碰我。” 尽管并非幻所愿,他确实出生在这副敏感的兔子身体里。那个男爵说得也不错,大部分兔子都很滥交,这是本性所致。他们喜欢上床,和人类上床还能获得额外的收益,何乐而不为? 当自愿委身于人类的兔子越来越多时,这个种族在人类眼里就变得不那么单纯了。四处表演的幻因为这样的眼光而受到骚扰更是家常便饭,所以他学会了用幻术来让人类满足。 有洞悉此事的同伴问他为什么,幻也不知如何回答。非要说的话,就是他讨厌人类吧。 所以外出表演他总是穿得很厚,躲在宽大厚重的外袍下,才能避免被人揩油时身体会有感觉。但刚才进了卧室,他便把外套脱掉了,只穿着打底的内衬。 千空并不了解兔子的习性,因为幻是他认识的第一只兔子。 TBC 第三章 ·暖兔兔,一块钱四个,嘿嘿! 千空一头雾水。 他承认,之前戏弄幻,的确是觉得有趣。他出生在毗邻人类领土的石神岛上,那里生活的兽族魔力都来源于岛中央的圣湖——给幻的那两块魔法石就是湖底随处可见的矿物。他们不需要狩猎,只需沐浴便能保持充沛魔力。 因此,千空在来到这里之前,没有见过任何一只普通兽族。 他知道普通兽族会本能的惧怕他们,石神岛上从未有过杀戮,但也依然没有普通兽族愿意在这里生活。 第一次遇到的兔子看上去总是一副戒心重重的样子,收下了魔法石之后,极其不情愿地答应让自己借宿一晚。千空一开始还以为,他的确只是喜欢钱而已。不想这只本该在人类世界举步维艰的小兔子,还肩负着这么多孤儿的生活。 轻浮与贪婪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伪装,这样想来,不免觉得有些可爱。于是就忍不住得寸进尺,捉弄了他一下。 但千空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自己刚才也没用力啊。 而床尾的幻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他在床尾蜷缩着躺下:“不是你的错,是我反应太大了。不过,我还是睡这头吧。” 幻说着,扯过被角象征性地盖在自己身上。他实在不想和一条蛇躺在一个被窝里,那样可能会做噩梦。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换了一头睡,一截因为被子不够长而露出来的蛇尾巴就在自己面前。他哆哆嗦嗦翻个身,让这截尾巴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说是为了监视他,才跟他睡一个房间,结果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不禁想起幼时被狼扑倒在地上的事情,现在虽然有了足以逃跑的魔力,但还是像那时一样,一害怕就无法动弹。 他在心里叹息,兔子真是一种悲哀的存在。 “温血动物不会怕冷吗?”没有眼力见的蛇忍不住再次开口道。他用尾巴扯过被子把兔子彻底盖住,还好心地掖了掖被角。等那条尾巴为了抽回来不得不碰到兔子的身体时,对温度很敏感的冷血动物感觉到兔子的体温一下子升高了。 被尾巴压住的瞬间,本能的畏惧让幻滞住了呼吸。可那长满鳞片的冰凉尾巴摩擦过他单薄的内衬时,酥麻感伴随着恐惧,变成了一种让他头脑不清醒的怪异感觉。 这条尾巴帮他盖好被子之后,立刻缩了回去。可它留在幻身上的感觉还在持续扩散。兔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发出声音。 真糟糕,他好像对这条蛇发情了。就算兔子再怎么容易发情,会对捕食者产生欲望也太奇怪了吧?难道因为千空是难得会温柔对待他的捕食者吗?他想把奇怪的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身体却越来越热。胡思乱想之际,他听到千空的声音:“喂,你怎么了?” 装睡吧,他想。 兔子闭上眼睛,不回答千空的问题。 “睡着了吗?”千空轻声问。他觉得奇怪,这兔子明明就对自己很戒备,怎么会这么快就睡着。不过他也着实很困了,露宿街头的这几天,为了不被人类发现他的身份,即使休憩也必须维持拟态,一直都处于疲惫状态。 现在不但能恢复原形,被子里还很暖和。要知道蛇都喜欢温暖的地方,幻的体温把被窝暖得热乎乎的,让他惬意极了。他不禁想要再靠近一点这温暖的源头。 “喂,幻。”千空唤道:“幻老师?” 还是没有回应。 他确信兔子是真的睡着了,于是悄悄把尾巴伸到更温暖一些的地方去,在即将碰到幻身上的衣料时,他停了下来,觉得再过去一些,自己就太失礼了。 可是,他睡着了吧?只要在他醒来之前把尾巴拿开,就不会被发现了。 贪图暖意的千空这样想着,缓缓用尾巴尖缠绕上了兔子的小腿。 幻觉得自己的短暂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裸露在外面的脚踝被蛇尾缠住了,索取温度的尾巴似乎还想钻进裤腿,但是尾巴的主人忍住了。可只是这样的皮肤接触,就已经让他整条腿都软掉了。 千空到底什么意思?他胡乱地想,是怕他跑掉吗? 还是说,他现在也在想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不,不可能吧。 发情的热潮让幻快要哭出来,却因为被缠住了脚一动不敢动。也不知在煎熬中度过了多久,他感觉小腿上的尾巴失去了力量。他确定千空睡着了,才把腿从已经被自己的体温暖热了的蛇尾里拿出来。 出去自己解决一下吧,他想。 第二天千空醒得很早,一睁眼,他就察觉到身边空空荡荡的。尾巴还摆在幻那一边,可是却感觉不到温度。他坐起来,喊道:“幻老师?” 床下传来兔子无精打采的声音:“你醒啦……” 千空往床下一看,发现幻裹着自己的外套,躺在昨天那条毯子上。 “我……挤到你了吗?”千空顿时愧疚起来。因为睡得太舒服的缘故,他连幻是什么时候下床的都不知道。而兔子显然没怎么睡好,他耷拉着耳朵,脸上满是疲倦。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被千空到底为什么要缠住他这个问题折磨了大半夜后,幻得出结论,大约这是一种蛇类的习惯吧。而晨起时千空的反应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 既不是怕自己逃走,也不是想吃掉自己,更不是…… 只是习惯而已。 该死的习惯。 “等我去帮孩子们穿好衣服,就带你去图书馆。”幻打着哈欠道:“咱们说好了,等你查到那个魔法阵是什么东西,就不许再纠缠我了。” “放心吧,我言而有信。”千空笑道:“下次我再来,会给你带特产的。” “这还差不多。”幻莫名觉得自己吃了亏,亏在哪里也说不上来。他瞥了一眼千空的尾巴,发现经过昨晚的过度惊吓之后,再看到也不是那么害怕了。至少,不是连看都不敢看的程度:“把尾巴收起来,一会儿吓到孩子。” 千空乖乖照办。 中央图书馆离兽族孤儿院不远,是巫师们进修的地方。普通阅览区对大众开放,而魔法书籍区域需要持有帝国颁发给巫师的徽章才能进去。 “这很容易,骗人我最拿手。”兔子打了个响指,他和千空便披上了巫师的斗篷。两人的胸口都别着徽章,看上去毫无破绽。 然而千空知道,这也是幻术。包括幻的耳朵消失,半黑半白的头发也变成完全像是人类的纯黑发色,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术。 普通的兽族虽然拥有魔力,但充其量只是比毫无魔力的人类优越一点。他们对元素的把控大多单一且微弱,顶多刮起一阵微风,或者让种子快速发芽。 像幻这样能够施展完全掌控被施术者五感的幻术,是难度和精确度都非常高的魔法。而且,无论人数多寡,只要进入他的施术范围,就无法逃脱。按照常理,一只兔子是无法达到这个境界的。 “你还挺有魔法天赋的。”千空随口道:“不过,巫师在这里不是地位很高吗,我们这样走在路上,会不会太招摇?” “等出去你就知道了。”幻笑笑。 一到大路上,千空就明白了幻的意思。他原本以为在帝国,巫师会像贵族一样不论走到哪里总是引人注目,事实上路过的人都在有意无意避免跟他们靠得太近。 只是瞥见他们的身影,就会低下头。不小心视线接触,便会露出有些惶恐的眼神。有的人甚至远远就会躲开,仿佛将他们视作灾星。 “这个国家的安宁,都是仰赖了巫师们的力量,因此国王对他们很纵容。”幻说的很隐晦,但是千空大概也能猜到这些连国王也不敢轻易开罪的人平时是怎么对待平民的。幻看着不远处匆匆绕开的男人,轻声道:“人类掌控魔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巫师比一个城的普通人都有价值。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唯一需要遵守的法律,就是对国王忠诚。” 千空眼神沉下来,像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可不等他继续想下去,就看到前面一间没有营业的面包店旁围着一群人。那些人和面包店的墙壁围成一个半圆,小声讨论地上的东西。而看到那面墙的一瞬,千空呆住了。 那是个以鲜血画就的巨大魔法阵,被人群挡住了大半,只能看到顶端。但是千空对这个图形再熟悉不过——就是他画给幻看的那个。 “幻老师。”他叫住在前面快步带路的兔子,后者转过身:“怎么了?” “能帮我把这些人弄走吗?” 幻顺着千空的视线看过去,在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图案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滚滚雷鸣后,倾盆大雨稀里哗啦往下落,在石板路上砸出脆生生的响。 看热闹的人连忙捂着脑袋四处奔逃,街道上很快就只剩下这两个伫立在雨中岿然不动的巫师。 人群散去后,墙面上完整的魔法阵露了出来。而魔法阵下,有个人靠墙半躺着。他耷拉着的脑袋上长着一对犄角,是一只岩羊。 “我认识他!”幻惊讶道:“是这家店雇佣的面包师。” 他急忙上前查看,刚靠近就察觉出不对劲。眼前这只岩羊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幻蹲下身,掀开他的眼皮,见里面瞳孔浑浊,看样子是死去多时了。 “是魔力被人攫取之后丧命的。”千空在看到魔法阵的那一瞬间,就猜到这只岩羊已经没救了:“我有个朋友,也中了这样的魔法。不过,她被发现得很早,只是失去了魔力,人还活着。” 琉璃是石神岛上的巫女,亦是岛上魔力最强大的兽族。她被发现的那天,为了抵御人类入侵而布置在岛外的结界出现了轻微的震荡。岛上的护卫察觉到不对劲,前去支援时,只看到倒在巨大魔法阵中魔力溃散殆尽的巫女,凶手不知所踪。 千空猜测,是有人企图入侵石神岛,触碰到琉璃亲自布下的结界后,与独自前去查看的琉璃交手。 至于他为什么在击败琉璃之后没有上岛,千空也想不明白。 “你来这里,就是想找到凶手?” 千空点头道:“对。她是在靠近帝国边境的地方遇袭的。我们把她带回岛上的圣湖,那里可以为她疗伤和补充魔力,但是却没办法让她醒过来。” “只有找到施法的巫师,才能知道解除魔法的方法。”幻站起身:“我来帮你吧。” 千空有点意外,不等他发问,幻继续道:“在这里,人类不会插手兽族横死的事情。我有不好的预感,既然这种事发生了两次,就绝对会有第三次。” “你在担心那些孩子?”千空问。 “除了孩子,这城市里还有很多和我一起长大的兽族。”幻看了一眼死去的面包师,垂下眼:“不,不止是我认识的人。我们在这里生存本来就不容易,如果兽族都冷漠对待兽族的死,还会有谁来帮助我们。” 他和面包师并算很不熟悉。只是有时他带着小孩子来买早点时,那面包师总会免费塞给他小点心。好几次被人类店长看到,还责骂过他。但第二次来时,他依然会这么做。结账时幻会和他聊几句,他说,我知道你,你一个人支撑起那家孤儿院,很不容易。 现在那张就算挨骂也总是乐呵呵的脸上,只剩下垂死时痛苦的表情。幻觉得鼻子酸酸的。他用衣袖擦干眼角,抬头时见千空在看他。那双隐藏了蛇类特征的红瞳难得温柔,然后眼睛的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幻依然无法适应和对方肢体接触。既恐惧,又觉得被碰到的地方发热。但他想这时候不应该拒绝这个充满善意的触碰。于是一动不动地等待千空自己把手拿开。 “你看,被我碰一下你就紧张成这样,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抗连我都不一定对付得了的巫师。”千空笑了笑,他看到那兔子脸上消沉的表情立刻烟消云散,嘴角勾勒出一个不服气的弧度:“你可别小看我,没有我,你在帝都寸步难行。” “是是,那就拜托你了,幻老师。” TBC 第四章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死去的岩羊在虚幻的大雨中被冲刷良久,却没有一个路人再上前一步。对于人类而言,躲雨是比窥探一个兽族的死因更重要的事情,何况他们总能看到这样的死亡。幻看着陆陆续续出现在巷子里,只顾着急匆匆赶路的人类,不由地想让这场大雨在每一个漠视岩羊死亡的人类的感知中多下一会儿。 他们会被淋得浑身湿透,就算脱下衣服,寒冷的感觉也驱之不散。这只是兔子幻术师隐忍已久的愤怒的些许外泄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幻才对千空道:“前面有家殡葬屋,我去给老板打声招呼。” 处理兽族的尸体是所有殡葬屋的义务工作。他们不需要打造棺材,主持丧事,或挑选墓地。只需清理掉尸体而已。 人类的社会中,每天都有兽族悄然死去。他们处理起这种事情得心应手。 当然,兽族并不信仰死后的世界,所以他们也不在乎尸体会被怎么处理。被埋葬在黑色的大地中,重新分解为元素,回归自然,就是最好的归宿。而稍微差一点的归宿,则是消失在某个兽族的腹中。 区别不大。 挂着黑色招牌的殡葬屋老板在听到敲门声后有些不耐烦地把门打开,一看外面站着的是巫师模样的青年,脸上立刻堆满讨好的笑。 千空远远看到幻跟那老板说些什么,对方连连点头。交代完毕之后,幻走过来道:“我们走吧,接下来就交给他了。” 就像他的幻术一样,兔子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他重新挂上笑脸,却看到蛇的表情依然凝重。 “你怎么啦,总不会是第一次见到暴尸街头?”他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不可能吧,你应该比我更习惯尸体才对。” 是第一次。千空想这么说,但他觉得兔子不会相信。 石神岛与世隔绝很久了,久到如果不是人类屡屡来犯,他们都不知道旁边的大路上,建立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也不知道那些曾经被他们邀请,却因为害怕而拒绝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小动物们,此刻在和人类的不平等盟约下求生。 他沉默许久,取下挂在后腰上的匕首,递给幻。 “干嘛?”兔子莫名其妙。 “拔出来看看。”千空说。 出鞘的匕首上刻有奇怪的花纹,从刀柄一直延伸到刀尖。像树叶的脉络,又像血管。 “这是我自己做着玩的。”千空难为情地解释道:“刀柄里注入了我的毒液,只需要发动一点点魔力,毒液就会顺着这些凹槽遍布刀刃。魔力再强大的兽族中了毒,至少也会麻痹片刻。” “哦,你手真巧。”幻被那细密的纹路所吸引,看了好一会儿,才惊诧地抬起头问道:“送我的吗?” “不是值钱的东西,你拿来防身好了。”千空看着兔子目光闪烁起来,更觉得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出门时随手挂在腰带上当工具用的东西能派上用场。他继续道:“这毒对我也有效果。拿着它,你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了吧。” 幻很想辩解我没有提心吊胆,这只是生理反应。就像胡椒进了鼻子会打喷嚏一样,兔子看到蛇就是会害怕。 但他还是没有辩解。 他知道,千空是在担心他。这家伙说不出温柔的话来,只好用这种方法转移还沉浸在悲伤中的他的注意力。也许是自己先入为主了,幻想。并非所有上级兽族都残暴弑杀,当初的那只草原狼,不也放过了他吗? “谢谢。”他把匕首收起来,笑眯眯道:“希望我不会用它来对付你。” 这次大约是个真心的笑容,千空看着他这么想到。 他们继续往前走,通过一座横跨在江面上的大桥后,幻示意他目的地已经到了。 中央图书馆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占据了一整个居民街区的面积。里面的巫师和巫师学院的学生更是数不胜数,到处都是披着斗篷的人。在这种让他都不禁觉得有些紧张的环境下,幻表现得泰然自若。他会在和别人巫师对上视线时,把手放在胸口行礼。就算对方身处白袍之位,也依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样的场面对幻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当初他给国王表演时,大祭司就站在国王身旁,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不也一样没有看穿他的幻术吗? 千空依样画葫芦,很快就学会了巫师之间正确的打招呼礼仪。他发现自己在行礼时,大部分的巫师都不会正眼看自己一眼。有人还会故意视而不见,仿佛还礼是一件有损颜面的事情。 “蓝色是最低阶级的颜色吗?”千空问。 他和幻的身上,都“披着”蓝色的斗篷。 “没错,你还真敏锐。每个巫师专修的领域都有所不同,他们对国王制定的阶层评级标准并不认可,特别是处于最上位的白袍和灰袍。”幻的视线在刚刚自己行礼对方却没有回应的灰袍巫师身上停留片刻,正好看到他同样无视了另一个向他行礼的蓝袍巫师。 追求力量和傲慢,是这些拥有特殊待遇的巫师的共同点。 其实不难理解。只要看看那些频繁受上级兽族侵扰而苦不堪言的小国就知道,帝国大部分人安稳的生活,正是这一小部分人赋予的。他们出生时同样是对魔法一无所知的人类,却能通过学习,成为和普通人天差地别的存在。要不傲慢反而很难。 这种傲慢反而更利于他们隐藏身份。 两人站在魔法书籍区域,一本一本地翻看,这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兽族发动魔法并不需要像人类这么麻烦,因此他们对这种复杂的书籍都一窍不通。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被牢牢记在脑海中的魔法阵。花了一整天时间,他们把所有魔法书都看过后,依然没有找到和那个魔法阵有关的文献。 “只有一个可能了,这是某个巫师家族独有的魔法。”幻合上手里那本讲怎么用兽族的血和骨头制作魔药的魔法书,脸色不太好看:“那种家族式的魔法不会传授给族人以外的巫师,中央图书馆也找不到。我们只能把凶手找出来,从他嘴里问出解除魔法的方法了。” 现在唯一的线索破灭了,千空不免沮丧。他出来好几天,也不知道琉璃怎么样了。 兔子一眼看透他的情绪,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个女孩子吗?” “对。”千空不甘心地重新拿起一本翻看过的魔法书,心想也许自己是看漏了也不一定。 “哦——”兔子拉长音道,他想难怪千空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帝国巫师的强大威名远扬,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上级兽族贸然入侵过这里了。他又问道:“是你的伴侣?” 和人类不同,兽族一生只能选择一位伴侣。他们会以特殊的魔法结成契约,契约达成后除了可以共享魔力给彼此外,还能随时感知对方的生死。当一方死去后,另一方也无法再和他人结契。 事实上鲜少有兽族会选择和某一个人结契,兔子更是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幻总觉得千空应该是很专情的类型。他能够这么大风险,说明现在昏迷不醒的那个女孩对他非常重要。 “不是,不过我们小时候的确有过婚约。”千空的注意力都放在书本里,随口答道。他当然也没有听出兔子那个长音里的深意。本来嘛,琉璃的确和他有过婚约,但那只是大人们一时兴起。后来她被选为巫女后,只能和同样守护石神岛的巫祝结为伴侣,这玩笑般的婚约也就取消了。 石神岛从来不缺觊觎圣湖的兽族和人类,从这层意义上说,琉璃的存在对千空的确无比重要。她失去意识后,结界交由她的妹妹琥珀继续维持。但姐妹两人修习的魔法方向不同,对琥珀来说,守护比破坏难多了。 千空满脑子都是石神岛和安危,和琉璃的状况,完全没发现兔子比他更加沮丧。幻术让那对长耳朵隐去了身形,否则此时此刻,千空会看到它们又耷拉下来了。 幻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知道千空有婚约者,他居然很失望。他对自己说:你清醒一点,这可是一条蛇! 现在这条蛇有求于自己,所以表现出温和无害的态度。但说到底,他还是个捕食者。从他们出生起,就注定了是敌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敌人就会凶相毕露。 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幻偷偷瞥了一眼捕食者“凶恶的侧脸”。 那是一张还保留着少年轮廓的脸庞,看着还真不怎么凶。特别是隐藏起蛇类的竖瞳之后,那绯红的眼睛比他骗来的宝石还要剔透。其实,原本的眼瞳也很漂亮,如果不是兔子本能觉得害怕的话,一定会这么觉得。 趁着被发现之前,兔子收回了他的视线。 “别找啦,这里找不到的。”他叹了口气:“回去吧,快闭馆了。” 走出图书馆大门,千空才发现已经是傍晚。幻按着自己扁扁的小腹道:“陪你找了一天,午饭都没吃,快饿死我了。” 说完,他警惕地看向千空:“你不饿吗?” 上级兽族无法从普通的食物上摄取魔力,幻当然没有忘记这个事实。千空从昨天跟他回家,就什么也没吃。早上急着出门,幻囫囵吃了点大孩子们煮的水果粥,要给千空也盛一碗时,他说不饿。 “我不饿。”蛇依然是这个让幻不安的回答。 他看着幻一脸狐疑的表情,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恩将仇报的。而且,我是‘吃饱’了才出来的,一时半会儿还不需要魔力补充。” 兔子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你……吃的什么?” 千空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幻又道:“算了,别说这个,我不想听。”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千空到底吃了什么小动物。光是想象蛇张大嘴巴吞咽人类或兽族的模样,他对千空产生的那点不知根源的喜欢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喜欢? 幻愣了愣。刚才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确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千空。 很快,他又在心里对自己道: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幻术师啊,你可是见过世面的兔子。怎么可以因为收了两颗魔法石和一把匕首,就随随便便心动呢?而且对方还有婚约者。 “怎么了幻老师,你好像很烦恼。”千空实在很难理解这只兔子变化莫测的情绪,刚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拍他的肩膀,又僵在半空中。 兔子不喜欢自己碰他。 踏入人类土地之前,父亲百夜曾经告诫过他,居住在那里的兽族不会喜欢跟他打交道,所以为了不想让他们引来巫师,最好不要和他们接触。千空的确也是这么做的,为了寻找线索他在城里游荡了几天,误以为幻遭到巫师的袭击跟上去后,发现对方只是在用魔法戏弄那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转身就走呢?为什么要一直傻傻的站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呢?答案就连他自己也耻于承认。 是在陷入那短暂的幻术时,他被兔子下流而又无端美艳的表情摄住了心神吧? 他缩回手,心里忽然有些空荡荡的。他不傻,当然能感觉到幻对他的抵触,只因为那个他从老人们口中听来的理由——他们是天敌。 在没有圣湖的世界里,千空注定要吃掉像他这样的兔子。两人能心平气和肩并肩的聊天,原本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什么。”看到千空抬起手的瞬间,幻又被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想着不过是被千空碰一下而已。 然而对方终究没碰他,倒让他有点郁闷起来了。 TBC 没什么用的小知识:蛇会中自己的毒,如果它闲的没事咬自己玩的话。 第五章 ·主要是蛇 一张白纸被幻叠成纸鹤,他搓了搓纸鹤的尖嘴,然后张开手,那小家伙便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千空见那纸鹤径直飞出窗外,化作一只白色的小鸟,渐渐消失在黄昏的天空中。 幻一边叠第二只一边道:“这是我的信使。它们会飞到城里所有兽族的住所,帮我把‘有人在狩猎兽族’这个消息传递给他们。我认识的兽族不多,但一有这种事情,大家会尽自己所能互相通知,相信消息很快就会扩散出去。” 一旁的小孩子们也在帮忙叠纸鹤,西瓜从他们其中一个的手中拿起一只翅膀叠得歪歪扭扭的纸鹤,用指腹一点一点碾压平展之后再递给幻。幻接过来,在嘴尖上施上魔法。 “我也来帮忙吧。”千空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纸鹤的构造,然后摊开手,一阵白光后,无数纸鹤出现在他手心上方。他控制纸鹤们飞起来,以免落得满地都是,说道:“第一次做,是这样的吗?” 小孩子们惊讶得一阵哇哇乱叫。 “这是你做的吗?”幻问。 “比起攻击类的魔法,我更擅长控制元素来制造东西。”千空解释道:“送你的那把匕首也是我制造出来的,刀刃由多种金属合成,非常坚硬,且不易折断。” “那还真是谢谢。”幻不动声色地接过那一大堆纸鹤,事实上他比孩子们更吃惊。诚然上级兽族拥有庞大的魔力储备,可绝大多数都表现在了战斗能力上。操控元素制造物品是非常精细的魔法,几乎只有人类的巫师才能做到。而且,巫师也需要通过大量的学习和反复的练习,才能达到成功创造的境界。更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彻底驾驭元素。 毕竟“造物”一直都是最接近神族的领域。 “这是真的纸鹤,和幻老师的魔法不一样!”一个孩子拿起桌上的纸鹤,和幻叠出来的相对比后开心地喊道:“大哥哥好厉害啊!” 千空顿时被一群孩子围了起来,他们拉扯他的衣服,想要再看一次刚才的“表演”。 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孩子包围过的千空有点无所适从,他笑着说真拿你们没办法,又凭空创造出几只纸鹤来。这次的纸鹤有了颜色,像草原上的野花一般散落在孩子们中。欢呼声顿时再次塞满了这间屋子。 年纪最大的西瓜也一直盯着彩色的纸鹤,却因为自己是姐姐,不好意思和其他孩子抢。千空递给她一只,金发的小姑娘先是愣了一下,又立刻小心翼翼接过,像什么宝贝一般捧在手心。 “西瓜会好好珍惜的。”她说着,眼睛变得湿漉漉起来。 这里的孩子都是父母被吃掉的孤儿,千空突然想起幻说过的这句话。虽然他从未伤害过任何兽族,却莫名感到抱歉。 而且,幻说他在这里长大。 千空有些理解为什么幻会这么怕他了。换做是自己,也会无法忍受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要吃掉自己的家伙待在一起。在他长大的那个避世的小岛上,因为圣湖的存在破坏了魔力来源的平衡,使得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成为了老人们口中的故事。故事听过再多次也只是故事,只有真正见到了死亡的残酷时,千空才意识到,自己和屋子里的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如果此刻他变回原来的样子,这些围着他的孩子会露出什么表情呢?这一双双毫不掩饰对他的善意的眼睛里,充斥的也只有恐惧吧? 有那么一会儿,他希望自己不是一条蛇。 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他居然会想要放弃从出生以来就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强大魔力,只为了能和一只兔子更亲近一点。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既不理智也不切实际的想法,于是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想要把傻气十足的念头从脑子里驱赶出去。他的目光落在正在放飞纸鹤的兔子身上,后者靠在被晚霞染作柑橘色的窗框上,小鸟一只只从他手上飞起。它们像一群归家的鸽子穿行于城市的天空,无声无息地传递着一个兽族的死讯。兔子在放飞了所有的纸鹤后,闭上眼睛,低声念了一段悼词。 微风拂过,吹起兔子颊边细碎的银发,千空有些移不开视线。 察觉到千空在看他,幻转过身来,对上视线后千空也没有躲闪,倒是让刚想张口问“你看着我做什么”的幻问不出口了。他移开视线,仍能感觉到那双红瞳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千空的个性便是如此,他不像自己,总想着掩饰。 这场无声的注视与被注视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孩子撒娇说肚子饿了,于是幻说自己去做饭。 平日里大人忙碌时,都是大孩子一起做饭。西瓜负责用火,其他孩子洗菜切菜,囫囵把食材一锅煮熟了,再分到每一个人的碗里。这里的孩子都挨过饿,受过苦,对吃的东西不挑剔。不过幻有空的时候,还是会尽量给他们做些好吃的。 他转身往厨房走,千空在后面喂了一声。回头一看,千空正求救一般看着他。刚才那番表演,让本来就容易与人相熟的孩子完全不把他当外人了。有的依偎在他旁边,有的要他抱,还有的在玩他的衣摆。千空着实不擅长应付小孩,他怕幻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带孩子。对此了然于心的兔子招了招手道:“你也过来帮忙。” 千空得救一般从孩子堆里扒开一条通路,总算解脱了出来。 关上厨房门,他们正好继续讨论白天没能解决的问题。 幻递给千空一小筐土豆,让他削皮。自己则把刚从后院采摘的白菜一片一片掰下来,用井水洗干净。他边洗边道:“也不知道巫师下一次动手是什么时候。这次撞上面包师遇害,也实属巧合。我担心还会有兽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被杀,就用我的信使请求大家,若有人失踪务必随时告知我。” 千空笨手笨脚用刀子削掉了半个土豆之后,放下刀,试着用魔力把土豆的表皮分解。他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效率不太高。” “难道你想说,我们来做诱饵引他上钩?”幻笑道。他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抬眼看千空的眼神时,却发现自己蒙对了。 也的确只有这个办法了。 整个城市不知道有多少巫师。光是负责守卫安全的蓝袍巫师,每个街区就至少值守着一个。仅仅以那个魔法阵为线索寻找犯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巫师还在继续狩猎兽族的可能性非常高。等纸鹤把消息传遍城里所有的兽族时,他们一定会小心警惕。幻叮嘱他们不要落单,也不要在夜晚出门。接下来巫师的猎捕行动就会变得困难起来。 这时候,诱饵的出现,便非常容易让他上钩了。 “我打算自己做诱饵。”千空满意地看着被自己分解掉表皮的一筐土豆,递给幻之后,又从他手上接过一头圆圆的蒜。 幻脸上的笑容凝住了:“我们分头行动,岂不是效率更高?” “不能让你去。琉璃……她是我们岛上魔力最强大的巫女,她都敌不过那个巫师,你去无异于送死。”千空拿起那头蒜嗅了嗅,一下子皱起眉毛,问道:“这个也要剥皮吗?” “对,剥皮然后切片。我送死,你就不是送死吗?我不同意。”幻否决道:“我的安全你不用担心,我想跑,还没人能抓得住。而且我的幻术,要困住一个人类,比任何魔法都有效果。” 幻说得不无道理。幻术从五感侵入精神,尔后作用于大脑。对于身体防备本就薄弱的人类来说,是最难对付的魔法。不过,这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魔法。它不具备攻击性,追逐名利的巫师们从不会下功夫钻研它。就算明白自己中了幻术,亦不会感到慌张。 只要能清醒的意识到一切都是虚假,幻术便不足为惧。 但,幻用来表演的幻术,和用来保护自己的幻术,从本质上来说是不一样的。前者让人精神愉悦,只能算是余兴节目。后者则直击中术者的精神领域,破坏力并不亚于直接在身体上造成的攻击。 兔子总习惯摆着人畜无害的笑脸,实则是他不愿露出底牌罢了。因为一旦有巫师意识到他的幻术表演具有危险性,不光财路断了,兴许他的存在都将被帝国抹杀。 千空陷入沉思。他的确不愿意让幻冒险,却不得不承认幻的确有诱捕巫师的能力。他退让道:“好吧,让你去做诱饵可以,但我要跟你一起去。” 幻笑起来:“小千空,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傻话。我们两人一起行动的话,不就失去做诱饵的意义了吗?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很有可能不愿意冒险对付两个人。” 千空解下衣带,那柔软的布料顷刻间在他手中幻化为一条碧色的小蛇。他把小蛇拿到幻面前:“这是我的使魔,和我的感官是相通的。你把它带在身上,我就能随时知道你的位置和状况……” 话没说完,千空就看到兔子又被吓到浑身僵硬了。 小蛇缠绕着千空的手臂蜿蜒向幻的方向而去,它支起身,红石榴子般的小眼睛盯着兔子,吐了吐信。兔子脸色苍白地握紧菜刀,结结巴巴道:“带……带在身上?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 “放轻松一点,幻老师,它不会咬你的。”千空退开一步,之前他欺负幻太过头,已经反省过了。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害怕被兔子讨厌。 直到拿小蛇被千空拿着彻底走出了能攻击到幻的范围,兔子才觉得好受了一点。他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胆小,只是和小蛇的红色眼睛对视了一瞬,手就抖个不停。 不过,那小蛇的确很像千空。鳞片是接近湖水的碧绿色,眼睛如血般赤红。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小家伙。 千空说:“你把它放在衣服里,看不到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幻呜咽道。 千空耸了耸肩,罕见地强势:“我自己当诱饵,和你带上它当诱饵,选一个。” 这和没得选有什么区别? 夜幕降临后,兔子战战兢兢来到空荡荡的街道上。他鼓起莫大勇气,才把小蛇收进自己袖中。结果那冰冰凉凉的小玩意一感应到温血动物的体温,立刻一圈一圈把他的胳膊缠绕了起来。幻除了走路,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就连手臂不小心蹭到身体,小蛇缓缓蠕动,都会让他吓出一声冷汗。 出门前,幻放飞出去的纸鹤都飞了回来。被他施加过魔法的信使带回了几条兽族的口信。除了面包店的岩羊之外,还有几个兽族失踪或死去了。死亡的兽族身边,无一例外都有那个奇怪的魔法阵。 千空幻找来帝都的地图,把兽族们失踪的地点在地图上做上记号。他们发现这些地点很集中,离琉璃遇袭的海岸线也很近。 “凶手肆无忌惮,就在自己居所附近动手的可能性很大。”千空把地图上的记号们连接起来,总结道。 “而且他应该阶层不高。”幻补充:“住在这个片区的巫师以蓝袍和褐袍为主。我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巫师的财富和阶层在这个国家有直接关系,而富有的巫师都喜欢圈养大量的兽族做家奴。就算有什么理由要杀掉他们,对自己的家奴下手就好了。” 千空点点头:“那么巫师本人就住在这个相对贫困的地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从幻居住的地方走到中央图书馆前那座大桥后,街道变得宽广起来。街边不再只有石头砌成的房屋,而是整齐排列着许多美轮美奂的高大建筑。两个区域在财力上的差别,即使在从未了解过人类社会的千空看来,也十分明了。 得出这一结论之后,幻便带着那条小蛇,游荡在千空圈出来的区域里。 夜风冷飕飕地,他不由地袖起手,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却惊扰了袖子里的小蛇。小蛇从袖口探出脑袋,对幻发出嘶嘶地吐信声。 “干嘛啊你,快回去。”幻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伸得老远。他感觉小蛇听懂了自己的指令,又钻回了衣袖了。这是这一次它没有乖乖缠绕在手臂上,似乎因为吹了夜风格外冷的关系,它顺着手臂,向更温暖的地方爬去。 幻僵在原地,感觉到那滑溜溜的身体钻进了他的胸口。 “小千空,你听得到我说话吧?”他看着胸前缓缓隆起一小片,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耳朵:“让你的蛇不要爬来爬去好吗?” TBC 第六章 ·小别胜新婚(并不是) 听到兔子哀嚎的千空给使魔下达了老实待着的指令,于是小蛇便保持着尾巴缠绕在幻的上臂,而小脑袋贴在他的胸口取暖的姿势。 仔细想想,这样的小家伙也没什么好可怕的。幻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惊小怪了。他低头看着胸前,衣服里隆起的那一小团乖乖不动了。于是鼓起勇气隔着衣服抚摸了一下那大概是脑袋的位置,小家伙依然一动不动。 他拉开衣领,一双和千空很像的小小的红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还挺可爱的…… 他用指腹摸了摸小蛇的脑袋,对方嘶嘶吐了吐信子。 比想象中要硬一点,凉凉的,非常光滑。被抚摸脑袋的时候,缠在自己身上的部分收紧了一瞬,幻的心跳漏了一拍,也不知道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突然想到:不对,这条蛇不是跟千空感官相通的吗?那么现在自己抚摸它,千空也能感觉到?他顿时脸颊发热,合上衣领重新把小蛇捂在了衣服里。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传讯起到了作用,街道上鲜少能看到兽族,即使有,也是好几人结伴而行。从前帝国的人类为了让这些廉价的劳动力创造更大的收益,要求他们工作的时间总是远超过正常人类的工作时间,就算入夜,也能看到他们辛劳工作的身影。 的确兽族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必须保持充足的睡眠才能有精力工作,譬如那只岩羊面包师,晚上卖光了店里所有的面包后,他只能短暂的休憩一会儿,便要起来烘烤第二天出售的面包。想必遇害那天晚上,就是因为一个人在店内烤面包,才会被盯上吧。 晃悠了大半夜,幻一无所获。街口的小酒馆也打烊了,一只跛脚的狐猴从正扶着他喝醉酒的主人往家走。幻认得他们,那个人类是住在附近的一个蔬菜贩子。他总是低价从郊外的农户那里收购蔬菜,再整整齐齐摆在店内,价格立刻翻了好几倍。 原本依靠这买卖也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但他是个酒鬼,赚来的钱几乎都进了小酒馆老板的口袋里。所以人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没有成家,身边只有那个在北方采矿时伤了一条腿的狐猴侍从。 菜贩子脾气不好,时常因为一点小错就把狐猴骂得狗血淋头。买菜闲聊时幻劝他换一个东家,狐猴却说,自己这样的条件,原本是找不到活做的。主人不嫌弃他,每天都能让他吃饱,他已经很满足了。再者,这个人生失意的酒鬼,其实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凶神恶煞。 幻站在街边,把自己的身影藏进房屋的阴影中,他目送着那个小个子的狐猴一瘸一拐把主人搀扶回蔬菜店,直到大门关上,才放下心来。 正打算离开,他发现胸口的小蛇不知什么时候把脑袋从他的衣襟中探了出来。 “小千空,你在看吗?”他笑了笑:“我是有点担心他啦,现在看到他们回家了,我也可以继续当诱饵了。” 千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刚才幻抚摸他的使魔时,那温柔的触感同样传达到了他身上。他低声抱怨幻老师这是在干嘛啊,却又希望他再多抚摸一会儿。不过兔子好像立刻意识到自己也能感觉到他的触碰这件事,重新把使魔塞回了怀里。 罢了,反正能借由使魔感受到他的体温,自己也很满足了。 千空想着,觉得自己实在怯懦。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畏手畏脚的人,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去追逐,有时候任性妄为到连百夜都拿他没办法。可现在,他想要触碰一只喜欢的兔子,居然还要依靠使魔做媒介。 “真是不合理。”他喃喃道。 感觉幻停住了脚步,站了许久,他有些担心,便让使魔从他的衣服里钻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看到幻只是注视着一个似乎腿脚不方便的兽族搀扶着不省人事的人类往家里走。 是在担心那个兽族吧,千空想。幻似乎对每一个兽族都友善又温柔,也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在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还能接受自己。 没救了,我真喜欢他。 千空低下头,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中,深吸了一口气来阻止内心深处的酸涩继续翻涌。再抬起头来时,却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彻底将幻吞没了。 幻对小蛇说着话,它像是听懂了,又像没听懂,圆溜溜的小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忽然,小蛇从他的衣服里窜了出来,向着他背后一跃而起。幻急忙转身,见小蛇已经咬住了身后黑影的咽喉。 可它细小的牙齿没能咬破敌人的皮肤,便被对方一把扯下,顷刻间化作烟雾消散了。 与此同时,小蛇消失的地方出现一道光芒,千空在他的使魔彻底被摧毁前,启动了提前施加在它身上的传送魔法。 他终于看清了黑影。 那是只身材壮硕的雄狮,即使佝偻着身躯,也比千空足足高出一倍。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捕食者此刻浑身沾满了血液,月光下,那些血渍可以清晰看出还很新鲜,正从他的嘴边滴答滴答往下落。 腥甜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散,而他失焦的眼睛散发着怪异的光芒,让他看上去很疯狂。 “幻老师,他的状态不太正常,我们还是先跑吧。”千空头痛道。他并不擅长和这种力量型的兽族交战,而且猫科的敏捷程度常常让他难以招架。从小一起长大的琉璃和琥珀两姐妹就是猫科,在单纯的比较力量压制上,他还一次都没赢过琥珀。 况且他也不想和同类战斗。但如果对方打算对幻下手,那就不一样了。 兔子没有回应,千空看向他的方向时,发现他愣在了原地。并不是因为极度恐惧而无法动弹,而是不知缘由地彻底呆住了。 刚刚结束了一场饕餮盛宴的雄狮还沉浸在嗜血的疯狂中,转瞬间他已经来到了幻身前。就在他要将仿佛失去了神志的兔子扑倒在地时,突然一个趔趄摔了下去。他低下头,看见那条让自己跌倒的失去知觉的腿不知何时变成了石头,而这样的石化还在一点一点向上蔓延。 千空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他很久没有使用过石化魔法了,只是这种程度的石化,就让眼睛疼得像要裂开。而愤怒挣扎的雄狮浑身都散发着魔力的光芒,很快,他被石化的那条腿就开始剥落碎片。 好在幻及时回过神来,雄狮倒下的地面登时裂开一条宽大的缝隙,让这失去支撑的野兽如陨星般坠入看不见底的黑暗中。 当然,这只是出现在雄狮五感中的幻觉。他被坠入深渊的恐惧包裹,不再挣扎。 “快走。”千空对兔子伸出手,后者毫不犹豫地握住。两人一直跑到连血腥味都闻不到的地方,幻才喘着气道:“得把这件事告诉值守的巫师,否则还会有人被袭击。” 说罢,他又看了千空一眼:“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岗哨。” “我跟你一起。”千空道:“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等。” 他知道刚才那只狮子的状况绝对不正常。捕食的确是上级兽族的本能,可是会疯狂到完全失去理智,连胜算都没有也要大开杀戒,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魔力已然耗尽,濒临死亡边缘。 在圣湖中沐浴一次所吸收的魔力,足够千空使用数月。虽然他一次也没体会过失去理智的滋味,但还是谨记必须返回石神岛的时限。 幻很快从岗哨出来,对千空笑笑:“这里的巫师说马上请求附近街区的值岗巫师增援,去追捕那只狮子。” “你笑得很勉强。”千空看着他说道,兔子唇角的弧度便渐渐消失了。他低着头,盯着地面自己的一抹影:“刚才那样的场景,我好像曾经看到过。” 一只疯狂的雄狮,正在捕杀四散奔跑的兔子们。这样的画面在那条黑暗的街道上忽然涌入幻的脑中,当他好不容易从这恐怖的景象中挣脱出来时,突然意识到也许这是他的记忆。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被狩猎的绝望时的记忆。 这个模糊的记忆碎片印证了他无数次对自己过去的猜想: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浑身浴血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草原上呢?地上那大片大片流淌着的,快要汇聚成河的血液,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宁愿自己并未想起。 慌乱的时候,他总想用笑容来掩饰。但是勾了勾唇角之后,意识到自己在千空面前这么做也没有意义。于是他垂下眼,问道:“刚才那只狮子是怎么了?” “不知道。”千空下意识地撒了个谎:“也许是中了什么魔法吧。” 他祈求兔子不要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但兔子还是抬起眼,看着他:“那……小千空也会变成这样吗?” “不会。”千空脱口而出。这一刻他有很多话想说,例如圣湖和与世无争的石神岛,例如他真的从来没有猎杀过任何人,例如就算有需要摄取他人魔力的一天他也绝不会选择浅雾幻,可他如鲠在喉,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作为嗜血的野兽出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我们先回去吧,等狮子被抓到了,我们再继续进行计划。” 幻说着,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他步伐很快,似乎迫切想要回家。又似乎,是想要远离千空。被远远抛在后面的千空在原地站了许久,等几乎快要看不见长街尽头幻的身影时,才跟上去。 他的掌心还有幻的体温,这是兔子唯一主动亲近他的一次,却像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样转瞬即逝。 那只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或兽的鲜血的狮子在第二天清晨被吊在广场上,他浑身焦黑,脸上的皮肉龟裂翻卷起来,露出尖锐的牙齿。看样子似乎是被擅长火焰系魔法的巫师解决掉的。 他的尸体将被吊在这里整整一周,帝国的巫师们向来是这么惩罚擅自入侵的上级兽族。就像在总被鸟类啄食的麦田里挂上它们同类的尸体,就能有效威慑到其他鸟类一样。 此后好几天,幻推辞掉了演出的机会,白天和千空讨论关于巫师的事情,夜晚则作为诱饵在街上游荡。他们不断制定新的计划,更换地区。千空又给了幻一条使魔小蛇,但这次小蛇安静地被兜在幻的袖子里,非但不会到处乱爬,连他的皮肤也不曾触碰过。 他们看似依然和睦,实则幻在疏远千空。这一点千空也能感觉到。 找回记忆碎片的那一刻,幻就明白之前的自己之前对千空产生的那些好感是多么可笑。好在他也未曾对千空表露过自己的心意,结束一切还来得及。 不过,孩子们依然喜欢和千空玩。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千空已经适应了被吵吵闹闹的小孩包围,不再向幻求救了。他教孩子们用魔法把现成的东西元素重组,例如让厨房里的砂糖变得和糖果店里的糖果一样美味,或者让井水变成街上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水果冰棒。 兔子总是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幻老师,千空哥哥会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吗?”西瓜问。大部分普通兽族的孩子连自己的魔力流动都无法掌握,更别说使用魔法了。她已经学会了千空教给他们的所有小把戏,以及让真正的花朵在自己的手中盛开。 千空夸奖她,说她很有天赋。 “你喜欢他吗?”幻问她。 西瓜羞赧地点点头。 “别太亲近他了。”幻看着正抱起一个不知为何哭起来的孩子,笨手笨脚哄他的千空,叹息道:“他和我们不一样。” “千空……他是蛇,对吗?”西瓜猝不及防地问。 “你怎么知道?”幻讶异道。 幻以为千空应该从来没有在孤儿院暴露过身份才对。那天晚上回来之后,就算是睡觉时,他也不再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因为西瓜的鼻子很灵。”西瓜揉了揉鼻尖:“而且,千空哥哥身上,没有血的味道。和他在一起西瓜觉得很安心。” 兔子突然发现千空的身影开始晃晃悠悠,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了起来,模糊得让他看不清。直到一滴眼泪从眼眶溢出,淌落脸颊,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TBC ps:SSR西瓜侦探一定是犬科!没啥战斗力的小型家犬之类 pps:虐完了,下一章发点糖^q^ ppps:炮灰和司没有1mm关系 第七章 ·有人问千空到底吃什么…… “别傻啦,兔子不会爱人。” 幻的脑海中,突然响起许多年前遇到过的某个女孩的声音。 那时他受邀在某个富贵人家表演,或许是公爵,又或许是盐商,他记不清了。总之,那是一栋富丽堂皇到不亚于国王城堡的大房子。房子里到处都是穿着设计精美的佣人制服的兽族在忙碌。比起外面那些食不果腹的同类,他们显得精神烁烁。 房子的主人要为他刚出生的儿子办一个长达三天的宴会,与会宾客和请来表演的艺人们都住在这栋大房子里。夜晚,不知为何总睡不着的幻,信步走到外面的花园里。他嗅到蔷薇花的香味,期初以为是哪里悄悄盛开着花朵,循着气味找过去,却是个坐在石子路上看星星的女仆。香味从她身上传来,是香水。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兔子,幻在表演时,目光曾无意识地在她身上停留。 “这么巧,您也睡不着吗?幻术师先生。”女仆站起身来,提起缀着荷叶边的裙子向他行礼:“今天很荣幸能看到您的表演。我想,这是我这辈子看过最美的表演了。” “您谬赞了。”幻欠身,还了一礼。 “我还很荣幸地注意到,您的视线三番五次在我身上停留。”女仆靠近他,那蔷薇花的气味愈加浓郁。 昂贵的香水一向是贵族才能使用的奢侈品,不过从这个女仆的美貌来看,能得到别人送几瓶香水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幻这么想着,女孩却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她踮起脚尖,吻了他。 幻推开她,女孩的手已经搂住了他的腰。她有些不可置信,歪着脑袋笑道:“您觉得我不漂亮吗?” “不,很漂亮,但是……” “有什么但是的,这样我们就是两情相悦了。”女孩说着,便伸手解开自己胸前的纽扣。幻转过身去:“请别这样,我并不爱您。” 他听到身后传来笑声。 “别傻啦,兔子不会爱人。”女孩笑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道:“上床就足够了,我们的天性如此。” 没有一只兔子会选择和他人结契成为伴侣,因为他们是弱小的生物。在没有人类庇护的世界里,兔子随时都会死,他们的伴侣也是如此。 既然连存在都如此脆弱,象征永恒的契约也就失去了意义。 倒不如遵从本性,只享受当下。 幻比谁都明白这一点,还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和某个人相爱。可当他真正爱上了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时,却不知道竟是这样的痛苦。 “幻老师,你怎么啦?”西瓜抬头问,幻已经用衣袖擦掉了眼泪。他笑笑:“没什么。” 西瓜嗅到了悲伤的气味,散发着气味的人却对她展露笑颜。她只是个小孩子,并不理解幻的悲伤从何而来,但因为她喜欢幻,所以亦被这情绪感染,觉得胸口闷闷的,很难受。 发现这个平日里活泼的小姑娘今天不怎么开心,千空把一个木娃娃递给她。那是从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描述加上他自己的想象制作出来的:木头材质,满头毛线做的金发,关节会动,能摆出各种姿势。做完之后孩子们又说和店里卖的不一样,眼睛不够大,也不会眨。等他把眼睛做得会眨巴了,孩子们又说嘴巴不会说话。 人类的制造技艺已经到达这样的境界了?千空一头雾水。他决定抽空去人类的玩具商店看一看,势必要弄清楚这个在孩子们口中和真的小孩相差无几的娃娃是怎么回事。 “谢谢,这个真好看。”西瓜接过那个木偶,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孤儿院伙食开销很大,没什么钱给孩子们买玩具。就算偶尔买来几个,也是年纪小的孩子先玩。收到这样的娃娃,她有些受宠若惊。 千空捏了捏她的脸蛋:“刚才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看幻老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不知不觉,就有点难过。”西瓜抱着娃娃,刚又觉得鼻子一酸,就感觉有一只手落在自己头顶。千空附身看着她,说:“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西瓜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心想既然千空这样说,那么就一定有办法。 千空总是很有办法。他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断掉一只脚的烛台,破损的墙壁和坏掉的玩具都被他修好了。他还给最小的那个孩子床上装了围栏,解决了他睡觉时总会从床上掉下来的问题。还有好多问题,只要孩子们向他求助,他就一定可以解决。 西瓜觉得安心了。 千空为了哄孩子,说是这样说了,却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觉得幻会不开心,无非是跟他共处一室,总会想起以前不愉快的经历。若能早点找到巫师,自己也可以尽快离开这里,让幻眼不见心不烦了。 可是自从那头失控的雄狮事件之后,城里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兽族失踪或死亡的事件,而幻每天夜晚的游荡亦毫无收获。好像那神秘的巫师就此人间蒸发了一般。 两人路过悬挂着狮子尸体的广场,见好几天过去了,这里依然挤满了人。看热闹的都是好奇的人类,他们大多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被隔绝在帝国外的猛兽到底是什么样。而兽族鲜少会靠近这里,就算这个倒霉的天敌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样,依然会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 幻也是如此。 去市场采买生活必需品时,他们总会经过这里。幻每次都加快脚步,连余光都不想在那尸骸上停留。好不容易熬满了一周,眼看这具尸体正被人从架子上解下来,准备由殡葬屋带走,千空却突然发现了什么。 “幻老师,我想过去看看。”他把怀里的面包塞给幻,急匆匆赶上前去制止殡葬屋把尸体装上马车。 幻在心里骂了句笨蛋,在广场这种挤满了人的地方和人类起冲突,很快就会引来巫师。他顾不得千空到底想看什么,忙让他们的身影连同尸骸一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的幻象。殡葬屋依然继续工作,而广场上的其他人也不会察觉任何问题。 “谢了。”千空蹲下身,翻来覆去检查那具尸体。找了好一会儿,他喊道:“幻老师,你看这个。” 幻着实不愿意去看那只死掉的狮子,可又按捺不住好奇,顺着千空的手看过去。那是狮子后背的位置,因为皮肤被烧得焦黑,什么都看不到。他问:“看什么?” “痕迹太浅了,的确很难看到。”千空说着伸出手来,一道风刃划破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液刚好滴落在他指给幻看的位置。 血液融入焦尸的刹那,像活了一般在那片宽大的后背上流淌。很快,勾勒出一个红色的图案来。 是那个魔法阵。 幻顾不得对狮子的反感,蹲下身来仔细查看,那片焦黑上红色的印记,的确是魔法阵的形状。 这是个会对血液起反应的魔法阵。岩羊和琉璃身旁的魔法阵,都会在受术者离开之后自行消失。这个魔法阵则不同,因为画在肉体上的缘故,并不会完全消失。 狮子的尸体被烧焦后,后背上的魔法阵与焦黑融为一体,不容易被人发现,却还残留着微弱的魔法气息。千空捕捉到这点气息,滴下了血液,并未随着狮子死亡消失的魔法阵就如同复活了一般重新显现出来。 “范围缩小了,幻老师!我们要找的巫师,就在那天晚上围剿他的巫师之中!”千空兴奋道。若非尸体被彻底烧焦,他还不会这么肯定。因为那个巫师知道,作为入侵者的上级魔兽的尸体一定会被吊在广场上示众,他不愿意尸体背上的魔法阵被人看到,所以使用了火焰系的魔法想要毁尸灭迹。 但他的魔力有限,用魔法点燃的火焰并不能把魔力在他之上的狮子彻底焚成灰烬,只能烧到这种程度,让人类和普通兽族都察觉不了而已。 他这么一烧,无异于欲盖弥彰,让千空一下子就锁定了目标。同时,也证明幻的判断是对的:巫师的阶层不高。会在夜里值守岗哨的,恰好是位于最低阶层的蓝袍巫师。从事发地点进行求援,前来增援的也必然是附近街区的蓝袍巫师。 让千空一筹莫展的线索一下子顺藤摸瓜了这么多,他的心情也明朗起来。刚想继续说什么,发现自己因为太激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幻的手。 “抱歉,我忘乎所以了。”千空急忙要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出来——兔子攥住了他的手指。 他贪恋的温度源源不断从指尖上传来,兔子就这么一动不动握着他的手。 殡葬屋的马车远去,因为没有热闹可看,拥挤的人群仿佛退潮般迅速散去了。他们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间,可谁也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只有一具尸体,在这片喧闹的幻境中目睹着一切。 “我好像喜欢你,小千空。” 幻的声音很轻,轻到就算没有身处幻境,周遭来往的人群也听不见。不过,千空和他靠得很近,刚好能够听清。 他不敢相信,总觉得此刻自己才是身中幻术之人。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幻松开手,转身道:“现在我们得追上马车,把这尸体人不知鬼不觉地还给人家。刚才中了我幻术的车夫很快就会觉得头晕目眩,想停下来休息。” 千空还想追问,却见兔子已经挂上了习惯性的笑脸。原本用来和他人拉近距离的笑容对幻而言却是抗拒他人的面具,千空知道这会儿他什么也问不出来,于是道:“我去追。” 一直堵在胸口的酸涩消失了,幻明明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却像用魔法帮他根除了这几天不断在他胸腔里生长膨大,仿佛要从血管钻入四肢百骸,吞噬掉他整个身躯的那个病灶。 这就是语言的魔法吧? 施加魔法的那一方有些失落地看着千空的背影,也不知道刚才鼓起勇气说出口的那句话他听到了没有。最好是没听到,幻想,毕竟他有未婚妻。 他只是想说而已。说出口之后,就让广场上吹过的风带走这乱七八糟的感情吧。 千空回来时看上去心情很好。幻想想觉得也是,未婚妻所中的魔法终于有了解开的希望,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一路无言地回到孤儿院,幻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后,不但没有轻松一点,反而更生气了。他气自己不争气,喜欢谁不好,要喜欢一个注定不可能的天敌。 两人照常一起做饭,千空把洗好的萝卜递过去,就看到兔子泄愤一般哐哐哐把萝卜剁成了碎块。再递过去一个洋葱,十秒钟后又变成了一堆洋葱块。 “你这是打算煮什么啊,幻老师?”千空凑过去,看着案板上一大堆切碎的蔬菜。而切菜的兔子正挂着两行眼泪。 “洋葱稍微煮一下再切会比较不容易流眼泪,琉璃告诉我的。”千空用魔法做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兔子流个不停的眼泪,补充道:“虽然我对普通的食物没有兴趣,但是琉璃很喜欢做东西吃。” 兔子一边流眼泪,一边吸了一下鼻子。这回真想哭了。他拿过手帕,刚想说我自己来吧,后腰就撞在了料理台上。 幻睁大眼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千空。后者扶着他的肩膀吻他,细长的信子探入口中,就如同初见那晚他在幻境中捉弄千空时一样。唇舌间是冰冷又柔软的触感。那信子灵活地刮擦在他口中,激起敏感的兔子一阵颤栗。他觉得自己必须推开千空,可身体却本能地开始回应。 欲望很快取代理智占了上风,幻闭上眼睛,开始享受这个吻。 冷血动物察觉到自己怀中的身躯变得滚烫,那让他日思夜想的温度像是想要把他灼伤。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他却也迫切的想要融化在这样的温度里。 他睁开眼,看到幻已经被他吻得脸颊绯红了。他的手从那颤抖的肩头往下,滑落到兔子的腰带上。他仿佛想要证实自己行为的合理,说道:“是你说喜欢我的,幻老师。” “你不是有未婚妻吗?”幻攥着他的衣服,并没有放任自己完全失去理智。 “早就取消婚约了。”千空并不知道幻是在在意这个,事实上,他也已经没办法再思考其他事情了。一开始只是觉得兔子流泪的样子很可爱,才忍不住吻了他。可从对方开始回应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一发不可收拾地冲了出来。 他拽下手中腰带,那件总是牢牢把兔子包裹在里面的外袍也随之滑落下来。 TBC 现在问题来了,孩子们吃啥啊? 第八章 ·说起吃兔子我最喜欢的还是包锡纸烤的孜然免腿 厨房外,小孩子们在吵闹着。好像有谁抢走了谁的玩具,有争吵声,很快被西瓜制止。幻坐在料理台上,盯着那扇隔绝他们与外面的破旧的木门。那扇门会在有穿堂风过时,发出腐朽的吱呀声。 应该停下来才对,他想。 内衬的纽扣已经被尽数解开了,使得那唯一还能遮掩他身体的衣服也被千空脱了下来,和外袍一起堆叠在腰后。随着他的动作向后铺展开,挤得几块蔬菜滚进了水槽里。 但是停不下来了。 他环住千空的脖子,贴合在一起的地方迅速被对方吞噬了温度。他感觉到那些正贪婪掠夺他体温的皮肤因为情欲而无法继续维持伪装,露出大片泛青的鳞片。他把头埋在千空肩上,不敢去看那双已经完全变成蛇瞳的眼睛。 也许是对捕食者的恐惧并未完全从心底消除,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一次发情都来的兴奋。千空只是缓缓进入他的身体,却让他有一种自己即将被吃掉的错觉。所以他只能看着那扇门,看着木头不规则的纹理,看着上面因为朽掉剥落而透光的一角。 “为什么不看我?”千空啃咬那蹭到自己嘴边的长耳朵,连接着毒腺的牙齿刺激着耳朵上丰富的神经。他感觉自己进入兔子身体的部分瞬间被绞紧,怀里的人怕被孩子们发现,只能小声的呜咽。 幻不答话,或者根本不敢开口。仿佛只要发出声音,就会抑制不住呻吟。这副羞赧又隐忍的模样,和他用来戏弄那男爵的幻术里放浪的自己截然相反。 千空愈加觉得他可爱。 兔子的身体极其敏感,不管触碰哪里都能给他回应。千空掐着那大腿上的软肉将他的腿抬高,彻底失去平衡也没有力气直起腰的兔子只能把他抱得更紧。这个姿势让幻没办法再把脸埋在千空身上了,他只好闭上眼睛。 这举动激起了千空的不满,他更加用力地顶撞让兔子头皮发麻的敏感点,一手掐着他的腰,一手揪住了那对毛绒绒的长耳朵。 “把眼睛睁开。”他说。亦或者说,他命令道。 明知道小动物对自己心怀畏惧,却还是利用了这一点, 明知道小动物对自己心怀畏惧,却还是利用了这一点,千空觉得自己很卑鄙。他看到兔子终于半睁开那双也不知道是洋葱还在起作用,还是因为快感而流泪的眼睛。 刹那间,厨房陷入了黑暗。千空发觉他们正置身旷野,天幕中是无边无际的星河。 这样感觉要好一点了,幻想。夜色柔和了千空的轮廓,也吞没了他赤瞳中焰火般的光芒。只剩下一个依稀的影,即使就这么注视着,也不再觉得可怕。 立刻反应过来幻这是给他们两人都施加了幻术,明亮的厨房才会变成荒野的夜晚,他无奈地笑了笑。既然兔子已经做出了他最大的让步,自己也就不好再为难。他低头用细长的信子舔舐掉对方眼角的泪水,然后再给他一个味道咸涩的吻。 重新穿好衣服时,幻发现料理台已经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了。那堆被他泄愤切得稀烂的东西滚得满地都是,于是不得不拿出剩下的食材,重新从洗菜开始。 他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若不是千空的脖子上有一小块被他挠出来的血痕,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和天敌发生关系。 用余光偷看千空时,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认真地洗着菜。 他们这算什么?互相爱慕?千空似乎没有说过喜欢他。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他们是注定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种族。现在,巫师的线索也找到了,千空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对他而言非常危险的人类国家。 幻突然失落起来。身体的结合并没有让他觉得自己和千空真正的结合在了一起,他们依然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关系。 他想起那个告诉他兔子不会爱人的女孩,心想要是自己也这么看得开就好了。正沮丧着,千空突然说道,“幻老师,你有两条尾巴吗?” “钦?”幻没想到他会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刚才……摸到了,所以有点在意。”千空道。 幻的确是有两条尾巴,但因为兔子的尾巴很小,毛绒绒的挤在一起像个圆圆的毛球,也看不出来到底几条,所以他从来没在意过。何况只要穿上衣服,尾巴就会被藏起来,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和其他兔子有什么不同。 一场情事之后,千空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幻心情复杂,敷衍道:“对啊,第一次见吗?” “裂尾兔很稀有,难怪你会有足够的魔力来支撑那种庞大的幻术。我只在文献里读到过这种因为异变而自身能源源不断产生魔力的兽族,现实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你在说什么呀小千空?”幻打断他。“我的幻术并不需要太多的魔力啊?” 幻术,是他第一个在人类那里学到的魔法。教他的是个年迈的蓝袍巫师,因为喜欢研究这些他人不屑的无用魔法,直到去世,也没能让自己的阶层再上一级。当时年幼的幻只看过一次,就能不需要咒语和魔法阵地将老巫师制造的幻境重现,甚至比他的更加庞大和真实。他本以为自己会得到夸奖,看到的却是老巫师不可置信又夹杂着恐惧的眼神。 从此,那个值守幻居住的街区的老巫师疏远了他。在街上遇到时,他发现老巫师的脸上总是写满了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不久之后,老巫师寿终正寝,这座城市里便再没有会使用幻术的人类。街头出现了一只会变戏法的小兔子,靠着这样的表演,总能从贵族和商人们手中换取一点钱财, 或者食物。 “你看,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像呼吸一样简单。”幻随手把一个洋葱幻化为五彩斑澜的肥皂泡,他轻轻一捏,那个大肥皂泡便炸开,变成无数小泡泡四处飞k散。等它们全都破裂消失之后,洋葱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你觉得简单,是因为你本身拥有的魔力就很庞大。抱着你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魔力流动,这绝不是普通的兔子所拥有的。虽然文献里只记载了猫科和犬科出现裂尾会变得异常强大的情况,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罕见的兔子诞生。”千空迟疑了片刻,继续道:“但是往往出现裂尾的兽族,都会被视作异类而被驱赶出自己所属的族群。我不知道你……” “我不记得了。”幻终于理解了他所说的话:“我几乎没有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 他想起自己醒来那片被血染红的草原,忽然有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那是无数同族奔速的背影,以及向他扑来的狮群。 “快逃!” 发出这般呐喊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他头痛欲裂。千空见他神情不太对劲,忙抱住他:“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是不太会说话。幻抱着千空,想道。以这样的身份游走于上流社会,他听过太多带着目的而来的甜言蜜语。这个一句情话也不曾说过的冷血动物的身躯,却让他觉得异常温暖。 “我没事的,小千空,就是有些乏了。今晚我还需要继续当诱饵吗?” “我已经想好今晚怎么把巫师引出来了。再辛苦你一晚上,拜托了。” “我就知道。”幻笑笑,他怀疑千空从这个拥抱里表露出来的爱意又是他的幻觉。不过后者端着煮好的事物走出厨房前,轻轻吻了他的脸颊。 好吧,就算是幻觉,他也认了。 狩猎兽族的巫师被锁定在了那天晚上以事发街区为圆心的五个街区内。天空乌云密布,似乎随时都会下雨。厚重的云层遮挡住月光,使得街道上伸手不见五指。 值守的蓝袍巫师习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点着一盏烛台看一本魔法书。忽然,岗哨的门被谁急促地敲响。 巫师打开门,是一只头发凌乱满脸鲜血的兔子。兔子惊慌失措道:“巫师大人,救救我!” 话音未落,一条巨蛇从浓黑的夜幕中出现,一口咬住兔子的脖子,将他拖进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 巫师立刻判断这样的情况不是单凭自己一人可以应付,他关上门,在岗哨四周张开结界,然后摇响了挂在门边的魔铃。这种施加过魔法的铃铛会立刻让附近岗哨同样的铃铛发出响声,以请求其他巫师的增援。 幻站在一弯残月下,安静地看着岗哨张开结界,转身对千空道:“也不是这个。” 兔子、巨蛇,乃至吞没一切光芒的积雨云,都只不过是他的幻术而已。每个巫师的反应出奇的一致,他们都放弃了那只即将被吃掉的可怜兔子,选择躲在屋子里求援。拥有足以打败琉璃的力量的巫师,绝不可能怯懦到这种地步。 好在,下一个目标不再让他们失望。 兔子被拖进黑暗中的刹那,一只雌性的狮子从岗哨中窜了出来,向着巨蛇离去的方向追去。她的状况和被烧死的那只如出一辙,已经完全失去了神志,只剩下本能的杀戮欲望在支配她的身体。 “我猜,那个魔法阵可以抽走中术者的魔力。所以他们无论吃多少东西,都还是处于饥饿到濒临死亡的疯狂中。”千空和幻躲在不远处的屋顶。那只可怜的狮子还在和并不存在的使魔战斗着,而她的身后,有恃无恐的施术者正向着这里走来。 唯独他没有求援,或许,他也并不想别的巫师看到这一幕。 “这是使魔,使魔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巫师对狮子说道:“你收拾掉它,我去找它的主人。” 千空在墙后放下一条真正的使魔,让幻将它幻化为兽族的模样,再故意让使魔散发出明显的气息。巫师正为自己找到了那使魔的主人而得意,他向着气息传来的地方抛出什么东西,黑夜瞬时被那东西的光芒划破。 “是法器。只有白袍巫师能把魔法储存在物品中做成法器,使用它时释放的力量等同于巫师本人施法的力量。”幻解释道。“难怪一个蓝袍巫师敢单枪匹马对付上级兽族,原来是有这种东西。” 他庆幸他们没有直接和巫师发生冲突,否则很难说他们能否承受住那法器造成的伤害。幻瞬时让他制作出来的兽族和他的使魔双双被击败,只见巫师对正在撕咬使魔的狮子吹了声口哨。他指着脚下昏迷的兽族,道:“乖孩子,吃掉他。然后,把魔力给我。”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涂抹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一个发光的魔法阵立刻浮现在他手心里。 而正趴在地上啃食那并不存在的残骸的狮子的背上,也亮起了同样形状的光芒。 “他居然是自己在吸收魔力。”千空吃了一惊。人类与兽族本质上的不同,就是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魔力。所以他们只能借由魔法阵和咒文一类的媒介, 驾驭存在于周围世界中的元素来施展魔法。而这个巫师却在使用连图书馆也查阅不到的怪异魔法,像兽族一样摄取他人的魔力。 “魔力太少了啊……”巫师不满足地说道,他突然看向千空和幻的方向。“总觉得真正的魔力来源在那边呢,难道这边这个是假的吗?” 只是个人类,在看过来的瞬间,却让幻感觉到像捕食者一般的恐怖气息。 巫师尚且还被幻术支配,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并不惊慌。 “这样的把戏,好像在哪里见过呢。我想想……对了……想起来了,以前我曾经看过一个表演,就是这样靠支配五感来制造幻境。因为觉得有趣,我记住了表演者的名字。似乎是叫,浅雾幻,对吧?” 千空刚想做些什么,就被幻拦住了。兔子低声道:“他吸收了这么多上级兽族的魔力,你打不过他的。” 巫师继续笑道:“我对你的魔力没兴趣,但对你的幻术很感兴趣。也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他对狮子招了招手,那个神情痛苦却癫狂的女孩乖乖来到他身侧。他说:“出来吧,你自己出来,我就让这孩子放过你。她可是饿坏了的。” “看来他不打算杀我,而且也没有发现你。与其我们俩都死在这里,不如暂时先听他的话。”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正确选择吧?” 幻说着,把什么东西放在千空手中。千空低头一看,是一只纸鹤。 TBC 第九章 ·VC新闻社:震惊!凄惨美兔身陷囹圄,原配丈夫却耽于享乐,原因竟是这个…… 潮湿、幽暗的阶梯不断向地底延伸,随着巫师的火焰点燃墙壁上的烛台,一只壁虎飞快地爬出了幻的视线。 一副金属的镣铐戴在他手上,只要稍有挣扎,或者试图使用魔法,被烈火烧灼一般的痛楚就会顺着手臂窜向全身。当然,这是巫师告诉他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挣扎过。 巫师驻扎的岗哨下,是被结界伪装起来的暗门。他猜不出这下面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前面是望不到底的黑暗,而身后的烛台也随着他们走远熄灭。地面和墙面都残留着凹凸不平挖掘的痕迹,空间偪仄,结网的蜘蛛和倒吊在头顶的蝙蝠随处可见。 幻打量四周,心想这样粗糙的工程,看来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不会太多。 “你刚才说的晋升制度,倘若在大祭司面前展示您的力量,披上白袍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幻一边往下走,一边和跟在他身后的巫师搭话。他感应到自己的信使已经带着千空找到了入口,只是那入口被层层结界守护,要打开并不容易。 巫师冷冷地笑了笑:“小兔子,你该不会以为,身为帝国的大祭司,看不出来我的魔力来源于黑魔法吧?” 所有黑魔法无一例外,都是以牺牲生命为代价发动的魔法。如同巫师用来攫取兽族魔力的魔法阵,随着魔力的不断衰竭,兽族便会成为献出生命的祭品。就算帝国再怎么崇尚力量,也不会允许这样的魔法光明正大的存在。因为一旦到了那时候,被牺牲的也许就不仅仅是兽族了。 不过,对于巫师来说,黑魔法的确是快速提升力量的捷径。 “所以,你需要用我的幻术来迷惑大祭司的眼睛?” “你有这个本事。殿前表演那次,我也有幸在场。连大祭司大人都承认没能看穿你幻术中的玄妙,不是吗?” 幻无法否认,看来对方对他了解不少。当然,从他们简短的对话中,他也看清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算巫师凭借黑魔法得到了足以匹敌大祭司的力量,也无法在这里得到认可。可笑的是,人类追逐力量的最终夙愿,不过是为了满足不断膨胀的虚荣与欲望。眼前这位显然亦是坠入欲望深渊的其中之一。 白袍巫师能得到的财富和礼遇,甚至被他人看待的眼神,都和最底层的蓝袍巫师截然不同。单纯的拥有力量并不能让他知足,他更渴望地位。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助你呢?”他问道,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底。空气里扑面而来一股咸腥的臭味,他蹙起眉,对这气味再熟悉不过。 是血,甚至还有腐败的骨肉。混合着地下生物们的粪便,以及潮湿发霉的气味。 “因为我知道你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像你这样的兔子,骨头也不会太硬。”巫师说着,抚摸身前那兔子单薄的背脊。他满意地看到兔子有一瞬的颤栗,继续道:“所以我很肯定,你为了能活命,会乖乖听我的话。” 那些对幻术师浅雾幻产生兴趣的贵族,在接近他之后,无一例外都带回了这样的信息:有足够多的钱,就可以让他为你提供任何服务。自认为得手的那些人,甚至会把他和那只漂亮的兔子之间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当做谈资,炫耀给没钱或没胆的其他人。 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不过是兔子编织出来的幻境。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兔子。”幻感觉到那双手落在了自己被衣摆遮住的尾巴上,他旋身退开一步,笑道:“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面?” “下个月就是祭典,所有希望大祭司能重新评定自己阶层的巫师都会去参加。只要完成大祭司布置的任务,我就可以永远离开这昼夜不歇的岗哨了。在这之前……”巫师说到这里,点燃了下一盏烛台,幻看到眼前是一条和阶梯同样幽深的长廊。长廊两侧,全是用铁栏杆隔开的房间。 幻终于明白,这是一座地牢。 “我会每天给你送东西吃的。”巫师说罢,打开其中一间的大门,对兔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幻顺从地走进去。 牢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墙角滑腻的苔藓,和正在滋养着苔藓的一滩粘稠的血迹。他想起自己放出去的信使收到了兽族失踪的消息。 生活在附近的兽族突然失踪,对其他人类和兽族来说,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或许是找到了新的雇主,亦或者打算搬去别的城市,都是他们消失的理由。毕竟他们和人类不同,并不是城市的主人。在人类修建的石头森林里流离失所,是这片土地上大部分兽族的宿命。 只不过,身边忽然有太多兽族离去,难免引起一些人注意。他们在听幻传达了狩猎兽族一事后,便将自己周围不少同类不告而别的事情当做线索反馈给了幻。 幻以为他们是被巫师杀死后,被殡葬屋随意清理掉了,也可能葬身狮口。现在看来,也许还有活着的可能性。 就在这狭长的地牢之中。 “他上去了,小千空你小心一点。”千空正在研究入口处的结界,一直为他引路的白色小鸟忽然落到他肩上,变成了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小兔子开口,竟然是幻的声音。 他揪住兔子耳朵拎起来:“这是什么?” “是我,我是幻。”小兔子毫无知觉一般被他晃来晃去,继续说道:“信使只要碰到收信人,就能变成我的样子。不过我现在被他用法器限制了魔法的使用,只能变成这个。” “……”千空看着蜷缩起来的小兔子,一阵无言,然后把它放了下来。 小兔子蹦到他脚边,道:“总之,你先藏起来。不用担心我,信使身上是没有气息的。” 蛇族隐匿气息的能力出类拔萃,这也是为什么巫师只发现了幻一人的原因。千空把小兔子抱起来,躲到岗哨门外,问道:“这个就和我的使魔一样对吗?” “不太一样,信使只能和收信人对话,相当于传声器。你听我说,这下面是个地牢,似乎还关着……” 千空捏了捏兔耳朵,小兔子的确没有任何反应。看来,这小兔子并不和幻感官相通。他忍不住又捏了捏小兔子的尾巴,毛乎乎的,感觉不错。 “我猜之前失踪的兽族也在这里面,等我想办法弄开锁住我魔力的这个手镣就去看看……小千空?” 千空把手伸到了小兔子的肚子下面,小兔子翻了个身,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抚摸。 “奇怪,魔力太微弱了收不到信号吗?小千空?你在吗?” “啊,我在听,你继续。”千空抱着小兔子瞥了一眼刚才他离开的地方,果然那地面随着魔力扩散,凭空出现了一扇门。巫师从门里出来,往哨塔楼上走去。 “刚才我试探了他一下,感觉他资质平庸,完全依赖从兽族身上抢来的魔力。这种魔力是无法长时间在人类身体里储存的,他会再次开始行动,说明到了需要补充魔力的地步了。只要我们切断这个补给,也就是那只狮子……” 怀里的信使突然不说话了,千空担心道:“幻,你没事吧?” 好一会儿,他重新听到声音:“我没事,但是……我想我已经找到狮子了。” 那只狮子一直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幻没想到,她竟然也下到了地牢中。但是,她没有被关起来,身上也没有镣铐。只是失魂落魄一般,佝偻着身体,非常缓慢地从幻的牢房前走过。 巫师仅给幻留下了一盏烛台,烛光把狮子的身影投射在对面空牢房的墙壁上,摇曳成仿佛什么庞然巨怪般的诡谲黑影。 她忽然回过头来,用充血的眼睛看了幻一眼。那一瞬间,兔子觉得自己头皮都炸开了。 好在,狮子似乎明白他们之间隔绝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铁栏杆,回过头去,继续向着地牢深处走。幻趴在门边看她离去的地方,却只能看到她那如同重症患者般毫无生气的背影渐渐和漆黑融为一体,剩下她沉重的脚步声。 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阶梯的方向响起。 千空一眼就记住了打开地牢大门的方法。等到巫师的气息出现在哨塔塔顶时,他才重新回答屋子里。怀里的小兔子一言不发,他喊了几声幻的名字,也没有回答,于是焦急地打开大门往黑暗深处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看到烛火微光,也看到阶梯终于被他跑到了尽头。 “你没事吧?”千空循着那亮光来到幻的牢房前。看到兔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铁栏杆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他立刻栏杆石化,用力一敲,栏杆便根根折断。 看到千空出现,幻苍白的双颊也终于浮现出血色来。他来不及欣喜,急切道:“狮子在这地牢里,我们得先把这个打开。” 他举起双手,露出宽大衣袖下的手镣来。虽然他从不使用人类巫师制作的法器,但是为了赚钱,也倒卖过不少,对于各种法器的价值和魔力都有泛泛了解。他知道自己手上这个品质上乘,就算是白袍巫师也无法轻易挣脱。刚才只是让信使维持小兔子的模样,都让他的双臂不断遭受灼烧的疼痛感。如果要强行挣开它,恐怕在它打开之前,幻就会因为疼痛过度而昏厥过去。 “钥匙在巫师身上,我可以操控信使从他身上偷过来。”幻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不需要。”千空道,他捧起幻的双手,用指腹摩挲那镣铐的边缘:“为了承受大量的魔力,材质很特殊。只要分解掉一部分,剩下的会自己瓦解。” 说着,他开始试图控制合成这副镣铐的元素。细小的刺痛不断传来,幻皱了皱眉。 “痛吗?”千空问:“我已经尽量减少魔力输出了。” “痛。”兔子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顺着自己的话挤出两滴眼泪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点刺痛感甚至还没有控制信使时的疼痛强烈。但看见千空赤红色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他就忍不住撒谎。 千空犹豫不决,又急着想把手镣打开,又不敢继续分解。左右为难之际,幻把脑袋伸过去:“你亲我一口就不痛了。” 千空瞬间加大力度,让镣铐像刚刚烤好的饼干一般啪嚓一声断成两半。 兔子活生生把惨叫咽下去。 这回是真的疼出了眼泪,但是千空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往黑暗中追去。见兔子没有跟上来,他又回过头,不耐烦道:“快点,幻老师,我一个人可搞不定那只母狮子。” “亏我刚才还觉得你温柔。”幻怨气十足地跟上去。他想,自己就不应该对千空有所期待。这家伙总是时不时地给他制造一点自己被爱着的幻觉,又立刻让他清醒过来。 幻顺手拿来了那盏唯一的烛台,照亮他们经过的每一间牢房。每一间都是空的,但地上、墙上甚至栏杆上都有血迹。有的新鲜粘稠,有的已经干涸。无一例外的,都是足以致死的出血量。 终于走到了一间有人的牢房,幻看见两个人影蜷缩在墙角,他端着烛台上前查看,看清那是两只年迈的羚羊。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对夫妇。 “老爷爷,老奶奶,你们没事吧?”幻悄声道。 他们并不回答,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呼唤他们的是谁,只是抱在一起不住地发抖。 想必,他们都看见刚才走过去的狮子了。这种牢牢刻在基因中的本能恐惧,只要天敌靠近,就会被唤醒。 “幻老师,这边也有人,是小孩子。”千空看着另一间牢房道。里面的小孩子哭着扑到栏杆面前喊:“哥哥,救我,救我出去。” 越往深处走,被囚禁的兽族就越多。有的牢房有人,有的牢房有血。 “我们得把他们救出去。”幻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些人被囚禁的理由,和那些血迹的来源。这里哪里是地牢,根本就是狮子的粮仓。 “不行,现在放他们出去,巫师会在外面截住他们。我们得先解决了狮子和巫师……” 千空话没说完,他听到最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野兽在垂死挣扎。两人对视了一眼,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狭窄的甬道豁然开朗,一个亮着光的地下广场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是个下沉式的广场,很深,约摸有十来只兽族被困在下面。他们正在奋力地厮杀着,而那只雌性的狮子就站在广场上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下面。 TBC 第十章 ·取这个题目就是因为最先脑的这个场景嘿嘿嘿 幻急忙灭掉手中的烛台,他已经看清,那广场下面互相撕咬的,全都是狮子。 有的正浴血酣战,有的则战败,只剩被啃食后的残肢。广场内已经积血成池,狮子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带起血花和肉碎的飞溅。他退后两步,捂住嘴,强烈的恐惧和恶心在他胸口翻涌作一团。 千空从后面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口。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因为离得太近,稍微发出声音,就会被察觉。好在那狮子女孩正专注地看着广场内仿佛没有止境的战斗,如岩石般伫立着。 如果说,巫师的目的是这些狮子们的魔力,那么让他们互相杀戮,就会毫无意义地消耗掉魔力。所以千空和幻都很了然,此刻眼前的战斗是一场炼蛊般的挑选仪式,目的是从这些野兽中,选出最为强大的那一只,成为新的为他狩猎魔力的工具。 那个可怜的狮子女孩,已经被那魔法阵蚕食掉了太多的生命。她精神恍惚,瘦骨嶙峋,攻击时那仿佛势不可挡的力量完全来源于她对活下去的渴望。可她吃掉的每一份魔力,都会立刻被巫师抽走。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饥肠辘辘,让她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巫师把她扔进地牢,大概也是希望她循着本能跳入那广场中,被她的同族们撕成碎片,成为最强者的饵食吧。 可她没有跳下去。 她静静地看着下面的战斗,或者说,看着正在战斗的某个人,就这样安宁地死去了。 幻靠在千空怀里,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蛇的身体依然冷冰冰的,却让兔子的恐惧被平复了下来。幻突然意识到,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再惧怕千空了。仿佛身后抱着他的这个人,和眼前杀红了眼睛的那些人,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我们得想办法解决掉他们。”千空低声道:“恐怕这是一个被巫师捕获的狮群,等这场战斗挑选出了新的狩猎者,又要有不知道多少兽族遭殃了。” “你说的没错,这是在我猎杀了足够的普通兽族后,用积攒来的力量捕获的狮群,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巫师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中响起。 两人一惊,回过头才发现,因为被这广场内的厮杀所震撼,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类的接近。顷刻间无数巨石如雨下坠,向着巫师的方向合围而去。后者却保持笑容,一动不动的站着。 “小兔子,我知道这是幻觉,你骗不了我的。”巫师笑着,被石块砸得四分五裂。可那滚落在幻脚边的头颅只是吸了口凉气:“嘶……好疼啊,这幻术可真够逼真的。” 破解幻术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能不断暗示自己这是假的。流血断肢如此真实,皮肉撕裂声如此真实,无比剧痛如此真实,在这样的幻术中,谁都不能完全保持冷静。 这个身穿蓝袍的黑巫师却可以。 兔子从来没有真正的战斗过,他已经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更加折磨人的可怕画面。好在巫师突然开始意识到,他的身体逐渐石化并非幻觉。他看到兔子身后人类模样的青年,不知何时褪去了他的伪装,化为一条碧色的蛇。碧蛇的眼中有巫师从未见过的怪异的魔力在流转,让他的手脚僵硬无法动弹,脸和脖子的皮肤也开始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 他当机立断吟唱咒文,广场的方向开始发出隆隆响声。从地下往上凸起的石土搭建成了临时的阶梯,幸存的狮子们停下了和同类之间的战斗,顺着那阶梯飞奔而来。 千空的石化魔法被扑来的狮群打断,数只狮子之间魔力的碰撞让地牢里隆隆作响,土石不断从上面掉落下来,蝙蝠们被惊得四处乱窜,寻找逃生的出口。而被囚禁在牢房中的兽族们也惊慌喊叫起来,无数人的尖叫声在这逼仄的洞穴里汇集成刺耳的声浪,仿佛能穿透人的身体。 恐惧让他们开始试着用自身的魔力破坏栏杆和墙壁,到处都是哐哐的撞击声。 “不能让他们出来喂狮子,幻老师,你得让他们冷静下来。”千空蹙眉道:“至于狮子,就由我来对付。” 千空挡在幻身前,将冲在最前面的狮子瞬间化为石块。兔子来不及说什么,他认同千空的判断。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脆弱的兽族还是躲在牢房里更安全。 可现在正处于极度惊恐中的兽族们不可能轻易被周遭环境的改变欺骗,于是,幻思考片刻之后,制造出狮子们重新退回广场的幻境。 在幻境中,震动也缓缓停了下来。 最能让人信服的谎言,便是在真实之中添加一点点虚假的谎言。幻术也是如此。所有被囚者都陷入了幻为他们制造的“安全”带来的短暂地平静中。有人抱住了自己身旁的人,有人精疲力竭地哭出来。 “大家先待在自己的牢房里,等我们解决掉了那些狮子,就来救你们。”幻术师拿出他职业的笑容来,三言两句,就把他们从绝望中带领了出来。千空看着牢房中的兽族们眼神空洞但平和地安静了下来,便知道是兔子的幻术起了作用。 “做得好,幻。”他说。 他已无余力继续维持拟态,下身化作蛇尾,紧紧缠住扑来的狮子,然后将他按在身下,化为坚硬的石。 猩红的血液从他眼中淌出,滴答滴答落在石像上。 千空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他知道过度使用石化魔法的反噬已经开始出现了。这是他们一族与生俱来的能力,正是凭借着谁也无法抵抗的石化力量,他们才能带领族人从无数觊觎中保住圣湖。 但,这拥有压倒性力量的魔法,当然需要付出代价。 千空捂住双眼,血液从他指缝中涌出。疼痛和流血对他而言只是小事,更可怕的是他的魔力迅速被消耗着。从圣湖那里汲取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 “没用的东西。”躺在地上的巫师看到他的狮子们一一被石化,骂道:“还是把魔力交给我吧!” 千空一惊,心想不好,因为巫师手脚都被石化,他放松了警惕,没有给他致命一击。巫师那已经被石化的掌心亮起了魔法阵的形状,最后一只狮子背上开始发出同样的光芒。瞬间获取了上级兽族的庞大魔力,巫师手上石化的部分逐渐开裂。千空把手从满是血痕的脸上拿开,强迫自己睁开眼时,看到巫师的手掌飞了出去。 干干净净的断腕开始渗血的时候,巫师才如梦初醒一般,发现那个画着魔法阵的手掌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切断他身体的,是一把匕首。匕首上刻着奇怪的花纹,原本黑色的花纹,在兔子操纵着风将它斩向巫师手腕时,瞬间变成了青色。那青色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顺着血液爬进了巫师的身体里。那截断肢开始变成和它一样的颜色。 意识到自己中了毒,巫师下意识想用另一只手锁住血液的流动,但他抬起的,是仍然石化的手掌。 片刻之后,对蛇毒毫无抵抗的人类抽搐了两下,便失去了意识。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再次飞起来,刺向那只被他抽走一小半魔力的狮子。 狮子轰然倒地,幻也跟着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随手一摸,摸到了当初千空送他的这把匕首。 还好带在身上,幻想。他原本以为,自己用不到这种东西。可是在换衣服拿出来时,反复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又觉得舍不得,还是装进了他随身的袋子里。 他转头看向千空,笑道:“小千空真厉害,要不是你……你怎么了?” 千空擦掉脸上的血,摇摇头:“我没事……是魔法反噬,休息一会儿就恢复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速,脑袋罕见地在自己发热。他睁开眼,天旋地转。一脸关心地凑上前来的兔子的身影也一分为二,在他面前晃动。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但本能地觉得不妙,不能让幻靠近他。 “幻老师,你去……你去把大家放出来好吗?让他们立刻离开这里。”千空从巫师的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扔给幻,然后重新捂住脸,他感觉自己呼吸开始急促。 他突然觉得很饿。 兽族赖以维持生命的,是魔力。魔力耗尽时,就会产生饥饿的感觉。 有圣湖提供魔力,这种饥饿的感觉一直只存在于千空对自身本能的认知中。他知道会饿,却不知道饿是这样一种痛苦的感觉。饥饿产生的疼痛由内而外地吞噬了他的整个身躯,他觉得自己烧了起来。 他听到幻一间一间开牢门的声音,有人走了出来,不断说些感激的话语。那说话声非但没有远去,反而在向他靠近。他听到一声尖叫,接下来是许多人的尖叫。 “这条蛇!这条蛇还活着!” 是女人的哭喊声。 “他会吃了我们!” 一个老人的咆哮。 “妈妈,妈妈,我害怕……” 是刚才叫他哥哥的那个孩子。 “你们搞清楚,是他救了你们。” 异常冰冷的……幻的声音。 兔子挡在伏在地上的千空面前,他诧异于这些人为什么可以片刻前还在向自己道谢,看到千空的瞬间却立刻换了一张脸孔。 “那又怎么样!他会吃了我们!”一头身材壮硕的水牛重复着那老人的话,跨步上前:“趁他不能动,我们得杀了他。” 他刚想越过兔子,忽然被强大的风里掀起,砰的一声撞在旁边的铁栏杆上。兔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再上前一步试试?” “咳咳……你竟然帮一条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水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受到的,是一只兔子的攻击。 看到群狮扑来的瞬间,幻就想起来了。当初那个大喊“快逃”的人,的确是自己。是以裂尾的身份降生,被同族所畏惧,而被驱逐出兔群的自己。 裂尾和上级兽族一样拥有强大的魔力,却不必像后者一样不断捕食才能维持承载着这样魔力的身体。他们的特殊之处,就在于能够自己产生魔力,是极其罕见的存在。 然而族人们并不明白这一点,他们担心这个拥有远超出整个族群的魔力的孩子,会在饥饿时率先杀掉自己的族人。于是,幻被放逐到了远离族群的荒地上,任由还是婴儿的他自生自灭。 是舍不得自己就这么死去的母亲,每天趁夜偷偷来到他身边照顾,刚出生的小兔子才得以活了下来。自此,他过着在离族群很近的地方流浪的生活,只为了在夜色下和母亲见上一面。 遭到狮群袭击的那一天,他赶到兔子们的居住地时,已经血流成河了。可母亲还活着,正被狮子追赶着。于是,他声嘶力竭地喊出了那句快逃,挡在了母亲和其他族人们面前。 年幼的他拼尽全力,打伤了狮群的首领。觉得再这么纠缠下去不划算的首领带着其他狮子撤退,幻也终于精疲力竭,倒在了那片血泊里。 他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曾被像垃圾一样抛弃,又曾被像珍宝一样寻回。这满地的血迹,让他以为自己在一场捕食者的狩猎中失去了全部的亲人。 母亲可能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不知哪一个角落里。幻来不及欣喜,就看到像极了当初自己的族人们的眼神。 不过,现在这样的眼神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千空。 “幻术师,你清醒一点。”地牢里和幻相熟的人开口道:“这条蛇已经耗尽了魔力,他很快就会为了补充魔力,连你都不放过。不如趁现在,我们把他杀掉!” 幻回过头,看着千空。千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抬起头时,眼中的光彩彻底消失了,变得和那些被魔法阵抽干了魔力的狮子如出一辙。 “让开,兔子,他要失控了!”勉强爬起来的水牛吼道。 幻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用风托着千空,把他移进了身旁的牢房内。众人们刚松一口气,就看到兔子自己也走了进去。他啪的锁上挂在门上的锁,对外面的人道:“你们快走吧。” “你疯了吗!幻术师!”那和幻相熟的人刚想上前,就被旁边的人拽了回去。 人群开始迅速又无声的撤离。 也许有人想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口。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他们只能选择活下去。 TBC 第十一章完结 地牢里死一样寂静。 幻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以及躺在他脚边的千空的喘息声。 千空的气息改变了,那是和饥饿的狮子们一样,充满杀戮欲望的凛冽。但他还有一线理智,极力克制着自己。所以在看到幻的一瞬间,他把视线移开了。 兔子蹲下身,想抚摸他的脸颊,却被千空一把抓住了手腕。后者艰难地开口道:“离我……远一点……” 空气里原本让他觉得厌恶的血肉的腥臭,突然变成了奇异的香甜。过于美妙的味道近乎折磨地萦绕在他周围,让他迫切地渴望将其吞入腹中。而最近的来源,就是他手中这只纤细的腕。 “千空,你听我说,我有办法帮你。”幻蹙着眉,他的手被攥得很疼。刚想挣脱,却又被蛇尾缠住了身体。 千空已经失去了对力量的控制,他迷迷糊糊地想应该放开幻,身体却不听使唤。他的意识断断续续,仿佛被关进了一间黑暗的小屋,他拼命和一股力量抗衡,门被打开了又关上。 某个夺回意识的瞬间,他看到自己把幻压在了身下,口中涌入温暖又甘甜的液体。 好痛。幻呻吟出声。 蛇族尖锐的牙嵌入了他脖颈的皮肤中。只是纯粹的疼痛,并没有毒液注入。也许是千空还尚存理智,也许是他一心只想要撕裂这脆弱的咽喉。 缠绕着兔子身躯的蛇尾在本能地不断勒紧。幻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骨头和内脏随时都会在这缠绕中四分五裂一般。他气若游丝,只能不断呼唤对方的名字试图唤醒他。 “千空……千空……” 那双赤红的蛇瞳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细长的信子将不断涌出的血液尽数舔食进口中。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此刻只不过是猎物垂死的哀嚎,对他而言不再有任何意义。 唯一的意义,是食物的美味。 他从来不知道,进食是这样愉悦的一件事。和单纯的摄取魔力不同,亲手将他人杀死,再夺取他一切的快感远胜于腹中逐渐被填满的喜悦。这就是野兽的本能吗?这就是原本的他吗?千空无从思考。他只想让眼前这温暖又柔软的全部,都融入自己的身体中。 被他抚摸过的皮肤,注视过他的眼睛,吻过他的唇,还有在他怀里砰砰跳过的心脏。这一切都会彻底属于他…… 这一切? 千空从那宛如无尽黑夜的梦魇中惊醒,看到却是幻血肉模糊的残躯。他微微张着嘴,还保持着呼喊千空名字时的模样。可是那被蛇牙折断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千空感觉自己手上握着什么湿哒哒的东西,低头看,是半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像什么小动物一般在他手中有力地跳动着。 “幻……幻?”千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不敢相信眼前这破碎的尸骸就是自己刚刚还拼死保护的兔子,可是那颗几欲从身躯上断落下来的头颅,又分明的确是那个人的模样。 兔子空荡荡的眼窝如渊薮将他凝视,那不可称之为眼神的东西,却让他感到了冰冷彻骨的憎恨。 我错信你了。遗骸仿佛在这么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道歉,双手颤抖地将所爱之人的残躯抱起,失却之痛撕心裂肺。血泪再次从他眼中滴落时,一只手却突然伸出,帮他抹掉了脸上的血痕。 “清醒了?”幻问。 他躺在千空怀里,笑着问道。另一只手捂住的脖子也差不多不再流血了。他松开手,露出两个深深的牙印来。除了脖子上的咬伤,兔子完好无损。他见千空仍呆呆看着他,心虚道:“你别生气啊,我只是觉得吓唬你一下,说不定就能清醒过来。” 他也觉得这次的幻术有点过分,就算被千空揍一顿,也只好认了。于是缩着脑袋闭上眼,等待对方发火。 等了好一会儿,既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他半睁开眼睛,偷瞄了千空一眼,发现千空就这么看着他,泪水不断滴落下来。他刚想开口,就被千空拥进了怀里。他被闷在千空的胸口,这回是真的喘不过气来。挣扎了几下,那冰凉的长尾巴又缠上了自己的腿。 “小千空……小千空……放开我!”幻拍打千空的胸口:“你怎么了?又想吃我了?我很柴的不好吃……” 千空抱着幻,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后者好不容易把脑袋伸出来透口气,笑着问道:“不会吓傻了吧?” 这句玩笑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兔子这才真的慌了,他承认,让千空看到他死亡的画面确实有点残酷。但堂堂一条蛇总不至于看到个死兔子就吓破胆吧。 “你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挺害怕的……” 兔子的耳朵耷拉下来,他这才听到千空的声音:“对不起,我可能真的不应该和你在一起。” 仿佛要将一生的温暖都汲取尽,千空将幻抱得更紧。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放开手,道:“你出去吧,把我锁在这里。” “不行,不管你的话。你会死的。”兔子爬起来,道:“趁着你还清醒,听我说,我有办法帮你。” “什么办法?”千空问。 兔子脸红了红,想说什么,刚要开口,又咳嗽两声。一贯演技卓绝的幻术师此刻却没办法开口说那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外面的狮子们都死去好一会儿, 魔力都溃散了,你总不能让我吃这个吧。”千空打断他的踌躇,看了一眼栏杆外的满地尸体。 兔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嗤的一声全都泄了。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要不要做我的伴侣?” 其实,他并不是打算直接说这句话的。他想告诉千空,兽族之间可以通过结契成为伴侣来共享魔力。只要把自己源源不断的魔力共享给他,他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魔力匮乏而失去理智了。结契只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重要的是用合理性去说服千空。 结果太过紧张,刚才打好的腹稿一句也没说出来,反而变得像告白一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兔子来说这种契约也没什么意义,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的意思是,就是……” 千空抱住他,这次,非常温柔地把他压倒在地上。他还在辩解的嘴被堵住了,自己的血液的味道由千空的信子送入口中,咸腥得让他蹙起眉头。 趁着他说不出话的空档,千空娴熟地扒掉了那身碍事的衣服。一边与他唇舌交缠,一边撩拔他敏感的身体。吻到兔子喘不过气时,他才抬起头,看着那双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眼晴,问道:“结契需要身体的结合吧?” “在……在这里吗?”幻吞咽下带着血腥味的涎液,问道。 曲暗的地牢,只有远处已经沦为血池的广场传来亮光。浓烈的兽血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他偏过头,就能看到石化的狮子死去那一瞬狰狞的脸。 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可是千空的手已经握住了他微微抬起的性器,笑道:“我看你也很想要啊,幻老师。而且,离开这里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又会失去理智哦?” 兔子无法反驳,他躺在自己的外套上,任由千空将他的双腿分开。那比起身体更加冰冷的口腔猝不及防的包裹住他的性器,他打了个寒颤,很快就感觉到细长的,像某种独立于千空口中的生物般的信子舔舐着自己。它爬过囊袋,缠绕柱身,分叉的舌尖时不时钻进前端的小孔。 幻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他扭动着腰肢想逃,又怕踢到千空,可怜巴巴哀求道:“小千空, 够了……我……我不行了……” “兔子总是去得很快,有点不公平啊。”千空抬起头来,用手指堵住了兔子的前端,随手抽下自己的腰带。那根使魔幻化的腰带脱离他身上的瞬间,变回了小蛇的模样。它遵从主人的吩咐,一圈圈缠绕在那根涨红的性器上。 被制止了高潮的兔子蜷起双腿,泪眼婆娑看着千空,问:“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有点?”千空反问道。他猝不及防地插进兔子的身体,感觉到身下整个人都在不停颤抖着。他伏在幻的耳边,道:“幻老师,你知道我看到你死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我已经道过歉了,情急之下,我总不能也扎你一刀……啊!等等,停下……放开我……好难受,求你……”还在为自己争辩的兔子很快从理直气壮变成求饶,紧接着连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了。他的身体被这泄愤般的横冲直撞搅得一塌糊涂,小腹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舒服到了让他害怕的地步。 即使无法射精,他也仍然高潮了。被快感的浪潮吞没让他不禁小声嗫泣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能开口道:“小千空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吧。”千空终于停下来,低头看着还在抽噎的兔子。他想这张脸果然还是流泪的样子,比虚伪的笑容更加好看。 “我哪知道……你会……你会这么生气……”兔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他觉得有点丢脸,慌忙擦了擦眼泪。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失控到这个地步,可罪魁祸首却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在他脸已经够红了,再红一些也看不出差别。 你当然不会明白了,千空想,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但他说不出口。 他揉了揉幻被汗水混透的头发,问:“不把魔力给我吗?” 幻一言不发,魔力却开始和千空的融合在一起。他看到千空的记忆断断续续流入他脑海中,没有杀戮与死亡,全都是美好又恬静的过往。他忽然想起西瓜说过,和千空在一起会很安心。此时此刻,他正感受着前所未有过的安心。那是一种他从出生起就从未感受过的,被人守护的感觉。 “看到了吗?”千空问。 “看到什么?” “我的家乡。” 幻当然看到了那个与世无争,只与潮起潮落为伴的小岛。岛上的风景美得像他在国王的城堡中看过的一副油画,那城市森林中不存在的景色如同天国。 原来千空在这样的地方长大, 难怪他会如此干净和纯粹。就和西瓜说的一样,他从未沾染过血腥。只是自己之前不愿相信。 “那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千空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你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现在不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我才不会逃。”幻小声说道。 岗哨下的秘密地牢被重新封了起来,贪婪的巫师最终被自己的欲望所埋葬。他手背上和狮子们身上的魔法阵都消失了。 琉璃终于能够醒来了,千空想。 回到孤儿院时,天已经透亮。西瓜第一个听到开门声,跌跌撞撞跑出来,抱住幻的腰哭了起来。虽说这段时间他们总会在晚上出去,可是从来没有彻夜不归。孩子们因为害怕都不敢睡觉。熬了大半夜,有的撑不住睡着了,被西瓜抱回床上。剩下的也被她不停安抚,总算肯上床睡觉。 她一个人裹着被子等到早上太阳升起,终于听到了守护者们归家的脚步声。 “幻老师,千空哥哥,你们受伤了吗?”西瓜闻到血的味道。”她一手拉着一个,红着眼睛问道。 幻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领,确认被千空咬伤的地方没有露出来。以及其他不应该被小孩子看到的痕迹也好好的遮住了。他抱起西瓜,亲亲她的脸蛋:“我们没有受伤,这是坏蛋的血。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们扔在这里不管,大家肯定很害怕吧?”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关系,西瓜把大家都哄睡了。” 听到说话声的孩子们都从儿童房涌出来,一个个眼泪鼻涕的就往他们身上扑。 幻依次安抚他们,对千空苦笑道:“你看, 小千空,如果我离开这里,这些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其他几个监护人完全支付不起养育他们的开销,我还是不能……” “带他们一起来不就好了?” 一个孩子骑在千空肩头拽他的头发,后者立马挠他痒让他把手放开。从一开始完全不适应被小孩子包围,现在的千空倒也习惯了陪这些小家伙玩。他说:“我父亲百夜邀请过许多想要寻求庇护的兽族留在岛上生活,可是他们本能的畏惧我们,都无法和我们共处。你和这些孩子却接受了我,你们也一定能够在岛上生活下去的。” “那是……” 幻刚想说,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可他发现,千空回来之后并没有变回拟态,他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孩子们却谁都没有害怕,向往常一样扑上来围住了他。 他们和自己一样,早已爱上他了。 “好吧,那也得问问孩子们的意愿。” 幻虽然这样说,心里却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他脑海中浮现出在千空记忆里看到的他幼时的模样。那小小的身影在海边捡着贝壳,一轮落日坠入海中, 为他披上了暖黄的光晕。 他回过头,对着跟在身后的父亲咧嘴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来。 这笑容便是他的答案,也会是孩子们的答案。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