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十二钗》作者:侍女的短刀 文案 警幻仙子最近迷上了选秀综艺。 恰逢金陵十二钗想去人间游历,闹得警幻仙子好不头疼。 众仙子决定办一个女团选秀,请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与又副册的三十六位女子参赛。 成团者即可出道,可在仙界成名,亦可去人间玩乐游戏一番。 贾宝玉喜滋滋接下发起人,却发现三十六位选手都很难搞定。 “好姐姐,饶了我吧。”成了他的口头禅。 比选手更难搞定的,是三大评委,似乎每一位都别有意图。 尤其是那个北静王水溶,为什么老盯着我的林妹妹。 嗳嗳,他可真是后悔。 *本文是一个男主狂追女主绛珠仙子而绛珠仙子一心只想搞事业做女团的轻松故事。 【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节目文案 开辟鸿蒙,情种归位。 一切因缘,皆为过往。 情可以抛,事业为上。 直挂云帆,乘风破浪。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欢喜冤家 甜文 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 ┃ 配角:北静星君,贾宝玉,警幻仙子,十二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创造太虚幻境101 立意:古典名著红楼与时下热点结合,搞笑之余挖掘女性之美。 第一章 在那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有一片梦幻旖旎之地,名为太虚幻境。 太虚幻境西边有座放春山,端的是绿树清溪,飞尘不到,是众仙子平日里为天下女子司命搬砖之余,放松休闲的好去处。 这一日,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和度恨菩提相约于放春山遣香洞。因那洞中有一道大而宽阔的水帘,形如镜面屏障,众仙子们便对着这水帘施了施仙术,让这水帘传递些人间景象来。 痴梦仙姑在水帘对面寻了个黄梨花木的美人靠,又让小仙子给她送来了一张藏于香闺的雪白兽皮,在美人靠上铺好,方用一手托着香腮,施施然躺下。 “姐姐们,最近人间有什么好玩好笑的,快投到着水帘上让我解解乏。” 钟情大士盘腿坐在痴梦仙姑下方的蒲团上,将坠满金步摇的青丝头颅放在痴梦仙谷膝窝处靠了,拈了枚凝着仙露的葡萄放在口中细细咀嚼,不忘笑道: “痴梦姐姐,听说这两年人间很是流行选秀综艺呢。” 引愁金女听闻此话,便将一张清丽的脸从一本封面上写着《重生之成了太虚幻境仙子第四卷 》的书册上抬起来头,一双碧清的妙目盯着钟情大士,且等着她继续发表言论。 度恨菩提年纪最小,最懂得人间女子的喜好,此刻正张罗着写纸单子,让小仙子帮她去人间买最新最美的裙子,连忙扔下笔抢白道: “这个我知道!用人间的词怎么说来着……热度高!” 痴梦仙姑圆圆瞳仁滴溜溜一转,来了兴致。 引愁金女将手头书册一放,皱眉疑道: “我看那人间近年很是流行甜文爽文穿书文,拍成小甜剧也煞是好看,可解人心头烦闷,这选秀综艺,竟比那小甜剧还有意思?” 钟情大士饮了口琥珀杯中的“群芳髓”,慨叹道: “几十个鲜艳妩媚、风流袅娜的清净女儿齐聚一处唱歌跳舞、争奇斗艳,每一人都是一出戏,能不好看?听说就连平日里清清冷冷的警幻仙子也迷上了这选秀综艺,成日尽哼唱着什么【这是一个秘密,已做好决定,兔耐,兔耐】~” 她吐了葡萄的核,用一手掩口轻声道:“听小仙子说,还特意从人间订购了几箱酸乳酪,给一个选手投票呢!” 正说着,一阵荷袂蹁跹,羽衣飞舞,正是警幻仙子从遣香洞外踏朵仙云飘进来,只见脸上愁眉不展,笑颜不再。 众仙子忙问:“警幻仙子姐姐这是怎么了?” 警幻仙子愁道:“还不是那薄命司的金陵十二钗,曹公一本《石头记》把那正册、副册、又副册的三十六位女子都写成红人了,她们今天一早又来我跟前吵,说【薄命司】太苦情,太虚幻境太无趣,让我放她们出了司去转世投胎,再下凡去人间体验一番。” 痴梦仙姑疑道:“别人且不提,单就那绛珠妹子,前一世因情泪尽而亡,对这人世间还有留恋?” 度恨菩提忙凑上前来接道:“痴梦姐姐有所不知,如今人间好玩好乐好吃好美的事物可多了,不仅如此,女儿们也能像男子一样,从小就进学堂读书识字,或者去考取功名,或者去谋个职位,或者去发挥才艺,痴情女子虽有,但更多女儿们都比从前更有了一番广阔天地,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去!” 警幻仙子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扶住额头:“正是如此,有曲曰:【开辟鸿蒙,谁为情种?】现在倒不是风月情浓,而是世事难料。我劝那三十六位金陵女子,如今人间好虽好,只是——出轨的,风波未平;劈腿的,情意散尽;有恨的,无处申明;无情的,分明报应——可叹那些女儿们偏生在执迷不悟上功力深厚,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钟情大士又捡了片甜瓜,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警幻仙子姐姐也忒操心了,要我说,干脆放她们去呗,如果在人间吃了苦头,自然还是要闹着回来的。” “这我想到了,可还有一桩,帝君今年也没给我几个送下人间的名额……”警幻仙子揉了揉眉心,甚是苦恼。 引愁金女一直端坐一旁静静听她们四人说话,此时突然来了灵感。 “各位姐姐,我有个主意,不知使不使得。” 众仙子皆把脸转向她去:“引愁姐姐别拿关子,快说来与我们听听!” 引愁金女便把那书册掩在嘴边,轻轻笑道:“不如咱们也来办个女团选秀,让那三十六位金陵女子参赛,经过几次公开演出,几次等级评定,几番厮杀,最后选出几个女儿,可在仙界成名,亦可放她们去人间玩乐,这样既顺遂了金陵十二钗们的愿望,又解决了警幻仙子的难题,咱们还能饱饱眼福解解烦闷,岂不美哉?” 众仙子齐声抚掌大笑,皆道:“妙!妙!妙!” ****** 宝玉正在赤瑕宫的汉白玉地砖上躺着,一身是汗,黏黏腻腻,面色潮红,喘息不止。 一个貌美小仙子名唤秋纹者端着琉璃杯走进来,见宝玉如此神态,唬了一跳,忙上前来扶。 “神瑛侍者这是怎么了?身上不大好?” 宝玉爬坐起来,一口饮尽琉璃杯中深琥珀色的气泡水,笑道:“秋纹姐姐不知,我正在习一门独特的强身健体之术。” 秋纹奇道:“什么仙术?” 宝玉从身后捧了个黑色的环出来,笑道:“是人间的一套游戏,唤作【健身环大冒险】,我这就已经通关一回了,你若有兴趣,拿去便是。” 秋纹嗤笑:“这环子被你捏的汗津津的,我不要它。” 宝玉只得收回,一时无话,但见秋纹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块琉璃镜样的事物,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面上笑意渐浓。 宝玉道:“好姐姐,在看什么故事,说与我听听。” 秋纹笑眯眯道:“是太虚幻境的仙子姐姐传过来的链接,在那豆荚网的鸭鸭小组里,有仙子爆料太虚幻境要办一场女团选秀呢,参赛者可都是神瑛侍者的老熟人。” 宝玉正好奇,起身去抢秋纹手中的琉璃镜,就听见前院有人笑声,道:“我来迟了,神瑛侍者莫怪!” 来人正是警幻仙子。 秋纹请警幻仙子在椅子上坐了,端来一道仙露泡制的冷萃碧螺春。 宝玉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如今来敝宫有何贵干,如有乐事,望乞携带携带。” 警幻仙子吃了茶,笑道:“冷萃果真比热泡茶美味许多,话说眼下正是有一桩乐事,如今太虚幻境将要举办一场女团选秀,邀请那薄命司的三十六位金陵女子参赛,赢得比赛者可下凡间出道游历一番。” 宝玉喜不自胜,笑道:“妙哉。” 警幻仙子放下茶杯,又道:“正缺的是一位发起人,发起人要能与众选手熟络,又能受得委屈,又要嘴甜,众仙子都说神瑛侍者平日里就是个最疼女孩儿的,又是这三十六位女子的老熟人,看来这发起人之位非你莫属。不知神瑛侍者意下如何?” 宝玉心甜意洽,当下应道:“妙极,妙极,姐姐们当真心里记挂着我,只是有一件,既要选女团,那咱们也得起个正经的团名才是,我看不如就叫【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妥否?” 警幻仙子笑道:“使得,这名字妙极。” 宝玉因问:“选秀的评委们定好了吗?可有导师人选了?”又叫住秋纹,让她去找刚蒸的一屉桂花水塔糕来配茶水,给警幻仙子尝鲜。 警幻仙子忙摆手:“我刚从遣香洞吃了些茶果,不吃那些个糕点,秋纹仙子费心。” 转过脸向宝玉道:“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评委人选,只是加上我和发起人,须得凑四个才好。” 宝玉忙问道:“仙子心中的评委人选可是贾母史老太君?” 警幻仙子喜道:“正是。我和仙子们琢磨着,我呢可以负责成团潜力的打分,神瑛侍者可以为综合实力一项打分,而贾母史老太君看人眼光最为精准,又特别了解这三十六位姑娘们,可为个人特质一项打分。” 宝玉沉吟片刻,轻轻笑道:“我有一个人选,说与仙子听听,前世我在人间时,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贵人,北静王水溶,生得是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又见识过人间的各色舞台,请他来做舞台表现力一项的评委,似乎很是合适。” 警幻仙子笑着拍手道:“神瑛侍者果然有主意,此人担任评委极为妥帖。” 宝玉又笑道:“只是这十二钗女子长于作诗弹琴,拧胭脂绣罗裙,在唱歌跳舞上,恐怕还需请几位导师来做些指导。” 警幻仙子点点头。 宝玉便道:“依我看,昔日荣国府梨香院中教演女戏,有龄官等十二女伶居住,这些戏班女子最长于歌舞唱跳,可作为常驻导师。还有我昔日好友柳湘莲和蒋玉菡,柳湘莲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吹笛弹筝,而蒋玉菡更是京城有名的乾旦,他的戏是极好的,请他们二位做飞行导师,也再好不过了。” 警幻仙子连连点头,宝玉最是广交人脉,一下子解决了选秀的评委和导师这两大难题,她脑中想到【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热闹上演的情景,心下十分满意,起身道: “我这就去寻那贾雨村、甄士隐和冷子兴三人,早日将文案和宣传做出来,本月就把这【乘风破浪的十二钗】上演了去!”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1、太虚幻境应位于放春山遣香洞,此处略作调整,请勿仔细考究。 2、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出自《红楼梦》第五回 。 3、秋纹不在副册及又副册中,但堂堂神瑛侍者总得有个服侍他的小仙子,所以就把秋纹拉来了。 --------------------------------------------------------------------------- 新文《不小心穿成了史上最惨女明星》文案如下: 已开预收,烦请移步,国庆开更~~ 2020年的凌郁,电影学院管理系大四学生。 在疫情的尾巴里,她丢掉了影视公司策划实习生的工作、保研的名额、和相爱多年的男友。 黑暗的凌晨里,她饮下了一整瓶白酒。 醉得不省人事时,却误把头孢当成解酒药服下,引发了致命的休克。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透明而华美的水晶棺里, 灵位上刻下的名字,赫然是电影史上最悲情的女明星——阮玲玉。 时间把她的身体带到了三十年代的上海,而她的脑海里,却有着一座牢记所有影片的电影库。 命运把她推向了人生的交叉口,一夜间,她成了影坛最耀眼的明珠。 而她的死而复生,和围绕在她身上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也成了警局的重点监测目标。 沉浮于恩怨场多年,见惯奇闻异事的探长齐岱川从不吃美貌女明星这套把戏。 只是未曾料想到这一日,对上了她弯如新月的眉和沉静如水的眼。 两个人从她的死而复生开始,机缘巧合下成为邻居,便携手探索上海的一桩又一桩秘密。 白天,她是摄影棚里最美的风景,他是警局里稳重如山的扛把子。 夜里,他为她保驾护航,她向他提供线索,他教她如何自保,她同他共破疑题。 电影史上最悲情的女明星阮玲玉 x 民国上海警局最年轻的探长齐岱川 1 v 1, HE 第二章 如今且说那绛珠仙子林黛玉自回到太虚幻境薄命司以来,警幻仙子万般怜爱,饮食起居与正册十二钗一处,旧日恩怨早已烟消云散。 除了神瑛侍者宝玉要回他自己的赤瑕宫里去,竟比在人间时,贾府大观园里的日子还要快活几分。 只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倏忽之间,人世间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女子地位与往日迥然不同。 黛玉每每看到那【薄命司】的匾额,心里很是一阵委屈,如果能投身在现代社会里,那不足之病也能早早治好,满腹才华也能找个事业,不至于寄人篱下,为情所苦,为情泪尽身亡。 那日警幻仙子携了一箱人间的酸乳酪来太虚幻境的薄命司分与众女子,并宣布了将于十日后举办【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的消息。 听闻成团者在仙界会颇有几分名声,更能出了道下人间去游戏玩乐一番,黛玉表面上只是淡淡的无话,拿帕子遮住脸,轻轻咳嗽几声,心下却很是乐意。 当天夜里,她躺在太虚幻境翠烟笼罩、青竹环绕的屋舍内,捧着琉璃镜搜寻了些人间女团选秀的赛制,盘算着自己有哪些特长,又有哪些地方可以进步,初评级舞台时须得展示哪一项才好。 当夜心下做着计划,竟兴奋得一夜未睡,早上起床时双眼一片淡红血色,却比往日更添了风流袅娜态度。 展眼【乘风破浪的十二钗】选秀初日在迩,自举办前八日起,就有仙子出来先看太虚幻境场地:何处化妆,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评席,何处表演,何处进食,何处退息。 又有仙君等,带了许多小侍者出来,各处施仙法,指示场地如何搭建,案几茶坐,水帘投屏,乐器灯盏等如何摆放。 又有小仙子打扫街道,去仙界四处搜寻茶水瓜果,又去人间采买演出行头。 更见贾雨村、甄士隐、冷子兴等日日来警幻仙子处商讨文案宣传等事宜。 连日来,但见豆荚网鸭鸭小组、旧浪博客等社交平台上一片热闹。 至选秀当日,百事万物俱已停妥,这一夜,太虚幻境上下通不曾睡。 至初评级舞台前日三更,薄命司的三十六位金陵女子,皆早早起床梳洗。 黛玉一人从屋舍绕出来,但见司内各处,小仙子们早早装点一新。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 天光潮明,黛玉款步出了薄命司,顺着花灯往前走,便到了灵河东岸。 原来那初评级的舞台设在放春山下灵河西岸旁,登台表演者皆需乘船渡灵河而过,是取了【乘风破浪】的彩头。 岸边停着几十艘只可坐下两三人的小小画舫,都是一样的朱红色,并无标记,早有小仙子亭亭立于一旁,微笑致意。 “绛珠仙子,请上船。” 黛玉随意挑了个画舫踏进去,船上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花,桂楫兰桡。 她捡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定,一个小仙子亦登上了船,伸出素手一只轻轻敲敲船头,那船便径自向着对岸,匀速缓缓驶去。 其实这灵河上一片温润和煦,既无风也无浪,清流一带,势如游龙。 下了船,黛玉便缓步向初评级舞台方向走去,只见好大一座琉璃宝殿。推门而入,殿内各色花灯烂灼,精致非常。 顺着走廊,她来到了一处大房间门前,窗棂上蒙着透明玻璃,里头隐隐约约,看不真切,门口有小仙子把守,立即推开了门,请黛玉入内。 “绛珠仙子来了!”里面一片女子的娇啼。 黛玉低下头,忙绞了绞手巾,才微微抬头向屋内众人细细打量。 屋子极大,室内宽阔,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门前屋后各有一顶云母制成的屏风,大唐正中分了六排六列三十六张垫了兽皮的美人靠,上面七七八八坐了十来个已经到场的貌美女子。 她挑了张右后方的美人靠坐下,才睁大了眼仔细看已到场的女子都是谁。 坐在正中的是贾元春,华服大袍,虽然不是今日参赛选手中容貌最美的一位,但举止端正大方,气质优雅沉稳,唇上一抹正红的胭脂,端的是人间皇妃的派头。 坐在元春左边的是探春,削肩细腰的长挑身材,略显中性的玄色长衫,鸭蛋脸面上一对顾盼神飞的俊眼修眉。 探春素来聪慧谦虚,性格直爽,走的是绝世金瓜的人设,是前期粉丝最多的选手,黛玉今早起来就在刷那豆荚网鸭鸭小组,已经看见了好几个专为探春开的帖子。 坐在元春右边的是薛宝钗,素色麻裙外穿了件薄透的真丝衫子,衬托得肌骨莹润、容貌丰美。 三人正坐在一处吃茶水嗑瓜篓子,聊着些初评级舞台要表演的戏份。 但见黛玉坐于右后方,宝钗回头朝她招了招手,黛玉拿手巾掩住脸蛋,轻轻摇了摇头,探春也回了头,投过去一个微微嗔怪的眼神。 剩下在场中的只有邢岫烟、宝蟾、娇杏、瑞珠,以及柳五儿、白玉钏、黄金莺等几个小仙子。 黛玉见没有熟人,便坐在那里一绺一绺地理系在腰间的流苏。 正巧没多大会儿,便有人轻轻地拿扇子点黛玉的后腰。 黛玉回头一看,不是旁人,是做了身公子打扮的史湘云,月白衫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羊皮小靴,扇子“啪”一展,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众仙子都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湘云在黛玉旁边坐下,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手帕裹就的小包,打开来捡了一枚蜜炼的化州橘红塞进黛玉嘴里。 “含着……”湘云笑着说了一句:“润嗓子的,待会上场前再来一粒,我这还有。” 黛玉拿帕子掩住口鼻:“今儿就唱了?你准备的什么节目?” 湘云摇了摇扇子,传来一阵柑橘香风。 “随便唱唱,听说这次请来的评委北静王,啊,现在飞升仙界,应该是北静星君了……” 湘云表情神神秘秘,引得黛玉十分好奇。 “北静星君怎么了?” 湘云扇子一收,收敛了笑意,一副说故事模样。 “听说他在人间那会啊,可称得上是风流潇洒,神仙人品,只是就一样,喜欢听些歌儿曲儿……” 一语未了,只见妙玉打扮地超然如闲云野鹤,笑欣欣拉着惜春进来,湘云止住了话头。 黛玉皱了皱眉头,含着那化州橘红没应声,等她说完。 “家里养了戏班子嫌不够,还日日流连夜场,什么舞台表演都见识了一遍,又听说他为人十分严厉,打分标准严格,嗳,我看咱们接下来可有苦头吃了。” 湘云连连摇头,黛玉听了这话,想起前一世里宝玉要送她北静王的香珠,她不仅嫌弃,更是掷而不取,眼下只觉得一片头疼难耐。 一时间穿金戴银的王熙凤带着女儿贾巧姐走到黛玉、湘云旁边坐了,两人便把北静仙君一事按下不提。 凤姐儿同黛玉、湘云谈了一会幻境的舞台阵仗,更是替警幻仙子算了笔办选秀节目的账单。凤姐儿笑叹,得亏是仙家手笔,这等场面作派若在人间举办,可是要花一大笔银子的。 随后秦可卿、李纨、香菱、薛宝琴、尤氏姐妹、李氏姐妹、平儿、袭人、晴雯、小红等依次进门入座,一时间满厅堂里都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是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迎春,穿了件颇显身材的水红长裙进来,在前方坐了。 三十六人终于到齐。 一阵雾气在房内弥漫开来,瞬间又化成了【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八个大字,腾在空中,是仙气凝结的法术。 随着轻柔的古琴声响起,大家脸上都显现出期待的表情。 整片房间的地板突然逆转了方向,原来后排的座位变作前排,前排的座位变作后排。黛玉突然坐在最前面,还没来得及止住惊讶,就看见眼前仙气散开,天河灿烂,云汉隐现,光发而升,精华上浮,宛转随流。 渐渐光亮大盛,云母屏风向旁缓缓移动,垂幕升起,众人发出惊呼。 几道金光幻化成四列文字,黛玉定睛一看,正是【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的节目文案: 开辟鸿蒙 情种归位 一切因缘 皆为过往 情可以抛 事业为上 直挂云帆 乘风破浪 湘云在黛玉旁边拍手叫好,几个小仙子激动得抱在一起,更有人激动地嚎哭起来。 金光凝成的文案渐渐散去。接着,四个评委的身影轮廓远远出现在那光亮里。 最左边单单一个发髻,带了个玉冠的是神瑛侍者。 第二个矮个子、老年人身型的是贾母史老太君。 第三个仙裙飘飘、芳灵蕙性的是警幻仙子。 而最右边的那人,身型特别修长挺拔,看不清面容如何,只是气势如虹。 这人黛玉从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日更,绝不弃坑,文不长,请大家多多捧场多多收藏,啾咪~~~ 第三章 殿堂之上,众人屏吸以待。只见最左边的身影连连低头鞠躬,走上前来,有几个小仙子哝哝嘀咕:“神瑛侍者来了!” “是呀,今儿穿的好看。” “他是评委,还是发起人呀?” “昨儿个从钟情大士那路过,听那边的仙子姐姐说,好像既是发起人,又担任了一项打分的评委工作。” “那打分是不是只代表了他自己的标准呀?绛珠仙子姐姐、宝钗姐姐还有以前怡红院那几位可不得拔得头筹呢!” 话音往黛玉耳朵里钻,黛玉缓缓扯出一个笑意,转了眼睛回头看去,没见到说话的那几个,倒看见宝钗笑盈盈盯着自己。 她回了个淡淡的笑容,转过头来揉了揉眉心。得,这还没正式开始表演呢,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内定选手,看宝钗的情状,还有几分暗中较劲的意思。 神瑛侍者宝玉在汉白玉铺就的台子上站定,一身金红双色的长衫,头顶玉冠,脚踏白靴,对着身后的巨大的水幕一挥衣袖,那水幕便如投射影像般,将宝玉的面容照了出来。 但见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对着台下作了个揖,朗声道: “姐姐们好!” 一语未完,自己先笑了。 台下哄笑声一片,只听见凤姐儿笑着大声道:“都已经是神瑛侍者了,怎么还是当年大观园里宝二爷的模样作派。” 宝玉笑着向凤姐儿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众人笑道:“饶了你,饶了你!” 接着宝玉便从长衫口袋里取了张折好的宣纸,打开来在空气中震了震。 “欢迎各位姐姐来到【乘风破浪的十二钗】,我是节目发起人神瑛侍者,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罢又鞠了一躬,台下掌声雷动。 “在座的各位,都是从那人世间金陵城贾家宁荣二府中走过一遭的女子,不管姐姐们前一世的风情月债如何,都是清净可爱的好女子。那曹公的《石头记》一出,举世皆叹,各位姐姐的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 宝玉顿了一顿,似是等着台下反应。 只是众仙子对前世人间之事并无乐意,掌声稀稀落落,只听见袭人、麝月等人叫了两声好。 黛玉仍是淡淡的,兴致不高的样子。 宝玉轻咳一声:“我们的初评级马上就要开始了,首先为大家介绍今天将在现场全程观演的评委。承蒙警幻仙子不弃,我将为各位仙子的综合实力一项打分。” 他侧身让过一旁,那三人便缓步上台前来,水幕光亮,也投出三人光影。 “本次【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制作人警幻仙子,兼任评委,为各位仙子成团潜力一项打分。” 警幻仙子施施然踏步向前,轻轻点头,光芒环绕周身,浅粉色的仙裙上布满点点钻光,镶的是漫天星河,戴的是昨夜月光。 “评委贾母史老太君,为各位仙子个人特质一项打分。” 贾母拄了根拐杖,颤巍巍向前,一抹玻璃种翡翠抹额在眉上生辉,向台下众人含笑致意。 “评委北静星君,为各位仙子舞台表现力一项测评打分。” 原先站在最右边的那人身着白袍,跨前一步,站在汉白玉台子正中。水幕上投出他的面容来,脸是张瘦脸,山根高挺,流畅地从眉骨连接下来,下巴却略带点坚毅的方,眸子透光,是长河渐落,是晓星沉沉,当得上“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八字。 黛玉坐在第一排,与台子离得近,闻得见白袍扇动,一阵淡淡的檀木香气,似有若无,叫她心静。 那北静星君只是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把台下一众仙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霎时一片“好帅”的感叹。 宝玉忙上前来把场面接了过去。 “四位评委将从各自角度为诸位姐姐们打分,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次。” 晴雯回过神来,瞪大眼睛对着台上大叫:“还有分,还当着面打分,那多丢人呀!” 宝玉笑了,接着道:“我们第一场上台表演的,是两对姐妹花组合。” 台下静了一静,诸人屏住声息四下张望。 “有请第一组尤二姐、尤三姐和第二组李纨、李纹、李绮进入后台梳妆更衣,准备上台!” 湘云拿一双漂亮的杏眼望着黛玉,激动地捧住她的双手,倒在她怀里,柑橘香气扑鼻。 “这就要开始了,我好激动!” 黛玉忙笑着推她:“你快别闹了,没个正经样子。” 湘云起身理了理鬓发道:“这北静星君还真如传闻所说,模样不错。” 黛玉笑道:“这话很是,我也觉得他长得怪好看的,竟把宝玉比了下去。” 不多时,只见那台面上的灿烂光芒陡然变黯,一片神秘。台上四人皆退去一旁的黑木长几边上歇息等待。 只见那尤氏姐妹花携手款款上场。 左边那个模样标致,气质如雨后秋菊,温柔和顺,穿了件银红的清制旗袍,颤巍巍一个旗头堆在发上,旗头上一朵堪比人艳的牡丹花,正是尤二姐。 而右边那个做了个反串,六瓣合缝,缀檐如筒的瓜皮帽扣在额上,玄色的狐腋箭袖,罩了一件同色的狐腿外褂,俏皮非常,正是尤三姐。 两人浅浅福了一福,随后尤二姐站在舞台里面,背过身去,尤三姐抱了把纸伞,面朝台下站定。 “请开始表演。” 一段忧伤的丝竹传来,尤氏姐妹花轻轻起舞。黛玉想起来这音乐,是人间几年前流行过的一部极虐的苦情穿越剧的片尾曲,当时和紫鹃在太虚幻境中一起拿着琉璃镜看了几遍,流下了不少眼泪。 空中洒下朵朵洁白雪花,水幕投过一段深红宫墙的景象,尤三姐将纸伞打开,舞姿优雅地向尤二姐处撑去。 尤二姐转身浅笑,和着那丝竹音乐细细叹唱。 “不再看,天上太阳透过云彩的光。不再找,约定了的天堂。” “不再叹,你说过的人间世事无常,借不到的三寸日光。” 台下诸人看得呆了,有几个小仙子想到那剧中的苦情戏份,拿着帕子去擦眼角的泪水。 黛玉拿胳膊肘捣湘云:“看来不止你一个人反串扮作公子哥儿。” 湘云笑着眨眼睛:“你怎知我一定会表演反串?” 倏尔演唱完毕,尤氏姐妹站在舞台上等着评委打分,台下叫好声自是不断。 她们身后的水帘镜幕变幻,接着一束光投在上面,字迹显现,黛玉定睛看去,第一组的表演结果是: 【尤二姐】 综合实力:丙 成团潜力:丙 个人特质:丙 舞台表现力:丙 初评级最终得分:丙 【尤三姐】 综合实力:乙 成团潜力:丙 个人特质:甲 舞台表现力:乙 初评级最终得分:乙 台下哗然,只听见贾巧姐向母亲凤姐儿嘟哝道:“这么俊的姐姐还没拿甲等,评委好严格呀。” 那王熙凤面上倒是并无半分诧异,向贾巧姐笑道:“淘汰制,就意味着一定会有厮杀。” 尤氏姐妹领了成绩牌,便下台回到原先的座位去。 黛玉往那评委席上瞧了瞧,警幻仙子与宝玉热火朝天地聊着方才的表演,贾母正在吃茶,而北静星君独自坐着,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紧接着,第二组上场。 李纨与其一双堂妹李纹、李绮换上了一身现代女子的装扮,三人皆把青丝温温柔柔披散下来,白色无纹饰的裙袍,赤着脚,足腕上系着金色铃铛。 李氏三姐妹与尤氏姐妹不同,是太虚幻境众女子里最温润婉转的性子,三人也没有突破人设,选了首温柔的情歌。 背后水幕投出热带雨林的光影,如同李纹和李绮的歌喉,饱含青翠绿意。 倒是李纨的唱腔与其霜晓寒姿的作派不大相同,明明是浅声低唱的部分,她用了戏腔来唱,兀的拔高,韵味十足。 第二组的表演结果出来,果然李纹和李绮均在丙等,而李纨拔得初评级的乙等牌。 警幻仙子发了成绩牌,点评李纨:“唱得是极好的,只是没有舞蹈动作,不知舞姿如何,盼姐姐下回能带给我们惊喜。” 李纨笑着点头称是,回到座位。 宝玉报幕,接下来轮到贾元春表演。 水幕暗下,只见暗光出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长长头发卷曲,胡乱扎起,穿的是欧洲19世纪的衣裙,脏兮兮的裙摆蓬松圆大,方领开阔且脱线,衬得颈下肌肤雪白,台下的皇妃气派扫尽,活脱脱一个欧洲女工。 音乐声起,元春竟然选了段歌剧《哈巴涅拉》。 《哈巴涅拉》是法国歌剧《卡门》中的一个唱段。《卡门》讲的是一个相貌美丽而性格倔强的烟厂女工卡门与军人班长唐·豪塞堕入情网,并舍弃了温柔而善良的米卡爱拉。后来唐·豪塞因卡门入狱,而卡门又爱上了斗牛士埃斯卡米里奥,当人们为埃斯卡米里奥斗牛胜利而欢呼时,卡门却死在了唐·豪塞的匕首下。 “L\'amour est un oiseau rebelle,Que nul ne peut apprivoiser.” “Et c\'\'est bien en vain qu\'\'on l\'\'appelle,S\'\'il lui convient de refuser. ” 《哈巴涅拉》这一幕正是卡门出场引诱唐·豪塞,烟厂女工放荡不羁的性格被元春的十足气派一演,竟别有趣味,随着歌声徐徐展开,元春跳起一支西班牙节奏的迷人舞蹈,热情而又有几分野气,华丽飘逸,活泼轻佻。 元春肌肤微丰,肺腔庞大,日常说话都回音婉转,一面唱起歌剧一面婉转舞姿来自是不在话下。 黛玉听得入神,只见那北静星君也止不住点头。 一曲歌毕,众仙子齐声拍手,探春、迎春、惜春几个更是连声笑道:“甲等!甲等!” 元春喘着气鞠躬谢场,身后光幕亮起。 要知贾元春初评级分数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章 却说贾元春鞠躬谢场,等待表演结果。那水幕间光亮绽放,众人屏住呼吸,继而爆发出一阵惊呼。 贾元春回过头望去,但见警幻仙子执狼毫笔,在成绩牌上勾了几笔,噙着笑递过来,水幕与牌上结果如下: 【贾元春】 综合实力:甲 成团潜力:乙 个人特质:甲 舞台表现力:乙 初评级最终得分:乙上 元春素来好涵养,虽然此番唱跳花了大心思准备排练,又未能取得甲等成绩,但到底是目前初评级舞台的榜首。 她当下按住心头不快,舒展眉头、面容含笑地接过成绩牌,鞠躬退场。 一时之间台下沉寂,众仙子交换着惊异的神色。 黛玉听见后排妙玉小声向惜春说道:“你们贾府出来的几位年长的姐姐,我最服这一个,虽是个大俗人,但也俗得别致,怎么连她都只得了乙上。” 惜春抬了眉头,掩口笑答:“那北静星君长得好看,可这打分也忒严格了些,不知道他心里的甲等是什么模样呢!” 黛玉盯着自己手中攥皱了的帕子,只觉心慌口干,连手边的糕点都难以下咽。 正好小仙子挨个给每个参赛选手发玫瑰露,发到手中,是五寸高的小玻璃瓶子,迎亮照看,里面满瓶胭脂一般的汁子,封口上面贴着宣纸裁成的小条,上书【放春山玫瑰露】及【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赞助饮品】的字样。 湘云接了玻璃瓶子,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太虚幻境的仙子姐姐也学到了人间的选秀综艺节目的套路。” 她饮了口瓶中液体:“不过这放春山上的玫瑰露倒是滋味醇美。 殿堂内的光芒再度暗了下来,只听得古琴声响,一波接着一波。黛玉振奋了精神,忙问湘云:“轮到哪个姐姐了?” 湘云将眼睛转了转,向后排打量一番,方骨碌着眼小声道:“宝琴妹妹已经去更衣梳妆了。” 黛玉点点头,沉声道:“老祖宗以前甚是喜爱她,夸她比画上的还好看,宝琴妹妹定是最最厉害的。” 台后的水幕光芒几经变幻,如夜空绽放的烟花,皆是波光幻影。 再定睛时,一束光照在台后暗处,光芒最盛处,是座小小的仙术变出的城堡。城堡古色古香,赭色阑干,粉墙上开有一扇洞窗,窗前端坐一个女子,正在徐徐梳理她的一头长发,长发映着波光,肩颈优美得像湖上的天鹅。 那女子正是宝琴,和着轻轻柔柔的钢琴声,温声地唱了一段填了词的萧邦《离别曲》。 烟花,城堡,离别曲,美人长发。 她像坐困愁城的落难公主,有入夜时独自端详的美艳,有伤情时踽踽独行的凄丽,有神仙替她变出赴宴的华丽纱裙、珍珠项链和琉璃舞鞋。 远远的评委席上,神瑛侍者宝玉的眼睛已经看直了。 吟唱过半,伴奏顿下。只见宝琴一个空翻,从城堡的洞窗处飞起,在众人的惊叹中稳稳落在汉白玉台面上。 接着是一段独舞,宝琴舒展四肢,婉转躯体,腰若无骨,轻纱荡开,雪白的背后斑斓夺目刺青着一只蟠龙,在肩头的云雾中飞腾。 舞姿是她的仙法,不需要等待神奇光焰暗影处的王子来救她。 舞毕,薛宝琴含情一笑,艳光满堂,莲步轻移,退至一旁等候结果。 黛玉听得痴了,此刻禁不住笑着拍起手来:“宝琴妹妹好美,咱们若能成团,定要拉她作门面担当。” 湘云也瞅了宝琴半日,笑道:“这一身公主派头也只配她来,别人学去,实在不配。她若拿不来甲等,我定不依不饶,找警幻仙子和北静星君讨个说法去。” 好在薛宝琴实力果然服众,连那冰山模样的北静星君都勾了个甲等。台下众仙子伸头向水幕处望去,见光线幻化成文字: 【薛宝琴】 综合实力:甲 成团潜力:甲 个人特质:甲 舞台表现力:甲 初评级最终得分:甲 宝琴拔得头筹实乃众望所归,台下掌声如潮水,久未平歇。宝琴这边下了台,邢岫烟、李纹、李绮几个还在拍掌,宝钗拉着妹妹的衣角一直笑,宝琴站在美人靠间,只是羞红了脸。 “嗳,台上这么惊艳,台下跟傻子一样,也是怪有趣的。”湘云笑道。 “听引愁金女说,这选秀表演打分一套下来,过程实在冗长,故分成了三天三场,一天约莫是十二个表演者,”黛玉浅浅饮了口小玻璃瓶子中的玫瑰露,接着道:“眼下过了七位,有好几个时辰了,我竟不觉得累。” 湘云笑道:“可见你心里高兴。” 她心里是怪高兴的,自人间过后来到太虚幻境,还没同这么多姐姐妹妹一起笑闹玩耍,仿佛又回到了大观园里吃蟹咏菊,芦雪庵中联即景诗,怡红院内群芳夜宴的盛景中。 宝玉有句话说得没错,这些金陵十二钗女子的确是比那浑浊男儿好多了去。黛玉感觉心中有一团火,熊熊燃起,她想出道,与姐妹们一起去那繁华人间,去花花世界,破除前一世困于风月情债的重重障碍。 接下来几个上场表演的,是柳五儿、小红、迎春、宝珠和瑞珠。 柳五儿自弹自唱,抱了枚琵琶,唱得是英文歌【lost star】,琵琶的凄凉苦楚被甜美纯净的歌喉中和,别有一番风格,拿的是乙等的成绩牌。 小红最是个有主意的,仗着容貌秀丽,打扮成街头模样,背带裤,连帽衫,篮球鞋,唇色抹得鲜红,连跳带唱得秀了一段Rap,拿了第二个甲等。 与小红相比,迎春便是个最没主意的,唱了支寻常的【庐州月】,尾音轻颤处舞了几下水袖,凭着几分幽怨缠绵,取得了丙等的成绩牌。 而宝珠、瑞珠一对小仙子长相中庸,兼着性格柔顺,只是合唱了首平淡无奇的口水情歌,虽然唱得动人,但副歌处宝珠一个高音劈开,瑞珠卡住,便没能接下去。两人均是丙等结果。 待到初场结束时,黛玉走出琉璃宝殿,只见灵河岸畔天已经黑得透了,一弯新月高悬头顶,银河璀璨,渊渊一片。 选秀的头一天,伴着唇齿间玫瑰露的香味,元春、宝琴、小红,个个出彩,都像是梦里的人。 走到灵河边,一溜烟的画舫早已侯在一边。 黛玉向湘云道了声明日再会,踩住夜半的月光,便捡了辆小船踏上,让小仙子往太虚幻境中她住的那一片竹林幽舍处驶去。 下了船顺着花灯往前走,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 树梢上结了凝着仙露的果子,清香入鼻,她这一整日只饮了些玫瑰露,小仙子准备的糕点饭食一概未碰,此时方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绕过一片牌坊,前面便是宫门,她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影子照在青石板路上,被月光拖得老长,显得气势非常。 黛玉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檀木香气。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瘦脸,眸子透光,正是北静星君,他一手持盏油灯,一手抱个布包,换了一件簇新的玄色长衫,熏得两袖清香。 北静星君见黛玉走上前来,便温声笑了笑,道了声:“绛珠仙子留步。” 黛玉停住了脚步:“北静星君有何事?” “哦,是警幻仙子托我和你说一声,明日轮到你上场表演,让你提前做好准备。” 薄命司像暗夜芙蕖,宫门两边的枝叶倒影,像有了灵魂,浅浅摇晃。 北静星君顿了顿,又添了句解释:“今儿是头一场初评级舞台,准备得不周到,忘了提前通知第二场比赛的选手,又担心灵河画舫上信号不好,琉璃镜收不到消息,因此商量着分头来找。” 黛玉点点头:“哦,好的。多谢北静星君。” 北静星君又像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怀中的布包递交过去。 “警幻仙子见绛珠仙子一日未进食,托我带了食物。” 黛玉道了声“费心”,接过布包。 打开来,是千层糕、翡翠烧卖、马蹄卷、蟹壳黄烧饼四样,都是扬州点心,每样只有两三个,精致小巧,香味扑鼻。 北静星君淡淡道:“话已带到,在下告辞,绛珠仙子早些休息。” 正待走时,黛玉就看到牌坊后有一个身影,正在偷听他们方才的说话,见黛玉抬头,忙钻进竹林深处。 黛玉皱了眉头:“是谁在那里听人说话,鬼鬼祟祟的。” 北静星君便将半边身体挡在黛玉前面,朗声道:“这太虚幻境宫门前,还有人扮鬼?” 那人扭着身子出来,竟然是宝蟾。 宝蟾素来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到了仙界这性子也未改去,太虚幻境里黛玉与她走动极少,又副册诸女子中与她最为陌生。 北静星君见是选手之一,便收敛神色,只是说道:“宝蟾仙子可要吃些扬州点心?” 那宝蟾娇滴滴地说:“点心就不必了,只是我看北静星君与绛珠仙子在夜里私下碰面,是有桃色绯闻,还是在商量着内定出道呀?” 北静星君皱了眉头,向宝蟾处看去,黛玉只觉得他眸色忽地变冷,像一盏白色光焰的烛灯,被“噗”得一下吹灭了。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还是铺垫,接下来会写得更轻松更有梗的,请收藏支持!感谢~~~ 第五章 梦中那人只有道背影,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北静星君在半睡半醒之间,那人回眸,水波一样的眸子却淡去了,剩下的是余梦缭绕。 星君府外传来一段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小仙子在庖厨之间烹作羹汤,又像是女子的佩环首饰随着脚步摇曳而震动晃荡。 昨夜他从薄命司宫门离开,又去了趟赤暇宫,吃罢茶碗,才将宝蟾之事细细说与神瑛侍者。 宝玉听闻,只是笑着拍拍他肩头,说了句:“好哥哥,不过小事,宝蟾仙子一贯如此,既然做了选秀比赛,还当是以实力说话。我看宝蟾仙子只是有些没安全感罢了,倒是绛珠仙子,在人间时就很有些小性子,别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北静星君见神瑛侍者说并无大碍,方回了星君府,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去。这时候距离睡下不过两个时辰,倒不觉困顿,只是几分头疼。 他捧了随身的琉璃镜坐到桌前,小仙子端来一盘点心并一碗汤水。他定睛看去,哑然失笑,那盘中正是四例扬州点心,千层糕、翡翠烧卖、马蹄卷、蟹壳黄烧饼,与昨日交予黛玉的夜宵一模一样。 他本来没什么食欲,想到一会儿还要去为第二场初评级舞台做评委,便就着那碗羹汤吃了几口扬州点心,一边点开琉璃镜看新闻。 仙界快讯头条推送的就是关于【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初评级舞台首日的新闻,他揉了揉太阳穴,手指接着往下划。 评委组的群聊里,警幻仙子传来了链接,是豆荚网鸭鸭小组和旧浪博客的热搜数据,相关话题下面帖子密密麻麻,叫他一阵眼花。 【首日来看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算爆了还是糊了?】 【(加精)著名八卦号冷子兴演说乘风破浪的十二钗】 【看了节目,觉得警幻仙子挺专业的,一个优秀的制作人】 【都没人为小红的rap打call吗?红红子的笑容由我来守护!】 【北静星君是不是装、逼?为什么只给薛宝琴一个甲等?】 他一口蟹壳黄烧饼卡在嗓子里,连声咳嗽不止。 搞什么,他只是个严要求高标准的评委而已,难道严格也有错吗? 他端碗顺了口羹汤,接着往下看帖子。 【来看十二钗们的初评级舞台混剪!更到首日】 【元元子就是最棒的,一首卡门让我觉得这个选秀值得了】 【大胆开麦,薛宝琴唱功根本就不配得甲等!】 【剪了个黛玉&湘云:今日重逢应有来日一起冷场一起笑场】 北静星君看见黛玉名字,便点进帖子标题来看,详情里是段剪辑过了的视频,将黛玉与湘云二人的前世今生甜美瞬间剪在一起,虽然画质朦胧,但做得音乐卡点,氛围极度煽情。 他被逗乐了,半口千层糕滑下喉咙,原来现在仙界流行这些个。 看完视频退回详情页,相关推荐里出现一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吃瓜!绛珠仙子夜会北静星君】 他下意识咬住筷子尖,拧着眉头在琉璃镜上戳了戳。 发帖人披着马甲,ID叫【颗颗别跑】,帖子内容大致就是说【乘风破浪的十二钗】首秀当夜,目睹绛珠仙子与北静星君相会于薄命司角落,发帖人还声称看见北静星君将一个硕大的包裹交给了绛珠仙子。 好在帖子并无图片,下方的评论也大多是【空口无凭】,【没图你说个丁8】,【不信北静星君这么多事】,【黛黛子才不屑玩这一套】,【现在诽谤真是张口就来】,【有毛病的从来都是网友】云云。 有一个回复是【呵呵,绛珠仙子前世想嫁神瑛侍者不成,现在怎么又和北静星君扯上关系了?】 虽然只有这一条刺目的评论,北静星君还是觉得心下有点不安。 他猜想,【颗颗别跑】的ID背后就是宝蟾,但眼下无凭无据,而这帖子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能暂且按下不提。 可绛珠仙子黛玉还是眼角泛了红。 北静星君一进殿堂,打眼台下看去,就见黛玉似泣非泣,垂着白茶花瓣一样晕着薄薄微光的脸,湘云正在低声同她说些什么,像是在安慰她。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梦中那人的眼眸,像被一道电击中,猛然凝神,摇摇头换了心绪。 北静星君喝了口玫瑰露,看场内光芒暗下,二场的第一组选手已换了演出服装,准备就位。 金钏儿与玉钏儿与尤氏姐妹花开了同样的场,不同的是,尤氏姐妹花唱了苦情穿越剧的片尾曲,而金钏儿玉钏儿合唱了一首浪漫爱情电影【星声梦里人】的插曲【city of stars】,吉他点点,轻声浅唱,情浅意长,倒也别致。 贾母听不懂英文曲子,侧过头问宝玉歌词是什么意思,然后道:“小丫头还能唱英文,怪厉害的。”遂圈了个乙等。 警幻仙子称赞了一句唱功,也给了乙等评分。 北静星君眯起眼睛,给两人都勾了个丙等。 宝玉把脸伸过来,偷偷看他笔下的牌册:“不怕那鸭鸭小组里有人发帖说你装、逼?” 北静星君记得早上看到的帖子,他没点进去看,自然也没放在心上,“有什么好怕的,”他放下笔,将写了勾了成绩的牌册递给警幻仙子,“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标准打分。” 宝玉没有意外,笑眯眯把头点点:“好哥哥,请你来果真没错。” 邢岫烟的表演倒是有突破,北静星君只道她前一世的人设是素来端雅稳重,知书达礼的。可叹她前世里生有仙姿,容无靓饰,身如萍靡,移本无根。眼下到了太虚幻境里,空谷幽兰的清贫风骨也未更改。 黑暗舞台上静静一束光芒,直直照在邢岫烟朴素的短衣长裤上,然后贝斯声纷乱响起,是一支英国老牌摇滚乐队的歌,原唱声音爆裂而浑厚,邢岫烟重新编了曲,声调改换,可这女子的声腔却很是苍劲有力,带着几分笨拙,几分叛逆,十足地打动人心。 她一手扶住面前的话筒架,几个舞姿变幻,唱到副歌处,顺着那话筒架摇摆腰身,浅浅蹲下,妩媚非常,台下传来一阵彩声,连黛玉都忍不住叫了好。 评委席这边,贾母史老太君毕竟是一个老年人的身体,听不了这种炸裂的摇滚现场,连连捂着耳朵摇头。宝玉唇边隐约挂上一个笑,与警幻仙子交头接耳。 北静星君默默看着舞台上挥洒汗水的邢岫烟,觉得比木讷模样更打动人,他背过身悄声唤宝玉:“神瑛侍者,我要给甲等了。” 宝玉笑道:“好哥哥,依我说,你这标准真奇怪得紧。” 音乐声止住,邢岫烟收敛了锋芒,在台后站定,警幻仙子递来成绩牌,水幕闪亮,竟又是个乙上。 邢岫烟见与元春同分,脸腾地红了,收放自如的潇洒神态不再,四肢生硬地鞠躬道了谢,转身就往台下走,与脸上写满踌躇满志的探春擦肩而过。 隔着一道评委席,北静星君看得出来,初评级舞台,又是这么大阵仗,探春娟秀伶俐的脸上丝毫紧张,可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 她用一种老道而志在必得的神态,将那种紧张深深掩盖在面容之下。 北静星君在心中慨叹,参加【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到底是一个需要勇气的决定,在欲望和野心面前,一丝不安全感的外露都可能导致功亏一篑。 探春穿的是短旗袍,只到大腿根处,镶金边桃红的修身旗袍,上面用二色金银线绣着葡萄藤样的花纹,长靴直至膝盖,白鹤一样的俊朗身姿,摆了个姿势,手中折扇展开,在空中舞了一舞。 “明明早上人还在香港, 还在九龙茶馆喝煲汤, 怎么场景一下跳西安, 我在护城河的堤岸!” 她唱得曲折婉转又有力度,眉眼间尽是神采飞扬,腰肢也随音乐轻轻摆动。 “耍花枪,一个后空翻,腰身跟着转,马步扎的稳当, 耍花枪,比谁都漂亮,接着唱一段,虞姬和霸王! 耍花枪,舞台的戏班,二胡拉的响,观众用力鼓掌, 耍花枪,比谁都漂亮,刀马旦身段,演出风靡全场!” 折扇一收,被探春化为花枪,舞得漂亮。高音昂扬,接下来便是唱到RAP处。只见探春正准备提一口气开始念白,一个媚眼抛向台下,脚下长靴点步。 就在此刻,探春左腿膝盖窝处却一软,另一只腿也没支撑住,在台面上忽地摔倒了。 轰隆一声,只剩下伴奏的鼓点还在,台下安静了片刻,宝玉从评委席上直起身,惊叫了声“三妹妹!” 宝钗、元春、迎春等几个从台下忙冲上去扶她。 探春捂住脸,瘦楞楞的手指蜷抓起来,北静星君没见到她抽泣流泪,只是光芒太盛,照得她白皙的皮肤泛起薄薄一层淡红的细斑。 一曲终了,警幻仙子定了最终结果,探春只得了乙下。 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章 话说黛玉前一夜在薄命司宫门口前,见到了前来传达准备通知的北静星君,以及在竹林间偷偷听他们二人说话的宝蟾。虽然宝蟾是显而易见的没有善意,北静星君的眼色也不好看,黛玉并不想多浪费口舌,惹是生非,向北静星君点了头致了谢,转身就回了薄命司中的住处,不再管他人言语。 包袱皮摊在桌子上,锦盒里装了四色的扬州点心,被黛玉当作夜宵吃了。 有小仙子过来问她初评级舞台首日的情景,黛玉疲惫地敷衍了两句,依旧低下头,慢慢地啃那个还有些温热的翡翠烧麦。 第二场就轮到她上台表演,她不是紧张。 只是她前世在人间,生来有不足之症,体弱多病,走多了路都要人扶着,这些唱歌跳舞从来不是她所擅长的地方。 虽然现在回归太虚幻境中,胳膊腿儿都很利索,不再惧寒怕冷,胸肺之间也未曾再出现过喘不上气的苦闷,但登上舞台,向这么多人面前展现自我,似乎要去证明些什么,到底是让她有点不安。 这一整夜,黛玉躺在卧榻上,闭着一对妙目,将台上要做的舞蹈动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次日起床吃早饭时,眼睛里又是红红一片,有小仙子笑着打趣她:“绛珠仙子,是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惹你哭,我去打他。” “傻丫头,”黛玉盯着自己的演出行头,眉尖若蹙,“现在怕是只有初评级拿了丁等,才能让你绛珠姐姐我流眼泪。” 说毕,大家嘻嘻哈哈笑过一阵,方送黛玉出去,画舫早已在灵河岸畔等候。 殿堂里,史湘云比她来得早,一见面就和她说豆荚网鸭鸭小组上【颗颗别跑】的帖子。 “我倒是不在意,”黛玉哂笑,然后一脸忧色:“比起什么奇怪的流言,我更担心今天的舞台表演,我会不会从台上摔下去啊?” 史湘云让她逗乐了,差点将口中的玫瑰露喷出去:“你怕什么,摔下来我扶着。” 结果不多时,黛玉的预感就应验在了探春身上,她们眼睁睁看着台上光彩夺目的探春忽然间摔倒在地。 探春得了乙下的成绩牌,被宝玉搀着回到台下后,便把那张俊俏的脸板了起来,手抱膝盖,蜷缩在美人靠上。元春、迎春、宝钗、黛玉、湘云等想凑过去安慰,都只得到她一句回答。 “没大事儿,都只是怪我自己紧张罢了。” 黛玉不放心,还想安慰两句,就听见警幻仙子在台上喊:“绛珠仙子林黛玉候场。” 她向湘云匆匆丢下一句“我上场了”,就快步走到了后台。 初评级舞台的服装和妆面都是她自己决定的。 穿的是白色的长身刻丝缎袍,逶迤拖地,山茶灰的羽缎烟纱披在身后。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插了根简单的海水纹青玉簪子,并无其他饰物,脸上只扑了点粉,一点浅红的胭脂揉在眼角鼻尖,落花似的颜色,葬花似的气韵,埋香似的气韵。 她脑子里“嗡嗡”地响,定不住神,按压不住胸腔里砰砰跳的心,在梳妆阁与殿堂之间的通道里站了好一会,才抬步登了舞台。 光芒逐渐亮起,台下黑压压一片,不大能看清,她随着音乐声轻轻摇摆,侧过身时正好看见评委席上那双眼睛。 眼是玲珑眼,清清冷冷,寥寥落落,像含着竹烟槐雨,那冷落之中又好像多了点灼热,像是柔情与关心。 黛玉忙把眼神收了回来,顺着音乐开始唱。 “柳下闻瑶琴,起舞和一曲, 仿佛映当年,翩若惊鸿影。” 她只是唱歌,没有舞蹈,嗓门不大,但音色细亮,带着一种冰骨清寒的风流态度。然后一段间奏,她话音一绕,竟用扬州话唱了起来。 “谁三言两语,撩拨了情意, 谁一颦一笑,摇曳了星云。”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人归愁。那歌词有淡淡情愁,黛玉的扬州腔调添了份妩媚,幽幽的,如银河流影。 湘云在台下拍起了手,评委席上也传来了几声击掌。黛玉心里更有了底气,对台下嫣然一笑,音乐接近尾声,她掐着点,对着背后的水幕施了个仙法。 “纸扇藏伏笔,□□文里。 紫烟燃心语,留香候人寻。” “史书列豪杰,功过有几许。 我今生何求,惟你。” 忽然一阵风过,水幕上显现出”落红成阵“的景象,舞台上落下桃花雨,落得黛玉满身满地皆是花片。 黛玉施施然,做了个“手把花锄出绣帘”的姿态,以昆曲道白的方式念了句《葬花吟》,结束了这场表演。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呐?” 黛玉的成绩出来得很快。 【林黛玉】 综合实力:丙 成团潜力:乙 个人特质:乙 舞台表现力:甲 初评级最终得分:乙 宝玉一直在对她笑,北静星君脸上没什么表情,她领过成绩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是意料之中,毫无意外。 黛玉卸完了妆扮喘着气儿回到台下,史湘云一脸八卦,幸灾乐祸的表情: “北静星君给你打了甲等,等着吧,明天的鸭鸭小组又要爆了。” 黛玉看一眼评委席上低着头的北静星君,又看了一眼湘云: “不打紧,本来就是没有的事,还能编排出什么来。” “嗳,你说你,”湘云叹了口气,拍在黛玉手背上:“明明心比比干多一窍,有时候又这么天真。” 正说着,殿堂内如雪花银浪一样的灯盏又再度暗了,看见贾巧姐登台,湘云停住了话音。 巧姐儿自打太虚幻境人人都用上琉璃镜后,便沉迷于二次元世界。每有哪个仙子在她提起女团,她都如数家珍,可以用报菜名的方式,把四十八系每一位小姐姐的名字报出来,后来更是跃跃欲试地组织了好几拨小仙子训练,可惜都没成大气候。 此番赶上【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巧姐日日思索,终于选定她偶像的一首歌。 舞台上,她用齐刘海双马尾配了套深蓝色JK制服,踩着节拍晃动脑袋。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明明今天上午,吃了五碗面。 可是非常奇怪,现在就饿鸟。” 凤姐儿第一个笑出声,随后台下众仙子笑作一团,探春板着的脸终于在此时破了功,评委席上宝玉已开始揉肚子,贾母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警幻仙子一脸慈祥的姨母笑,连北静星君的唇角都浮现出了弧度。 巧姐儿拿了丙等,欢欢喜喜地捧着成绩牌下去。 舞台上,光芒乍起,吹皱一池黑暗,水幕上投的是璀璨光带,五彩斑斓的,凤姐儿穿西装,刘海儿梳上去,气势强劲,和紧身短裙的平儿组了个剪影。 音乐俏皮,鼓点躁动,台下小仙子们跟着音乐大喊: “one, two, three, four!” 凤姐儿往后退了两步,姿势挑|逗,手指摆动,唱得竟是韩文,学得有模有样。 “看着你的眼,我Trouble Maker。 在你的身边,我Trouble Maker。” 平儿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扭动腰肢,也唱了句“trouble maker”,那声音酥酥软软,像贴着人耳朵根在飘。 “渐渐地,更,更,更 越来越,越,越,越” 凤姐儿一步向前,右手轻轻抚过平儿脸颊,平儿转过了头,媚眼如丝,搂过凤姐儿肩膀,台下响起一阵尖叫。 “我Trou a a a able!Trouble!Trou!Trouble Maker! Trouble Maker! Trouble Maker!” 两人配合着舞步,走到台前,一段极度诱惑的双人舞蹈,看得人目瞪口呆。 平日里做派最稳重的李纨,此刻捂着红透了的脸小声喊:“她们两个小蹄子太会玩了,我可受不了了。” 凤姐儿一展歌喉还不满足,更是秀了段RAP,平儿在一段几乎是贴了身的舞蹈动作中,结束了表演。 王熙凤拿了甲等,平儿拿了乙等,两人也是欢欢喜喜的,捧着成绩牌回了美人靠上。 月牙上了柳梢头,只见晴雯、袭人、茜雪、麝月四人大大方方地走上了台,四人是一套的装扮,红白搭配的衣裙,又各有各的风格,整齐又清爽。 黛玉忍不住向湘云笑道:“这么多女孩子堆在一起,相互映衬,真是比那画上的还要好看。” 光芒渐盛,晴雯、袭人、茜雪、麝月对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又如事先排练过多次般齐声说道: “大家好,我们是来自大观园三十六的怡红四女组合!” “我是喜欢撕扇子的晴雯。”晴雯把手中扇子展开,掩住下半边脸,只露出那对好看的媚眼,浅浅笑。 “我是很会管闲事的袭人。”袭人手指作□□状,对着台下众仙子抬了抬枪口。” “我是做了枫露茶的茜雪。”茜雪手指点了点酒窝,轻轻福了一福。 “我是开到荼蘼花事了的麝月。”麝月从怀里掏出一朵花,拂过脸颊。 神瑛侍者宝玉很满意,笑嘻嘻的给了她们一个开始表演的手势。 要知怡红四女表演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章 且说黛玉看见怡红四女组合晴雯、袭人、麝月、茜雪来到在台上,齐刷刷站成一排,煞是养眼。 此时宝玉再没了神瑛侍者的持重,忙赶着站起来,一面鼓掌,一面笑道: “请四位仙子开始表演。” 四女剪影曲线动人,染在漆黑的舞台上,突然电光亮起,鼓点咚咚,贝斯声嗡嗡作响。 只见晴雯作了个小女孩的神状,声声清新可爱: “很久很久以前,宝玉突然出现。带来灾难,带走了晴雯,又消失不见。” 刚端坐回评委席上的神瑛侍者宝玉听到这一句,已经连声笑倒在贾母怀里。 晴雯举起手中折扇,一把打开,把脸从折扇上探出来,接着唱: “贾府十分危险,世间谁最勇敢,一位仙子赶来大声喊。” 袭人从背后抽出一把藤条,像举一把宝剑一样举起来,勃勃英姿,还挺潇洒: “我要带上最好的剑,翻过最高的墙,闯进最深的府邸,把晴雯带回到面前。” “我叫温柔和顺似桂如兰怡红院袭人。” 麝月唱道: “再说一次!” 袭人笑着唱道: “我叫温柔和顺似桂如兰怡红院袭人。” 麝月又唱道: “是不是,温柔和顺似桂如兰怡红院袭人?” 袭人帅气而温柔,对着唱道: “对对,温柔和顺似桂如兰怡红院袭人。” 麝月换了旁白角色,用了自己的声线,清和而灵动: “仙子怡红袭人,踏上最快的路,带着大家的希望,从贾府里出发。” 晴雯再次走到舞台最前方,十根手指俏如花瓣,捧着脸撒娇: “闯入一座山洞,晴雯和可怕的宝玉,袭人拔出宝剑。” 茜雪假装扶了扶头上玉冠,又假意抖了抖身后不存在的披风,学着宝玉的声音粗着嗓子唱: “宝玉说,我是似傻如狂腹内草莽顽石贾宝玉。” 宝玉在评委席上叠声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袭人憋着笑,站在茜雪对面,以扇子指点茜雪: “是不是,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公子甄宝玉?” 茜雪绷不住了,笑答: “不对,是似傻如狂腹内草莽顽石贾宝玉。” 晴雯用美声高音花腔应和,高亢嘹亮,麝月变换几个极乐净土的舞蹈动作,开始吟唱: “于是温柔和顺似桂如兰怡红院袭人,打了似傻如狂腹内草莽顽石贾宝玉。” “然后似傻如狂腹内草莽顽石贾宝玉,咬了温柔和顺似桂如兰怡红院袭人。” 唱至最后一句,晴雯、茜雪和袭人入了麝月,四人齐声: “最后温柔和顺似桂如兰怡红院袭人,她战胜了似傻如狂腹内草莽顽石贾宝玉。 救出了心比天高风流灵巧美丫头晴雯,回到了离恨天上灌愁海中太虚幻境里。” 劲歌热舞终了,电子声光退散,台下笑成一团,嘻嘻哈哈,好不热闹。晴雯、袭人、茜雪和麝月还在摆着最终的定格pose,对台下挑眉眨眼,直到台后水幕显现最终表演结果。 晴雯以高|潮一段的高音华腔,加上表演开头那段模仿小女孩的甜美歌喉,勇夺甲等,而袭人和麝月忝列乙等门墙,茜雪则收到了丙等的成绩牌。 于是第二场的【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初评级舞台在一段欢笑声中结束。 刚刚经历了完整的初次登台表演,此刻黛玉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她站起身整理裙裾,正准备回到太虚幻境薄命司里,听见警幻仙子从评委席来到台前清了清喉咙。 “各位仙子妹妹,请留步。” 众仙子满头问号,都向着台上望去。 湘云眼睛一瞥,对黛玉说道:“警幻仙子别是又出了什么主意罢!” 黛玉笑道:“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初评级完了,可别想让我再单独上台表演。” “林姐姐,说不准你后面还得和旁人对战battle呢!”湘云笑着嚼她的化州橘红。 台上警幻仙子朗声道:“各位仙子辛苦了,现在初评级的第二场已经结束,明天我们将迎来初评级最终场,”她笑着鼓了鼓掌,“待三十六位仙子全部表演完后,要进行第一次公开演出选歌分组环节,之后将进行合宿训练。” 警幻仙子轻轻挥了下衣袖,台后的水幕前的雾气散去,显现一片岸边小院的景致,零零落落,清幽静雅。 “选秀工作组在灵河岸畔设立了几处选手宿舍,接下来,同组的选手将住于同一院舍中,”她顿了顿,似乎市观察台下反应,“请各位仙子整理好演出行头和随身物品,从明日开始,各位就不能回太虚幻境薄命司里饮食起居了。” 湘云听了这话,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合宿,真真是又回到了大观园中的日子。” 黛玉饮了口玫瑰露,掩口笑道:“这可不称了你的心意?你可别在小院的石头上又睡过去了。” 众仙子想到初评级舞台将结束,合宿训练将要开始,离出道成团的日子愈发近了,都喜滋滋笑眯眯的回薄命司住处收拾行头,一时无话。 那天黛玉心情甚好,回屋舍吃了点便饭,没什么睡意,就歪歪靠在榻上吃太平猴魁茶,一边看豆荚网鸭鸭小组的帖子。 【晴雯太厉害了,我看完到现在一直在脑内循环她的part】 【组里一直在夸探春,但是我觉得她的摔倒真的好尴尬呀】 【邢岫烟是真的适合舞台啊!】 【凤姐×平儿kswl】 【巧姐儿唱投食歌踢腿不值得一个热搜吗?】 【怡红四女组合要打倒宝玉,我笑得像公鸡打鸣!】 【北静星君给黛黛子甲等???】 黛玉看到此处,放下茶碗叹了口气。流言蜚语果真难挡,真如白日里湘云所说,她是该长个心眼,与北静星君保持点距离了。 既无睡意,她连夜收拾好些第二日要带去合宿的物什,又喝了点“千红一窟”助眠,方沉沉睡了会。 【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进行到了初评级舞台第三场,众仙子也逐渐沉浸期间,流程走得熟练,表演愈发纯熟,而评分也愈加严格。 宝蟾唱了收甜甜的情歌,带着一点复古风味,音色是稳定的清甜,娇滴滴的,没什么层次感,带着丙上的成绩谢场退下。 紫鹃、鸳鸯和莺儿则大胆地玩了一场前卫的唱跳表演,将一首原本甜美的抒情歌曲改编成了电子风舞曲,可惜怡红四女组珠玉在前,三人又气势较弱,做不到张弛有度,到底没能展现唱跳舞台的力量与层次美感,三人均得丙等。 台下黛玉拧紧了眉头,她向来与紫鹃感情深厚,不禁为紫鹃后续的比赛捏了把汗。 香菱、娇杏和司棋三人组了个临时组合,虽然舞跳得松松垮垮,无甚可夸,但歌唱得迷幻又华丽,冷调中混合着金属质感,律动非常。 妙玉和惜春则合唱了支昆曲,空灵柔美,叫人心碎。 五人均拿了乙等。 终于轮到宝钗和湘云。 黛玉似笑非笑:“平日里尽和我好,要表演时还是找了宝姐姐搭档。” 湘云忙哄道:“宝钗姐姐是那个最爱静的,她妹妹宝琴不爱合唱,非要自己表演,宝钗姐姐不就找了我去陪陪她。” 黛玉笑道:“就你们两个最可恶主意最多,不知道唱出个什么花样来。” 宝钗和湘云演唱的曲目是《红色高跟鞋》。 两人携手上台,穿的是一样的红色高跟鞋,宝钗穿了条黑色长裙,显得身段儿优美,湘云则是黑色亮片西装,涂了哑光的鲜艳口红,饱满而张扬。 光影如迷雾般梦幻,宝钗眼神纯真妩媚,湘云动作飒爽干净,俏皮而独具性感,撩拨心弦,叫人欢心。两人均是乙上。 三十五位选手已经全部表演完毕,轮到了最后一位仙子,是秦可卿。 黛玉悄悄同湘云道:“那最后一个表演的是叫压轴不是?压轴的表演一定是最好的罢?” “哦?”湘云偏了偏头道:“台上站的是秦可卿蓉大奶奶?我是不熟悉的,倒是听人提过,后来到了仙界,才知道她原本是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的妹妹。” 黛玉揉了揉眉心:“是了,那一世在人间,我去了贾府没几年蓉大奶奶就回归仙界了,只是听说乳名叫兼美,表字才叫可卿,管的是风情月债。” 秦可卿唱的是《处处吻》,简单一袭红裙,长发如波浪披下,粤语口音信手拈来,自是熟练得仿佛母语,松软又流畅,温润而饱满,自是甲等无疑。 初评级舞台终于结束,神瑛侍者宝玉理了排名,众仙子皆仰头望那水幕。 【甲等】 薛宝琴、小红、王熙凤、晴雯、秦可卿 【乙上】 贾元春、邢岫烟、史湘云、薛宝钗 【乙】 尤三姐、李纨、柳五儿、林黛玉、平儿 袭人、麝月、香菱、娇杏、司棋 妙玉、惜春 【乙下】 金钏儿、玉钏儿、探春 【丙上】 宝蟾 【丙】 尤二姐、李纹、李绮、迎春、宝珠 瑞珠、贾巧姐、茜雪、紫鹃、鸳鸯 莺儿 黛玉摸了摸头发,既然排名不算靠后的话,那,应当能选个不错的第一次公演歌曲罢? 第八章 且说榜上已登了初评级成绩,黛玉见排名中等,便安心坐在美人靠上吃茶果,等着选歌环节的到来。 成团发起人宝玉站在台前,手中捧了选歌的台本,将第一次公演的分组和曲目细细道来。 原来第一次公演共有六个舞台,根据初评级的排名依次进行选择。 有六个美貌仙子捧着三组不同颜色的卷轴缓步走到台前,在宝玉的示意下同时将它们展开。 黛玉仰头望去,看到六个卷轴上写了不同的歌曲名字。 最左边两个卷轴,用了纯白的宣纸,淡色水墨,书着几个大字,分别是【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秦淮景】。 中间两个卷轴通体全黑,烫金字体,写的是【芝加哥·监狱探戈】和【歌剧魅影】。 最右边的两个卷轴是艳丽的红,饱蘸浓墨,书的曲名是【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和【Last Dance】。 湘云玩着发梢,用手指打着卷儿看了一会,然后自然地挽住黛玉:“林姐姐,这三个颜色的卷轴就代表分了组呀!” 黛玉点点头:“白色卷轴的两首歌曲,代表古典风格,黑色卷轴烫金字体的那两个,都是歌剧,单单红色卷轴上的两首歌名我都是没听说过的。 湘云笑着回答:“林姐姐有所不知,那两首歌是都来自人间正流行的一部穿越言情剧,前儿我从宝姐姐那借了,来这儿参加选秀前刚刚看完,倒是挺有意思的。” 黛玉瞥她一眼:“又和宝姐姐一处玩,不带我,可见你这丫头是极可恶的。” 湘云笑着搂了黛玉肩头:“好姐姐,我是先替你试试看这剧好不好看,值不值得林姐姐浪费宝贵时间!” 黛玉作势要去撕她的嘴,笑道:“就云丫头这张嘴会说话,那你好好说说看,选哪首歌好?可不准胡说。” 史湘云又对着那卷轴瞧了一瞧:“歌剧对唱歌功底要求太高,尤其是《芝加哥》那首,还要跳探戈,林姐姐你多少有点儿顶不上去。” 黛玉笑道:“说得有理。” 湘云拈了枚果子接着道:“我看林姐姐不如选白色卷轴的那组,我想着《秦淮景》也好,《牡丹亭》也好,都是古典风格,跳的是民族舞蹈,尤其《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组,歌词意境最最符合林姐姐的书卷气质。” 黛玉笑道:“我也最是钟意这一个。” “我倒是欢喜《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这一首,”湘云托着下巴,将身体斜斜靠在黛玉肩头,哝哝嘀咕,“就是怕选的人太多。” “怕什么,”黛玉笑着把她推开,“还能有谁压倒你的风采去?” 台下众仙子们嘻嘻哈哈地商量哪首曲子更适合自己,正一片欢乐间,台上的神瑛侍者在笑声里站到了台前,郑重地拿选歌台本敲了敲【放春山玫瑰露】的玻璃瓶子。 清脆的叮当声吸引了众仙子的注意力。 “商量时间结束,请各位选手姐姐按照排名顺序选歌,”宝玉朗声道,“每一组都是由六名选手成团表演,相同颜色的卷轴为一组,第一次公演后,我们将淘汰排名靠后组里综合评分最差的那位选手。” 宝玉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严肃而低沉。 黛玉笑着向湘云道:“情痴的毛病又犯了。” 台下众仙子都听见了,一阵哄笑,连贾母都在后面评委席上笑了。 众人皆喊道:“左不过是个淘汰,又不是就此告别太虚幻境的姐姐们了,快别煽情,我们可不需要那些!” 宝玉连连笑着鞠躬:“好姐姐,好妹妹,饶了我吧!” 大家方止住笑意。 随后,他对着水幕上的排名名单,请了甲等的五位仙子站出来,先进行选择。 薛宝琴是个心气儿最高的,又是初评级的第一个甲等,选择了【芝加哥·监狱探戈】。 小红最擅长的是rap,初评级时的亮相极度惊艳,第一次公演便选了流行歌曲【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的rap部分。 王熙凤长于劲歌热舞,生性泼辣,也选了【芝加哥·监狱探戈】一段。 晴雯是风流灵巧的性子,犹豫再三,选了【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 宝玉笑道:“晴雯仙子是想扮春香?” 晴雯立起两只水波四溢的眼睛来,妖妖调调,回道:“难道我就配演个丫头?” 宝玉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好姐姐,好仙子,我错了。” 晴雯撅了撅嘴:“这一回我偏要扮上个杜丽娘!” 宝玉怕自己再说错话,惹晴雯不高兴,忙请下一位站出来选歌。 秦可卿没有多加思考,立刻就选了【秦淮景】一首。 众仙子皆笑着拍掌道:“果真这首最配可卿仙子的神仙品格。” 一时甲等选完,轮到乙上的四人。 贾元春在初评级舞台时就唱了《卡门》,此次有些犹豫,最终选了【歌剧魅影】组。 邢岫烟笑着走过来,勾了【last dance】的牌子。 史湘云这边喜滋滋选了【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那边就忙不迭地拉住小红的手,开始讨论那部穿越言情剧的剧情。 薛宝钗选了【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 黛玉见心仪的歌曲已经有两人选择,皱了皱眉头,有点担心。 轮到乙等的十二位选手进行选歌。 尤三姐选了【秦淮景】,轻笑着摆了衣袖,与秦可卿站到一处去。 宝玉见两个最是姿容风流袅娜的女子站在一处,眼都看直了。 李纨笑吟吟地指了指【芝加哥】的卷轴,道:“既然评委要我展示舞姿,那我且去跳一跳这探戈吧。” 警幻仙子在评委席上抿唇微笑。 柳五儿考虑了片刻,指了指【last dance】,与邢岫烟站与一处。 林黛玉见此刻【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尚有空缺名额,心下欢喜,面上又装着不在意地样子,淡淡地走到晴雯宝钗身边站定。 黛玉顺了心意,正拿了帕子掩住口鼻,浅浅偷笑,一抬眼,对上了端坐在评委席的北静星君。 北静星君见黛玉眉眼妩媚,气定神闲,风姿骇丽,想到自己这两日正因那豆荚网上的流言,而担心着黛玉心情,此刻不禁释然,低头微微浅笑,心下慨叹:这位绛珠仙子并不像神瑛侍者说得那般爱使小性子,倒是挺可爱的。 黛玉隔着帕子,见北静星君神情,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欢喜。 场上正轮到平儿选曲,平儿得了令,丝毫没有考虑,直接奔着凤姐儿一组去。 众人又笑了:“原来她是最爱凤姐儿的!” 凤姐儿笑着搂平儿腰,又拿手指头点了点巧姐:“平儿对我,可比巧姐儿还贴心。” 袭人、麝月都选了【歌剧魅影】,乖乖站到贾元春身边去。 香菱是个有雅性的,琢磨再三,去林黛玉身边站好。 黛玉笑着说:“可算是找来了,香菱仙子可是还想找我作诗?” 香菱只拿一双杏眼看着黛玉,一双脸羞得红红的。 娇杏虽与众仙子不太熟稔,哪知也是个人间时尚潮流的弄潮儿,追星很是一套,立刻就选了【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与小红湘云钻到一处,说起了那剧中的男主角来。 司棋选了【歌剧魅影】,而妙玉与惜春二人一同去了【last dance】。 乙下一等的金钏儿与玉钏儿看了半天选歌,心中早有判定,便同朝着【秦淮景】一组过去。 轮到探春,初评级的失误多少让她面上有些挂不住,这两日也如霜打的茄子,脸上的光彩萎靡了好几分,但她又是个极要强的,斟酌一回,便选了【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组。 黛玉宝钗同探春笑道:“嗳哟哟,这可是来了个金瓜。” 探春只是拿扇子遮脸:“这次可别再失误,连累姐姐们才是。” 黛玉听闻这话,便细声道:“三姑娘也不必多想,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么个通透人儿,怎么此刻反倒想不通了?” 宝钗也柔声安慰:“我们齐心努力便是,大家一块儿互相帮忙照应着,就算是有失误,也有队友打着掩护,有什么好担心的。” 探春这才转变了脸色,压着心头的石头放下,总算高兴了起来。 黛玉正欢喜着,就见宝蟾攒着笑脸走过来。 香菱在人世时到底与她有过节,此刻心里害怕,不免往黛玉身后躲了躲,而黛玉也因前日里被她撞见与北静星君见面一事,顿时敛住笑意,皱了眉头。 只见宝蟾浅浅福一福身,问道:“姐姐们,我很是喜欢《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请问这一组可还收人不收? 黛玉、香菱二人自然不想与宝蟾一组,可眼下明明有一个空位,不好直接拒绝。 黛玉五人互相看了看,实在无法,只能答应了下来。 探春、宝钗和晴雯都是个机敏的人儿,见黛玉香菱二人脸色,便知她二人心里有些不愿。 探春偷偷捏了捏黛玉的手,又看了眼香菱,轻声道:“不打紧,有我和宝姐姐在呢,她不敢怎么样。” 终于到了丙等的十一人选歌。 初评级舞台上,没有人获得丁等,因此得了丙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开心,个个耷拉着眼帘儿。 尤二姐本奔着亲妹妹去,一看【秦淮景】那一组个个神仙容貌,便踟蹰着去了【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一组。 史湘云隔着小红向黛玉嘀咕:“还以为这一组热门,选到现在竟成个最冷门的,你那组倒是最先齐了。” 李纹和李绮一对姐妹选了【last dance】,至此【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和【last dance】最先满员。 剩下的空位不多,于是迎春和茜雪去了【芝加哥·监狱探戈】组,宝珠和瑞珠奔向秦可卿,选了【秦淮景】,贾巧姐和鸳鸯加入了【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而紫鹃和莺儿只剩下【歌剧魅影】组可去。 好在二人都是温顺的性子,当下笑嘻嘻去了,一时无话。 要知分组后合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章 且说前一日初评级舞台轰轰烈烈落下帷幕,众仙子又进行了选歌分组,互相拉着说笑,热闹了好一会儿,才纷纷被几辆翠幄清油车拉到了灵河岸畔的院舍。 是夜天色已晚,头顶上银河灿烂烂一片,满川上雨细风轻烟草软。黛玉无心四处看景,拉住香菱选了一间厢房,沉沉坠入梦去,自是无话。 黛玉向来睡眠轻,被一阵轻轻的风打玻璃声敲醒。她睁眼向外望去,绣线纱帘翻飞,正是清晨,晓帷初卷冷烟浓。对面床上香菱面朝里侧,还睡得正香,鸳鸯绣花图案的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被外伸出一条雪白的藕臂。 她起身趿着鞋,披了件淡白色刺绣镶边蝴蝶葡萄碧霞罗薄衫子,将一头青丝用根缎带束起,满屋内静悄悄的,黛玉静静走到窗边,将纱帘向两边拢好,这才推开了窗。正对着的是院子里垂花门,门外种的是竹子,再远处是水塘,好一片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绿荷相倚满池塘。 她在银盆里洗了脸,拿手巾擦干,然后轻手轻脚出了房。 作为宿舍的厢房共有小小三间,黛玉和香菱挑了最右边的一间,宝钗探春住在当中一间,宝蟾晴雯选了最左那间。 院子不大,厢房连着朱阑的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放一个描金海棠的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便是正房大院,端的是雕梁画栋、小巧别致。 宝钗和探春坐在一张紫檀圆桌边,见黛玉来了,忙笑着起身拉人。 黛玉往桌上一瞧,只见摆的琳琅满目、俯拾皆是。当中一个硕大的琉璃盘,盛满了放春山上时令鲜果,大的佛手香气扑鼻,小的杏枣桃李荔枝葡萄闪着露珠,旁边几个小碟子,装的是豆腐皮包子、定胜糕、牛肉生煎、龙井酥四样点心。另外还有两个青花瓷的汤钵,分别盛了满满的素竹荪汤和胭脂米熬的粥。 宝钗笑道:“林妹妹也起得这样早?” 黛玉捡了个锦凳坐下,握住银箸,夹了个豆腐皮的包子:“昨天闹得太累,回来便睡下了,香菱这会子还没起呢。” 探春正在盛粥,向晴雯和宝蟾的屋子努了努嘴:“喏,那两个,昨晚上进了房先拌了嘴,连我和宝姐姐都听到了,后来我们乏得睡着了,也她们不知道几时停的,怕是要起迟的。” 黛玉咬了口包子,是猪油炒的白菜香菇馅,一口下去油脂香气四溢,只听宝钗道:“昨儿警幻仙子说,今明这两日给咱们安排的都是集训,”她看了眼自己的琉璃镜,“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说话间,探春和黛玉感觉时间紧迫,便胡乱吃了两口饭,又忙着分头叫宝蟾、晴雯和香菱起床梳洗更衣,宝钗则携了演出行头,到垂花门下等她们一起出发。 翠幄清油车已经停在院子门口候着了。六人上了车坐着,车帘放下,无人说话,似乎皆有心事。 俄顷,黛玉将一块手帕包着的物什递给了坐在一旁打瞌睡的香菱。 香菱回过神来,笑着问道:“林姐姐给我的什么?” “定胜糕,还有几个橘子,就知道你这傻丫头没吃早饭。”说毕黛玉又向宝蟾和晴雯道:“待会儿又要训练,两位仙子也吃一点。” 香菱笑着接过:“谢谢林姐姐。” 宝钗放下了手中的琉璃镜,笑道:“还是林丫头心细,这定胜糕的寓意也好。” 香菱捡了块糕塞进嘴里,把手帕向晴雯传去。 晴雯接了,再向宝蟾递过去,可那宝蟾只抱着双臂,冷冷瞧着,并不说话,探春见场面难看,忙接了手帕,将最后两块糕点吃了。 黛玉难得做个人情,对方还不领,当下就感觉心中不快。于是收敛笑意,从袖中取了一把提了字的扇子,遮在巴掌大的脸上,详装睡去。车里的氛围又冷了下来。 倏忽之间,车子行到放春山,山路颠簸一阵方才停下。黛玉跟在探春身后下了车,只见眼前是一片极清幽的地方,翠色浓厚,山涧落下,掩盖着一处水帘洞。 众人鱼贯走进那水帘洞。洞口虽小,然洞内却极阔朗,空气清凉水润,设着石桌石靠,满摆着瓜果鲜花。 顺着山洞往里走,又是好几间小洞,有小仙子过来给她们指了一间作为训练室。 黛玉跟在探春宝钗身后,看见【秦淮景】、【芝加哥·监狱探戈】和【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等几组的选手都早早到了。还有龄官芳官等昔日住在荣国府梨香院中的十二位女伶,如今担任着教演老师的职务,也在训练室里吊嗓门拉腿筋。 训练的头一日,人声鼎沸,很是热闹,水帘洞里也放了几张花梨美人靠,黛玉倚在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枕头上,四下张望。 但见神瑛侍者宝玉正在拉着芳官说笑挥拳,警幻仙子忙着喊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和度恨菩提,让她们带着小仙子和小侍者们把乐器音响等人间买过来的设施摆好,凤姐儿刚给贾母史老太君沏了一杯妙玉新弄来的茶,贾母吃的眉开眼笑,拉着两个女子说话。 黛玉觉得洞里有些闷,便举着那把圆而袖珍的提字扇子扇风,见北静星君没来,有点心不在焉,正欲往洞外看去,宝钗走过来拉了她去训练。 一时众人都进了各自小组的训练室,晴雯抱着几张撒金的花笺走过来,叫【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组的选手分歌词。 黛玉将歌词展开来细看,这首并不是人间当下流行的歌曲,而是警幻仙子的作品。 晴雯拿眼睛瞅着撒金花笺,“听度恨菩提说,歌词乃是北静星君前些日子下凡间游玩时所作,除了大家都熟悉的《牡丹亭》,北静星君还添了些,”她拿涂着凤仙花的长指甲点着那几句歌词,“那几句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一个不列颠老头子话本里写的。” 黛玉抿着嘴笑:“是莎士比亚,那不叫话本,叫戏剧。” 晴雯叉着腰点头:“是了是了,到底是绛珠仙子。” 宝钗接过撒金花笺,便笑说:“这写《牡丹亭》的汤显祖,和写《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莎士比亚都生活在同一时代,只是两人之间隔了好大一片地界,语言不通,也从未相见。” 黛玉还盯着那几句歌词,眼眸不曾离开:“语言虽然不通,写作环境也迥异,只是这莎士比亚的作品翻译过来,竟与《牡丹亭》的故事立意如出一辙,”她捻着发梢思考,“能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作品联系到一处,这北静星君倒也是个有才华的。” 大家皆笑道:“绛珠仙子夸人,真真难得!” 香菱笑道:“林姑娘从来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六人笑过一回,才将那分歌词的任务记起。 歌词分了六个部分,分别属于杜丽娘、柳梦梅、朱丽叶、罗密欧、春香和旁白六个角色。 六人商定一会,方决定由林黛玉扮演杜丽娘,薛宝钗扮演柳梦梅,晴雯扮演朱丽叶,探春扮演罗密欧,宝蟾扮演春香,香菱扮演旁白。 分了歌词后便是学唱,警幻仙子遣了龄官来教。 唱过三旬,还未开始习舞,黛玉便觉得有些乏了,因而借口出去拿茶果吃,便拉了香菱出来。 香菱早上只吃了一块定胜糕,这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往嘴里塞了两粒荔枝,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黛玉吃了碗飞雪清,又含了湘云赠予的化州橘红润喉。 吃毕两人携个茶壶,抱着个盛满茶果的银盆,正欲往回走,刚走到【秦淮景】的训练室外,只听见里面传来幽幽琵琶声。 这声音遗世独立,飘飘若仙,黛玉香菱立在门口,虽未留心去听,又有偶尔两句歌声吹到耳朵内,明明白白的上海腔,一字不落道:“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正细细咀嚼婉转曲调,一时恍入了神,忽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轻轻传来。 黛玉回过头去,看见北静星君站在后面望着自己,一身月白的衫子,无甚修饰,衬得好一双舒阔俊朗的眉目,好一个挺拔修颀的身影。 一时间前日的风波、昨日的对视和今日的歌词涌入脑海,黛玉只觉得杂念浑浊,思绪万千,如浮云飘过新月,又如波浪拍打江岸。 香菱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忽然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低着头快步走了。 而那把提了字的小小圆扇却从她袖中掉落下去。 一直到黛玉和香菱的身影消失在洞道转角,北静星君才弯腰从地上拾起了那把扇子。只见扇上是簪花小楷,蝇头小字工工整整,写了两句诗。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北静星君飞升仙界已久,对人间的寂寞与相思早已忘却得干干净净。在这一瞬间,一阵陌生又熟悉的荡漾感,慢慢地在他心中升起。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 第十章 第一天的训练后,【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组六人都回了灵河岸畔的院舍。黛玉唱了一天,觉得嗓子疼,胳膊也酸得厉害,小腿已经抽了两回筋,没什么吃饭的胃口。 其他五人倒是神采奕奕,宝蟾、香菱和晴雯闹着要吃烤肉,宝钗和探春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正商量着让厨房做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说是清火小菜,又能调节胃口。 黛玉看那菜色鲜嫩可人,入口微甘清甜,便也勉强扒了两口饭,早早回到房间休息去了。 香菱推门进来的时候,黛玉正躺着竹凉椅上打盹,一本合编的《玉茗堂四梦》摊在她膝头,人却似乎睡熟了,呼吸平稳,乌油油的头发拨到一边,缎带已经散落,掉在地上。 香菱蹑手蹑脚地走到黛玉身边,伸手推推她:“林姐姐,别在凉椅上睡着,夜里风冷,会冻生病的。” 黛玉睡得迷迷沉沉,只皱了下眉心,抬手挥了挥:“菱丫头,我乏了呢。” 香菱笑着把散落在地上的的缎带拾起,又把黛玉膝盖上的书合好,放到一边茶几上,搬了个绣凳坐下,拿葱根一样的手指剥荔枝吃。 黛玉闻得清香,依然闭着眼:“我也要吃。” 香菱笑吟吟伸手给她剥了一粒,晶莹剔透,如和田玉般的果肉,一股脑儿塞进黛玉嘴里。 黛玉这才睁了眼,堪堪支起身来,朱唇轻启,把荔枝核吐下。 “那宝蟾今天没难为你吧?”黛玉用手拨拉头发,用缎带拢到一处。 香菱摇摇头:“她没什么,你们都在,她不敢的。” 黛玉拢完头发,捻着香铲拨那搁在桌上的香炉,燃的是梅花冰片,白烟袅袅,睡意散去。 “我那把扇子掉了,上面题了字,不知是被谁捡了去。”黛玉沉声道。 香菱心不在焉:“左不过是被哪个小仙子拾去了,说不定明儿就送还回来。“ 黛玉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二人吃了一会茶果,便行至前院厅房里。 却见灯光璀璨,宝钗、探春、晴雯、宝蟾四人正坐在桌前打麻将。 黛玉坐在一旁看她们玩牌,玩的是日本麻将的算法,宝钗和探春精通于此道,轮流和牌,晴雯也是个聪明丫头,跟着和了几把,宝蟾却连输了好几场,手上只剩1000点。 探春面前的桌上码的整整齐齐,正皱着眉往下摸牌,宝蟾此刻已经立直,待再来一张三饼便能荣和,只听得此时探春大喊一声: “自摸,字一色,大四喜,役满!” 探春喜不自胜,这一把又赢了,一口气得了144000点,宝钗笑着拿胳膊肘推她,晴雯也比了个大拇指,而宝蟾脸上的眼角并着两道法令纹立刻挂了下来。 “宝蟾仙子,不过是个解闷的,别往心里去。”宝钗见状,柔声劝她,探春性情舒朗,没放在心上,也笑嘻嘻地劝着和着。 那宝蟾的神情变得更气急败坏,把手头上的最后一张牌码往桌上一掷,竹质的小小雀牌弹起,只听“咣当”一声,正正巧巧砸中了晴雯的额头。 众人忙站起来看晴雯,光洁白嫩的额角煞时红肿起来,鼓了好大一个包。晴雯哇地大声哭了,香菱端了一银盆水来,手足无措地拿打湿了的帕子给晴雯敷额头。 晴雯止不住哭,也不说话,拿泪眼汪汪的大眼睛恨恨瞪着宝蟾。 宝蟾见失手砸了人,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只缩在一角,口中嘟囔着:“晴雯仙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晴雯根本不理,只是呜呜地哭,剩下五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正闹间,垂花门传来一阵脚步声,”啪啦啪啦“地,门帘轻启,史湘云钻了进来。只见她穿了一身水青色的袍子,头发雾散散地披着,耳边插了一朵浅红的西府海棠,衬得面颊绯红一片。 见房中六人神情,湘云抱着胳膊,不紧不慢踱过来:“晴雯仙子这是怎么了?”又掀开帕子看看红肿之处,说:“不打紧,不过是砸了一下,明儿就好了。” 黛玉给湘云使眼色,湘云瘪了瘪嘴,连忙道:“是这样,元春姐姐在她们院舍里设了宴,出了老祖宗身体乏了早歇下了,现在连着警幻仙子、神瑛侍者、北静星君都已经过去了,说要我们三十六个都去热闹热闹,算是预祝第一次公演顺顺利利。” 晴雯最是个爱热闹的,听说有宴会,立刻忘了伤痛,转哭为笑,鼻孔里冒出老大一个泡泡:“我要去,现在就去!” 宝钗和探春见晴雯心情转好,忙笑着和湘云说好。于是匆匆收了牌留了灯,湘云并着黛玉在前,探春宝钗随后,香菱扶着晴雯跟在她们后面,出了垂花门。正待踏出院时,黛玉回过头,见宝蟾还懦懦地缩在墙角里,便朝她招招手。 宝蟾独自别扭了一阵,嘟囔着脸,说不出什么讥讽之语,只觉得四下没趣,磨蹭了一会儿,方也跟着黛玉她们出去了。 元春一组的院舍与黛玉住的是一样的格局,只是摆设和空间都要更阔朗一些,也是垂花门连着抄手游廊,当中一个大的厅室,沿着墙摆了一圈炕椅,上面铺了软软的半旧银红褥子。黛玉进门时,三十六个选手几乎到齐了,正推杯换盏,连声笑着,好不热闹。 北静星君独自坐在廊下,捧着一杯琥珀色液体。他是来还扇子的,只是见黛玉走过来,身边围着好几个女子,不好开口,便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啜饮了一口杯中酒。 湘云低声和黛玉嘀咕:“不是说北静星君为人最是高冷脱俗么?怎么连我们选手的私下聚会都来了?” 黛玉没有回答,向席上望去,七零八落摆了几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彩定窑的,不过小茶碗大,摆满山南海北的精致小点,酒杯比人还多,盛的是黄澄澄的柚子清酒。宝玉见黛玉,笑嘻嘻地说了句“林妹妹来了”,又向席间大声叫着,“大家随意取乐,千万不可拘泥。” 元春拿着个话筒,捧着琉璃镜寻了个唱k的应用程序,此时身边聚了一群人,因她略有醉意,臂中揽着迎春,在唱一首《十面埋伏2》,黑貂披风衬着微醺脸蛋,扮做个霸王的样子,英气非常,在座的众人没有一个不叫好。 宝玉因笑道:“大姐姐别玩了,咱们得行个酒令,方便取乐才是。” 警幻仙子笑着摆手道:“行酒令不好,选手们明儿还要训练,醉醺醺的也不雅观,不如你把你最宝贵的游戏机拿出来,挑几个游戏,让每一组出一个代表来比试,输了的一组就要站出来表演才艺,如何?” 众人皆道:“还是警幻仙子的玩法好,我们也想见识见识神瑛侍者的游戏机。” 但见宝玉一溜烟儿跑出去了,没过多时就抱了一个黑匣子回来,拿仙术投在水幕上,挑选片刻,找了个唤做【超级马里奥派对】的游戏来。 黛玉第一次看见这种形式的对战,觉得很是有趣,便靠着靠背,拿了一把瓜子坐在那里。这游戏有两个手柄,绑在手上,每次可以分成两个虚拟人物,根据游戏音乐来进行诸如顶金币、刺水果、打地鼠的体感动作,根据完成程度来获取分数。 湘云见了那游戏盒便立即把袖子撸了上去,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没等宝玉将手柄设置好,已经自己跳了出来:“我要第一个来玩,谁和我比拼?” 薛宝琴也是个爱热闹的,当下跳了出来,大喊:“史姐姐,我来。” 两个人又是挽裤脚,又是盘头饭,将那手柄握在手中,随着音乐上下摆动肢体,姿势诡异奇特,引得众人欢笑不停。 最终湘云体力不支,倒在地毯上,仍在捂着肚子大笑,薛宝琴得意洋洋地举着手柄欢呼,众人大喊:“湘云来一个,湘云来一个。” 湘云歇了片刻,笑嘻嘻爬起来,说了一段吐槽宝玉的单口喜剧,引得全场哈哈大笑,宝玉更是不住地念叨他那口头禅。 随后晴雯和柳五儿比赛玩划船游戏,紫鹃和尤三姐玩了胡闹厨房的游戏。 五儿输了,拿吉他自弹自唱了一截自己创作的歌曲,连晴雯都惊呼:“你居然有这个才艺!” 而紫鹃和尤三姐使出吃奶的劲儿较劲,两人一直平手,没有一方赢,也没有一方输,最后大家看腻了,连声喊,散了罢,散了罢,两个好胜者才念念不舍地放下手柄。 黛玉笑了一整晚,拿手捏着两腮舒缓酸痛,北静星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道:“林姑娘好兴致。” 黛玉心下一惊,怎么称呼从“绛珠仙子”变成“林姑娘”了。 她朝着北静星君浅浅点了头,低低唤了声:“北静星君。” 人群热热闹闹的,此刻那欢笑之声变得空荡而遥远,眼前只有那星空般哀愁美丽的眼睛定定望着自己,北静星君只觉得怀中的扇子滚烫烫的,怎么都不想还回去了。 第十一章 且说这【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合算起来,从选手到评委,从工作人员到投票观众,也有几百人,虽仍在训练期间,还没登台正式表演,太虚幻境小小的训练洞中一天也有几十件事,竟如乱码一般,没个头绪可作纲领。 正想着从哪一件事哪一个人写起方妙,却正好忽然从人间的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物,因曾与贾家宁荣二府和金陵十二钗有些瓜葛,这日正在坐在街心公园的凉椅上看天上的云彩,因此便就并这一人说起,倒还是个头绪。 原来这人物乃贾府一远房亲戚,姓刘,五十余岁,暂且就叫她刘姥姥。 这一世刘姥姥仍是个久经世代的寡妇,膝下又无子息,只靠着一个早点摊子起早贪黑地度日。如今被女婿接去城市里,一心一计帮着女儿女婿过活。 因这年春尽,刘姥姥所处的地界早早进入夏季。 天气燠热潮湿,白天太阳光持续不断,透过蒸腾的水汽照射大地,有时突然下起暴雨,万籁被雨声卷入,天地失色,植物们叶片焦枯,焉然无神,刘姥姥心中烦躁,便去街角的水果店,挑了好大一个西瓜抱回家。 进了家门,刘姥姥将那大西瓜放在案上,又取了把水果刀,准备将西瓜剖成几瓣,放到冰箱冷藏起来,给日常被996压榨直到晚上才能下班归家的女儿女婿解暑。 刘姥姥一刀下去,那西瓜倒是熟透了心,呼啦啦裂作几瓣,只是有一个硬硬的物体卡在刀下,骨碌碌直滚到地上去,叫刘姥姥好生稀奇。 那是一个圆圆的琉璃圆片,拳头大小,上面有幻化不定的绵云花纹,又有模糊字样,不像是西瓜能自己造出来的事物。 刘姥姥忙取了眼镜,仔细瞧那圆片,原来那上面正反都有字,正面写的是【乘风破浪的十二衩】,背面写的是【第一次公演选票】。 刘姥姥拿手指碰了碰那张琉璃片,对着光来看,薄而透光,倏忽之间,白色的仙雾腾起,将她紧紧包围,待再次缓过神来时,刘姥姥已经身处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梦幻旖旎之地。 刘姥姥定睛一看,只见几个比电视上明星还要貌美的女子站在一座巍峨的牌坊门口,处处是仙花馥郁,异草芬芳,那牌坊上大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牌坊前是满门口的轿马,走下来许多神仙一样的人物,也有腾云驾雾的,也有踏星乘月的。 刘姥姥心里头觉得吃惊,但又觉得如在梦中一般,多离奇的事也应当是顺理成章的,只是自己年过五旬,穿的又是家常旧衣,与太虚幻境中众人的绝世风华不相称。 刘姥姥不敢贸然走过去,只是站在牌坊门口掸掸衣服,捻着那枚圆圆的琉璃片,然后磨磨蹭蹭溜到坊门边角。 有两个眼力好的小仙子一早发现了刘姥姥,便拥上来叫道:“刘姥姥好,您来啦?” 刘姥姥打量着眼前两个走路带香风、遍身绫罗、插金戴银的仙子,便问:“你们认得我?是要我去哪里呀?” 小仙子笑道:“托警幻仙子指示,专门给您送去了公演选票,邀请您来观看【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一次舞台公演,这些选手可都是您的老熟人呢!” 刘姥姥平日里没被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环绕,更没人如此客气地对待她,当下觉得飘飘然。 于是谢过两位小仙子,遂跟着二人进了太虚幻境,在灵河岸畔登了画舫,进了第一次公演的现场。 那殿堂如个小足球场一般大,灯盏绚烂,正当中一个玉色的台子,绕着台子是一圈圈的八仙椅。刘姥姥走到台边,伸手摸了一把台面,触之柔润细腻,如羊脂一般,那八仙椅也是沉甸甸的,枣红色,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材质,只知道不是人间之物。 小仙子引刘姥姥到台下第一排左侧,一个视野极宽阔的位置上,方道:“刘姥姥,这是警幻仙子并史老太君专门给你留的位子,快请坐吧,”一时,又捧了茶点瓜果和装着胭脂色汁子的玻璃瓶子来,“离第一次公演还有一段时间,您吃点茶果解乏。” 刘姥姥觉得“警幻仙子”、“史老太君”等名字极度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于是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过是正在做一场极绚烂极奇异的梦,不必多做思考。 一时间,场内渐渐热闹起来,仙乐如雾钻入耳朵,刘姥姥见左边坐着的是一个穿金戴银的端庄妇人,右边是一个秃头老道,而场内三教九流人物皆有,更多的是相貌品格皆一流的仙君仙子,满场珠围翠绕、花枝招展的,并不知都系何人。 场内笑语四起,左边的妇人道:“钗钗子是我的外甥女,一定是最好的。” 右边的秃头老道却说:“论风流别致,还得是绛珠子。” 后排又有人笑道:“您老可过时啦,绛珠仙子的花名是黛黛子,不过听说她初评级只拿了乙等,这主题曲C位,我看悬!” 刘姥姥砖头向后方望去,只见席面上人人或举着应援手牌,或夹着绢制横幅,或穿了印着人物彩照的制服长袍 评委席上端坐着四个人,为首的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儿,头上颤巍巍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然后是个相貌极度标致的仙子,再是个一身华服,身边放了个拐杖的老婆婆,最后是位相貌更加英俊秀美的公子,穿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袍,携一把提字的圆扇。 刘姥姥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白色衣服穿得这么好看。 正仔细端详间,场内灯盏忽得全部被熄灭,珠帘绣幕、画栋雕檐全看不见,一片黑洞洞,只留一束雪亮的光,照在台上,玉台尽头,似乎点点雪花映照琼窗。 一个女子的纤妙身影显现在那束光里。 一时间场内人声鼎沸,众人皆喊着:“C位!C位!” 刘姥姥也不知“C位”是什么,眯着眼瞧台上女子望去,却看不清面容如何,却听见旁边人叫喊,“是两个人!” 光从台上映出来,那身影被照得摇摇晃晃,宛若两人重叠一处。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仿佛回到了主题曲初选C位的那一刻。 柳湘莲背对观众席,双手背负在身后。 面前站着三十六位金陵女子,每个人都有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一段绮丽的身影。 场内正在播放的主题曲是【乘风破浪的十二钗】,正如每一个女团选秀综艺,都需要在第一次公演那天表演这首主题曲,而柳湘莲今天的任务就是选出这首曲目的C位。 也是这个舞台的第一个C位。 “有谁自告奋勇,想做主题曲的C位?”柳湘莲朗声道。 三十六个人面面相觑,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写满了野心与犹疑。 半晌,宝钗、宝琴、元春和湘云举高了手,尤三姐本想举手,看看柳湘莲,又放下了。 “请你们四人上前,可以两两对决,两组的胜者再相互对决,如果还有想参与竞争的,可以直接挑战胜出者。” 宝琴和宝钗走上前,两人商量片刻,选择对决舞蹈,摆了姿势,正欲对决,只见人群中黛玉声音稳定地说了句:“柳先生,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柳湘莲笑着伸了伸手:“绛珠仙子请。” 黛玉轻轻站了出来,沉声道:“在此三十六位选手都进行过初评级舞台了,已经比试过唱歌和舞蹈,再比一遍也没什么意思,”她顿了顿,接着说:“我看那人间女子团体的C位,除了唱歌与舞蹈的实力外,更重要的是要调节所有人的风格,让大家从个人成为一个团体,向着一处发力,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这才是女团的意义所在。” 柳湘莲皱眉思索片刻,方点点头道:“绛珠仙子所言极是。” 黛玉便接着道:“C位像是一个组合的标志,当我们看到这个组合的时候,会想她们是什么风格的,当别人一看到中心位的时候就会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团体。” 宝钗拉住宝琴:“林妹妹说得是,接下来的几次公演,我们都还要训练唱歌和舞蹈的能力,现在这会儿临时比拼,倒是舍本逐末了。” 宝琴也站在一边,连连点头。 柳湘莲问道:“那依绛珠仙子和宝钗仙子所见,这个女团是什么风格,又有什么意义呢?” 黛玉凝眉思考了片刻,答:“我们成团出道是为了重新去人间闯荡一番,因此这个组合是最应有生命力的,是一种多情、狂野、精致、有趣而高贵的生命力。” 宝钗笑道:“林妹妹说得好,咱们三十六个人,前世各有冤孽,而今所愿不过是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柳湘莲笑着鼓了鼓掌:“那以你们看,选哪一位做C位更好呢?” 众仙子皆笑着道:“是了,她们两个才是整个十二钗灵魂。” 相处了一世,湘云最了解宝钗黛玉二人,此刻连忙站出来道:“依我所见,宝姐姐和林妹妹原该合在一处,才是这个团体的灵魂。不如让她二人一同上台站中心位吧!” 第十二章 且说刘姥姥眯着眼瞧台上女子望去,那C位逐渐明晰,变成两个女子前后站着的重叠的身影。 转瞬灯光亮起,站在前面的女子一身素白长袍,下摆绣一枝绿萼,面上没有笑意,只是浅浅笼罩着一层迷离的光彩,正是林黛玉。 乐声点点,黛玉随音乐缓缓向左前方走,背后闪现另一个女子,也是素白的长袍,只是衣摆绣得是朵鲜红的牡丹,笑容浅浅,举止端雅,正是薛宝钗。 台上水幕亮起,台下人山人海里传来惊呼:“C位是林黛玉!绛珠仙子林黛玉!” “后面还有一个!” “是薛宝钗!” “天哪钗钗子!” 台上的两个女子像并蒂而生的水仙,轻摆腰肢,说不出的张力。黛玉开口,声音清甜柔软,缓缓唱道: “你从大厦将倾的命运中跃起,回望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宝钗伸展玉臂,蕴着甜美与持重,每一个音色都唱得恰好,仿佛再多一分就要溢出来: “大街上的灯火逐渐变得暗淡,这是由音乐舞蹈构成的仙境。” 灯光骤然全开,露出了她们身后的三十六个女子,舞姿蹁跹,水幕上投出薛宝琴、小红、王熙凤、晴雯、秦可卿五人齐声迈步走出的身影,唱道: “舞台似乎在召唤我,到底是勇气可嘉,还是缺乏理智。” “我朝着红尘迈进,追逐着所有闪亮的光芒。” 狂澜般的喝彩中,三十六个选手齐唱: “乘风破浪,我正在朝着目标前进!乘风破浪,我正在朝着巅峰前进!” “乘风破浪,我正在朝着目标前进!乘风破浪,我正在朝着巅峰前进!” 刘姥姥哪见过这种场景,这么多美人儿,这么漂亮绚烂的布置,把她看呆了,只觉得眼前如走马灯一般。 三十六个俊巧仙子轮番上阵,同唱了主题曲后,又分成了六个小组上场,人美歌甜,看得她眼花缭乱,无奈腹中无字,闷棍打不出什么来,只听得周围人点评的头头是道,刘姥姥只能跟在后面鼓掌。 眼见着第一次公演终了,警幻仙子亲自送刘姥姥出太虚幻境,刘姥姥只当是梦境,笑得喜不自胜,又拿了警幻仙子赠予的金钗儿一根,玉簪子一个,同那枚公选票琉璃片一起牢牢抓在手里,仍从正门去了,晃眼间回到了人间。 还是在那破旧的厨房,手握西瓜刀,瓜已经裂成了两半,端端正正摆在眼前,金钗玉簪琉璃片都在口袋里,但刘姥姥晃了晃头,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满脑子里都是舞台上的第一个出现的人影,素白长袍,下摆绣一枝绿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黛玉自从进了【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组,定了主题曲C位之后,日日苦练唱歌与舞蹈,又将昆曲《牡丹亭》中的唱段加入表演其中,苦心竭虑,汗洒练习室,除了日常吃饭睡觉外,竟无一时不在练习,连琉璃镜都比往常看得时间少了许多。 这是一首完全原创的歌曲,在分完唱词,开始准备排练整首曲目之后,黛玉首先要做的就是读谱记歌词,辨识自己在哪一声古琴响起时出场,还要跟随着宝钗所扮演的柳梦梅一起练习舞姿走位。 从警幻仙子定下的日程表来看,所有的分组将在三天后会进行考核,一周后进行公演,公演后由评委组打分,然后进行新的定级和第二次公演的分组。 展眼就是考核前的最后一夜,黛玉精神不佳,连着跳了两遍舞,宽松的练功服被卷到膝盖上,鞋子踢到一旁,正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吃夜宵,顺手习惯性地拿起琉璃镜,打开了豆荚网鸭鸭小组。 【林黛玉是不是没有C位的实力和人气却硬被保上了初C?】 【吃瓜!宝钗和黛玉都是C位,甲等的五个都没选上?】 【初C又不代表能出道!】 【梨桃,薛宝钗和林黛玉是不是太虚幻境皇族?】 黛玉往下翻了几页,几乎都是同样的内容,还有一些帖子将过往风月情债翻得一干二净。黛玉心下烦闷,将琉璃静扔到一旁,端起饭盒狠狠啃了一口油炸鸡腿,吃得满嘴油光。 说来奇怪,自从来了太虚幻境,尤其是参加了【乘风破浪的十二钗】之后,不足之症日日好转,胃口渐好,腰肢却还是薄软,四肢依旧纤长,脸蛋也不见婴儿肥踪迹,湘云已经说了好几回羡慕。 探春和宝钗端着饭盒走进来,在黛玉身边坐下。 宝钗是肌骨丰润的,上镜不好看,因此一直节食,夜里饿极了也只敢吃点菠菜牛肉卷。探春倒是个吃不胖的体质,和黛玉一样,吃油炸鸡腿,还配了瓶冰汽水解乏。 看见黛玉愁眉不展,探春笑道:“绛珠姐姐又不开心了。” 黛玉将手上的琉璃镜往宝钗和探春面前一扔:“可再不能看这些帖子了。” 宝钗扒拉着碗里的菠菜:“主题曲初选过了这么几天,留神看起来,林妹妹可比往常又瘦了些。” 黛玉嘟着嘴:“宝姐姐,你怎么做到看见这些流言也不生气呢!” “生气也没用,”宝钗答声干脆,“我一开始看见了,也挺不开心的,后来又觉得不如不看,用实力打这些八卦的嘴脸,不是更有意思吗?” 黛玉在心里点点头,但面儿上没有表现出来,又大口咬了一块鸡腿,将嘴边的油星狠狠擦去。 “话说,你们知道衍生节目吗?”探春嚼着鸡皮,忽然从饭盒间抬起头,幽幽说了一句。 黛玉和宝钗都摇了摇头,宝钗道:“三妹妹又听到什么小道消息,快说来听听!” 探春抬起眼,用一种悄咪咪的口吻道:“是早上宝玉和警幻仙子说的,正巧我那会儿下车,鞋带散了,落在后面,就听到有仙君过来和宝玉说,仙界上头对这个选秀很重视,初评级舞台的话题量很大,因此警幻仙子还想开发几个衍生节目。” 黛玉没出声,睁大了眼睛看她。 宝钗笑道:“可知是哪些衍生节目?” 探春道:“还没说到那些,我查了一些人间女团选秀的衍生节目,大概是直播、访谈、组团出游、比赛、玩儿一些游戏什么的,倒是怪有意思的。” 黛玉前几日只顾着练歌练舞,过得压抑,这会听见“衍生节目”,提起了兴趣,转了转眼睛:“这会子越来越意思了,”她吃干净盒子里的饭菜,“我还挺想参加的。” 宝钗笑道:“绛珠丫头这会子心情好了?可别再看那网上的话,正经练习多多曝光争取早日出道才是。” 三人正谈笑间,门外传来一阵争,黛玉打了个颤,探春站起身来走过去推开门。 “怎么了这是?和谁呕了气?” 晴雯哭花了脸:“宝蟾欺负人!” 香菱怯怯地躲在晴雯身后,脖颈上一道血印子,没有。 黛玉忙把香菱拉倒身边,回练习室翻包,找了张纱布贴上。 又听见晴雯抱着手臂,恨恨地倚在门框上,对着宝钗道:“宝蟾嫉妒我们几个日日一处练习,自那天拿麻将砸了我额头后也不带她说笑玩乐,便寻了个借口把香菱抓伤了。” 宝蟾将手中的巾子绞成一团,气得直跺脚,“我不是有意要抓她的!是她蹲在那里,发髻散了,我想顺手帮她把头发挽起来,哪知她突然站起了身,”她嘴角颤动,委屈地要哭出来,“前一世是我做了孽,可现在大家都是想奔着一个方向努力的,我是嫉妒你们天天一处玩,而宝钗仙子和黛玉仙子又赢得了初C位,我……我断没有害人之心。” 黛玉听得明白,大概每个人都是无心之过,只是种种偏见与巧合,让她们互相看不顺眼起来。 宝钗当下拉过宝蟾,将她带到洞口的美人靠处吃茶果,探春则搂住晴雯进了练习室,柔声安慰。 宝蟾在她们几个人当中,底子算是最差的,而且这几天所有人都练习量巨大,隔壁【秦淮景】进行得一切完美,而她们进度缓慢,又要为了塞进演出服而保持身材。除了黛玉外几乎不能吃饱,压力到达临界点,无论是宝蟾还是晴雯香菱,其实都是在为压力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晴雯点点头,表示理解,捏着勺子吃了几口饭,才抽抽搭搭的止住了哭泣。 在宝钗的劝解下,宝蟾走进练习室,不情不愿地向香菱道了声歉,晴雯斜着眼看了良久,香菱拉着黛玉的手想了半天,两人方才表示谅解。 最后六人又合了一遍唱词和舞蹈,直到天色将明,才匆匆回宿舍洗漱,准备第二天的上场。 黛玉进了房间,香菱几乎是直接倒在床上,鼾声想起,黛玉只在榻上靠了,看见琉璃镜上有一条好友申请,点开来看那验证消息,写着“我是北静星君。” 黛玉吃了一惊,没想到评委居然主动加选手好友。 通过验证后,黛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到北静星君应该还在休息,谁知立刻收到一条消息。 “绛珠仙子是不是前几日丢了把扇子?” 黛玉揉疲惫的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写道:“是掉了把扇子。” 回复来得很快:“我捡到了,扇子明日考核时还你。” 黛玉撇了撇嘴,熬了一整夜的大脑几乎有些宕机,没做多想就打了一行字发过去:“星君和我私下联系,如果让外人知晓,是否会有不妥之处?” 几乎是刚放下琉璃镜,那边就传来了俩字:“放心。” 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章 考核日来得挺快,黛玉睡得沉,浑身酸溜溜的,梦中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温习舞蹈,直到被香菱突然拍醒。 窗外是薄雾霭霭,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挽了头发,套了件长袍从抄手游廊走到前厅。六个人都顶着一样的黑眼圈,浑似梦游般,黛玉觉得胃顶得难受,勉强就着白豆蔻熟水吞了两个桂花茶饼。 地点不在正式公演的舞台,翠幄清油车跟一阵风似的,把六个组的选手都拉倒了练习室所在的放春山水帘洞内。 四个评委,加上蒋玉菡和柳湘莲两个飞行导师并排坐在凭几上,面前摆了一溜茶点水果,每个人跟前都放了打分板,黛玉又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宝玉今天很是面色凝重,待选手到齐坐下后,也没啰嗦,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欢迎各位来到第一次公演的小组考核,今天是要让各位评委把控选手准备的进度,并在正式公演前对各位的舞台表现提一些建议。” 众仙子点点头,黛玉看见对面【秦淮景】组的秦可卿打扮地美艳绝伦,一身旗袍,交叉着二郎腿,鞋跟宛如杀人利器,微微抬头,挑眉朝黛玉一组笑了笑。 右手边,香菱在一旁攥紧了黛玉的袖口,说道:“绛珠姐姐,我好紧张。” 这几日训练,在宝钗和探春的主持下,宝蟾与晴雯、香菱和黛玉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虽然没办法达到交心朋友的地步,晴雯和香菱至今没办法同宝蟾对坐吃饭,也说不了除了练舞和练歌以外的其他事情,但眼下六人已经能勉强达到相互配合的队友的程度。 黛玉明白,一个女团的成败,取决于团魂,而团魂来自队友间的惺惺相惜与相互帮助,如果做不到互相信任共同进步,再好的技巧也没有办法表现出一个成功的舞台。 黛玉歪头朝宝蟾看去,隔着香菱、宝钗和探春,只见宝蟾坐在小组的末尾,正双手合十保佑考核顺利完成。 这时听见宝玉清了清嗓子,又说:“作为曲风相近的两组,也就是选歌时同样颜色卷轴的两组,将进行两两对决,胜利的一组可以决定两组选手上台表演的顺序。” 台下发出一片窃窃私语。 左手边,晴雯转头对黛玉叹了口气:“【秦淮景】那一组都穿了旗袍,而我们还是训练服,看来得吃亏了,也不知道秦可卿仙子从哪儿得知的消息,打扮得倒是齐全。” 黛玉心下正担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训练袍,对晴雯道:“不打紧,我们的行头是秘密武器,到上台时再用也好。” 宝钗点头:“林丫头说的是,晴雯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考核时败了也不打紧,咱们回去再抓紧练习就是。” 此刻宝玉见台下说话声渐渐小下去,便朗声道:“考核第一组,【秦淮景】,请上台。” 秦可卿站C位,头发盘成了夜会髻,一对紫珍珠金流苏耳坠长长垂到肩膀,眼下的面颊上点了颗媚痣,穿云纹绣花的深紫色长旗袍,金丝披肩小氅,高跟鞋轻轻敲打地面,缓摇折扇掩嘴笑。 尤三姐、金钏儿、玉钏儿、宝珠和瑞珠站在她身后,都是一样的德国式大波浪卷发,珍珠耳钉,雪青色长旗袍。尤三姐怀里抱了一把古色古香的琵琶,不知道是叫小仙子从人间何处寻来的。 尤三姐找了张小凳坐下,与秦可卿交换了一下眼色,旋即轻弹指尖,琴声响起。 秦可卿站在中间,用金陵方言缓缓唱到: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呀。” “诸公各位心呀, 心静静心呀。” 金钏儿、玉钏儿、宝珠和瑞珠站在原味,右手背在身后,左手伸出轻轻拂过脸颊,说不出的妩媚妖娆。 站在C位的秦可卿更胜一筹,一种黛玉完全学不来的艳丽和端庄结合一处,暗影浮荡间的眼波漾荡,旗袍下摆两条细细的脚腕,像两尾水波下潜伏摆尾的小鱼。 香菱轻叹:“且不论金钏儿和玉钏儿,宝珠和瑞珠两个我是知道的,平日里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哪里学来这么妖娆的神情。 宝钗笑道:“你看可卿仙子,还不明白?自然是名师出高徒。” 香菱看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秦可卿仙子太美了,真真是比那老画儿上得杨玉环、西施,故事里说的貂蝉、王昭君还要美艳动人。” 【秦淮景】虽然惊艳,但大家都只刚练习了三天,新鲜学习的金陵方言也不那么标准。 即便这样,警幻仙子和神瑛侍者脸上都露出了极其满意的神情,黛玉心下慌张,秦可卿使出了比初评级舞台时更大的招,【秦淮景】如此出色,对于【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组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转瞬便轮到【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组上场。 汤显祖与莎士比亚,都是那么多情而浪漫的作者,黛玉想,北静星君能把这两个人的作品联系起来,做出了这支曲子,正是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黛玉鞠着长袖,缓步上前,今天她是抑郁而美丽的杜丽娘,宝蟾扮作丫鬟春香,扶着她缓步上前。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昆剧的动作是柔而媚的,舞姿虽不复杂,但对基本功要求很高,黛玉咬着牙暗自加了把劲。 那一边,身为朱丽叶的晴雯将长袍束紧了腰,迈着舞步上台。 众人皆惊叹:“今日竟觉得晴雯黛玉两个模样儿如此相似!” 探春拉着晴雯的手,两人用美声合唱: “在命运之书里,我们同在一行字之间。” “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清醒的睡眠。” 这一边,素服的柳梦梅登场,宝钗假装正了正衣冠,开口用戏腔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黛玉偷偷抬眼,警幻仙子闭着眼听曲,宝玉的眼睛还在往秦可卿那边溜,贾母一直喜欢听戏,这会儿歪着头思考,只有北静星君一人,看似闲云野鹤般品着茶,实则余光一直地盯着黛玉的双眸。 黛玉心下慌张,忙把目光移开了。 一曲终了,警幻仙子直言:“这一组不如上一组有亮点,尤其是绛珠仙子,唱的是杜丽娘的戏份,却总有些气息不稳。” 资深戏迷贾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黛玉正觉自己拖了全组后腿,准备鞠躬道歉时,就听见北静星君温声说道:“杜丽娘是不出户的大家闺秀,难得来一次花园,气息轻一点也是挺符合人物角色的,我看绛珠仙子演的极好。” 于是四个评委拉上蒋玉菡和柳湘莲到一边商量了一会儿,方宣布最终决定:“【秦淮景】一组小胜【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组,获得优先选择权。” 秦可卿笑眯眯地选了后出场。 黛玉、宝钗、探春对着秦可卿行了个点头礼。黛玉知道自己输得有理,倒也心服口服。 接下来是另外两组的对决,自是不必絮言。 【芝加哥】赢了【歌剧魅影】,【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胜过【last dance】。两个赢组都选择了后一个出场,待到考核结束时,天色已到午后。 黛玉准备去吃饭,突然想起来前一夜北静星君说过,要来还扇子一事,便回头向评委席上望去。 北静星君正从凭几上起身,墨色字样的扇面从他外袍胸前探出来半面,他直接往洞外走了,不曾回头,黛玉原想冲上去叫住他,想想还是做了罢,只得嘟囔着嘴捋着发梢,跟在队友身后默默进了练习室。 六人总结了警幻仙子提出的建议,重新整理了分工。 黛玉手中的那面歌词单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 边研究唱腔,她接了杯枫露茶,在练习室里比划。 “咚咚咚”地敲门声传来。 黛玉去应了门,外面站着个面生的仙君,手中正拿着她那把提了诗的扇子。 她双手接过扇子,那仙君点头行礼,便施施然走出去了。 扇面有幽香,陌生的香气,黛玉觉得早上那种胃不舒服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香味干燥而冷冽,像药草浑浑燃烧,又像干涸的木头,简单而引人,如香味的主人一般,温润如玉,谦恭有礼。 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章 离第一次公演只剩下一周不到的时间,整个放春山水帘洞里气氛愈发紧张。 人人拧着眉毛把胳膊甩来甩去,黑眼圈宛如标记,就算是用了仙力施了法术,也遮盖不住每个人身上弥漫开来的疲软和无力。 自从考核结束,【秦淮景】小组胜过【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秦可卿面色愈加得意,仿佛拿下第一次公演的前几名易如反掌,连带着宝珠、瑞珠、金钏儿、玉钏儿几个,往日里内向老实行事的都比之前张狂了几分。 有一次黛玉和探春练累了,去洞口吹山涧的野风,就听见宝珠用嘲笑的语气和瑞珠说:“那一组的绛珠仙子和宝钗仙子还说是皇族,是浪选之人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如我们可卿仙子,怎么说也是兼有绛珠和宝钗之美的女子呐!” 黛玉对这些话并不放在心上,倒是探春有些不淡定,差点儿冲出去理论,又被黛玉拦下。 考核时的表现只是一方面,毕竟【秦淮景】一组的服装占了太大的便宜,而正式公演时,她们把行头和妆容都扮上穿上,也不会差到哪去。 让她担心的是声乐水平和舞台气势。 考核那一天警幻仙子说得清楚明白,黛玉气息太弱,戏腔不足,而北静星君的辩解虽然也很有理,但也只能适用于练习室里无麦克风的境况之下,真到了舞台上,气息必须要充足,气势必须要强大,这样才能压倒对手。 而另一个让她担心的事情是六人组的配合情况。 宝蟾虽然与其他人冰释前嫌,但在任何一丝细节都会放大无数倍的舞台上,面对着台下几百名持有选票的观众,最重要的是整个团队的的表演情绪表现不能脱节,否则对唱合舞起来会显得格格不入,这就是所谓的要凝聚团魂。 对于第一个难题,黛玉自然是拼了命地练习,找了好几个版本的《牡丹亭》,仔细研究了好几个版本的演出现场资料,无论是昆剧、豫剧、还是越剧、芭蕾舞剧,揣摩杜丽娘追求个性解放和向往美好爱情的心思,模仿几个旦角在台上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另外,她还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每天早早起床,换上轻便的练功服和鞋子,顺着灵河岸畔,绕着几栋院舍晨跑两圈,为提升肺活量做准备。 这一日天光微亮,雾气浓重,黛玉便早早起了床。 “绛珠姐姐,起得这么早啊。”香菱从被子里探出一只眼睛,微眯着看对镜挽头发的黛玉,又摸看了眼枕边琉璃镜上的时间。“离早饭还有整整一个时辰呢。” “可是吵醒你了?”黛玉蹑手蹑脚走到香菱床边,帮她掖了掖绣花被角,“警幻仙子一直说我唱歌气息不足,前日我请教了琪官蒋玉涵老师,他建议我可以多健身,尤其是经常跑步,能够提升心肺功能,锻炼四肢力量。” “嗯,姐姐加油。”香菱微微点头,翻了个身,“我再睡一会。” 黛玉出了垂花门,清晨冷冽的空气让她大脑转瞬清醒,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虽然是在太虚幻境之上,但与人间也并无不同,灵河两岸绿意森森,薄薄的蓝色雾气氤氲林间,一轮金玫瑰般的朝阳淡淡悬在树梢。 她沿着河岸小跑起来,风刮过耳垂,轻轻地,带来几声“咔嚓、咔嚓”的快门响声。 黛玉像只猫一样竖直了耳朵,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眼下正是【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热播之际,话题度在各大网站上在节节攀升,她四处张望,难道有小报狗仔这么大清早就来偷拍? 远方有个人影,袅袅婷婷,倒是纤细,面朝对岸,不似狗仔。 黛玉绕到一束海棠花背后,打量那人,那人也正好偏过了头,水波一样风流的杏眼,两道和黛玉相似的柳眉,圆润而端庄的脸蛋,丰满的唇上点了点红色的胭脂,正是秦可卿! 黛玉见秦可卿手中拿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单反相机,镜头伸得老长,正对着对岸的竹林中一只蹦跳跳的小鹿。 原来是早起在河边练习摄影,黛玉自忖,没想到秦可卿居然有这个爱好。 黛玉静悄悄走到秦可卿身边,拍了怕她的肩膀:“你在这儿做什么?” 秦可卿吓了一跳,回头见到时黛玉,立马笑了出来,“拍对面的小梅花鹿,”她向河岸对面指过去,那小鹿的身影已经飞快地隐匿入竹林之间,“你看它多可爱呀!” 黛玉掩着嘴轻笑,她与秦可卿虽然现在是对手,但从未发觉她在日常训练的自信和嚣张之下,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可卿收回了镜头,笑着转过身,只瞧了瞧黛玉的装扮和因运动而粉红的面颊,就明白了黛玉在此时此刻出现的原因。 可卿的发梢落在眼角,笑得迷人,对黛玉伸出了一只手道:“我很欣赏你,我的对手,第一次公演可别让我失望。” 黛玉也笑了,握住那只柔软而纤细的手:“你也是,别让我失望。” 时间之轮终于转到了第一次公演那天。 跳完主题曲后,黛玉拉着宝钗匆匆下场,按照考核时确定的顺序,【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将在第一个上场。 台下的化妆间里,黛玉匆匆脱去了主题曲的绿萼白袍,正对着镜子梳妆。 她做的是昆剧的行头,演的是【皂罗袍】的戏码,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虽然不再是前世眼空蓄泪泪空垂的模样,但她依然会在每一次听宝钗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 黛玉上的是欢容艳妆,秀丽妩媚的吊眼睛,眼窝揉擦了粉色的胭脂,包头、贴片子、系水纱,满头的珠翠,无一不缺。淡粉色的立领绣花衫子,同色调的襟褶子和内衬长裙。宝钗则是同色的文生花褶,一支梅花斜斜绣在戏服一角,烘托得英俊潇洒。 化妆间的那一边,宝蟾穿了月白袄,紫背褡,红汗巾束腰,香菱一身白袍子。 晴雯穿了带白色面纱的低胸晚礼服,蕾丝花边闪闪发亮,探春扮作英伦绅士模样,两人都是大面积的白色,配上些许的银灰,一如死亡般充满了冰冷气息。 黛玉看众人都装扮得当,小仙子已经来催促上场,便走到台下,握住了另外五人的手。 “各位仙子,这一个舞台,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从薄命的女子变成舞台上的偶像,但是,”她顿了顿,“结果并不重要,只有这一刻,为自己争取,才算是真正的活一次,我说得对吗?” 宝钗笑着点点头,探春几乎快要哭出来。 “绛珠姐姐,这一段时间,你真的变了好多。” 黛玉笑着扬起了眉。 探春破涕为笑:“但是这样和你一起登上舞台,比前一世大观园里联诗还要开心。” 乐声响起,零零听听,宝蟾扮作的春香唱道:“原来有座大花园,花明柳绿。” 黛玉浅笑着上前,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斗得彩云偏,她丹田用力,气息随着歌喉,稳稳传出去。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宝蟾往后退去,轮到晴雯和探春的唱段。 “在命运之书里,我们同在一行字之间。” “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清醒的睡眠。” 就在此时,宝蟾踩住了长裙的后摆,微一趔趄,显些摔倒。 黛玉站在她身边,眼疾手快,霎时间伸手,在长袖的掩护下撑住了宝蟾的胳膊,这一举动没有一个人发现。 而一边书生宝钗上前,作戏腔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一曲终了,黛玉眼角生泪,手心里也生满了汗,在台上还有一股气力支撑,到退场时小腿已经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紧接着是【秦淮景】一组上场,黛玉无心去看,闭上眼深呼吸,倒是宝蟾凑过来,低声道了句“谢谢”。 黛玉睁眼,握了握她的手,笑道:“谢什么,我们是一个团体,本就应该互相帮助。” 宝蟾犹疑道:“豆荚网上的帖子,不是我发的。” 虽然黛玉这当儿早把网上的流言抛到脑后,这会子想起来,也不甚在意,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没关系”。 她又有些惊讶,不是宝蟾,那还能是谁呢? 待【秦淮景】表演完毕,水幕投影上,选票汇作票池,仙雾缭绕后散开,几道大字显现。 第一次公演第一场对决结果:【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277票,【秦淮景】223票。 结果竟是险胜。宝钗、探春、宝蟾、晴雯和香菱拥着黛玉欢呼,人群中掌声如潮,连站在对面的秦可卿也笑着对黛玉一组鼓了鼓掌。 黛玉的眼神掠过了舞台尽头,评委席侧那个人的身影,尽管隔着万丈光芒,那段黑黢黢的一片,她也能看到那个人对她露出了微笑。 第十五章 北静星君坐在评委席上,目送黛玉下了台。 过一会儿,待【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和【秦淮景】两组选手再度回来时,黛玉已经脱下了杜丽娘的行头,卸了脸上的油彩,青丝放下来,用缎带拢住,换回了主题曲时穿的淡白色绣绿萼的袍子,和队友一起坐到台下专为选手开辟的一排凭几上。 他低头看看自己,今天穿的也是白袍,一把淡绿色的折扇插在腰间。 演出殿堂的仙气太重,冰凉似水,叫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台上漆黑一片,隐隐有水滴声慢慢滴答作响,接着是靴子踏在台面上的“咚咚”声,与水滴形成呼应,又有指甲哒哒敲在金属上的声音,多声合一,似有律动传来。 北静星君见台下的黛玉精神一振,看来所有人最期待的重头戏【芝加哥·监狱探戈】要上场了。 这一首曲子来自人间数十年前美利坚共和国学院奖的获奖影片,也是歌剧改编,讲的是六个女人因犯“杀人罪”被囚禁在芝加哥库克郡立监狱等待审判的一夜,这六个女人用这首歌描述了“犯罪”的过程。 歌曲本就浓烈,歌词更是大胆,每个唱段每个角色都有故事性,加上整支舞曲结合了探戈和芭蕾舞,妖异动人。薛宝琴、王熙凤、平儿几个,都是在初评级舞台上表现不凡的,练习室直拍视频传遍了仙界的朋友圈,好几个熟悉的仙君谈到那豆荚网上好几个关于第一次公演的匿名投票,这首歌都是第一热度。 黑暗中迎春突然现身,一身黑色紧身皮裙,头发烫成大波浪,鲜艳而大胆的红唇,高跟皮靴闪闪发亮,与平日里那个胆小内向的迎春仙子仿佛两人。 一道铁栏杆从舞台地步升起,仿佛监狱铁窗,迎春顺着律动,眼神冷艳,一把抓住金属栏杆,嘴角狠狠裂开,唱了一句:“啪!” 薛宝琴、李纨、平儿、王熙凤、茜雪五个人踩着鼓点现身铁栏杆前,像猛虎扑向人间,每一个都是眼神凶狠又袅娜多姿的女杀手。 “六!咯吱!啊!啊!西塞罗!利普赛斯!” 六个人眼神凝聚一处,又齐齐望向台下,六双高跟皮靴拍打地面。 “他罪有应得!” “他罪有应得!” “他只能怪他自己!” “如果你也在那里!” “如果你也看到了!” “我打赌你也会这样做!” “六!咯吱!啊!啊!西塞罗!利普赛斯!” 铁栏杆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侧缓缓打开,贾迎春迈着飒爽的猫步走出来,“你知道有些人总有让人烦躁的小习惯,比如伯尼,伯尼喜欢嚼口香糖,不,不是嚼,是吹。” 她“啪”地一声做了一个吹口香糖的动作,“某天我心情烦躁地回到家,我正需要一点安慰,伯尼躺在沙发上,喝着啤酒嚼着口香糖,我跟他说,你再把口香糖吹破一次……然后他又吹破了一次,于是我取下了墙上的霰弹|枪,两次,警告他……” 迎春挑起眉梢,对着台下比了个射击的手势。 台下掌声热烈,北静星君看见正站在台前摄影的那个仙君两眼盯着迎春的纤长手指,已经看得呆了。 迎春退向身后的黑暗,一束光打在薛宝琴脸上,她迈着舞步走上前。 “两年前我与来自盐湖城的杨邂逅,当时他告诉我他是单身,我们当晚就在一起了,白天他去上班,晚上我会为他调酒。”她展现了一段极为大胆的舞姿,美丽又香艳,台下好几个男观众面红耳赤,“之后我才发现,单身个鬼!他不只是结婚了,他还有六个妻子……所以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我像往常一样给他调酒,加了些作料,你知道,有些人就是无法拒绝……” 接着是李纨,她叙述了一个嫉妒的丈夫,向她手中的刀冲了十次的场景。 而平儿不同于其他人,亮相时一身缟素,跳着冷色调的芭蕾,一脸悲戚。 “我来这里做什么?因为那些警察这么说,我袭击了我的丈夫,但是我真的没有这样做,我真的是无辜的!” 一滴泪从平儿脸上缓缓滑下,北静星君看见身边的贾母史老太君捏着帕子擦眼睛。 王熙凤上前,搂住平儿的腰肢,与她转换了位置,齐耳的黑色短发在光束中摇晃,双瞳闪闪发亮,复古而华丽。 “我和我的的妹妹是双人舞演员,我丈夫和我们一起在巡回演出……这天晚上是表演前夕,我们在西塞罗酒店休息,我出去拿了一些冰块,等我回来打开门,看到维罗妮卡和查理,正在做雄鹰展翅的动作……我当时完全懵了,眼前一黑,然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直到过了一会儿之后,我才发现我正在洗掉手上沾的血迹。” 舞步随着六个女子的高跟鞋在台面上铿锵作响,最后一个越过监狱之门的是茜雪。 在她的故事里,身为艺术家的丈夫找了一个又一个女伴,夜夜笙歌,她忍了,但最后一个伴侣,竟然是个男人,于是丈夫丧命于她手下。 六个女子的背影在探戈舞步中渐行渐远,监狱之门缓缓降下,灯光也黯淡了下去,重新归于黑暗。 台下的沸腾达到了鼎峰,掌声经久不息,贾母和警幻仙子对薛宝琴交口称赞,说她大气、有野心,有样子。 北静星君挑了挑眉,这场舞台虽然好看,但黛玉那场也并没差到哪儿去,不过一个是浓烈而饱满,一个是宁静而动人,只是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气氛更热闹的总是会更能留下深刻印象罢了。 他望向台下,黛玉倒是心胸宽广,一直在鼓掌,不住地向从侧边下台的薛宝琴、平儿和王熙凤微笑致意。 下面一场舞台是贾元春领队的【歌剧魅影】。 北静星君看见元春绕过宝琴一队,从侧边上台时已经拧紧了眉头,似乎【芝加哥·监狱探戈】一组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元春穿了银色的低胸礼服,显得珠圆玉润,浑似古典西方油画上走下来的美人。北静星君向宝玉小声道:“元春仙子又唱歌剧,倒是和初评级舞台一致,没什么突破。” 宝玉点点头,笑道:“我也觉得元春姐姐这场舞台选得不好,太刚愎自用了些,原应该多去尝试别的风格。” 只见袭人、麝月、司棋、紫鹃、莺儿五个人穿着一样的黑色燕尾服,黑色的圆顶礼帽,银色的面具遮住半边脸。 宝玉啧了啧嘴:“看来元春姐姐是打算让五个魅影,烘托她一个克里斯丁了。” 庞大而磅礴的管弦乐响起,几乎是惊心动魄,元春袅袅婷婷走上前来,满头点缀的银色发饰,像夜幕中的星星,开口便是醇厚而悠长的美声。 “熟睡中为我歌,悄悄地入我梦,那声音召唤我,呼我的名。难道是又一梦境?现在我找到了你,那歌剧院的幽灵,在那里有我内心的魂灵!” 袭人走上前,努力压低了嗓音:“只有在梦魇中,你我共鸣,这离魂夜未央,你不苏醒,留你脆弱心灵,在我身旁,这夜半魅影歌声,不停地向你呼唤!” 贾元春点头看着她唱,似乎还算满意,“你是禁锢幽灵,为夜而生,我为你活白昼。”麝月的唱段只有一句,“诉我心声”,接着便是与元春合唱的段落。 “我的灵魂和你,歌声相连。这夜半魅影歌声,不停地向你我呼唤。” 北静星君看得不住摇头,元春的唱腔虽然惊艳而无可挑剔,但袭人、麝月、司棋、紫鹃、莺儿五个选手每人只能分到一句,这可是女团表演,应当展现团队风采,而不是元春的个人秀。 他朝台下望去,果然,台下表演完的几个选手面色都凝重起来,连身边的警幻仙子也收住了笑容,停下了对元春表演的不住褒扬。 在元春一浪高过一浪的花式女高音中,【歌剧魅影】舞台结束,台下掌声依然响亮,只是有几分稀稀落落。 最终的评审结果显而易见,【芝加哥·监狱探戈】以高票胜过了【歌剧魅影】,元春台上依然举止大气,下了台后嘴角已是控制不住的下垂。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和【Last dance】两个舞台在分词上就做得相当公平,一人两句,没有独自霸占C位的情况出现。 这一场的【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请了乐队,清新好听,朗朗上口。 小红自己写了rap的歌词,浪漫而温柔,灵活又张扬,史湘云往台上一站,低音在现场听来稳重又帅气,闪现着灵光和功底,为这首浪漫的情歌增添了好几分少年气的潇洒,仿佛夏夜晚风拂面。 邢岫烟和柳五儿都是温吞的性子,妙玉虽是个有主意的,但似乎也没对这场舞台提很大意见,因此【Last dance】改编不大。 像是开启时空的按钮,过去时代的炙热回忆与当下的冷酷境地合并一处,邢岫烟和柳五儿唱得端正,而妙玉却收放自如,唱得如陈酒般浓郁,惜春、李纹和李绮表现平平,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两场听毕,北静星君揉了揉眉头,最后一组的两个舞台曲风相似,呈现出的舞台效果也差不多,很难预测哪一组可以取胜。 果然,最后出来的两组大众投票极为接近,只差了10票,有史湘云和小红帅气加持的【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险胜。 要知淘汰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B站上有电影《芝加哥》里“监狱探戈”一段的cut,凯瑟琳·泽塔琼斯非常惊艳,文字表达不出来,一定要看! 《歌剧魅影》这一段落参考了25周年时莎拉·布莱曼和5个魅影一起合唱的舞台,月光女神高音绝美,拉面帅气登场锵锵锵! 不敢写流行歌曲段落,怕歌词侵权233~ 今天上榜了,感谢各位支持的小伙伴,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十六章 【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一次公演既已结束,台下观众尚且意犹未尽,连叫几声“安可”,警幻仙子不得已上台打了圆场,又让贾宝玉站出来说了段频频冷场的贯口,才将整个狂欢之夜的躁动气氛冷静了下来。 这边有仙子引着黛玉等十二钗选手乘了翠幄清油车回到放春山水帘洞内,等待第一次公演的排名和淘汰结果,那边北静星君、贾母等评委以及红楼十二官、柳湘莲、蒋玉菡等飞行导师也离了舞台,又有几个仙君送刘姥姥等嘉宾出太虚幻境回归人间。 黛玉上了车,捡了个临着窗的位置,卸了脸上的脂粉,把一张鲜活水灵的脸敞亮出来透透气。 “咱俩这一回都在优胜组,应该是安全了,”湘云从车子那头挤过来,一屁股坐在黛玉和宝钗之间,“明天晚上开个火锅庆功宴?” 宝钗笑着向旁边挪了挪:“正好我那儿有钟情大士送的屠苏酒,口感清甜,最是清热解辣。” “火锅倒也罢了,”黛玉看宝钗额头上扔有汗意,从怀里拿出那把题字的折扇,缓缓替她扇着,“先把今天熬过去,看看排名和淘汰情况再行决定。” 宝钗和湘云点点头,众仙子刚在一处培养了感情,了结了前世恩怨,共同练习互相督促着,上了舞台完成公演,转瞬间便将有同伴被淘汰出局,想到此处,车内沉默一片,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车外夜色渐渐浓重了,气温降低,雾气凝结,鸟声不鸣,水声潺潺,放春山水帘洞到了。 黛玉同【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队友坐在一处,美人靠上换了新的装饰,洞内光影随着水色斑驳,一道水幕挂在墙上,旁边石凿的墙壁上爬着梦幻般的紫藤。 神瑛侍者宝玉站在水幕前,旁边坐着三个评委,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样的神情,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结果。北静星君端坐着,远远看见黛玉素着一张脸走进来,书卷气更胜,仿佛有一种诗意在她面孔上流动。 “各位仙子姐姐辛苦了!经过了十日的刻苦训练,为我们【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一次公演舞台带来了精彩表演,”宝玉似乎是在背稿,引得台下一阵笑声,“可是比赛就意味着有输赢,有人成功晋级就有人会被淘汰。” 宝玉像变脸一样,换了一副神色:“接下来我将按照现场五百位观众的投票情况,念出三十一位选手的名字,没有念到的仙子姐姐,就要暂时告别我们的舞台。” 黛玉拿起手边的玫瑰露,轻轻抿了一口,香菱抱住了她的手臂,探春在一旁叹了口气。 北静星君朝黛玉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淡定如水,却被回过头拿名单卡片的宝玉捉了个正着。 宝玉一面拧着眉头想北静星君的眼神,一面朝手中卡片看去。 “首先,我将公布排名为第三十名,至第二十一名的选手。” “第三十名与第二十九名,是一对姐妹花,来自【秦淮景】小组。” 秦可卿脸色煞白,回头看金钏儿玉钏儿和宝珠瑞珠两姐妹。 “她们是,金钏儿和玉钏儿,恭喜她们!” 金钏儿和玉钏儿握住彼此的手,一同站起身鞠了一躬,然后两人面色惨淡,走到了最后一排的美人靠上坐下。 “第二十八名至第二十五名,来自【想见你】组,尽管这首歌获得了对决胜利,她们的表现也十分不俗,但是没有给现场的观众留下更多印象,希望能再接再厉,她们是尤二姐、贾巧姐、娇杏和鸳鸯。” 史湘云和小红惊讶地捂住了嘴,看四个队友走到了后排。 宝玉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念道:“第二十四和二十三名,来自【歌剧魅影】组,她们是麝月和莺儿。” 怡红四女组合中有一人排名不佳,众人中引起了一段骚动,元春扶着前额低头不语。 “第二十二至第二十名,分别是来自【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组的宝蟾、【last dance】组的惜春和【秦淮景】组的尤三姐。” 众仙子见初评级成绩很好的尤三姐只有二十名,一片窃窃私语,【秦淮景】一组只剩下了兀自镇定的秦可卿一人。 【芝加哥】组还没有一人被念到姓名,加上又是优胜组,没有淘汰的人选,薛宝琴和凤姐儿张着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黛玉轻声安慰宝蟾:“别担心,你做得很好,下一次一定会有很大的进步。” 只听宝玉还在继续念:“第十九和十八名,来自【歌剧魅影】组,她们是袭人和紫鹃。” 作为【歌剧魅影】的队长和绝对C位,元春抬起头,耳朵已经烧成了赤红色,还在强撑着人间皇妃的派头,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滚落下来。 “第十七、十六和十五名,分别是来自【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香菱、晴雯和来自【last dance】组的柳五儿。” 晴雯和香菱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又向评委和队友道了谢。 黛玉听见香菱小声嘀咕:“还好还好,在第二梯队,不算太差。” 晴雯是个心气最高的,这会子脸色快要绷不住,嘴角抽搐,硬生生扯了个笑容。 “第十四到十一名,分别是来自【芝加哥】组的李纨、平儿和来自【last dance】组的妙玉、邢岫烟。” 【last dance】目前只剩下李纹和李绮还没有得到排名,姐妹两互相看着对方,大概是知道无缘前十,面临淘汰命运,已经慢慢流下泪来。那边薛宝琴大气得拍拍李纨和平儿的手,看来作为队长,她对这一次的排名十分满意。 “下面将公布前十名的选手。”宝玉捋着头发,似乎有些紧张。 黛玉看见隔壁组的秦可卿和贾元春都端正了坐姿,向前伸直了脖子,宝钗两手拉起了探春和黛玉,只有史湘云和小红最为放松。 “第十名和第九名,都来自【芝加哥】小组,”宝玉向薛宝琴的方向望去,对方似乎成竹在胸,知道自己名词还在更高位上,“她们是表现出色的王熙凤,和评委们一致认为突破极大的迎春。” 迎春的面颊如赤霞艳光,站起来轻轻道了谢。 “第八名,来自【想见你】组,小红姑娘。” 小红依然是嘻哈的风格,反戴着鸭舌帽,朝宝玉挑了眉,帅气地点头微笑。 “第七名和第六名,是【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 黛玉心头一紧张,看来要念到自己了。 宝玉朗声道:“薛宝钗和贾探春。” 宝钗和探春道了谢,两人又抱了抱黛玉,探春在黛玉耳边轻声说了句:“没事,一定是前三,黛黛子值得。” 黛玉噗得一声笑了,只听见宝玉继续往下念:“第五名,是贾元春姐姐。” 元春点点头,面无表情,只有黛玉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四名,秦可卿。” 可卿媚眼弯弯,向评委席送了个横波。 “第三名,林黛玉,第二名,史湘云,第一名,薛宝琴。” 众仙子中只听得一片欢呼和夸奖之声,黛玉有些懵,眉头轻动站起身来,淡绿色的绣花顺着白色的衣袍展开。 她的确有几分吃惊,但又在意料之中,自己表现得并没有史湘云和薛宝琴那么完美,也不像贾元春和秦可卿那么众星捧月,未曾料想能取得前三的成绩。 穿过宝玉头上颤巍巍的玉冠,一片掌声中,只看见北静星君远远对着她笑着点了点头,说不出的让人心安。 宝玉看着黛玉眼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只能暂时按下,他扶了扶腰间玉带,继续说道:“至此,我们还剩下六位选手,茜雪、李绮、李纹、宝珠、瑞珠和司棋,她们中的一位,将会获得第三十一位的名额。” 刚刚还一片笑闹的声音静了下来,茜雪、李绮、李纹、宝珠、瑞珠和司棋都紧张巴巴地盯着宝玉手中的卡片,李纹和李绮,宝珠和瑞珠都是姐妹,心知此刻必会有一人淘汰,气氛很是低迷。 宝玉缓缓道:“第三十一名,茜雪。” 作为曾是怡红四女组合的队友,袭人、麝月、晴雯纷纷从座位上冲下来抱住茜雪,茜雪神情恍惚,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另一边,李纹李绮和宝珠瑞珠两两抱在一起,默默流泪。 众仙子忙围上去安慰,只见李纹抹去了眼泪,挤出笑容:“没想到和姐妹一起淘汰了,本以为至少还能有一个上台,不过一起淘汰了也好,省得挂念。” 宝珠和瑞珠也坐在一边点头垂泪。 黛玉等人忙连声安慰道:“没事儿,后面还有复活赛呢,你们回去好好休息,还有机会。” 宝玉道:“林妹妹几位说得正是,【乘风破浪的十二钗】期待你们的回归。” 一时间众仙子都在默默安慰着被淘汰的几人,李纹李绮和宝珠瑞珠是人缘好的,身边围了一群美貌女子,帮着擦眼泪递茶水互诉衷肠。 而司棋只与迎春一人熟悉,只是迎春性情木讷,此刻只是抱着手臂坐在一边,没有对司棋说上几句体己话。 司棋更添委屈,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独自坐在一角,心怀怨恨地瞪着在场众人。 “姑娘们好狠的心,”她委屈地咬着下嘴唇,“纵是闹了出来,也让你们几个排名高位的不安心!”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上一回且说到,第一次公演有现场五百张公选票,投出李绮、李纹、宝珠、瑞珠和司棋五名选手淘汰。 李纹、李绮和宝珠、瑞珠姐妹身边都围了一大圈人安慰,只有司棋独坐一旁,抱着丰润的胳膊,目光恨恨地看着众人。 放春洞外有更鼓声传来,已是到了子时了,金钏儿还没止住抽泣。 黛玉坐在选手中间,抬手转了下肩膀,脖子酸痛,此时方觉眼睛也干涩起来,遂站起身,膝盖也没什么力气了,背上汗水干去,夜风从洞口吹进来,透过轻薄的外袍,后颈处寒浸浸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隔着评委席,北静星君见状,向警幻仙子小声说了几句。 警幻仙子站出来摆了摆手:“众仙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再不歇,天都要亮了。淘汰的选手也不必急着搬离宿舍,第二次公演的分组将在三天后进行。” 灵河岸畔院舍的垂花门上挑着溜纱灯,黛玉远远望见了那抹温润的火光,心下终于感觉到了第一次公演的真正结束。 史湘云还走在后面不断念叨着明儿要开火锅庆功宴,黛玉却无暇答话,一下就和抽光了气力一样,飘进了屋子。 香菱跟在后面,把装了演出行头的包袱往茶几上一扔,呈“大”字形向床上躺去。 黛玉刚坐下歇了会,又觉得嗓子干得冒烟,便强撑着爬起来,倒了杯冷茶润口。 香菱见她喝茶,便把手高高举着摊开,嘴里嘟囔着:“林姐姐,我也要。” 黛玉见她娇憨可爱,笑着应了,倒了半杯茶,将茶杯放在香菱手里,香菱正撒着娇要黛玉拉她起身,就听见隔壁屋舍传来一阵尖叫。 黛玉与香菱面面相觑,第一反应是晴雯和宝蟾又打起来了,但细想又不对劲,前几日的训练里,大家早已经解开误会,化解了矛盾,握手言欢,这会子怎么又闹出矛盾来了? 于是两人披好外衣,推开门,又是一声哀嚎,带着哭啼的颤音,黛玉听清了,是从宝钗和探春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门外抄手游廊上,连晴雯和宝蟾也揉着眼睛一脸疑惑地走出来了,黛玉四人蹑手蹑脚地靠进了宝钗房间,轻轻推开了门,却见此刻端坐在软榻上连声哭泣的,不是宝钗,也不是探春。 那人梨花带雨,还穿着表演的银色蓬蓬裙晚礼服,柔软的青丝烫成的卷发,随着抽泣在肩头耸动,那人正是元春。 “元春姐姐别难过了,都只是些零碎话。”宝钗看黛玉等人进来,手中正往香炉里扔安息香饼,拨了拨碳道,“那网上什么人都有,犯不着挂在心上。” 探春将手巾放在热水盆里打湿拧干,递给元春擦眼泪,也附和着安慰了几句。 晴雯小声问宝钗:“元春仙子姐姐这是怎么了?” 宝钗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道:“看见网上有人说了些难听的话,心里难过,没事,我们安慰着呢。” 元春心里难过,把手中的琉璃镜扔了过来,嚎啕大哭道:“你们倒是看看网上怎么说我的!” 黛玉等人忙接过来看,只见豆荚网鸭鸭小组的首页几乎全是关于【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一次公演的帖子,除了有几个粉丝圈地自萌,发了些各自姐姐的舞台动人时刻,一大半的帖子都在声讨元春在舞台上独自站C位,让袭人、麝月、司棋、紫鹃和莺儿五人扮作五个魅影给她做配的事。 【歌剧魅影组元春的C位part是不是太多了?】 【她出了会唱歌剧还会点啥?】 【元春在一公的操作太窒息了吧?!】 【皇族BS,对,我说的就是你,JYC贾元春!】 【从哪一刻起开始对JYC感到不适?】 【为什么大家都默认元春是强者呢?】 【今天舞台发现元春的身材还挺虐的,好壮,一点都不上镜】 黛玉点开一个题目为【JYC这个女人大有作为】的帖子,只见里面全是讽刺之语,后面还跟了几百条学舌的评论。 “JYC这个女人有野心,大有可为!很希望JYC去好莱坞发展,去发展国际市场,开拓欧美市场!期待哦!” “太虚幻境的小破舞台配不上她!” “好莱坞、百老汇、艾美奖、托尼奖、欧洲三大电影节排队等着JYC大展歌喉,我看历年影帝影后只能给她当提鞋的配角!” 黛玉忧心忡忡地看着元春,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歌剧魅影】的表演舞台上,的确是元春太夺目了些,袭人几个也是很有些人气的,粉丝见她们沦落为配角,心里肯定来气。 但元春自己又何尝不晓得? 其实聪明人心里最是门儿清,必定是【歌剧魅影】里克里斯汀的唱段又难音阶又高,只有她一人能唱得上去。 黛玉琢磨着,元春做出这种选择也是为了呈现最完美的舞台效果。 只是外行人哪看得懂这些?可怜了元春,这会子受尽网络暴力。 黛玉将元春的琉璃镜黑了屏幕,递给宝钗,宝钗看黛玉眼色,神色复杂,摇着头,对黛玉轻轻叹气。 众人看元春像个孩子似的抽泣了一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过去,元春一抹眼泪,瞪圆了眼睛正色道:“也罢!我受不了这委屈!我现在就去和警幻仙子说,退赛了!谁爱比谁去比吧。” 话音掷地有声,人也奇迹般的止住了哭泣,站起来整整裙摆,脸上又恢复了皇家妃子的骄傲和自信,昂着头兀自走了。 黛玉几个被吓住了,愣在原地,探春和宝钗一个箭步冲上去,“元春姐姐,你可想好了?就这么退赛了?不出道了?不去那花花人间了?不想继续在舞台上表演了吗?” 元春已走到抄手游廊下,“当然是想继续表演的,可是外面舆论已经成这样了,我是个要面子的,受不得委屈,”她垂下了眼帘,“这样也罢了,我就说是个人原因要求自己退赛了,省得被比下去被淘汰掉,”元春又破涕为笑,“多丢人呐!” 探春、宝钗和黛玉几个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元春出了垂花门去。 夜色深冷,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六人相互看了一眼,风中站了片刻,元春未再回头,众人只能无言回去。 睡前,香菱轻声道:“绛珠姐姐,你说元春姐姐平日那么端庄大方的一个人,怎么受了委屈,也跟个小孩子似的。” 黛玉朦胧中答道:“大概是真心流露吧,看来是真的在意了。” 第二日,元春退赛的事情传遍了灵河岸畔院舍的每一个角落。 史湘云大大咧咧走进黛玉房间的时候,黛玉还躺在榻上读一本诗集,秋香色绣花的毯子盖在膝头。 “你说元春姐姐怎么就突然退赛了?”湘云走到桌前,自己斟了杯白茶润喉,“昨日她不是得了第五吗?这实力出道妥妥的呀!” 黛玉瞥了她一眼,笑而不答。 湘云放下茶杯,走道榻前一把拉下黛玉膝盖上的毯子,笑容可掬:“绛珠姐姐,咱们不是说好要吃火锅吗?”她拉着黛玉的手撒娇,“走嘛,走嘛,我在放春山水帘洞设了宴,叫小仙子去人间采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呢!有A5级的和牛,最配寿喜锅,还有川渝地区最新鲜的鹅肠和毛肚,烫在铺满大红袍和二荆条的红油锅里,我要控制不住口水了!” 湘云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口水横飞:“绛珠姐姐是不是不吃辣?我还让小仙子准备了花胶鸡和椰子鸡的锅底?都不喜欢?还有胡椒猪肚鸡!还有潮汕牛肉锅……” 湘云话还没说完,黛玉已经被逗得不行,笑着从榻上支起身,“好好好,咱们这就去吃火锅,可记得把大家都叫上!” 黛玉从柜子里取了一瓶口味清淡的太清红云之浆,想了想,又拿了一瓶更为劲道的秋露白,并着湘云一同往放春山行去。 那边果然已经设了好大一张汉白玉的桌子,桌子上放了好几口铜锅,锅内盛满了各色汤底,几十碟菜品铺陈开来。 桌子周围摆一圈铺了软垫的圆凳,宝钗探春秦可卿几个已经坐在桌边,正对着桌上的火锅谈论烫菜事宜。 众仙子见湘云黛玉二人进来,都笑着道:“作东的榜眼来了,探花也来了,就差个状元了!” 话音未落,宝琴穿着短打的黑色套衣,头发梳成马尾,一个空翻就从洞口来到了桌边,伸手拈起一枚酥肉扔进嘴里。 黛玉笑道:“嗳哟哟,好俊的状元郎!” 宝琴忙把口中的酥肉咽了下去,清丽绝伦的瓜子脸蛋立刻就红了,如沉沉宫宴醉流霞一般,大家兴致极高,黛玉斟了酒,自己也喝了一小杯太清红云之浆,一小杯秋露白,夹了些绿叶蔬菜,又吃了几口和牛,觉得这顿火锅宴极为尽兴,比之前的群芳宴还要欢喜。 香风袭来,一阵仙乐随之传入洞内,警幻仙子踏着彩云飘了进来,笑眯眯道:“各位仙子好雅兴,设了这火锅宴,也不请我来尝尝。” 湘云忙夹了块颤巍巍流着胶原蛋白的花胶鸡递到警幻仙子手边,警幻仙子低着头,就着湘云手中的筷子吃了,连连点头,称赞不已,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警幻仙子正了正色道:“我来是有一件正事儿要说。” 黛玉以为警幻仙子要宣布元春退赛一事,哪知她说道:“仙界有个衍生节目,邀请第一次公演的前五名,也就是薛宝琴仙子、史湘云仙子、林黛玉仙子、秦可卿仙子和贾元春仙子参加,明儿就去直播录制现场。” 众仙子都看着警幻仙子。 只见她不急不慢地取了个空杯子,倒了半杯太清红云之浆,靠在唇边抿了一口,接着道,“因为元春仙子已经正式宣布退赛了,所以此次衍生节目由第六名的贾探春仙子代之,接下来的分组和选曲也将以三十人的竞技来考量。”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章 且说那日火锅宴上,警幻仙子宣布,黛玉、宝琴、湘云、可卿和探春五人受邀参加一档衍生节目。 节目名为【乘风破浪之红楼食堂】。 这一日的灵河岸畔依然是鸟语花香,无风亦无浪。 黛玉、宝琴、湘云、可卿和探春来到了河畔的一片绿地,宽阔的草坪间摆了五张长长的料理台,台面上设着水槽,灶台,竹制的案板,以及各色闪着金属光泽的厨具和食料。 料理台的正前方,警幻仙子笑意盈盈地站在最前排看着她们。 贾母史老太君、神瑛侍者宝玉、北静星君以及作为飞行嘉宾的刘姥姥站在警幻仙子身边。 警幻仙子朗声道:“五位仙子参加此次衍生节目红楼食堂,这是一档竞技类节目,由我身边的四位评委决定每一道菜色的得分,获胜者可以在下一次公演中拥有首先挑选曲目和队友的权利。” 薛宝琴眉头一挑,眼光发亮。 湘云向黛玉悄声道:“我可什么都不会做,怎么办。” 黛玉笑道:“没关系,你是最会吃的一个,料理技术也差不到哪儿去。” 警幻仙子对着五张料理台施了施法术,每一个台面上都出现了一个盖着银色不锈钢罩子的托盘。 “本次比赛的主题食材,就在餐盘盖下面。它就是人间最常见,也是最美味,最让人惊叹的——鸡肉。” 她的纤长玉指点了点,餐盘盖自动揭开,露出了五只同样出于冰鲜状态的肥美鸡肉。 刘姥姥似乎刚从人间飞往仙界的梦幻中醒来,一见五张料理台上摆放的鸡肉,口水差点儿掉下来。 黛玉等五人在各自的料理台前站定。 料理鸡肉?黛玉吃过不少美味的鸡肉,尤其是前一世的茄鲞,虽为蔬菜,也饱收了鸡肉的味道,但是她从未烧过一只鸡,面对着眼前完整无毛的鸡肉,有些无从下手。 正东张西望着,只见旁边的秦可卿手起刀落,轻轻几下,便把鸡肉分成了一个鸡架,两根小鸡腿,两根鸡大腿,两只鸡翅和两块鸡胸肉。 她看得咋舌,心里还不确定是否要将眼前的鸡分尸。 湘云在她身后对着鸡肉念“对不住了对不住了”,然后也学着秦可卿的样子,把鸡肉分成了几大块。 黛玉看着眼前的鸡肉,伸手戳了下,触之柔软,这是个鲜嫩的广西三黄鸡。 一句话出现在她脑中:不可以将鸡肉拆解开来。 虽然可卿的做法利落潇洒,但这一动作不仅要良好的刀工,还需要对鸡关节的完整掌握,她并没有这些知识,所以不冒险是最好的选择。 黛玉将小臂上的广袖紧紧卷好,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腕。她将鸡肉放在桌上,然后寻了口又大又深的汤锅,注了大半锅水,将一整只去掉内脏的鸡放入锅中。 湘云还在和鸡肉拆解作斗争,拆下来的鸡架上残留着很多鸡肉,她听见刘姥姥“啧”了一声,显然是对这种浪费的行为表示不以为然。 汤锅里,清水盖住了三黄鸡,黛玉又往锅里加些切成片的老姜、葱段、一点点南洋咖喱粉、一小撮盐。 她气定神闲,锅里咕嘟咕嘟得冒着小泡,待锅内汤汁烧开后,又转为小火,盖上锅盖焖着。 香味沿着锅盖往外飘,贾宝玉不住地咽口水。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厨艺知识,她只觉得胸有成竹,好像大脑会自动提醒她下一步该做什么。 这一定是传说中的厨艺金手指! 焖了二十分钟后,黛玉打开锅盖,放着冷却。过了一会儿,她将三黄鸡,捞出放在碗里,碗外套着个大钵,钵里塞了一圈冰块。 刘姥姥看着金黄色的鸡皮,连连点头。 北静星君的眼中都是称赞之色,对宝玉说道:“这是海南文昌鸡的做法,冰镇可以使鸡肉更加紧致,鸡皮更加劲道。” 宝玉一脸狐疑地看着北静星君,而北静星君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望向黛玉的神色是如此的—— “一脸姨母笑!”宝玉打了下北静星君的肩膀。 那边厢,湘云做了咖喱鸡,配菜是烤椰子和烤辣椒,还放了许多干香料,白玉碟子上放了藏红花煮印度香米,白菜和豆子拌了沙拉点缀在外。 评委五人走到桌前,只见摆盘很是邋遢,刘姥姥不甚在意菜色外表,尝了一口,倒是滋味绝美。 宝琴做了煎鸡胸肉配土豆泥,也没有绿叶蔬菜,宝玉叹气:“面粉坨没有熟。” 宝琴气嘟嘟地掷了锅铲。 探春做了整只得迷迭香烤鸡配芹菜沙拉,用乳酪和盐做了酱汁,摆盘倒是艺术精致。 几个评委连连点头,警幻仙子赞叹:“鸡肉汁多味美,倒是搭配得当。” 可卿做的是红酒烩鸡,但是一整杯酒没有挥发完,汤汁稀稀落落还留在盆里。 评委们倒也是没给面子,直接判定了最低分。 探春得了第一,黛玉第二,湘云、宝琴、可卿次之。 衍生节目【乘风破浪之红楼食堂】欢乐落下帷幕。 “绛珠仙子。” 黛玉回头看着北静星君。 他眼神发光。 “真的很好吃。” 第十九章 灵河岸畔,院舍之外,暖风艳阳,桃林深深,绿地如茵。 黛玉躺在水边,睡着了。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贾家。 荣国府里庭院深深,她不过才从扬州城过来三年,那时候北静星君还是北静郡王,黛玉初次听宝玉说起北静星君,是在宁国府秦可卿下葬之时。 那时贾府家人位列道路两旁,有六十四名青衣请灵,一应执事陈设,皆光艳夺目。 宝珠和瑞珠自行秦可卿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又有官客来送兵,宝玉嚷嚷着要见那传说中虽然年未弱冠,却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的北静王水溶。 北静王穿着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 恍惚间,黛玉仿佛也在那送葬的队伍里,隔着好一层人群,只见贾珍、贾赦和贾政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那北静王便也从轿内欠身含笑答礼。 宝玉说得没错,北静王好个仪表人才,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上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怎么说也是神瑛侍者转世,站在北静王身边,竟像个乡村莽夫。 黛玉埋在人群里,迷迷蒙蒙地远远瞧着,只见北静王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下来,递与宝玉道:“今日初会,仓卒无敬贺之物,此系圣上所赐蕶苓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 倏忽间掩乐停音,滔滔然殡已过完,那北静王所乘的大轿鸣锣,张伞而去。 人潮攒动,黛玉又好像坐在荣国府的暖阁中,紫鹃奉了茶,果见宝玉饮了茶水,便把那串北静王所赠的香珠从腕上脱下来,郑重转赠給黛玉。 黛玉顿了顿,按照她的性子,本想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并置之不取。 然而又想起隔着帘子,看见那人穿着一身白袍,她从没见过什么人,能把白衣素服穿的那么好看。 黛玉再一晃神,北静王所赠的香珠,已被她接了过来,戴在腕子上。 她手腕细,珠串是男人的物件,做得宽大,便在腕上晃悠悠的。 梦里日子也是这般晃悠悠的,浑浑噩噩,黛玉知道自己在做梦,梦外的世界不过一呼一吸之间,而梦中却已飞快过了半生。 转眼便是省亲、开宴、诗社,然后抄检大观园、宝玉又与宝钗成了婚,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珠串愈发松了,衬得手腕不堪一握,众仙子薄命的,纷纷按着既定的命运走,回到了太虚幻境,而黛玉常常看着腕上的那串香珠,似乎原该与北静王有什么缘分,却一直未竟。 梦中那个人的身影似乎总是在眼前,却又远得无法触碰。像天边一朵云,像花上一滴泪,像这个无比真实的梦中,一个最不真切的梦。 宝玉成天在黛玉眼前转着,她却只觉得心烦。好像有人说北静王来了,黛玉似乎是抖了一下,微乎其微的,又有人连连拍他的臂膀,她方才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推醒黛玉的,正是宝钗。 她彻底从梦中世界醒了过来,向手腕上望去,并没有香珠串,只有一本《石头记》摆在她手边,身下是坚硬的草地,周围是灵河岸畔的桃花丛林。 宝钗笑着问她:“绛珠仙子这是梦见什么了?怎么还落了泪?” 黛玉恍惚,仿佛一梦过了半生,把香腮边的清泪缓缓抹去,又静静坐了一阵。 桃林间起了些风,沙沙的,一些花瓣掉到了水里,是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 宝钗拉了拉黛玉的衣袖,道:“绛珠仙子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快别愣神了,今天是第二次公演选歌分组的日子,可没忘记吧?” 她把黛玉扶了起来,“咱们快回屋舍去收拾收拾,接我们去放春山的翠幄清油车就快到了。” 黛玉点点头,跟在宝钗后面走了,一时无话。 屋舍里,香菱颇为不舍地抱住黛玉:“绛珠姐姐,下一次分组若是要按第一次公演的名次来分的,我们怕就不一定能分在一组了吧?我倒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呢!” 黛玉笑着回抱住了她,道:“我知道你怪是舍不得我的。不打紧的,反正咱们都在一处训练,住的也近,我们倘若分去了新的宿舍,我便时常来看你,我们还要一起打麻将、吃火锅呢!” 暖风艳阳忽然就走了,太虚幻境里久违的下起了雨,屋外雨声潺潺,与灵河的水声混杂一处。 翠幄清油车的棚顶上凝满了水珠,黛玉半阖着眼,朦朦胧胧的,竭尽全力不让之前的那个梦再度进入脑海里。 她定定神,让自己开始盘算下一次公演时选歌的倾向。她上一轮排在第三名,这一次应当有比较大的挑选余地,第一次公演时选的歌似乎太平了些,如果想获得好成绩,还是要选一首又唱又跳的歌曲,把现场的气氛彻底躁动起来,才能成为安全组,站稳前几名。 雨势绵绵,翠幄清油车冒雨行进数里,又爬到了放春山上,终于停在了那口水帘洞跟前。 水帘洞里铺了厚厚的毡子,还是那些美人靠,垫了柔软贡缎褥子,黛玉挽着香菱一起,捡了个座位坐下。 今天评委和飞行嘉宾、导师倒是都没有来,只有宝玉穿得鲜丽,站在水幕前。 黛玉舒展开手脚,松快的呼了口气儿。 几个评委不在,宝玉也面色轻快乐不少,仍旧是一副精雕玉琢的样子,松黄的长衫,外面披着见鹅黄的纱衣,脸上带笑,眉眼弯弯地听,麝月等几个怡红院出身的小仙子围着他,跟他唠叨无外乎是那么几句,夸节目办的好、评委判定公道之类的话罢了。 只听见宝玉看见人差不多坐齐了,便朗声道:“各位仙子姐姐,快请坐下,今天我们要进行【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二次公演的选歌和分组。” 宝玉回过头挥了挥鹅黄的纱衣袖子,透过水幕上朦朦胧胧的雾气,黛玉看着上面显现出来的三行大字。 黛玉笑着向香菱道:“这会子倒是简单,不搞第一次公演那些卷轴之类的花样玩意儿了。” 只见那水幕上写着三行大字,第一个是“眉飞色舞”,后面写了三人组,又分了甲和乙两个大组。第二行题字为“严厉的爱”,后面写的是五人组,也分成了甲乙两个大组。第三行字则是“加州旅馆”,后面写的是七人组,依然分为甲和乙两个大组。 宝玉回过头,含笑的公子哥儿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第二次公演将分为六个组。每两组演绎同一首歌曲,以此来进行对决,以分胜负。” 台下安静一片,等抬着脖子等他解释。 “同一首歌、两两对决,胜利的一组将成为安全组,而另一组,就将有人面临淘汰。” 黛玉感觉香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黛玉知道,香菱无论是初评级舞台,还是第一次公演,一直没有特别突出的表现,前一次竟然挺过了第一次公演,已觉不易,这几日仍不能放松,连梦中都开始说胡话,很是害怕在第二次公演中被淘汰出局。 众仙子均点头,表示已经听懂了规则。 宝玉便接着笑道:“现在,我们将根据第一次公演的个人排名,来进行选歌和分组,首先是前三名的薛宝琴、史湘云和林黛玉仙子。” 薛宝琴选了【眉飞色舞】甲组,史湘云选了【严厉的爱】甲组,黛玉想了又想,七人组的舞台应该是最好看的,便不在犹豫,果断选择了【加州旅馆】甲组。 席间哗然,湘云对她使眼色,意思是怎么选了这个风格的?黛玉只是装作没看见,不去理会她。 秦可卿选了【严厉的爱】甲组,笑嘻嘻站到史湘云旁边去,贾探春便也跟了过去。 宝玉笑着说:“厉害的选手可不能扎堆啊!还给不给乙组活路了?”于是薛宝钗便会了意,选定了【眉飞色舞】乙组。 接下来,小红不假思索,选了【加州旅馆】乙组,王熙凤艺高人胆大,偏就选了【严厉的爱】乙组,试要与湘云、可卿和探春一决高下,贾迎春便也笑嘻嘻地进了【严厉的爱】乙组,给王熙凤加了筹码。 黛玉瞅着,只觉得两场比赛下来,迎春的性子变得开朗了不少。 李纨也去了【严厉的爱】乙组,眼下两组各自吸纳了好几个有实力也有人气的选手,几乎打成个平手,平儿不参与这个游戏,站在宝钗身边,选了【眉飞色舞】乙组,妙玉和邢岫烟商量了一会儿,走到了黛玉身边。 黛玉十分惊讶,这两位性子淡然的仙子,也要尝试唱跳和摇滚? 香菱走到台前,看了一会儿黛玉,自己噗嗤一声笑了,站去了【加州旅馆】B组,黛玉猜她是想拼一把,做个黑马选手,而晴雯和柳五儿分别去了【眉飞色舞】的两个组。 现在宝钗所在的【眉飞色舞】组已经满员了。 剩下的仙子倒也分的极快,大家虽然表面上和气一团,但也都明白此番是来比赛,虽也出现了想选的曲目和组别已经满员的情况,但每个人都精打细算着,在有限的选择余地里,为自己做着最准确的选择。 于是第二次公演的最终分组如下: 【眉飞色舞】 甲组:薛宝琴晴雯金钏儿 乙组:薛宝钗平儿柳五儿 【严厉的爱】 甲组:史湘云秦可卿贾探春尤三姐袭人 乙组:王熙凤贾迎春李纨麝月莺儿 【加州旅馆】 甲组:林黛玉妙玉邢岫烟紫鹃茜雪尤二姐鸳鸯 乙组:小红香菱玉钏儿娇杏贾巧姐宝蟾贾惜春 黛玉看了看自己的组员,又看了乙组。 这一组虽然不是实力最强的,但比对手的配置还是好了不少,只是万事切不可大意,让实力一般的七人组成员,表演出最炸裂的舞台现场,她还得和她的组员下点功夫,好好位第二次做一番功课。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章 【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二次公演的曲目已经迅速分了组,宝玉很是满意,没想到一切进行得这般顺利,众仙子姐姐分得畅快,竟没起什么波折。 这些日子【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算是爆红,不仅在旧浪微博上已经上了好几次热搜,豆荚网鸭鸭小组和狼扑社区也开辟了专门讨论的小组。 就连宝玉身边八竿子打不着的仙朋道友,也经常发消息来打听节目内部的八卦。 太虚幻境在仙界里本不是什么重要部门,放春山一带也向来是仙迹罕至,薄命司的金陵十二钗更是默默无名,藉由凡间曹雪芹所写的《石头记》,倒是红过一阵,不过时间变换,渐渐被人淡忘。 此番选秀竞演播出之后,仙界是头一遭掀起了追星和八卦的热潮,灵河岸畔和放春山一带总能看见有仙子仙君乔装前来,打探消息的身影。 甚至黛玉、宝钗、探春几个人气高的选手,还收到了仙界粉丝寄来的礼物和粉丝站手工制作的周边。 警幻仙子对【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获得仙界大众的认可,感到十分的满意,连带着太虚幻境众仙子在仙界里走动行事时都硬气了几分。 宝玉这个主持人也当得舒心畅快,他本就是个爱热闹的,自打上了仙界,只能在赤瑕宫中做个默默无闻的神瑛侍者。 现在仙界里,无人不知神瑛侍者宝玉,以及他前一世和黛钗二人的孽缘,界内纷纷传说宝钗黛玉二人必定因他内定出道。 宝玉倒是对内定绯闻不甚在意,干脆顺水推舟解放天性,又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混世魔王。 众仙子已经分定了组,都挽着新的队友,朝放春山水帘洞外走去,一溜烟翠幄清油车已经等在外面。 新的一轮公演和训练即将拉开帷幕,昔日同屋的队友也将变成竞演的对手。 看着黛玉走出去的身影,宝玉的眉心拢起来,手中把玩着腰间折扇的流苏。 那日北静星君看她的眼神真是奇怪,如此说来,明明只是个纯粹的选秀节目,每个评委都好像各怀心思。 现在【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节目组大体的导演和制作人是警幻仙子,并身兼四大评委之一。 自初选以来,警幻仙子连日熬夜,日常司命的事务也未减少,且又为节目的流程费了诸多心血,再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住,近日更觉头疼,应付不暇。急着让宝玉为她寻几个助手。 宝玉当然挂在心上,选手训练的日子里,他四下搜寻了一番,又找了冷子兴、甄士隐等几人商量,直到江宁曹雪芹自告奋勇称为节目的总导演,警幻仙子便卸下了导演和制片人,专心做起了评委一职。 只是宝玉怎么瞧着这警幻仙子,心中的小算盘就是想把节目炒上热度之后,开心地做个甩手掌柜,和引愁金女、钟情大士、度恨菩提、痴梦仙姑几个仙子一起当吃瓜观众。 而那贾母史老太君和北静星君也像是有诸多主意的。 宝玉知道贾母在节目里有好几个心仪的人选,况且贾母又拉来了不少赞助,很想把这几个赞助商代言人的名头,按到她心仪的选手身上去。 至于北静星君,宝玉总觉得他看林黛玉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宝玉宽慰自己,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前一世的北静王和林黛玉二人并无什么交集,甚至未曾谋面,就连北静王送宝玉的蕶苓香念珠串,黛玉都嫌弃是臭男人的东西。 没道理进了太虚幻境里,这两人还能发生什么暧昧情愫来? 宝玉挥一挥衣袖,将背后水幕上的分组字样淡了下去。 灵河岸畔的院舍里,黛玉打起了湘妃竹帘,让紫鹃进房间来,她们这一处的院舍是最大的,眼下又进了七人组,好几人搬入,又有好几人搬出,好在她无需挪动。 紫鹃携了绣花包袱皮,摊在榻上一件一件收拾着,香菱一组要搬去隔壁院舍,这会还拉着黛玉的手道别,一脸的不舍。 “好你个香菱丫头,昨儿还说舍不得我,今儿就赶去要做我的对手了,”黛玉笑着作势要捏香菱的脸,又放下手道,“这么一张娇媚动人的脸,这么甜蜜的一张小嘴,我可舍不得!” “好姐姐,是我错了!”香菱笑着向她作揖,“这不是因为绛珠姐姐光芒太盛,我怕待在姐姐身边显得愚笨,会被淘汰呢!” 黛玉将香菱送出了垂花门,再进宿舍厢房时,就看见紫鹃已经将行李收拾完毕,正悠哉在紫檀的高座上端坐着喝茶。 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紫鹃丫头现在倒是比刚入太虚幻境时更有仙子的气派了。” 紫鹃放下茶杯,走到黛玉跟前,一把搂住黛玉的腰肢,笑眯眯道:“绛珠仙子最是疼我了,前一世只拿我当妹妹,现在可别再拿那些刻薄话欺负我了!” 黛玉笑着掐她的腰:“谁欺负过你,我怎么欺负你了,如实道来!” 紫鹃笑着躲开,黛玉在后面追着她,捏着个拳头要去捶她。 二人嬉笑着,房内一片热闹。 正闹着,妙玉和邢岫烟从外头迈进来。 她二人都换了日常的玄色长袍,外面罩了件同色的薄纱,如男人一般戴了个玉冠,好生英姿飒爽。 紫鹃见妙玉二人打扮得帅气,忙把笑弯了的腰直起来,黛玉抬眼看她二人,干脆福了一福,“妙公子、邢公子。”自己又笑倒在榻上了。 妙玉绷住笑意,长叹了一口气:“怎么着,就给湘云仙子反串?不准我们打扮成中性模样?” 紫鹃笑道:“妙玉仙子和岫烟仙子倒是好想法,眼下中性风格最为吃香,真巧咱们又选了首摇滚风格的歌曲……” 妙玉接话道:“正是此意,我们二人就是来找大家商量下第二次公演的演出风格一事。” 于是四人又将住在其他厢房的茜雪、尤二姐和鸳鸯三人叫了出来。 在雕梁画栋的正房里,【加州旅馆】甲组七人齐聚一处,围着紫檀圆桌,一边吃晚点,一边商议着。 黛玉往碗里添了酸梅冰粉,对着妙玉道:“主意是你们两个出的,且说说罢。” 妙玉会意,手中拨弄着碗里的珍珠芋圆,缓缓道:“是这么一回事,今儿分了组,我便和邢岫烟仙子商量着,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二轮公演,不仅是我们开始有疲倦感了,评委和观众想必也有些腻了,要想出彩,咱们必须得取点儿新意才是。” 邢岫烟跟着连连点头,又拿胳膊肘捣了捣紫鹃,紫鹃便正色道:“正是这个理儿,尤其是咱们这一次又是同一首歌,分甲乙两个组竞演,虽说乙组七个人都是姐妹,但是……” 黛玉帮她把话说完:“大家都想出道,都想去人间,了不起也要通过这个节目火上一把,在仙界博取点名声来,所以这不是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情感节目,而是比赛,眼下已经有五个淘汰的,一个退赛的,这淘汰真真是实打实的,咱们可不能嘻嘻哈哈就这么糊弄过去!” 鸳鸯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将口中香椿饺子咽了下去:“这个选秀比到现在,我算是琢磨出了一点味儿来。” 众人忙催促:“快说!” 鸳鸯眨着眼睛:“既然是个比赛,就会有规则,大家发现没有,能赢得舞台首先必须是好看的,要人多,要热闹,要花样百出,这也是我选择七人组的原因。” 黛玉笑起来:“我参加比赛前也看了些人间的选秀,鸳鸯仙子和我想的一样,女团节目里,三人组、五人组的太单薄,七人组才是最好看的,而这最好看的里面,又要和台下观众互动多的、有唱有跳的,才能赢得观众的心。” 鸳鸯点头,把话头接过:“正是如此,只是这一次,我们和乙组七人都选了《加州旅馆》这首歌,有哪位仙子得空听了这首的曲子吗?” 茜雪举手,嘴中塞满了食物,嘟囔道:“我听了,我一直挺喜欢摇滚的,这首歌是美利坚一支乡村摇滚乐队,唤作老鹰乐队的歌曲,吉他旋律挺经典上口的,就是歌词内容有些诡异,整体氛围也不是能炸场子的那种。” 妙玉夹了一块广式腊肠塞进嘴里,道:“话是如此,但咱们这会儿对游戏规则已经是心知肚明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游戏规则往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调整那么一点点,整个舞台的编舞、编曲,包括分词和风格都要进行调整。” 尤二姐一直没作声,此时发问:“比如?” 妙玉道:“比如你看我这中性扮相如何?” 尤二姐笑道:“使得使得,要不请那蒋玉菡和柳湘莲来给我们帮帮忙,哪怕软硬兼施,逼哭导师,也得赢这个比赛!” 黛玉点点头:“咱们先这么试着,不过这个规则,其他选手或早或晚也都会明白过来。” 她放下手中筷子,托着腮思忖:“嗯,在我看来,选秀最重要的还是看实力,节目名称既然叫乘风破浪,咱们也得在观众们固有的大观园印象里突破自己,在给定的歌曲里尝试新的风格,乘风破浪一番,是不是?” 众人皆道:“绛珠仙子说得是!” 于是吃着晚饭,又将舞台角色分工一番,七人脾性还算契合,直谈到月上柳梢头去。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章 既然已经吃毕了晚饭,众人商定今夜好好休息一宿,明儿早起去放春山水帘洞的练习室里,将唱段部分好好排练,黛玉便拉住紫鹃,从正房出去,经过那垂着紫藤花的抄手游廊,回到了二人的厢房屋舍里。 两人都在雕花银盆中洗了手,脱去外袍,黛玉斜斜地靠在榻上支着头,继续读那本没读完的书,紫鹃对着菱花镜,一面将桌上的瓶瓶罐罐依次往脸上涂抹按摩,一面问着黛玉前几日参加衍生节目【红楼食堂】时的情形。 虽然黛玉凭借一道白切三黄鸡得了第二名,但是今儿个折腾了一整天,眼下很是疲惫,颇有睡意,就随便敷衍了两句,紫鹃会意,二人正打算熄了灯燃香睡去,房门却再一次被人敲响。 黛玉起身去开了门,紫鹃这边还没来得及揭下脸上的面膜,背着身竖着耳朵听,来人正是贾探春,打扮得齐整,手里还拿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笑意盈盈的,说是要过来送个好东西。 凉风吹起,黛玉紧了紧身上的小衣,奇道:“探春妹妹不是分在【严厉的爱】一组吗?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却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探春拿一双杏眼瞅着黛玉和紫鹃,笑道:“今儿个从老祖宗那里得了些擦脸的好东西,因为手上擦脸的胭脂香粉也多,这些玩意儿也是有使用期限的,与其撂在柜子里让它过期,不如拿来同众位姐姐一起分享。” 说罢,探春便把手中的荷包递过来,黛玉接过一个绣“梨花雪”图样的荷包,闻得一股清香,从抽绳处打开来看,里面是好精巧的一个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盒子,圆圆的颇为轻巧可爱。 探春笑着点头,示意她打开来瞧,黛玉将盒子展开来,盒盖内钳了面铜镜,盒底里是碗装,一盏白如玉瓷、细腻如脂的香粉盛在其间。 黛玉用手指蘸了些香粉,抹在手背上,果然服帖又不失干爽,滋润又带有光泽,忙谢了探春道:“老祖宗给的东西是真的好,难为探春妹妹费心送来。” 探春笑道:“这不是什么人间国际大牌的护肤品,是镜花缘女儿国的十二花仙姐姐们,用最新采来的蔷薇制作的蔷薇硝,比人间卖的粉底肤膏要强上百倍。” 黛玉和紫鹃谢过探春,便又问:“还是单送我们两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探春道:“各位都有了,都是一样的香粉,恰好走到最后一处,这两盒是送两位仙子的。” 探春正色道:“因是我有一桩关于这蔷薇硝的小事,想同人商量商量,旁人我都信不过的,只有绛珠姐姐……” 紫鹃听闻此话,便要出门留她二人独谈,黛玉拉住了紫鹃,向探春道:“紫鹃前一世一直是在潇湘馆里跟着我的,我自然也是拿她当亲妹妹的,现在到了太虚幻境,大家都是一样的仙子,我二人住在一处,比从前感情更深,最是知根知底,同我说的话不必避她。” 探春见状,便将房门紧紧掩上,悄声说道:“话说这老祖宗啊,同这镜花缘女儿国的国君是老熟人,这一次送我们蔷薇硝,也是十二花仙看见了放春山玫瑰露的赞助,便也想在节目中投放广告,当一回赞助商,在仙界推广她们家的香粉胭脂。” 黛玉点头道:“现在仙子都喜欢下凡间去买一些人间的化妆护肤用品,的确是很久没见到仙界自己的品牌了。” 探春道,“就拿这蔷薇硝来说,要将仙界里时节恰好含苞待放的蔷薇花整朵摘下,浸泡于适量水中,再置于石钵中杵槌研碎,萃取澄净花汁,” 她将那珐琅盒子放在手中掂量,“我听老祖宗说,然后还要拌入香料、银硝以及橙花精油熏蒸,再放到月光下晒干,最后碎成粉末。” 黛玉看着探春的纤长手指,道:“这蔷薇硝不仅可用来妆面,也能装入粉盒便携,清暑和胃,润泽肌肤,也能装入荷包,当作随身的香粉携带,是值得推广的好东西。” 探春道:“老祖宗悄悄告诉我,因为那玫瑰露的代言人已经选定,不几日就要拍摄商务广告了 这女儿国的十二花仙便也想着,从咱们十二钗选手里找几位仙子,作为代言人和推广大使。” 黛玉瞧她神色,盯着探春双眼,道:“探春仙子可是已经得到了什么风声?” 探春抿了抿嘴:“放春山玫瑰露的代言人倒已经定了的,就是第一次公演的前三名,也就是宝琴仙子、湘云仙子和黛玉姐姐你。” 黛玉挑了眉毛,没想到每一次公演的前几名除了能去衍生节目之外,还能获得代言商务,这比赛后面可得更加激烈了。 探春接着道:“至于十二花仙的蔷薇硝大使,原应属于是秦可卿仙子姐姐,只是老祖宗属意于我,同十二花仙说让我去拍代言广告……我就是想和绛珠姐姐商量此事,可卿仙子名次本就在我之上,而我本也不是前五名的,只是元春姐姐退赛,我才刚好得到了第五名的名次,原说那衍生节目我也不该上的,我……” 黛玉道:“你可是担心像上回元春仙子一样,被别人的粉丝说三道四?” 探春垂着眼睛:“正是如此。” 黛玉道:“依我说,你是多心了的。” 探春怔怔道:“绛珠仙子何出此言?” 黛玉拉她坐下,道:“你将这蔷薇硝送与我们二十九人,可卿仙子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儿,心中必定有所猜测。” 紫鹃斟了壶正山小种,黛玉将茶盏添满,放在探春手边。 “我与可卿仙子也算有点儿缘分,私下谈过几次心,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更何况现在十二花仙既然已经定了你,后面大概还有别的商务会分给她,如果粉丝有流言,也自是不相干的,千万别往心上去,倘若影响了你后面的表演状态,才是真的可惜了。” 探春饮了茶,想了一会儿,方露出笑意:“绛珠姐姐说的是,现在代言摆在手边,我若不接,老祖宗也不开心,既是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黛玉笑着点头,夜色愈发深重,探春道谢,然后离去,无须赘言。 第二日,每一组选手都早早去了放春山水帘洞开展训练,晌午时分,所有人都在洞中大快朵颐补充能量,果然见警幻仙子踏着仙云飘进来。 “请薛宝琴仙子、史湘云仙子和林黛玉仙子随我来一下。” 黛玉看向探春,果见探春对她眨了眨眼睛。 三人鱼贯随着警幻仙子走出洞口的水潭边,洞外清风吹起水帘,几只小燕子飞来飞去。 警幻仙子摇了摇手中团扇,道:“请几位仙子来,是要商讨放春山玫瑰露代言一事。” 黛玉和宝琴脸上都是淡淡的,史湘云则是一脸吃惊。 黛玉心下思忖,看来宝琴也提前知道了玫瑰露代言一事的消息。 柳丝飘到水中,一只小鱼儿从水帘外的幽潭中跃起,又钻进水底,向远处游去。 “三位仙子都知道,放春山玫瑰露是咱们这一次选秀节目的赞助商,也是太虚幻境的特产,这一次【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在仙界爆红了一把,连带着玫瑰露也美名远扬。” 宝琴、湘云和黛玉都点了点头。 警幻仙子定定看着她们三人,眼中盛满疲惫的笑意,想来这个赞助商代言,也是警幻仙子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谈下来得。 “放春山玫瑰露的制作商要求薛宝琴仙子作为代言人,史湘云仙子和林黛玉仙子作为推广大使,拍摄静态硬照和动态广告,投放在演出现场和网络媒体上,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假思索地道了声,“乐意”。 于是一切说定,警幻仙子告知她们三人,过几日将进行拍摄活动,因为主要是上半身出镜,并有脸部特写,警幻仙子再三嘱咐她们,在正式拍摄之前,务必要保证面容健康、气色粉嫩。 三人道过谢,黛玉回到了训练室里,众仙子还在外间吃饭,此时训练室中空无一人。 黛玉方才在风中站了半日,洞外烟丝翠软,她最是皮肤娇嫩,此刻只觉面颊痒痒,便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拿出探春昨日赠送的蔷薇硝擦脸。 一个穿白色长衫的人影闪过来,将黛玉手中的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盒子打落在地。 那人轻声道:“绛珠仙子别用!” 黛玉手中的粉盒掉落,还是一样的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盒子,只是那粉盒弹开,里面的香粉果然比昨夜探春相赠时更红更香了些,黛玉脑中几分空白,无暇顾及这份不对劲。 因是有一股熟悉的幽香荡过来,带着淡淡的体温,干燥而清冽,像药草浑浑燃烧,又像干涸的木头,温润如玉,谦恭有礼。 那人是北静星君,蹲下身来,用一张手帕包住了手指,去翻了翻地上的粉盒和香粉。 “绛珠仙子,我方才看见有个身影鬼鬼祟祟走过来,拿着一个同样的珐琅盒子,大概是用什么东西换去了原来的粉盒,所以才制止了你。” 黛玉按住了心口,脸色惊得煞白,好像有一千只蝴蝶从她的胃里飞过去。 要知是谁替换了粉盒,而粉盒中又为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章 且说北静星君打翻了黛玉手中的蔷薇硝粉盒,而那粉盒虽是一样的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盒子,但是里头的蔷薇硝香粉,却比黛玉前一日看到的更红更香了些。 北静星君拿包着帕子的右手手指,去抹了一指尖的香粉,黛玉抬手,一声“别”堵在喉咙口,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见北静星君将手指凑到鼻子跟前,闻上了一闻,然后皱着眉头,将香粉均匀地揉在左手手背上。 黛玉心里着急,要拿干净帕子来擦,北静星君却对黛玉做了个等等看的眼色,那香粉在北静星君的手背上停留了一会儿,就生起了一层细密的红色小疙瘩。 黛玉惊得脸色儿煞白如雪,额头上出了汗,寒凉如水。 眼下正在仙界最盛大的一场选秀节目中,现在仙界也仙术日益发达,每一场公演的转播都是最高清无损的画质,每一个选手的脸蛋儿和皮肤状态都是最要紧最影响得票和去留的。 而且即使在没上台的日子,选手们也会参与一些训练日常和宿舍生活的拍摄工作。 黛玉想起了放春山玫瑰露的商务代言,以及方才谈话最后,警幻仙子对她们三人的嘱咐,后背猛地生凉,如筛糠般打了一个寒战。 还好北静星君方才过来拍掉了她手中的粉盒,否则那盒中的状况不明的香粉涂在她脸上,再起一层红疙瘩,刚到手还没捂热的代言肯定就飞了,第二次公演也势必受到影响。 北静星君观察自己的手背,顿了顿道:“不打紧,我看这情状应该不是什么致命毒物,大概是灌愁海边生长的野玫瑰毒刺磨成的粉,只是会让皮肤上短时长一些包,有点儿痒,大概三五天就能好转的。” 他沉默一秒,温声去安慰呆住了的黛玉:“对方不是成心害你,只是想让你失去玫瑰露代言,以及在第二次公演时出点儿丑。” 黛玉脑子里纷纷扰扰,一时间也想不出是谁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外面传来女孩子娇俏的话语声,是同组的选手吃过午饭,继续回来训练了。 北静星君与黛玉对视一眼,低声道:“我认为绛珠仙子还是暂时别同他人提及此事。” 黛玉“嗯”了一声,外面的说话声已到门外,只一眨眼,北静星君就消失不见了,地上粉盒还在,滴溜溜打着空转。 黛玉的肩头被妙玉拍了一掌:“绛珠姐姐怎么了,独自站在这里,脸这么红,额头上还有汗?” 黛玉忙拿衣袖擦去额上汗珠,将蔷薇硝粉盒收进包中,仍旧又拿出自己日常搽脸的茉莉粉,细细往面颊和额头上扑了一层。 妙玉拍完黛玉,笑嘻嘻跑开了,身后邢岫烟、紫鹃、茜雪、尤二姐、鸳鸯也跟着拖着拖沓的步子鱼贯而入。 几个人刚吃饱饭,困顿袭来,都躺在训练师的地板上刷琉璃镜,黛玉也跟着躺下去,一时间从房间门口望进去,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七个人,头发散落在地板上,大长腿翘起,几只脚都靠在墙上,训练服扭成麻花,好一道靓丽青春风景。 有人敲了几下敞开在一边的门,黛玉抬头,只见湘云笑嘻嘻捧着一台同琉璃镜大小相同的黑色器械走进来,那器械上镶着圆形的琉璃镜片。 黛玉好奇地支起头,问道:“云儿拿的是什么?倒是挺像秦可卿仙子日常用的那个叫单反的摄影工具呢,怪袖珍的,也能拍视频?” 湘云大咧咧一屁股坐到黛玉身边,另外六人抬头看她一眼,又接着瘫在地上。 湘云将手中物件递给她看:“这是宝玉给我的玩意儿。” 茜雪听闻,“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们那宝二爷,自打去了赤瑕宫,也没个正事儿,一天天的,倒是对人间的新奇事物如数家珍,什么任天堂索尼微软的游戏机啦,家用投影仪啦,外星人笔记本啦,我常听秋纹仙子说,那赤瑕宫只是个小殿,愣是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可不是!”湘云摆弄着手中的器械,“宝玉说这是个富士摄像机,唤作什么微单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能拍动态的影像,还有自带滤镜调色,怪好玩的。” 黛玉接过那台闪着神秘黑色光芒的富士微单,在手中把玩,湘云调出了她拍摄的影像素材,一一指给黛玉看,并笑道:“我现在在学习拍摄人间最火的一种视频,叫做vlog,据说后浪C站上现在最火的可都是这些视频呢!” 黛玉听得心中疑惑,眯着眼睛,正要发问,旁边的鸳鸯幽幽抛过来一句:“我经常在后浪C站上看游戏通关视频,因为宝玉喜欢打游戏,连带着在他身边随侍的秋纹仙子成天玩这些个,我有时无聊,也跟着在后浪C站上看看。” 尤二姐趴在地板上,眼皮也没抬起来,拿着手中琉璃镜戳了几下,将屏幕展现给黛玉看,“喏,就是这个后浪C站,湘云仙子说的没错,现在vlog的确挺火的。” 黛玉疑道:“姐姐也知道这个?” 尤二姐点点头,又继续去看没看完的宅舞视频。 湘云向黛玉解释道:“我想着,把咱们日常训练,和在灵河岸畔的宿舍里一处玩乐开火锅宴作打油诗的影像用这个富士微单记录下来,做成个vlog,传到后浪C站上去,岂不好玩?” 黛玉眼睛滴溜溜一转,拍手笑道:“云儿真是个会玩的,给她个小玩意,都能玩出花来,赶明儿我们在【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出不了道,先在后浪C站上出道,当个vlog红人了!” 湘云拿手肘戳她腰:“绛珠姐姐这么标致的美人儿,偏生这张嘴最可恶,我这vlog就先拍你怎么拿刻薄话儿挤兑我的!” 黛玉瞪着湘云,湘云便跟着嘿嘿傻笑,两人眼看着就要手舞足蹈,互相掐打起来。紫鹃几个忙笑着上来拉开,放春山的练习室里一时间笑闹一片,好不欢乐。 热闹归热闹,黛玉心中想着被下了毒粉的蔷薇硝,一下午心中始终不安,排练时连连出错,更没有胃口吃晚饭,只匆匆扒拉了几口,这一日便忽地过完了。 夜色深重,灵河岸盘的院舍软塌上,黛玉翻来滚去,始终无法入眠。 好容易进入梦境,朦胧中是有个身影在眼前晃动,”叮当“一声,是珐琅盒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奇诡的香气传来,是微微泛红的香粉散落一地。 黛玉倏然惊醒,翻身跃起,一把捉住了那人的手臂。 屋内没有点灯,那个人个子高大,拼命拿衣袖捂住脸,但是黛玉还是认出了,她穿着黛玉熟悉的衣裙,裙角挽起,软底的绣花鞋子不会发出一点儿声响,一双丰润的手臂在黛玉手中挣扎。 紫鹃被也异声惊醒,待匆忙慌张地点了灯来看时,那个人膀大腰圆,身强力大,早从黛玉手中挣脱出去,推开窗翻出去了。 黛玉和紫鹃披上外衣,才跟着追了出去,窗外临着一片竹林,此时黑云低垂,雷声隐秘地从远处传来,那个人早已不见身影。 接着便是大雨,当头淋下,黛玉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紫鹃说:“罢了,咱们回去吧,我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两人撑起外衣,回到屋舍厢房里,此刻两人都毫无睡意,黛玉便把白日里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盒子,和盒中掺了玫瑰刺粉的蔷薇硝一事仔细说与紫鹃听。 只不过,黛玉几乎是下意识的,略去了北静星君出现打翻粉盒,以及在手背上实验,发现疑点的一段,只是改说自己即将擦脸前,发现盒中香粉色泽不对,便托相熟的仙君化验了一番。 紫鹃听毕,方发问:“那刚才来的那人,姐姐又认为是谁呢?” 黛玉抓住了身下榻上铺就的丝绸床单,上面绣着好大一朵秀美的芙蓉花,被她抓成了一团,“我刚刚握住了那人的手腕,丰润细腻,而那人身影高大,我看倒是很像刚被淘汰的司棋仙子。” 紫鹃惊道:“司棋仙子被淘汰那一日,是有些不愉快,但她只是个小姑娘,心直口快了些,这私下报复人的事儿,是在不像她的所作所为啊。” 黛玉下意识拿手平整床单上抓皱了的芙蓉花,“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抬起头拉住紫鹃的手,“咱们且当不知道今晚这事儿,就先让它这么过去,平日里你帮衬着我,多留心一点便好。” 紫鹃蹲下,拍了拍黛玉的手,轻声安慰:“那是自然的,若有人给司棋仙子出了这些坏主意,我们可不能打草惊蛇,得顺藤摸瓜,顺利进行着【乘风破浪的十二钗】比赛,同时找出这桩恶行背后的主使者才是。” 两人又商量了好一会儿,方才囫囵睡去,黛玉这一日受了惊吓,吃得不多,睡得也晚,用热帕子敷在额头上,刚躺到榻上,沉入枕头间,便觉得黑沉沉一片,终于沉入了黑甜梦境的怀抱。 次日醒来时,天已大亮,黛玉梳洗完毕,吃过早饭,在灵河岸畔进行例行晨跑,只见秦可卿笑吟吟抱着单反,站在花丛中等她。 要知可卿等黛玉是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章 天将潮明,河畔的桃林树梢随着晨风零雨摇荡,沙沙作响,有几朵粉色花瓣掉下来,落在一个身影婀娜的女子肩头。 黛玉远远的就看见了秦可卿,她独自一人,站在灵河岸畔的坝桥上。到处是花丛,风吹起落花,飘来飘去。黛玉拧着眉头,琢磨了半天,却到底捉摸不透,秦可卿抱着单反一动不动,好像是故意站在那等她似的。 黛玉眨了眨眼睛,作出刚看见秦可卿的样子,大声道了句,“可卿仙子,早上好呀,”脚步轻快,慢慢向他所站的方向小跑过去。 “绛珠仙子好早啊!”秦可卿挑了挑细长的柳眉,靠的近了,将黛玉肩头的落花拍去,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扑过来,贴着她丰润的肌肤。仿佛一副活脱脱从古典画儿中裁下来的仕女图。 “可卿仙子为何独自一人站在此处?”黛玉停下脚步喘着气儿,话中之意却可谓单刀直入,“也没在拍什么花儿草儿?莫不是是在等我?” “绛珠仙子果然冰雪聪明,”秦可卿用别有一番风味的眼神看着他,也没有什么掩饰,直接就说出心中所思所想,语气间充满了好奇,“从初评级舞台到现在,仙界各大媒体网站上关于绛珠仙子和北静星君的消息可不少呀。” 常言道,君子坦荡荡,黛玉见她虽问得直接,语气中却并无恶意,便低着头,含笑端详秦可卿。“仙子姐姐,可是想问问我同北静星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秦可卿莞尔,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因为别人都说。绛珠仙子与北静星君的关系不同,或许是拿到了【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出道位内定名额,我虽与绛珠仙子不甚熟悉,但自认识人颇准,与仙子有过几次交谈,认定你不是那种走偏门的人,因此很不相信他们的说法。” 黛玉笑意更甚,眉眼弯弯,“谢谢可卿姐姐的信任,我同北静星君并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另他出手帮过我一回,除此之外,再无瓜葛,那网上所谓的爆料也不过巧合而已,甚至连宝玉。在参加节目之后,我也从未与他有过任何私下的联系。” 秦可卿看着黛玉的双眼,似乎是在心中作出了一个决定,“绛珠仙子如此坦诚,我便也不瞒你,仙界里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其实……在我上一次投入人间金陵贾府之前,警幻仙子乃是我的同胞姐姐。” 黛玉有些意外,仔细想来,她两人的确是眉目身影都颇为相似。 “此次参加节目,警幻姐姐也没怎么偏着我,毕竟四位评委,每一次公演的投票去留也是现场的五百位观众所决定的,只不过我也听闻了一些小道消息,”秦可卿向黛玉靠过去,轻声道,“这一次参加【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出道人数迟迟未公布,警幻仙子本打算让七人出道,因天帝天后也爱看这个节目,钦定了三十六名选手里,最后的出道名额是为九个。” 黛玉扯动嘴角,怎么这个节目的选手里,人人都有能打听来小道消息,转念一想,连天帝天后都喜欢这个节目,看来此番太虚幻境薄命司十二钗是真的在仙界里大红大紫了。 秦可卿接着道:“我对自己的实力一直都很有信心,”她掐着手指算来算去,“在我看来,这个节目里我最大的两位竞争对手,一是宝钗仙子,另一个,便是绛珠仙子你。” 黛玉这几日虽与秦可卿有一种相见恨晚的缘分,但是同他她之间,也并没有像与湘云和紫鹃那样无话不谈,这一会儿,对秦可卿仙子坦诚到这个地步感到十分诧异。 黛玉退后一步,一时无话可答。只能抬起脸认真看着她的双眼。 秦可卿蹙眉道:“宝玉在初评级舞台上给你打的分数不高,我也想到了你二人之间不再像人间时一样要好,只是这两次比赛,北静星君显然对你高看一眼,何况那豆荚网鸭鸭小组上也有一些不相干的帖子。且不说我,光是议论此事的选手仙子,我就已经撞见好几位。” 黛玉叹了口气,“我与北静星君真的没有什么,比起比起那些风花雪月的虚幻东西,我更在意怎么才能把眼下第二次的舞台准备好。” 秦可卿笑起来:“我说你原来也不再是那个痴情的姑娘了,既是如此,祝仙子妹妹第二次公演顺利,我可是等着要同你在总决赛上单人比拼的,可别辜负我的期待。” 黛玉眼眶一热,此时心中竟有几份感动,“感谢仙子姐姐高看一眼,我定会努力练习。”二人又闲谈了一会。直至日头高升,黛玉又绕着灵河跑了几圈,方才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放春山练习室里,黛玉拉着六个队友,商量着此次舞台的呈现方式。 “这首歌有不少器乐演奏的部分,咱们不如试着做成一个乐队的形式?”邢岫烟盯着词本儿,“另外今天必须要定下来每个人的分词唱段,开始练习和声。” “我会弹吉他!”举手的是妙玉。 “哦?你还会这个?”众仙子感到有点惊喜。 “我会吹点儿唢呐,不如最前面加一段solo?”说话的是尤二姐。 “倒是挺别致的,咱们待会儿试试看和不和整首歌的基调。”黛玉点点头。 “我会弹琵琶,既然加了古典民族乐器,咱们要不要试着来个琵琶加吉他的编曲?”鸳鸯有点怯生生,不太自信的样子。 众人都拍手称好,邢岫烟道,“鸳鸯姑娘的意思妙极!那我们就不用贝斯,直接用琵琶加上点吉他,乙组肯定不会走这个路数。” 黛玉在词本上写写画画,“目前二姐吹唢呐,妙玉姐姐弹吉他,鸳鸯姐姐弹琵琶,我会点儿中阮,只是多日未弹,有点儿手生了。” 鸳鸯笑道:“不打紧,我们盯着你多练练。” 邢岫烟凝眉道:“我是不成了,只能唱歌,若是茜雪和紫鹃二位仙子会点儿什么乐器,丰满一下表演的层次感,那咱们这个舞台就更好看了。” 紫鹃往了黛玉一眼:“我想着,既然咱们这个表演要走民乐风,倒是不用打那架子鼓,不如我和茜雪姐姐,一人去学中东鼓和大鼓,一人去学个小打,这两样乐器入门不难,咱们也不必精通,只求在台上能做出个样儿来,不给主要的器乐演奏部分拖后腿便是。” 黛玉点头道,“是这个理,”眼看茜雪也无意间,乐器分配的事情便商定。 “既然已经有了民间乐器,整个舞台的演出风格,不如便往江湖意味上靠去。”妙玉凝思了一会儿,方开口道,“加州旅馆,旅馆便是客栈,唢呐与琵琶中阮,吉他和大鼓小打,也能营造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来。” 邢岫烟笑道:“妙玉姐姐是不是想到可人间徐老怪的电影《新龙门客栈》?” 妙玉笑道:“还是你最懂我,那歌词便也要根据风格修改一下了。” 众人便又看歌词。 黛玉细细念道:“‘行驶在昏黑的沙漠公路上,凉风吹起我的头发,浓烈的大|麻味道,弥散在空气中,抬头遥望远方,我看到灯光闪烁,我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变得模糊,我不得不停下来,寻找过夜之处。’这是第一段,我看前两句和后四句都不用动,从第三句修改为‘浓烈的昏黄烟尘,弥漫在天边’,可使得?” 邢岫烟站起身,捡了只炭笔,在墙上写下分段,“绛珠仙子的改法使得,那么开场便是二姐唢呐,吹完后紫鹃茜雪那边鼓声响,然后鸳鸯琵琶、绛珠中阮、加上妙玉吉他垫音起,接着我便开始唱第一段,大家看这样分行吗?” 余下六人都应了声“可以”。 接下来是第二段歌词,“她站在门口招呼我,我听到远处寺庙的钟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这时她点起一根蜡烛,然后给我引路,沿着走廊传来阵阵说话声,我想我听到他们在说。” 这一段由开头部分慢慢滑入副歌,而器乐部分变动不大,众人商定,便交予黛玉和鸳鸯边弹边唱。 副歌部分是有一段主唱,一段和声,“欢迎来到加州旅馆,如此美丽的地方,多么可爱的的面容,加州客栈有这么多房间,一年的任何时候,你都能在这落脚打尖。” 这是主唱段,好在整首歌难度不大,音域跨度也不长,尤二姐、妙玉、和茜雪合唱,中间两句和声“如此美丽的地方”和“一年的任何时候”则由邢岫烟撑起。 接下又是新的唱段循环,只不过歌词略有不同,黛玉和妙玉二人是七人里公认最有才华的,便将歌词作了些许变动。 如“她开着一辆梅塞德斯奔驰”改成了“她驾着一匹汗血宝马”,“于是我叫来领班,请给我来点酒,他说,自从1969年,我们再无供应”改成了“于是我叫来掌柜,请给我来壶酒,他说自从红楼未完,我们再无供应”等等,自不必赘述。 这一日商定了表演风格、器乐演奏和歌词分段,七人又囫囵着把整首曲子合了一遍,并请芳官、龄官、蕊官等演唱导师来调整了细节,直到每个人都基本满意时方才出洞回屋舍歇息。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章 “——你!说你呐!” 黛玉愣了神,她刚从翠幄清油车里下来,提着银红纱的裙子,小心翼翼地站在史湘云旁边。放春山这一片遍地五彩斑斓的仙界玫瑰,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蓝的灰的,春风和煦,吹得她睁不开眼帘儿。 “穿银红色的那个,过来!” 黛玉低头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纱裙并不服帖软糯,领子和袖口硬邦邦的支棱起来,戳着她的柔嫩的皮肤,湘云在一边拍捏了下她的手掌。 “过来——待会儿第一个拍你,先练一下走位。”反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嘻哈的导演仙君用一贯不耐烦的语气吼道。 黛玉提溜起裙摆,迈着小碎步跑到场中央。 “待会儿一打板,你就对着镜头,从左后方入画,然后走到中间这丛玫瑰里,”导演指了指正对镜头的一丛打理过的玫瑰,“然后作出惊奇又喜爱的模样,对着这丛玫瑰施以仙术,把它变成一瓶放春山玫瑰露。” 导演挥一挥手,一边的助理仙子拿了两瓶放春山玫瑰露走过来,他继续说道:“记住一定要拿起玫瑰露喝一口,然后对着镜头,笑着说出玫瑰露的广告slogan——放春山玫瑰露,滴滴仙界菁华,可以吗?不难吧?” 他语速特别快,透着老练的油滑,黛玉又是第一次拍广告,还好她已提前在心中默念了上百次的广告slogan,只是对镜头前的工作不甚熟悉。她看着场中的那丛玫瑰,将路线和动作在脑海中过了几遍,才勉强将他的话记下,点点头走到了场边。 导演坐到监视器后方,示意场记打板。 “啪!” 黛玉咽了口唾沫,迈步上场,她张开手臂舞动身姿,在茵茵绿地上呼吸春风,感受阳光,银红色的纱裙与中景的玫瑰花呼应。 “很好!”导演在监视器后面点头。 黛玉走到玫瑰丛里,纤长指尖抚摸过柔嫩的花朵,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睫毛垂下,娇喘微微,面上露出惊讶又珍爱的神情。 导演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只见黛玉左手手指轻拢,变出的不是玫瑰露,而是玫瑰露的空琉璃瓶子,导演正要发怒,却见她右手抚摸过的那束玫瑰凝出一捧菁华露,玫瑰色的水露宛如梦境,飞入她左手的琉璃瓶里,光华灿烂。 导演按下心头不快,默默称赞了一句:“好构思!” 黛玉当然听不见这些,她沉浸在她的玫瑰色世界里,轻轻啜饮一口,柔目微微闭起,似乎极为享受,然后她睁开了双眼,微笑着露出梦幻神色,远处群山连绵,如同她的眉,重叠一起。 “放春山玫瑰露,滴滴仙界菁华。” “卡!” 导演已经看得呆了,忘记喊咔,是旁边的助理仙子过来打了圆场。 黛玉看远处湘云和宝琴对着她比了个大拇指,这才收敛脸上笑容,放下手中的玫瑰露琉璃瓶,提溜着纱裙走到导演旁边。 导演的语气变得格外客气而亲切:“绛珠仙子构思得真巧妙!比我们原先设想的方案更加贴合放春山玫瑰露的梦幻来!很好,这条走位就能直接用,一遍过!” 黛玉笑着鞠了一躬,道了句“导演仙君费心了”,转身往湘云宝琴处走过去。 “我还以为她是个靠关系的皇族呢,没想到啊,还挺有实力的嘛。” 身后导演与助理仙子窃窃私语,也不避讳,黛玉这边听得清清楚楚,她有点头疼,闭上了双眼。 导演喊湘云走位,湘云与黛玉错身而过,拍了拍她的肩膀,黛玉垂着眼睛,坐在翠幄清油车旁边的便携小椅上,一面轻摇小扇,一面掏出了那本常读的《东京梦华录》,等待导演接下来的指示。 书册打开,一双墨底皂靴出现在她眼前,停在书册上方的一角。 她抬眼往上看,是一尘不染的白衫,银线绣成的荷包、和田羊脂玉的双龙形佩、缀着流苏的折扇别在腰间,再往上,北静星君那张俊秀的脸上,一对沉静如水的星眸看着她。 “绛珠仙子好雅兴,在念什么书?可否借我一看?” 黛玉颔首,他便饶有兴趣地拿起黛玉手中的书册,翻了翻,袖中熏过的温润香气飘过来。 “《东京梦华录》,只识得几个字,左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黛玉答得恭谦有礼。 “绛珠仙子谦虚了,这一本我倒是读过的,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孟云老笔下种种,浑似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图》和《南都繁会图》。” 黛玉点头,依然坐在便携小椅上,姿势未变:“汴京残梦,可见他是个念旧思故的有心人。” 北静星君唇角浅浅勾起,“听说绛珠仙子一组,将在第二次公演时把《加州旅馆》改编成中国古典民乐版,”他将《东京梦华录》合起,微微倾身,双手将书册递还给黛玉,“在下很是期待。” 那边湘云也结束了拍摄,北静星君走得远了,黛玉方才突然回过神来。 将《加州旅馆》改编成中国古典民乐版,不过是昨儿才定下的事,她们七人刚分了歌词,甚至还没将乐器和唱段舞蹈完整合在一起排练过,北静星君又是从何人处得知此事的? 湘云走过来,没说话,拿起一瓶放春山矿泉水,拧开盖子一饮而尽。 黛玉笑道:“怎么?在玫瑰露广告片场喝起了矿泉水?” 湘云拿袖子擦了擦唇角,“嘴瓢了,刚才念了好几回广告slogan才通过。” 黛玉站起来,接过湘云手中的空水瓶,手指一点,空瓶子消失殆尽。 放春山极长极宽,这一处拍摄场地不如训练的水帘洞,端的是空旷而宽阔,满目苍翠,在云雾中无声无息,温柔而神秘。 宝琴也结束了拍摄,笑着走过来,挽住黛玉和湘云。 导演仙君满意地看着监视器,对她们三人做了个“ok”的手势,助理仙子笑着走过来,同她们三人说,“三位仙子姐姐,拍摄很顺利,导演说已经可以过了,我们回去剪辑一下,下一场公演就会按照警幻仙子的要求投放出来。 黛玉三人谢过助理仙子,方登了车。三人商量着眼下时候还早,还来得及再去水帘洞中练习几遍。 翠幄清油车绕着放春山走了好久,到达水帘洞口天色将晚。警幻仙子站在洞口,亲热地迎她们三个下车,然后一把挽住黛玉的手臂。 “导演司镜仙君已经同我说过了,三位仙子的玫瑰露广告得拍摄很顺利,尤其是绛珠仙子,连走位都没练,直接一条过了。” 黛玉有点害羞,低下头笑了笑,面前白色的水流汌汌而过,映出天上几点灿星。 湘云故作生气,将一张樱桃小嘴嘟了起来,“警幻仙子,我和宝琴仙子难道表现得不好嘛?” 警幻仙子忙道:“都好都好,马上第二次公演舞台上就能看见你们三人今日的表现了!” 四个美貌仙子欢笑着,相互簇拥着向洞内走去,黛玉在其间,缄默不语,北静星君透露出的无所不知叫她没法抛诸脑后。 黛玉推开【加州旅馆】甲组训练室的门,门是静音的,六人正练着乐器,见黛玉回来,鸳鸯几个问了广告拍摄情形,又向黛玉简单报告了这一日的乐器练习进展。 妙玉的主吉他已经弹得有模有样,尤二姐的唢呐也能吹个主调,这两样对她们来说不算难。只是鸳鸯的琵琶与妙玉的吉他、黛玉的中阮还要合起来练习几遍,调整每一段的主次和整体的音调高低。 邢岫烟坐在一边,皱着眉头背歌词,蒋玉菡正一个字一个字地帮她抠音准,邢岫烟的初评级舞台给黛玉留下的印象极深,女子的音色,苍劲有力的声腔,又质朴又动人,与歌曲歌词的意境十分吻合。 房间的另一角,紫鹃和茜雪正跟着茄官和葵官学打击乐器,两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小棒上,完全没留神黛玉回来。 鸳鸯正要喊她们二人,黛玉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样子,鸳鸯会意,不再打扰她二人练习。 黛玉悄声推开门,打算履行约定,去看看香菱,她就在【加州旅馆】乙组,正好去打探一下她们那组的准备情况。 【加州旅馆】乙组的训练室里生着温润的汗香,黛玉悄悄推开一线房门,见小红一人抱着把吉他坐在一把高脚凳上,面前摆了支话筒架,而香菱、玉钏儿、娇杏、贾巧姐、宝蟾和贾惜春六人都汗涔涔地坐在地上,巧姐儿热的把训练服翻开,露出了一截雪白滚圆的肚皮,见黛玉开门,忙把衣服拉好了。 香菱和宝蟾之前同黛玉在一组表演,感情深厚,见黛玉这回探了个脑袋,两人都站起来笑着去迎。 黛玉正准备进乙组训练室,只见香菱眼疾手快,一脚踏出训练室,一手拉着宝蟾揽住黛玉,一手带上了训练室的门。 黛玉是吃了一惊,香菱竟是个有心计的,这是在为乙组保守第二次公演加州旅馆的舞台秘密? 香菱和宝蟾笑嘻嘻挽住黛玉,“绛珠姐姐果然来探班了!”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 第二十五章 且说香菱和宝蟾走上来团团围住黛玉,又忙着把门关好,显然是不想让她走进训练室内,窥见【加州旅馆】乙组的练习场景。 黛玉自然心里明白,面上笑得前翻后仰,弯腰扑倒在香菱怀里,娇嗔着笑道:“小坏蛋,我前头说过会来看你们,自然是要来探班的,”她又作势要去捏宝蟾的脸皮,“你们两这是怎么的,难不成有什么大招,想瞒着我不成?” 香菱想着转换话题,答得好不伶俐:“谁想瞒着姐姐了!不过时大家刚跳了舞,都累着呢,躺在地上歇着,难免衣衫不整的。” 黛玉撇一撇嘴,拿纤长手指刮了下香菱挺巧的鼻尖,“这小丫头,真会说话,罢了,有什么大招都使出来吧,”她挺直了腰,气势也跟着壮了起来,“我们可是做好了准备,没什么害怕的呢!” 香菱撒着娇要躲,把脸藏来藏去,又搁在宝蟾的肩头上,好生可爱。 黛玉收手,又整了整怀中的扇子,笑道:“罢了罢了,不打扰你们练习了,我这就走了,小考见。” 只见香菱一把拉住转过身的黛玉,睫毛扇了几下:“绛珠姐姐,怎么最近一直带着这把题字的扇子。” 黛玉脸颊一热,没有答话,只是眼波一流转,径自走了。 过了几日,就是赛前小考,宝玉提前了一天差助理仙子到各处小组院舍通报了此次赛制:评委们将对每一组选手的表演进行初步考核,之后会提出修改意见,而胜出的一组将有权利决定第二次公演舞台的出场顺序。 太虚幻境连着下了好多天的雨,放春山水帘洞前,细雨迷蒙,翠幄清油车乌泱泱停成一片,三十名选手背着大包提着物什从车上下来,黛玉一组带的乐器多,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 妙玉背着吉他,尤二姐背着唢呐,两人率先下了车,进水帘洞为组员占座位。 车上,紫鹃落在后面,从车厢内抬出了好大一个鼓,眼看着她手劲不足,那面鼓就要从车上滚落下来,紫鹃急的快哭出来,伸着长长的手臂抱着鼓身,如果鼓面被砸凹了,可能会影响到最终的演出效果。 黛玉站在车下,眼疾手快,将肩头装着中阮的黑包甩到身后,双手用力,撑起了鼓底,旁边的鸳鸯和茜雪也伸手帮忙抬起。 洞外正下着雨,地上湿漉漉一片,紫鹃睫毛上凝着露水,向黛玉几个大声说道:“仙子们小心,千万别伤着手。” “我留心着呢,”黛玉穿了一身玄色训练袍,广袖处打了个蝴蝶结,“大家都小心点,咱们这回玩的是乐器,手上可不能带伤。” 旁边【加州旅馆】乙组车上下来的是惜春,“你们今儿玩乐器?” “嗯,也不瞒你们,这一回我们打算组个乐队。”黛玉点点头,小心地在鼓上找了一处方便提手的地方,稳稳地配合着紫鹃向洞内走去。 绕过水帘,洞内的美人靠上一片嘈杂,除了三十位选手在为即将到来的小考做准备,还有红楼十二女官、蒋玉菡、柳湘莲,以及四大评委。 黛玉一眼就看见站在宝玉和警幻仙子之间的北静星君,今日穿的依然还是白色长衫,腰间别了个绣着水墨图样的荷包,玉佩坠着流苏,素白的折扇拿在手上。 只是那件白色长衫外,还罩了一层淡淡银红色的纱衣,更显得清俊潇洒,让黛玉想起了前几日她在玫瑰露广告拍摄时所穿的那条银红纱裙。 有几个助理仙君过来帮她们搬乐器,黛玉卸下了肩头装着中阮的琴包,拉伸了一下微酸的肩头。 即使是背对着评委席,她仍旧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叫她心头发颤。 先上台的是【眉飞色舞】的两个三人组,薛宝钗重新找柳湘莲编了曲,前半段风格迷幻,后半段是复古迪斯科,配上芳官特意编排的飒爽舞姿,宝钗的两个队友柳五儿和平儿大展舞姿,表现也很是出色,宝玉眼睛都看直了。 薛宝琴一组则用了电子舞曲,走的是性感爵士风格,宝琴站在中心位置,两边是晴雯和金钏儿,但是金钏儿功底不佳,舞蹈失误频频,最终小考得分不如宝钗一组。宝钗笑着对宝琴挑了挑眉毛,选择后出场。 台下美人靠上,坐在黛玉一旁的妙玉和队友们解释,“第一个出场可能会面临着设备的失误问题,但是先出场也有优势,比如可以把场上的气氛给炸起来。” 坐在最后面的邢岫烟把一颗圆圆的脑袋伸过来,“我想着,咱们乐器多,按照排练计划,还不算完全上手,待会儿咱们怕是胜不了,香菱她们应该会选后出场,但咱们若是能赢了,就选先出场。” 妙玉笑道:“小烟烟和我想得一样。” 黛玉低着掩嘴嘀咕:“咱们这不是赢不了,是要保存实力,这样到了公演那日,才能给她们惊喜呢。” 茜雪也把头凑过来,道:“咱们的江湖情景剧,还上演不?” 黛玉笑道:“不慌,这可是咱们的杀手锏。赛前咱们把服装、化妆和道具确定一遍,我就不信观众不喜欢。” 那边场上,第二组对决开始。【严厉的爱】是两个五人组,改编自迪士尼的一出音乐小品,黛玉闲暇时上后浪C站看视频,见到有许多人角色扮演过这出小品,还有影视作品的魔性剪辑,竟也能做得与剧情角色丝丝入扣来,不过比起这出小品的本命,它的别称“后妈茶话会”更为众人所熟知。 甲组里,秦可卿、贾探春和史湘云三人扮了绝对中心位,袭人和尤三姐作为配角,这五人实力均衡,唱段绝佳,警幻仙子看得一脸慈祥笑意,只是歌词还有几处不妥之处,秦可卿领了警幻仙子的评价,承诺赛前修改。 王熙凤、李纨、迎春、麝月和莺儿一组干脆只保留了歌曲旋律,从音乐剧构思道整体的歌词全都借鉴了人间一步有名的宫廷大戏《甄嬛传》,贾母最喜欢这些宫斗戏码,连给竖了好久的大拇指。 果然这一回,分组时不被看好的王熙凤组获得了胜利,喜滋滋选了后出场。 轮到黛玉一组接受考核,几个仙君上场布置好了乐器,黛玉捡了个小板凳,抱着中阮坐下,沉了沉肩膀,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慌。 尤二姐深吸一口气,唢呐开场,台下发出一片震惊之声。接着是紫鹃和茜雪,叮叮咚咚的击打乐器声,鸳鸯和黛玉、妙玉三人对视一眼,手中同时拨动琴弦。 “行驶在昏黑的沙漠公路上,凉风吹起我的头发。 浓烈的大|麻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抬头遥望远方,我看到灯光闪烁。” “我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变得模糊, 我不得不停下来,寻找过夜之处。” 后面鼓声一顿,黛玉蹙眉,手中弦乐未停,看来紫鹃方才搬乐器还是伤到手了。 邢岫烟本是主唱,站在中心位置,她也听见了鼓声错位,又忙着与其他人的乐声寻找能够合上的节点。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如此美丽的地方,多么可爱的的面容。 加州客栈有这么多房间,一年的任何时候,你都能在这落脚打尖。” 后半段尤二姐、茜雪和妙玉加入合唱,保持了练习时的稳定水平,只是鼓声的失误成了萦绕在她们心头的阴影。 黛玉觉得她们的表现虽然不差,但绝对称不上是出色,看来这一次的小考没法获取胜利了。 一曲终了,北静星君先鼓了鼓掌,道:“女团做成了乐队,果然是七位仙子才有的奇特想法。” 黛玉见他向着她们,脸上一红,有点儿讪讪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浅浅鞠了个躬。 警幻仙子经过了两次舞台点评,已经成了网上著名的评委“毒舌担当”,此番也没留情,“这一组是七人表演,玩乐器,分开来都很好,只是没有合作的感觉,一句话,没有团魂,其中还有失误,我就不点名了。” 紫鹃撇了撇嘴,低下了头。 “还是希望几位多加练习。”警幻仙子微笑,也算是鼓励。 最后接受考核的是玉钏儿、香菱、小红、娇杏、贾巧姐、宝蟾和惜春。 黛玉终于瞥见了她们的庐山真面目——她们要跳舞,而且,跳的是还伦巴。 左手边,妙玉凑过来低声说道:“倒也是个别致的主意,这首歌其实更适合独唱,咱们又是玩乐器,她们不好同咱们重复,便想了个跳舞的招儿来。” 黛玉倏忽抬起眼,盯着台上坐在一边弹吉他的小红:“跳舞虽然更能热场子,也好看,但我心下觉得,这首《加州旅馆》其实并不适合伦巴舞,它是潇洒的,不是性感浪漫的……” 六人身姿妖媚,香菱与惜春站在领舞位置对跳,更是不住地朝着评委席上抛媚眼儿。 宝玉连声拍手叫好,果然这一组获得了胜利,香菱小声朝黛玉说了句“抱歉”,选了第二次公演最后一个的出场位置。 黛玉回过头,朝着身边众人道:“正中下怀,看咱们好好炸个场子!”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章 第二次公演当日, 灵河之岸,天还没亮,趁着境内还没来什么人, 几道身影出便了重重门墙, 将数个形状硕大的包裹搬到一辆停在门口的翠幄清油车上。 林黛玉未施粉黛,身上还是套着那件玄色的训练袍,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白如霜雪的皓腕。她把身上背着的那把中阮平稳放好, 然后一手提灯, 一手拉住紫鹃伸过来的胳膊,微一用力, 便登上了车。 车轮滚滚,载着一行七人向公演殿堂驶去。 车上,茜雪伸了个懒腰, 靠在鸳鸯身上, 将那迷蒙双眼揉了一揉,“鸳鸯姐姐,我有点饿。” 鸳鸯忙从身边的朱漆小食盒里取了定胜糕和奶房玉蕊羹来, 分给众人,黛玉看着手中的精致的糕点,想起前一组时与宝蟾香菱一组时的日常点滴, 不禁莞尔一笑。 只是昔日队友已为对手,今日又要同场竞技,她心下慨叹, 小口小口的,将定胜糕吃了下去。 公演殿堂比日常作为训练场所的放春山水帘洞更近,不多时, 黛玉一行七人已经到了公演堂门口。 此时堂中一人也无,过了游廊,化妆厢房和服装房静悄悄黑洞洞一片,显而易见,作为工作人员的仙子和仙君还未来得及入场。黛玉与其余六人相互看了看,又点了点头,脸上显现出满意的神色,她们特意赶了个大早,就是要提前在无人的时候进来,为此番公演的大招做一番准备。 而她们的秘密招数就是——角色扮演。 那日小考过后,她们细细分解起《加州旅馆》,其内在气质与古典国风的江湖气息不谋而合,加上民族乐器的改编和使用,黛玉心里便盘算着玩个新鲜花样来。 心中所思甫一出口,便获得了全组人的一致通过,尤其是在看过小考乙组的伦巴舞后,七人更是坚定了角色扮演戏剧化歌曲的必要。 在黛玉看来,一个成功的表演,首先应当是有趣的,舞蹈虽然好看,但与歌曲内在气韵脱节,而乙组这种以固定程式的舞蹈贯穿全曲的舞台,显然是没有炸翻全场、另人刮目相看的能力。 既已商定,【加州旅馆】甲组便根据演奏的乐器,分配了所要扮演的角色。 众人又兵分几路,有遣小仙子去人间采买服饰的,有在后浪C站上学着化妆发型的,有跟着几部影视剧学江湖风情规划演出道具的。黛玉忙得好几日未曾上网冲浪,连蔷薇硝被替去一事都被抛诸脑后。 化妆厢房里,紫鹃、妙玉和黛玉在一边调整乐器音准,邢岫烟将待会儿上场要穿的衣服挂起,拿装了滚水的黄铜壶熨烫平整,鸳鸯、茜雪和尤二姐将化妆品摆了一桌子。 骤雨初歇,窗纱映出昼色,待所有选手陆续来到化妆厢房时,【加州旅馆】甲组七人均已换好了衣服。 黛玉向来不爱施粉黛,素日里也只是淡淡描一层眉,揉一点胭脂,但尤二姐却是玩弄胭脂水粉的一把好手。 参加选秀节目前,尤二姐便常用仙界的花儿朵儿淘胭脂,后来又从网上同人间的美妆博主学了好些化妆技巧,这会子手头有了好些现代社会化妆品,犹如鱼儿游进深海,好一片广阔天地供她作为。 后场众人正为登台演出忙得脚不沾地,前面舞台也渐渐热闹起来。 随着【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热播,太虚幻境已经成为了当今仙界里最热闹的一片境地。 王夫人第二次来到太虚幻境,她心里是酸涩的,人人都为十二钗的表演叫好,她虽然也想上台试演一番,却无人乐意睁眼去瞧。 警幻仙子倒是礼貌客气,座位还同上一次一样,在舞台下方视野最好的一排,前面坐着的是又一次捡了入场券登入仙界的刘姥姥,此刻正佝偻着背,一脸茫然地盯着舞台边的大幅玫瑰露画卷广告,浅黄油纸上,水墨描就的黛玉正站在玫瑰花丛中兀自沉醉。 王夫人暗自想着,刘姥姥明明已在人间挂了号投了胎,怎么竟也得了入仙界看公演的机会。想来是警幻仙子的安排,她倒也是怪会打点上下的,只是这人间的母大虫,哪能欣赏出什么味儿来。 想到此处,王夫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演出将始,远处后台走廊,一群女子黑压压地,鱼贯走入选手席,王夫人眯着眼,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而那张她见了无数回的美人脸蛋却瞧不仔细, 公演殿堂之上,宝玉出来做了开场,又念了警幻仙子托曹公雪芹亲手书写的七绝:“春因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问谁幻入杂胥境,千古风流红尘人。乘风破浪,游戏人间,欢迎各位来到【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二次公演现场。” 随后烟花绽爆,漫天花火照在澄澈星空上,这一回,连那张脸都映得亮如新月。是她,是林黛玉,曾让她烦得牙痒痒的女子,戴了张半面纱,只留一双清俊绝伦的眉眼露在外面。 王夫人咬了咬牙,承认了这个事实,随着比赛进程的推进,她每一次在舞台下见到的黛玉,都比前一次更有转盼含情的动人风流态度。 舞台上,北静星君站在三个评委身后,见烟花绽爆方抬起头,一袭华美的白袍,银线修成的秋菊图样,衬得身形消瘦,肩头薄如纸尖。 只听见坐在王夫人身后的邢夫人叹了一句:“北静星君好像瘦了,瘦了也好帅啊!” 头上烟花向四面静静散去,忽而场上灯光齐暗,第一组【眉飞色舞】对决即将开始。 一束光打在薛宝钗头顶,宝钗一组的复古迪斯科之后,是薛宝琴组的性感爵士舞,台下王夫人颇为满意,从前她就最喜欢这两个丫头,稳重、老实、妥帖、可人,选的曲子也是这么端端正正的,该俏皮处也是这么的毫无侵略性,只是金钏儿没得叫人生厌,她把手中的票投给了宝钗。 再就是【严厉的爱】两个五人组的对决。王夫人本就不喜欢这首歌,更欣赏不来两组选手安排的迪士尼小剧场和清代宫斗戏码,但是有自己的内侄女凤姐儿登场,又唱得波涛汹涌、韵味十足,便也跟着台下观众喝了遍彩。 场上忽得灯光暗下,宝玉报了幕,终于到了最后两组,分别由林黛玉和小红领队,表演【加州旅馆】。 舞台后的水幕上,投出一片沙漠孤影,长河流沙,黄尘漫天中,一轮浑圆的金色落日,舞台上飘过一道孤烟,一间黑石和苍木搭成客栈,从台下缓缓升起,王夫人定睛,只见木匾被烟熏得黝黑,依稀能看见上面书着四个苍劲的大字——加州客栈。 客栈门前高高的石狮雕像上,一个风情美貌的女子独坐其上,烛光打在她身上,她对着台下抛了个性感娇憨的媚眼,手中唢呐已抬到嘴边。 尤二姐今夜的角色是美貌风情的加州客栈老板娘,自信是她的底色,迷人是她的表象,热情是她的饱满红唇,张扬是她的眼角眉梢。 只见她闭了闭眼,唢呐声一出,便是半个西北边陲的肃杀戈壁。 台下观众看得呆住了,连王夫人和刘姥姥都伸长脖子、挺直了背脊,偌大公演殿堂上,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唢呐惊世之声过后,扮作洒脱镖师的紫鹃和温婉镖局小姐的茜雪已经打开了客栈大门,二人坐于门槛上,一个不羁,一个可人,仿佛一对于客栈中同宿双飞的璧人,手中的击鼓之声却不含糊。 “咚咚恰,咚咚恰,咚咚恰,咚咚恰” 场上烛光如白昼般大盛,竟有一种进入这个时空,便与之前明晃喧闹的真实舞台遮断隐蔽之感,台下观众目不暇给,只觉得台上的客栈江湖仿佛真实存在,却又如梦幻泡影。 妙玉坐于客栈二楼左侧的露台上,长手向背后一伸,藏于玄色劲装后的不是长剑,而是把吉他,微微一拨弦,便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少年侠客捉妖师。 而客栈二楼右面的楼梯窄长,从院角直通屋顶,烛光将黛玉的面容照成冷色,她正抱着中阮斜斜倚在阑干上,面纱随风而飘,单手一挥,状如弦月,今夜她是无情而冷艳的蒙面女杀手。 鸳鸯坐在黛玉脚边,轻薄一笑,怀中琵琶似有鬼魅杀气,十指纷飞间似乎有汨汨鲜血流淌。 在那客栈屋顶上,邢岫烟唇角一勾,身躯如蛇鳞般流动,她是擅长用歌喉蛊惑人心的女鬼,这一夜她的唱腔慵懒而妖媚,一把浑厚醇美的嗓子,陡一开口,叫人汗毛耸立。 “行驶在昏黑的丝绸之路上,凉风吹起我的头发。 浓烈的女儿红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抬头遥望远方,我看到烛光闪烁。” “我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变得模糊, 我不得不停下来,寻找过夜之处。” 台下香菱暗暗皱眉,同小红道:“她们倒是玩得尽兴,看来小考后做了不少准备,连歌词也改了。” 小红急得手心冒汗:“咱们大意了,这一次怕是比不过了。” “欢迎来到加州客栈,环境清幽,客房众多, 欢迎来到加州客栈,美酒佳酿,良人相伴, 欢迎来到加州客栈,任何时候,你都能在这打尖落脚。” 黑色面纱之上,黛玉一对妙目在烛光下闪烁,流转间仿佛杀机暗藏,歌至中段,琵琶声宛如十面埋伏楚歌四起,一刹那黛玉身影飞起,手中中阮化为杀人武器,眨眼之间,蒙面女杀手已来到屋顶上,与笼在朦胧月光中的邢岫烟一招一式比斗起来。 燕声笑语,暗剑戳进琵琶骨,台上仿佛真成了豪爽江湖、武侠世界,台下鼓起掌来,连评委席上的掌声都如潮水般涌起,四大评委和飞行导师无一不对这个舞台的精巧构思而深感惊艳。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章 北静星君向来是不坐翠幄清油车的, 自从答应了宝玉和警幻仙子的邀请,成为【乘风破浪的十二钗】以来,节目组便专门给他定了台乘舆。车身饰金、雕饰浮华、霞绡云幄、坠着牡丹、熏了浓香, 北静星君心知是宝玉手笔, 又不好辜负他一番美意,初评级舞台和前两次公演前勉强乘了数次,直被花香熏得头晕。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次公演宣布排名之日,他是再也不想坐了。 北静星君所居的仙殿在离恨天之外, 璀璨星河之间, 宫名是桂魄仙宫,殿名为流光宝殿。他往殿外走去, 马概里饲养了一匹照夜玉狮子马,以南天池下的仙水为饮,以北天山上的仙草为食。 正要上马, 听见背后有人喊:“北静星君留步!” 是宝玉, 北静星君转过身,看见他穿得一身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 玉冠正正戴在头上。 北静星君心中正想着自己没坐宝玉遣来的乘舆,颇有几分尬意,面上倒是一片坦然之色:“神瑛侍者怎么还没去放春山水帘洞?” “有些话想当面同星君商量一二, 那短消息隔着琉璃镜,冷冰冰怪没意思的。”宝玉笑着走过来,“北静星君可愿赏脸与我同乘车驾前往放春山水帘洞?” 北静星君点点头, 将那照夜玉狮子马拴好,折扇一挥,与宝玉并肩走出桂魄仙宫。宝玉道:“星君宫殿好气派, 我来了这半晌,单只见到星君一人,连个日常帮衬打点的仙子仙君也无,难免清冷了些,不如赤瑕宫热闹。” 北静星君又点点头,唇角浅浅勾了勾。 宝玉眨了眨眼睛,“星君总爱穿这白色的长衫,倒也别致清俊得紧。” 北静星君单单“嗯”了一声,两人前后登上了宝玉五彩缤纷坠着鲜花的车架。 宝玉伸手对着车驾施了仙术,无马拉乘的金辂犹如登上仙云,飞驰起来。宝玉侧过身对着北静星君道,“星君最近又清瘦了些,可是担当评委过于劳累?要多多休息才是。” 北静星君蹙了蹙眉头,直言道:“方才神瑛侍者说有要事要同我商议,但请直说无妨。” 宝玉抿嘴笑了笑,神色间带着一丝局促:“听说那日玫瑰露广告拍摄,星君去现场了?” 北静星君又“嗯”了一声,转过脸去看车外迅速飞过去的风景。 宝玉吞了口唾沫,“那我便直说了,星君莫不是对绛珠仙子有些好感?” 北静星君一惊,心中所思所想被他看破,又想到宝玉与黛玉二人前世纠葛,否认之语到了口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宝玉见他一时无话,心中已有答案,又知道北静星君在人世时虽是个风流人物,现在的性子却是仙界中出了名的清冷孤高,这层窗户纸捅破,怕他一时面上下不来。宝玉眼珠子一转,当下便替北静星君解围:“瞧我这嘴,我在说什么呢,星君身为比赛的评委,最公正不过,怎么会与选手之间发生些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不,”北静星君忽然打断了宝玉的话,“你前一句说得挺对,我心中对绛珠仙子……是有几分好感。” 北静星君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就这份好感作更多阐述。宝玉未曾料想他这般直接地道出了对黛玉的爱恋,竟接不上话,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北静星君冷静而俊美的脸庞。 车厢内飘动着一种凝固而尴尬的气氛,好在转眼便到了目的地。 头一日下了绵绵细雨,放春山今日倒是堪堪雨歇,羊脂玉一般的天色,和风温润,而有雾意。 宝玉先下了车驾,正待回身相接时,北静星君已从另一边身姿轻巧地跃下来,白色长衫分毫未皱,衣襟上绣着的浅墨色寒梅也傲骨卓然地挺立着。 选手们都还未到来,踏过水帘,进了洞口,警幻仙子扶着贾母远远坐在评委席边,柳湘莲、蒋玉菡以及十二女官等,也或坐或卧,聚在榻边,一群人都昂着头,面朝正对着美人靠的水幕,水幕上播放着的是一段视频。众人看得入了神,连宝玉和北静星君走过来都未发觉。 “绛珠仙子的裙子好看,怕不是和前儿北静星君穿的那个银红纱一样的?”蕊官笑嘻嘻同藕官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一边的宝玉和北静星君听见。 宝玉绷住了脸上的笑意,递给北静星君一个“大家都看出来了”的眼神。 北静星君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径直走到桌边,倒了杯煎好的正山小种润喉,低头时露出了一截红得发亮的耳根。 水幕上投射的是放春山玫瑰露动态广告,视频不长,有黛玉、湘云和宝琴三人,三人各自镜头的时长均等,动作也差不太多,但北静星君的目光还是被那个穿银红纱裙子的身影牢牢吸引住了。 天知道,他在现场都已看过一回,在梦里又看了好几回了。 蕊官和藕官说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嗳,你听说没有?初评级舞台的时候,北静星君和绛珠仙子好像在私下约会,还被偷怕了呢!” “什么?” “嘘!小声点!你不知道吗?之前豆荚网鸭鸭小组和旧浪微博上都有人爆料呢,没去吃瓜?” “虽然但是,绛珠仙子是好看,也般配,可北静星君是我男神啊!男神要恋爱了吗?我的房子塌了!” 藕官这声有点儿大,在十二女官中引起一小阵骚动,蕊官拉了藕官一把,她俩一脸惊恐地朝北静星君这边看了一眼,北静星君忙低了头,猛然一呛,差点把刚刚饮入口中的茶汤咳了出来。 放春山玫瑰露广告视频播放完毕,警幻仙子解释道,“这段广告和物料即将被投放各大社交媒体和娱乐网站,接下来还将有镜花缘世界女儿国赞助商的蔷薇硝广告,正在拍摄筹备中。” “想不到这绛珠仙子在舞台表现平平,真上了舞台在镜头跟前却果真有些厉害。”贾母拍了拍警幻仙子的胳膊,感叹了一句。 “就算绛珠仙子身体不佳,初评级时比不过那几个特别有才华的,但她好歹是十二钗正册里与宝钗仙子并列的首位,相貌生的那么美,人又有才华和想法,何况她平日里训练也怪刻苦的,听柳湘莲和蒋玉菡二位老师说,绛珠仙子还日日晨跑,上一次公演的歌词也是她亲自操刀修改的呢。”警幻仙子笑吟吟地解释道。 正说着,一阵香风,欢声笑语先于脚步传进洞内,是经历过第二次公演的三十位选手,三三两两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黛玉这一日换了件水墨色的绣梅花交领薄衫,同色的云纹斜裙,素着一张脸,不在舞台上的时候,她好像一直是素颜的,鬓边没插花儿,只一根月白色缎带挽着长发,在一群妆饰繁复、佩环叮当、衣香鬓影的仙子中,显得格外素净而干练。 北静星君心知黛玉因前日的舞台表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评,此时对于公演排名心中有底,只见黛玉面上神色自如,倒是她身边茜雪、紫鹃、鸳鸯几个人,都是一脸的喜形于色,甩着头发坐在了正中的几张美人靠上。 “咳咳,各位仙子姐姐快请坐!又到了最残酷的环节,”宝玉这一回倒是把稿子背得更熟练了些,“三十位选手经过了十日的刻苦训练,为我们【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二次公演舞台带来了精彩表演,接下来,我将直接公布获胜小组和晋级选手名单。” “在【眉飞色舞】对决中,薛宝钗、柳五儿、平儿一组获胜,全部晋级,晴雯、薛宝琴也同样成功晋级,金钏儿止步于此。” “在【严厉的爱】的两组表演中,尤三姐、秦可卿、探春、史湘云、袭人一组获胜,全部晋级,王熙凤、李纨、迎春三人成功晋级,莺儿……还有麝月,止步于此。” 众仙子没想到淘汰名单这么快就一口气揭晓了,皆目瞪口呆,麝月还没反应过来,宝玉虽早知道怡红四女组合之一被淘汰,语气中还是带了几分不快。 “在【加州旅馆】的两组对决中,林黛玉、紫鹃、妙玉、茜雪、尤二姐、鸳鸯 、邢岫烟一组获胜,全部晋级,香菱、小红、娇杏、惜春成功晋级,而玉钏儿、宝蟾和巧姐将止步于此。” 结果宣布得太快,洞内一片安静,半晌,北静星君只看见王熙凤站起来,搂住了愣在一边、还没回过味儿来的贾巧姐。 金钏儿腾地一下站起来,飞奔着穿过半间洞室,与邻组同被淘汰的妹妹玉钏儿抱在一处,素日与二人要好的鸳鸯也走过去,三人搂在一起,默默流泪。 那边宝钗正对着莺儿说:“既这样,你也别难过,横竖有我呢。”莺儿不答话,只是对着垂泪。黛玉拉着宝蟾的手,眼眶红透了,口中已有呜咽之声,只说,”记得给我发短消息。“宝蟾倒是坚强,还在笑着点头。 麝月还是呆呆地坐在那边,袭人、晴雯、茜雪都围上去安慰她,宝玉见此情形,跟着叹了口气,想凑过去安慰麝月,却又碍于评委身份,干看着半天,方从怀里摸了块松花配桃红的汗巾子给麝月擦泪,哪知袭人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宝玉只好缩回手去,站在一边咬嘴唇,眼泪也跟着噼里啪啦往下掉。 有人走过来,拍了拍宝玉的肩头。 宝玉吸了吸鼻子,回过头,正是北静星君,他轻声提醒:“还要公布晋级选手的排名,你是主持人,别哭。” 声音虽轻,却稳重如山,宝玉忽然明白,为什么北静星君是这么多仙子的男神了。 他闷闷不乐地用衣袖擦去鼻涕,也罢,若是能助北静星君与绛珠妹子修得一段正缘,也算是弥补了前一世的亏欠了。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章 宝玉抽了抽鼻子, 硬生生把泪意憋了回去,北静星君重又踱回了评委席后。 水帘洞内依然很吵,这一轮淘汰了六名仙子, 与第一轮公演之后的淘汰比较起来, 她们日日一处起居训练的时间更长,感情自是更加深厚,分别时便显得更为不舍。 宝玉回过身,见警幻仙子轻轻朝他点头示意, 便整了整衣衫, 轻咳一声,“那个, 接下来将公布第二轮公演晋级选手的排名,请止步于此的六位仙子姐姐先行离场,洞外已有翠幄清油车正在等候。” 待麝月等人一行走远, 余下的二十四位仙子方在美人靠上端正坐好。 宝玉听见身后贾母史老太君同警幻仙子笑道:“难为他公子哥儿, 入仙境这么久了,也还是个脸皮子薄的。” 宝玉只觉得害臊,拿手背蹭了蹭鼻子, 心下想道,这十二钗选手都是得罪不起的好姐姐,那三位评委也是各怀鬼胎的, 我夹在中间,可真是不容易。 当下洞内众人嘈杂声渐渐停息,宝玉掸了掸手中提词卡, 朗声说道:“在继续乘风破浪的二十四位仙子姐姐中,排名第二十一至二十四位的,分别是来自平儿、鸳鸯、邢岫烟和娇杏。 台下, 邢岫烟对黛玉做了个鬼脸,“作为咱们队的主唱,很惭愧啦。” “排名在第十六至第二十位的,是柳五儿、晴雯、袭人、茜雪、惜春。” 台下一片私语,黛玉甚至看到袭人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认真记录着每一次的排名变化,然后苦着脸向晴雯道,“照着这个趋势下去,咱们下一次公演就有危险啦。” “排名在第十一至第十五位的,是紫鹃、贾迎春、尤二姐、香菱、李纨。” 香菱含着块梅子姜,隔着小红和尤二姐对黛玉抛了个媚眼,口中含糊不清地嚷了句:“林姐姐,我从十七名进步道十四名了!” ”排名在第十至第四名,这一次是从后往前宣读哦,她们是,第十名王熙凤、第九名尤三姐、第八名薛宝琴、第七名妙玉、第六名秦可卿、第五名小红、第四名薛宝钗。 宝琴甫一听说从上一轮的第一掉至第八名,手中葱绿柳黄的汗巾子已经盖在脸上,不声不响流起泪来。 最终只剩下三人,只听见宝玉笑着沉声道:“第二轮公演的第三名,是来自【严厉的爱】甲组的史湘云。” 湘云大咧咧一笑,手中折扇带起连连香风,“倒也罢了。” 全场只剩下探春和黛玉两人,众人皆屏气凝息,盯着宝玉蠕动的嘴角。 “第二次公演的第二名,是来自【加州旅馆】舞台,并展示了惊人领队才华的林黛玉。” 北静星君看见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前段时间训练得太狠,黛玉身影更添清瘦,身上水墨色的绣梅花交领薄衫已经宽大了不少。黛玉微一躬身,福了一福,长袍腰身空荡荡的,仿佛不堪盈盈一握,仙鹤般亭亭玉立。 台下众选手都在鼓掌,黛玉动了动眉头,抬了眼,一双淡褐色水盈盈的眸子,与北静星君飞快对视,然后向旁边撇开去。 探春睁大了眼睛,一双妙目满是清明灵动:“那么,第一名是我?” 宝玉笑了:“恭喜三妹妹拔得头筹!” 黛玉直起身子,向探春方向探过身去,“恭喜三妹妹,可别再位琐事烦恼了。” 旁人听不明白,探春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了黛玉的话中之意。那日她送蔷薇硝过去,对黛玉说起贾母让她担任蔷薇硝品牌大使,一直担心着秦可卿和粉丝们对此不满,幸亏有黛玉温言相劝,好生安慰,现在终于拿到了第一名,方才定了心,终于觉得接这代言毫不叫人心虚胆怯了。 眼看第二轮公演排名尘埃落定,洞外已是黄昏,众仙子一派雍雍穆穆,商量着就此散去。黛玉拖着步子落在最后,只听见身后贾母同警幻仙子商量道,“探春这丫头真是个不错的,这一轮又得了第一名,那镜花缘十二花仙的蔷薇硝代言,不如就按照我建议的,给了她罢。” 警幻仙子自然是没意见的,只听北静星君疑道:“这蔷薇硝,可是用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盒子装的轻白色香粉?” 贾母回过身,点了点头,警幻仙子笑道:“怎么?北静星君对这闺阁小玩意儿也有兴趣?” 北静星君只是蹙眉不答。 黛玉听见他们三人对话,知是北静星君还把玫瑰刺替去蔷薇硝一事挂在心上。 只听见警幻仙子笑着说道:“这会子【太虚幻境】通过【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节目,终于在仙界里名声大涨,连天帝天后都对我们高看了一眼,史太君又拉了好几个代言,我想着咱们后续的资源也要跟上,方不辜负金主爸爸们的嘱托啊。” 宝玉瞪着眼睛疑问道:“警幻仙子的意思是,成团出道后,还打算让她们继续参加商演,以及制作更多的衍生节目?” 警幻仙子点点头,“钟情大士和度恨菩提最喜欢看人间的选秀节目,前一阵儿天帝天后宴请,我在席上听说二位也有这个意思,仙界盛会常年都是冷冰冰的歌舞,多没意思,好不容易做了个有意思的选秀,可不得好好利用。” 北静星君在一边听了好一会,没有说话,眸子低垂,一副神游物外的淡漠神情,此时忽然抬头接口道:“不是说成团出道让她们去人间游历一番吗?这十二钗仙子选手们这么努力,多半是因为向往人间吧?” 警幻仙子只一抹苦笑,“我看这些仙子们,一个比一个有事业心,一个比一个更享受舞台,说不定到了成团夜,她们还舍不得走呢。” 远远地的,湘云扒拉过人群,举着她那台宝贵的富士微型单反摄像机寄过来,大声朝黛玉喊着,“绛珠姐姐,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过来,我要拍这一期的vlog,现在在后浪C站上我可有一百多个关注者了呢!” 黛玉怕被警幻仙子、贾母、宝玉和北静星君发现自己正在偷听,忙偏过脸去,笑眯眯挽住湘云,往洞外的翠幄清油车上去了。 平心而论,黛玉自打参加了【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尽管公演如鞭子日日敲打在身,练舞练到回了宿舍便是倒头就睡,弹琴弹到指尖长满了茧子。 但她也很是享受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每一瞬间,她觉得兴奋,前一世大观园里从未有过的兴奋感觉,人与人之间的阶层不再壁垒分明,她们不再是主子小姐和奴婢丫鬟,在观众面前,她们都是用舞台征服世界的选手。 那人间呢?人间也重要,自从回了太虚幻境,她还没下凡间去过,那凡间的烟火气,是不是比前一世更盛了? 罢了,黛玉笑着对湘云手中的镜头比了个爱心,眼下成团出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就让它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不日,探春代言的蔷薇硝广告已经拍摄制作完成。 薄命司外,金光闪耀的牌坊下,墀上阶上一片仙云弥漫,数个来自镜花缘女儿国的仙君将巨幅的画卷广告垂挂在坊边。 广告上,探春面若凝脂,肤如香雪,螓首蛾眉,凤目朱唇,两颊贴着金箔剪成的花钿,手中托着盛放蔷薇硝的珐琅盒子,眼波流转间尽是自信飞扬的神采。 一大群探春的粉丝站在牌坊下,举起手中的琉璃镜对着广告上的探春连连拍照合影,甚至有好几个仙子当场下了订单,负责投放物料的镜花缘蔷薇硝助理仙君见探春人气如此高涨,带货能力这般强大,笑得合不拢嘴。 谁都没瞧见巨幅的画卷广告下方,一片阴影之地里,司棋素着一张脸,穿着带兜帽长衫,从广告下悄然走过。 与此同时,灵河岸畔的院舍里,黛玉正躺在软塌上打盹,此刻双目已微微阖起,手中轻轻挥动提了字的圆扇。琉璃镜搁在一边的茶几上,忽而屏幕闪烁了几回,跳出了一条来自北静星君的短消息。 “绛珠仙子,我大概已经查明了玫瑰刺替去蔷薇硝一事的幕后始作俑者,今夜如有空,烦请到灵河边的桃林中见面详谈。”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章 黛玉举着伞, 每隔一会儿就往桃林小径那边看一次,太虚幻境里下了层迷蒙细雨,看不出月色几何, 风吹起桃叶翻动, 细蕊掉下来,迷了她的眼。 北静星君还没有出现。 黛玉望了一会,又低着头,用脚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拨弄地上粉色的花片, 她是在紫鹃睡下后偷偷溜出来的, 匆匆挽了头发,只披了一件薄衫, 夜风有点凉,她打了个寒战。 一件柔软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递到她垂下的眼前。黛玉神色一惊,方抬起头, 只见北静星君裹了件纯白的狐皮袄子, 罩一件海龙皮小小鹰膀褂,正望着她,嘴角带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绛珠仙子侯得久了?灵河岸畔夜露深重, 别冻着了,快把衣服披上。”见黛玉正迟疑着,没有接过鹤氅, 北静星君便将那柔软而温暖的织物抖开,衣料滑动,发出簌簌响声, 金银线织就的花纹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仿佛璀璨星河。 黛玉不便谢绝北静星君好意,浅浅一点头作为答谢, 便接过鹤氅披上。衣服带着北静星君特有的清冷香气,柔软的狐毛贴在她细腻的耳垂,痒痒的,像有人对着她的颈间吹风。 北静星君看见黛玉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如露欺海棠模样,因悄问黛玉:“好好的哭什么?可是怪我来晚了?\" 黛玉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柔的。” “星君在短信中说道,已经大略查明了玫瑰刺替去蔷薇硝一事的幕后始作俑者,烦请拨冗详细告知。”黛玉定定望着北静星君,二人顺着河畔在林中漫步,风中只有靴底踩在枯叶上的噼啪碎响。 北静星君自那日于放春山水帘洞中打翻黛玉手中蔷薇硝粉盒以来,便暗中遣殿中仙君将那一日接近水帘洞训练室的若干人物都排查了一遍,又分别派人去调查了镜花缘女儿国的十二花仙和制作珐琅香粉盒的店家,此时将经过大略说了说,又蹙眉道,“今日蔷薇硝广告物料投放于薄命司时,有仙君告诉我,在牌坊下看见了司棋仙子的身影。“ 他虽然避重就轻,没有直接点透,黛玉听了这句,回想起那夜有一个身影高大,肌肤却细腻丰润,浑似司棋的人闯入院舍,企图偷走珐琅盒子,此刻心中便更是确定当日猜测,只是想不通个中原委。 黛玉沉吟片刻,便将当夜司棋疑似闯入之事详细告诉了北静星君。 北静星君顿了顿,喉头一滚,道:“当日放春山水帘洞中,豆官也曾见到司棋出入,当时只道是来找昔日姐妹玩耍,或者来拿丢下的东西,未曾多想,如今看来,将你包中的蔷薇硝替换为玫瑰刺之人,也是司棋无疑了。” 黛玉沉默了片刻,稍觉难过,沉声道:“司棋不像是有脾气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我与她并无深仇大怨,何至于算计至此?” 北静星君苦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司棋姑娘与绛珠仙子再有不快,怎么说也是前一世同历了情劫的,这桩事恐怕不是表象这么简单。” 黛玉抬目惊问:“星君此言何意?” 北静星君垂下眼叹了口气,悠悠道:“此一番选秀节目,怕不是大家想的那么简单。” 他一挑眉,看见黛玉正一脸疑问地望着自己,便低声说:“我只是瞎猜的,绛珠仙子莫要放在心上,司棋那边,我自会遣人盯着。” “那便谢过北静星君三翻四次替我解围。”黛玉礼貌道。 “绛珠仙子客气了,不过分内之事。”北静星君笑了笑。 黛玉点了点头,眼波微微流转,沉默了片刻,一时无话。 事已说完,本到了告辞的片刻,黛玉见北静星君只是低头慢慢踱着步,没有就此别过的意思。 “星君,我……” “仙子饿不饿?我带你去个地方吃点儿夜宵吧。” 黛玉正想张口,却被北静星君出言打断,晚饭时她记挂着夜会一事,只用了两个袖珍豆腐皮包子和小半碗糖蒸酥酪,此时方觉腹中却有饿意传来,便轻轻应了句“好”。 北静星君微微一笑,朝她伸了手,黛玉见四下无人,便也不加犹豫,将自己裹在鹤氅广袖中的纤纤玉指搭在他手中。 隔着一层厚重的布料,黛玉只觉得他的手心格外温热,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而北静星君感受到她温软的手指极轻极轻,似乎不敢加上一丝一毫的气力,更叫他心痒难耐。 自那一日向宝玉坦白对黛玉的喜欢之后,北静星君再无顾忌,从前只想着他是评委,而黛玉是选手,自然要拉开距离,而更早以前,他看尽人间烟花灿烂,阅遍世间人情风景,尝遍女子温柔的情意,可它们全部加起来,都比不过黛玉此刻放在他手上那几根柔软手指的重量。 他侧过头去看黛玉。树梢桃花的影子投上她莹白的脸颊,黛玉却只是低着头看自己的靴尖,垂下的眼眸像是悄无声息绽在夜渠里的芙蓉,带着似有若无的清冷和寂寞。 北静星君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清高孤冷,那明明是我的人设。神色却愈发温柔起来。 二人就这样默契地携手并肩,沿着灵河岸畔走向桃林尽头走,细雨渐渐止住,月色洒下来,如一道银练。 方要出林子时,北静星君举起两只修长手指,对着夜空无垠的长河画了一个圈,倏忽之间,空气中方才画过圈的地方闪着金光,光圈中出现了一道木门,似乎在等人推开。 黛玉从未见过此等仙术,一时间惊得扬起了眉头。 北静星君跨过光圈,对黛玉做了个“请随我来”的手势。二人方合力推开了那扇积着灰尘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向外打开来,一股熟悉却陌生的市井气味传入黛玉鼻中。定眼望去,只见木门外是一段巷口小道,巷子外是一片人声鼎沸的夜摊烟火气息。 北静星君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嘴角弯成了一个迷人的弧度,“欢迎来到21世纪的人间。” 要知他们吃了什么夜宵,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大半夜的,写的好饿。 第三十章 柳娘是大观路55号的顺德粥店的老员工, 她不爱说话,店里也便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 柳娘从前生的漂亮,可惜家里实在太穷, 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 父母做主,许给了邻村的老实汉子柳工。二人还算恩爱,只是结婚多年,柳娘也未能生下一儿半女, 成了双方父母的心头病。 而那柳工是开大卡车的, 靠拉货为生,天南海北, 风里来雨里去,虽常年不着家,但对柳娘倒也忠心, 从未听他人说过什么桃色绯闻、风言风语。 可惜柳娘是个命苦的人, 老实汉子柳工在一次高速路上,被对面的远光灯照花了眼,一脚油门, 直接冲进了路中的绿化带里。 货物报废了大半,柳工也就此一命呜呼,虽是就此一了百了, 但柳娘却不得不承担起赡养老人的全部责任,和运输公司所要求的巨额赔偿。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所幸柳娘在顺德粥店学得一手好技术, 是店里资历最老、下班最晚、熬粥手艺最好的员工。 这一夜虽是隆冬,大观路也是同样的热闹,点点残雪间商铺灯光闪耀, 处处弥漫着人间气息。风里一丝丝烧烤摊和卤菜店的烟火味,氤氲缭绕的,人声夹杂着本地方言,带清脆的骂腔。 入了夜的顺德粥店里,有下了夜班的中年人裹紧夹克、拖着沉重的步伐来买晚点,也有附近大学城的少男少女结伴吃夜宵,一个个穿得五彩斑斓,打扮得奇特新颖。 因此,当柳娘从粥店的厨房走进前厅,看见一个披着红色羽毛披风的美丽女子和白色皮毛长袍的英俊男子推开门并肩走进来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黛玉跟在北静星君身后,四处张望一番,在门边处找了套相对干净的桌椅坐下。 店面不大,装潢也不豪华,有种复古的质朴味道,店内四面墙皆铺上了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蒙上一层薄薄的油腻。 “服务员,点单。”北静星君脱去外袍,向柳娘抬了抬手,偏偏头示意。 柳娘夹着速记板,面无表情,沉默地走过来,将手中封面油迹斑斑的菜单放在黛玉面前的桌子上。 黛玉有点儿洁癖,自然没有翻看眼前的菜单,而是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柳娘的脸庞。 进顺德粥店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柳娘眼熟,此刻仔细端详一番,更觉柳娘的眉梢眼角煞是清丽,与柳五儿竟有几分相似。 北静星君没有看菜单,抬头对拿着速记板的柳娘道:“两锅粥,一斤牛花肉,一份虾滑,一碟排骨陈村粉,再有一份胜瓜,一瓶茅台,再帮我们拿两个干净杯子,谢谢了。” 柳嫂点点头回了后厨。不一会儿,两架酒精炉被摆到桌上,火焰燃起,烧的砂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地冒起了小泡。 黛玉仔细看那粥底,大略是放了红枣、陈皮、黄芪等温补清润的药材。 柳娘又端了两大碟拌了鸡蛋的牛肉片上来,眼睛低垂的,像报幕一样重复说了成千上百次的台词:“牛肉和鸡蛋液一起捞起来,吃多少涮多少,千万不要把全部牛肉一下子放到锅里,吃完牛肉和虾滑了再下胜瓜丝,放到粥里煮屋分钟关火。” 北静星君笑着道了声“晓得”,待柳娘退下后,便将面前的两个廉价的白玉色瓷杯斟满,一盏放在黛玉面前,一盏留在手上,又拿手上那杯去轻轻撞了黛玉面前的杯盏,一声叮当,杯中琼浆微微荡漾。 “人间俚语,牛肉配茅台,小劲马上来。”北静星君笑着念墙边贴着的标语。 黛玉扬起眉毛,面露诧色,她没听过眼前这仙鹤似的人物说过此类俗语,惊异之余更觉新鲜好笑。 北静星君轻轻抿了口杯中酒,道:“我时常独自下到这凡间来,喝两杯小酒,吃点儿食物,倒也觉得别致,有时饮得迷醉了,便能将心头琐事暂且搁置一边,只不过这人间的白酒度数挺高,绛珠仙子且慢饮。” 黛玉便也浅浅抿了一口,放下杯子,便依着柳娘所说,将一片裹着蛋液的牛肉放入锅内的白粥里。 一时间桌上无话,只剩两人杯筷叮当之声和吸溜吃粥嗦粉的声响。 酒过半巡,主客皆欢,北静星君遂问道:“绛珠仙子方才可曾留心过端菜上来的阿姨?” 黛玉眨了眨眼,被粥店不明的灯光衬得面如珍珠般华美,“倒是觉得有几分面熟。” 北静星君摇动手中的筷子,将筷间夹着的肉片轻轻抖开,“她叫柳娘,前一世是大观园厨房的婆娘,柳五儿的母亲,这一世她也是个苦命人,中年丧夫,膝下无子,还有肩负着一笔巨额赔偿。我觉得她可怜,便经常来此处消费,希望能以她可以接受的方式,给她一些经济上的支持。” 北静星君略一张望,见柳娘进了后厨,便眉头一挑,从袖中取下一块玉珏,藏于碟下,又写了一张“这是给你的小费”纸条,放于一边。 黛玉略一惊讶,随后点头:“我之前只道你是个清冷仙君,现在一看,是我了解得太浅了。” 北静星君笑笑,遂将黛玉的筷子拿起,夹了一片烫好的牛肉放进碗里,又递了过去,“牛肉熟了,尝尝吧。” 他的袖子从对面伸过来,袖中带了干燥的药草香气,沉静如水,被热粥的水蒸气一烘,登时四散开来,黛玉只觉得那香气长了眼,直往她鼻间钻。 黛玉伸手接过碗,那沉静的香气仿佛侵略了粥香和肉香,使黛玉一时觉得气血翻涌,她把那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脱下,只穿了小衫,又觉得害羞,捂着微红的脸,道了句“这火气熏人,怪热的。” 北静星君望着对面桃花一样鲜妍娇媚的脸蛋,想起他自己前一世幼小的时候,尚是未封王的世子,也是这样的隆冬,坐在一锅咕嘟咕嘟煮沸的热粥面前,母妃坐在对面,给他盛了一晚润白的米羹。 而那一天,他坐在母亲对面吃粥,听下人们谈起,贾家荣府的幺女贾敏,与当朝探花林如海于去岁喜结连理,前不久诞下了一个女孩,闺名为黛玉。 那是北静星君记忆中,第一次出现“黛玉”这两个字,不是什么脱俗的名字,却莫名叫他记了好些年。 再后来,听说贾敏去世,林如海无力照顾女儿,黛玉便去了贾府生活。恰逢秦可卿出丧,他特设路祭,在路旁高搭彩棚,设席张筵,和音奏乐,哀悼吊唁,却无缘得见花魂。 两人都没说话,只低着头吃肉喝粥,虾滑和胜瓜丝下入锅中,茅台也喝了一半。 黛玉一边吃胜瓜丝,一边不住地点头,北静星君见状莞尔,“是不是别有一番清甜?” 黛玉只是点头,眼如水光,清澈见底,北静星君却蓦然想起他拾起的那面提了字的圆扇,因问道:“那扇子上的字是你自己写的?” 黛玉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提了诗的扇子,便将口中虾滑吞下,“是我自己写的。” “字如书者,穆如清风,读来口齿吟香。“北静星君赞道。 “星君如喜欢,那把扇子我差人送你便是。”黛玉埋首碗中,没有抬头。 “送我?”北静星君疑道。 “嗯。”黛玉点点头。 北静星君从未收到过女子送的礼物,更何况那人是自己心中所爱之人,一时间回过神来,只觉心中突突乱跳,亦怕黛玉看出了自己的失态,此时抬头向对面看了一眼,见黛玉低着头,仍在品尝着碗中粥点。 北静星君暗自舒了口气,心中笑骂自己道:人家只是突然起意,送了你把扇子,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一时饭毕,北静星君付了钱,两人走到店外,只听见身后店内的柳娘走到桌边,收拾了碗碟,发现了那枚藏于碗碟下的玉珏和一旁的纸条,发出了一声欢喜的惊呼。 黛玉噗嗤笑出声,在漫天的人间烟火气中,看不到天上的璀璨星光,可北静星君觉得黛玉唇角的笑靥,比任何星光都要耀眼。 到了灵河岸畔的院舍外,他们俩并肩站在河岸,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聊着上一轮公演时的情况,都在挨延着,不去抬头看上方的天色。 黛玉拿鞋尖去踢岸边的碎石块,“扑通”掉进碧水里,溅起一圈涟漪。然而天色渐渐明了,会有旁的人出来乘车去放春山了。北静星君走到黛玉面前,她不敢看他,眼梢仿佛觉得他的白色长衫动了一动,她以为他要走了,猝然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眸。 北静星君笑了一笑,道:“我走了,过一会儿分组时见。” 黛玉点点头,没有相送,也没有告别,黎明的天色是淡淡的灰蓝,她凝视着北静星君沿着河畔走出去的身影,影子也是那么的孤高,拉得老长。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章 黛玉轻轻睁开了眼, 又赶紧闭上,天光大亮了,透过院子外的竹林和院舍厢房的窗照进来, 一片明晃晃的刺眼, 她本就不胜酒力,昨夜又贪杯,浅酌了两盏茅台酒,此时觉得太阳穴一片突突的钝痛。 凌晨时分在灵河岸畔别过北静星君后, 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垂花门, 趁着紫鹃还睡意朦胧,悄悄进了卧房爬到了床上, 人间所见在她脑中一直盘旋不去,直到第一缕晨光映过窗纱,方沉沉睡去。 紫鹃独自坐在窗边的凭几边饮茶嗑瓜子。 “紫鹃, 这会子几点了?”黛玉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 又去摸枕头边的琉璃镜。 “都快过午了,”紫鹃瞥了她一眼,将一粒圆圆的西瓜子塞进嘴里, 轻磕一声,熟练地将瓜子壳吐到面前的朱漆小盏中,“你昨晚是不是偷偷溜出去了?怎么睡到这个点儿?连早饭都没吃。” 黛玉瞪大了眼睛, 未曾想到昨夜偷溜的事被紫鹃一语道破。 “我……”黛玉不知如何解释。 “喏,”紫鹃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从凭几上一个黄花梨木的小食盒打开来, 善意地将话题岔开去,“快起来梳洗吧,给你带了早点。” 黛玉起身, 披件象牙白掐牙镶边软缎袍,逶迤拖地的是银白的暗花锦裙,趿了双石青色的绣鞋,上面缀了一个颤巍巍散着柔光的大珠子。她挽起乌亮的头发,从银盆里鞠了把清水净了脸,方探头去看那食盒。 盒子里面是一碗□□粳米粥,又是一碗油泼通菜,一碟四个翡翠玲珑包,还有一碟四个枣泥山药糕,并一大碗热腾腾黄澄澄蒸的水蒸蛋。 黛玉夜里吃了肉粥,又饮了酒,此刻只觉口中粘腻干涩,见盒中菜色清淡,洽合心意,不由得赞了句,“这比往常之味有胜些似的,倒也罢了。” 遂吃了一个翡翠玲珑包,半块枣泥山药糕,又拨了半碗粳米粥,就着油泼通菜泡水蒸蛋一吃,十分可口。 紫鹃只磕着瓜子坐在对面笑,见黛玉吃毕,方用仙术将桌上碗碟收拾干净,“咱们走吧,翠幄清油车在门外候着了,及过午后,便是第三次公演的分组了。” 黛玉点头应了,紧着外袍往外走,又折回身,取了放于榻上的提诗扇子。 北静星君端端坐在他的评委席后头,席案上摆了四把玉版生宣纸制成的折扇,四把黄色缂丝团扇,上面都染了图,只是叠在一处,远远望去,并不能看清楚。 北静星君远远看见黛玉跟在众人身后走进来,心跳漏了半拍,修长手指敲了几下席案,又起身去提银壶,给自己倒了杯白毫银针,刻意不去看美人靠那边的黛玉。 宝玉也端着杯子走过来,就着北静星君手中的银壶给自己添了点烧滚的春水,“不是什么好茶,这也是旧年蠲的雨水?” 北静星君“嗯”了一声,并不抬头去看。 宝玉因笑道:“我那里有妙玉仙子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埋在赤瑕宫西府海棠树底下,改日请你吃茶。” 北静星君又“嗯”了一声。 宝玉把杯中茶喝了,偷偷凑过来,“昨夜我去桂魄仙宫寻你了,刚到流光宝殿外,有个仙君告诉我,你不在宫中。” 北静星君一顿,紧接着笑一笑,没有回答。 宝玉故作惊讶道:“巧了,紫鹃仙子今儿早上也给我发了条短消息,说是绛珠仙子黎明才回来。” 北静星君听到此处,便也不避让,挑眉看着宝玉,将茶杯在手里缓缓转着,目光有些灼人。“昨夜与友人商量要事,顺便去人间吃了点夜宵。” 宝玉微一点头,舔了舔嘴唇,一时无话,正巧警幻仙子扶着贾母颤巍巍走进来了,宝玉忙上前去迎接,又张罗着众仙子在美人靠上坐下。 北静星君便也回到了评委席后,透过人群,看见黛玉眉目温软,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是昨夜未眠的痕迹。 宝玉身后的水幕上一字也无,仙子中响起了议论声,众人皆不知这一场公演分组又要玩什么花样。 只听他朗声道:“比赛进行到中程,我们的仙子姐姐们已经淘汰了十二位,眼下只剩下二十四名选手,竞争愈发激烈,而我们的赛制也要跟上各位姐姐辛苦训练的步伐。” 晴雯转了转碧灵的眼珠,装腔笑骂道:“不过勤劳训练的几日,我这脸也尖了,胳膊也细了,腿上都是淤青,又有新玩法,还不过是变着法子折磨我们取乐,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 一语讲毕,大家都笑了,宝玉止不住地弯腰赔罪:“好姐姐,饶了我吧,再不敢了。” 晴雯笑道:“罢了罢了,再说下去指不定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众仙子笑着起哄,急得宝玉连着作了好几个揖,方挺直了腰道:“第三轮公演,将分为四个小组,共有两种风格的歌曲,两组之间进行对决。” 探春掩口向宝玉道:“同上轮一样呀,哪里有新变化?” 宝玉顿了顿,便接着道:“除团队赛之外,各组的队长还要准备个人表演,此次的个人表演是主题赛,个人表演的积分将与团队战的积分相加,才是此轮公演的最终排名成绩。” 之间台下柳五儿、茜雪几个掰着手指算了一遍,连连摆手道:“我不要做队长。” 宝玉听见她们几人说话,因笑道:“本来也没轮到几位姐姐做队长。”茜雪气得挽了袖子,作势要上台拧他的嘴,众仙子又是一阵欢笑。 “四组的队长,将由上一轮公演的前四名担任,分别是——贾探春、林黛玉、史湘云和薛宝钗。” 分组选队长其实是北静星君的主意,上一回几个排名靠前的仙子姐姐选了同一首歌,进了同一个组,导致与之对决的组员输得格外惨烈,网络上也引发了不少对赛制不公的抱怨。 黛玉环顾四周,只见宝钗还是坐在那端庄的笑,心里大概已经思虑了一百条成团带队的方法。 而湘云笑嘻嘻跳起来,“我做队长啦?” 探春倒是看起来有些遗憾,隔着两个人拍了拍黛玉的手背:“我原是想和你在一组的。” 黛玉很意外,一时惊喜,又摇了摇头,“不打紧,还有机会。” 宝玉向评委席上指了指,笑道:“请各位组长上台来挑一把折扇,和一把圆扇,扇面上有不同的字,代表着下一轮公演舞台所要展现的曲目。” 一时间众人屏气凝神,且看四人上太抓阄。 探春最先选扇,她倒是当机立断,未加思索,挑了扇子便展开给台下选手和台上评委们看,只见那折扇上写的是【喀秋莎】三个大字,团扇上写的是【春江花月夜】。、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回到了美人靠上。 黛玉走上评委席案边,不敢抬头去看北静星君的眼,她自打进洞门看见了扇子,便知道这一策划与北静星君脱不了干系。 她的太阳穴还是突突钝痛,也没细看桌上的扇子,随手挑了两把,只见选的折扇上写的是【红莲之弓矢】,而团扇上的是【牡丹亭·皂罗袍】。 黛玉微一浅笑,又是《牡丹亭》,当真与杜丽娘有缘分。 再定睛看湘云,她平日里是个爽利的性子,挑起东西来却如犯了选择恐惧症一般,对着台上仅剩的两把扇子犹疑不决,好在宝钗涵养极佳,并不急恼,只是笑着看湘云。 湘云最终选择了【直到世界的尽头】和【单刀会】,而宝钗选了【文森特】和【长生殿·酒楼】。 宝钗对着扇子若有所思,而湘云却兀自苦笑,看来这一回,又要反串男装了。 要知选人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章 且说上一回贾探春、林黛玉、史湘云和薛宝钗应领了队长之责, 又分别抽选了团队公演舞台和个人对决赛的表演曲目,此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讨曲目,且等着宝玉宣布分组队员。 宝玉见洞外暮色四合, 便将头上鲜明莹洁的玉冠正了正, 击掌笑道:“各位仙子姐姐且慢聊,眼下咱们还是把各组的选手分定才是。” 见台下心中仙子收敛了笑语,警幻仙子这才笑吟吟地向后一靠,拈了粒杨梅冰塞入口中。 在她身边, 贾母只眯着眼饮碗中的老君眉, 探春、黛玉、湘云、宝钗,这四个人, 哪一个不是她的心头肉?可是眼下四人排名前列,这轮又都要当队长,她不好偏心哪个, 又觉得无论哪一组输了也会觉得心疼, 只把头偏过去,不去做观望。 北静星君不语,心中却是暗暗替黛玉捏了把汗, 平心而论,在台下的众位选手心中,论行事之雷厉风行, 处世之温柔妥帖,实力之超凡绝伦,探春、湘云和宝钗都在黛玉之上, 怕是剩下几位能力突出的选手都不会选择黛玉的队伍。 他盯着人群中那古典又秀美的侧脸看了看,好在黛玉有自己的人格魅力,倒还是能吸引几个脾性相投之人。 于是四位队长执着扇子分席而坐, 黛玉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左手指尖却紧张地在裙摆的遮挡下用力地抠摩着裙上的纹饰。 只听宝玉道:“根据警幻仙子姐姐制定的规则,接下的选手姐姐们将按照上一轮公演的排名选组,每一位队长都有两次拒绝这位选手加入战队的机会,被拒绝的选手可以再次进行选择,如果四个队长都拒绝了这位选手的加入,那么她只能被留到最后,直接进入最后一个缺人的队伍。“ 台下众仙子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第五名小红头一个上来,选了史湘云组,她们第一次公演时便在一块儿,感情当然极好。 秦可卿轻移莲步,边走边看着黛玉笑,黛玉朝她做了个欢迎的手势,可卿便笑盈盈坐到黛玉身后的美人靠上。 “她们两人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语,黛玉同可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妙玉微微一动眉毛,向黛玉道了声:“我挺想去绛珠姐姐这组的,但是……” 黛玉笑着点点头:“不喜欢歌曲是吗?没事儿,挑你自己喜欢的就好。” 妙玉莞尔,选择了探春所在的【喀秋莎】组。 薛宝琴和尤三姐皆投奔了宝钗组,而王熙凤自巧姐儿淘汰后便有些心思恍惚,见小红站在湘云身后朝她招手,便也整了整云鬓奔过去了。 紫鹃和香菱早已与黛玉感情深厚,比赛到了中程,更是需要曾经合作过的队友,以减少相互磨合所需的精力和时间,二人自然也不假思索,去了黛玉组。 迎春犹豫良久,朝着湘云走过去,却见湘云一脸抱歉神色:“对不住了,二姐姐,这首歌的风格可能并不适合你。” 迎春愣了一愣,没想到被拒绝这件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呆在原地。 宝玉好心提醒:“二姐姐,可以选别的组呢。” 迎春这才回过神来,一双眼里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望向黛玉,见黛玉笑着点了点头,方安心的加入了黛玉的队伍。 随后尤二姐、晴雯和袭人进了宝钗组,成了第一个满员的六人队伍,宝钗微一抱拳,六人已聚在一处商议起歌词编曲想法和舞台呈现效果。 随后李纨、惜春进了湘云组,茜雪进了探春组,柳五儿悄悄走上前来,正准备选团队中人最少的探春,却见探春一脸欲言又止表情。 “探春仙子可是有别的心仪人选了?”柳五儿眨着眼问道。 “正是,抱歉啊五儿姑娘。”探春抿了抿嘴,一脸真挚表情。 “湘云姐姐莫不是也有心仪人选了?”柳五儿转向湘云,但心中已经猜到答案。 湘云回身望了望组员,又看了候选队伍那边,点了点头,并不敢看她。 黛玉只见五儿素服薄裙,孤单单站在一边,头上一根花儿簪儿也无,眼圈有些湿红,更是衬得楚楚可怜,忙对她道:“五儿姑娘可愿与我再次合作?” 柳五儿见黛玉主动邀请自己,喜出望外答道:“愿意,谢谢绛珠仙子。” 随后平儿、鸳鸯、邢岫烟去了贾探春组,娇杏去了史湘云组,其中虽出现了五儿与迎春两个小小的插曲,但也算是顺利完成了。 于是第三轮公演的四组队员和表演曲目终于尘埃落定,具体如下: 薛宝钗(队长)、 薛宝琴、晴雯、袭人、尤三姐、尤二姐 团战曲目:【文森特】,个人曲目:【长生殿·酒楼】 贾探春(队长)、 妙玉、邢岫烟、平儿、茜雪、鸳鸯 团战曲目:【喀秋莎】,个人曲目:【春江花月夜】 史湘云(队长)、娇杏、惜春、王熙凤、李纨、小红 团战曲目:【直到世界的尽头】,个人曲目:【单刀会】 林黛玉(队长)秦可卿、柳五儿、紫鹃、香菱、迎春 团战曲目:【红莲之弓矢】,个人曲目:【牡丹亭·皂罗袍】 四组队长领了队员,分别进各自训练室商量表演事宜,直至月挂中天,方用了些晚点,陆续归院舍去,此处按下不表。 是夜,紫鹃与香菱睡在了一间,黛玉便拉过五儿选了同一房间。 窗外菡萏已销,木樨将绽,清幽淡香顺着窗棂爬进来。黛玉给自己铺整了床榻,斜斜靠在上面刷琉璃镜,忽而想起前一夜在人间顺德粥店见到了柳娘一事。 转头一见柳五儿,还暗自坐在茶几边,虽未垂泪,面上神色也颇为黯淡。 黛玉叹了口气:“五儿姑娘,还是早些梳洗睡下吧。” 柳五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将汗巾子往银盆中一放,又叹了口气,停下手中动作,坐在了一边。 “五儿姑娘莫把白日事情放在心上……”黛玉正婉言相劝。 “绛珠仙子别再说这些局外人的大道理了!”柳五儿打断了黛玉的话,又觉得不好意思,忙解释道,“对不住,绛珠仙子,是我一时失言,我只是……我只是今日在分组时连着被拒绝,想起了在人间时的往事。” 她站起来,用汗巾子细细擦去面上的妆容,“姐姐是知道的,我虽然曾经是厨役之女,但大家皆说我生得人相貌与平儿、鸳鸯、袭人、紫鹃等人一样的漂亮,可我素有弱疾,在大观园时就被别人看不起,到了仙界也是个没人要的,我母亲一生心气好强,若是见到我这般不顶用,她一定……” “你母亲这一世虽谈不上幸福美满,但也有一身好手艺,”黛玉定定地望着愣住的柳五儿,“我在机缘巧合下去了趟人间,见到了她。” 黛玉自然不忍心告诉柳五儿,她的母亲柳娘这一世也算得上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柳五儿眼泪快要掉下来,又拿汗巾子擦干净了,“谢谢绛珠姐姐告知,若我能成功出道,定要去人间好好瞧瞧她。” 黛玉点点头,站起身来,扶着柳五儿往榻上走去。 柳五儿叹道:“我知道自己素有弱疾,此一番参加节目,自然花了很大功夫练习,只是初评级到第一轮、第二轮公演,在比赛中我的排名从未长进,好姐姐啊,我心中甚是担心别人嫌弃我没有个人特色,更没有魅力,我心里又气又委屈,又无处可诉,从前只是呜呜咽咽直哭一夜,姐姐是众星拱月,一直名列前茅,只道你不懂我的心酸。” 黛玉沉吟不语,半晌道:“人心原非如此,世情也并非如此,我若设身处地,也能体会你多虑多疑。只是今夜与五儿姑娘说开,方理会你心头委屈……我何尝不懂你?我从前也是尝遍了寄人篱下之苦,身负还泪的宿命,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腹内始终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只是五儿妹妹既然已经坚持至此,缘何不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地在分组时把心中所思所想都说出来?” 柳五儿抬眼望着黛玉,层层帐纱之间,烛光朦朦胧胧,见她唇角衔着笑意,一双眼眸闪亮如星,丝毫没有泫然欲泣的模样,便知她那时焚尽诗稿,便彻底了断了痴情,往事便如尘烟,随着人间东风而去。 良久,柳五儿方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绛珠仙子说得中肯,是我思虑过重了。” 黛玉听见五儿鼻息缓慢而愈发悠长,想是困意来袭,便轻声道了句,“睡罢,明儿就要开始新一轮的训练的。” 柳五儿柔柔“嗯”了一声,卧房里熏的沉水香烟袅袅,飘来黛玉一句低语,”至于你所担心的实力问题,你并不是没有能力,大多是被心理因素阻碍了,我看人间道有句俗语说得好。” 柳五儿打了个呵欠,懒散如梦呓般,“嗯?”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没有下雨, 太虚幻境里难得舒朗爽阔的一天,秦可卿捡了一块没有苔藓的青石坐了,将斜背在肩头的单反相机抱到怀里, 今日天公作美, 雨师出差,她拍了好几张景色绝佳的相片,几乎不用修图,就可以放到她的个人摄影图册网站上, 心情自然很好。 只是为了拍几张照片, 就把新买的牡丹刺绣襦裙裙摆蹭上了淤泥,她试着用仙术除去污渍, 但可这是灵河之岸的青泥,她们十二金钗放在仙界来说,也不过是法力低下的小仙, 自然无法让裙裾焕然一新。 秦可卿有些懊恼, 见左右四下无人,干脆用手鞠了一捧灵河水,搓洗着裙摆上的褐色污渍。 一晃眼, 一双羊皮小靴停在她眼前,抬眼望上看,淡粉色提花柿蒂纹的洋绉裤子, 腰间打了褶子,水红的腰带,挂一个绣白鹤展翅的香袋, 正是来晨跑的黛玉。 黛玉蹲下身来,“可卿姐姐这是把泥点子溅到裙子上了?” “嗳,”可卿叹了口气, 放弃了搓洗,“这灵河的泥巴也沾了仙气,我怎么都弄不掉。” 黛玉噗嗤笑出声来,搀起心烦意乱的可卿,两人慢慢朝着垂花门内走,阳光洒遍了全身,金灿灿的。 “可卿仙子今日得了什么新相片?”黛玉一手推开门。 “不过是些风景照,我看这太虚幻境内景色当真好得紧,到处是朱栏玉砌,绿树清溪,尤其早上到了灵河岸边,人迹希逢,飞尘不到,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秦可卿叹道,“我把相片刊发在现下流行的小福忒网站上,获得了上千个好评呢。” 黛玉笑道:“听起来倒是有趣得很。” 秦可卿拉着黛玉走过抄手游廊,到了正中日常吃饭起居的大间里,“还有更有趣的呢,那些粉丝们说,那个写了《石头记》的著名大V博主曹雪芹曾道我们住的院舍里勘察过,称赞我们所住的地方是‘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好几个粉丝一直说,想看我拍一组院舍日常生活的图片和vlog。” 黛玉笑着点点头,且说着,大间正中的黑檀木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桌子早点,是小仙子一早儿送过来的。 黛玉仔细看去,有冷食素点四样,是山竹鹰嘴豆、桂花栗子包、水信玄饼、红果京糕,有热食四样,是酱烩杏鲍菇、海苔虾滑蛋、章鱼香肠、翠竹报春节节高,另有两样粥食,是温热的红枣糙米糊和冰凉的龙眼糖水,装甜水的钵子外凝结了一层水珠。 黛玉坐下来,笑道:“许是咱们节目闯出名头了,这菜色倒是比前阵子丰富了不少。” 秦可卿这会觉得腹中饥饿无比,便也坐下来舀了慢慢一晚润白的米糊,夹了两根章鱼香肠,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黛玉饮了口龙眼糖水,倒是清新甜润,又拿了可卿手中的单反相机来看,只见其中好几百张照片,随手翻了几张,有落花,有日夕,有狂野,有乡山,有归雁,有苑柳,有灵河畔的桃林落几曲,也有放春山的氛氲绕高树,正可谓: 影拂妆阶玳瑁筵,香飘舞馆茱萸幕。 黛玉翻到一张照片,突然停了下来。 秦可卿见状,停下手中筷箸,伸过头来问道:“绛珠仙子怎么了?” 黛玉指着一张夜色中满池莲花绽放的照片,凝眉道:“这张照片,别有风味。” 秦可卿笑道:“前段日子我从放春山训练归来,见千红窟边有个无名小湖,湖中开满了红莲,在月光中冰明玉润,几片残瓣飘零在碧波之上,便拿出相机拍了这张照片。” 黛玉一付若有所思模样,“这照片若是能设计一下,倒是能为咱们下一场舞台公演表演做舞台美术设计,咱们的服装化妆道具和歌词改编也可以围绕这张照片所表达的主题。” “唔,”秦可卿一口咬了半个桂花栗子包,“容我想想。” “可卿仙子不喜欢?”黛玉眉头一蹙,轻声问道。 “这倒不是,咱们那首《红莲之弓矢》燃烧炸裂,而我这张月下荷塘的相片却是清冷孤绝的,风格上怕是有些不相容。” 黛玉抿着嘴点了点头。 “不如听听看柳五儿、紫鹃、香菱和迎春怎么说。”秦可卿又吞下了剩下的半个桂花栗子包。 少顷,帘栊摆动,柳五儿和迎春就推开大间房门,从廊下走了进来。 黛玉遂笑问道:“姑娘们一起看看,可卿仙子的这张照片如何?” 柳五儿和迎春便在黛玉身边坐下,拥上来看她手中捧着的单反相机。 “好风景,”柳五儿笑道,“别致清雅,像可卿仙子品格。” 秦可卿脸腾的红了,捧起手中粥碗,把脸埋在后面。 迎春看着众人嘻嘻哈哈模样,自己边夹了片酱烩杏鲍菇慢慢吃着,随口笑道,“这张红莲弯月,倒是与咱们这一轮团队公演的歌曲一致了。” 黛玉按下手中木箸,挑眉一笑,“二姐姐和我想法一样,我方才正同可卿仙子说,用这张相片来做舞台美术设计和服装设计依据。” 秦可卿闻言,目光一转,只听黛玉道:“不过可卿仙子担心风格不符,也有道理。” 秦可卿将一枚龙眼肉送入口中,道:“倒也不是,咱们不如现在就把歌词捋一遍,看看哪几处修改,哪几处变调,可使得?。” 黛玉笑道:“这话倒说的是。” 说着,便取了文房四宝,将《红莲之弓矢》的原歌词细细誊抄在纸上,又唤醒了紫鹃和香菱,众人用着早点,细看了一会。 黛玉道:“这首一句【花儿凋谢终遭摧残,残瓣之名至今难辨。坠地的鸟顾影自怜,急盼风起以了夙愿】倒有些像我之前作的《葬花吟》,不如略动几字,改成【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残瓣之名今难辨,急盼风起了夙愿】,如何?” 秦可卿击掌笑道:“《葬花吟》与《红莲之弓矢》嫁接一处,倒是格外贴切。” 于是众人又接着往下看,见到【饿狼只求真正自由,踏汤蹈火宁不悔】一句,迎春蹙眉道:“这句怕是需要改一下,不如【花魂只求真正自由,红消香断宁不悔】,如何?” 黛玉笑道:“这就很好。” 于是众人又往下看歌词,删减修改十数处,方略微满意。此时桌上热食已凉了大半,黛玉把纸笔放下,又用了些龙眼水,方张罗着去放春山水帘洞训练。 淘汰的人多了,那翠幄清油车便显得宽敞了不少,黛玉登上车架略一数数,初评级舞台时的三十六位选手,眼下还留在节目中的,仅有二十四人,除了柳五儿与她谈了次心外,同组几个人虽没有明说,但整个组的气氛倒也是低沉压抑。 黛玉运气尚可,两番公演都在安全组内,那豆荚网鸭鸭小组和旧浪微博上声讨阵阵,对她能力不算最强一档、却一直名列前茅,颇有微词。 她拿起琉璃镜,点开了很久没敢看的论坛小组,果然大部分都是负面的言论。 【林黛玉为啥这么的C位?】 【林黛玉长相寡淡不是和舞台妆,神颜还不都是曹雪芹吹的】 【林黛玉的中阮弹得啥玩意】 【太虚幻境在借林黛玉的热度?】 黛玉苦恼地皱了皱眉头,网友大多说的是能力问题。其实也有道路,前几日被北静星君和蔷薇硝事件扰乱了心绪,此时还是得把心思多往比赛上靠拢。 她十指纤细,一手托腮,一手在清油车的窗棂上敲打,红莲,月色,弓矢,葬花,该怎么把这些要素连接一处呢? 正想着,余光瞥见放在膝头的琉璃镜上,一条帖子的标题。 【第一次参加广告现场拍摄,被林黛玉圈粉了,她真人也太美了叭!】 黛玉挺意外,点开了去看详情。 文章不长,只有几句话,倒是写得真情实感。 【首先声明,纯路人,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只看了两期,接下来是正文:朋友带我参加了放春山玫瑰露广告的现场拍摄,第一次看广告现场,真的好激动!看见了林黛玉,因为组里对她印象不好说她是皇,本来对她无感,没想到现场看下来竟然被美到了,已路转粉!】 【给鸭鸭们康康现场造型(渣画质),林黛玉这一身银红纱造型还是蛮有仙气的,加上她真人真的好好看!绝代姿容毫不夸张!在拍摄现场又有自己想法,又是一条过,人又有礼貌,候场时还在看书,真的有打动到我呀!本路人看得一般满足,现场果然和视频不一样!】 【林黛玉女士,黛黛子,绛珠子,球球你以后多把自己的闪光点展示出来好吗!】 帖子还配了几张当日放春山玫瑰露拍摄现场的照片,像素很差,图片模糊,但黛玉勉强能看出是那一日广告拍摄场地,自己在照片的中间,确实显得身段纤细,妆容清雅。 她手指滑动,翻看了几条回复。 【虽然楼主画质这么渣,但是我感觉林黛玉状态还不错的样子,组里黑她的太多了,弱弱回一句我认为林黛玉还是很好看的】 【欢迎入坑,这个仙子是行走的花魂】 这两条回复的点赞最多,又几百个,于是被顶到了最上面。黛玉又往下翻看,见整个帖子一百多个评论都是夸奖她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欣喜。 她轻轻的,把琉璃镜装进了随身的荷包里,手指触碰到了系在腰间的团扇。 想象着还有三轮公演,然后决赛,想象着北静星君拉长的背影,只是想象,她就心头颤动,轻轻地叹了口气。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章 钟声遥遥敲过八下, 黛玉才最后一个从训练室出来,连着十个小时的训练舞蹈,中间又被龄官叫去上了三堂声乐课, 这会子嗓子又痛又哑, 大腿酸得走不了路,腰也直不起来。 她一手提起一只纸风灯,另一手抱起一只北静星君托仙君送来的日本国保温杯,导师蒋玉菡说要保持嗓音的婉转, 便一直让她多喝热水, 于是她离开放春山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咕嘟咕嘟喝干了杯中的热枸杞水。 洞外夜色是瑰丽的深紫, 铅云低垂,寒风吹穿水帘,黛玉裹紧了大红羽缎斗篷, 正要爬上最后一辆翠幄清油车, 方听到身后有个带笑的声音在说:“绛珠仙子……林妹妹留步。” 她回头去看,那人身穿一身苍紫色净面绸衫,腰间绑一根藏蓝色金银线绣龙凤纹角带, 几乎与深重夜色融为一体,只剩头上顶着的玉冠在黑暗中散发着些微凉意。 黛玉见是宝玉,便让翠幄清油车先走了, 回过身问道:“神瑛侍者这时辰不在赤瑕宫歇着,怎么有闲逛到我们这里来?” 宝玉一眼就看到黛玉手中抱着的那只保温杯,便笑嘻嘻问道:“哟, 哪里来的好东西,倒是怪眼熟的,我看那个谁好像也有一个。”说着便伸手去探黛玉怀中的保温杯。 黛玉一巴掌拍在宝玉手背上, 侧过身哧地一笑,“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回头让秋纹仙子给你去人间捎一个。” 宝玉吐了吐舌头,“差点忘了正经事儿,今儿才得的消息,绛珠仙子那支放春山玫瑰露广告,如今实火,听说在后浪C站上的播放量,最高排到了全站当日第三名,至今仍在排行榜前二十位,不仅超过了仙界现下最有名气的几位红人,我看连那人间的巨C顶流也不遑多让。” 两人并着肩慢慢走,黛玉眨了眨眼睛,只是看手中纸风灯里的烛光,“少在这里贫嘴。” 宝玉笑嘻嘻道:“好妹妹,我还没说完呢,这里倒是有桩喜事,那后浪C站如今的策划部主管仙君,正是原宁国府之正派玄孙贾蔷,自入了仙界,同龄官姐姐也算是修得美事……蔷哥儿看了几集【乘风破浪的十二钗】选秀节目,又见到了妹妹的那支玫瑰露广告,便策划着邀请你去后浪C站参加一场直播秀。” 黛玉皱起眉头,抱着怀里的闪着金属光泽的沉沉钢杯,半晌,有些怔怔地问:“直播秀?我未曾看过的,你知不知道要表演些什么?” 宝玉用手指摩挲着下巴,看黛玉身上的大红羽缎被烛光照着,光华生色,“我无聊时分倒是曾看过几回,左不过是展示些时新的仙界特产,或是主持人同嘉宾玩一些游戏,或是些唱歌跳舞的才艺表演。这一回的直播秀却还没定下要演些什么,大略是些临场表现,绛珠仙子放心,蔷哥儿和我保证,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黛玉思虑了一阵,便又问道:“那直播秀的时间,可与眼下训练的安排冲突?这一轮公演对我和我的队员来说至关重要,我身为队长,除了团队赛之外,还有一个个人表演,到底是比前两次担心多了些。” 宝玉见黛玉话中透露出颇有兴趣的倾向,便欢喜着笑道:“明儿晚饭后,若好妹妹有意前往,我可让车驾直接到灵河岸畔的院舍垂花门下来接。”见黛玉只是笑盈盈不语,便拿话去激她道,“绛珠仙子可莫要再犹豫了,难不成,竟是面对着镜头,担心害怕了?” 黛玉心下暗想,既是临场发挥的直播秀,自己又是个自信有几分涵养的,若能展示些才艺,又能直接展示性格特色,指不定是一场美事。便笑道:“我是觉得有趣,倒是不怕的。” 宝玉更是眉开眼笑,又叮嘱着黛玉好好准备,又说着让秋纹送些送上等燕窝和洁粉梅片雪花润喉糖给黛玉,又念叨着给紫鹃、香菱、柳五儿、秦可卿几人发短信,让她们明晚安排好训练时间,好好给黛玉打扮一番。 第二日用过晚膳,果然宝玉派来的乘舆已停在灵河岸畔的院舍门口。 黛玉走出垂花门,天色向晚里,见那乘舆车身饰金、雕饰浮华、霞绡云幄、坠着牡丹、熏了浓香,一看便知是宝玉手笔,哑然失笑,方要蹬车,却见紫鹃巴巴地提着裙角走出来,送了个素绸帕子包着的事物。 “这是什么?”黛玉接过帕子疑道。 “听说那直播秀要录到深夜,不过准备了一些点心,怕绛珠姐姐晚上饿着。”紫鹃笑道。 黛玉道了谢,转身登上乘舆,一轮花苞似的明月挂在天边,那乘舆的车轮便滚动起来。她掀开玫瑰紫蝴蝶暗纹的纱帘子,只听见紫鹃在柔软夜风中道了声:“我们也会在院舍里看直播秀呢,姐姐要玩得高兴呀。” 那加油声顺着月色飘远了,黛玉心中有事,怕误了时辰,晚上食欲不佳,只用了些白玉鱼羹和小半碗碧玉饭,见紫鹃细心如此,不由得心生感激,她打开素绸帕子,见其中方方正正放着六粒梅花状的定胜糕。 不过顷刻,乘舆在一片空旷的云台上停下,黛玉悄悄掀开纱帘子一角,但见夜色中,有几个仙子仙君提着羊角风灯,簇拥着向乘舆走过来。 黛玉携了定胜糕,又拿起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只保温杯,从乘舆上下来,仙鹤一样站在云台上。 她披了件蜜色哆罗呢大麾,里面穿的是从秦可卿处借来的蝉翼纱衫子,大麾里透出极淡极淡的鹅黄,绣了仙鹤瑞草五蝠捧云的图案,底下系一条同色的素面缎裙,衬得脸蛋如月,乍见掩暮云,更增妍艳。 那几个仙子仙君在后浪C站工作了那么久,见过诸多的绝色,却从未见过这种娇甚空只成愁的模样气质,不禁多看了两眼。 为首的仙君边带着黛玉向前方的宫殿走,边向她解释说明。 这场秀的主持人是仙界的神秘大V脂砚斋,据说他是《石头记》作者曹雪芹的知名好友,但真实身份烟云模糊,从未在世间露过面真正面目,此一回直播也是用了蒙面形式,而直播秀正是诗词大会,黛玉作为策划主管贾蔷的邀请嘉宾,是这场直播秀的第二批表演者, 黛玉一听是诗词大会,便略微安了安心,因问道:“可有剧本以供参考?” 那仙君答道:“剧本是没有的,这场直播的看点就是无剧本,不过这一次诗词大会的形式倒是可以提前告知各位选手,那便是根据主持人主题现场作诗。” 棕漆的大门被仙君推开,黛玉跟着跨进了后浪C站直播的宫殿,绕过照影璧,前院不大,后面的直播房间倒是不小。 仙君先行告辞去迎下一个嘉宾,让几个仙子领黛玉从侧门进去,在碧纱橱里歇息候场。 黛玉坐在碧纱橱内的竹椅上,捡了块定胜糕细细咀嚼。隔着窗纱向中堂望去,只见影影绰绰许多穿红戴绿簪金戴银的身影,一片热闹说话声,并着仙乐叮咚,嘈嘈切切。 上一批嘉宾方退下去,就有仙子过来催促黛玉进中堂登场。 黛玉走进去,中堂不大,主持人与嘉宾坐在背对墙壁坐在正中,面前摆了好大一展灯,刺目的白色光芒,照得黛玉眼酸流泪。 适才伴着黛玉进殿的仙君走过来拍了拍黛玉的肩头,“仙子莫要紧张,坐在主持人旁边即可开始。” 黛玉深吸一口气,这才定睛去细看,主持人端正坐在正中,穿的倒是朴素,一身玄青色玉锦绸衫,简单一个发髻,周身并无妆饰,只在面上戴了个红白相间的狐狸面具,露出了一对极具神采的眼睛。黛玉小心揣摩,见那人身量修长挺拔,应是个男子。 果然,那人开口道:“欢迎绛珠仙子莅临我们直播间,我是本场后浪C站直播秀暨诗词大会的主持人,脂砚斋。” 黛玉笑着应了声好,便在脂砚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但见灯圈中间摆了一个摄像头,明晃晃地,即便公演了几场,她也从没与摄像头如此近距离过,此番倒是真有几分忐忑。 坐到场中便意味着开始,脂砚斋介绍了一段黛玉和【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节目,黛玉坐在一边连连微笑点头,插不上什么话。 随后脂砚斋挥挥手,让仙君插入了一段放春山玫瑰露的广告,趁着广告播放期间,脂砚斋侧过头低声同黛玉耳语:“绛珠仙子待会儿莫要紧张,待会儿做你自己就好,观众希望看到的是真实的你,”他顿了顿,又道,“且不论蔷哥儿同我是熟人,那北静星君听闻你要来参加直播,也提前同我打了招呼。” 黛玉听了,耸立着的肩头才觉得略微放松了些,悄声道了句谢。 广告播完,脂砚斋一挑眉,朗声道:“听闻绛珠仙子在人间时便有诗魂的美誉,更有潇湘妃子的美名,大观园内外的粉丝好多好多,是不是?” 黛玉羞涩地对着镜头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认得几个字,在闺中时写过几个句子,与大观园的兄弟姐妹们乐一乐罢了。” 脂砚斋笑道:“绛珠仙子莫要谦虚,若不是仙子才艺大噪,观众们也不会极力推荐您到咱们直播间来参加诗词大会,我来向您介绍一下规则,咱们这一次直播啊,镜头背后有成千上百位观众和三位超级评委,今儿这三位评委分别由著名诗人纳兰性德、袁枚和朱彝尊担当,他们将根据您现场所作的诗词打分,高分者可以节目组送出的精美礼品。” 黛玉沉下气,点了点头。 脂砚斋道:“那咱们这便开始,我出第一句,请仙子在沙漏里的沙子漏完之前,做出一首……五言律诗,如何? 黛玉饮了口保温杯中的热水,笑道:“那便开始罢。” 脂砚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精致沙漏,凝眉思虑片刻,道了句“我有千里游”。 说罢,便把手中沙漏倒扣过来。 黛玉见那沙漏跑得极快,目测也不过两分钟时间,手中略略出了层冷汗,当下闭了眼,在颅内细细思索,一时无话了片刻。 “我有千里游,爱此一片星。”沙砾簌簌落下,她方低语了一句。 脂砚斋连连点头,见那沙漏已经跑了一半,黛玉仍闭着眼,才作了两句,额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正待催促时,哪知黛玉突然睁开一双妙目,轻启朱唇,将之后的诗句一口气说完。 “我有千里游,爱此一片星。徘徊不能去,川原俄向夕。 浮光自容与,天风鼓空碧。露坐闻遥钟,冥心寄飞翮。”[1] 最后一句说完,黛玉喘了口气,脂砚斋的眼神已从担心变为诧异,最终转为惊艳。 及至三位评委打出甲等分数的时刻,那沙漏中的沙,还没落完。 [1] 改编自清代曹寅《坐宏济石壁下及暮而去》。 第三十五章 黛玉仅用一根紫玉簪子, 便把头发挽住,她今日穿了件玄色素面的练功服,若不是腰间紧紧束了一根正红色的缎带, 又在练功服外披了一层大红蝉翼纱的罩衫, 简直与武侠世界的女刺客打扮一样。 不过此刻,她把大红色的纱衫脱下,搁在训练室的练功凳上,正弯腰低着头, 将脚上那双厚底小靴系紧。 菂官推门进来, 也是寻常打扮,黛玉前儿与菂官约定, 这一日菂官要教黛玉《牡丹亭·皂罗袍》的唱腔和身段。 虽说《牡丹亭·皂罗袍》这一出折子戏不过十三句唱词,整个唱段带上前面的乐器演奏,不过一盏茶功夫, 但昆曲的唱念做打十分繁复, 每一项单拉出来都够他们优伶学上好几个年头的。 林黛玉的个人比赛近在眼前,眼下还有一个团队比赛,只能以一日功夫迅速练成, 好在宝钗、探春、湘云等人也没什么唱戏的经验,众人皆是白纸一张,且看谁速成的本领强。 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 她选《牡丹亭·皂罗袍》,实是因为曾在大观园梨香院的墙角上,听见笛韵悠扬, 歌声婉转,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 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黛玉那时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不觉心动神摇,如醉如痴。后来到了太虚幻境,见那人间的昆山腔愈加败落,北边京戏崛起,颇有与昆戏分庭抗礼之势。 花部兴起,雅部衰败,她却耐着性子看了几册戏本子、几段现场表演视频,对这出戏的喜爱愈加一发不可收拾,这部《牡丹亭》倒是能背下大半。 “唱这一出折子戏,要用吴侬软语,”菂官将唱词卡递给黛玉,黛玉却直起身,笑着摇摇头,表示心下早已背熟了,菂官便继续道,“唱念语音最好是苏州吴语,或者有入声的中州韵,不过绛珠仙子本贯姑苏人士,曾在扬州城和金陵城住过,语音特点应是不难把握。” 黛玉用姑苏话道:“弗晓得,难的是还要带昆山腔。” 菂官点头道:“是这个意思,姑娘是扮作闺门旦,行的是中州韵,在演唱时还要注意着声音的控制、节奏速度的顿挫疾徐和咬字吐音的讲究。” 黛玉吐了吐舌,“平日里听戏只觉得缠绵婉转、柔漫悠远,这真要唱戏了,确是挺多细节的。” “不说这些空话了,咱们且先来一句试一试,”菂官站定做了个身段,右手摆起姿势,脸上媚态流转,含情生辉,缓缓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菂官三岁便入了戏班子学唱,功底深厚,身段漂亮,这一句唱得绵绵如玉,低回婉转。 黛玉蹙眉认真听着,又打开保温杯,一口一口喝了点水润嗓子,方学着来了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用行话来说,“原来”二字是散板,唱得悠长,到了那“姹”变为上板,要忽地翻高上去。菂官唱这个字时,口齿噙香,吐字发音极富有层次感,而黛玉只是顶了个高音,怎么也没办法像菂官唱得那般华丽婉转,面上便有些气馁,但到底也勉强把整个句子音调不差的唱完了。 菂官笑道:“绛珠仙子的喉音虽然柔润有余,清亮不足,但是音调是很准的,作为初学者来说已唱得非常好了。” 黛玉遂又跟着菂官练起,将“遍”字的含与口中,“红”字的豁腔练了几回,所有的咬字吐字宛如抛物线般在她眼前旋转,十数遍后第一句方像模像样。 到了午饭时分,黛玉只就着茶水匆匆吃了两块马蹄糕,便回到了训练室里。 菂官早已拿了两件带水袖的女帔,黛玉下午的课程是学身段。 黛玉这边刚学着菂官模样,起了个手势,就看到那边训练室的房门被打开,湘云将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伸了进来,笑嘻嘻道:“颦儿姐姐练得怎么样了?” “云丫头这招风嘴,真是个把香头来绰疤!”[1]黛玉将水袖一收,拿着手指点她,捏着戏腔韵白道。 湘云竖着眼睛气嘟嘟走进来,“瞧瞧颦儿姐姐这张嘴,不过几日不见,都把我说成个春香了,这回头到了场上对决,指不定把我揶揄成个什么样!” 黛玉见湘云披了件绿蟒,笑盈盈在湘云鼻尖上轻刮一下:“你不去扮你的红脸关公,且到我这来做什么?” “给你看个好东西呗。”湘云一挑眉,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册。 黛玉接过来看,见那书薄薄一册,名为《当练习生的日子》,封面题着作者,赫然正是不日前退赛的贾元春。 湘云神神秘秘道:“上午我见惜春妹妹捧着此书,得了空便在训练室角落里读,煞是入神。她向来静悄悄的,不与人说话,便没人去问她在读什么,以为不过是些棋谱之类的罢了,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这么一翻,才发现是大姐姐退赛后写的小说。” 黛玉翻看了几页,元春素有才德,纵然是小说这种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也写得像模像样,透露出一段幽默态度。 她将《当练习生的日子》交还给湘云,“这书才薄薄一本,怕是还在连载吧?” 湘云答道:“惜春妹妹手头这册是第一卷 ,后头还有呢。据惜春说,眼下仙界里这套小说可火爆啦,连度恨菩提都在找人买后几册。” 黛玉笑道:“倒是怪有意思的,只是比赛迫在眉睫,又要准备个人演唱的昆曲,又要想着团队合作的舞台,云丫头你怎么还有闲情关注这些赛外小事,我见你整个人状态也挺放松的。” “我才不紧张呢,那《单刀会》可不就是我本色出演!”湘云摆了个摸髯的姿势,“谁见了我不得称一声大观园关公?” 黛玉被逗得大笑起来,方觉得心中那根拉紧的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菂官也走过来道:“湘云仙子说得有理,绛珠仙子是太紧张了些,上午学得唱段再消化一下也好,不必急着学身段,”她收了水袖,“不如将这出昆曲暂且放到一边,去隔壁训练室看看那团战曲目《红莲之弓矢》,且当散心。” 黛玉本就觉得准备两个不同风格的舞台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而她前一晚去参加后浪C站的直播秀也花费了大量时间。心中又有浪费时间的自责,又有拉锯战的疲惫,更多是力不从心和倍感担心。 隔壁训练室里,倒是一片其乐融融,每一个人都看起来比她放松。 自那日商定了用秦可卿拍摄的月色红莲照片做舞台美术设计和主题,整首歌便也定下了基调,将日本少年的中二燃血与月色中独自绽放的红莲融合一处,于是用现代电子曲风包装,走暗黑哥特路线便成了她们的首选。 “神秘诡谲,还是古典恢弘?”黛玉一进门,就看见几人围坐在地上,秦可卿怀里抱着块midi编曲键盘,正与众人商讨着编曲。 “要我说,还是得演一出舞台剧,由独唱的神秘,慢慢铺垫到合唱的磅礴。”黛玉只听见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好一会儿,柳五儿轻轻地道了句。 秦可卿眼神一亮:“五儿姑娘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舞台剧咱们之前也玩过了,会不会有些重复?” 柳五儿凝眉思索了片刻:“这话也是。” 黛玉站在一边,也无思绪,她们歌词早已改好分过,舞台美术也托人做好了,甚至连那一日的服装和造型都已定妥,唯独编曲一事,迟迟没个主意。 “要不咱们就先按照五儿的说法,先这么练习着,”黛玉慢慢坐了下来,“虽然都是舞台剧,但总归是不同的故事和主题。” 秦可卿没说话,半晌道:“依我说,这次也别用什么乐器了,不如请豆官过来帮咱们编支舞,轮到谁唱了就站到C位,其他人给她伴舞。” 黛玉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想法,只能应了。 第二日,豆官将连夜编好的舞蹈动作教给黛玉一组,而令身为队长的黛玉更加头痛的是,紫鹃和香菱的柔韧度不佳,舞蹈上也没有功底,又有些手脚不协调的毛病,整支舞还是跳得不算和谐。 虽然紫鹃和香菱都是脾性温顺之人,总是在动作失误后连声道歉,但是小组考核在即,黛玉还要抽身练昆曲,一双眼熬得通红,连嗓子也有些哑了,到了考核前一日,腰间酸痛,竟是到了要吃止痛丸的地步。 当日晚回到院舍,黛玉用了两块芋头糕,并一碗香菇鸡肉粥,便回到房内看书。 谁知用得急了,有些积食,窝于榻上始终觉得胃里沉甸甸的,挤得心头不安,见柳五儿迟迟未归宿,便从游廊走到正中的堂屋。 还未推门,便听得屋内众人欢声笑语,原来秦可卿、紫鹃、香菱、迎春四人凑了一桌,正在打日本麻将。迎春是个木讷人,柳五儿本坐在一边读元春所著的小说,这一会迎春连着几局都位于四番。 黛玉隔着门听了一会,只听到秦可卿鼓励柳五儿替下迎春打一把,随后便赢了一场,引得掌声连连。 见众人一片欢乐,独黛玉心中仍担心着个人比拼和团队训练,便推开门走到河畔,独坐院舍垂花门下,见月色洒落,天上离得近,银河一片,仿佛触手可得。 小考在即,这几日白日间的琐事又重新涌上心头,她轻轻叹了口气,天地之间只剩下冷冷的佩环风还在回廊那边响。 正可谓: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2] [1]摘自汤显祖《牡丹亭》第七出《闺塾》,原为杜丽娘打趣春香之语 [2]摘自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2 09:13:13~2020-08-14 22:3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na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第三轮公演小考当日, 黛玉先收到了一份惊喜。 这一日太虚幻境又比寻常更冷了一些,因是临着灵河,这冷顺着水汽爬入脊骨, 是阴湿的。 黛玉起得早, 邻床的柳五儿还在被衾之间。望院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水声。 推开房门, 院里种着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一枝梨花伸入曲折游廊下,结了一枝雪白的芬芳。廊下花瓣飘落之处, 摆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黛玉走进一看,包裹乃是用上好的羊皮纸糊就, 一张卡纸贴于其上, 写道:脂砚斋赠太虚幻境绛珠仙子。 黛玉莞尔,看来是上一次参加后浪C站直播诗词大会拔得头筹,主持人脂砚斋依言寄来了的奖品。 她返身从屋内取了把剪刀, 正好柳五儿也渐渐清醒,便披了件外衣,与她一起看那包裹中的奖品为何。 剥开羊皮纸包装, 当中是一个大红酸枝的木盒,雕着精细的花纹,是宫装仕女正在提笔作画。黛玉将木盒轻轻打开, 见盒中正正地放着一件象牙雕松鼠葡萄叶形砚,旁边还放着一块油烟墨,覆着薄薄的油纸, 写着“产自徽州”四字。 柳五儿挽着头发笑道:“文房四宝只送了两宝,又没有纸,又没有笔,只给了块砚台并着墨,难不成这是要我们姑娘拿手指头蘸墨水在地上写字不成?” 黛玉笑弯了腰,复又站起身,作势拿手指头在柳五儿后背写字,嘴里不住说道:“你这丫头,这几日心情好了?嘴皮子愈发溜了,还有闲情开我的玩笑。” 两人说笑着回到房内,柳五儿取来了一张又大又白的雪浪纸,拿镇纸压好,黛玉寻了根湖州笔,又将那块砚台摆在桌上,鞠了捧清水研墨。那油烟墨坚而有光,黝而能润,不多时便有一盏浓黑的墨止。 黛玉蘸了墨,略一思索,提笔工工整整写了那日直播时所作的诗句:我有千里游,爱此一片星。徘徊不能去,川原俄向夕。浮光自容与,天风鼓空碧。露坐闻遥钟,冥心寄飞翮。 最后一笔写定,黛玉搁笔,推开镇纸,两人把字提起来看了又看,柳五儿自然没什么书法根底,只能看出这字是蝇头小楷,素净之中带着一点点文雅风流,而那油烟墨真是块好墨,舐笔不胶,入纸不晕,写出来的字色自带光华,却又不会喧宾夺主。 黛玉叹道:“这也便罢了,只是可惜这湖州笔不过寻常,拿这块油烟墨来配,是有些暴殄天物。” 柳五儿笑道:“我也看不出好坏,只觉得姑娘诗好字好,不如将这幅做成把折扇,反正咱们表演大概也是需要这些扇子彩纸之类的道具呢。” 因着近日天色转凉,黛玉许久没有将扇子携于身边,此时柳五儿提起,方想到之前曾答应北静星君,要把提了簪菊诗的团扇赠予他一事,只是后来第三次公演训练和准备个人对决,琐事缠身,一周以来竟将此事悉数抛于脑后,直到此刻倏然想起,方倒抽了一口凉气。 虽说黛玉从人间返回太虚幻境后,从前娇柔敏感的性子收敛婉转了不少,可怎么说,她也是有一颗少女的敏感的七窍玲珑心,北静星君有意于她,她怎么察觉不到? 而她,她也并非全无好感。相反,这感觉在那夜人间一游后愈发浓烈。可她现在是参赛选手,他是比赛评委,她不能够,他也不能够。 加上这几日放春山水帘洞中并未见到北静星君身影,有意无意之间,黛玉竟忘了赠扇一事。 但是说出口的承诺就应当完成,黛玉凝眉细想,今日小考,北静星君必然到场,不如趁今日托一位仙君将扇子送过去,免得后面生起无端之波澜,扰了她出道成团的梦想。 秦可卿、紫鹃、香菱和迎春醒来梳洗后,六人在堂屋用了早饭,黛玉心头堵着事情,本无食欲,见桌上有一碟唤作衣梅的小食,黑黑的团儿,用橘叶裹着,拈将起来,闻着喷鼻香,吃了到口,犹如饴蜜,细甜美味,胃口大开,又吃了半碗莲叶羹,加一个香酥苹果,一块杏仁糖蒸栗粉糕。 刚吃完饭,接她们的翠幄清油车便到了垂花门下,她们登了车,直奔放春山水帘洞。 其他几组都比她们到的早,黛玉下了车,便看见湘云、探春、宝钗几个,都披着带水袖的莽子,黛玉心知今日小考必有一场恶战,便匆匆去换了件杨妃色缎地绣整枝芙蓉纹的女帔。 还好不用戴头面,黛玉心下不耐,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黛玉远远望去,未见北静星君身影。宝玉站在众选手当中,清了清嗓子,请黛玉、湘云、探春和宝钗四位队长上前抽签。洞内评委席上放了一个竹雕的签筒,里面装着四支象牙花名签子。 警幻仙子走上来,摇了一摇,放在当中,请四位队长各取一签,当中序号为今日个人对决及团队小考的顺序,考核合格者方可进入第三次公演舞台对决,考核评价越高越有优先选择公演当日出场顺序的权利。 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写了个二,众人皆笑道,“你们队那首是个慢歌,放在中间也好。” 随后湘云自告奋勇要抓签,说着也伸掣出一根,自己一瞧,哈哈大笑:“我要第一个出场了!” 黛玉见筒中只余两根,便对探春说:“我们一起选吧。”两人便挑了离自己更近的那根竹签。 探春笑嘻嘻的将签转过来给众人看,上面写了个三字,黛玉也亮了签,笑道:“看来我们要压轴小考了。” 她们一行六人先回了训练室,黛玉打定主意不去看别人的表演,外面蒋玉菡吹起了昆笛,柳湘莲奏起了三弦,一会又是锣鼓咚咚,催得黛玉心慌,她参加了这么多轮小考和公演,从没有这会这么紧张过, 可能是第一次唱昆曲,可能是团队战的准备不足,也有可能是压在心头的那把扇子,席间没有出现的那个身影,没有闻到的那缕幽香。 有仙君过来提醒:“绛珠仙子,轮到你的个人曲目了。” 秦可卿一把拍在黛玉后背:“别怕,就你那身段,一个亮相就能把他们看呆了” 黛玉慢慢走到评委席前,蒋玉菡的笛声响起,黛玉捏着帕子做了几个身段,方张口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许是经过了三场昆曲表演,警幻仙子、宝玉和贾母有些审美疲劳。黛玉听着自己嗓音,比初练时漂亮了不少,台下的反应却挺冷淡, 一曲唱完,宝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警幻仙子蹙眉道:“考核是通过了,但绛珠仙子所扮的杜丽娘,似乎还是缺了点什么,我不能给高分。” 黛玉看向贾母,老祖宗听得戏多,又是疼她的。 贾母史老太君思虑了半晌,道:“颦儿这出戏唱得不差,昆山腔中州韵,咬字一丝不苟,音调也准,身段也美,昆曲该有的华丽唱腔、儒雅念白、细腻表演、飘逸舞蹈一应俱全,只是——” 黛玉吞了口唾液,连老祖宗都挑了些差错,看来这次表现是真的不如别人了。 却听贾母道:“颦儿啊,你太收着了,你演绎的杜丽娘虽好,但是冷了点儿、傲了点儿,孤了点儿,成了冬雪皑皑的院落梅花,可这杜丽娘从宅中到了园里,见到了久违的春光,应是含情的,是妩媚的,是暖的,像春宵帐中的芙蓉花。” 警幻仙子在一旁点头,圈了个乙上的考核成绩。 宝玉道:“绛珠仙子莫灰心,个人成绩与团队考核的成绩相加,之后才是此次考核的成绩排名。” 黛玉收起脸上失落神色,应了声是,又道过谢,转身正准备退下。 却听贾母在身后叹了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黛玉微一点头,心中似有所动。 训练室里,秦可卿已经带着众人将整首《红莲之弓矢》练了几遍,见黛玉低着头推门而入,赶紧来问:“怎么样?” 黛玉摇头:“只得了乙上。” 柳五儿递了块手巾,“快擦擦。” 紫鹃帮着黛玉脱去了女帔,又将训练室沙发上空出一块,让黛玉先坐着歇一会。 秦可卿见黛玉恍惚神色,吐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起身接了杯温热的白水,递到黛玉手边。 外面已经开始了宝钗一组的团战,香菱和迎春自告奋勇出去观战,黛玉只听着外面一会儿是《直到世界尽头》的炸裂摇滚,一会儿是《文森特》的轻歌曼妙,一会儿是《喀秋莎》的激情昂扬。 身边,秦可卿、紫鹃和柳五儿还在对着镜子练习,一个在训练室里踱来踱去,想着走位,一个在吊嗓子,苦练高音。一个在整理拉韧带,为待会儿的舞蹈做热身。见队友如此卖力,忽地眼眶一热,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4 22:31:45~2020-08-15 12: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藜小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且说第三次公演小考中, 黛玉表演昆曲,个人考核仅得了乙上,心头几分沮丧, 在训练室准备团队表演时, 见队友仍在努力抱佛脚,不禁又有几分感动。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奋了精神,正待加入秦可卿、紫鹃和柳五儿一起练习时, 香菱和迎春从外推门进来, 两人皆是愁容满面,一脸沮丧地坐在地板上。 “菱丫头, 二姐姐,这都是怎么了?”黛玉疑道。 “湘云仙子那一组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我都有些词穷了。”香菱怔怔道。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咱们这组就要上场接受评委考核了, 眼下也没精力改弦更张。不管好歹,咱们先把眼前这一劫渡过去,最差最差, 左不过是公演上场顺序只能捡别人剩下的。” 秦可卿便也走过来,在香菱身边坐下道:“绛珠仙子说得对,那评委若有意见, 咱们离正式上场还有几日功夫,慢慢修改调整便是。” 迎春点头不语,过了会儿方道:“我瞧那湘云一组演的《直到世界尽头》虽好, 但编曲舞蹈上已臻化境,并没有什么长进空间,若再给她们几日训练, 也不过如此了。” 紫鹃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咱们接下来几日再想点大招,弯道超车,岂能不给人惊喜?” 说罢,助理仙君过来催场,六人便击掌打气,互相拉着往场上走去。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残瓣之名今难辨,急盼风起了夙愿!” “激情永不停歇,热血不断蔓延。 贯穿于暮天,火红的烈焰,地狱的弓箭!” 一曲终了,果然不出黛玉所料,评委给的评价不高,警幻仙子甚至直言,“舞蹈动作不齐,编曲也显得有些粗糙。” 宝玉帮着解释了几句,毕竟小考场所十分简单,既不能有灯光、背景和道具的使用,也不能穿着设计好的服装,而黛玉一组营造的舞台剧氛围,也要到了正式公演的场上才能完全发挥出来。 贾母和警幻仙子点头,表示理解,三位评委商量了一番,给出了乙上的成绩。 宝玉站起来,带着一抹抱歉的笑意,向黛玉作了个揖,“绛珠仙子,这一回小考中,你所带的队排名最末,只能在旁人选择后,领取最后一个剩下的出场顺序。” 黛玉此刻心中早有准备,当下得体的笑笑:“谢谢神瑛侍者,多谢老祖宗和警幻仙子。” 进了训练室,几人仿佛松了一口气。 黛玉见今日心头大事卸下大半,遂从怀中取出随身携的手帕,打开来,将早上捡的盐渍蜜饯拿出来与几人分享。她口中咀嚼着梅子,口齿含糊不清,仍坚持要带头道:“古人有言,绝处逢生,或许这垫底的小考排名并不是件坏事儿。” 众人皆笑着点头,忽有一个剑眉星目的仙君敲了敲门,对着黛玉道:“绛珠仙子,方才第三场公演的出场顺序已经定下来了,您这一组是第二个上场,接在湘云组的《直到世界尽头》之后,宝钗组的《文森特》之前。” 黛玉点点头,又见这位仙君有几分面熟,这才想起第一轮公演的小考后,黛玉在训练室外掉落了扇子,被北静星君捡去,便是差这位仙君将扇子送还回来。 那仙君已经将门带上,脚步向着远处,黛玉忙站起身,打开门追了出去,“这位仙君,烦请留步。” 那仙君尚未走远,便转身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黛玉,“绛珠仙子还有什么吩咐?” “请问……仙君与北静星君可曾相识?” 那仙君皱着眉头,“自是相识的。” 黛玉从怀中取出那把提了《簪菊》诗的团扇,郑重交予那仙君,“有一事须得请仙君相助,可否替我把这扇子送至北静星君出处?今儿我见他没有来,想是有公事,耽搁了。” 那仙君看了黛玉半晌,见她言辞诚恳,便沉声道:“绛珠仙子不知?北静星君偶感风寒,病了几日,故今日未能前来。” 黛玉未曾料想是这个原因,心中一惊,那仙君已走过来,接了她手中的小小圆扇,道:“仙子的物品我定会转交给北静星君,且放心吧。” 黛玉回过神来,那仙君又转身向洞口走去。 她提着裙角,小跑几步,方追了上去,“北静星君乃是神仙体质,并不是□□凡胎,怎么会偶感风寒?” 那仙君并未转身,只是回过头看她,轻声道了句:“听说是前阵子夜里去人间散心,被寒风吹着了,纵然是神仙体质,也禁不住人间寒毒。” 黛玉怔怔道了声谢,想起那夜,北静星君带着她去人间深巷中吃了顿牛肉粥夜宵。北静星君给黛玉带了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而他自己却只一件轻薄的狐皮袄子,想到此处,黛玉眼中差点落下泪来。 北静星君所居的桂魄仙宫里,因在病中,又方从榻上起身,他只穿了一件纯白缎面荷花暗纹的褙子,见有人敲门,便披了件外衫,才遣人开了殿门。 来着正是那仙君,见面后施礼道:“星君身体可好了些罢?像是清减了不少,怎又穿得如此单薄?” 北静星君让他就坐,微笑道:“不过是小病一场,适才睡醒,故只穿了一件,仙君费心了。” 那仙君点点头,将随身带来的那柄团扇取出,放到桌上。 北静星君看了一眼,见黛玉的蝇头小楷婉转其间,惊喜道:“这是绛珠仙子的扇子?”他凝眉顿了顿,“啊,是了,她上一次说要送给我的,只是我从第三次公演分组后便忽然病倒。”他抬头望向那仙君,道了句:“难为仙君替我送来。” 那仙君冷静道:“不过顺手。” 二人稍坐了片刻,饮了一壶君山银针,那仙君便要辞去,北静星君送至殿门外。 那仙君温声道:“在下斗胆问一句,北静星君与绛珠仙子这失扇、拾扇、还扇、赠扇的缘分,怕是你二人之间……” 北静星君愣了片刻,道:“眼下……并没有什么。” 那仙君深深看他一眼,方点点头道:“放心,我不会告诉警幻仙子等三位评委的,那三天后的公演现场,星君可还到场吗?” 北静星君低声答了一句:“我身体无碍,自然是要去的。” 那仙君点了点头,已兀自踏着仙云去了。 流光宝殿桂魄仙宫外的天光变了又变,星河时而璀璨,时而黯淡,转眼便到了第三次公演当日。 北静星君还是穿那身纯白缎面荷花暗纹的褙子,外加一件白色的狐皮袄子,衬得颧骨处一片凹陷,他叹了口气,拿了枚玉冠,待黑发全部束了上去,脸型方看着圆润些。 他乘了自己的车驾,窗外的风比前几天转暖不少,往放春山去的路上,有春柳夹道,鲜花绽放,一片融融冶冶的绿色,夹着暗暗淡淡的红。 水帘洞外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如缺月初弓一般。 北静星君踏着涧水走过去,走到跟前,才想起今日是公演,应去灵河岸畔的公演殿堂。 他暗自摇头苦笑,当真是昏了头了,待要重新坐到自己乘舆上时,却见黛玉一行六人从水帘洞中走出来。 他几日未见黛玉,见她面容憔悴,眼光无神,大约是在训练室里熬了一宿,又要赶着去公演场,他不忍黛玉分心,便连忙躲到一旁的山石后,趁着黛玉没看见他,忙静悄悄地驾车走了。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章 北静星君水溶从放春山水帘洞赶到第三次公演的现场时, 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了一刻。 过了那金碧辉煌的楼牌,北静星君匆匆下了车驾,已有仙子仙君在殿门外站着等了片刻, 进了大殿后台的暖阁, 脱下外头披着的袄子,一面接过仙子奉来的提词卡,一面对着走过来穿赭色长衫的宝玉解释道:“瞧我这脑子,不过是病了几日, 竟糊涂了, 走到训练室那边去了,又忙赶了过来, 希望没耽搁什么。” 宝玉忙命一个仙子点了铜手炉,又接过来亲手递给了北静星君,命他放在怀中, 好生捂着, “星君身体可大好了?那人间的寒毒热毒最是邪异,若不小心染上,最是难以完全康复, 那人间夜摊的小食,星君可别再独享了,下一回也带我去尝尝, 指不定我还能替星君分毒解愁。” 北静星君笑笑道:“下回再说吧。” 又因他问道:“警幻仙子约得这样早,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哦,是那第三次公演的个人对决环节, ”宝玉皱眉道,“警幻仙子同我和老祖宗商定,说是这一环节将由评委和导师打分, 只有团队赛才是由五百名现场观众投票决定。” 北静星君惊讶道:“评委和导师打分?” 宝玉掰着手指头,“喏,拢共有四场个人对决,每一场安排了三十张票,芳官她们十二女官一人一票,柳湘莲、蒋玉菡和咱们四个一人三票。” 北静星君点点头,闭目揉了揉太阳穴,宝玉热情地走上前,与他并着肩,向那边的公演大堂走过去。 台下观众已经进场,一片热闹,来者多是年轻姑娘,或为仙界各个殿中修行的仙子,或为人间娇俏可爱的妖灵,幻化作人形,或为人间中了奖在梦境里飞升来到现场的女子。也有王夫人、赵姨娘、贾雨村、甄士隐、冷子兴、贾政、贾赦、贾琏、贾蔷、贾芸、薛蟠、薛蝌、曹雪芹、李汝珍、纳兰性德等与宁荣二府交往密切之人。 甚至有一穿着朴素的老妪,正坐在前排的贵宾席上,引着脖子东张西望,却是刘姥姥。 评委席间,宝玉坐下喝了口杯中茶水,贾母和警幻仙子正在笑道:“让评委和导师打分,也怪有意思的,咱们最是清楚这几个丫头的专业实录,竟是比观众投票更客观些。” 北静星君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脸上看不出情绪,“我自是有我的评判标准。” 只听贾母笑道:“我见黛玉那丫头前几天去那后浪C站直播秀,我身边珍珠丫头拿给我看了,嗳哟哟,真是好诗才,说惊艳四座一点儿不夸张,难为她这么个爱静的,上了这节目,还有成日成日地练唱歌跳舞。” 警幻仙子笑道:“怎么了?老祖宗是觉得那日小考我给绛珠仙子低分,替她委屈了?” 北静星君端起茶杯,心中一动,一言不发,只是竖着耳朵听。 贾母笑道:“那倒没有,只是那丫头最是个心里要强,小考得了低分,指不定怎么在背后刻苦练习呢。” 北静星君听毕,含在口中的茶水方轻轻顺着喉头滚了下去。 一边的宝玉抓了把瓜蒌子,一边磕,一边笑着瞧他,又凑到他脸前来问:“明明是个大冷天,你今儿穿的那狐皮袄子下面,怎么还放了把团扇?” 北静星君看宝玉一眼,正想把此事搪塞过去,就听见场上仙乐叮咚。警幻仙子站起身来,催促发起人宝玉赶快上场,宝玉便把那带着不明笑意的眼神收了回去,拿起提词卡,缓步踱到场中。 “欢迎各位来到【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三次公演现场!”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连刘姥姥都不住地和身后的王夫人相视点头。 “现在我要同各位观众介绍一下此次公演的规则。”宝玉朗声道,“首先请薛宝钗、林黛玉、贾探春、史湘云四位队长上台,她们将表演单人舞台。四人全部表演完毕后,由在场的导师和评委,即十二位红楼女官、柳湘莲、蒋玉菡以及警幻仙子、史老太君、北静星君及不才投票。” 场上掀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欢呼热浪。 灯光暗下,一束光柱打在场中央,只见背景的水幕上亮起,是一栋雕梁画栋的绣楼,朱红的廊柱,霜色的帘纱,一个披着白蟒、挂着黑色髯口,头戴纱帽的身影慢慢浮现,场内渐亮,那人面庞圆润,圆眼怒睁,额间一抹嫣红,正是宝钗。 “论男儿壮怀须自吐,焉肯空向杞天呼!”[1] 雌音乍现,浑厚柔亮,便是一片掌声,黛玉在候场的碧纱橱间听她长音贯耳,心道:宝姐姐出奇招,论理该是扮作杨妃,哪知她竟演了回郭子仪。细细想来,这郭子仪“所莅以清白见称,居常以经济自命”[2],倒是符合她一贯品格。 “笑他每似堂间处燕,有谁曾屋上瞻乌! 不提防柙虎樊熊,任纵横社鼠城狐。 几回家听鸡鸣,起身独夜舞。”[1] 昆笛呜呜咽咽,吹得台下凄然,宝钗轻移方步,一挽水袖,提了一口气。 “想古来多少乘除,显得个勋名垂宇宙,不争便姓字老樵渔!”[1] 评委席间,北静星君赞叹:“气完神足!” 碧纱橱里,黛玉站到出口候场,心下也忍不住赞叹:“好嗓子!” 宝钗这边退下,黛玉深吸一口气,徐徐登了台。 台上是一片古典园林的布景,假山、青石、亭台、翠轩,光投在地上,泛着水光,是一泓春水,当中开了一朵红莲。 北静星君定定看着黛玉,她穿了杨妃色的对领帔,绣着缠枝牡丹的纹样,头上顶着些许珠翠,一双浓黑的眉毛扬入鬓角,眼周铺了桃红的胭脂,却丝毫没能掩盖她的灵动光彩。 琴声泠泠淙淙,是他熟悉的《牡丹亭·皂罗袍》。 只见黛玉拿着把折扇,正是那日用脂砚斋所赠的油烟墨写就,但她没有展开,只是双手轻挥,做了几个身段,提一口气。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3] 一句念白,如珍珠翡翠落地,如烟丝翠软荼蘼。 台下静了静,才爆发一阵“好!” 黛玉用长长水袖遮住半幅脸颊,纤细身段轻动,分明是个文静淑女,却又满含春色。 警幻仙子向贾母赞道:“看来那日咱们提的意见,绛珠仙子听进去了。” 黛玉开腔接着上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3] 北静星君只觉得那身姿袅袅婷婷,眼周的桃红胭脂更添妩媚,真真的“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3]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3] 黛玉这一句唱得气韵婉转,咬字地道,掷地有声,余音绕梁,是雅致醇厚的千年古曲,也是娇媚动人的深宅少女。 宝玉叹了句:“即使入了仙境,绛珠仙子也称得上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呐!” 黛玉一抖水袖,扇子展开,徐徐轻抖,又用扇子遮住了半边脸。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3] 一曲罢了,黛玉轻轻鞠躬,然后退下。 她在台上,向来都是胆大的,四处张望,这一回,她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放在评委席的方向。 黛玉回到碧纱橱里,紫鹃过来帮她卸了头上的珠翠,网纱拿下,一头青丝抖落在肩。 “姑娘可见着那个人了?” 黛玉回头拿折扇打她的手,“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紫鹃笑道:“罢了,罢了,不问你了。” 这会子探春已上了场,唱得是《春江花月夜》。 也是反串扮了个小生,带着白色的绸缎方巾,脑后一对翅,白蟒袍,没挂髯口,倒是显得整个人清俊非常。 那紫鹃笑盈盈问黛玉:“都是白衣,怕是不如那个人好看罢?” 黛玉连着被紫鹃玩笑了两次,也不想拿话打趣她了,只是苦笑:“且看你的戏罢。”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4] 干净漂亮得一段唱,又是众人耳熟能详的诗歌,自然也博得了满堂喝彩。 探春回身下台,湘云登场。 那昆笛声一转,鼓声点点,史湘云穿了件绿蟒,口悬灰三髯口,顶着“夫子盔”,面勾红脸,手持青龙偃月刀,神气十足地阔步上了台,一个关公亮相,台下立即是掌声如雷。 且听她开口,那声儿清脆透润,透着雌音,不像宝钗那般混融, “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驾着小舟一叶。 才离了九重龙凤阙,早来探千丈虎狼穴。 大丈夫心烈,大丈夫心烈,觑着那单刀会西村社。”[5] 儒将关公,风度翩翩,本应穆如寒松,重若泰山,偏偏湘云生得蜂腰猿背,演出了点孙猴子似的喜剧效果来,引得观众席里笑声连连。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1] 引自洪昇《长生殿》第十出《疑谶》。 [2] 引自《全唐文》卷三百三十九,颜真卿评郭子仪。 [3] 引自汤显祖《牡丹亭》第十出《惊梦》。 [4] 引自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5] 引自关汉卿《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第三十九章 “除了绛珠仙子, 其他人都是反串。”北静星君淡淡道。 宝玉轻笑一声:“宝姐姐原是要扮作杨妃,临上场前改了主意,只不过这郭子仪演得倒也不赖, 这么一衬托, 倒显得云妹妹的老生娇滴滴的。” 北静星君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且听见警幻仙子道:“宝钗仙子改得好,头一回听她扮老生, 也毫不逊色, 绛珠仙子比考核时进益不少,探春仙子的小生略微稚嫩了些……” “探春这丫头亏在选曲上, ”贾母道,“《春江花月夜》到底不是如那几个故事有趣。黛玉表演虽好,但独她一个人没有反串, 倒显得没那么出挑。” 警幻仙子点点头, 又转向北静星君:“星君方才说有自己的评价标准,现在表演完了,能否说一说?” 北静星君淡淡一笑道:“那我便直说了, 绛珠仙子的那出《皂罗袍》,我当然是最欣赏的,从身段、到唱腔, 每一处都精彩,旁人都是演,偏偏她是入了戏, 自有气韵在其中流转。” 贾母、警幻仙子等纷纷点头,众人了思虑片刻,便到了投票之时。 四大评委领头, 那十二女官和柳湘莲、蒋玉菡两个飞行导师也在水幕前的紫檀木盒里放了票数,几个仙子仙君上前来将票箱抬起,过不多时,见舞台后的水幕上渐渐显现字影。 【薛宝钗】共计二十三票 十二女官:十票 飞行导师:四票 四大评委:九票 【林黛玉】共计二十六票 十二女官:十票 飞行导师:五票 四大评委:十一票 【贾探春】共计二十五票 十二女官:十一票 飞行导师:五票 四大评委:九票 【史湘云】共计二十五票 十二女官:十一票 飞行导师:四票 四大评委:十票 北静星君望见票数,凛然一惊,那四位仙子的评委票数中,旁人最高只有十票,唯有黛玉有接近满分十一票,实是因为他给除了黛玉之外的其他仙子都只投了一票,却给黛玉投了三票。 他隔着一片瞪大了眼的观众,向台下候场的黛玉望去,远远地,却清清楚楚看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有点儿失望,黛玉明明得了第一,原应该更开心点才是。 其实黛玉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这一次个人对决虽是险胜,却这也是她在这个舞台上,获得的头一个第一名。 台下,黛玉望见自己的个人表演成绩,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她看着水幕上的那行金光闪烁的大字,仿佛一个富丽的梦。 身边的队友早已扑上来抱紧了黛玉,她眼前是秦可卿,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在笑,耳边是紫鹃,不停地说着“姑娘真棒!”,手边是迎春和香菱在尖叫,背后还挂着一个柳五儿,五人把她拥在中间,场内空气凝滞而闷热,众人的汗水和泪水沾在一起,黛玉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腌臜。 台上宝玉整顿衣衫,朗声笑道:正如水幕上显示的票数,目前排名第一的是林黛玉组,并列第二位的是贾探春组和史湘云组,第四位的是薛宝钗组。” 宝玉顿了顿,又带着半分玩笑语气接着道:“我三妹妹组和云妹妹组只比颦儿妹妹组少了一票,”他笑盈盈望着台下的黛玉,“绛珠仙子,可准备好守擂了?” 黛玉嘴角一牵,抛却矜持,大声道:“且看我们的!” 一字一句,中气十足,落地有声,宝玉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端坐在席案后的北静星君,继而朗声笑道:“请各位仙子退场准备,稍后我们将按照个人对决的顺序,进行团队舞台表演!” 黛玉这一回分了间大暖阁做团队化妆间,其他人都还沉浸在黛玉得了第一的喜悦中,独独紫鹃拉来了两大箱衣物行李,气沉丹田,大吼了一声:“别只顾着开心,咱们还有一场团队战,也不能掉以轻心,快点换衣服改装扮!” 她本来就嗓子亮,这一句把其他人都镇住了,随后柳五儿一个憋不住的爆笑,打破了紫鹃的威风,众人又嘻嘻哈哈一回,方互相帮衬着换上了服装。 参加了两轮公演,她们多少都有了经验,这一回演舞台剧,走哥特风,黛玉请雪雁等几个小仙子在人间的橙色软件上买了不少时新的玩意儿。 她选了条黑色蕾丝的连身裙,上半身是紧身的,抹胸的样式,裙摆是一层一层的欧根纱,像层层叠叠的荷叶向地面铺展,布料上有银线绣成的暗纹,与她银色的耳坠呼应。 黛玉从来没穿过这么大胆展露肌肤和身材的衣裙,有些害羞地捂着颈前那片莹白的皮肤,一头长发被紫鹃帮衬着,烫了及腰波浪大卷。 脸上的戏妆卸下后,柳五儿过来帮着化了个闪闪发亮的韩国女团妆容,说是时下最流行的girl crush风格,酒红色的哑光唇膏涂在那花瓣般柔嫩的嘴唇上,又叠了一层紫银偏光的闪粉,饱满地犹如熟透的樱桃。 她转身看向队友们,紫鹃换了个浑似机械人般的发型,浓黑的眼妆,贴满了亮片的黑色阔腿裤,显得腰细腿长,秦可卿一头长发染成火红的颜色,古典的巴洛克宫廷风格长裙,迎春戴了半张黑色的蕾丝面纱,骑马服下套了双马靴,整个人宛如贵公子一样的气质,香菱穿的是紧身短裙,黑中带银,身材绝佳,露出一双又细又直的腿,柳五儿套了件皮夹克,镶着铆钉,紧身皮裤下,穿着同样帅气的马丁靴。 黛玉满意地看着众人妆毕,秦可卿、紫鹃和柳五儿又分头向导演组、道具组和灯光组沟通了稍后的表演所需,六人方挽着手坐到台下的候场席间。 场边,宝钗组人人穿着宝蓝色的西装裙裤,头发用发油梳起,扮作都市丽人的模样,正准备登台了。黛玉见宝钗眼下微红,似乎刚刚哭过,便上前轻声安慰了几句。 宝钗只笑着道了声:“不碍事的,谢谢绛珠妹妹。”她耳垂上一对金色的环在场下的灯光中来回摆荡,映在黛玉眼里,无端让她觉得一股心悸。 宝钗组唱的《文森特》是首慢歌,黛玉之前在那人间的论坛里研究过,选秀节目时,选慢歌的总归是要吃些亏,毕竟观众不是人人能欣赏小曲,而热闹的场面谁人不爱? 《文森特》讲的是个西洋的画师,他的一生如怒放的鲜花,短暂却充满了奇迹,留下了无数美好作品,引导着人间无数失魂看客。 宝钗没有编排舞蹈,灯光和编曲也简单而凝练,六人一人一句歌词。但是,从满面微笑的首句开始,到最后,场下的所有人却留下了止不住的眼泪。 宝玉叹道:“宝姐姐好厉害,这一次她是以情动人,不是唱腔华丽这么简单,而是对音乐人物全身心的共情啊。” 北静星君也听得入了迷,不住连连点头。 台下,方才还在安慰着宝钗的黛玉已泣不成声,回头望着队友,众人皆举着手帕擦泪,忙回过神来,将众人拉倒听不见舞台音乐的地方。 她们下一个上场,《红莲之弓矢》与宝钗组唱的那首《文森特》氛围迥异,千万不能受到她们的影响。 场上的歌声传到此处,只剩悠悠余音。 黛玉紧闭双目,将唱词和走位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这段时间日夜不分地练舞,舞蹈动作几乎已成了她的肌肉记忆,原先最不擅长的,现在却成了她最放心的部分。 “绛珠仙子,该上场了。”有穿着宫装的仙子走过来提醒。 黛玉领着队友们往台上走去,那场上灯光已经熄了,漆黑的一片,门被缓缓推开,观众席方向的光芒透亮,她们迎着光往台上走,音乐、人声和亮色如涟漪一般向她慢慢荡开,湮没了她的裙摆。 地上是水波一样的浅蓝色光效,仙气乍起,一朵红莲盛开其间。 忽而光芒大盛,映得四下白昼一般,黛玉便知到了开口的时刻,扬了扬眉毛,雪白的胳膊拂过裙摆上的纱,妖异非常,台下一片惊叹。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残瓣之名今难辨,急盼风起了夙愿。” 北静星君从没见过黛玉这样的扮相,直愣愣盯着台上,唇角浮现一抹微笑。 黛玉眼神不由自主略过评委席,见北静星君即使端起茶杯掩饰,也难遮笑意。 舞台的另一侧,嘉宾席位上,王夫人弯下身子,同看呆了的刘姥姥道:“绛珠仙子这裙子,也太狐媚了些。” 刘姥姥双眼还盯着台上的黛玉,口中笑道:“人间的小姑娘都这么穿,何况绛珠仙子这么好的皮肤身材,天天遮着捂着,那我们老婆子岂不是除了眼睛全该挡起来?” 王夫人见刘姥姥不以为然,又转向了另一侧的赵姨娘。 赵姨娘鼻子里笑了一声:“世人都说她纤纤玉质,在园子里那会儿我就看她和宝玉不清不楚的,太太看了那豆荚网鸭鸭小组上的帖子没有?我看这绛珠仙子又想攀上北静星君的高枝儿呢!” 王夫人捡了粒葡萄塞进口中,又把籽儿吐到手巾里,“只要不招惹宝玉,我原是无所谓的,但她扮的太妖艳些,就老祖宗还说她好,我是真真的看不下去。” 那赵姨娘道:“我丫头探春比她强多了,我也不怕太太知道,环哥儿和前阵子被淘汰的司棋……” 话没说完,却见观众中爆发出一阵惊叫,赵姨娘和王夫人抬眼向台上望去,只见香菱脚底生滑,本该是空手翻后落地的动作,她却从台边滑落了下去。 一道黑银相间的身影落在舞池边,像静静的蝴蝶,栖息在光影和乐声里,众人屏住呼吸,却见那身影一动不动,那边黛玉回过神来,忙提着裙子,从舞台上飞奔下来。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章 “香菱姑娘怎么了?” “是舞台事故吗?还是故意的设计?” 观众席上乱作一团, 声浪叠起,高过背景轰隆作响的伴奏音乐。 香菱背后别着的麦克风撞到地面,发出“咚隆”一声巨响, 场内方安静了下来。 黛玉俯身, 跪坐在香菱身边,颤抖着手去探她。 北静星君第一个走过来,宝玉跟在后面,警幻仙子扶住颤颤巍巍的贾母, 也围了过。 香菱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 脸色蜡黄,哼道:“扭着脚了, 没站稳,表演——” 黛玉急道:“表演不打紧,你有没有哪里疼, 能坐起来吗?” 香菱穿得是紧身短裙, 一双长腿未见淤青,上半身穿了件长袖牛仔外套,场内灯光昏暗, 看不清情状如何,香菱脸上挂着泪,小声蠕动嘴唇, “落地时右胳膊撑了一下,其他地方还好。” 宝玉和北静星君一人一边扶住香菱,搀着她坐起。 “仙医呢?”警幻仙子站在黛玉身后, 厉声向后台喊。 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仙君提了药箱,慌慌张张从后台跑过来,黛玉帮衬着, 轻轻揭开了覆在香菱右手臂上的衣袖。 宝玉取了个小风灯,向香菱胳膊上一照,雪白的一只手臂上,一片深红的擦痕,最深处皮肉翻开,慢慢地冒出了血泡,黛玉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得了,快送去医治吧!”紫鹃和秦可卿不什么时候从台上下来,站在黛玉身后惊喊。 黛玉只觉得心头翻滚,扶着香菱慢慢站起。场上灯光全部亮起,香菱眨着眼睛慢慢掉眼泪。“什么都别想,先把胳膊治好。”黛玉拍了拍她的后背。 香菱点点头,拖着脚步跟在仙医身后,慢慢向后台走。 北静星君走到黛玉身边,神色关切,眼睛却盯着地面,不敢直直望她,“还比吗?“ 黛玉摇了摇头,台下观众三两成群地议论声在空旷的公演场上回响,像暴雨落在她心头。 北静星君没有说话,弯下腰拾起地上香菱掉落的麦克风,拿给一边的仙君。 “绛珠仙子,”宝玉手里还拿着提词卡,“我和警幻仙子、老祖宗商量了一下,要不还是请你们五位重新表演一次吧,要不观众也没办法投票——” 黛玉抬起嫣红眼皮,抿着嘴唇观察周围众人,“我们这一出是舞台剧,少了香菱,便没办法构成一个完整的舞台表演了。” 宝玉叹了口气,“林妹妹,好妹妹,如果不完成表演,整组人都会被淘汰的。” 空气中静了静,观众席上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台上的结果。 黛玉点点头,拉了秦可卿、柳五儿、紫鹃和迎春四人,商量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 方转过身和宝玉道了声“好”。 须臾后,场上灯光暗下,鼓点声却没有再一次响起,一束光柱直直射在场中央,是红莲怒放的形状。 没有配乐,没有走位,没有舞蹈,黛玉一人站在光束下轻轻开口清唱。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残瓣之名今难辨,急盼风起了夙愿。” 台下静如夜晚的湖面,北静星君只听得内心咚咚的心跳。 黛玉唱完自己的部分,灯光瞬息一灭,黛玉隐匿于黑暗中,而另一束红莲样的光照在了秦可卿身上,然后是紫鹃,然后是柳五儿,然后是迎春。 “都是清唱,原先属于香菱的部分则是合唱。”宝玉掬了一把瓜子堆在提词卡上,堆得和小山一样。 北静星君皱着眉,“缺失了一环,论理只能这样了,清唱是最不突兀的方式。” 黛玉五人勉强完成了表演,匆匆下台时,观众们仍在关注者香菱的伤势。 豆荚网、旧浪微博上相关话题已经上了热搜,后浪C站里也有人上传了视频,所有人都在沉浸在议论中,黛玉见无人关注表演,心下长长叹了口气,这一轮即使不会全员淘汰,也必将排名垫底了。 候场的碧纱橱里,她脱下抹胸长裙,换了日常的衫子,慢慢地拿一张蘸了卸妆液的手帕,擦脸上的浓妆。 台上歌声传来,探春组的《喀秋莎》以传统复古风格示人,尤其是邢岫烟的醇厚嗓音,配经典手风琴伴奏,充满着俄罗斯风格的温情治愈,黛玉兀自在台下坐着,也觉得天地悠悠,时间的流动仿佛被拉缓,拉慢,拉长。 只是那场下的观众依然沉浸在香菱受伤的气氛中,探春一组唱得再动人,也无人与之共情。 探春带着一丝不忿下了场,黛玉踟蹰着在台下,用脚尖碾地上的花片,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安慰几句。 正犹豫间,台上吉他与贝斯声迭起,鼓声大躁,合成器编成的电子音乐焦躁而壮阔,与这舞台上所出现的每一首音乐都不一样,带着迷人的中性气质,还没有人开使唱歌,观众的心潮如同黛玉的一样,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黛玉看不清场上情形,依稀听出开口第一句的是小红。 “孤身一人,彷徨在大都市,就像被人丢弃的空啤酒罐。” “如果非要探究彼此的一切,才叫爱的话,还不如永久长眠。” 台下观众们已静了许久,此时如同大梦初醒般,爆发处一阵欢呼,呼声每高过一浪,探春的脸色便更白一分,黛玉心头的焦灼也更添一分,唯有宝钗一人独坐于角落,不去理场上纷扰。 次一日,放春山水帘洞中。 洞外雨声潺潺,黛玉心神不宁地倚在美人靠上,香菱坐在旁边,胳膊上敷了一圈厚厚的绷带。 前一日的公演结束后,直至半夜,宝玉和仙医才把香菱送了回来。 仙医凝着老气横秋的眉头道:“香菱仙子胳膊伤得挺重,好在只是皮外伤,不影响正常生活,若是伤了仙筋、动了仙骨,即便有仙术,也要花上好一阵功夫方能治好呢。” 香菱垂着泪思忖了一夜,这一会斜靠在黛玉身上,悄悄同她说:“绛珠姐姐,我已经同警幻仙子说过了,若咱们组这一轮未能安全保送,请节目组第一个淘汰我……” 黛玉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抱着香菱。紫鹃、柳五儿和秦可卿也拥了上来,六人紧紧抱在一处,远处几个仙君忙拿着相机,将这一镜头拍摄下来。 评委席上,警幻仙子轻轻一挥衣袖,水幕周边的仙气凝成金光闪闪的线条,端正的楷体,宝玉望着那几行文字,微笑道:“【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四次公演结局已出,根据个人赛和团体赛两轮投票结果,四个组的排名为:第一名,湘云组。第二名,宝钗组。第三名,探春组。第四名,黛玉组。” 黛玉与队友们互相望了一眼,余光瞥见探春耷拉着眼睛,唇角向下,神情沮丧。 宝玉接着道:“根据各位选手的成绩及……个人意愿,”他向香菱望了一眼,“这一次我们不公布个人排名,直接公布淘汰的名单。”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香菱只是呆呆坐着,黛玉伸过手去,一手拉住了香菱,一手拉住了一边的紫鹃,迎春、秦可卿和柳五儿也把手伸过来,六人紧紧握在一起。 “这一次被淘汰的,”宝玉长长吐了口气,沉声道,“是来自薛宝钗组的尤二姐、贾探春组的茜雪、鸳鸯,以及林黛玉组的紫鹃、迎春和香菱,请六位仙子姐姐领了淘汰信后,先行移步院舍,剩下的选手还需进行第四轮公演的选歌和分组。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洞外的钟声悠悠传到此处,黛玉感觉到两只手掌上覆盖的温热慢慢离去,有人从她身边离开,她却紧紧闭着眼垂着首,不敢抬头,怕泪水湿透衣衫,直至香菱、紫鹃和迎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洞外的日色中。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两天休了年假在外旅游,所以难保证更新,周五之后就正常了哈~~不要离开我哦? 第四十一章 雨声停了, 有纤细春光射进放春山水帘洞里,雨水洗去浓重的烟气,地面一片透明澄澈的金光灿灿。 黛玉慢慢抬起头, 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香菱和紫鹃常熏的香气, 有人递了碗茶水送到她手边,她伸手接住,碧绿的茶汤,白毫荡漾间, 几片新芽慢慢打着旋转。 黛玉抬头, 见奉茶的正是北静星君,便没说话, 闭了闭眼,喝了两口茶。 恰好的温热,入口是淡淡的幽香, 回味婉转而悠长, 她方觉得心头沉静下来,心中的闷气如那碧绿茶汤中的芽片一般,打着涟漪慢慢浮散开去。 洞内的美人靠间, 眼下只剩下十八位选手。宝玉见状,正声道:“【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进行到现在,各位多少都有些疲软, 因此节目组商定,第四轮公演将会有新的挑战。” 宝钗轻轻撇动唇角,意欲缓解凝重气氛, 便昂着首笑问:“哪一轮公演没有新挑战啊?” 宝玉把话头接过,“好姐姐,别打趣我, ”他笑着说道,“第四轮公演,咱们呐,将进行专题赛。” 晴雯捧着脸,“那是要比什么专题呀?”她的咕哝声娇俏欲滴,“要我说,撕扇子我可是最擅长的!” 说罢评委席上和台下的一群人都笑了,宝玉便也笑道:“好姐姐,若是想撕扇子,我请晴雯姐姐去我那赤瑕宫,有一整个房间的各色纸扇子供好晴雯姐姐消遣,只怕姐姐嫌弃我那儿是块腌臜地,不愿意踏足呢。” 晴雯噗嗤一笑,转了个眼珠,并不去答话。 宝玉见气氛转圜,便一正衣衫,凝声道:“我说的这专题赛,便是比拼舞蹈。” 台下众仙子皆点了点头,唯小红平日只爱组建乐队唱点儿摇滚,并不怎么会跳舞,偏偏贾芸倒是个喜欢看人跳舞的,明里暗里揶揄了小红好几回,又时常背着她看那人间的女团选秀舞,这会子小红正为此事和贾芸闹不痛快,听见宝玉这句话,双眼无力直直望天,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宝钗盯着宝玉,朗声问道:“若是比舞蹈,比的是哪几种?又是几支曲子?每一小组几人?” 宝玉一挥衣袖,身后水幕亮起一片仙气凝成的金光,与洞外射进来的光线几成呼应。 众人抬头望去,见那水幕上的正是一段舞蹈,婉若游龙,翩若惊鸿,忽而舞姿铿锵有力,忽而音乐质朴而有古韵,忽而阴森森,忽而软绵绵,一时如月下大漠,一时如千里竹涛,一时如长水荡漾,一时又如春风拂槛。 宝玉在美人靠前踱步,缓慢道:“正如各位仙子姐姐所见,这一回比的舞蹈都是中国古典舞,方才那一段剪辑了六个曲目,分别是唐代的【惊鸿舞】、汉代的【昭君出塞】、上古的【山鬼】、民国的【典狱司】、宋代的【雨霖铃】、以及傣族的民族舞蹈【凤尾竹下】,第四轮公演,将分为六个三人组,表演这六支舞蹈,选歌与组队事宜,由各位仙子姐姐自行商定。” 余下十八个选手一片哗然,晴雯嘟起了嘴:“前几次都是按照个人得分高低选歌选组,怎么这一回偏又要自行商定了?难不成你们有猫腻?” 宝玉用眼角余光看着评委席上的贾母和警幻仙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回自行商定是史老太君和警幻仙子竭力主张的结果,他也不知道这两位评委有什么个人原因,老祖宗是不能问的,那警幻仙子姐姐也是长辈,素日对他严厉得很,他也不敢问。 美人靠上的议论声中,小红趁机拉了拉邢岫烟和妙玉衣袖,“咱们都是不擅长跳舞的,依我看,那【山鬼】舞最为古朴简单,不如待会儿我们三人一组,选那一首,怎么样?” 妙玉和邢岫烟向来交好,早就说好最后一轮公演要分在一组,正愁缺一人组成三人队,见小红毛遂自荐,又有主意,两人立即连连点头称好。 探春望向贾母,见评委席上传来一个会心的微笑,她心知贾母见她上一轮发挥失常,大概是特意出此方法,让她挑选自己心仪的舞曲和队友。 她属意于【昭君出塞】一首,更想同宝钗、宝琴、湘云或是黛玉成为队友,然而四处张望一番,宝琴与宝钗已经寻了惜春,湘云被王熙凤和平儿拉到墙角窃窃私语,林黛玉与秦可卿和柳五儿合作了几轮,互相熟悉彼此实力,已有了团魂,剩下的几人中,能由她耐着性子选择的着实不多。 探春溜到后一排,拉住小红:“小红姑娘,咱们两一组如何?” 小红指了指一旁的邢岫烟和妙玉,为难的摇了摇头。 探春可惜地“啊”了一声,砸了咂嘴,又奔向了晴雯和袭人。 哪知一抬头,便看见晴雯和袭人也寻了娇杏作为队友。 探春心中有些自怨自艾,前几场比赛都是些露水队友,淘汰的淘汰,投奔他人的投奔他人,没有建立起真正的团魂,这回只剩下尤三姐和李纨两人,实力倒也不差,只是从未合作过,到底有些不熟。 眼瞧着场上众人都定了组员,只觉得自己去拉尤三姐和李纨也不是,不理她二人也不是,终于见着那两人斟酌场上情形,慢慢朝自己走了过来,方觉得心头最疲倦处有了一丝安慰。 当黄昏褪去,夜色更浓一分时,【乘风破浪的十二钗】余下的十八位选手选定了第四轮公演的队友和表演曲目,才鱼贯地离开了放春山水帘洞,回到那灵河岸畔的院舍中去。 于是第四轮公演分组如下: 唐舞【惊鸿舞】:薛宝钗(队长)、薛宝琴、贾惜春 汉舞【昭君出塞】:贾探春(队长)、尤三姐、李纨 周舞【山鬼】:妙玉(队长)、邢岫烟、林红玉 民国舞【典狱司】:史湘云(队长)、王熙凤、平儿 宋舞【雨霖铃】:林黛玉(队长)、秦可卿、柳五儿 傣族舞【凤尾竹下】:晴雯(队长)、袭人、娇杏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分组的第二日, 黛玉总是醒得特别晚。 连日的训练下,她的肌体早就习惯了高强度的运动,那晨跑的习惯便也渐渐放下, 香菱和紫鹃这一日便要收拾行李离去, 头一晚便拉着她聊到了半夜,直至太虚幻境角楼的灯火渐渐灭去,太阳温润地从东方升起,三人方囫囵睡去。 灵河院舍门前的风铃响起来的时候, 黛玉正梦见一个白衣的背影。那背影正要转过身来, 直露出一个侧面,刀锋一样利落的鼻尖, 浓如烟墨的眉毛,眼睛仿佛正要转过来。这个身影她梦见好几次了,她心头一紧, 风铃吹过, 从沉沉的梦里醒了过来。 黛玉披了件衣服,又在银盆里洗了脸,紫鹃和香菱也打着呵欠从榻上起身。搁在几上的琉璃镜屏幕在亮, 黛玉看了一眼,是湘云的名字,她还没来得及接通, 那屏幕便灭了下去,然后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我听见房内有声音,想是你们起了。”湘云欢快地倚在门框上看她们三个嘟囔着脸穿衣铺床, 门帘上的流苏被她的手指绕成了一绺一绺的麻花辫。 “昨儿聊得晚,到日出时分方才睡下,湘云仙子一大早又巴巴地来看我们。”香菱套一件藕丝衣裳, 软黄的裙子,将一粒玲珑坠儿别在耳垂上,笑嘻嘻地说道。 “香菱仙子今日便要回太虚幻境去了?”湘云抿着嘴。 香菱点点头,眼神模样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我摔下台时心里便有数了,原该我走的,留下来反而心里不安了……只是影响了我们这组的成绩。”她的眼神又有些轻轻的,从一旁黛玉身上拂过去。 “云儿来做什么?可是一夜没见便想我了?留在这吃午饭吗?我让仙子做点你喜欢的。”黛玉把话题岔开出去,手中斟了几杯浓浓的冻顶乌龙,取了一杯自饮,一杯端到湘云手中去。 湘云接过茶杯,顺嘴道:“方才警幻仙子来了,说是有个杂志封面拍摄的商务邀请,唔……”她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淡淡的苦味,很好喝,“《幻境时尚》,看过吗?” 紫鹃凑上来,“仙界里排首位的时尚类杂志呀,湘云仙子可知邀请了哪几位去拍摄封面?可有我们绛珠仙子?” 湘云将茶杯举起,遥遥对着门外的阳光,白色的骨瓷,仿佛透明澄澈的美玉,“哦,是上一轮的四位队长,我、林姐姐、宝姐姐、三妹妹,方才警幻仙子刚从我那出来,这一会应当道宝姐姐那里了。” 黛玉“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湘云说这事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香菱和紫鹃要淘汰走人的事情,这么两个贴心的姐妹,这么一个沉甸甸的石头搁在心头,现在就是C位出道摆在她面前,她都没心思顾忌。 “绛珠仙子这里好热闹!”湘云正说着,警幻仙子拨开袅袅晴丝,踏着朵彩云,轻轻巧巧从天边飘过来。 黛玉、湘云、紫鹃和香菱都露出了玲珑剔透的笑容,警幻仙子从怀内取出一封书帖,双手奉上,旋即如仙云般飞去。 黛玉展开一看,果然是《幻境时尚》杂志特制的邀请函,大而白的雪浪纸,洒了浓浓的沉香,绘着粉色玫瑰的花样,邀请文字倒是简短,大意与湘云所说一致。 黛玉谢过警幻仙子,便揽住湘云,顺着抄手游廊慢慢向正堂走去,桌上还摆着精致的早点,她饿过了,此刻反倒是吃不下什么,勉强吃了几口蜜瓜乳酪。 香菱、紫鹃也略微用了些羹食,少顷收拾了行李,众人送她二人至灵河码头。 碧波荡漾,春风拂面,树叶也被吹得簌簌作响,黛玉又拉着她二人说了会话,嘱咐决赛夜一定要来观战,三人都落了些泪,自是无话。 转眼便到了《幻境时尚》杂志拍摄当日,拍摄地点定在了太虚幻境灌愁海上的一处礁石岛屿上,风打浪大,景色便也格外美丽,为的是表现这一次选秀节目的主题:乘风破浪。 香菱和紫鹃搬走后,黛玉便一人独居一室,这一日早早起了床,因为杂志社请了专门的化妆老师,便素着脸,穿了件朴实的水墨绸衫,登上了等在垂花门下的翠幄清油车。 从灵河岸畔一路往灌愁海去的途中,那闻讯而来的粉丝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喜欢黛玉的大部分是仙子,挤挤拥拥的,整条路都被熏染上了胭脂水粉味道,也有仙君,穿得如宝玉和北静星君一般,俨然他们二人的打扮已经成了仙界的时尚潮流。 黛玉掀了帘子,朝路边的粉丝握手,只听见有仙君咕哝:“怎么绛珠仙子也不化化妆,一点都不像个偶像。” 旁边的仙子还是个少女模样,扎着两个圆髻,圆脸上两个可爱的梨涡:“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懂什么,在你心里只有金莲姐姐那样才是美的。” 只听见那仙君道:“要不是金莲姐姐一起来拍摄杂志,我才不来看这些乘风破浪的十二钗。” 黛玉脸上一阵苦笑,正想放下帘子,却听见马蹄声渐渐止住,隐隐有波涛声,啪嗒啪嗒的拍着海岸,车夫道了声:“绛珠仙子请下车吧,要上船了。” 黛玉提着裙子走下来,心中想着,是了,照片拍摄的地点在一处礁石岛屿上,定是要乘船登岛。 她以为是那种小小的木舟儿,哪知下了车定睛一看,好一艘豪华画舫停在岸边,朱红的栏杆,五彩的旗幡,轻纱的窗幔,甲板上有一人亭亭站着,背着手,逆着光,谁也不理会。 阳光耀眼,黛玉拿手轻轻挡了,见甲板上那人一身白衫,笑盈盈望着自己,她心中一动,轻轻唤一声:“星君。” 站在甲板上的人眉眼弯弯,应了一声:“绛珠仙子来了。” 黛玉顺着码头的木踏板登了画舫,见她欲行李,北静星君忙伸出手来扶了一把,又把手缩了回去,背着身后,仍是不说话,对着黛玉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 黛玉轻轻推了门,轻撩珠帘,湘云、宝钗和探春都已端坐其中,换过拍摄要穿的衣服,让化妆师帮忙造型着。 另有三个面生的美人,均已经更衣妆扮完毕,坐在靠窗的软垫上说话,见黛玉见门,三人都点了点头。 黛玉细细望去,见一个风姿绰约的青年妇人,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似红杏枝头笼晓日,是潘金莲。一个生得白净,细细两道长眉,是李瓶儿,一个圆脸大眼,神情语态心高气傲,是庞春梅。 黛玉也点了点头,权当打了招呼,在湘云身边坐下,有两个仙子过来帮她更外衣,衣裙遮挡之间,她看见湘云向她使了个眼色。 “怎么了?”黛玉仰着脸,让仙子替她细细描摹眉毛。 湘云只是向潘金莲三人瞥了一眼,并不说话,对着黛玉撇了撇嘴。 黛玉轻轻一笑,拿手指蘸了胭脂,揉自己的双颊:“云儿可知今天拍什么样子的?” 湘云回应道:“方才问了北静星君,他在外面站着,你没见着么?”又道:“北静星君说是在礁石之间摆造型,具体什么动作由我们和摄影仙君决定。” 黛玉“嗯”了一声,在眉间从容地贴了枚花钿,金灿灿的,与颈间的金饰呼应成趣。 探春因笑道:“从灵河院舍过来,又在这妆备了大半天,也没人奉个茶来。我倒是怪渴的。”又去问潘金莲三人,“三位姐姐是否口渴?请仙子端些茶水进来可好?” 那潘金莲放下手中杂志,唇角一勾,“哼”地笑了一声,道:“春梅,你去倒茶。” 春梅冷笑一声,不去看潘金莲,“从前你是个主子,如今大家都进了仙界,凭什么使唤我。” 李瓶儿夹在二人中间,见两人唇枪舌剑,急得脸色发白。 宝钗见状,忙道了声,“罢了,罢了,我这回好了,我来催茶罢。”说罢提了裙摆,小心翼翼地向画舫外走去。 不多时宝钗便走了回来,道,“妹妹们别着急,说是《幻境时尚》摄制组的仙子仙君们特别准备了专门招待贵客嘉宾的饮品,唤作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茶的,制作麻烦,因此耽搁久了,一会儿便差人送来。” 众人点点头,一时无话,沉迷于对镜整云鬓中。 忽听得画舫外瓷器碎裂在地,当当啷啷一阵,画舫内几人都抬眼面面相觑。 有打斗声传进来,接着是北静星君沉着冷静的话音:“好你个胆大的丫头!” 黛玉头一个推开门走了出去,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被几个仙君反手押在船边,北静星君蹲在地上拾起了一盏茶杯的碎片,皱眉盯着那女子。 被押着的女子挣扎几下,转过脸来,一片泪水流下,打湿了衣襟,此女正是司棋。 黛玉又低头看那甲板上的瓷片,那碎裂的几个杯子中,芝麻笋栗各色果仁茶叶,黑乎乎一团,琥珀色的茶汤顺着甲板缓慢流到海里,须臾之后,两只鱼儿翻着雪白的肚皮,浮了上来。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5 16:10:19~2020-08-28 23:0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树栀何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啊!这茶碗里是什么东西!”潘金莲见突生变故, 发出一声尖叫,躲到了北静星君背后。 北静星君皱了皱眉头,站起身, 向黛玉方向走了几步, 手中还用帕子包起,捻着一枚碎裂的瓷片。 那几个仙君拿了捆仙绳缚住司棋的手,司棋挣扎了几回,又呜呜咽咽的哭。 黛玉不解的问:“司棋姑娘, 你这是为什么?上一回换去我粉盒中的蔷薇硝, 怕也是你吧?” 探春惊得一双眼圆溜溜的,“林姐姐, 我送你的那蔷薇硝,也被下了毒手?你为什么不同我说?” 黛玉叹了口气,拉住探春的手, “不是什么大事, 星君替我解围了,怕你心里担忧,便没告诉你。” 几个仙子仙君少见这人间勾心斗角的的戏码, 倒是李瓶儿、庞春梅几个对这些小手段并不陌生,捏着帕子遮住了脸,偷偷换着眼色笑, 只有宝钗惊魂未定,手中帕子被汗水浸得透湿,大口喘息。 又有小仙子奉了琉璃盏盛的蜂蜜饮来, 黛玉接过,见众仙子都不敢动,便大大咧咧一笑, 仰头喝下,那蜂蜜饮白得几乎透明,甜香中带着花片的清新,冰凉沁口。湘云便也喝了些,方觉得心头惊诧安定了下来。 一时间画舫内外寂然无声,只有琉璃杯盏碰响的声音轻轻晃动。 北静星君拧着眉头,只觉太阳穴突突的疼,冰饮之后,方长长舒了口气,向押着司棋的仙君道:“寻把椅子来,请司棋姑娘好好坐下,别绑着她了。” 仙君应了,搬了把带软垫的椅子,请司棋坐下,又解开了缚在她手腕上的仙索。 那司棋被人认出,心里头怕丑得紧,一面举着袖子挡住脸,一面还拿着帕子擦拭眼角。 黛玉取了一盏蜂蜜冰饮,轻轻蹲在司棋面前,湘云觉得不妥,正要伸手拦住她,北静星君却一个箭步抢在湘云之前,对着湘云轻轻摆了摆手,道:“湘云仙子不必担心。”又站在了黛玉身边。 “司棋姑娘,你可愿意说说,到底是为什么?”黛玉将琉璃盏递到司棋面前,温声好言道。 司棋口中十分干渴,嘴上起了一层白皮,想接了黛玉手中茶盏,又满脸羞愧,心中又气又恨,两颗又白又尖的虎牙把下唇咬住,只是不住地摇头。 黛玉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司棋座椅旁边,慢慢将司棋举着的僵硬胳膊放下,“司棋姑娘,大家都见着你了,这么举着怪累的,先好好喝口茶吧,大家从前在大观园里头一块儿生活,现在又到了太虚幻境里,同参加了【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这个节目,虽说你第一轮就被淘汰,但大家姐妹一场,怎么就生分成这样了?” 湘云也蹲了下来,替司棋抚平衣袖上的折痕,“司棋姑娘,若是比赛中咱们轻慢了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没得被小人利用了去。” 探春站在一边道:“司棋姑娘,你虽是同二姐姐一处长大,二姐姐性子温软,难免受那些姨娘姑奶的欺负,你性子刚烈些也是常理,”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知道你秉性纯良,这下毒的丑事你断然做不出来,何况不是一次,而是连着下了两次毒,是谁对我们姐妹几个怨恨如此之深,接二连三地假你之手谋取性命,其中缘由,司棋姑娘当真不愿说与我们听?” 司棋默然片刻,珍珠大的眼泪掉在膝头,宝钗什么也没说,见司棋手中帕子沾上了和着胭脂水粉的眼泪,便取了自己的手帕给她拭泪。 北静星君长叹一声,道:“罢了,姑娘们劝也劝过了,不如我将司棋姑娘带去仙帝仙后那边,交由专事神仙惩戒的仙使定夺吧。” 两边的仙君正要扶起司棋,司棋却厉声道了句:“等等!” 仿佛是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一般,她又小声嚅动嘴唇,“……等等,我说,我说便是。” 司棋弯下腰,端起了放在脚边的琉璃盏,将其中的蜂蜜冰饮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唇角,方细细道:“我是记恨着那一日被淘汰,所有人都去安慰李纹、李绮、宝珠、瑞珠几个,无人瞧我一眼,就连二姑娘也拿正眼看我,更说不上什么送别的话语,我心里头委屈,第二日便早早收了行李出门。” 她抽泣了几下,又接着说道:“我表哥潘又安,你们都知道的,本来约定那一日来垂花门下接我,可我等了好久,也没见他踪影,我道他心里头我是最重要的,不可能因为我第一轮就被淘汰而心生厌弃,定是有事耽搁了,可是那天我怎么也等不来他,琉璃镜上给他发的消息也不回复,我又气又委屈,便自行回了薄命司。” 黛玉拉住了司棋的手,道:“我看你素是个有侠女气魄的,定是有缘由,这对我们下毒的幕后指使之人,可与潘公子的失联有关?” 司棋抹了把鼻涕,“是的,我回了薄命司之后,一心记挂着我那傻表哥,对几位仙子的嫉恨便慢慢放下了……好几日过去后,我依然联系不上他,直到那天,我从琉璃镜上看见警幻仙子、史老太君几个接待镜花缘女儿国大使的新闻,那随行的人里有……有环哥儿,腰上挂着枚金线绣成的鸳鸯荷包。” 她从荷包里取出琉璃镜,将那张图片翻出来,递与黛玉看。 黛玉、湘云、探春、宝钗并着北静星君五人放大了照片,细细看了,果然见到贾环腰间系着一个淡蓝水波纹绸面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鸳鸯的眼睛是粒纯金的珠子,光芒四溢。 司棋哭着说:“那金线和金珠子是我拆了随身的金锁,托专司金器的仙君帮我炼成的,绣了三天三夜,才将这荷包送与表哥,是去岁的七夕礼物,我决计不会认错,于是我便去找了环哥儿,问他那荷包是怎么一回事,我表哥现在人又在何处。” 宝钗偏头道:“可是你那表哥与贾环有了私下的纠葛,被环哥儿扣押起来,便以此要挟你替他做事?” 司棋脸色惨白,轻轻摇了摇头:“若是这般简单,我也没什么怕的,贾环说到底不过是个公子哥儿,身子骨细瘦,还没我壮实,如今我也不是奴仆,即便将他打一顿,逼问出表哥人在何处,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她眼中露出凄苦之色:“环哥儿说,那荷包是王夫人随手送他的,至于我家表哥,他听都未曾听说过。”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自打进了仙界,虽没有主仆尊卑之分,但王夫人身为神瑛侍者的身生母亲,在太虚幻境里依然有着崇高的地位,警幻仙子替她觅了个教管仙子的职务,好在未分在薄命司里,黛玉几个便与王夫人难得见面,更不存在什么心生嫌隙的事情。 黛玉柔声道:“然后呢?又是谁指使你下毒的?” 司棋的面孔更显灰白:“药是赵姨娘给的,她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都看见了。” 原来那一日,司棋从贾环处离开后,有人将一缕青丝用纸包了,放在薄命司司棋住处门口。恰好司棋外出归来,看见那人背影,正是赵姨娘。她留了个心眼,躲在一处假山石后面,待赵姨娘走后方上前拿起纸包细看。 打开纸包,只闻见那缕青丝上有潘又安惯常熏的安息香,又有一个小药囊,纸包内侧写了字,意思是司棋给十二钗里最有成团希望的几个仙子下药,事成之后便将潘又安送还。 众人惊异非常,一时无话,北静星君道:“根据司棋仙子所言,那赵姨娘必定是有嫌疑的,至于王夫人和贾环是否参与了绑架勒索,还需求证,依我看来,咱们还是小心行事,莫要冲动才好。” 探春点点头,拍了拍司棋的肩膀:“司棋姑娘这么回去,怕是会引起怀疑。” 北静星君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瓷片,道:“今儿这么多人都见着了,瞒着也不是办法。” 湘云道:“正是这样,不如请北静星君向神瑛侍者和警幻仙子秉明。” 北静星君摇了摇头,“那潘又安公子还不知扣押在何处,这般却又是过于胆大了。” 黛玉思虑了片刻,道:“不如请司棋姑娘回到灵河岸畔的院舍中,暂且避一避,那赵姨娘等人见不到司棋姑娘,必定急头白脸自己送上门来,到那时请北静星君带着几位仙君一并拿下,细细审问潘公子在何处便是。” 北静星君手中拈着那瓷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司棋坐着的椅子,司棋缩着脖子不言语,他点了点头:“就按照绛珠仙子所言罢,各位仙子,时候不早了,还请快将今日拍照正事办完,我会护送各位回院舍。” 他抬头望着天空洁白的云朵,远处海浪一声一声传来,《幻境时尚》杂志社的仙君搬着灯光相机等器具,沉重的脚步打在木板上,【乘风破浪的十二钗】也快要接近尾声了,他只希望这一场秀能安安全全办完,至于心上的那个人能否出道,他已经不在意了。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幻境时尚》杂志出刊的时候, 黛玉正在放春山水帘洞排练。《雨霖铃》这舞蹈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这一回人人都跳中国古典舞, 怎么跳的好看有新意, 让她这两日绞尽了脑汁。 天色尚早,黛玉三人小歇了一会,训练室里没有窗户,空气不流通, 闷热难耐, 黛玉却觉得熨帖又安心。 司棋一事暴露后,被湘云带到了灵河院舍的一处空房内住下, 北静星君悄悄将此事告诉了宝玉,这段时间又许多仙君仙子巡逻把守,近日倒是全无波澜, 黛玉因此能全身心的投入比赛中, 仿佛身处安详的梦里。 她只穿了训练的小衫,松阔的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 缎面的软底小鞋,将头发细细挽起,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 她也觉得清爽舒坦。 先看见杂志封面照的是柳五儿。黛玉还斜斜地坐在地上,靠着一个塞了棉花的软弹垫子,双眼微微眯起, 困意袭来。柳五儿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那琉璃镜,和一边坐着吃核桃酥的秦可卿说些仙境八卦,诸如婉华仙子去人间微调了鼻子开了双眼皮, 罗浮山南方鬼帝新开了一间火锅店却无人问津,九天玄女见【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在仙境里大红大紫而与警幻仙子洽谈第二季参赛事宜云云,忽而大叫一声,惊得黛玉睡意全无,秦可卿手中的半个核桃酥也被捏碎落了一地。 只见柳五儿一动不动,蹙眉细看那手中的琉璃镜,黛玉和秦可卿便也凑了上去,镜面上显现的便是那一日在灌愁海礁石岛屿之上,《幻境时尚》杂志社为黛玉、湘云、探春和宝钗四人拍摄的照片。 作封面的是张四人合照。摄影师选了处平坦的礁石,远处是狂浪拍打海岸,激起千层浪花,近处便是黛玉四人的全身景象。 湘云在最前面,坐在那处礁石上,眼神凌厉尖锐又带着一丝俏皮,长长的腿舒展开来,十分大气修长。宝钗站在湘云身后,简单的掐腰姿势,简简单单的直视着镜头,但却极其完美得展现了宝钗那张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的美丽面孔。探春侧身站在宝钗旁边,双手扶着宝钗的肩膀,对着前方微微偏头,五官深邃而美丽,眉眼间的风韵震撼人心,充满了生动和活力。 在三人的美貌下,黛玉也毫不逊色,可以说,旁人第一眼看见这张照片,都会被黛玉吸引过去。 黛玉只露出了一个侧面的剪影,却把她精致的面部结构,高贵优雅的女性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四人中唯有她一人没看镜头,那双眼眺望着远方,不知正憧憬着什么,十分温柔美丽,嘴唇轻启,似乎正要说话,让这剪影充满了故事性,那脖子纤细而骨感,仿佛镀着一道流光。 黛玉定定地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出神,忽闻门口有人问道:“三位仙子姐姐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连我们来了也不正眼看待?” 随声进门的是神瑛侍者宝玉,依然是银红撒花的半旧大袄,身后跟着北静星君水溶,提着小食盒,也依然是雪白的一袭缎面长衫,二人一红一白,衬得如一双玉璧,端的是朗眉星目,俊彩非常。 黛玉几人忙起身笑道:“神瑛侍者和北静星君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北静星君微一作揖,客气道:“三位仙子快请歇着,不必虚礼。” 那边宝玉早已抢过柳五儿手中的琉璃镜,双指捏着放大了来看那《幻境时尚》的封面照片,笑道:“好个花团锦簇、粉妆玉琢的美人图!” 柳五儿伸手去抢,秦可卿媚眼一抛,道:“神瑛侍者和北静星君从哪边来?是专门来看我们呢,还是看哪个人呢?” 北静星君放下手中食盒,倚在墙边,向黛玉看了一眼,又把脸别过去。 宝玉把手中琉璃镜抛给柳五儿,又引得柳五儿一阵咯咯傻笑。 “当然是特意来看可卿仙子的,”宝玉捡了个软垫儿坐下,甜甜一笑,“小考在即,也不知道仙子的舞蹈表演准备的怎么样啦?”又说,“准备些蜜饯和香糖果子,请各位仙子尝一尝。” 秦可卿接过小食盒,娇嗔道:“小嘴儿甜的和抹了蜜一样。” 黛玉坐在一旁,只抿着嘴笑,眼里是沉静的,静得让北静星君失了魂儿一般。 林黛玉、秦可卿、柳五儿三个,个头一般高,样貌也颇有几分相像之处,又各有各的美,乍一看去,如带着血缘关系的姑表姐妹一般。可卿是成□□人的风流袅娜,黛玉是腹有诗书的温润气质,而五儿面容要圆钝一些,便显得更加亲和可爱。 这原版的《雨霖铃》是支独舞,原该一人独跳,可眼下她们有三人,三人的舞蹈动作都已练得纯熟,却还没能在舞蹈编排上将三人合力的长处表现出来。 黛玉心中一直琢磨着这件事,今日《幻境时尚》出刊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眼下北静星君和宝玉专程来看她们,她也只是在心里暗暗的叹气。 北静星君微一思虑,便也想到其中缘由,慢慢走到黛玉身边,淡淡一笑道:“绛珠仙子可是在烦心着《雨霖铃》的舞蹈编排?” 见宝玉、五儿、可卿三人还在一边分食糖水青梅,黛玉便转过头对着北静星君奇道:“你怎么知道?” 北静星君道:“绛珠仙子心中有事时,眼底总是要生出这种无端惆怅的表情来,哪怕面上仍是笑盈盈的,你眼里的沉静可骗不了人,过几日便是小考,司棋那桩事已了了大半,能让仙子烦心的必然只有表演一件了。” 黛玉看了看他,连忙又垂下了头,低声道:“星君说得是,舞是练熟了,表演上到底没有突破。” 北静星君随意在训练室里走了几步,眉目佻达,轻语道:“警幻仙子说是要比中国舞,却没限定一定要比中国舞,舞的方法有很多种,我看绛珠仙子也不必拘泥于舞蹈。” 黛玉点点头,正要答话,抬眼见北静星君的手指摩挲着琉璃镜的光滑镜面,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垂下眼帘,并不说话。 她前日儿看见人间有一项运动,唤作花样滑冰,便是在鞋子底部装上刀片,利用摩擦力,在光滑的冰面上翩翩起舞。若是能将这中国古典舞与花样滑冰结合一处,她便能请龄官她们编入许多二人、三人交互的动作,又有新意,又好看,定会被全团安全保送。 心中打定了想法,她又皱了眉头,那冰面和冰刀又要如何准备,表演场上的冰台面可以用一时仙法凝成,可日常训练的场地还要想些办法。 北静星君见黛玉半晌不语,又皱紧了眉头,轻轻笑道:“绛珠仙子可是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黛玉只是低着头,手指在地面上滑来滑去。那边宝玉叫了声“北静星君”,收拾了手上东西,原来他二人还要到旁边的训练室去。 北静星君向黛玉微微一笑,转身朝门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那人声音婉转却有力:“二位仙君留步,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宝玉和北静星君转回头去,黛玉终于抬起了头,双目于秀丽之中,隐隐带着刚毅,与参赛前迥然不同。 午后的清风徐徐从洞口水帘处吹过,带来一丝清凉的氤氲水汽,穿过训练室外热闹的席座,飘进了训练室中,拂动了黛玉额角的碎发。 那清风拂来又拂去,那额角的碎发也渐渐被晶莹的汗珠打湿,时光仿佛被快进,被加速,北静星君只觉得身边人们熙熙攘攘,于他不过是逝水向东。 他的眼中只有黛玉,眼光亮起处,清丽、纤薄,却又刚毅、深重。 他一次又一次的失神,有时是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衣角,有时是对上她的眼眸,有时是她在冰面上飞舞的身姿,她是他的一方清净天地,是一抹安心香气。 再一次定下神来时,已是小考那日。 北静星君端坐在评委席后面,考核室密闭,无风,黛玉额角的碎发也比往常更服帖。 那薛宝钗组的惊鸿舞,贾探春组的昭君出塞,林红玉组的凤尾竹下,晴雯组的山鬼,皆不过是从他心头飞快掠去的浮光掠影,那史湘云组穿了西装,又一次中性风格,也叫他略有疲惫,唯有黛玉,黛玉组最后才接受考核,待到她上台时,他已不耐烦地喝完了两壶冻顶乌龙。 黛玉与秦可卿、柳五儿互相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对着考核室的地面捏了个符咒,刹那间,地面变成一片冰凉凉、光溜溜、冒着烟气的冰面,警幻仙子和贾母“呀”得叫了一声,北静星君和宝玉心中早有数,此时也有些惊讶。 原来那日黛玉请宝玉和水溶帮忙,便是让他二人请专司水火元素的仙君写了几张符咒。在符咒的加持下,仙术便能维持更长久的时间。 而北静星君又为黛玉寻了上好的冰刀鞋,黛玉连熬了几夜,将整首舞蹈动作改编了出来。 那《雨霖铃》中的姿势动作与传统冰嬉里,“双飞燕”、“蝶恋花”、“朝天镫”、“童子拜佛”、“猿猴抱桃”、“卧鱼”、“鹞子盘云”、“凤凰展翅”等动作本来就用互融互通之处,加上点冰跳、刀刃跳等技术动作,整支舞蹈变得十分新颖,柔媚之中更有风华绝代的硬气。 黛玉练了这多场,此时仍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秦可卿拿含笑的眼尾看了眼黛玉,先一个旋转,在音乐中滑出一段绚丽舞姿。 这首词说的是两人爱恋,却不得不分离,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秦可卿和柳五儿要用舞蹈来演绎这对多情自古伤离别的恋人,而黛玉则是寒蝉凄切、骤雨初歇、晓风残月、良辰好景。 北静星君点了点头,这首词并不适合三人齐舞,她们能想到柳五儿和秦可卿合舞,而黛玉作为宕开的一笔,来营造气氛,婉转缠绵,在情浓之外增添一份哀怨凄恻,在这个舞台上是前所未有的新场景。 一时舞毕,黛玉三人小心脱下冰刀,凝眉闭气,等候评委的考核成绩。 评委席边,警幻仙子与宝玉、水溶、贾母交换了意见,微笑道:“在我们看来,今儿没有比绛珠仙子这一组演得更好的了!” 黛玉第一次在小组考核中拔得头筹,听闻此言,眼眶滚下几滴热泪来,滴在地面上,那冰面便慢慢消融了去。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章 黛玉身上疲乏, 已经靠着柳五儿肩头打起了盹,听见训练室外一片喧哗,又醒了过来。 有仙君推门进来, 作揖道:“绛珠仙子, 恭喜恭喜,您这一组获得了本次公演考核的第一名,获得了优先选择正式公演出场顺序的权利。” 黛玉眼中一亮,向秦可卿、柳五儿道:“两位姐姐怎么看?” 柳五儿眉弓一蹙, 略一思索道:“每回她们都抢着最后演出, 要我看,最后一个登场必定是极好的。” 黛玉看着她笑, 只是没说话,又问秦可卿:“可卿姐姐可有想法?” 秦可卿略一展笑颜,认真道:“我不同意五儿妹妹说法, 妹妹莫怪。”向柳五儿身上一靠, 右手摸了摸耳后的一缕头发,“要我说呀,这一回有十八个人要表演舞蹈, 这十八人又分成了六组,每一组三人,比赛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 那台下的观众必定盯得紧,每一组每一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放过,若还是在最后出场, 那观众必定看得疲乏了,咱们虽有奇招可以制胜,到底禁不住观众耐心耗光。” “说得正是, ”黛玉朝秦可卿和柳五儿靠过去,挑了挑眉毛,“还是可卿姐姐思虑周到,咱们这一回干脆反着来,就给观众和其他组一个惊喜,怎么样?” “绛珠姐姐的意思是?”柳五儿睁大了眼睛,“第一个上?” 黛玉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 那站在门口的仙君见她们三人商量完毕,便微一点头,在手中记录本上写了几笔,转身向门外走去。 “仙君留步。”黛玉忽道。 “绛珠仙子还有何事?”那仙君一愣,转过头来。 “没什么,”黛玉和颜悦色道,“且问问这一次考核的排名,不知仙君能否告知一二。” 那仙君温和一笑:“是我疏忽了。”又看了看手中的记录簿,“绛珠仙子组为第一名,接着往下是贾探春仙子组的《昭君出塞》,林红玉仙子组的《凤尾竹下》,薛宝钗仙子组的《惊鸿舞》,史湘云仙子组的《典狱司》,以及晴雯仙子组的《山鬼》。” 黛玉谢过那仙君,皱眉喃喃自语道:“原来这一回考核最末的是晴雯那组,”又念叨了句,“三妹妹还是这般厉害,只是云儿那组怎么排到倒数第二去了。” 柳五儿笑着走过来:“绛珠姐姐可别再念着别人了,咱们这回考核成绩虽好,正式公演时也要小心才是。” 黛玉不置可否,三人又连日地练了好几个回合,直到把花样滑冰的种种技巧都融会贯通,那舞姿愈发蹁跹,宛若惊鸿游龙方去歇息,隔了几日,三人又商定了当日公演的服装、化妆、表演道具等,自不必赘述。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第四轮公演。 其时天色更冷,又下了场雪,虽然放晴,但仙境里积雪未融。只是太虚幻境里的花草树木却不受温度影响,灵河两岸依然是杨柳依依,落英缤纷,映着晶莹冰茬,倒也是与精彩人间别有风景。 公演殿堂主楼的地下安置了火龙,开场前顶上灯光一并灭去,烧得席间半明不暗。 北静星君见四下无人,那观众席并不能看到评委席,便轻咳一声,放下那千斤重的偶像包袱,歇仰在椅上,胡乱翻着一本柳永的《乐章集》。 听门外有人声,接着是跺着脚震去鞋底冰碴的声音。然后那声音停了下来,接着响起宝玉亲热万分地招呼:“绛珠仙子、可卿仙子、五儿仙子三位来得好早,听说是第一组上场?” 北静星君唇角微微一动,眼睛虽然还在那句“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1]上,这一首《木兰花令》却说什么也看不进去了。 听外面几人说了半天话,宝玉才乐呵呵地走进来,面上一惊:“北静星君怎么独自一人坐在看书,为何来得这般早?”一转眉头,又想到其中缘由,脸上换了笑嘻嘻的神色,一提脚边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一屁股坐在北静星君身旁,那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舒展开来,衬得北静星君那身茶白软缎皮袄格外素净。 北静星君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门口帘子打起,却见黛玉三人鱼贯而入。 黛玉因是要表演花样滑冰,里面穿了件白底绣金银线的薄纱短裙,外面披着大红猩猩毡,秦可卿和柳五儿也披着棉衣,三人均穿了厚厚的杏色紧身裤,如此一来,即便在冰面上飞舞身姿,也不会感到丝毫寒冷。 宝玉立刻在旁说道:“三位仙子先去候场化妆吧,警幻仙子和老祖宗还没来呢,那些子观众进场,还要一阵功夫。” 黛玉三人点头应了,宝玉转了转眼珠,又道:“绛珠仙子的冰刀在表演前可需要检查一遍?道具可准备齐全了?不如劳烦北静星君帮忙看一看吧?” 黛玉面有诧色,柳五儿和秦可卿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先进了候场的暖阁里,北静星君目光从诗集上移开,“嗯”了一声,将书册阖上卷起,插在胸口,站了起来。 黛玉拎着道具包袱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北静星君瞅着宝玉哼着小调出去接警幻仙子和老祖宗了,便很小心地靠过来,站在她身边。接过她手中包袱,看了看,又取出冰刀,手指摩挲着锋利刀片,小心地挑起一个话头:“绛珠仙子,这刀片怪锋利的,在练习时没受伤吧?” 一阵熟悉又清冽的香气传入黛玉鼻腔中,她小心抬头看那人,明明生得丰神俊朗,胸口斜插一卷诗集,很有些风流倜傥的派头,和她说起话来又这么小心翼翼,叫她憋不住笑意。 “我是没有受伤的,”黛玉轻轻笑道,“可卿姐姐也没有,倒是五儿,练习时没划着自己,今儿收拾包袱时,手指头被割了个小口子,好在并无大碍。” 北静星君笑着把冰刀放回了包袱中,黛玉的笑让他心头痒痒,“无碍就好,这冰刀我检查了装的很结实,上台不会出问题。” “谢谢星君,”黛玉低着头,一缕发丝从耳后掉落颌前,弯弯曲曲的,发丝细软,他好像看得清每一根的光泽。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北静星君忙回了一句,心痒更甚,“我同绛珠仙子……有情分。” 黛玉被他这末一句吓着了,抬头疑声道:“什么情分?” 北静星君也略觉得失态,清了清嗓子,语气放慢,道:“不过是顽笑话。” 黛玉“嗯”了一声,两人慢慢并着肩往暖阁走,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走了几步,黛玉小声嘀咕道:“星君……最近还去人间吃柳嫂子家的牛肉白粥吗?” 北静星君不知其意,答道:“上一回之后便没去了。” 黛玉看着脚下的路,淡淡道:“柳嫂子是五儿的母亲。” 北静星君道:“嗯,我知道。” 黛玉小心问道:“下次若有机会,不管能不能成团,我还想替五儿去看看她母亲,烦请星君带路,可以吗?” 北静星君眼睛一亮,忙答道:“仙子想什么时候去人间都行。”话一出口,方发觉自己心思全盘暴露无疑。 两人已走到暖阁外,黛玉亭亭抬起头,对北静星君轻轻一笑,端的是淡眉如水,玉肌伴风,柔桡轻曼,妩媚纤弱,她的嘴唇不算嫣红,但是看起来十分柔软,软得像一朵冬日晴空的白云。 北静星君愣了神,那人已打开暖阁门,动作轻巧地闪身进去。 北静星君回到评委席上,宝玉已领着警幻仙子和史老太君回来了,三人都坐在席边,端着盖碗喝老君眉,见他慢慢踱回来,都笑着望他。 北静星君一脸诧异,“怎么了?” 宝玉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没见过北静星君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北静星君摸了摸脸颊,有些发烫,便整了整衣袍坐下,怀里那本柳永《乐章集》掉出,他弯腰捡起,心里暗想,柳永词当真不该读。 两碗沏得浓浓的茶下肚,那台下的观众席终于坐满,一时灯光暗下,宝玉上台报了幕,黛玉组即将上场。 北静星君坐在评委席的暗影里,看鼓点轻敲,黛玉莲步轻移,顾盼生姿,一开嗓便是柔中带刚,博得满堂喝彩:“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2] 黛玉是真的美,北静星君静静地看着她,四肢纤细,腰肢柔软,舞态优美,又有气韵,更不提那双眼,那神态,无一处不动人,无一处不惊人。 秦可卿和柳五儿也登了场,二人唱了“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3] 黛玉瞅准时机,那脚下舞台忽地化为冰面,三人化痴情为惆怅,转哀愁为凄凉,六把冰刀在冰面上划出美丽的圆弧,开出用情画就的花。 而那冰刀上的人儿更加夺目,几个连环转跳,又是几个翻身,几个飞舞,三人的情感化为舞台上最美的身影,激烈地碰撞着,混融地胶着着。 台下观众们已不是喝彩叫好那么简单,黛玉忽地将腿高高举起,起身飞跳,一个大飞燕动作,台下一阵惊叹,秦可卿一个内侧阿克塞尔跳,燕式步向前方缓缓划开,仿佛直直冲进观众席里,台下又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及至最后,柳五儿将秦可卿高高托起,二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同时飞旋起来,而黛玉在一边用她那温柔如水中刀的嗓子缓缓唱:“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4]台下终于爆发出一阵持久不衰的掌声,北静星君难掩欣赏之意,从评委席上站起身来鼓掌,连台下一时眼花耳塞的刘姥姥,都被《雨霖铃》中她原先看不懂的青年男女之爱所感动,流下了两行不那么清澈的泪水。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1] 摘自柳永《木兰花令》。 [2][3][4] 摘自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 第四十六章 北静星君怀中有一物落在地上。薄如蝉翼, 蝇头小楷,团如香炉大小,细细的柄儿, 温润清冽的香气。 他弯下腰, 俯身将落在地上的物什捡了起来,疼惜地吹去了面上的浮灰。 “这么冷的天,”宝玉别过脸来,一手搭在座椅扶手上, 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怎么带了把团扇?” 北静星君唇角勾了勾,并不答话。 “这轮公演是倒数第二回 了, ”警幻仙子用坠着宝彩的金指套点着桌面上的一张浣花笺,“是夜已深,明天又要公布排名和下一轮公演的分组, 这一次的观众喜爱度投票, 神瑛侍者怎么看?” 宝玉笑道:“我还能怎么看,我又没有投票的权利。” “又浑说了,”贾母笑着拈了粒糖粉雪梅送入口中, “仙子是让你说说对今日几个表演的看法,捋出个淘汰名单,拟定决赛要比的歌曲来。” 宝玉端起一件琉璃盏, 请贾母将嚼尽的雪梅核吐了,方笑道:“我这是见北静星君心不在焉的,方开了个小玩笑, 老祖宗怎么就说我,不说那水溶哥哥的?” 贾母笑道:“我看那北静星君心中自有想法。” 北静星君默默听了半晌,此刻微微一震, 笑将思绪从脑海中拉回来,道:“世间有何事,能逃离史老太君洞察?” 宝玉道:“可见老祖宗偏心,既然知道了,又替他打圆场,我偏要说破,北静星君心中林妹妹那组定是最好的了。” 贾母只是笑着不说话,连警幻仙子也“噗嗤”一声笑了,拿帕子掩住了脸。 “不过话说回来,”宝玉皱眉道,“你是评委,她是选手,虽然我也觉得林妹妹这一组这回的确是最好的,但在比赛结束之前若传了出去,网络上可得说咱们不公平好一阵子呢,要知那网上流言蜚语最为伤人,林妹妹又是个最爱哭爱使小性儿的……” “嗯,你放心。”北静星君打断了宝玉,“在比赛结束之前,我不会同绛珠仙子有什么接触的。”他转了转那柄团扇,顿了顿,又道:“莫要再说绛珠仙子爱使小性儿了,且不说她进了太虚幻境以来,就【乘风破浪的十二钗】比赛至今,她可曾使过小性子?可曾因计较什么而哭过?” 宝玉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回过神来忙笑道:“北静星君说的是,绛珠仙子再不是从前的林妹妹了。” 警幻仙子坐在宝玉对面,放下了茶杯,“好了好了,且说说罢,神瑛侍者怎么看今天的几场舞蹈?” 宝玉见警幻仙子给了台阶,忙笑着道:“在我心里呢,绛珠仙子一组自然也是最好的,我看了许多次人间的花样滑冰比赛,却是头一次看见有人把花样滑冰与古典舞蹈结合在一处,更是搬上了舞台,能看出有些地方做过了精心的排练,有些地方是即兴的好想法!” 他看了看旁边,见北静星君垂着眼,便接着道:“云妹妹那一组的【典狱司】舞蹈也不错,民国的扮相,跳的炽热而雀跃,云妹妹太适合反串男装了,只是每一回都是反串,未免有些审美疲惫,凤姐姐和平儿偶一为之,倒也惊艳。” 警幻仙子点了点头,道“同我想的一致。” 宝玉接着道:“再就是宝姐姐、琴妹妹和李纨姐姐的【惊鸿舞】了,完成度高,动作也整齐好看,小红姑娘那组的【凤尾竹下】也不错,民族舞蹈最难,她们也学得很快。“ 他语速快,轻抿了口茶,便继续道:“三妹妹领衔的那组【昭君出塞】和晴雯、袭人、四妹妹的【山鬼】便差强人意了些。” 警幻仙子亦点头道:“这一回要淘汰四人,便是从【昭君出塞】和【山鬼】中分别选两位?” 贾母略要起身,宝玉忙上前搀了胳膊,贾母笑道:“我中意颦儿、云儿、宝钗几个,只是探春是你自己姊妹,”她拍拍宝玉的手,“【昭君出塞】贴合探春丫头前一世经历,倒也表现得有情有境,含蓄内敛,风神疏朗,清净雅致。” 北静星君默默地看着他们三人,没有说话,警幻仙子同宝玉小声商量了几句,宝玉别过脸去,似有几分不开心。 贾母摆明了要保探春一组的成绩,最多只能淘汰去一人,那么【山鬼】一组的晴雯、袭人和惜春便都要面临淘汰。 惜春形容尚小,实力一般,也不是贾母这一回在节目中主要捧着的选手,这边是要以【山鬼】组的团灭来保证探春组的佳绩了,如此一来,探春便能在决赛中获得更早的选歌权利。 只是晴雯、袭人都是宝玉的心头肉,怡红四女组合全被淘汰,多少让宝玉有些失落。 但那是老祖宗,他再偏心,又能怎样呢? 警幻仙子对宝玉一番好言相劝,宝玉只得答应了。于是次一日的放春山水帘洞中,宝玉当众宣布了【乘风破浪的十二钗】第四轮公演淘汰名单如下: 晴雯第十五名、袭人第十六名、惜春第十七名、娇杏第十八名 宝玉站在评委席前,北静星君站在评委席后面。黛玉此次拔得头筹,司棋一事暂且尘埃落定。他盯着地上的一张素绢,望得久了,那素绢上的字迹便模糊一片,仿佛墨水点就的小花。他定了定神,那字迹又清晰显现。 北静星君舒了口气,抬眼便看见黛玉呆呆地坐在美人靠上等着宝玉公布排名,银白底竹叶梅花图样印花对襟通袖袄的领子高高撑在她颌下,衬得一张脸雪白,头发用一根竹钗挽起,一缕青丝从耳边垂落,在颈间回荡,那荡漾宛如灵河岸上的柳枝,一双眼便如秋日淡水般波光粼粼。 “第十四至第十一名,李纨、尤三姐、邢岫烟、平儿。” “第十至第六名,妙玉、王熙凤、柳五儿、薛宝琴、贾探春。” 台上宝玉即将宣布到了前五名,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柳五儿轻轻牵了牵黛玉的袖口,“姐姐,一定是第一。” 黛玉浅浅一笑:“倒是不瞒你,我也有这个预感。” “第五名,是来自【凤尾竹下】组的林红玉。” “第四名,是来自【典狱司】组的史湘云。” 小红笑着站起来鞠了一躬,史湘云脸色一白,却有些懵懵的,显然这个成绩不如她的预期。 秦可卿向黛玉低声道:“不知第三名是我还是宝钗仙子。” 宝玉接着道:“第三名,来自【雨霖铃】组的秦可卿。” 秦可卿嫣然一笑,站起来鞠了个躬,黛玉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第二名,是来自【惊鸿舞】组的薛宝钗。” “第一名,是来自【雨霖铃】组的林黛玉。” 最后两名众人心里早都有了定论,黛玉这一次的表现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这个第一名也得的是众望所归。 黛玉笑着站起来,先鞠了个躬,又道了句:“这一回能拿第一名,实乃队友协助,众力合一。” 柳五儿和秦可卿都笑着鼓起掌来,台下其他选手也渐渐地击掌致意。 “各位仙子,且先别忙着庆祝!”宝玉笑着大声招呼道,“今儿还有一件要事,那便是最后一次舞台,【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决赛选歌和分组。” 场中静了下来,一时宝玉几人送了晴雯、袭人、惜春和娇杏离开放春山水帘洞。 随着比赛愈发接近尾声,所有人倒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别离,只是各自红了眼圈,拥抱之后又不得不迅速收拾情绪,举袖擦干了泪水。 一时评委席后方的水幕亮起,场上仅剩的十四位仙子倒吸一口气,这一回连歌曲也没有了,只有两幅影像,皆是太虚幻境的风景。 左边是日影幽浮于灌愁海之上,春波荡漾,那阳光如流朱,如吐焰,那波涛上异彩非常,十分壮丽。而右边则是灵河岸边,两岸碧油油的新树,端的是翠如鸟羽,树上又结了朵朵奇花,即便是隔着水幕,仿佛也能闻到阵阵香气。 “这要怎么选?”史湘云回过神儿来,先瞪大了眼睛。平儿、探春几个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众位仙子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宝玉道,“这两幅景象,代表了两首不同的决赛歌曲,请十四位仙子姐姐按照方才的排名进行选歌,七人一组,完成最后的决赛表演,请第一名绛珠仙子做出选择。” 众仙子均点了点头,黛玉站起身,略一思考,选了那光辉灿烂的光照澄海。 “我还以为林丫头会选那小家碧玉的一幅,到底心里头是长成个,用那人间的话来说,独立女性的模样了。”贾母悄声同警幻仙子嘀咕了一句。警幻仙子笑着点点头。 宝钗没有思考,便选定了右边河畔佳木的图景,贾母又跟着嘀咕了一句,“倒是宝丫头,进了幻境后愈发偏着老成温柔了。” 警幻仙子只是道:“她原来就是敦厚的性子,选了个秀丽风光,倒也没错。” 秦可卿与黛玉同组竞演了几回,合作得十分愉快,当下也选了左边的图像,柳五儿自不必说。而湘云、小红、妙玉、邢岫烟也选定了那林黛玉一组,黛玉见决赛队友皆是昔日好友或曾合作过的仙子姐姐,心中十分满意,自无需赘言。 于是【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决赛分组情况如下: 林黛玉、秦可卿、史湘云、柳五儿、林红玉、邢岫烟、妙玉 薛宝钗、薛宝琴、贾探春、尤三姐、李纨、平儿、王熙凤 要知这两组分别表演什么歌曲,决赛境况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 黛玉在垂花门下看见仙子送来的试演小样,整个人愣住了。 那歌原是首英文歌。她自打离了前世,人间与时俱进, 爱看些电影剧集, 倒也学了些外国语言,苦于没有个系统的教学环境,更没有语言环境,那英语水平自然比不上其他, 勉强看懂, 并不能流利说出。 她记得林红玉在初舞台时表演了一首英文歌,便拿着载了试演录像的琉璃镜, 找到正在堂屋翘着二郎腿,吃晴王葡萄看漫画集的小红。 小红同湘云一样,喜穿家常布袍, 浑然男装打扮, 此时一头长发用木簪梳起,见黛玉进门,便随手放下手中的集册, 接过琉璃镜看了会录像,疑道:“这是什么歌曲?听起来怪耳熟的。” 黛玉也寻了个圆凳坐下,皱眉道:“《爱乐之城》, 看过吗?” 小红拉动进度条,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我没看过, 但初评级舞台时我曾翻唱过的《星声梦里人》,倒是这部电影里的。” 黛玉托着下巴,“这是《爱乐之城》开场的一段歌舞, 翻译后叫作《阳光明媚的一天》,”她眨着眼睛问小红,“你擅长英文歌吗?能在小考和公演前教会咱们一组剩下的六个人吗?” 小红看了她一眼,将琉璃镜还给了黛玉,慢声道:“我那时初评级舞台前,以为自己愚笨质地,比不上各位姐姐冰雪聪明的,来参加这个节目不过一轮便要被淘汰,又不想自己丢人,便花了一周的功夫,日夜不眠,通宵达旦,好好准备可一番,才硬生生地将那些英文发音烙印在脑中,若是现在让我学会另一首英文歌的发音,且教会全组七人,至少得一个月。” 小红性情素来颇有几分乖张,这番话却说得斩钉截铁。 黛玉一时心中有些郁闷,见小红蛮不在乎地拾起书册,拈了粒青翠欲滴宛如翡翠的葡萄送入口中,便长长叹了口气,道:“这该如何是好?” 小红倒了杯沏得浓浓的罗汉沉香乌龙,一口饮尽,兀自陶醉得摇头晃脑,“绛珠姐姐也不必太过烦恼。”她从碗中捡了个皮上带有干疤的葡萄,“咱们得了个这样的,那一组必定也差不离。” 黛玉怔怔看着那桌上盛放葡萄的三彩海缠枝莲纹高足碗,又轻叹一声:“又不是葡萄,能把皮撕掉……啊,是了!” 她将那粒品相不甚完美的葡萄送入口中,唇角一动,笑道:“这【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虽是选秀,人气与实力之下,到底是有实力才有底气,如此决赛比拼歌唱能力,既然节目组给咱们定的是首英文歌,那么另一组应该也同是外语歌曲,咱们没有办法在短期速成这外语,想来对方也成不了,咱们干脆只取原词要旨,另填了词演唱,再重新编曲演绎一番,别人且不说,那云儿、邢岫烟几个都有好嗓子,咱们不求如前几次公演那般花哨,这求返璞归真,以情动人,如何?” 小红笑出声来:“看来咱们组真要成团了。” 心中主意既已敲定,当日放春山水帘洞内,黛玉便拉着六位队友开了会。 湘云和黛玉向来要好,第一个赞同这主意,当下撸起袖子嚷嚷着要纸要笔去填词,黛玉笑着道:“论纸上功夫积极,你是第一个。” 二人正张罗着,却听见妙玉幽幽道:“只是改词儿唱歌?那舞蹈呢?我看过那电影,是个复古的歌舞片,若是不加点彩头,能好看吗?这毕竟是决赛舞台呢。” 秦可卿“嗯”了一句,“我也觉得妙玉仙子说得有理。” 黛玉笑着点点头,道:“原是这样想的,只是咱们总是做那些复杂好看的舞台设计,观众多少有些审美疲劳,且不说别的,另一组现在肯定想着怎么花哨好看怎么来,恨不得一个个在天上飞在水里游,通通都搬到舞台上来,若是咱们质朴些,以情动人,将歌中情感唱到极致,说不定是咱们的必杀技。” 妙玉还想说什么,湘云却抢了白:“妙玉姐姐若是有好看的舞蹈,也可以先琢磨着,离考核还有一日功夫呢。” 妙玉听了这句,倒也无话可答,略一撇嘴,便坐在一旁刷起了自己的琉璃镜。 一时小红和柳五儿取了又大又白的雪浪纸,众人坐在一处,看着试演录像,冥思苦想起来,但那歌词所说与众仙子日常生活相去甚远,无论是整首歌曲的总体立意,还是个别字词的使用斟酌,各人皆有各人的意见想法,一时间无法确定下来。 这一日的训练结束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黛玉提了羊角风灯,最后一个从放春山水帘洞出来,正准备上翠幄清油车,远远有个熟悉的声音轻咳一声。 黛玉回过头,那翠幄清油车径自走了,黑暗中那人身影方伸出一只秉烛的手,映照一张清俊的脸来。 他穿的还是白衫,银灰色的暗纹,腰间束着月白的绸带,袖口上绣了同色的芙蓉花,小小的一朵,倒也别致可爱。 北静星君走过来,水涧蒸腾起一阵云雾,凝成一朵蓬松柔软的仙云,横亘于黛玉和北静星君之间。 “上来罢。”他笑着点点头,自己先踏上云朵,向黛玉伸出手,一阵梵香的苦涩气味,冰冷又朦胧,是他袖中的味道。 黛玉这才靠近来,握住北静星君的手指,她刚从训练室出来,小手温热柔软,触到北静星君指尖,却是冰凉如夜。 “冷吗?”黛玉在云上站稳脚跟,担心的看了他一眼,“等了多久了?” 北静星君笑着摇摇头,“刚来。”他将指尖从黛玉掌心抽出来,一点甜而软的香味,又翻手用掌心覆住了黛玉的五指,那掌心是烫的,人又劲瘦,指节分明,浑似熏了香的暖手炉,微有些硌人的存在。 那朵云缓缓向前移动,黛玉将另一只手上的风灯递给了北静星君,然后紧了紧身上的大红羽纱披风。 北静星君手中的烛光在寒风中依旧岿然不动,一时间四下静悄悄一片,谁也不说话,黛玉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些什么,她不想打破这一片清净,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一小段清净的私人时光了。 “我在大观路柳娘的顺德粥店定了个位置。”良久,北静星君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黛玉点了点头,看脚下飞过去的风景,是灵河岸畔的桃林,桃花仿佛永不凋谢,在风灯照耀下闪着人鱼眼泪一样粉彩的光芒。 月色照在桃林边缘,北静星君牵着黛玉,对着星河画了一个圈,金光大现,黛玉熟悉的木门缓缓展现在眼前。 那木门依然积着灰尘,北静星君伸手推开,“吱呀”的一声,带着点尘气。这尘是人世间独有的烦恼之尘,红尘滚滚,却从未聚散于仙境。 人间也方落了大雪,四处灰蒙蒙的,巷口街角的夜摊没有出街,只剩下雪雾重重,凝练肃杀。 此时已是下半夜,路灯所照之处并无行人,大观路上的店铺均已打了烊,只有顺德粥店的玻璃落地窗凝着水汽,透着一圈暖光。 柳娘见他二人提着风灯走过来,便忙从店内推开了门,打起风帘,脸上带着笑意,“这位先生,您订的餐已经准备好了,外面冷,快进来坐吧。” 北静星君笑着道了谢,携黛玉进门。还是上次的位置,桌椅倒是擦拭得干净透亮,北静星君把风灯放在桌上,那店里的灯光便黯淡了下去,只有羊角里朦胧的烛光,比黎明的北极星还要亮。 柳娘从后厨取了酒精炉放在桌上,又忙转了回去取了个大托盘,两个底部被火舌舔成褐色的砂锅,一碟牛五花,一碟吊龙,一碟里脊,一碟乌鸡卷,一碟盐水花生,都依次被手脚麻利的柳娘摆到了桌子上。 黛玉敏锐地察觉到了,菜色虽有不同,却因时节而大体相当,只是比上回要少了样东西,她含笑着看北静星君,抿了嘴并不说话。 “绛珠仙子是不是想说,没有酒?”北静星君笑一笑,将碗筷用茶水涮过分好,将一片浸在蛋液中的牛五花滑入黛玉的砂锅中。 黛玉没有回答,只一笑,心中数过几秒,拿起筷子夹起锅中牛肉,见那瘦肉处已由深红变为浅粉,肥肉处是带着些透明与朦胧的奶白色,正是甫一烫熟而口感正嫩滑的时机,遂将那肉片轻轻放入北静星君碗中。 “谢谢仙子。”北静星君有些受宠若惊,将方才的话咽了下去,夹起那片肉,蘸了些酱汁,送进了口中。 黛玉放下筷子,见北静星君双目微阖,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道:“星君专程在放春山水帘洞外等我,又不带我喝酒,应是饭后还有话要同我说,怕饮酒误了事罢?” “绛珠仙子当真冰雪聪慧。”北静星君将口中牛肉吞下,手中动作未停,在两人锅中都放入了肉片,“也不是有话要同你说……” 见黛玉眼中有些疑惑,他忙又补了句,“当然,我还是……有好些话想同你说,不过不是眼下,咱们来日方长……”说到这里,北静星君轻咳一声,仿佛被砂锅上蒸腾的水汽呛着了,一时耳根通红,又忙低头喝了口水,“仙子这回抽中的表演歌曲是《爱乐之城》里的曲目,在灵河宿舍里看电影有些不方便,我在旁边的电影院包了场,想请仙子重新看一遍影片,或许能帮你找到一些表演灵感,仙子能否赏脸?” 黛玉笑了,没有说话,从锅中捞起一片牛肉,一口吞下。 北静星君有些忐忑,突然不敢正眼看黛玉,低头拨弄着眼前调料碟里的红色泰椒圈,睫毛被灯影投下了一道黑色的帷幕,“仙子,困了吗?困了的话,吃完我就送你回去。” 只听黛玉很快回答了,语气虽轻,却清晰利落,那黑色帷幕便被迅速拉开,“我不困。”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还有几章就要完结了,这是我写完的第一个故事,我心里知道自己写的很差,但不管怎么说,能坚持写完我已经很开心了。 原定于这周完结,不过这几天我的眼睛出了一些小炎症,更得有点慢,计划的下一本预收也还没开,请各位多多包涵。 下一本应该还是衍生,想尝试着写一个民国影星重生后去破案的轻松悬疑故事,国庆期间会把大纲和文名文案写出来然后开预收,如果各位有兴趣的话,请多关注收藏我的个人专栏,感谢,我会努力给不离不弃的各位带来更加精彩的小说的! 第四十八章 第二日过得不太平静。首先是面临小考, 黛玉险些睡过了头,推开宿舍的窗,见外面雪还未融化, 冷风吹进她的脖颈, 一阵寒颤,便披起昨日的大红羽纱就走。 临出门了,史湘云鼻子翕动两下,一张白净俏脸有些泛红, 提醒黛玉换件外衫。黛玉好不疑惑, 闻了闻自己,果然沾染了些北静星君惯用的香, 忙换了件带狐狸毛围脖的奶油色羊绒呢氅衣。 正吃着早饭,坐在一旁的柳五儿不慎一个喷嚏,将口中咀嚼一半的芙蓉豆沙酥喷在她身上。 黛玉倒吸了一口气, 睁大了眼睛, 那奶油色的袖子被乌紫色的红豆沙染了衣面,一时难以擦去,更有细碎的粉色酥皮掉进了狐狸毛围脖里。 太虚幻境突降大雪, 她准备的衣物少,又连日未曾回过薄命司,房里原没有更多的御寒外衣了。 柳五儿涨红了脸一直道歉, 黛玉掸这衣领敛着性子,温声道了几声“不碍事”,此时垂花门下传来风铃声, 翠幄清油车已经候着了。 小考是午饭后的事,众人此时方未完全回过神来,便见警幻仙子捧着个小小的红木食盒在洞口候着, 先是请两队分别推选一个队长,这边几乎是众口一致得推选了黛玉,反而那边宝钗、宝琴、探春几个都是有主意的,不想在这最后关头还是个出不了彩的配角儿。 于是那边七个人商量了半个时辰,方决定通过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定队长。 黛玉脱了外袄,坐在美人靠上倚着湘云打了好一会呵欠,又掏出琉璃镜来看,好久没登录的豆荚网和旧浪微博上,因着【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即将收官而刷起了新一波的热搜浪潮。 她点开前闭了闭眼,告诫自己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帖子都要冷静,然后手指轻触了镜面。 哪知第一条就叫她猝不及防,那标题映入眼帘,刹那之间,心跳都漏了一拍。 热门第一条上写着,【观北静星君有感,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真的藏不住吧?】 她沉静片刻,颤抖着手指点进去,但见帖子里面有好几张照片,皆是舞台颁奖礼上、放春山水帘洞口、玫瑰露广告拍摄现场等几次现场的照片,她见没有二人私下相会的场景,登时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凝目细看,只见茫茫人群中,有人把北静星君和黛玉的几次四目相对剪辑在了一起。 他看她的眼神,朗朗风华的双目里,她不曾注意的角落里,有尊敬、有赞叹、有欣赏、有温润的爱意,有满川的烟雨,有绮丽的光芒,她脸上一热,忙用自己冰凉的指尖去敷住双颊。 黛玉滑动手指,看了看下面的评论: 【真甜,眼睛在发光一样】 【磕到了磕到了,太甜了吧】 【看来北静星君是真的很喜欢林妹妹了】 “别看了,那一队的队长人选出来了。”史湘云拿胳膊肘轻轻捣她。 黛玉抬头,见那边宝钗得了多数票,笑盈盈走到警幻仙子面前,她便放下了琉璃镜,站起身走过去。 “这食盒里有两块奶酪酥点,”警幻仙子打开了红木的盖子,向宝钗和黛玉展示。食盒里有一个精致的红底冰裂纹小碟,碟子上是两块一模一样的奶白色酥点。 “请二位仙子品尝点心,有一块点心里夹了个金箔片,得金箔片者可以优先选择今日小考和决赛公演舞台的顺序,两位仙子可别误食了。”警幻仙子笑道。 宝钗向黛玉微笑道:“妹妹先吧。” 黛玉也没客气,笑着应了,捡了一块酥点,宝钗也捡了一块,两人相视一笑,一齐送入口中。 醇厚而甜蜜的奶油味内陷,酥皮脆生生的在黛玉口中炸开。点心是如此美味,但是没有她期待的那块坚硬。 她咀嚼了片刻,微笑着向队友们摇了摇头,将口中食物吞下去,宝钗已轻轻地从双唇间吐出一枚形如铜钱的金箔片。 湘云见黛玉有几分灰心,忙拉着她吐舌道:“倒也罢了,且让她们选吧,咱们不在乎,排在后面比赛,成绩指不定也在后面。” 秦可卿“噗嗤”一笑,轻打湘云肩头道:“云妹妹这贫嘴滑舌的,却是跟谁学来的?”又皱眉道,“她们组大概是要选后面出场的,先出来多少有劣势,到底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扭转乾坤才是。” 那边宝钗已经定了,果然今日午后的小考和一周后的决赛公演都是后一组上场。 如此一来,黛玉组虽人心团结,倒也气压低沉。宝钗组虽几个人各自为王,此刻倒是其乐融融地进训练室了。 如今只有两个组,每组又有七个人,许多小训练室便在仙君巧手下合成两个大间,又增添了贵妃躺椅,盆栽花瓶,桌椅板凳,文房四宝,各色乐器音箱,以供选手日常训练、休息和设计舞台之用。 五儿和湘云甫一进去,心情立即由阴转晴,两个人跑到播放器前,选了首【Por una Cabeza】[1],在训练室里搂于一处,假模假样地跳起了探戈舞,黛玉扑在秦可卿背后笑弯了腰,湘云跳到黛玉面前,拉着黛玉和可卿扭动起来,连最后进门的小红、邢岫烟和妙玉也加入了这场滑稽的舞会中。 “好了,好了。”一曲终了,黛玉笑倒在躺椅上,“我快笑岔气了。” 湘云扑在黛玉身上,还要作势把她拉起来。 黛玉笑这推开她道:“别再玩了!”做起来正了正衣冠,脸上拿出些队长的严肃神情来,眼底还是弥漫着笑意,“最后一次赛前考核了,还是要多练练。” 一时黛玉和湘云将改编的歌词誊写在雪浪纸上,众人跟着器乐合了几遍,又请龄官和柳湘莲来编了舞步。 黛玉要求编舞是针对此次考核而言,不求舞蹈精深复杂,但求在短时间内能跳的整齐划一。昨晚看了那《爱乐之城》,她方明白,在舞台上行外人大多是看不出来动作难易程度的,对于很多人来说,跳得齐便等于跳得好。 片刻便到了饭点,午饭吃的是仙君们送来的三层食盒。 小红头一个奔过去打开来,第一层有四道菜,分别是一道用蟹黄蟹膏蟹肉制成的金银夹花平截煎糕,一道用秋油甜酱煨成的琥珀色五花肉,一道煮得颤巍巍的东坡豆腐,一道翠生生油烟炒的豌豆苗儿。第二层里是满满一盅炖成奶白色的西湖鱼羹,并着枣肉馅的花边月饼八枚。最下一层是一笼蒸熟的糙米饭,合着风干鸡、雪里蕻、盐豆角三色小菜,旁边还有一张字帖,说这新得的糙米饭既能饱腹又能减脂,是宝玉所写。 黛玉用鱼羹泡了一大碗糙米饭,就着风干鸡吃了几口,门外忽传消息:“考核快要开始了。” 大家忙放下碗,来到考核室里,评委席上四人端坐,北静星君看见黛玉,眼角微微带了些笑,又收了回去。 宝玉大咧咧的笑道:“请诸位开始吧。” 乐声响起,七人蓦然回身,那脚步声宛如踢踏舞,端的是整齐而急促。七人时而一字排开,时而蟠龙般曲队变化,邢岫烟和史湘云二人主唱,林红玉为说唱担当,林黛玉和妙玉身为主舞,而秦可卿和柳五儿既为和声,也为副主舞,安排的明明白白,即便偶有因训练不纯熟而引起的瑕疵错乱,七人到也按照计划一丝不苟地变动着舞步, 宝玉叹道:“好整齐!虽说这舞蹈不难,但这么整齐划一的动作,我还是第一回 看见,”他偏过头向北静星君,“你看见了吗?尤其是七人做纵队时,正面只能看见一人,这也太厉害了。” 北静星君轻轻一笑,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心情甚佳:“看见了。” 舞毕,黛玉几人回到训练室等成绩,听闻那边宝钗组乐声泠泠淙淙,哀怨又别致。那一队有实力强悍的宝钗宝琴,又有贾母最欣赏的探春凤姐儿,说她不担心,定是假的。 一时有仙君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黛玉一溜烟从躺椅上惊起:“怎么样?考核结果是?” “恭喜绛珠仙子,您这一组获得了考核胜利。”那仙君倒也不急不慢,温温吞吞。 黛玉喜笑颜开,柳五儿史湘云等六人都欢喜着扑过来抱着她们的队长,黛玉又想起了一件事,忙拉开门唤那还未走远的仙君。 “仙君留步,这宝钗组已经选择了决赛舞台的出场顺序,那么考核胜利的一组有什么优势呢?” 仙君像方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仙子莫怪,是我忘了,考核胜利的一组可以获得助演嘉宾。” “什么助演嘉宾?”黛玉挑了挑眉毛。 “这个嘛,四位评委也没说清,似乎并没有明确的界定,且看仙子怎么想了。”那仙君忽然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黛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这一天的不顺利终于换回了一个好消息。她蹙着眉,心头百念而过,已经生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来。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1] 电影《闻香识女人》插曲。 第四十九章 临近【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决赛日, 太虚幻境上下一片忙乱,公演殿堂的灯光装潢又进行了一次升级,警幻仙子监办此次盛会, 光账目便清点了数日, 又采买各色演出陈设道具和幻境舞台的妆饰物,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又请了诸多贵客到场观看,连那九重天之上的仙帝仙后也颇有兴趣, 向警幻仙子处递交了意向, 可惜为仙界事务缠身,只得托了些座下的仙人到场。 后浪C站贾蔷那边也做了些联动运营的事宜, 那向来蒙面的神秘大V脂砚斋、太虚幻境时下最著名的小说家贾元春女士、镜花缘女儿国的花仙等俱为节目组的特邀嘉宾登上贵宾席位,得以全程观赏最终进入决赛圈的十四位仙子的精彩表演。 不过贾元春还有一重只有她和黛玉一组人方心知肚明的神秘身份,她将作为黛玉组的助演嘉宾, 重新登上舞台。 自因网络流言四起而主动退出【乘风破浪的十二钗】, 贾元春心中也有一丝遗憾,好在她很快就从文字中重新拾回了自信,此一番更是亲自填词演唱歌曲, 重现她薄命司“歌剧小天后”的风采。 终于到了决赛日,贾元春换了身富丽堂皇的华服,甫一渡过灵河, 登上一顶金顶鹅黄銮舆,便听闻隐隐鼓乐之声,花灯烟火将幻境的夜色浇得明如白昼, 花影缤纷间四处散着自然的花果异香,比那人间常焚的麝脑龙涎更好闻百倍,真是女儿世界, 花火乾坤。 已而入一石牌,坊上一面匾灯,明现着【公演殿堂】四个大字,路两边十四面巨幅画轴挂于柱上,铺展开来,是十四位决赛选手的人物特写。 元春细细望去,见打头的两幅是黛玉与宝钗的画像。黛玉那张是冰上滑行,刀尖飞舞,而宝钗那张则是身披白蟒,面挂黑髯,端的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还会随着光线的不同而变换神情动作。 画卷尽头便是一片琳宫绰约,桂殿巍峨,于是元春下了乘舆,缓步进入公演殿堂,离开场尚有一会,那堂中早已庭燎绕空,香屑遍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乌泱泱各路人士齐聚一堂。 元春好不容易来到贵宾席位中,只见周遭人等大多眼生,一个面带油彩面具的男子站在台下,举着相机做直播事宜,一时人群窜动,元春只识得刘姥姥、王夫人几个,但见刘姥姥喜乐满面,犹在梦中,而王夫人愁容满面,不见其身畔赵姨娘踪影。 原来那一日司棋投毒暴露后,司棋便被众仙子请到了灵河岸畔的院舍中,着一处清幽的屋子里居住,北静星君放出了些风声,又请了年纪大的仙子嬷嬷同司棋共居,一方面是提防着司棋再生歹心,一方面是守着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贾环上门。 果然没过多久,就在众仙子进行第四次公演的那日,贾环以为周遭无人,便偷偷潜入了灵河院舍中寻找司棋,被守门的仙君逮个正着,并从他身上荷包里搜出了烈性更强的毒药。 这一回人证物证俱全,贾环再无辩解,北静星君将其扭送至警幻仙子处,又有教导仙君将贾环缉拿归案,并供出了赵姨娘、司棋等人。 究其原因,竟是赵姨娘受了王夫人的日日念叨,嫉恨这十二金钗扬名出道的机会,又想将曾经的亲生女儿探春推上C位出道的宝座,竟出此投毒的下策来。 虽然司棋两次都未能得逞,但到底有故意伤人的意图在身,与贾环、赵姨娘等一同归入教导仙君之处,潘又安逃出囹圄后,得知司棋为他犯下的错误,也不啼哭,只是每日做了司棋爱吃的食物,亲自送到教导仙君处,众人皆叹:“心也算是真的了。” 贾元春挨着王夫人坐,听她说毕这段故事,长叹一声:“可恨赵姨娘、环儿都是聪明人,却尽办这等糊涂的事情。” 堂中不通风,王夫人更觉气息郁结,饮了口杯中茶饮,道:“这事情警幻仙子、宝玉、北静星君都知道了,好在她们几个到底知分寸,没和老祖宗说。” 元春一时无话,只能埋头叹气,忽见场上灯光炫亮起来,又有小仙子跑过来在她耳畔悄声道:“快要决赛公演了,绛珠仙子请您入后台准备。” 元春忙向王夫人、刘姥姥等微福一福,跟着小仙子去往后台。 且说那脂砚斋先生被贾蔷重金聘请,来决赛现场做直播。开演前场下灯光暧昧,管乐细细,加上空气不流通,饶是他经验丰富,此时也有恍恍然若坠入梦中之感。 展眼吉时将近,那台上仙光变换,乐声也随之变奏,音量渐大,脂砚斋精神一震,架好机器,双目紧紧盯着台上,身后的观众席间也安静了,紧接着钟鼎齐鸣,场外烟花绽爆,台上黑暗处慢慢显现了四个人影。 站在中间为首的两人是宝玉和警幻仙子,宝玉依然是一身艳丽的大红色,金色缂丝面的凤凰花纹,腰间绑着一根玄色的兽纹系带,眉梢眼角点了些胭脂,端的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警幻仙子一身天青色底织金飞鸟染花的烟沙裙,头发挽作凌云髻,别致得仿若一只刚从九重天外飞落太虚幻境的仙鸟。 这两人向舞台正中央踏出一步,原来他二人是今晚的主持人。 警幻仙子倒也直接,对台下笑道:“欢迎各位莅临太虚幻境!今晚将决出成团出道的七位选择,到场的每一位观众都有一票,可以投给你喜欢的选手,票数在前七位者即可出道。” 随后宝玉朗声道:“我宣布,【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决赛正式开始!” 身后一身白衫的北静星君搀着穿宝石青对襟缎袍的史老太君慢慢向评委席走,四人于评委席间稳稳落座。 场上灯光暗淡下来,脂砚斋手中捏了把汗,将镜头对准黑暗处,不知第一个出场的将会是谁。 一束光打在舞台中央,乐声点点,两个女子前后站着的重叠身影朦胧映现。 倏忽间场上灯光渐明,那音乐正是第一次公演时宝钗和黛玉领衔C位的主题曲,脂砚斋忙定睛细看,站在前面的仍是黛玉,一身素白纱袍,下摆绣一枝绿萼,腰间是同色的缎带腰封,眼中笑意浅浅,周身仿佛流动着仙气,笼罩上一层迷蒙。 紧接着黛玉身后的女子也现了身,果然是宝蟾,同一款式的素白纱袍,绣的是嫣红牡丹,娇艳烂漫。 脂砚斋直愣愣盯着台上,心跳是遏制不住的加速加快,忍不住对自己说,果然是金陵十二钗之首,这风流气度,岂是寻常仙子能比。 台上的两个女子像并蒂而生的水仙,轻摆腰肢,说不出的张力。黛玉宝钗一人一句,声音清甜柔软,比第一次公演时更加老练而有余裕。 “你从大厦将倾的命运中跃起,回望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大街上的灯火逐渐变得暗淡,这是由音乐舞蹈构成的仙境。” 灯光骤然大盛,露出了她们身后的十二个女子。 十四位仙子的舞蹈较第一次公演的主题曲大合舞更富有变换,两两一对,舞中带演,或情深意浓,或痴情小别,或花前月下,最后十四人齐齐摆动着手臂向前踏步,台下的叫好声已经响成一片。 “舞台似乎在召唤我,到底是勇气可嘉,还是缺乏理智。” “我朝着红尘迈进,追逐着所有闪亮的光芒。” “乘风破浪,我正在朝着目标前进!乘风破浪,我正在朝着巅峰前进!” “乘风破浪,我正在朝着目标前进!乘风破浪,我正在朝着巅峰前进!” 脂砚斋心潮澎湃,台上诸仙子虽美,但最耀眼的那个,像出水的芙蓉,像夺目的花魁,还是黛玉,只有黛玉,他的眼光几乎黏连在黛玉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叫他无法移开。 台上一曲终了,黛玉整了整衣袖,浅浅鞠了一躬,眼神不由自主向评委席上扫,看见北静星君一袭雪白的卷云纹长衫,即使人隐在评委席的最末一角,灯光昏黄,似暗还明远在烟,也难掩眼中笑意。 黛玉同样报以一笑,心头微有些熏熏然,那台下的脂砚斋突见绛珠仙子如此鲜妍神色,不明所以,被这美丽容颜惊得心中一顿,连手中机器都忘记扶正了。 北静星君余光扫过台下脂砚斋神魂颠倒模样,唇角轻笑。又想到接下来的事宜,收敛神色后忙站起身行到场中,拿着仙君递过来的提词卡,念起了串场词。 “各位嘉宾、各位观众,现在投票通道已经开启,接下来是两组选手分别展示她们的决赛舞台,两场结束后我们将关闭投票通道,请您结合十四位选手的精彩表演,为您心爱的仙子姐姐投上宝贵的一票!” 已而灯光暗下,黛玉组的七人进后台更衣换装,元春早就打点妥当,笑吟吟侯在一旁,同黛玉点头道:“放下,第二个变奏时,我从升降台处上场。” 黛玉笑着拱了拱手:“元春姐姐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呢。” 台上鼓点躁动,音乐隐隐放起,黛玉眼中放光,向元春和六位队友鞠了一躬,“各位姐姐,这一回是我们七人最后一次踏上舞台了,能否出道就在此一举,这段排练的时光,有能力、有默契、有真情,无论我们七人能不能全员出道,我都想把李太白那句诗送给大家。” 她微一提气,沉声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 观众席上掀起热烈的掌声,黛玉七人都穿着复古歌舞片里色彩鲜艳的法式小裙子,一字排开,高跟鞋踢踏作响,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模一样,一样的美中带飒,柔中带刚,七人同步跟着旋律哼唱前奏,转瞬一个变调,黛玉一挑眉,轻启朱唇。 “我想起了那天,我将他留在了定西的车站,我们那时只有十七岁,他是那么温柔体贴,而我依然我行我素,因为我心中已有打算。”[2] 史湘云甜美一笑,旋转踢腿的动作依然顶足了气,气息丝毫不乱。 “夏日傍晚,我们都会相约,街上的灯火变得暗淡,这是个由音乐构成的五彩仙境,舞台似乎在召唤我。”[2] 第二次变调响起,七人合成一个圈,台下观众不知道她们卖什么关子,纷纷睁大了眼往台上看,待她们七人再次散开时,贾元春乘着升降机显现在舞台中央。 贾母最疼爱的便是这一位仙子,一直惋惜着她早早退了赛,眼下见到黛玉把元春重新请回舞台,高兴地跟着音乐鼓起了掌。 “攀登峻岭,我正在朝着巅峰前进,并追逐着所有闪闪发光的光芒,当他们让你失望时,你会重新振作,因为太阳照常升起,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2] 黛玉她们用的是流行音乐的唱法,而元春突然用美声升华了整段副歌,她在家休养了这么多日,这把嗓子比参加比赛那会儿更加清亮动人,台下观众听得呆了,待反应过来时,又是一通接着一通的叫好和掌声。 这边歌舞已毕,灯光转瞬,接下来是宝钗一组的表演舞台。 她们唱得歌叫《风华正茂》,是另一部菲茨杰拉德小说改编电影中的原声音乐。 少顷,那黑色绣银线紧身套裙的身影一摆一摇走上,脸上没有笑,覆着一层轻纱,鲜艳的红唇在光中颤动,方开口时,才伸手将面纱撩开。 “我已看遍世间繁华,历经沧桑,人已老,如今已有钻石珠宝,名声显赫,坐拥豪宅。”[3] 那人正是宝钗,从台后方走到台前,直直如走T台般,径自从临着观众席的台阶上下去,往后台方向走了,台下观众一片嘈杂,都不明白宝钗的行为若何。 紧接着,舞台正后方又出现了第二个黑裙身影,却是宝琴,也是一面走一面唱着。 “七月中旬,炎热的夏日夜晚,过去你和我放荡不羁无止尽,疯狂的日子,在城市霓虹下,你像是小孩子一般和我嬉戏。”[3] 台下黛玉俱已看得明白,同湘云小红等人说,“她们是七个人平分歌词,每人展现一段,又用着走天桥的方式来,已单人之美抵抗我们组的合力之美,想法倒也挺新颖别致的。” 果然,宝琴下台后,探春黑裙礼服,礼帽下面纱垂落,缓缓走过舞台。 “你还会爱我吗?当我年华老去、容颜凋零,你还会爱我吗?当我所剩的只是受伤灵魂。”[3] 台下观众也陆续看出其中门道,新奇感褪去后,又重新陷入这几位仙子优美而动听的歌喉中。 黛玉激动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无论能否出道,自己在节目组中的旅程业已结束,那公演殿堂的舞台、灵河岸畔的宿舍和放春山水帘洞的训练再不会有了,她仿佛松了一大口气,又有些心不在焉,琉璃镜上传来北静星君的消息。 “今晚比赛就要结束了,明天,我能请你去人间吃个晚饭吗?” 黛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复了一个字,又将琉璃镜装入贴身的荷包中,无论今晚的最终结果为何,她的心里都有了一个最美的云雾,最甜美的秘密。 进入决赛的十四位仙子站在了她们最后的舞台上,随着宝玉一声“投票通道关闭”,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水幕上的金光渐渐凝现,最终的排名已出,前七位者即为成功出道的七人,向来胆大的史湘云这回不敢回头去看,黛玉便也笑笑,陪着她一起听宝玉来念。 “第七名,林红玉。” 小红不敢相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第六名,秦可卿。” 秦可卿依然温柔持重,只是点头笑笑。 “第五名,薛宝琴。” 薛宝琴有些错愕,似乎没料到这个名次,略低于她满满的野心抱负。 “第四名,史湘云。” 史湘云长长吐了口气,方回过身去看背后的水幕。 “第三名,贾探春。” 探春难得露出害羞腼腆神色,轻轻地对着台下观众展露笑颜。 “第二名,”宝玉略一停顿,似有卖关子的成分在里面,接着他朗声笑道,“无人。” 台下观众一惊,脑子慢的还没想到怎么回事,就听宝玉大声道:“薛宝钗、林黛玉二人,票数相同,并列第一!” 黛玉转过头去,见水幕上金光明亮,水幕下评委席的北静星君对着她笑,观众的呼声如海浪奔涌,队友们奔到她身边向她道贺,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她的眼中只有那抹光和那抹笑,指向有情人的人间。 (全文完) [1] 摘自李白《上李邕》 [2] 摘自电影《爱乐之城》的原声歌曲《Another Day of Sun》 [3] 摘自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原声歌曲《Young and Beautiful》 作者有话要说:请关注下我的新文预收哦,戳专栏可见~~ * 《快穿之最强和离师》 都说吴磬天赋异禀,老天爷赏饭吃。 从小到大,没有她劝不离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更没有她打不赢的离婚官司。 21岁时,她连跨三级,拿了A大民商法学硕士学位,专攻婚姻家庭法。 26岁时,她已成了顶尖律师事务所的头牌离婚律师,名声响彻大江南北。 某天风和日丽,老板笑嘻嘻丢过来一封比赛通知书。 一看到巨额奖金,双眼圆瞪的吴磬擦去口水,毫不犹豫地答应参加此次【最强和离师】大赛。 这是一个神奇的比赛系统,可以在很多副本世界中穿越。 想要通关,就必须在不同的副本世界里,为目标客户夫妻达成和离。 吴磬将比赛手册扔到一边,冷笑一声:“哼,不就是当和离状师,我才不会失败!” 冷薛轻功一跃,接住那卷手册,撇了她一眼:“推理调查捉奸取证了解一下?” 【最强和离师】系统世界及目标客户: 西游世界:铁扇公主X牛魔王 简爱世界:罗切斯特先生X阁楼上的疯女人 红楼世界:贾宝玉X薛宝钗 权力的游戏世界:劳勃·拜拉席恩X瑟曦·兰尼斯特 倚天屠龙记世界:张无忌X周芷若 大唐世界:李治X武则天 争强好胜最爱钱女主 vs 尖酸刻薄小心眼男主 1 v 1, 强强,欢喜冤家,HE 换个题材,也有红楼,喜欢请收藏,啾咪~~~ ----------------------------------------------------------- 我终于写完了!感谢各位的阅读,鞠躬! 这本完结啦,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因为这本标了完结入V啦,所以免费的糖糖番外另在专栏中单开并不定期掉落呢,请各位朋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