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大观园记事 作者:许案 张爱玲在其散文《红楼梦魇》中提出其人生“三大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骨;三恨《红楼梦》未完。道出后人多少的遗憾,而未完的悲剧更是一桩悲剧了。 写者自然难续曹公刻骨铭心之悲剧,曹公所作也无需他人私下忖度、狗尾续貂。写者借《红楼梦》描绘出的某些人物、环境、情节写文,只为一抒心中之恨、心中之思。 如果读者读到这些文字,心里也有类似的情思,便是对写者『擅自借用《红楼梦》,心里亏欠』最大的慰藉! ☆、作者寄语 《角落盆花》 顺眼望, 花影粉瓣斜阳, 彩光流溢, 绽放万般相思。 含颌想, 冬日干枝冻土, 冷暖回转, 留存千种呼吸。 ——傍晚独卧花下 以一首小诗记录下美好的情思,感受这生活中美好的小事,与己自勉。 ☆、一,幼时丧母幸有依,因缘际会遇恩师 贾环年方九岁,是荣国府二老爷贾政的庶子。夏秋交替时节,傍晚天气转凉,贾环在西府外院与小厮们踢球,混闹。其母赵姨娘忽在自己屋子里中邪倒地,口吐白沫、两眼直翻,唬得她房里的丫鬟婆子赶紧奔去报王夫人,但王夫人薛姨妈凤姐等人赶到时,她已倒腾不上气儿了。贾环后被婆子拉进屋中,见状即扑上去看,母亲身体已凉了半截,哪里还能理会他的哭喊。贾环的胞姐贾探春年纪稍长,哭了一会儿,便止住悲戚之声,抱住贾环以作安抚。 府中自云: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贾母王夫人虽素嫌恶赵姨娘之为人,但见其突然暴毙,可怜其子幼小,不由心内悲戚。几位主事之人,边打发人将赵姨娘尸身妆裹送至水月庵,悄悄埋了;边命贾琏安抚其家人并至官府造册;又令上下人等切切保密,对外只称:太医来诊了,说是暴毙!赵姨娘院里原先的使唤人等各自遣散了,院子也由凤姐着人打扫干净,重新分配,不必细说。晚间贾政与王夫人商量后,暂命周姨娘照顾贾环两日,探春也暂移其院中陪伴。数日之后,遂命贾环认周姨娘为母,周氏安静守德,也无儿女,遂各人皆满意。 一日晚间,小雨淅淅沥沥,周姨娘脚步匆匆赶至王夫人处,王夫人正同姑娘们一齐用晚膳,见其神色慌忙,问发生何事。周氏道「环儿不见了,明日是月中休沐,我早早命周福在学堂外候着。学生们下学各自散去,左等右等独不见环儿出来,进里面问,告知学里已无人滞留,周福遂忙来报。请太太快着人去寻吧」,王夫人道「玉钏儿,快去告知二奶奶,让人去寻」。探春让与周姨娘坐下,问缘由,周氏道「自老爷太太命我我好生将养着他,不敢怠慢!我本无生养,就当他是我亲生的。又心疼他幼小乍遇如此痛事,他吃了我再吃,他睡了我才睡」,未及说完便哽咽着低头说不出话来。众人忙劝解安慰,只说小孩子家的不记事,贪玩,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话说那贾环,午休时被学堂里的孩子们嘲弄:『你娘亲坏事做多了,让阎王爷叫了去』云云。遂心里冒火,与他们打了一架,无奈对方人多,自己反被一顿打。贾氏学堂里,贾代儒有事自去学正衙门,留贾瑞监学,这贾瑞无功名在身,只捐了个秀才的名儿,最是好吃懒做,又兼下流,只呵斥着让散了,便不再管。贾环心里委屈,又无人诉说,遂从厕所旁矮墙处翻了出去,逃了学。贾环自荣宁街游荡至长街,那长街东起公候王府西至狱神庙,酒馆、布庄、粮行、钱庄、妓院……应有尽有,乃是京中极热闹的地方。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穿梭其间,边上小摊子卖各类吃食、麻布花布、古董玩器、金银首饰的,真是一片繁华安定的景色。贾环兜里没钱,闲逛至晚间,腹中饿得直叫,但仍不想回家,遂坐于一街角小酒馆外,闻得肉香四溢,但只能眼巴巴地向里间看。 那酒馆内只摆了六七张桌子,四五个客人坐于其间。吴老爷名应甫,正带着女儿坐在这酒馆内吃酒,忽见一小孩正往里间看来,见他穿的白色袍子脏兮兮的,额头红了一块,兀得可怜。遂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坐下吃,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我叫贾环,住在荣宁街的荣国府里」,「为什么不回去」,贾环踟蹰了一会儿,道「不想回去」。吴老爷心想着准是被欺负了,待吃完饭自送他回去,叫道「老哥哥,再来碗面」。店里支应的老头不多会儿端了碗面出来,道「吴举人心肠好,这碗面是小老儿奉送的」,遂道了谢。原来这吴老爷现住在城南一小院里,先前也是富贵之家之子,后家道中落,妻子早丧留下了个女儿,后来虽中了举,有个挂名的庄子,只是四处闲游,未曾做官。 贾环虽小,也知道“举人”是什么。况那吴老爷对己甚是和蔼,遂学着入学的拜师礼,跪道「请老爷收我为徒」。吴老爷甚感稀奇,沉默一会儿道「你先回家去想想,告诉家里大人这件事,明日还来这里」,贾环应言,自回家中。 ☆、二,二老爷查账分家,詹总管协力开府 贾环回至荣国府,天色还微微透亮。一个门子见他,道「三爷,你可回来了,快些回去」,遂拉着他至二门交给一个婆子带了去。至周姨娘屋中,见贾政坐于外间,周福在门前恭立,贾环素怕他父亲,只畏畏缩缩的在门前不敢进去。贾政原很生气,见他这模样,也觉可怜!只道「你去哪儿疯顽了」,贾环遂将今日的事说了。贾政听完,心想:这吴举人吴应甫听说过,此番对孩子如此这般,也甚是仁善知礼!遂道「今日先饶过你,明日我便与你同去。今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仔细你的皮」,后命周氏严加看管,自去休息,不提。 翌日晚间,贾政贾环并几个下人果至那小酒馆中。等了不多会儿,吴老爷来见了礼,二人相谈甚欢,贾政遂依礼让贾环拜了师,敬上了五十两银钱权当拜师礼。后贾环辞了贾氏学堂,每日至吴老爷家中读书写字,偶尔也同他出去游历,不必细说。贾环甚是聪颖,十一岁便中了秀才,两府皆知,贾政十分欣慰,命人封二百两银钱并绸缎十匹送去吴老爷家中。吴应甫举孝廉外任时,又请至府中摆宴席送行,二人相交愈密。 贾政于东南外任时,被御史参了个『指使手下收受贿赂,侮辱下官』之罪名,后查明是手下的清客私自为之,虽有贵妃求情,但仍被治了个『治下不利』之罪,贬为工部员外郎。贾政见官场勾心斗角,自己实在不合适,如今得了个清闲差事,有“因祸得福”之感,自此看淡了仕途沉浮,专心治家。可传了管事、账房等来一问帐本收支,才大惊觉:荣国府的库银只剩三四千两,而家里每个月的开支就有一千多两白银,还不算着搭台唱戏、买小妾养二房的用支。恰吴老爷回京述职,贾政便前去将府中情形告之,吴老爷遂推举一个叫“詹俊”的人给他,总管查账。等到查完府里的帐,贾政才知了不得,自家这国公府竟被掏成了空壳子,心想:家里的帐弄成这样,外面庄子上的帐更是不堪了!遂传贾琏林之孝等管事前来,众人又报外面已是『寅年吃了卯年的粮』,贾政便瘫倒在了椅子上,久久不能言。 晚间贾政自带账本与大老爷贾赦瞧,谁知那大老爷边赏着扇子边道「我已尽知,各家都是如此,我们家还算好的」,「在外挪借些,一二年间自然回转」,又说了家事自有他与贾琏操心,让他在外安心做事云云。贾政无法,回至自己房中,只长长叹息。翌日清晨,便去拜见吴老爷,吴老爷听完贾政心言,遂道:世兄与他分家,然后好好治家才可。贾政闻此言,与己心意相合,遂不顾贾母贾赦等人的反对,毅然与他哥哥分了家:宁国府北面四十亩地,由贾政花三万五千两白银买下,并元妃省亲所用大观园,划归其二房所有。西面的马场与北面的庄子给贾政,南面的庄子与东面的庄子仍由大房打理。贾政虽知很吃亏,但也无法抹了脸面去吵闹。只命詹俊为总管,带人去马场与庄子查账。 一个月后詹俊方回信禀告: 七年间,北面的帐,漏洞达八万两;西面达六万两。已报官府羁押西面管事荣国府大管家周瑞之兄周祥,追回赃银两万零四千五百两;北面管事乌进孝胞弟乌进芳,追回赃银三万零八千三百两。已任命新的管事,后年年底才能重新交岁租。 贾政遂传了贾琏来,让他将这信转给外任的贾赦。又过了两个月,詹俊带着钱银回府。贾政已请人来看了风水,雇好了匠人,等其与钱银一到,便开始动工修建贾家北府。 ☆、三,贾三爷出钱献策,宝玉义救病晴雯 一年半后,北府落成。贾政择一吉日摆席进宅,带着他这一门入了府。贾政命詹俊总理家事,又见甄家的家奴包二颇为勇武,遂留下他任护院一职。王夫人与李纨自理内院,着手整饬大观园:宝钗搬离蘅芜苑,至薛姨妈梨香苑中住;黛玉搬离潇湘馆,至贾母后院上房去住;李纨贾兰仍居于稻香村;探春带着大丫鬟侍书并两个小丫鬟两个婆子仍居于秋爽斋;惜春带着大丫鬟入画并两个小丫鬟两个看门婆子,仍居于暖香坞。只宝玉处起了点波折:晴雯因性格直爽,平日里得罪了许多人,兼王夫人厌恶她打扮妖娆,当见到她红色长指甲时,不顾她在病中和宝玉的求告,将她与秋纹碧痕等人放了出去,竟再无人为其说情。只剩下袭人麝月并两个小丫鬟两个婆子,于怡红院中伺候… 又过了两日,午膳后。宝玉带着茗烟偷偷至晴雯处,见其病中无人照顾之惨状,心内骇然又觉无能为力,兼那“多姑娘”涎皮赖脸的一番调笑,只赶紧辞了晴雯往家中走去,一言不发!他的心腹小厮茗烟不敢多话,只在旁护着。出西府角门,行在新辟的北府与西府之间的长道内,此时天空竟飘起了雪花。茗烟素知宝玉喜风雨霜雪这些事物,遂叫到「二爷快看,下雪了」,怎知宝玉因为此前太过震撼,至此时见这初雪也是无动于衷。忽听一阵歌声,二人回头看一醉鬼在那东倒西歪,偏偏起舞,唱道: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 茗烟认出了那人是谁,笑道「三爷又喝醉耍疯了」,宝玉听完也好奇,遂近前去看,见他弟弟贾环正往墙根儿坐去。宝玉虽觉尴尬,仍道「天气冷,三弟快些家去吧」,贾环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道「谢谢,不知二哥从哪儿来」。宝玉心里本不是滋味,听他如此问,遂也往墙根儿坐去,将先前探晴雯遇多姑娘之事告于他。贾环听完便将酒壶塞上,道「平日里二哥在内里闹,是出了名的!不曾想今日也能如此情真。二哥既然知道了她的处境,何不花点钱救了这丫头。那鲍二只知喝酒耍钱,给他钱,岂有不从之理」。宝玉闻得此言,惊觉自己苦思冥想不得其法的问题,他只三言两语就将疑难解了开来,知先前竟是小瞧他了,遂展颜笑道「茗烟,快找你花大姐姐要钱去」,说完又觉不妥,「等等,让我再想想」。贾环见他犯难,从怀中摸出钱袋来,笑道「二哥拿去吧,事后多还我点就成了。二哥若不嫌弃,我也跟去看看」,宝玉笑说好,贾环遂将钱袋子丢给茗烟,三人径向鲍二家中去。那鲍二家的喜从天降,哪有一个病秧子值钱的理儿!忙应了五十两银子的卖身契。茗烟自去拉了车来,将晴雯送至长街一客栈,宝玉又忙让他去请大夫来诊治,自不必细说! 三更天兄弟二人才悄悄从西角门溜至园内,宝玉一路道谢,弄得贾环反觉得好笑,忽见迎面来了三个巡夜婆子,看见他兄弟二人。婆子惊道「二位爷在哪厮混至此时,这都几更天了」,贾环回道「在布政使吴老爷家中饮了酒,明日自行去回老爷太太,几位大娘继续巡夜吧」,婆子们道了声晚安便离去。至怡红院,宝玉又道「今日多谢三弟」,贾环作揖笑道「二哥都谢了一路了,这是小事,记得把钱还我就行」,遂自家去。 宝玉喊门,袭人慌忙来开了门迎至内室,低声问道「二爷这是去哪儿了,如何混闹到此时!老爷太太若知道了,莫说二爷吃亏,我们也要跟着倒霉」,又问吃了什么,宝玉躺在炕上道「在长街上吃了,快打水来我洗洗,今天真是累死了」。袭人即打发小丫头去打水,又问道「二爷,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宝玉因为晴雯的事,本就疑惑她,见她一再逼问,遂不高兴的道「爷干什么去了,你不必知道!老爷太太问起来,自有说法,你做好本分就可以了」,袭人听完,心内一惊,久久呆住,小丫头打来了水都像没看到似的。宝玉只不耐烦,叫了声“麝月”,自往内室去了。 ☆、四,宝玉初识贾三儿,小顽奴详说外事 宝玉次日醒转,见麝月来服侍,遂问「袭人呢」,麝月低声回道「昨日你那般对她,她现在哪好意思来」。宝玉知是自己昨日言重了,但因心内记挂着晴雯,也懒得去想其他的事。麝月唤小丫头们去打水,自服侍宝玉穿衣鞋,宝玉忽然问她「三弟此人如何」,「只听说他中了举,在直隶府任了什么差事,奥!还爱喝酒,其他就不知道了」,宝玉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几日,宝玉每日去贾母处请安,匆匆吃了早饭,便假以读书会友之名去客栈探望晴雯。因怕家里找,只待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开,自回怡红院读书,又花二两银子请了茗烟的姐姐来照顾,又让茗烟早晚无事待在客栈,便宜行事,好不周到! 一日晨间,宝玉依旧去贾母处吃完早饭离开,却被黛玉叫住「二哥哥,借我一本书吧」,遂低声道「你这几日在干什么呢?装神弄鬼的,快告与我」,宝玉笑道「再过两天就告诉你,是好事呢」。遂出二门,叫来茗烟登了车,忽见他拉了一小厮来,道「二爷,这是我干娘的小子,叫黄金光,小名儿水根。干娘见他在家帮不上忙,恰好二爷这儿的李大哥去老爷那儿当了差,正缺个人,就让我带了他来」。宝玉见他与茗烟一般大,只略白一些,同穿着青衣小帽,道「以后跟着你哥哥,合着我的规矩,好少不了你的」,水根应喏。主仆三人便向长街行去,宝玉道「茗烟,如此也有一旬了,你晴雯姐姐也好了不少,去帮我寻个干净的宅院,安置她住下吧」,茗烟笑道「是,如今二爷也要养小老婆了」,「去你娘的,如今也敢取笑我了」,「我们命好,遇到二爷这般菩萨心肠的主子,待二爷将来高中,我们也能翻身了。二爷莫要害羞,咱们是何等人家,在外养个小的算得什么,何况如果二爷不救她,纵使她再怎么标致,只怕也活不成了」,「如今寻个安静地方,让她好好调养才是,只是银子怕不够使了」,宝玉遂停下言语,想着如何弄钱。 茗烟忽道「先前听喜儿说,琏二爷养外宅时花了二百二十两银子,置了三进院子,有二十余间房!喜儿这狗东西,竟偷偷贪墨了十两,这也是听他喝醉了才说的。琏二爷因手头紧,便从府里派了几个丫鬟婆子过去伺候,才被琏二奶奶知道的」,宝玉仍不说话,面色竟暗了下去,茗烟自知不能再说了,遂打住。宝玉忽问道「你三爷在做什么呢?只听说在直隶府当着差」,茗烟又开始卖弄,道「我的二爷哎!您是不知道外面的事儿,如今三爷可是咱老爷身边的红人!自他的拜了布政使大人为师后,咱们府上受了人家多少恩惠!就说三爷,十一岁便中秀才,后跟着大人举孝廉外任了两年,十四岁便高中那什么第三十名,如今又做了直隶府的那什么吏,又清闲又长脸!老太太老爷太太甚高兴,连周姨娘彩云也涨身价了。将来等三爷登科及第了,就更了不得了」,忽叫水根牵马在前面开路,嚷道「你在前面,让人滚开!别挡了爷的架……二爷,我觉得三爷竟不像是咱家生的爷,常见他跟小子们顽儿,和小丫头们说笑。嘿嘿!虽不比二爷您随和,也比我家前那儿四十多才高中的白举人强多了,那王八蛋,看见就想啐他」,说完便往地上啐了一口。 ☆、五,美小姐大度授银,俏丫鬟夜说府事 说话间,三人即到了客栈,宝玉见着晴雯又嘘寒问暖一番,不必细说!傍晚,宝玉便找黛玉借银子帮忙安置,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俱告于了她。黛玉斜眼看着他好一阵儿,才去房中开箱拿了三百两银钱给了宝玉,道「你如今也学着养小的了,真够混账的,倒让我拿钱」,宝玉见她娇嗔的模样,兀得妩媚风流,只觉美艳不可方物!遂涎着脸拉黛玉手道「好妹妹,我的心只有你的!将来你也必是大度的」,话没说完,黛玉挣脱手走开了。宝玉呆了一阵,自去外间找茗烟,嘱咐他将钱收好,用心行事。 宝玉后在王夫人处用了晚膳,回至怡红院翻开了《史记》读,竟不像往日那般心生厌倦、撂开了手,自己亦觉困惑。袭人见此甚是欣慰,拿了针线坐在旁边陪他。后王夫人遣人唤了袭人去,宝玉便叫麝月进来,将晴雯之事告诉了她,道短了银子。麝月听完惊叹道「虽说二爷做了好事,但让太太知道了,就完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快开箱子取钱给我罢」,麝月无法,开了箱子捡了四个五十两一锭的,又抓了些零碎的装到一个匣子里,交给他藏在了床棂上。二人似干了什么有趣好顽的事般,偷偷窃笑。 而后宝玉读着书,麝月坐在下首做着女红,麝月忽道「花大姐姐查问,你就自己承认吧」,「我自然晓得,不会牵累你的」,麝月遂抿嘴一笑,不再多话。宝玉见她言行温柔持重,遂问「听说环弟弟拜了布政使大人为师,你可知此事?你知道我这两年昏昏沉沉的,好多事都不知道」。麝月停下女红,想了会儿道「三爷由周姨娘将养时,不过十来岁,后因机缘投于布政使大人门下……」谁知袭人回来了,拿了两包东西进来道「这是太太给的两包燕窝,命我拿来收着,平时做给二爷吃」,又问「你们在说什么话呢」,「在说三爷拜师的事儿」。 袭人听罢,遂笑道「我也是听彩云说的。三爷拜师时,那吴大人还未曾做官,三爷那般人被*的,不过两年便考中了秀才,后来老爷开府,也是这吴大人的主意。真真的这位吴大人是了不起的人!如今看看咱们北府,再瞧瞧前面那两个府,外间的事儿咱们不知道,只说说内院的事,麝月与我先前只做做自己的活儿,如今也每个月有须按时交的工了。再看看园中的情形,大奶奶每日领着婆子小厮各处忙活,回去后直说腿疼腰疼呢」。宝玉甚觉有趣,撂了书仔细听她讲,袭人看在眼里,又道「咱们府里的情景,二爷平日留点心看看就知道了。单说三爷自跟了吴老爷,十一岁便中了秀才,那可真真是自己用功了!等到上头来了令,三爷便随吴大人一同外任了」。宝玉又拾起书,道「听你这么说,真该见见这位吴大人」,「老爷很推崇这位吴大人,二爷若有此心,何不与老爷提了,下个拜门帖子」,袭人边说边与麝月打眼色,二人便嗤嗤的笑了。宝玉觉被不好意思,又道「环弟弟年初中了举,按理说正是该得意的,反觉着他很平静」,袭人笑道「按理爷的事,咱们做下人的不能浑说,可二爷这样问,我也是听彩云说的『三爷幼时那般顽劣,定是让旁人教坏的!如今成了举人,家里的人另眼相看,周姨娘也熬出了头,可以坐着说话了,连着我这房里的也很受用。去年在江浙服侍三爷,三爷常带我出去游玩、喝酒。今年中了举,又做了直隶府的篆吏,还在城北三十里处挂了庄子!算得每年有六七百两的入项了』我听她说完,只叹她是走了运的」,言罢,三人皆若有所思,无多言语。 ☆、六,北府裁人减用度,大观园内始欣荣 二人后又说了一会儿彩云在外的见闻,言语中满是羡慕之意。见夜深,服侍了宝玉歇下,各自散去,不必细说! 一日,贾政于王夫人处食罢早饭,谈论分得内务府年关节礼『二十两黄金,四百两白银,几件金器,几样吃食』的事儿,又说到迎春回门痛骂姑爷,李纨探春坐于下首皆叹息。贾政气道「这混账算是哪门子的姑爷,这大老爷哪里还有老爷的德行!正经吴世兄的主意不错,若仍不分家,迟早必被他们累垮!我说这话,不怕他们知道」,王夫人道「这就是迎丫头的命了,遇此等人家……」未说完,竟垂泪。贾政叹了口气,又道「侄女与探春也快成人了,须为她们好好寻。我们这样的人家少有清白有前程的小子,怕是不能了。往高了不敢,托人物色相近的读书入仕的人家,一来遇事有个照应,二来读书人家知礼,当不会太过亏待」,「应是如此,如今咱们家已不如从前了,外面那两府的人却愈加胡闹。幸而老爷回京做官,守业持家的,大媳妇又帮着我打理内院,省出好多处银钱,探丫头也出了个主意甚好」 贾政遂笑问是何主意,探春起身答道「回父亲的话,我们想着把园内各处分与善经营照顾的下人们管理,一来不必花费请人照管,二来每应时节,有各样的东西,可省些用支。昨日太太、大嫂子把园子里的嬷嬷叫到一起,问她们,众人竟你争我夺,好不热闹呢」,贾政点了点头,李纨接着道「我们圈了园中的各处能生利的地方,派擅打理经营的嬷嬷们,由我们平日留心着,所做账册,以后呈于公公婆婆」,贾政答甚好。王夫人道「下人们的清单做好了,外院的已和詹俊商定,将偷奸耍滑的一概打发了!年老体弱无人照顾的聚迁于西北角的院子内,派了四个婆子照管,多余的年轻仆役也由詹总管包二等人好生打发了,名单后面注上应得的月例,老爷看看」,贾政接过单子看了,道「甚好,徐徐改之,就可」 贾政又问「环儿最近可还好」,周姨娘答好,王夫人道「你让他少吃些酒吧,每日醉醺醺的」,贾政接道「宝玉若有他弟弟一半儿,就是醉死了也是好的」,王夫人似是不高兴的,不再说话。李纨忙接道「二弟浑浑噩噩了两年,如今好了,不像先前只知在内里闹。又说近日甚是用功呢」,贾政闻言「如此还好些,我这些天事繁,无法考校他的功课。若真如此,那我只说是烧高香了,又问了贾环房里有几人,李纨答:大丫鬟彩云带着两个婆子。贾政“嗯”了声,道「吴世兄累迁至布政使,仍不忘与我素日之交情,邀我年关相聚。可东门大街那位贾世兄,被人参了,正各处奔走求告。我是不识人的,竟不如环儿了」,众人皆叹息! 这日午后,天气晴朗,黛玉湘云于贾母处食罢自出荣国府后门,进北府大门,穿过内院,进至大观园中找探春惜春等人谈顽儿。忽见麝月芳官带着一个婆子,提着食盒匆匆行着,湘云道「听闻北府内外缩减用度,这样标致的人儿也手提重物了」,黛玉道「本该如此!倘若你稍微留心计算,就知前府的架子大,却也只是空架子,是“寅年吃了卯年”呢」,湘云听完点了点头。几人行着,见园中各处少有丫鬟婆子扎堆的,皆各自忙碌:驾着船儿打鱼的、劈柴养鸡鸭的、剪树挖笋的、甚至拔草晾干菜的。二人皆觉了不得,算开了眼界! ☆、七,稻香农打理宅院,贾三爷高义救女 这厢,黛玉湘云携着两个丫鬟,边走边看边赏叹。至一开阔处,远远见北墙根儿至湖边的几亩空旷地上一群人正忙着。忽探春与丫鬟侍书迎面而来,几人谈论一番,才知:是李纨带着婆子小厮们,在翻土整地。几人遂玩笑一处,至秋爽斋中,探春命人拿茶来伺候,湘云笑道「大嫂子真是巧人矣」,黛玉道「云儿不闻『巧者劳而智者忧』乎,若没有三妹妹这『蕉下客卿』,何来大嫂子那『稻香老农』」,三人皆大笑,湘云又赞道「探丫头堪比曹魏荀彧也」,探春接道「你们莫要再取笑我了,先前我提出来时,宝姐姐就对我引朱夫子的话编排我。幸遇今日这般情形,我才能小小地展示下报负」,探春未说完,自己就先笑了,接着道「此项虽有限,但一进一出,也不少了。况园中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方不负造物者也」 三人正“之乎者也”互相取笑,侍书捧着个匣子,忽前来报「宝二爷说『这是好不容易凑得的二十两银钱,三妹妹不必称谢』」,探春起身惊讶道「怎说的如此不通?他这『富贵闲人』不过拿了二十两来,又为何说『好不容易』」,黛玉一想,心下了然,遂问为何筹钱,探春说出贾环借银八十两之事:原是贾环常光顾的长街拐角小酒家中,忽遇事了。那小店乃一对老夫妇经营着,家里有个小子十三四岁的年纪,帮着送酒菜至各处。因前些日子为救一女孩被西街春红楼的奴才打伤了,夫妇俩求医抓药,兼着不堪恶奴纷扰,又得赔钱。那日贾环带着周福,下差至店里吃酒。看到薛蟠贩货物回来,遂邀同坐。薛霸王正吃喝高兴,与贾环吹嘘路上的见闻,那几个催命鬼又来小店里闹,出手打了老头。贾环薛蟠冷眼瞧着,遂持棍棒条凳与那几个一通好打,这架打得长街上鸡飞狗跳,两边人出门开窗喝好,几个王八撑不住抱头鼠窜,不一会儿被巡城的都带了去,在衙门里又被一通胖揍,不必细说!贾环怜悯这家人,出钱救治,又借了薛蟠一百两银钱交于周福,托班房刘捕头前去搭救那女孩。回至北府家中,即想法设法的凑钱还于薛蟠,因庄子上的租子还没到收时,只于房中翻找出十五两,遂向探春求助。 黛湘二人听罢,遂拍手叫好,又道探春小气不肯拿嫁妆体己,探春笑道「我哪儿来的嫁妆体己。只是三弟平时放浪形骸的,这次竟和那种人打架,外面都传开了,老爷太太知道了,又得骂他『大家公子,怎能如此』。况又花钱赎买那女子托于那酒家,虽不为己,但名声总不好听的。这银子是小事,左不过去求太太,从账上支」,湘云道「我们女儿家不该多说的,但环哥儿此是善举,是积福的」,又说薛家公子往日虽下作,但于此事很公道。 话说茗烟四下找了十来天的房子,平日只留水根在府好生伺候着,府中若有主事来查问他的下处,便让报称:三爷带衙门支使去了!旁人亦不敢多说什么。一日午饭后,茗烟偷偷来报,房子已买好了,盖了印在地契房契上,宝玉遂拉着麝月出府,坐着车遂茗烟一同去看。 ☆、八,主仆四人行至善,青埂峰玉失通灵 人间至腊月,天空中太阳的光白惨惨的。话说宝玉麝月登车随两小厮行至城北一处宅院前,主仆二人下了车,见:此处是一街角小院,红漆的大门已斑驳,门上的镀铜响器下半已露着精钢,茗烟推开门,见左首一口八方井,靠外的依墙而建的是四间矮房,右首是四间灰砖砌得稍高点的三间房,宝玉心道这便是正房了,抬头见一颗大树立在东南角,树根用砖块围着,残留着未化完的雪,茗烟推开南边的木门,见一灰黑色楼房,宝玉待要过去看,没到门前便闻到一股子酱臭味,茗烟见他捂着鼻子转身离开,笑道「二爷姑娘,这是处二进院,前院三间两层的牌坊,后院三间正房、四间临后门的偏房。这主人原是卖酱醋的,因老家挂记在白举人的名下,白举人这老王八,因没了钱,逼他将这院卖了。只卖了我一百五十两银子」,遂将怀中剩下的银子交给麝月,又道「那主人给我地契时竟哭了,托我好生照管着」 宝玉看了看四周,遂道「辛苦了,奖你十两银子」,麝月一听拉了脸,很不情愿的拿了银子给他,茗烟高兴的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谢谢二爷……」麝月拉了宝玉道「芳官原来有个伴儿月官,本名叫如月。原是杭州一做官人家的小姐,现被打发在水月庵里,二爷接了她来与晴雯做个伴儿,岂不甚好」,「甚好!甚好!只是两个女孩子家住这儿,我不太放心」,宝玉又念离家太久,怕是不秘。遂让茗烟驾车,几人便往家行去。 麝月掀窗帘瞧着外面人多处,见人来车往,各色商铺小摊,小贩沿街叫卖,好不热闹!自顾看着外间的景儿,也顾不上与宝玉塔话了。茗烟水根自拉着马在前行着,宝玉忽的掀帘道「水根儿,你家可是会制香的」,水根答道「回爷的话,小的母亲原是一香商的丫鬟,从小学得制香的手艺,现一家皆以制香为生计」,宝玉兀自欣喜,道「刚刚看的那处宅子就给你了,好好照顾你晴雯姐」,水根一时愣住,遂跪下磕头,道「谢二爷,小的一定好好照顾」「快起来」,茗烟勒了马,过去将他拉起,道「早跟你说了,咱二爷就是菩萨心肠的」,几人皆欢喜,转至长街,那街上更是热闹。后来水根自返回家中,与母亲说了此事。又与哥哥嫂子将宅子打扫干净,改酱醋牌坊为香料铺子,名【黄记香料】。茗烟自将晴雯接来,同那如月偷偷接出。水根与如月结亲,一家自此善待晴雯,已是后话! 茗烟见到了长街,忽道「前日三爷、薛大公子吃酒打架那会儿,我正从城南看过一处破宅回来,见着一群人打架,好不热闹,人都追着看」,麝月笑道「怎么,你也在场」,茗烟遂添油加醋的道「那可不!我见着三爷被三个人围打,飞身下马,抓起一个条凳冲上去就打,我和三爷两个自不落下风」,宝玉笑道「你就吹吧!你这小身板,怕是连水根也打不过」,茗烟气的偷偷翻翻眼,水根接道「二爷莫小瞧了我哥哥,他从小就爱打架,一般的弄不过他」,茗烟这才得意「那是」。几人很是开心。 却说这日晚间,袭人半夜点灯起夜,又过来为宝玉掩被子,忽见那块通灵玉已幻化为顽石,大惊失色! ☆、九,宝玉仙缘已穷尽,贾母大赞武状元 却说,袭人发现通灵玉已成顽石一事,大惊失色!遂推喊「宝玉,宝玉」,见宝玉兀自沉睡,不见醒转。当即没了主意,麝月在外间被吵醒,穿衣进入内室见此情景也大惊失色。贾政王夫人接报,忙披了裘衣奔来,至怡红院,早有婆子掀门帘子,正欲进门。忽听【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众人见一和尚与一道士,一乘着莲花宝座,一背靠太极图案,一彩光熠熠,一白光闪闪。贾政王夫人觉似曾相识,欲开口询问,那和尚道【呜呼!仙缘已尽】,那道士接道【随我们一同去罢】,见一石头落于道士手中,光芒一闪,众人睁开眼后,空无一物,只剩漆黑的夜空。翌日早晨,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围于宝玉床前,只听宝玉道「老祖宗,我真没事」,众人见他与平时无异,遂渐渐放下心来。 这日是小年,贾环从直隶府下差,与周福一同勒马回家,见长街上寥寥数人,各自行着。沿街商铺皆点了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各家内宅炮竹冲天,空中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不觉欣喜。行至荣国府大门,早有门子将马拉去,贾环遂让周福家去,自穿过外院至荣禧堂。贾赦贾政贾珍等人正欲入座,见贾环进门,贾赦笑道「哟,咱家的武举人来了」,贾政道「你祖母已遣人问你几次了,快去吧」,贾环作了揖,径向贾母院中去。 贾母处,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并尤氏凤姐儿李纨周姨娘等自坐于正堂中央,宝钗宝玉黛玉探春惜春贾兰等自坐旁边一桌。门外婆子打帘儿叫:三爷回来了,众姊妹皆笑称「武举人下差了」,「武举人回来了」,贾母道「快近前儿来」,贾环遂作揖走至贾母跟前,见:眉浓目秀,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颇具男子气概,竟不似家中文弱男儿。贾母道「你如今也长大了,快把披风脱了,坐下吃酒」,凤姐儿等人忙让脱了,贾环把大氅儿,官帽自行脱下交于彩云,又有丫鬟捧着伺候洗漱。贾环见屋内彩光流溢,言笑晏晏,众人许久未见,竟是大变样了。王夫人道「今日怎样,累了吧?快入座」,贾环作揖答今日直隶府下年差,大人们已去皇城入筵席,遂坐于贾兰旁,自斟酒吃菜。 贾母见他束腰紧袖,很是干练,愈加喜欢,直夸王夫人周氏教子有方,道「环哥儿,自是在京中当差,为何不常来看我这老太太」,众人皆拿前些日子的事促狭他「他哪有时间,只忙着吃酒打架儿呢」,贾母笑道「往后再去打架,把你老子兄弟拉着一起去,才有人帮衬着」,众人皆大笑,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般教诲,待会也让我那不成器的也来听听」,贾母道「咱们家祖上也是被逼的随太祖皇帝改了朝、换了代,传到几代却多做了文官,如今竟还有那般仗剑不平、拔刀相助的,祖宗知道了也是高兴的」,又道「你拿了你太太的体己钱,去救了那一家子和那苦命的孩子,你奶奶补给她,也别管那些流言蜚语的」,凤姐笑道「老祖宗这么说,环哥以后只管当那“大侠”就成了」,探春接道「他算哪门子的大侠,做了事,跑来求姐姐告奶奶的」,贾环道「谢三姐姐,祝你找个好婆家」,探春起身便要打,惜春黛玉忙拦住,探春急道「太太,快打他」。此时贾赦贾政带着子弟进来祝酒,贾母道「先帮探春寻个好婆家吧」,众人又闹了一阵,独贾赦邢夫人尴尬不已,不必赘言! ☆、十,老太君点鸳鸯谱,木石前盟终兑现 食罢,摆上茶果点心。贾母问「你们可有人吃醉了」,众人答没有的,「那我们来猜谜吧」,众人遂答好。鸳鸯自取了小鼓来敲,约定:鼓声停了时,花束传到谁那里谁就起来打个谜语指一人猜。咚咚咚声中众人紧张起来,王夫人贾兰邢夫人因为猜不出各自罚了一杯酒,贾母直道无趣。这第四下落到黛玉手中,黛玉道「我只想起了一个,但怕老太太听了不高兴」,贾母令尽管说,遂笑道「一位老太太八十岁了,口里只剩一颗牙」,宝钗遂打了她一下,贾母笑道继续说,「一日她吃了一个家常菜,对邻居说自己塞牙了,请问她吃了什么」,遂指向宝钗,宝钗笑说不知道,随之喝了一杯。宝玉笑道「是藕片」,贾母笑了好一会儿,佯装生气道「就数你俩敢多嘴」。这第五下落于贾环手中,贾环道「我不知道谜语的,能不能换成讲笑话」,探春促狭道「你的枕头和兽头呢」,众人又笑了一阵,贾母道「那你就说个笑话吧,不好笑就罚你」,应喏,遂道「有一天,饺子走在路上,觉得饿了,就把自己吃了」,众人不知所云,独宝钗嗤嗤的笑,遂兀自红了脸。又顽了一阵,贾母觉得乏了,让贾赦贾政去外间,自己躺于厢房炕上看她们小姊妹顽儿。 贾母见她们玩那捉鬼的游戏,独贾环仍坐桌旁吃酒,遂道「环儿快过来」,贾环随贾母进了内室坐下,贾母问「平日里在衙门做什么差」,「父亲请师父留我在京中,师父应了,把我保给直隶府徐大人作幕僚,平日里常和徐公子一起。偶尔会在衙门里作记录」,「你不愿意在京中」,「本想着和师父去西北,历练一番,遂不大愿意」。贾母叹了一声,道「咱们家如今不大好了,想当年,你爷爷也是要在年关参加皇上的筵席的」,忽见宝钗黛玉躲了进来,二人见贾母贾环正说着话,又匆匆地离去,贾母笑了笑又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也看透了许多,遂让你父亲将你留在家里,想趁着自己还在,给你们姊妹们多做一点,你可有中意的?我豁出这张老脸给你说亲去」,贾环思忖着祖母的话,道「奶奶做主吧」。贾母遂说「好孩子,去吧」,遂传王夫人薛姨妈入内。 众人皆觉夜已深了,请了安各自家去。凤姐儿与平儿回至自己房中,见贾琏合衣歪在炕上。凤姐推醒他道「你快起来喝点茶,再睡」,平儿拿茶来,贾琏接过,凤姐道「老太太请了北府大太太和姨妈去,或是要给孙儿提亲了」,贾琏道「应是宝姑娘了」,「有好戏看了,老太太定是让宝姑娘与三弟结亲」,「三弟为人,将来自是前途无量的,这样也不错」,凤姐道「眼看着咱这府一日不如一日,还有心思管这些」,贾琏不语,自睡去。 翌日晨间,王夫人至贾政内书房,詹俊领着两位管事的正报外间的事,见王夫人神色匆匆,遂告辞。王夫人便说道昨夜贾母向薛姨妈提亲一事,贾政道「甚好,薛家姑娘是知书达理的,与环儿正配」「那宝玉如何?我昨夜想着,未能入睡,你想:宝玉是兄,环儿是弟,老太太为何不先提宝玉的亲」,贾政道「母亲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你做准备吧」,王夫人听完,低头不语。 ☆、十一,薛姨妈巧作说客,山中白雪已消融话说夫妻二人在贾政书房里谈话时,薛姨妈正进至宝钗卧房,见暖盆中的炭火已熄灭,莺儿正打热水至于架子上。宝钗仍未起身,莺儿见薛姨妈遂行了礼,笼起纱帐叫宝钗,薛姨妈见宝钗已醒,道「莺儿你先出去,我和小姐有话说」,遂至床前坐下,道「我的儿,昨夜老太太和我说,请贾环与你结亲,你的意思是?」,宝钗似乎仍未清醒,薛姨妈又复述一遍,宝钗倏地脸红道「母亲做主吧」,薛姨妈本想着她素日对宝玉颇为上心,虽因宝玉病了一两年,二人冷了许多,却不料今日她竟是如此反应。遂叹口气又喜上眉梢! 贾政这里,夫妻对坐。房间里只听炉子里“噼啪”的声音,王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环儿这几年样样出挑,虽偶有喝酒闹事,却也只是不防嫌的小事,况他年轻又中了举,将来定是入仕为官的。而我的宝玉又将如何自处」,门外婆子道「姨太太来了」,原是这薛姨妈住的梨香院与王夫人所住的院子甚近,两姐妹常一处聊,王夫人问「宝丫头意下如何」,「她不反对,只是流着眼泪说让我做主」,薛姨妈说完见她姐姐低头思索不说话,道「姐夫姐姐的心意我明白,如今这般情形,我说这样的话脸上也无光,环儿是成才的,保不齐过两年就登科及第的,或置于作京官或外任。原说是『金玉良缘』,可前些天又发生那奇怪的事情。况宝丫头年纪已不小了,宝玉的心都在他林妹妹那儿,逢老太太这个法儿,想是对孩子们都好的」,王夫人叹了声道「我怎不知他的心,可林姑娘的脾性我不大喜欢,她身子又不太好,不如宝丫头好」,「姐姐,真心实意的话!林丫头还小,况爱作弄小性子,都是为宝玉的缘故,何尝见她作践过别人?过门由你*两三年,她不比别人差的。若环儿实心实意地待宝丫头,也都是你的儿媳,还能『肥水流去了外人田』」,贾政闻此,笑道「甚好,他姨妈说的极是也」,王夫人无奈,道「罢,罢!待会咱们一起去提了吧」,说完自己竟笑起来。贾政道「她姨妈,容先唤我那两个不成器的来」,薛姨妈说甚是。 王夫人这厢命人传膳,刚坐下不一会儿,周姨娘、李纨也来请安了。又听『宝二爷来啦』,宝玉便进来了。薛姨妈笑道「他竟知有喜事呢」,原来宝玉今日不知为何起得早,正欲往贾母处请安,见落雪纷纷,白茫茫一片银色,出大观园之门时,见一个婆子带着一个丫头迎面道「二爷,老爷太太叫你去呢」,宝玉无法遂行来。宝玉见了礼,王夫人笑道「我的儿,怎起得这么早」,宝玉正要回答,贾政道「再过两日,你也十八了。虽不成器,但在内对长辈深有孝心,与兄弟姊妹也能和睦共处,在外也少有那纨绔荒唐的行径。今日叫你来,想把你表妹林姑娘许给你,可愿意」,宝玉至此,如闻天籁,忙下跪谢道「谢父亲母亲,我愿意,我愿意」,王夫人笑道「快来吃饭吧」,贾政道「你虽愿意,我猜你表妹并不大愿意,糊里糊涂,不成器的」,宝玉忙作揖,道「我都改,都改」,贾政闻言又气又笑,众人见此形状皆大笑。 而后探春惜春并侍书入画两个丫头,贾环依次前来。贾政问了贾环他的意愿,贾环跪下行礼道愿意,又向薛姨妈行了大礼,道「蒙姨妈不嫌弃,贾环万分感激」,薛姨妈忙上前拉起至身边坐下,探春笑道「老爷太太看,二哥哥三弟乐得快说不出话了」,王夫人道「就你会说话,将来人家来相看,只凭你一人说」,探春笑着吐吐舌头。 饭罢,北府一行人穿外院、出大门,笑着谈着向西府贾母处去提亲事! ☆、十二,双喜临门阖宅知,情至真时难自禁话说西府角门的门子见那贾政王夫人等将近二十人,正向他处行来,不知发生什么大事了,忙恭身行了礼,又偷偷拉住周姨娘身边的婆子问是何缘故,说来为宝二爷提亲的。探春的丫鬟侍书又将此早间的事告诉了袭人麝月,麝月又告知贾环的丫头彩云。众人遂你传我,我传他,一盏茶的工夫,上上下下便皆知了。 凤姐儿平儿行至贾母门外,忽有一小丫鬟奔了出来,撞到她的身上,平儿忙在后扶助,凤姐儿遂大怒,反手一巴掌,道「混账小蹄子,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么」,平儿见那丫头可怜,遂摆摆手让她离去。可巧尤氏带着两个丫头快步行来,凤姐遂笑道「正准备遣人去请你了」,刚刚那景儿尤氏已看见,白了她一眼,道「你有几根肠子,我难道不知道么,放心吧」,二人一同进了小院,院子里的十几个丫鬟婆子,本三个一群,五个一队在那聊,见她们来了,遂都住嘴,一婆子掀帘道「尤大奶奶,琏二奶奶来了」,二人遂进屋中。 见薛姨妈贾环周姨娘惜春坐于外间吃茶聊天,入画并薛姨妈的两个丫头在旁伺候,二人忙道了喜,众人还礼。又见厢房内贾母抱着黛玉坐于炕上,下首摆了椅子,坐着贾政王夫人宝玉,鸳鸯玉钏儿并几个丫头在旁侍候,李纨探春正在王夫人旁说着什么。贾母见她几人进来,笑道「瞧瞧!咱家的泼皮破落户儿来了」,凤姐儿笑道「难怪早起听见喜鹊叫呢,原来是传信儿来了」,探春接道「琏二哥哥莫不是要取新嫂子了吧」,凤姐儿一听要作打,二人闹了一会儿,贾母道「别闹了」,遂下了炕,贾政王夫人忙起身接,道「你妹妹泉下有知,当也瞑目了」,竟哭了起来,众人忙劝。宝玉见黛玉止不住的哭,起身欲去安慰她,黛玉反而羞得通红,果真不再哭了。贾母隔开他又搂着黛玉,说道「走开,不准你欺负她」,王夫人见状也命宝玉快出去,凤姐尤氏见他呆呆的,竟架着他往外间一送,道「不许你进来」,众人皆笑。宝玉见此,遂坐在惜春旁,只顾傻傻的笑,任凭旁人如何调笑他,只不作声。 众人又说了一阵儿,笑了一阵儿。贾政道「来人,去告诉詹俊,今日在府中正堂摆酒。双喜临门,定要好好的庆祝一番儿」,邢夫人听了也说要摆席,王夫人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又推脱一阵儿,贾母道「难为你费心,你们就都去北府吧,我与玉儿在这儿吃就成了」,邢夫人遂罢了。 忽有一婆子来报「布政使吴大人差人来,请二老爷三少爷过府」,贾政道「知道了」,又向贾母说「母亲,我们去一趟」,「去吧」,贾政贾环遂起身作揖告辞。贾政行至门口,又转身对宝玉道「你也一起去」,宝玉慢慢起身,似不大愿意,贾政又是气又是笑,道「你这混账」,贾环遂拉着他,道「二哥,走吧」。王夫人道「路上滑,慢些行着」,贾环应喏,又特特儿地向薛姨妈周姨娘行了礼,父子三人才离开贾母处。众人又闹了会儿,贾母道「再有笑的,便拉出去打板子」,众人直笑,遂皆各自去了。 ☆、十三,布政使亲自相看,老太君全公府礼贾政父子三人坐车,自有包二骑马,带两个男仆护着。行至吴府,此原是一处官宅,吴应甫举孝廉外任了很多官职,皆口碑不错。因他甚是有谋略,不会做那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情,也不贪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虚名,其为人处世,坐卧言行暗合中庸之道也,故颇受上官的垂青,累迁至陕西布政使。 吴大人接下人的报,亲迎至二门,众人皆见了礼。于正堂书房外客厅坐定,贾政见其房中玩器摆设寥寥数样,甚是素朴,深以为敬。吴大人打量了宝玉道「世兄果然教子有方,令郎举止儒雅,腹有诗书啊」,贾政答谬赞了,吴大人又问了宝玉年纪、读书等,宝玉皆作答,吴大人又道甚好,微笑点头。贾政道「环儿蒙世兄指点,今功名傍身,又兼甚是孝顺知礼,政万分感激」,吴大人微笑着摆了摆手,贾政接道「今已一十六岁,由家母做主,与其两姨姊妹唤名宝钗者订了亲。宝玉与其姑舅姊妹唤名黛玉者定亲,请世兄过府相看指点」,吴大人笑道「这是喜事啊,只是一则我丧偶多年,女儿至今未能出嫁,治家之道一塌糊涂。二则世兄若是相准,那必是极登对的女孩子。所以我只能略备薄礼,以示祝贺吧」,遂唤管家来,准备礼物,贾环忙起身称谢。几人又谈论了一番朝野之事,便一齐出吴府,登马上车,向荣宁街行去。 至荣宁街,吴应甫下马,见那府宅森森,肃穆厚重,原来过贾府几次,但如今还是有这样的感慨。早有小厮前来拉马抬礼,贾珍贾琏贾蓉等人俱在荣国府正门恭候,众人见了礼,贾政问「大老爷何在」,贾琏慌忙答道「老爷在荣禧堂恭候吴大人」,吴应甫忙请引见,众人便由贾琏引着穿过外院,进二门,至荣禧堂,贾赦起身相迎,见了礼。闲聊了两句,贾政便引至贾母处。吴应甫见贾母,深深作揖道「老夫人高寿!外侄这厢有礼了」,贾母道「快请坐吧」,鸳鸯带四个丫鬟已搬来了椅子几子,又有四个丫鬟奉茶果点心,贾赦贾政相陪坐于贾母下首,贾珍贾琏宝玉贾环贾蓉自坐于外间。贾母道「贾政常夸你有经世之能,环儿又常赞叹其师父的儒雅博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遂不必见外了」,吴大人道「应甫承谬赞矣,今日蒙世兄盛邀过府,一是亲见老千岁;二是为祝贺贤侄宝玉定亲之喜;三是蒙世兄盛情,为我那学生贾环相看」,贾母笑道「你不要再这般客套了,我孙儿贾环,幼时顽劣,经你教理,才有今日这般出挑,对我这老人家也甚是体贴孝顺。该是让贾政好好谢你才对」,吴应甫道「世兄帮我多矣,本该如此」,然后献贺仪与贾母。贾母遂命人传话与王夫人,令其带宝钗等候吴大人教诲。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将至中午,贾母遂吩咐众人好生待客,再三请吴应甫莫要拘礼。众人遂辞贾母处,从荣府角门出,往北府去。 贾政自引吴大人入内书房,贾环相陪,贾赦贾珍贾琏宝玉贾蓉自入外间筵席吃茶。王夫人薛姨妈领着薛蟠宝钗已在内书房等待,众人见了礼入座。吴大人见宝钗脸若银盆、眼似水杏,甚觉仪容柔美,听其作答,亦觉其谈吐清雅。遂道「甚好,甚好!环儿勿好生相待」,贾环应喏,忽与宝钗对视一眼,二人皆低头微笑,宝钗兀自羞红了脸,露出小女儿家姿态,众人皆莞尔! ☆、十四,俏平儿戏谑新人,众姊妹聆听教诲话说吴大人于贾政处见了宝钗,甚为满意。遂命人将贺仪抬了来,只说「本官原是一介布衣,如今虽做了官,却无甚家私,万请莫怪」,薛姨妈与薛蟠听如此说,慌得只顾称谢,贾政遂引入外间筵席,不必细说! 贾环虽昨日于贾母处见了宝钗,只觉含蓄柔美,今与师父吴应甫见其于内里,微露女儿家羞态时,又觉甚为可爱!心驰神荡,怡然自得,不免又多喝了几杯,席罢,彩云服侍着歇于王夫人处厢房中,王夫人又命两个小丫鬟帮彩云一起照看。薛姨妈与宝钗去贾母处用膳,食罢,贾母与薛姨妈去了内室说话。凤姐儿尤氏,与宝黛探惜四个姊妹一处于厢房嬉笑,平儿忽进来道「三爷被大舅哥灌了,喝多了」,宝钗听闻,作势便要打,众人忙拉住调笑,平儿才道是新姑爷替吴大人挡酒,自己又高兴,便喝醉了,歇在了王夫人处。薛姨妈于内里听闻,即往北府去,一则担心薛蟠醉酒失德,二则担心贾环。可怜呆霸王陪着小心在席伺候,看那吴大人在众人间口烁莲花,自此方知世上真境界! 贾母厢房内宝钗不耐凤姐主仆与尤氏的调笑,更兼姊妹们在旁帮腔,作势要打这个打那个。贾母遂笑道「宝丫头先前多么文静的人儿,被你们欺负成这样!快给我打住,否则拉出去打板子」,探春指着宝钗道「老祖宗能护得你一两日,待明年开春过了我家的门,还这么拿腔作势的,我这作姐姐的可不能再依了」,众人听完皆捧腹大笑,宝钗羞红了脸似是要哭了,往贾母怀中去,贾母怜惜,百般抚慰。凤姐见此,道「三妹妹也莫猖狂,这两日二老爷二太太再为你找个好婆家,姑爷抱住不让你回来,你又能如何」,探春听了,只顾追打她。贾母笑道「你们都静静吧!我这两日被你们闹得不安生,今儿只安安稳稳地讲话罢」,探春这才放过凤姐儿,依着炕沿儿坐下。贾母看了看众人,又道「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儿宝丫头林丫头定了亲,我很欣慰」,遂竟流泪,众人忙劝慰,又接着道「我私心想着你们姊妹能一处,就如今日这样,长长久久相互照应着,是最好的。我活到这把岁数,什么荣华富贵,皆是过眼烟云罢了,只寻得一良人,相守着才是我们妇人家的正道。宝玉和环儿虽不算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也是心实的。你们且得顾着,延续下去,才会有享不尽的福儿」,宝黛二人站起,面于贾母躬身行了礼,应喏。 话说王夫人李纨等于内里闻外间众人多大醉,所幸无甚外人,遂命詹俊亲送吴大人回府,又遣人知各家眷将贾赦等人接回,方才定下心来收拾休息。贾母处黛玉自觉这两日闹得乏了,又多吃了酒菜,便与薛姨妈惜春去内室休息。厢房里只探春宝钗并侍书莺儿等,探春拉着宝钗坐于炕上,道「姐姐你知道的,三弟原是个苦命的孩子,昔日姨娘在时,无人瞧得起他们娘儿俩,便是原两府里的下人都能呵斥他。后姨娘殁了,虽有周姨娘悉心照管他,师父教诲他,但家里的人只当他没了」,探春说至此流下眼泪,宝钗抚着她的背稍加安慰,探春又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否则定要出去闯荡一番,作出事业」,宝钗闻此言,惊讶不已! ☆、十五,明探钗对诉对泣,红楼女儿谈风云宝钗听了探春的豪言,惊讶不已!探春接着道「虽平日里想方设法的省着钱,补贴他,可通共那么点子钱,又有何用?还被人克扣拖欠的。姐姐先前也看着的,这两府里哪还有干净的地方,若不是老太太镇着,早完了」,探春看向宝钗,谁知她竟呆呆的看着自己,遂问她怎么了?宝钗道「你刚刚说的『我若是个男儿,自当出去闯荡一番,作出事业来』,丫头,往日我竟小瞧你了」,二人相视一笑,宝钗道「我何尝不也是这样想着的!你知道的,我父亲早丧,母亲又不善理家,哥哥先前又那般胡闹。所以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别人骂了,我不敢还口,别人笑我,我只当没听见。若不是在夜里,与我的丫头莺儿讲出来、哭出来,或许我早就疯了」,探春感慨道「你这般说来,我先前也是小瞧你了!我和林妹妹、云妹妹说:你是个『冷美人』,她二人皆说我错了,将你送她们东西的事儿、关心她们的事儿说给我听,加上今日你我这般,往后我们就是知己了」,二人复对泣对笑,「世上的人谁没个难处,便是那十恶不赦的人也有好的一面。你我姊妹今日能如此,说出了这番话,也是幸事!只不做那亏心事,日子便这样过去了」,探春道「极是矣」。 探春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惜二姐姐没能如老太太说的那样寻到合适的人,延续下去」,宝钗闻此言,长长叹息了声。原是后来贾府里的人都知道了,迎春嫁于孙绍祖,竟是因为五千两的银钱的缘故,最后竟被凌虐致死!探春道「斯人已逝,生者自当好好活下去,不说这个了。你和林妹妹都是有福气的!就说咱们北府,或再过两年便能缓过来,如今虽用支紧了些,但也不会短了你们的。比着现今某些公府候府,靠着挪去挪来,干着贪赃枉法的事,不知强多少倍」,宝钗点头称是,探春接着道「再说二哥哥,不曾想如今也学着养韬晦,也更读书上进了。况他和林妹妹两人彼此情根深种,知根知底的,是难得的好姻缘。我反而更担心环弟弟」,宝钗问「为何」,「先前他有烦难的事情,会与他师父和我说。自从吴老爷外任,把他留在京中作那篆吏,便学着喝了酒,每日下差即喝得醉醺醺的,偶有打架闹事的,虽无伤大雅,但我怕他心中的事情越积越多,怒气无处发泄,恐致走偏。于此,我便将他托付与你」,宝钗道「好的」,话刚说完脸又红了,探春笑道「如今奇事多多,仙子也能下到凡间来」,「你再笑我,便不客气了」,宝钗佯装发怒,「哟!我要是有你们这样的归处,纵让我做个洗衣做饭的婆子,我也愿意」,话没说完,宝钗便来挠她,二人遂又笑作一处。 越过正月初十,贾母贾政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就议定了:正月十八,宝钗黛玉便一同过门,一是不好分先后,二是因边关战事,朝廷削减用度,其中规定了婚丧嫁娶所用仪仗差役的限度,三是北府开府不久,不愿过于浪费。十六日这天,贾政命贾环携预备好的彩礼至薛姨妈城西的家中。贾环遂同周福带着几个仆役抬着礼物,向薛姨妈的新宅子行去,那周福骑在马上,拿出酒壶正欲拔塞子饮酒,贾环奇道「这晌午还未到,你怎么就喝上酒的」,那周福喝了一口道「我比三爷大这么许多,还未娶妻,如今陪着送彩礼的,我可不得用酒压一压」,贾环作势要用鞭子抽他,周福忙缩着头“嘿嘿”直笑。 ☆、十六,贾环过府遭冷遇,有心人合唱双簧贾环一行人至薛姨妈的宅院前,薛蟠薛蝌已于门前亲迎,三人见了礼。进至内堂,与薛姨妈甄英莲邢岫烟等人亦见了礼,那薛蝌与管家在院子里验礼,薛姨妈薛蟠遂请贾环坐于厢房吃茶稍作休息,又令丫鬟加了点炭,自带着英莲去伙房准备酒席。贾环忽见莺儿拉着宝钗从内室出来,宝钗的头微微低着,贾环看不清她的神色。薛蟠正要与贾环搭话,英莲忙笑着强拉他出去,只道「我们去看看新姑爷带来的礼」,薛蟠无法,遂与她离开了厢房。莺儿扶宝钗坐下,三人一时无话,宝钗见贾环顽着茶碗不说话,道「外面天寒,你怎么不多穿些」,贾环抬头笑了笑道「下马时,不小心跌脏了,让人把裘衣送回去了换干净的来」,原是:薛蟠竟自来拉马,贾环一时客套,忘了脚下,遂摔了一跤,王夫人新给的灰鹿大氅染了泥水,无法再穿,遂让周福拿回去了。莺儿笑道「我去给三爷拿手炉来渥」,遂笑着走出去。二人又不说话了,贾环仍顽着茶碗盖子,宝钗则低首绞弄着手帕。 莺儿忽进来,将手炉交于贾环,道「三爷外号『武状元』的,怎么今日话都说不出来了」,贾环遂窘道「姑娘莫要取笑我了」。幸薛姨妈邢岫烟来请人入席,贾环腾得起身去外间,莺儿与宝钗相视一笑,也入了席。薛蟠薛蝌与贾环本就熟络,推杯换盏,停不下来,一时不知便喝多了,贾环倒还好,只是脸色红了,那二人竟要倒了。薛蟠摇头晃脑,咬舌道「你可不能亏待了我妹妹,你可不能亏待了我妹妹」,似是念咒般,薛姨妈英莲邢岫烟遂与丫鬟婆子,送兄弟二人回房去。莺儿又说去伙房看着热菜,跳脚走了,宝钗喊了都不回头!贾环见宝钗羞惭,自是一股儿妩媚风流,不觉看呆了。而宝钗见他喝酒时,举杯一仰头,一杯酒就下肚了,一股粗放豪爽劲儿,听他与家人答话又颇为慎重。又见他带着四方平地巾,脊背挺直,紧袖束腰,心里满是喜欢。此时察觉他呆呆看着自己,紧张道「你……你看什么」,贾环脱口而出「看你」,后又觉自己唐突了,低头看着桌子板凳。宝钗又道「这些天做什么呢」,「没做什么,各处混吃些酒罢了」,贾环见她不问了,道「你做什么呢」,宝钗骂了句傻子,便起身跑进内室。贾环自觉懊恼,重重地锤了自己的腿。 话说这日上午,贾政命詹俊将彩礼送至贾母房中,宝玉偷偷跟了来,后在黛玉处闹了会儿,被贾母赶了出来,闲逛至贾琏院,遂进去顽儿。贾琏夫妇二人忙请坐下吃茶,凤姐笑着对宝玉说那老太太竟像是把体己搬空,给黛玉准备嫁妆,直道「老太太偏心,让人眼红心热的」,宝玉听了只顾笑。贾琏道「二弟三弟的婚事一齐操办,这是多大的事。你们北府至上而下只知一味从简,原定的七日流水宴只改作三日」,贾琏似越说越气,抓起茶碗胡喝两口,接道「我好容易托人请来了【瀚云社】来搭台,又说太贵,已请了【乘风院】,一个儿没听过名字的戏班子」,凤姐接道「内间也是,我先前去看时,所需的酒茶瓜果,至摆饰碗碟夯不啷当儿的,竟还未备足。想着咱们好歹是公侯世家,倘若后儿不继,伤得是大家的脸面」,宝玉听完,心下了然。 ☆、十七,宝玉巧辩府中事,无心语中有心人话说宝玉听完贾琏夫妇的话,心下已了然,道「二哥与嫂子说的,自是有理,我当去跟老爷太太说清楚。可昨儿个晚膳前,我在旁听了詹总管的禀报,条陈清楚,所有开支项款皆预备妥当,老爷太太也说极好!想是不会有不继的」,宝玉喝了口茶,又想了想,说道「二哥哥方才说外间的事,你们也知道,我年纪轻不大明白那档子事。可朝廷下了明旨『婚丧嫁娶,须按限额行事』,我们家若是行过了,恐会招致灾祸。况又有御赐的郡王仪仗,想来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的」,贾琏凤姐听了,竟无法反驳,遂道「二弟说的有理」。宝玉笑道「二哥哥与嫂子皆是主了多年的事,想必是老爷太太这几日太忙了,没能抽空邀你们商量我和三弟的事,但若是想让事情顺顺利利地办了,必不能少了二哥嫂子的」,贾琏凤姐皆笑容满面,又命平儿等拿了近日刚得的『山核桃酥』来与宝玉吃。宝玉又与他二人说了一会子,方请离去。凤姐看着宝玉的身影道「日后再不信宝玉不知事故了,和我俩说了这么会子话,竟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 宝玉自与黛玉定了亲,每日晨昏定省般,至贾母处请安,与黛玉说话。今日贾母终忍不住,道「罢,罢!鸳鸯快拿点银子来,让他出去和他弟弟吃酒去」,遂被鸳鸯等人赶了出来。今日又与贾琏凤姐缠夹,心中甚觉无趣,便回北府家中,准备读点书打发时间。 这厢,薛姨妈家中,贾环兀自懊恼!薛姨妈安顿好了那醉鬼,入堂中酒席,见贾环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忙道「我的儿,失礼了,失礼了」,贾环忙起身答道「姨母不必多礼,两位哥哥如何了」,道俱已歇下了。宝钗于内室听得外间谈话,也回至堂中,但不说话只顾吃菜。饭罢,薛姨妈知贾环多喝了酒,遂请入厢房炕上歇息,贾环推辞不过,只得依了。 厢房内,薛姨妈让莺儿取来枕头被子,服侍贾环脱了绒靴,待贾环正盖着那红被子时,莺儿又对着贾环抿嘴一笑。贾环只觉得这丫头容貌也是好的,只是不明白这笑是何意。薛姨妈坐于对面与他说话,宝钗坐在薛姨妈身后,莺儿拿了针线来,自坐于宝钗下首,一边做活一边与宝钗小声说着什么,只听见宝钗说道「你这个臭丫头……」,贾环只听到这一点,被薛姨妈挡住又瞧不见宝钗,遂只与薛姨妈安心答话。薛姨妈道「这些日子家里忙,没过去府里瞧看,一切可还好」,「都好,我来的时候,太太嘱咐让我问姨妈的好」,「她今日在忙什么呢,我这新宅子刚弄好,也不过来看看」,贾环道「太太带着大嫂,在园子里忙,早上叫我去蘅芜苑看看」,说到这里,贾环忙停住。薛姨妈似没有听到,道「自你们家开了府,分开了住,她也开心很多呢」,莺儿接道「是呢,我听麝月说,先前她与芳官去交女红的时候,在园子门口碰着太太亲自教下面的人点豆子呢」,宝钗道「就你懂」。薛姨妈笑了笑,道「要是在先前,我万不敢把她交出去呢,她就是我的主心骨儿一般。如今你大哥似转了性,开始正经管外边的事了,你两个嫂子都是聪明有才干的人。现今她也有下家了,我成了大闲人了」,说完,竟落泪,宝钗忙抚背安慰。贾环坐起身,却不知说什么好,莺儿忽道「两家都在京里,左不过四五里路罢了,太太可以常来常往的,其实也没什么」,薛姨妈听言笑道「你这丫头,脑子越来越聪明,嘴也变巧了」,宝钗道「我正想拿针缝上呢」,几人笑了会。婆子进来报周福来了,贾环已醒了酒,见天色渐晚,遂告辞回去。 ☆、十八,痴人悟人间正道,贾氏大婚摆筵席这日下午,宝玉茗烟二人一辆车来到了城北,【黄记香料】刚开不久。茗烟敲着门上的响器,不一会儿如月来开了门,迎了宝玉进去,晴雯自奔出正堂,拉宝玉进至屋中,道「二爷,天这么冷,你来做什么」,宝玉笑道「我来瞧瞧你」。然后看着这屋中:一个木制的矮床,床上整整齐齐的叠着几床棉被,床前摆了张木桌,上头放着个簸箕。晴雯边收拾了炕上大大小小地篮子、簸箕,又从床上拿了两床被子来铺在炕上让宝玉渥着。水根与茗烟的姐姐进来见了礼,宝玉道「你们都忙去吧」,二人又恭敬的见礼离去。宝玉见晴雯立在下首,遂也让她上来渥着,晴雯低头想了想,遂依言。宝玉见地上大大小小十多个框子里满是针线女红,道「你何苦做这些?病还没好多久的」,晴雯答「我只做了一点儿,都是大嫂子、如月做的」,宝玉点了点头,晴雯继续道「我见自己好的差不多了,久睡着倒不好,与她们一齐做这些,说说笑笑的,还能省点炭火钱」,「我让茗烟带给你的钱都用完了么」,「你给了那么许多,够我花上几年呢,哪能这么快用完」。 宝玉见她柴衣布裙,说着话儿口齿仍伶俐,只少了点刁蛮,多了点厚重。晴雯忽道「我听水根说二爷后日便要成亲了,我没有好东西相送,只替二爷守着这小院」,「你不用为我守着的」,「我的命是你救的,况我当时已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我这辈子就是你的」,宝玉听完她的话,也不说话了。 主仆二人离开小院,打道回府时,天空中纷纷落雪,宝玉听着闷闷的马蹄声,掀开窗帘又看了看那处小院,心里多了许多自己说不清的东西。 这厢,王夫人在怡红院看着麝月领着婆子丫鬟忙活着,又进至各处细细查看,道「宝玉这会子去哪儿了」,袭人道「先前还在呢,这会子估计在老太太那儿吧」,「这没笼头的,也不怕人笑话」,袭人扶着她坐下「太太快坐下歇歇吧,您每日来看个三四次的,倒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心慌」,「我只是不放心罢了,我这混世魔王,总算是要成家立室了」,袭人见她欲言又止,遂道「我知太太担心什么,但如今已是这样,太太只放下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嘛」,王夫人看着她道「你是贴心的,也快熬出头了!这么些年你伺候着她,比我这作母亲的还要用心,我都知道的,将来必不会亏待你」,袭人听完低下头不作声。 十八日,天气晴朗,但仍很冷,北府张灯结彩、摆席接亲。忠顺王府、北静王府、南安王府皆派人携礼来贺,大小世家官员亲来祝贺者不计。只见那轿辇车马环了三府一圈,竟排到了荣宁街上了,听得锣鼓喧天,炮声阵阵,好不热闹。詹俊领着几个男仆小厮,自在府外照应;贾政王夫人在外院亲自迎接众宾客;贾赦贾珍贾琏贾蓉自照看正堂内院,支应会接;凤姐尤氏李纨等人自于内堂照应女眷。忽听得尖利的嗓音,原是几个太监抬着几个箱子来,贾赦贾政忙迎上来。那太监道【陛下听闻世家二位公子一同娶亲,特派奴才来道喜】,说完自由贾政亲携入上座,不必细说! ☆、十九,蘅芜苑初得喜信,众人怒斥不肖子黛玉自与宝玉完婚后,二人举案齐眉,亲密无间,对待下人也很是亲切。并每日与宝钗去贾母、王夫人处请安,见客待人,学着管理事物。众人见此,心内愈喜。王夫人常请太医为黛玉诊,调理其身体,黛玉见此,心内感激。 成婚后,转眼又是月余。晨间,宝钗黛玉于王夫人处请安后,王夫人便让她一同用膳。王夫人问宝钗与贾环相处得如何,宝钗答道「他对我很好,只是不太与我说什么话」,王夫人道「环儿心重,你比他年长,又最是明白事理,须循循导之才是」,宝钗应喏,忽又笑道「我见他虽每日按时回来,却总是一股酒味,劝他少喝也不太管用。前日他又是那样,我就佯装生气说了他两句,任他怎么说我也不理他,于是气呼呼地让彩云伺候洗漱,胡乱睡下。昨日仍喝了酒回来,竟还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我气得只顾自己先睡了」,王夫人与黛玉相视一笑,并不再说话了。 饭后因湘云差人来请,王夫人便带着二人至贾母处,湘云探春惜春等正和贾母说笑,众人见了礼。湘云道「爱嫂子好,三弟妹好」,宝钗遂白了她一眼,不说话,只捡了颗话梅咬着。湘云见此「你怎么没大没小的,快向我赔礼」,宝钗听了,再也忍不住,起身便要打,探春忙拦住,黛玉抓着探春说不许动,探春果真不动。宝钗遂抓住湘云,挠得她反复告饶才罢,王夫人笑道「好了好了,成亲了还这般闹」,话没说完,宝钗“呕”一声似是要吐,湘云忙抚她的背,心想定是刚刚闹得太凶了。忙请了太医来瞧,众人你看我一眼,我推你一下,似是都懂了。 王太医诊完脉,看了看宝钗的气色,又问道「夫人近来是不是常犯恶心,又吐不出什么来」,答是。遂起身对贾母王夫人作揖,道「是有喜了」,众人听完皆大喜,独宝钗脸红低头。贾母近了身,问道「可准确」,王太医笑道「准确」,贾母遂命鸳鸯拿十两银子来给他,又请外间吃酒去。王夫人命人告知薛姨妈去,又照顾宝钗坐下,众人皆道恭喜。 晚间,贾环下了差,因这两日宝钗与他置气,便拉了周福一齐吃醉了才回去。蘅芜苑内,因天色已晚,英莲与邢岫烟回了家去,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并黛玉姊妹们在厢房与宝钗说话,贾政宝玉于外间吃茶等候。宝玉见他父亲的脸色愈来愈不好看,起身欲去寻贾环,贾政喝道「不许去,我倒要看这个混账什么时候回家」。话说贾环回至北府,摇摇晃晃地下马,门子忙道「三奶奶有喜了」,贾环听完,向家中飞奔而去。 贾环跑进蘅芜苑,见贾政站在堂内,脸色铁青,遂强撑着站直了,可身体那还听使唤,竟要倒下去了。贾政怒道「你这个混账」,遂找东西要打他,亏贾母道「你快进来吧」,贾环看着贾政不敢动,贾政气得扭头挥挥手,让他进了厢房。贾环看向宝钗,而宝钗则扭头不看他,似乎是生气,遂忙作揖道「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次吧」,宝钗忍者笑不说话。贾母道「想是先前我错看你了,把她给了你。这才几天,你就这般混账」,薛姨妈忙笑道「老太太,您看他不是跑回来了吗,看他汗流的」,遂拿巾子与贾环,贾环忙擦了擦脸,众人皆笑。贾母道「今日若不是你姨母为你说情,我定拿棍子敲你」,边说边对贾环扬了扬棍子。 ☆、二十,新夫妇愈渐亲密,大观园又添一 话说贾母贾政怒斥了贾环,幸得薛姨妈在旁助言,遂才相安无事。贾环见宝钗坐在贾母身旁,只低着头并不看他,遂上前去。探春笑着拉住他,道「哟!三弟,你这是泡了酒缸子了吧!仔细别熏着人家儿」。王夫人听了,遂怒道「把你腰上挂着的宝贝酒壶给我取下来」,贾环无法只得解下来交给她,王夫人遂朝着他的肩膀打了两下,道「以后再不许你下了差吃酒」,贾环只顾“嘿嘿”地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宝钗小声道「傻子」,众人皆笑。贾政似还未消气般,进至厢房指着贾环道「别以为你当了差,能应酬自己的事物,在家里我就不管你了!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欺负于她,仔细你的皮」,贾环作揖道「不敢了,父亲」。薛姨妈见此,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宝丫头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贾环忙作揖笑道「妈妈说的极是矣」,贾母遂倏地给了他一棍子,众人皆笑。 众人又闹了会儿,方被贾母赶了出去,贾母王夫人又嘱咐了点宝钗的饮食起居,才离去。厢房中,莺儿彩云带着两个小丫头收拾屋子,贾环则坐在宝钗身旁,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瞧,像是从没见过她一般。彩云向莺儿努了努嘴,见:宝钗向内室走去,贾环忙跟上去躬身扶着,被宝钗推开。上前搂着,宝钗推不动,贾环遂忙笑着赔礼道歉,二人入了内室。不必细说! 自宝钗有了身孕,贾政王夫人便接了薛姨妈在梨香院住着,自是尽心照顾。时间长了,旁观他二人每日笑嘻嘻的闹,日渐亲密,纵使宝钗常对他使小性子,贾环最多也只是叹口气,转过身来反来哄她。 转眼又是一月有余,园内百花齐放,草木丛生,生机勃勃。宝钗与薛姨妈于贾母处用了午膳后,行至大观园中,见李纨探春与丫头侍书在亭子里正说话,遂迎上去笑道「我冬日里过门,在园子里见到过挖冬笋、放鱼、割草晾干菜的,今日又见采花种树、除草翻土撒谷物、种竹的,算是得知此处真境界了」,探春道「当初我用朱夫子的话引出这个想法时,你还取笑我,幸而我有老爷太太大嫂子相助,才能如此的」,又坏笑道「我是为了我自己受用么?要不是看在你时常帮我出主意,又喊我姐姐的份上,定不饶你」,边说边摸了下宝钗的肚子,宝钗遂气道「妈妈,快打她」,众人笑了一阵,又往别处去。至怡红院附近,见王夫人宝玉二人亲送一大夫出门,满脸笑意,遂过去瞧是何事。原是这两日宝玉见黛玉吃不下饭,看见油腻的便犯恶心,宝玉焦急,以为她身子又不好了,遂命人知与王夫人,请了大夫来瞧。王夫人见她们行来,笑道「他姨母,林丫头也有了」,众人皆道大喜,遂命各处奔走相告。 进至怡红院,在厢房内坐定,薛姨妈见黛玉遂体丰了点,但脸色不大好,遂道「我的儿,可有想吃的」,王夫人忙道「只管说来,我命厨房做了来给你」。黛玉想了会儿,道「只想吃一点粥罢了」,王夫人便命李纨去开箱取鲍鱼,吩咐厨房赶紧好生做了来。众人正说着话,贾政贾环贾兰三人先到了坐在外间吃茶,凤姐服侍着贾母并邢夫人尤氏后一会儿也到了,径自入了厢房。众人喜笑颜开,独宝钗见了贾环,先是惊讶,后竟似要发怒,闷闷地坐在炕上。 ☆、二十一,蕙质兰心潇湘妃,不避讳互道心言贾母进至厢房,自去搂着黛玉坐下,百般爱怜,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哭出声来,众人见此,不免落泪。黛玉拿帕子擦了擦贾母的眼泪,道「老祖宗,莫要再哭了」,贾母只看着她点头不语。贾政立于厢房门口,道「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们,请太医来为你诊」,黛玉应喏,贾政接道「夫人去请两个稳重的婆子,住在这里,也好照应」,王夫人笑道「老叶妈在这里就行了,她是极持重的,又做过王府里的稳婆」,贾政道甚好。黛玉忙命紫鹃麝月搬凳子来,请贾政三人入厢房,众人看在眼中,皆暗叹黛玉的好心地。 独宝钗看着贾环进了来,道「你不是下午当差么,为何会在这里」,贾环笑着不说话,贾政奇道「奇怪,我看他在二门外闲逛,遂邀他与兰儿对弈」,宝钗道「他上午对我说,直隶府徐大人命他速去,如今看来,这是谎话了。我且问你,中午吃什么没有」,贾环笑道「在书房吃了一碟点心」,凤姐儿心思敏捷,遂道「三弟,莫不是家中有害怕的人吧,怎么饭也不敢回去吃」,贾环只顾笑「姐姐言重了」,宝钗怒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么」,贾环答「不是这样的」。探春看了看情形,道「三弟,那你就说说为什么要骗她」,贾环道「既如此,便不怕大家笑话,我就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我好容易休息两日,昨儿下了一天的雨,非拉着我起床带她去吃东街那家包子,我好言劝她『外面下着雨,路滑,可让家中厨房做了来,或者明日再带你去』,话没说完,她就扭头赌气走了。一天里又是让我陪她下棋、对诗,又是让我给她讲平日里外间的趣事听,我也都一一依了。昨日晚间徐公子特特下帖子请我去赴宴,她竟不让我去,我只好推说偶感风寒不便去」,停下喝了口茶,接道「这些都没什么,可气的是今日晨间无缘无故地对我发了通脾气,一句话不说把我的壶儿从窗子扔了出去,我也忍了。劝她消消火,再三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什么也不说,只让我自己想,我是怎么也想不出,恰好周福来报『城北庄子上送了春鱼来』,我就谎称直隶府来差,才得出来散散心」,宝钗看着他道「这会子你倒说了这么多,还把实话说出来了。我且问你:昨日我与你说想吃那家包子时,你拿着剑可曾与我认真说话?邀你对弈,你用一只眼睛和我下棋,另一只盯着棋谱,当我和你弹棋子顽儿?邀你对诗,你故意起那带“酒”字的上句,想喝酒就喝吧,何必装给我看?让你讲有趣的事,你只讲什么『豆腐西施与卖瓜的在长街上聒噪』,我知你是嫌我烦,我便和母亲回家去,你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再也不来烦你」,「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只想好好休息一天,做做想做的事而已」,「你有你想做的事,我就没有么,我何尝不想与姊妹们一处。只这一两天你在家里,平常早出晚归的,你和我说过几句话」,至此贾环才明白为何宝钗会这样闹他,想着自己之前的行径,愈加羞愧,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什么,只笑着道「对不住了,我以后好好改了」,宝钗遂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薛姨妈却见怪不怪,只喝着茶。凤姐道「这才多长时间,宝丫头竟变得这般蛮,我家那个恨不得把我这头上的钗子拿去当了,好去外面鬼混呢」,贾母道「你们这俩泼皮破落户儿,有什么好可以说出来的」,众人皆笑。 ☆、二十二,露真意愈渐和睦,积重难返得报应贾母损了凤姐一出,众人皆笑。忽彩云进来,低头唯唯诺诺地道「周…福来报说…说徐大人请三爷再…再去衙门一趟 贾母损了凤姐一出,众人皆笑。忽彩云进来,低头唯唯诺诺地道「周…福来报说…说徐大人请三爷再…再去衙门一趟」,贾环道「这缺心眼的,白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连句谎话也不会编,你去叫他快滚吧」,彩云忙行了礼出去,众人又笑了一阵。宝钗笑了会儿,强板着脸道「往后我在家里便什么也不说了,省得你们合起伙来骗我」,贾环道「岂敢骗你,是我一时糊涂逼他们的,对不住」,宝钗“哼”了声,似乎仍未解气。探春忽问宝钗,道「今日晨间你对他发脾气,是不是他没带你吃包子」,宝钗答道「就你聪明」,李纨笑道「三丫头你成了亲就知道了!不过,林丫头先前那般使性子,如今却变得如此安静、明事理,宝丫头原是多稳重的人,如今却变得如此刁蛮」,贾政笑道「都是好的,宝玉是没心的人,必要持重的人管着,环儿是心思重的人,也定要活泼点的人开解」,王夫人道「老爷如今也会说这样的话了」,贾政遂不语,自端起茶碗喝茶。众人见此景罕见,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忍着。 薛姨妈道「我看着他俩这小半年,多是我女儿挑环儿的理。先前她须为家中诸事操心,少有开开心心过一天的,如今变得活泼许多,竟如小女孩家似的,我看着也很欣慰。环儿则处处让着,忍气吞声的,是我女儿的福分,只是看着他可怜见的」,贾母道「宝丫头这样的人,如今又有身孕,他可不得受着」,贾环只顾笑着看宝钗,宝钗则扭过脸去,众人皆大笑。 翌日,宝钗至王夫人处说道「昨日晚间,我让他把彩云收了,他只说把彩云当成姐姐,并不大愿意。我又让他把莺儿收了,他只说随我,今日特来向太太求请」,王夫人赞宝钗大度。自与莺儿她娘换了生辰八字,过了几日将莺儿抬近蘅芜苑偏房,贾环与她同饮合卺酒,结为夫妻。黛玉遂自劝袭人循此例,袭人辞不敢受,后王夫人来劝,也无果,遂作罢。 这年三月中旬,官媒娉探春于都指挥使司副指挥使的公子周琼为妻,定于这年的八月十九完婚,探春与周琼下聘礼时相见,皆甚为满意,自不必提。 话说四月初,西府大老爷贾赦被御史参了个『贪污任地讼银』之罪名,又兼涉及几条人命官司,遂被缉拿,朝野震惊;东府贾珍贾蓉被告参与强买强卖、买官卖官、贪污侵地。被缉拿时贾珍贾蓉正狎妓聚赌,复罪加一等。两府被抄的后两日晚间,王夫人处,北府众女眷正等候外间的消息,探春开口说道「抄东西二府的正是那个混蛋贾雨村,二哥哥当初说的没错!他先前被人参时,四处求告,不知是何缘故,竟又升了官」。原是那贾雨村后走了忠顺王府的门子,因其落难求告时,贾府并不理会他,遂怀恨在心,亲自带人来抄家。他命人将两府女眷锁在城西的狱神庙中,又亲自压着贾赦贾琏贾珍贾蓉入监。探春长叹一声,又道「可怜那东西二府,已被搬了个空。下人们被锁在各自的院中,由兵士看管,不知遭什么罪呢。更别提被那混蛋带走的」,众人皆沉默不语。 ☆、二十三,覆巢时幸有完卵,大观园静看风云众人正说着话,婆子来报:王夫人宝玉带着詹俊将贾母接了来,众人忙出去相迎。贾母是一品诰命夫人,年事已高,皇帝亲下旨令勿扰;而惜春因一直住在暖香坞,被抄后贾政自请人说情,也被暂免于押解。因而偌大的两府,只贾母的小院与惜春未被人祸波及。王夫人将贾母安置在紫菱州,由周姨娘李纨探春惜春轮流侍候,自己则去支应内外事,又令詹俊去替包二带人巡逻。至中夜,贾政贾环方回至家中,王夫人迎贾政至内书房,贾环自回蘅芜苑。贾政喝了茶,方道「原本我们也是要遭殃的,幸得内务府将分家时的记录及时呈了上去,加上北静王、南安王与徐国公等谏言,圣上才收回了旨意」,王夫人忙道了句『阿弥陀佛』。 次日午间,北静王亲来传旨,贾政宝玉贾环遂于正堂跪接,北静王念道:朕惜贾政王氏乃元妃的双亲,又念贾政为官勤勉,甚为忠心。遂命贾政为『工部侍郎』,领荣国公爵位,望善自珍重。贾政接了圣旨,请北静王上座用茶,北静王道「政老,陛下的旨意是安抚亦是警示,望万自珍重。本王还有公务在身,告辞」,贾政父子亲送北静王至大门外。正欲返家时,又有一对太监传贾政速赴内廷,贾政遂命拉了马来,孤身而去。 晚膳时,见贾政未归,众人皆心神不宁。王夫人对贾环道「环儿,快出去打探打探吧」,贾环近前去,道「母亲不要担心,我们府本就没有错处,况陛下亲下了旨,已作安抚。若我们现在去打探,莫说无人肯理,恐自身招致灾祸,还是再等等吧」,王夫人点头称是,自去内堂诵经。贾环虽口上如此说,但心内忧惧,遂抱着剑于大门外徘徊。忽见茗烟与几个小厮手持棍棒前来,茗烟道「三爷,您在这干嘛呢,有我们护着哪」,「你们这是从哪儿来」,「詹爷来换我们的班,让我们先休息休息」。贾环见他口齿伶俐,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的,遂笑道「我也是来换你们的,快回去吧」,茗烟走了几步,回身道「三爷,咱们家会没事的吧」,贾环点了点头道「会没事的,快去吧」,茗烟这才纵身入了府。 话说贾政入了内廷,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得召见,皇帝稍加安抚,令他以后勤勉做官,仍为朝廷效力,又让太监拿刑部公文与了贾政。贾政谢了恩,遂退出来,拿了刑部文书细细看了,遂出皇宫,往家里行来。贾政似是心有亏欠,又似不舍,故意从西市穿过,经荣宁街至北府。贾政勒马行在荣宁街上,看那风中的东西二府,正门侧门皆被贴上白色封条,牌匾被撤了下来,独门前的两对石狮子还在,几个兵士站着靠着…… 贾政至家中,先命贾环带包二等几个男仆至狱神庙接回在押的两府内眷,又命詹俊至刑部接回贾琏。中夜,大观园紫菱州贾母处,众人自恭身站于堂中,待贾母坐定,贾政遂让宝玉念刑部文书与众人听『夺贾赦一等将军、监察御史衔,着发配丰台,夺其女眷诰命夫人衔,并抄没其家。贾琏之妻王氏因牵连张华自戕案,夺其诰命夫人衔,罚银一千五百两。荣国公爵位由贾政袭;夺贾珍三等将军衔,着发配台州,夺其女眷诰命夫人衔。夺贾蓉龙禁卫之职,发配海疆效力。夺宁国公食奉。其余人等各自遣回』。 ☆、二十四,贾太君中夜当家,王熙凤香消玉殒话说贾母歪在枕头上,听宝玉读完刑部文书,看着众人想了想,道「如今荣国府的大房辱没了先人,宁国府的香火也断了,你们的老子、丈夫、兄弟就要离京去偏远的地方了,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走。只怕如今你们谁也当不了这个家的,我便当这最后一回家。鸳鸯,把东西抬上来吧」,见鸳鸯带着四个婆子,将几个箱子抬了来,贾母接着道「鸳鸯,原东府大奶奶尤氏,取三千两。你只能留下一千两,剩下的两千两给珍儿蓉哥作盘费,往后你就跟着北府太太吧」,尤氏应喏;「鸳鸯,原西府大太太邢氏,取两千两。你也只能留下一千两,剩下的给贾赦作盘费。你便脱了贾氏族谱,如何?」邢氏应喏;「鸳鸯,原西府的二爷贾琏,取一千两,往后你跟着政老爷」,贾琏应喏;「鸳鸯,原西府的二奶奶王氏,取两千两。你也脱了贾氏族谱,如何」,凤姐含泪应喏!贾母对王夫人道「剩余的便都交给你了,里面是四丫头的嫁妆,五千两银钱。还有照顾我的丫鬟、嬷嬷的份子,鸳鸯,还有多少银子」,鸳鸯点了点后道「八百五十两」,贾母接道「这些剩下的,人与钱都交给你了」,王夫人应喏;「余下的金银首饰、缎子衣服分作四份儿,珠儿媳妇拿两份,宝玉媳妇、环儿媳妇各拿一份」,李纨黛玉宝钗应喏。 贾母道「贾政」,贾政近前来,「第一,他们的盘费我已分好,你自想办法送到;第二,将宗祠迁入北府,花销你自理,今后你便是我贾氏一族的族长;第三,我的东西都分完了,只能寄在你的府上。等我死后,不办丧事,只火化装盒,不立牌位,只将骨灰放于你父亲的牌位下」,众人皆跪下哭泣,凤姐竟是嚎啕大哭。贾母遂示意安静,让人扶黛玉宝钗起身,道「一应事宜,我能想到的都说了,往后你们好自珍重。我这些年瞧着你们变着法儿得作」,贾母停下一会儿,遂厉声道「大老爷邢氏,你们这黑心肠的混蛋!现在站立的地方儿,是二丫头的房啊」,邢氏低下头去,又接道「我只看着不出声,一则,我眼见着入土,过一天乐一天。二则,我知道说了也没用。这些年我只做对了两件事:一是教育孙儿们长大,二是指配了宝丫头林丫头的婚事。至如此光景,我已不敢去见你们的祖宗了」,说道这里,贾母已泣不成声,向底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各自去,后由鸳鸯扶入了内室。 话说,凤姐泪眼婆娑地从厢房走出,见平儿抱着巧姐等在外间,凤姐道「你始终没有忘了我,好好的待巧儿。你琏二爷刚从狱里出来,须好好服侍,我去外间洗漱下」,遂摸了摸巧姐的脸,自出了屋门。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凤姐出了北府,从西府的角门入,至自己原先住的小院,一路上见这寂寥苍凉的景:府中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屋子栏杆儿、被糟蹋了的草木花朵、地上的破布破瓦片等还在。兀自苦笑。至家中,见一屋子的东西皆被搬空,只有那只剩一边的粉色罗幔被风吹起,想着自己变着法儿地弄钱、害人,如今这般,自是因果报应不爽。遂扯了破罗幔,付与黄粱,香消玉殒! ☆、二十五,精明人身后凄凉,大度者终有归处紫菱州外间,平儿抱着巧儿姐思先前的情形,觉凤姐儿的语气神态大有交代后事一般,越想越害怕。见玉钏儿彩云在旁,遂将巧儿姐托付代为照顾,奔进厢房唤贾琏。厢房中贾政王夫人正与贾琏商量如何安置家人的事,见平儿神色有异,行动慌张,忙问发生何事,平儿遂将凤姐先前的言语行径说了来,众人皆大惊,忙四下寻找,皆不见其人。 贾琏平儿定下心,思凤姐素来贪财,定是回家瞧家中物什,遂急向西府奔来。等众人前后至凤姐屋中时,见她哪还有人气,哭了会便将尸体偷偷运至水月庵,后请僧人超度了两日,便埋了。贾琏又至内务府报了此事,遂返回北府,协理贾政处置外间事宜。可恨那凤姐的从弟王仁,事后竟带着一众无赖来北府闹,正逢贾环下差回来。贾环遂道「前后发生之事已在内务府造了册,若要打官司,贾府奉陪。若再胡闹,进了直隶府,大家脸上都无光」,王仁听罢,知自己不占理,仍自顾谩骂,手下无赖等离开时扔飞石击中贾环额头。众家人忙相赶,王仁逃也似的遁走,不必再提! 蘅芜苑内,莺儿自为贾环抹药包扎,见她吐气如兰,贾环心动,遂手上不老实,宝钗在旁看着,便命莺儿下手重点。三人正闹着玩,见平儿巴巴儿地送药来,进厢房道「三爷奶奶,实在对不住,这药请收下」,宝钗忙请坐下喝茶取暖,彩云自接了药。宝钗道「本就不关你们的事,是那王仁混账」,又呵斥贾环「你怎么不抓住那伤你的混蛋,敲了那囚攮的牙来,竟白白地挨了这一下子」,贾环道「你们瞧瞧,她的脾气是愈发了不得了,粗言秽语的哪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几人皆笑,贾环又对着宝钗说道「你近来对我是不避着人的呼来喝去,我要是有什么错处让你抓了,那也省得。可今日若与那帮无赖在府外闹起来,成何体统。就当被狗咬了,你难道还让我去追狗不成」,几人听完,皆笑其风趣,莺儿正抹药,笑着时手下不知轻重,贾环遂疼得皱眉,莺儿笑道「三爷,对不住,实在没忍住」,贾环道「你莫学你家小姐,她现在哪儿还像个小姐」,宝钗道「那你说我像什么」,「长街上卖瓜的王婆」,宝钗作势要打,平儿彩云忙拦住。宝钗道「姐姐你不知道,他时常讲那『长街的豆腐西施与卖瓜的王婆打架』逗我,今日竟把我比作那般混人,断不能饶他」,平儿笑道「你几时变得如此泼辣」,说完又想起凤姐的号:“凤辣子”,遂叹道「想原先琏二爷与二奶奶也是这样的」。宝钗见她伤感,遂笑道「是呢,一开始都是好的,后来就花天酒地的,变成个花心萝卜」,莺儿笑问道「奶奶也顺带着编排上我了么」,宝钗忙道「对不住,我只说你三爷呢」。贾环道「好,你既如此说,我该是不能辜负这好名声!明日我便喝花酒去」,见莺儿手又重了下,贾环哎哟着说对不住。 平儿见他三人如此和睦,又联想自身,竟又哭了。宝钗安慰道「如今都好了,我听太太说,琏二哥今日提出要娶你呢!你今日回去就可知了」,平儿低头觉不好意思,又道「不管它,只让我替奶奶守着巧儿姐就行了。今日累三爷没理由地受苦,实在对不住。那王仁忒不是东西了,奶奶下葬时,琏二爷请他相商,他只说不管,今日却来如此胡闹,二爷无法,让我拿二百两银钱给了他,还嫌少。可怜奶奶精明要强了一辈子,娘家那许多的弟弟妹妹家人,竟一个个如此混蛋」,说完,几人皆叹! ☆、二十六,国公府迁宗祭祖,荣宁街物是人非宝钗听完平儿诉说的心中愤事,道「提它做甚!况你奶奶已去了,你们好好地过日子就成了」,又问如今住在哪儿,平儿道「太太与大奶奶着人,已开始在园子北边靠着墙造两个小院,要与尤大奶奶作邻居,现暂住在梨香院客房里」。宝钗遂命彩云将自己的一些衣物、首饰并三百两银钱送与她,平儿推辞不过,遂千恩万谢地收了,自回住处。 话说贾琏这些时日,历经抄家之祸、牢狱之灾、丧妻之痛,心性已大为转变。后被委以北府管家之职,尽心尽力,与那詹俊共同操持外间事物。四月中旬,晚膳前,贾琏至贾政书房报了与忠顺王府交接荣宁二府旧址的事宜,又将王府的一千两买贾母院的银子交给王夫人。贾琏道「那王府的奴才真是欺人太甚!原本说好的一千八百两只给了一千两,我再三求告,只让我去找王爷要。无法,只好拿着这点子钱回来」,贾政道「就这样吧,你也辛苦,快回去吧」。贾琏遂回至梨香院自己房中,见平儿自在厢房炕上等候他,巧姐已在她的怀里睡着,炕桌上也摆好了酒菜。平儿见他回来,忙将巧儿姐送至内间,服侍贾琏洗漱吃饭,又指着屋里一应物件儿,道「这是太太送的,这是林妹妹送的,这是三姑娘送的……」。贾琏感其忠心,又想着她素日温柔体贴,后遂摆了席,将她扶了正。已是后话! 翌日,贾政贾琏等至内务府造了册,寻良辰吉日将贾府宗祠,由原宁国府侧堂迁至昔日迎元妃的【省亲别墅】正堂,上牌匾“贾氏宗祠”,迁元妃牌位于宗祠左侧偏殿。内务府将其呈报上去,皇帝感念其德,特赐金匾【荣国公府】以作抚慰;敕元妃生母王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赐金一百两,缎五十匹;又命法华寺的高僧入贾政府,为元妃诵经两日,自不必提! 这年的八月中旬,周府张灯结彩,摆酒席款待诸宾客,风风光光地迎娶了贾探春,荣国府中难得遇上如此喜事,众人皆一扫这些时日的心中阴霾,一齐乐了一番!不必细说。 话说自四月中旬开始,原东西二府由忠顺王府承接改造,大兴土木,至这年的腊月二十重新开府,御赐【忠宁王府】金匾金字,以表彰左将军朱宏在北疆建立的功勋。左将军朱宏,乃忠顺王爷朱恢之胞弟,年纪在二十五六,便有开疆拓土之能,乃当朝年轻才俊中佼佼者也。忠宁王府开府之日,贾政亦呈拜帖自往,见府中巍峨秀丽,金顶朱墙,比昔日之东西二府更盛矣,遂随人群走走停停,细细看着府中的景。世人皆感叹:当朝大家骤然不再,唯有荣宁街的名字里,还残存着昔日荣宁二公之富贵之息! 小年夜,荣国府举行祭祖之礼:贾政领宝玉、贾环、贾兰于宗祠内;贾琏领贾蔷、贾菌、贾芸、贾琮并其他贾氏宗族子弟于宗祠外堂;王夫人领尤氏、李纨、黛玉、宝钗、惜春、平儿等诸女眷于右侧偏殿,贾政请人专门修改了贾氏族规,自己亲自宣读。是日夜间,宝钗只觉腹痛,至四更方产下一子,蘅芜苑中众人一夜未眠。贾母于晨间由鸳鸯等扶着,亲自至蘅芜苑看望宝钗后方回去用膳。蘅芜苑内,贾政贾环在外间对弈,薛蟠宝玉在旁;厢房中众人齐瞧着乳娘抱着婴儿顽儿;王夫人薛姨妈等于内室亲侍宝钗,不提。午膳后,忽下人来报,忠宁王妃前来探视,王夫人李纨遂忙至二门亲迎。忠宁王妃乃当朝辅臣之女,祖父做过将军,后效命于成祖,她的姐姐又为贵妃,家业隆盛,乃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大家。 ☆、二十七,王妃初游大观园,李纨漫道其中故话说这忠宁王妃,年仅二十余,闻昔日大观园之盛,特以探视生子之名前来相看。见那外间旁厅正房花园,中规中矩,与寻常官宦人家无甚差异,正觉无甚趣味。忽王夫人李纨前来相迎,几人见了礼,遂穿过仪门入大观园。忠宁王妃见那园内古柏森森,白雪皑皑,甚为庄重雅致。亭台楼阁,曲河湖泊怪石,也甚为不俗。行至开阔处,竟见着有似天门之建筑,细细看去,见上书【省亲别墅】字样,暗叹昔日府中之隆荣。其间有几处阡陌交通,又闻牲畜叫鸣,西南北三面零星的小院炊烟袅袅,亦感俗极至雅,不觉竟恍惚于出世入世了。王妃遂大加称赞道【即算魏晋陶渊明所述之桃花源在世,也不如此园矣】,又问道【如今谁在照管】,王夫人执李纨之手道「现是长媳李氏在管」。李纨道「蒙王妃垂爱,李氏不敢居功。昔日元妃省亲时,特建此园,我只照看一时而已」,忠宁王妃道【原来如此,可今日省亲所用之园为何有农田家畜在此】,李纨道「此事说来话长,贵妃省亲之后,因不忍园中荒废,特选家中云英与亲戚家的姑娘,居于此各院落中,姊妹们才得每日相守一处,或采花作诗,或奕棋作画抚琴。后为节省家中用度,姊妹们便提议分派园中之地与擅经营的嬷嬷们打理,幸得家中同意,慢慢如此行来,方有如今之景象」,忠宁王妃道甚好! 几人行了一会儿,忠宁王妃忽问道【原来的姊妹们如今何处,可还在这园里】,李纨道「姊妹们大多还在。有处“稻香村”,是我这孤寡之人的居所;家里的二妹妹名迎春,原居于“紫菱州”,十八岁时嫁于江南孙家,仅岁余便被丈夫折磨致死。因先前家中祸事,现接祖母居于此“紫菱州”中」,忠宁王妃长叹一声,不言语,李纨接道「“蘅芜苑”原是姨母薛氏之女唤名宝钗者居所,后嫁于三家弟贾环,仍居于此,也正是我等现去的地方;“潇湘馆”原是姑母的女儿唤名林黛玉者居所,黛玉后嫁于二家弟贾宝玉,宝玉是贵妃胞弟,也是“怡红院”的主人,林妹妹现怀胎七月,二人现居于怡红院中;家中三妹妹名探春,原居于“秋爽斋”中,现嫁于都指挥使司周大人之子周琼」,忠宁王妃道【原来如此,周大人原是我家王爷的前辈,他家公子成亲时,我们一齐观的礼】,「三妹妹才干过人,无她即无今日之园矣!家中四妹妹唤名惜春,现居于“暖香坞”,待字闺中;园中有处庙,名“栊翠庵”,是一带发修行之人妙玉之居所。另有亲戚女儿十多人暂居过此园,不足道哉」,忠宁王妃叹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而你们姊妹却能相守一处,实让人心喜】,说话间,众人已缓步入了蘅芜苑。 贾政贾环等人早已回避,薛姨妈周姨娘黛玉惜春并一众丫鬟婆子已在堂等候,众人遂见了礼。王夫人请王妃入内室,又命李纨黛玉好生陪侍。忠宁王妃入内,见宝钗欲起身相迎,忙道【夫人不必拘礼,快躺下好生将养】,莺儿遂拿靠枕服侍宝钗歪在床上。几人瞧看了会初生子,遂于暖炉旁坐定,互道了姓名芳龄,才知忠宁王妃原也姓李,与李纨同姓,只略小了两岁而已。 ☆、二十八,女中豪杰相对诉,不知世上已千年忠宁王妃打量了室内,见: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书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一个小架子上放满了书。遂觉此间主人是有学养的,道【素闻贵府的园林不俗,今儿打着探望妹妹的幌子,游览了一番,请妹妹莫怪】,宝钗见忠宁王妃如此年轻且谈吐优雅,甚为钦佩,又观其言行,知是爽朗善良之人,喜道「王妃若不嫌园中之俗,可常来游玩,我等必竭诚相待」,【此园若是俗,那世上就无雅园了。得大嫂子引导,我只走了几步,便觉更胜于魏晋陶公所作之桃花源。见着果树农田、零星小院、袅袅炊烟,与这如画的景致相得益彰,雅极致俗、俗极致雅,雅俗共赏矣。得知是家里姊妹们的主意,故而愿与众姊妹相知】,「王妃过誉了,皆是大嫂子、三妹妹操办,我与其他姊妹只出出主意罢了」,【这很难得,我的姊妹们原也一起泼文弄墨,玩笑一处。如今却鸿雁天涯,而你们却能相守一处,我甚是羡慕呢】,黛玉笑道「我们如今只互相讥讽,嬉笑对骂,正想分开呢」,几人皆笑了一会。 黛玉复道「我们命好,家里原是败落之势、个人只顾自己活命之时。幸得长辈练达,夫君贤明,我们才能如此胡闹任性」,忠宁王妃叹道【府上之事前些日子我才知晓,陛下御赐的“忠宁王府”原是宁荣二公的宅邸,又听王爷论及二府的兴衰,心中甚是感慨。人若不能好自珍重,结果必是不堪,故每以此自省】,宝钗道「当是如此,王妃所言甚是!我们家三妹妹先前见家里的人,不思进取,只顾享乐,遂道出一句『恨自己不是男儿,否则定要出去做出一番事业』,说出女孩儿家想说又不敢说的多少无奈。我们若能嫁得好便罢了,若不好,便是一世的心酸苦楚」。王妃讶然,道【三小姐果真是个女中豪杰,我定要与她相识相诉一番】,黛玉道「我们最佩服、最羡慕的人就是她了!宝姐姐与我、史大妹妹先前都是客居之人,虽有千种想法,也只能万般无奈,便如同那醉鬼一般,浑浑噩噩地过一日便是一日」,众人又是一番叹息。王妃忽问【林妹妹与薛妹妹的夫君如何】,李纨遂笑道「这才是说不清道不完的呢,几天几夜都说不尽他们的事」,【今日我有缘至此,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姊妹们都是妙人也。若不嫌弃,我们也做那无话不谈的知己如何】,几人皆说好,屋中一时欢声笑语。 众人不知『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王夫人薛姨妈见晚膳时间已过,遂进内室请忠宁王妃入外间席,屋中几人才知外事。忠宁王妃笑道【是我不知礼数了,请夫人多多包涵】,王夫人只道不敢,众人遂入了席,薛姨妈自端了饭食伺候宝钗。外间几人正吃着,忽见两个太监进来道:小王爷在家里直哭,王爷与王妃的妹妹无法,请王妃回去!忠宁王妃让他们等在外间,自去内室,对宝钗道【妹妹,我与你甚合得来,可否让你的孩儿认我作干亲】,宝钗喜道「若如此,便是我们家的一大幸事」,即命莺儿将贾芳的生辰八字取来,忠宁王妃自接过,又取贴身的玉佩出来,放到婴儿的襁褓里,遂告辞。 ☆、二十九,因失言大起冲突,宗祠外嬷嬷教子自此,忠宁王妃常邀李纨宝钗黛玉等相聚一处,情分愈深。转眼又是月余,傍晚时分,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长街上寂寥无人,竟是车马不能行了。贾环自府下差与周福走回至家中,雪才小了点,二人鞋袜尽湿,各自家去。至蘅芜苑,见宝钗莺儿等在厢房看着彩云与奶娘哄孩子顽儿,道「快拿热水来」,彩云忙去打热水,莺儿亦服侍他脱下衣鞋,洗完换了衣至炕上渥着。 彩云倒了热茶,又拿了数样小吃来,宝钗又命将忠宁王妃送的好酒烫了给贾环。贾环见着那酒,沉默了会,并不急着喝,宝钗奇道「快瞧瞧,咱们三爷似转了性了,连酒都不想喝了」,几人皆笑。贾环忽道「你日后与王妃相见时,需小心说话行事」,宝钗道「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你在内里,不知外间的凶险。忠宁王的兄长忠顺王爷是何等人,他只动一动嘴,京中便要抖三抖」,「我们妇道人家说一些家常的话,与你们外间的事有什么相干,你如今拿这个来吓我」。贾环想了一想,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小心些总是没错的。近日老爷被提升为工部尚书,圣眷日隆,我旁观老爷似是很担心呢」,「我不懂那些事,但王妃是咱们芳儿的义母,且我们相交,是心交,明日我自当去回老爷太太。大不了我将我们之间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记下来,呈给你们看」,贾环听完大怒,将手中茶碗摔在地上,命彩云拿来大氅、高靴来穿上,便出了门。宝钗从未见他如此,登时吓哭了。莺儿与彩云好生劝慰,宝钗仍哭不止。二人无法,只得去请王夫人。不一会儿贾政王夫人便来了,见宝钗哭成了泪人般,王夫人坐在炕沿儿,搂着她道「好孩子,别哭,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母亲好为你做主」。宝钗见贾环如此厉色,好似被吓破了胆儿,任凭王夫人如何劝慰,动也不动只管哭,王夫人遂问莺儿彩云,二人也是云里雾里的。贾政见此,道「来人呐,去把那不肖东西找来!快去」。 话说贾环怒气冲天地从蘅芜苑冲了出来,快步行着,不觉已至贾氏宗祠附近,遂行至宗祠屋檐之下,抖了抖身上的落雪,望着那“南天门”呆呆出神。看祠堂的两个老婆子见一人伫立在祠堂门前,遂近前来问道「哥儿,这是从哪来」,原来这两个婆子年轻时伺候过贾敬,后贾敬痴迷求仙问道,贾珍看她二人年老无亲眷,便让她们看祠堂,后随祠堂一齐迁到了园内。贾环作揖道「我从家里来,不知往哪儿去呢」,另一个稍矮点的婆子道「小哥儿说话好有趣呢,莫不是被你父亲训斥了,或被母亲骂了」,「和媳妇吵架了」。两个婆子听完都笑了,道「天冷,快些家去吧」,贾环遂作揖道「谢嬷嬷,我去给祖宗上柱香再回去」,遂往内堂走去。 贾政王夫人见宝钗哭得厉害,问她的话也抽抽噎噎地答不出来,又找不到贾环,遂将她带至贾母处。贾母正在用膳,见众人来得突兀,便问「你们这会子来做什么,外边那么大的雪」,话没说完,宝钗便径直大哭扑入其怀中,贾母忙搂着她问是何事,王夫人答道「两口子吵得太凶了」,贾母大怒「这个混账,怎么唬得宝丫头哭成这样」,「我到时,环儿那不成器的已经出去了。遂问她怎么了,竟说不出话来,派人去找却找不到那不肖的东西!无法,带来见老祖宗」。贾母听完,忙问宝钗发生了何事,宝钗这才慢慢平复下心。 ☆、三十,参人伦而得至理,爱生怜一笑了之话说贾母再三追问,宝钗才渐渐平复了点,道「他今日…就说…说让我以后…少和…王妃姐…姐往来,我…不愿意,他…就摔…摔杯子」,贾母见她两个眼睛都哭肿了,遂拿手绢去擦。贾政怒道「叫贾琏詹俊来」,又忽听人来报贾环在祠堂里,贾政道「正好!去祠堂」。王夫人见贾政动了怒,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贾母道「你也跟着去,慌什么」,王夫人这才跟了上去。贾母又劝宝钗,道「这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好孩子,从没见你掉过一滴眼泪,我的心都要碎了」,话未说完,自己已老泪纵横。宝钗好容易平静下来,道「我未见他生过气,一下子发那么大火,头也不回就冲……」,未说完又呜咽了。 贾政等人入了祠堂,见贾环在内堂跪坐着,贾政遂进内堂,怒道「你这混账想要干什么,说」,贾环心下了然,遂转向贾政道「父亲,咱们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我担心如今骤然登高,易跌重啊」,贾政听完骇然,思忖良久。祠堂内此时只听得到呼吸声,贾政忽尔流泪,哽咽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我只问你『一个人,因害怕,就该躲起来不见么』」,贾环心中困扰许久的问题,终见得光亮。贾政见他不出声,低头思考,道「咱们就在祖宗的面前,一齐想」,又对外间的人道「给我搬张椅子来」,不一会儿贾琏奉了椅子来,贾政坐下看着地面,遂一动不动。门外的人不知他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只见贾政低头已低声哭泣,遂也流泪着不出声。贾环抬头见贾政须发灰白,默默流泪地坐在自己面前,遂道「父亲,我知道错了」,贾政忙问道「你哪里错了」,「一个人行的正、走的直,便什么也不怕」,贾政听完连说三声“好”,遂拉起他,向众人道「回吧」。 贾环被贾政拉到贾母处,见贾母与宝钗正坐在炕上说话,宝钗本还有些呜咽,见他进来后便似连声儿也不敢出了,只静静坐着。贾母道「你是真出息了,你老婆坐满月子才几天,你就摔杯子掉脸子的,莫说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就算是!你也不能如此这般」,贾环遂深深作揖,贾母见他如此,接道「我知道你没什么错处,否则你父亲定不饶你。但我要说,你的妻再有什么错处,你也要原谅她、包容她,因为她给了你家,给了你孩子,你听明白了吗」,贾环遂抬头道「听明白了,孙儿受教」,遂复又深深作揖。贾母又对宝钗道「你往日那般从容沉稳都去哪儿了,怎么如此怕他,哭个不停,他敢把你怎么样。他若是把你得罪了,自己就没好日子了」,王夫人叹道「先前一直以为环儿是怕媳妇的,如今才知道弄反了」,贾政笑道「不叫的犬儿才会咬人呢」,贾母宝钗王夫人皆笑。贾母对宝钗道「你这会子怎么能笑!待会儿带着芳儿回娘家去,让他好好求你才是」,贾环忙上前拉起宝钗,道「我再也不敢了,你千万好好待着」,「那你再对我凶怎么办」,「那你就打我,我绝不会像今日这般撒手离开的」,边说边拿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蹭,宝钗羞得缩回手只低头看。 贾母道「你不打,我们打」,说完便给了贾环一棍儿,唤王夫人道「你也来打他两下,搅得你担惊受怕的」,王夫人接过也打了下,道「你这不省事的东西!你媳妇生了孩子才多长时间,你也敢这般撒野」,贾母对下首站着的周姨娘尤氏李纨平儿道「这么冷的天,弄得你们不安生的,都来打他」,众人皆笑称不敢。 ☆、三十一,二子中举传美谈,赖皇恩贾府中兴众人听完贾母的话,皆笑称不敢,李纨道「老祖宗,我们在家闲得,正好来看热闹!怎们能打人呢」,羞得贾环宝钗二人皆不能出声。平儿道「莺儿,他这么欺负你家小姐,你也不上去打他」,众人听完皆帮腔。鸳鸯见莺儿害羞的样儿,上前拉着莺儿到贾环跟前,莺儿顿红了脸杵在那儿。贾母笑道「你们这对儿,都是石头么」,又敲了一下贾环,道「你这混账,瞧瞧她俩儿,这么标致的人,一个哭肿了眼,一个羞红了脸,都是你害的」。贾环团团作揖,道「谢二位不打之恩,我们回家去吧」,又对众人道「各位奶奶太太,戏看完了就回去吧」,众人大笑,自是不提! 几人回到蘅芜苑中,彩云莺儿自去热酒菜,贾环见宝钗坐在炕上愣愣儿的,两只眼睛肿的高高的,想笑又不敢笑。宝钗哭了这么久,又饿又乏,只等吃完饭睡去,心里盘算着几日不理他。贾环去内室拿了镜子,偷偷走到宝钗旁,倏地把镜子拿出来给她看。宝钗吓了一跳,遂闹了会,又见镜中:自己的脸耷拉着,几缕头发散在边上,两只眼睛像桃儿一般。遂追着贾环打,贾环见她跑累了,抱住她轻声哄,宝钗渐渐笑出声来,二人重归于好,彩云莺儿端酒菜来,见此形状,只偷偷笑着。 夏去秋来,又是一年春,恰逢月旬休沐。荣国府贴红联、张彩缎,庆贺二子高中:贾宝玉乡试第七名,二十岁;贾兰乡试第一百三十六名,十六岁。皇帝亲下旨嘉奖,命内务府将原贾赦名下产业还归于贾政名下;直隶学正衙门亦特送牌匾【书香世家】;贾政于府中摆席三日,锣鼓喧天,炮仗放完一串又接一串,京中世家、官员与贾府亲友络绎不绝,自不必细说。至此,随着前一年二月,王子腾被罢官流放至西南;七月,史家破产分家,催债者不绝;腊月,薛家辞了皇商,私营钱庄、粮行。祖籍金陵、昌盛几代的四大家族,只荣国公一脉成为仕宦之家,仍在延续。宁、史、王、薛等骤然消泯,淹没于历史长河中,世人皆叹。 贾府大摆筵席后的一日晚间,贾政外书房中,贾琏正念詹俊寄来的书信:原管事的赃款追缴完毕,人员交由地方府衙议罪,结果如下『北面的八个庄子,原先管事的叫乌进芳,大房抄家后,内务府仍命其作为管事,现由薛府子弟唤名薛蜓者代之。十余年间被贪墨的赃银约九万零五千两,今只追回四万零八千四百两,明年年底可交岁租;东南的十二个庄子,已撤内务府专员,由叶茗烟代为管事,明年年底可交岁租』。贾政王夫人皆喜,贾政道「当年,我外任福建被参后,蒙陛下天恩,回京补了个工部员外郎。因查账与大房产生分歧,经吴世兄提点遂分了家。分产买地开府,一路风雨至今,你们皆有功,皆得要赏。大媳妇与贾琏速详拟一份赏赐名册来」,众人皆大喜。贾政复又叹道「不治一室者,难治一家;不治一家者,难治一国。我之前本末倒置,几陷全家于危难!细思极恐,细思极恐」,王夫人道「老爷开府时,我们变卖了许多东西,当时的库银不到八千两。如今之情形,真是做梦也不敢想」,众人遂叹息。 ☆、三十二,晴雯携子入贾府,痴袭人自请离去这日晚间,贾环微醺着由彩云服侍入了蘅芜苑厢房,洗漱完即抱起一岁多的儿子贾芳坐在炕上,读书与孩子顽儿。莺儿彩云坐在下首边做女红,边与贾环说晴雯入府的事,莺儿道「早上我们姑娘正在外书房与老爷太太说话,忽见宝二爷带着一个美貌的女子进来,那女子柴衣布裙,怀里竟抱着个孩子」,贾环遂明白了点,彩云接道「我们仔细看了,发现那女子就是晴雯,唬了我们一大跳呢」,莺儿接道「那宝二爷与晴雯跪在地上,说完了来龙去脉,才知孩子不过两个月,林姑娘一边听一边哭,只一遍遍地说『你瞒得我好苦』。老爷太太想了好一会儿,我们连气儿也不敢出,就听太太说『好啦,快起来吧』,竟是同意了她入府。二爷与那晴雯又与林姑娘求了会,才好了」。随后二人又说了贾政替晴雯的孩子取名的事儿,二人自说的好不开心,贾环则并不在意,只边听着边逗贾芳。 莺儿忽道「三爷,前日你可看见城北外庄子上的老爷爷」,贾环答道「看见了,拉了两袋山核桃,我与他又喝了两碗酒」,莺儿笑道「你和我们姑娘俱是菩萨心肠儿,姑娘晨间命我和彩云姐把那山核桃分着给各家送去呢」。贾环看着莺儿,见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两根簪子盘在头顶,发尾编成两条辫子,用一根白丝带缠着垂在肩膀上。不施粉黛,更觉清纯动人,遂道「你也改改你那女孩家的脾气,别闲不下来得做这个做那个,你家姑娘也是的,不顾及你如今已怀了胎」,莺儿向彩云吐了吐舌头,彩云遂道「她的胎很稳,不打紧的,况又没让她做什么。奶奶出门时说了『这东西虽然平常,也是庄户的心意,你们分了送去』,我们到林姑娘那里时,见宝二爷林姑娘晴雯正逗着荀儿和那孩子顽呢,林姑娘说谢谢我们,倒叫我们怪不好意思的呢」,莺儿又接道「是呢,不过那孩子粉粉嫩嫩的,与荀儿好像,真是一个爹生的」,莺儿见他怀里的贾芳已经睡着,口水都流了一围兜了,遂请彩云把孩子抱去。接道「后来到了琏二爷的家,看见平儿姐姐的肚子挺得老大,我们姑娘先前说估摸着该是双生子呢。后来又到了尤大奶奶家,她家就一个婆子,大奶奶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我都有些烦了」,贾环笑道「你还烦?你不就是喜欢说话么」,「她说了一车子的她那弟弟赌钱喝花酒的事,我能不烦么!现在想想,尤大奶奶真可怜,通共那点子,都让她那弟弟络了去」,抬头见贾环装睡,遂赌气只做活不说话了。 后宝钗回至蘅芜苑,莺儿遂起身服侍,宝钗见贾环睡在炕上,悄问贾芳在何处,莺儿答彩云带着去睡了。又见贾环合衣睡着,连被子都不盖,遂问道「你怎么不给他盖个被子」,贾环遂笑着起了身。宝钗知他在闹着玩,遂白了他一眼,自坐于贾环对面,道「宝玉处的袭人自请去当教习呢」,贾环问道「为什么」,「那晴雯来了,她觉着无法再待了呗!刚刚在老爷太太那儿,宝玉挨了好一顿骂!直闹了好一会子。太太宝玉晴雯都请袭人留下,林妹妹和晴雯都哭了。谁知她心意已定,最后只能依她了」,贾环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地笑,宝钗莺儿奇问他为何发笑。贾环让莺儿先去休息,后将其中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宝钗,宝钗怒道「原来都是演戏呢,宅子都是林丫头花的钱,那晴雯的稳婆老叶妈,也是他们派去的」,后又怪贾环不早告诉她,二人在炕上又闹了好一会儿,方进内室休息。 ☆、三十三,春去秋来世万变,一代新人始闹园翌日,宝钗命彩云开箱,从王夫人分赏的二百两银钱中取出一百两,让彩云再拿着一些吃食一齐送去尤氏院,尤氏再三感谢方收下,不必细说。 冬去春来,荣国公府以当年所开之北府为中心,由詹俊拙请匠人沿四围渐渐造起宅院,由包二负责,让家中男仆及其家人散居;又翻新园中旧址,四开仪门;买临北街之地三十余亩,造【宗亲院】,由贾琮负责带宗亲、管事、养房(原赡养孤弱奴仆之所)入内居住;西面设【学苑】,由贾菌负责,迁学堂、教习(专教育男仆之所)于内。贾政王夫人与贾琏等又商定:每年采买女孩两个、车马两副、轿辇两乘等。大观园内草木枯荣,怡红院已增设了外院、外书房及厢房,外院东西各增了几间上房,稻香村、蘅芜苑与秋爽斋亦如此。后又在各院落间建起回廊,以添便利。 这年的年初,二十一岁的贾环于两年前中殿试一甲第三名,外任了陕西都护府主簿后,拙为兵部职选司正六品主事之职;五月,贾惜春由忠宁王妃做媒,嫁于三边总制王越之子王椒。同一月,贾兰娶了梅翰林的孙女梅月,仍居于稻香村。同年八月,贾政以『年老体弱、不耐酷暑』辞官归隐。 转眼已至年关,腊月初十这天,大观园中了了无声,只几个丫鬟婆子在园子里拾叶扫雪。贾母处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原来贾政王夫人李纨等人正在商讨三日后贾母九十大寿的事宜,李纨让外间安静无果后,遂大声读诸宾客名单『四,吏部右侍郎卫恭,儿媳史湘云;五,东南总制、兵部左侍郎周以安,子媳周琼贾探春;六,三边总制王越,子媳王椒贾惜春;七,翰林院总编纂梅衡,子媳梅松薛宝琴;八,薛府,薛蟠甄英莲、薛蝌邢岫烟;九,魏府,魏珏李绮、魏鎏李纹……』,贾母道「好了,你们自去商议,我不想听了」,遂笑着看那厢房中:五岁的贾芳、贾荀两兄弟,扮鬼做脸地吓唬贾琏的刚满五岁的双生子贾平、贾熙顽儿,莺儿所生的四岁的贾知秋正在旁看得出神,晴雯快五岁的儿子贾荻正在炕沿儿伸着小短腿,要下地顽儿。莺儿平儿晴雯带着几个奶娘在旁笑看着,里间的众人竟也看得呆了! 李纨自出贾母处,见宝钗黛玉探春惜春带着忠宁王妃并一众丫鬟婆子迎面而来,黛玉笑道「大嫂子,别忙了!与我们一同作诗去吧」,李纨道「我可没有那好命呢,你们就闹吧!任由宝玉贾环在外花天酒地、金屋藏娇」,众人皆笑了会,李纨自去外间找贾琏、詹俊议事,不提! 腊月十九,朝廷各部皆比往年早下年差,皇帝在宫中大宴群臣。贾环不敢放浪,只饮了五六杯,便待筵席结束回了府。至蘅芜苑,见众人皆在,遂叫着让彩云拿酒菜来,以补今日不得畅饮之憾。知秋跑入贾环怀中撒娇,让父亲看王夫人给的小扶摇儿,贾环笑嘻嘻地抱着女儿上炕说话,忽见贾芳头上缠着纱布,遂问怎么回事。宝钗道「你才看到呢!与她们娘儿俩,你就轻声细语的,偏与我们娘儿俩,看也不看」,「这小子皮得紧,前日把我的奏表都撕了。若再不管管,便要像你似的上房揭瓦了」。宝钗遂气得扔了块碎布过去,几人皆笑了一番。 ☆、三十四,天寒地冻人和睦,贾探花携女入府贾环调笑了宝钗,二人便闹了会,知秋边玩手里的步摇,边念咒似的道「哥哥打架摔得,哥哥打架摔得」,莺儿便道「今日他们在老爷书房顽儿,荀小子不过捏了捏他妹妹的脸,哥儿俩又打了起来。老爷气得把书都扔了,让詹总管拿了条凳、棒子来吓唬他俩。混小子们只看了两眼,又你一拳我一脚的闹,芳儿的额头便磕在了条凳的角上。太太心疼地眼泪都下来了,说得老爷不敢抬头呢」,贾环笑了笑道「不错,不错!那小子欺负他妹妹,作哥哥的看见了就得打」,宝钗道「别胡说八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要是在我的手下做事,就凭你刚刚的态度,都升天好几回了」。宝钗听完便要打,知秋忙站起来伸直小胳膊不让,急的快哭了,宝钗忙哄说不打。 莺儿接道「他们这俩兄弟,一天不知道要打多少回架,旁边的人拉开,仍偷偷打一拳踹一脚的。可分开一会儿又拉着大人去寻着一处疯玩」,贾环吃着酒菜和宝钗换了眼色,二人偷笑着听莺儿说道「前日他们在老太太那儿顽儿,不知怎的又打起来,唬得老太太只说『小祖宗,别打了』,荀小子的脸被他给抓破了,彩云姐便把这个混小子带回来。午后我只迷瞪了一会儿,谁知两小人都不见了,原是他拉着妹妹去看荀小子。我急着去找,心想着外面天寒地冻的,那“沁芳亭”旁的石板子路又滑,摔着了可怎么得了。正好半路上遇着麝月来报信,我到林姑娘那一看,几人正坐在炕上顽儿呢,宝二爷和知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知和小孩儿哪来的那么多话,什么花儿朵的,红扇子白扇子的」,宝钗道「你快停下吧,前世是哑巴么?明日便打发你跟太太,一起去念经」,莺儿吐了吐舌头,坐在下首不说话了。宝钗忽笑道「难怪你三爷半夜跑回来,莫不是你做梦时也撒豆子似的说个没玩」,莺儿听了道「这也是你做小姐的说出来的话」,遂冲上去掐宝钗,宝钗直道「反了,反了」,几人又闹了会儿方各自睡去。 腊月二十一,是开庙会的日子,城西狱神庙前,舞龙舞狮、说书杂耍、三教九流好不热闹。早膳后,贾环闲来无事,听了莺儿絮叨在城西庙会的见闻,遂带着知秋去顽儿。父女二人一匹马,行至城西,早有马棚伙计来拉马,贾环付了钱,便抱着知秋进了庙会。见搭台唱戏的、卖艺的、说书的……各式各样的景儿,小贩肩扛怀抱,兀自在人群中穿梭,贾环带着知秋各处瞧、买着许多小玩意。二人顽了一日,随便吃了点,便出庙会,拉马回府。 此时已是傍晚,天忽阴了降起雪花,又起了点风。父女二人于长街一处转角,遇着一副仪仗,贾环遂勒马停住等候。那轿辇忽停,忠宁王朱宏边走过来边道【巧了,竟于此见着贾探花】,贾环遂下马行礼。原是昨日忠宁王府受了赏,今日夫妇二人进宫谢恩,用了午膳方回,行至此间,掀帘往外瞧见贾环,便主动下辇打招呼。夫妇二人见其怀中竟有个女孩冒出来,粉衣粉鞋,眼睛一闪一闪的甚是可爱。朱宏道【本王素敬探花郎的才干为人,相请不如偶遇,与本王至家中小酌一杯如何】,贾环见盛情难却,只道「王爷垂爱,下官自当从命」。忠宁王妃掀帘将知秋招了去,贾环自勒马,一行人向王府走去。 ☆、三十五,酒逢知己千杯少,莽汉醉后结姻缘一行人至荣宁街忠宁王府前,忠宁王妃自命人去贾府通传此事,不提。忠宁王朱宏亲携贾环穿外院、入正堂,有丫鬟看茶来,二人坐定,客套了一番。朱宏又问起贾环为官、治军的事情,贾环皆一一作答,气氛也随之融洽。忠宁王妃拉着知秋的手坐下,逗她几岁了、什么名字、衣服是谁做的云云,知秋奶声奶气得道「我叫知秋,四岁了。衣服和围兜是母亲做的,棉袄是大奶奶做的,靴子是二大奶奶家做的」,边说边指着衣服、抬着脚让她瞧,众人皆莞尔。忽见一女子带着两个孩儿从内堂出来,朱宏遂道【这是本王的二夫人,也是王妃的妹妹。这两个是本王的小子,大的叫朱永,今年六岁,小的叫朱远,四岁。你这两小子快来行礼】,众人遂见礼还礼,不提。 几人又说了一番话,管事的太监来报说晚膳已准备好,忠宁王遂请贾环入正堂旁花厅入席,二人皆是好酒之人,小杯喝得不过瘾,又换大杯来,二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贾环见朱宏喝酒豪爽,自己竟比不上,心中敬畏。忠宁王妃则亲自喂知秋,王妃的妹妹带着朱远吃,朱永则是自己吃。朱宏不觉头晕了,见贾环喝了许多,仍两手支在桌边,竟与自己不相上下,遂道【探花郎酒量很好,本王自幼混迹于军旅,最看不起那些穷酸文人,风吹就病了,喝二两酒便倒了。你很不错,咱俩儿能尿到一个壶里】,贾环便说自己每日下差必要饮上两杯。二人又开始论酒,最后两人大着舌头,竟谈起了夫妻之道,那朱宏道【她们的父亲姐姐,我自是不敢得罪的,所以我在家都不敢高声说话,怕被捅出去,与我闹】,贾环道「你这还好一点,我若有错处,那一家子上来与我闹,哪儿还有安生日子」,王妃姐妹听完皆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朱宏似是得到鼓励一般,将苦水全倒出来,愈发不可收拾。王妃见此遂对妹妹使了眼色,那小夫人会意,一把抢过酒壶,朱宏瞪了瞪眼睛,遂叫着拿饭来,才作罢。 忠宁王妃见此,消了消气,便看着孩子们顽儿。见那朱永,平常不爱说话的,正将木马拖了出来与知秋顽,两人一起骑着好不开心。王妃甚是喜欢,遂笑着对两小人说道【让你结亲如何?可以天天一处顽儿】。忠宁王醒了点酒,耳朵尖!遂像是讨好般高声叫道【甚好,甚好】,贾环回过神来惊得喷了一桌子的饭,当即推辞。忠宁王爷借着酒劲,腾得站起来,旁人哪还能拉得住,见那朱宏拍了桌子道【你好不爽快!是瞧不上本王,还是瞧不上这小子】,贾环无法,遂应了。朱宏当即便让人去贾府拿知秋的生辰八字来,其中故事,不必细说! 贾环跌跌撞撞地进了蘅芜苑,见贾政王夫人等人俱在堂中等候,莺儿眼睛红红地拉着知秋入了厢房,彩云则服侍着贾环坐在下首。王夫人道「你真是个混账,一日不见,竟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虽是你的女儿,怎么也得和家里商量了,再作决定」,贾环道「母亲,如今只记得是喝一了顿酒而已,我哪里晓得会是这样」,贾政气道「若让我再看到你喝酒,我便拿酒把自己灌死」,遂甩了袖子离去。众人见此,遂各自家去,宝钗自劝解莺儿,二人竟哭了一夜。 ☆、三十六,为母伤心也无用,王妃登门道详情腊月二十五这天,忠宁王夫妇带着朱永过府,贾政宝玉贾环贾兰迎请入正堂,几人讲着一些官话、客套话。见知秋拉着贾荀从内堂出来,要与朱永一齐顽儿,贾芳则扭扭捏捏的跟在后面,那朱永人虽小,却也等着自己的父亲说可以去顽,才高高兴兴地随知秋拉着,不知去向外间何处,几个婆子自跟着去照看。这时宝钗拉着莺儿进了正堂见礼,忠宁王妃遂起身道【妹妹快过来坐】,遂亲拉她坐在自己边上,莺儿见王妃如此待他,此时方觉不好意思。忠宁王妃便将那日情形道出【那日于长街偶遇,王爷自请相见,后见探花郎怀中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甚是俏皮可爱。后请入王府入席,席间我见孩子们投缘,只说了一句玩笑话,不想王爷听见了当真起来。探花郎虽反对,但耐不住王爷蛮不讲理,只得答应了】。 话说莺儿这几天蔫蔫的,任凭宝钗怎么劝慰,都无动于衷,只待在房中做着女红,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的。贾环心里歉疚,几次欲安慰她、与她说话,也被推了出来。今日忠宁王夫妇过府,宝钗亲自劝慰莺儿道「王妃主动邀你相见,你不看那王爷王妃的面子,也看着我的面子。算我求你了,你就出去见见好不好」,莺儿只做着女红,动了动嘴却又低声啜泣,并不答话。宝钗见此,怒道「罢了,你和我便去回了,就说不愿意」,「都成这样了,我们怎么回」,「那你哭管什么用,你那混账三爷,喝酒厉害,这会子去哪儿了」,二人急的相对饮泣。宝钗无法,遂强拉着莺儿去外间与之相见。 莺儿听完王妃说的话,道「承蒙王爷王妃瞧得起,只是女儿太小,况我的身份微贱,也实在配不上」,王妃道【妹妹的心意我懂。不必立即过门,自当成年后完婚的,莫说什么身份,我的母亲也是侧室。何况你的家是良善之家,你的女儿家中当是视若珍宝,我看贾探花就很宠她呢!我当时虽反对王爷此举,但想来也是我孩儿的福分呢】。莺儿听完,想了一会,道「王妃既是这样想的,也是我秋儿的福分呢」,众人听完皆释然,贾环更是喜上眉梢,道「詹总管,传人摆席」。几人入了席,忠宁王朱宏开始还能拿住架子,不料贾环等稍劝,就不顾王妃的劝告,与几人推杯换盏起来,竟有主客颠倒的意味了。忠宁王妃见他们谈天说地,至互相吹捧,遂又气又笑,那宝玉更是将兄弟二人救晴雯一事说了出来。众人见越发不像话,遂进了内堂,宝钗笑道「姐姐,没想到你这夫君,平日里那般威严,竟也有此等荒唐形状」,王妃只道失礼了。 晚间,贾环回到蘅芜苑,追着抱起知秋顽儿。莺儿气不过,将知秋抱过来,唬得小丫头哇哇直哭,宝钗彩云忙带至内室哄。莺儿此时已没了顾忌,道「今后不许你带她顽」,贾环气道「你以为我心里好受」,「我看你受用的紧,喝酒吹牛,好自在呢」。贾环因醉酒赔了女儿,这几天是如坐针毡,亏今日忠宁王妃当着众人的面道出实情,才知自己没什么错处。此时见莺儿如此冤枉自己,不由大怒,抓起面前的酒壶便摔了出去,道「我今后再不喝这玩意了」,莺儿遂伤心大哭。原来贾环的壶儿是老黑竹做的,坚韧非常,莺儿知他喜欢,便用金线配着黑线打了络子紧紧络住,又用牛皮包住口,垂下一缕缨作装饰,塞上软木塞,于贾环外任时送与他。 ☆、三十七,贾府众人分关礼,品相繁多皆罕异话说贾环气不过摔了酒壶,莺儿心里本就委屈,见此遂大哭。宝钗从内室出来,道「你们都消停会吧,事已至此,还吵什么」,话没说完,莺儿便从簸箕里拿起剪刀,又把酒壶拾起来,作势要剪。贾环宝钗慌忙拦住,贾环才知是摔错了东西,遂抱着莺儿忙赔礼,反复道「我是混蛋,姑娘大人有大量,便饶我这一回」,莺儿竟忍不住笑起来。贾环见她消了气,夺过酒壶儿累得歪倒在炕上,见宝钗过来拉着莺儿说些什么,便道「三姐姐先前总在我面前夸你们二人,到如今才知道一个个发作起来,比夜叉还凶」,二人听完,又气不过上去打,三人闹了会,自去歇息,不必细说! 翌日晨间,贾环带着贾芳知秋兄妹二人,在亭子里练了会,又顽了一会雪,遂进屋至炕上取暖。宝钗等见俩人鞋袜尽湿,又是一通骂。彩云莺儿从小厨房拿了早膳来,几人正吃着,见一婆子来报:北面、东面的庄户献的东西已送来,太太请三爷奶奶去外堂领东西。 饭罢,几人至外堂,贾琏詹俊带着,贾政王夫人宝玉黛玉李纨贾兰夫妇等人正在看地上的东西。人齐,账房汪先生便按单子读道:老山参两株、熊掌五副熊鞭两根、鹿茸十副鹿鞭五根、虎鞭一根、银耳两斤、果子狸干肉二十斤、大口菇十斤、香菇十五斤、鲑鱼干一百斤鲑鱼籽两斤,另有虎皮一副、鹿皮四副、熊皮两副。贾琏道「这是北面送来的,因去年受灾,遂比前年多了一些。那两株老山参和鲑鱼籽是庄户两年节省下的,特献了来」,贾政闻言点了点头。又读道:干鱼翅三斤、干海参十五斤、干贝肉四十五斤、干鲍两斤、干乌贼三十五只、墨鱼干一百二十斤、干带鱼八十条、干海带一百五十斤、干海蜇一百五十斤、各色鱼干二百五十斤。詹俊道「这是东面送来的,海民说干海蜇与干海带本来寻常,只略表心意」。 贾政道「甚好,有的东西竟是我没见过的,管事的可都赏了」,詹俊答道「都赏了,各自家去团圆了」,贾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王夫人道「先前他们好长时间没拿这么多来,如今东西虽好,但也不好分呀!单个的难道切开」,众人叽叽喳喳开玩笑说切开云云。宝钗笑道「我家原是皇商,也见过些东西。可今儿这鲑鱼籽,和墨块般,还有这什么乌贼,东西丑就罢了,连名字也如此好顽。这么些好东西搁一起,我算是开了眼界了」,众人听完,皆细细看,甚觉罕异。贾政遂命循例将各食材分了,皮草等装入库房,又命午间设宴答谢诸位管事。 午后,贾政命宝玉将虎皮送去忠宁王府,朱宏甚喜,遂回礼宝珠翡翠燕窝等物,又下帖请贾政贾环贾兰等至王府做客。晚间,几人尽兴而归,贾环摇摇晃晃至自己房中,彩云忙服侍其至炕上喝茶。宝钗莺儿自坐于对面做着活儿,贾环遂问孩子们在哪儿,彩云答道「在小橱房睡下了」,贾环点了点头,拿起茶碗喝茶。莺儿笑道「今儿见着这么多,算是开眼界了,我们也分得好多呢!我们姑娘又从大奶奶那儿要得两坛子十月里的新酒,将那鹿鞭熊鞭浸了,被大嫂子笑好一阵儿呢」,未及说完,宝钗便打了她一下,二人皆害羞,独贾环似是没听见,自顾喝着茶水。 ☆、三十八,可怜人有可恨处,作孽者须食恶果这厢莺儿已知自己言过,二人正自害羞着。贾环遂笑道「听你们王妃姐姐说,你们今日在家喝酒了」,莺儿道「我们请大厨房的师傅做了果子狸肉、乌贼肉,大奶奶见我们姑娘有身孕,便替了姑娘下厨做了带鱼、鲍鱼粥,后来大奶奶梅小姐林姑娘平儿晴雯一齐喝了酒,我们姑娘也喝了一点点」,宝钗见莺儿情似告状,便道「我只抿了一口而已,还烦你说给你三爷听。那我也说你一处,你非让我拿乌贼给大师傅做,还说长得和你三爷似的,讨人厌的」,莺儿忙叫冤枉,贾环听完只笑了笑,仍不言语,宝钗便道「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成天的花天酒地,我们就不能一齐喝酒聊天」,贾环问道「咱家分到熊掌没」,宝钗答:分到两副,贾环遂道「那明天把那熊掌炖了,长得和你们似的」,二人果然不依,上去挠他,笑了一阵。 莺儿又道「今日尤大奶奶来求我们姑娘与老爷太太说和,让她那混账弟弟去做管事的,姑娘说『往年两府各处管事的,十来年间,贪污了几十万两的银钱,只追赃了不到十之又四。老爷开府后折卖了那么多东西,快把老底搬空了,才充库银不到一万两,方能度过那两年。抄家时,你们府上竟抄不出银子,反有许多债券,老太太老爷太太典当衣物首饰才千难万难地帮你们还了,如今我们都怕了!况且管事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你那弟弟名声都臭了,让我怎么跟老爷太太说』,尤大奶奶听完,遂哭着回去了」,贾环听了不由叹气,莺儿接道「姑娘见她可怜,在你回来之前,让我拿了三十两碎银子和今日得的一些送去给她,见她弟弟正与她闹,翻箱倒柜的像个土匪。后来琏二爷带人来把他打出去,吩咐再不许他进门来。尤大奶奶哭了好长时间才作罢,自己和她家那个老婆子低头收拾」。贾环听完,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遂告知二人:贾蓉不堪受苦,四个月前与人偷了船,不知逃亡到何处;贾珍于任地挥霍尽钱财,老爷差人送钱去时已沦为乞丐;大老爷贾赦不耐严寒,前些天已亡故了。「那年抄家时,也是寒冬腊月天,老爷带着我连续几日奔走求告、借银还债、打点各处。多少世交故旧冷眼旁观,更兼落井下石来催债的,恨不能将门口的石狮子抱了去。如今老爷仍承袭国公爵禄,二哥兰儿中了举,我又在朝廷当了差,那些人又来巴结,让人哭笑不得」,三人竟不再说话,默默做着自己的事。 这厢,宝玉黛玉在书房里读书,晴雯麝月紫鹃伺候孩子们睡着后,在炕上边做女红边聊天。晴雯道「今日午后,太太忽带着几个人抬了两个透明缸子来,我看着一个泡着人参,另一个认不出。太太问我们奶奶去哪儿了,我只回:去宝姑娘那儿顽了。后竟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子话,喜得我眼圈都红了,临走时交代让我们奶奶好生收着。奶奶回来看了,才知是那虎鞭」,麝月道「早知太太偏心,不想竟如此」,三人皆笑。黛玉见她们鬼鬼祟祟的笑着,便出来问在说什么,几人说完便笑作一处。忽听外面有人喊着:走水了!众人忙出屋至那新修的木台上,看着园子北面。 原来尤氏的弟弟尤老四,见各处管事的风光无比,遂让姐姐求告帮忙。见无果便在园子里胡闹,被贾琏带人打了出来,当晚便串通了西仪门的门子李三,偷至贾琏处泼油放火。 ☆、第三十九,旧人亡故新人入,守孝悌写后人谱话说怡红院众人至木台上看那园子的北面,正担心着。李贵领着俩小厮来报「尤大奶奶的从弟尤老四,串通西门的门子,进内院趁天黑纵了火,为报复琏二爷。被买通的门子李三番,见事大跑了。亏得被迷晕的门子及时醒转,才堵住尤老四,包二这才逮住这个王八」,宝玉命黛玉麝月去贾母处服侍,自与李贵前去察看。至贾琏院外,见众人已扑灭了火,站在一处,望着被烧成废墟的房屋,贾琏院厢房被烧了一半,尤氏院烧得只剩一半正房与东厢房。贾琏见是宝玉,遂道「火势止住了,可尤大嫂子与婆子把房门栓了,没救出来」,宝玉听完长叹一声,问尤老四何处,「押在李三生母李嬷嬷房里,已派人看住,包二自带人去追李三了」。随后贾政贾环贾兰皆至,众人遂带着平儿母子进贾母处请安,贾母命平儿先住在她那儿,又命贾琏将尤氏安葬,不必细说! 待天明,贾琏自带人押着尤老四见官,尤老四起初拒不承认所犯之事,可人证物证俱在,遂伏法。后贾琏至内务府造了册,又请人翻修宅子,将尤氏院改为外院,并入自己的院子,不提。 又过了五年,贾政因病亡故,享年七十六岁。同年的冬天,贾母寿终正寝,享年九十二岁。王夫人宝玉贾环遵其遗愿,将贾母尸身火化,请僧人超度七日后,将贾母灵位改设于紫菱州正堂。贾宝玉承袭荣国公爵禄,自守孝三年,后任国子监祭酒。守孝期满,宝玉迁家室至荣禧堂左侧,贾兰则迁于宝玉院后侧;贾环迁于荣禧堂右侧,贾琏则迁于贾环院后侧。大观园中:王夫人自迁于秋爽斋;贾芳、贾荀、贾荻居于怡红院,由麝月照管;贾熙、贾平仍居于其宅院,由平儿遣奶娘宋嬷嬷照看;贾知秋、贾书秋『乃宝钗出』、贾画秋『乃莺儿出』居于蘅芜苑,由彩云照管;贾如秋『乃晴雯出』、贾思秋『乃黛玉出』居于稻香村,由紫鹃照管;贾墨秋『乃平儿出』居于暖香坞,由平儿遣奶娘吴嬷嬷照管。 大年夜团圆,詹俊将新家谱传与宝玉、贾环、贾兰等,排序如下:大爷:贾兰,男,二十七 『贾简,男,四;贾玉婵,女,一』 二爷:贾芳,男,十四 三爷:贾荀,男,十三 四爷:贾熙,男,十三 五爷:贾平,男,十三 六爷:贾荻,男,十二 七爷:贾苏,男,二『乃黛玉出』 大姑娘:贾知秋,女,十三 二姑娘:贾墨秋,女,十二 三姑娘:贾如秋,女,十二 四姑娘:贾书秋,女,十一 五姑娘:贾画秋,女,八 六姑娘:贾思秋,女,六 话说宝玉拙为国子监祭酒,公务本不多,却将家事付与詹俊、贾琏、詹英『二十四,詹俊内侄』打理,自己钻研诗书戏曲,乐得自在;贾环迁至兵部左侍郎,总理各清司衙门,公务繁重,常年在外;贾兰进士及第,外任顺天府丞已近两年,年关方回京。众人难得团圆,王夫人李纨看着这一大家子,乐得留下眼泪。 ☆、四十,姻缘只于一线牵,佳人无动也多情话说荣国公府这些年轻后生,多只中了个秀才,便像贾宝玉那样再无心科举,只想着能随家人们各处去游历,大人们虽担心,无奈宝玉贾环放任,贾芳等常能遂其心愿。前门忠宁王府中,朱永『王妃所生,十五岁』、朱远『李氏所生,十三岁』、朱能『王妃所生,十二岁』,因王府威势,在外吃酒打架,少有人敢惹,是京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兄弟几个于内则收起顽劲儿,读书练剑,孝敬师长,友爱姊妹:朱珠『李氏所生,十岁』,朱瑜『王妃所生,六岁』,故而不闹出大乱子,忠宁王夫妇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这王府与贾府虽是近邻,孩子们小时候常在一处顽儿,后年长了些,各人做各人的事,也为防嫌,故不常在一处了。 这年三月,草长莺飞,百花盛放。某日午后,宁王府后花园中,朱永因手臂挨了一刀,吊着,被王妃禁管不得出去胡闹,眼见着朱能扮鬼做脸地和朱远一同出门,只能气呼呼干看着。朱珠朱瑜见他难得在家里,便拉着让教放风筝。朱永素日宠爱这两个妹妹,便陪她们玩,大红蜻蜓好容易飞上了空中,线却断了,风筝遂出后院向北落去。朱瑜急得拉着哥哥便出去寻,见风筝落入贾府内,兄妹三人便进了去。门子见是忠宁王府的公子、小姐,不敢阻拦,只去禀报。 李纨宝钗等接报,忙出来迎,见他三人正在堂前张望,遂打了招呼见了礼。宝钗笑道「珠儿瑜儿,我带你们去找风筝去」,二人非要哥哥朱永跟着一齐去,朱永便与众人入园子的南边寻。大观园中,六个姑娘正在湖边草地上放风筝,彩云紫鹃并几个嬷嬷小丫头子站于一旁观望,忽见一只红风筝,落在墙边松树上。众人又闹着拿竿子来钩了下来,好不热闹。忽见李纨带着朱永兄妹前来,知秋墨秋如秋书秋这几个大姑娘都已知事,见那穿月白色蟒袍,头带紫珠冠的翩翩公子,便停下偷偷打量。朱珠朱瑜见着那大红蜻蜓风筝,正是自己寻找的物件儿,风似的跑来拿,朱永为守礼停在桥头亭子里,李纨宝钗见此甚喜。 如秋生性活泼,将风筝取来又不给她们。朱瑜便喊道「哥哥,哥哥!快来,她们不给我」,墨秋逗她道「你喊他来也没用,你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我便给你」,朱瑜不愿意,跑过去拉她哥哥。朱永任凭妹妹如何央求,也不敢去,只道「你去求求她们,便给你了」。朱瑜无法,扭扭捏捏地过来,害羞地道「我叫朱瑜,今年六岁了」,画秋思秋听完忙说出自己的名字年纪,三个小女孩很快打成一片,手拉着手好不自在。朱永见此,便道「朱珠朱瑜,快跟我回去」,可二人已与众位姑娘顽儿作一处,哪儿肯回去,朱瑜又不让她哥哥走。朱永无法,只能坐在亭子里看着她们顽,李纨宝钗见此,遂命丫头拿茶与瓜果点心来,只道还有事情,便留朱永一人在此。 知秋偷问朱珠她哥哥的名号,遂觉害羞,墨秋如秋便开她的玩笑。朱永也很好奇,开始只装不甚在意,后竟大胆地往这边瞧,无奈离得远看不清楚,只知那害羞之人便是自己定了姻亲的女孩儿。 ☆、四十一,岁月流转世皆变,众人据典笑知秋话说朱永在亭子里喝茶,看着姑娘们玩耍,画秋朱瑜等因小女孩家贪食,跑过来拿果子喝水,混不在意。墨秋如秋戏弄了知秋一番,也壮着胆子过来问道「你就是朱永」,朱永很少和女孩家说话,只答道「是」,「你胳膊怎么了」,「额,摔得」。二人听完,笑道「你这人不老实,我们已听说了!明明是与人打架,挨了一刀」,朱永见二人年纪尚小,渐渐顽皮起来,只道「恩,是这样的」,说完话,任凭她姊妹二人上下打量。知秋一直偷偷看亭子里的景儿,她对朱永的印象停留在了:自己八岁时,贾芳贾荀与他打架的时候,自己拉不动他们,急得大哭。后来回了家,到后来彩云姑姑禁管着,哥哥们也渐渐不带她顽了,竟有五年之长未曾再见。妹妹们不知何时知道了她有婚约的事儿,常打探了消息告于她:『今天在西市与人打架了』、『喝花酒被老鸨子撵了出来』、『大哥二哥又看见他与朱能,向卖豆腐的寡妇院里扔石子儿』……为此母亲还和父亲闹过,父亲说「那日我见他,甚是知礼,又考校了一番他的书,皆答得很好。男孩子,这时候总是贪玩的」。 忽见忠宁王妃等人行来,宝钗带着知秋去行礼,王妃笑着打量一番道【一段时日不见,已经出落得和仙女似的】,遂拉着手问读了什么书,知秋答刚读了《春秋》,王妃道甚好,又将一枚形似“妆镜”的黄玉送给了知秋,道【这是我盘了几年的东西,你收下】,知秋遂道谢。忠宁王妃又哄了朱瑜回去,众人告辞,不必细说! 物换星移,又过了四年,几日间连绵的秋雨,带走了难耐的燥热,人间变得爽朗剔透。因王夫人的寿诞,虽亲自吩咐不许大办,贾府众人也忙中抽空,欢聚于一堂,独少了贾环、贾荀:因河套地区战事未结,宦官黄鹤、兵部左侍郎贾环仍协助忠宁王朱宏整理军备,裁定奖惩。贾荀举孝廉为兵部军械司主事,协助叔父贾环处理事务。这日晚间,正堂内室,众兄弟姊妹皆以『朱永因战功擢升为破虏将军,晋二等将军衔』调侃贾知秋,如秋学着朱永说话道「老太太高寿,父王因战事无法亲自拜寿,母妃便让我来献礼,略表心意」,姊妹们遂高声称朱永为“霍去病”,好不热闹。知秋脸通红,一副女儿家姿态,但仍坐在椅子上。贾芳道「大妹的腿摔得够重的,否则定是先把人打了,然后甩袖子走开的」,原是知秋顽秋千时摔伤了腿,只坐于堂间。贾平笑道「大哥,人家还想再听霍去病的故事呢」,贾熙遂用折扇敲了敲茶几,道「话说这霍去病,年方十九!天子授命,北击匈奴。长驱直入,封狼居胥……」知秋兀自将边上的拐杖扔向贾熙,起身欲走。几人慌忙拦住,墨秋如秋更是将贾熙压了来,道「请将军夫人发落」,知秋气得似要哭了,道「你们这起子人,都不是好人」,又向王夫人求助,遂一人得了一棍子,方作罢! 翌日,王夫人宝玉请忠宁王妃朱永等过府,众人一处儿喧闹,独知秋因禁管,于午后自坐于蘅芜苑外长廊里,只看着秋雨淅沥,闷闷不乐。彩云道「你快随我回去养着吧,我知你想去外间,可你的腿这般,人来人往的,碰着可怎么得了」,知秋望着那躲在石头下的两只山鸡,头也不回地道「姑姑,让我再呆一会儿吧」,彩云无法,只道「我去拿件披风给你。让你二妹三妹看着你,也不知去哪儿疯玩了」。 ☆、四十二,公子佳人再相见,为守礼不作深谈话说墨秋如秋陪着知秋在蘅芜苑,见她总是闷闷的,便带着她出来,至回廊内,二人又让她好生等着,自去了。此时众人用完午膳,贾芳领着众兄弟姊妹并朱永等人至怡红院谈顽儿,黛玉宝钗也偷闲,带着忠宁王妃姐妹等人至宝玉院,煮酒开小灶。怡红院中,贾芳见朱永打磨着手中的“阴阳太极”红玉,道「世兄手中的玉,我似在何处见过」,朱永笑道「此玉虽古朴粗拙,却是贵妃娘娘赐的一对番邦贡品,父王因不喜欢就将它给了我」,画秋道「大姐的黄玉与之很像呢」,众人皆不再言语,只看着众兄弟姊妹顽儿。朱远与贾荻在斗棋,朱能贾熙贾平在旁絮叨出点子,贾荻道「你们快滚吧,有本事待会亲上场」;四姑娘书秋在做女红,朱珠在旁看着;朱瑜照着六姑娘思秋拿来的琴谱抚琴,“叮咚叮咚”的怡然自得!贾芳见他不语,遂问他沙场之事,朱永道「我并不是外间说的,什么深谙兵法、英勇无敌。记得挑了第一个鞑靼人后,我回身见他的肠子流出来了,愣住什么也不管,亏亲兵死命护主,否则我也会如那个人一样的。后来我的手一直在抖,上了战场却又不抖了,脑子里只存你死我活而已」。 朱永说完,抬头见众人皆看着他,遂笑道「那些鞑靼人并不像谣传所说,什么鲁莽凶悍、吃人喝血的,也是从胎里落草的。我们的兵士训练有素、战甲厚重、弓弩强劲,兼神武大炮的威势,只要领军者不怕死,兵士们都叫着往前冲。所以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如今只想着能快点忘记这些血腥杀戮,你们就不必再问了」,众人听完,皆若有所思。墨秋与如秋忽跳进来道「朱家哥哥,别理会这些庸人!跟我们走吧」,见他发愣,遂强拉着他向蘅芜苑行去。 「……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三人于回廊转角处停下,夹杂着雨打瓦棱之声细细听着,墨秋如秋见他听入神,遂偷偷离去。这厢知秋正专心吟唱,忽见朱永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下一转,已猜到其间之事,仍问道「公子是谁,来此何故」,「在下朱永,偶然于此,姑娘可是贾知秋」,知秋点了点头,后低头不语。朱永见她忽然拄起拐起身,问道「你怎么了」,「不小心摔得」,「我…我送你回去」,知秋道「不碍事的,快好了」,遂向蘅芜苑慢慢行去。朱永见她执拗,偷笑着道「我原以为姑娘因是年轻小姐,不知事故的,竟也有如此心机」,知秋转过身疑道「公子此言何意」,「姑娘让妹妹们请我至此,为何又故作姿态」。知秋只道是他误会了,想要解释却欲言又止,遂道「公子请回吧」,仍拄着拐慢慢离去。 朱永万没料到她是如此的反应,担心她信以为真,小瞧了自己。遂快步走过去,直面道「对不住,我是与你玩笑呢」,知秋笑了笑,仍低头不说话。此时彩云寻来,见一男子在此,遂问道「你是谁」,朱永忙作揖道「在下朱永,偶然至此,失礼了」,「原来是小王爷,你从哪里来,为何又在此地」,朱永道「是两位姑娘拉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彩云心道定是墨秋如秋搞的鬼,道「小王爷沿着走廊向左转就是了」,说完便搀着知秋离去。朱永看着知秋回眸的样子愣了一时,后遂依言向左行着,无奈此园甚大,百转千回,不觉迷失在大观园中。 ☆、四十三,流连忘返园中景,最是寻常只人情话说朱永依言而行,不觉已迷失了方位,飞蛾扑火般四处碰壁后,遂破罐子破摔,走走停停看这大观园之景。此时已近傍晚,雨势减缓,见东北角高大的竹林,郁郁葱葱,其间散养大小数十只鸡鸭鹅、几只孔雀、两只仙鹤,只用竹栏围住,唯有那仙鹤尚可识别,孔雀不开屏与鸡鹅无异;西北角众多的花树、果树,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在雨后令人心旷神怡;抬头向右上方看,梯田中稻子绿黄,边上有一水车高耸,时有鸟鸣鸡叫从山上传来,忽有身处乡野之感;步入一亭中,向湖面望去,远端楼台湖面弥散于水雾中,前方密布荷叶莲蓬,粉白的莲花摇曳其间,株株动人;沿湖而行,忽见一石雕天门,巍然耸立,露出“省亲别墅”四个朱红大字;遂沿石桥穿湖而过,躬身采得一株莲花把玩着,见那山竟被凿开小半,怀抱几座金顶朱墙的房屋,至正门见匾额书“贾氏宗祠”几个大字,方知却步;又沿山脚小径拾级而上又忽下,一面是高大的石墙,一面是小溪,小溪另一畔苍松翠柏,屋舍掩印其间;溪水清澈,红黄粉蓝各色的鱼儿畅游水石中,流水将光影投向石墙,斑驳陆离,如至梦境;忽至开阔处,此时明月东出,见南端有一片松树林,剪成如伞状,东西两面树木葱葱、假山怪石林立,墙外有光亮的人家,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有恍惚于世之感;回身见两条溪水汇聚,向远端的闸外流去,沿其间的一条石阶向上望去,见尽头是一道观,上书楷体字“栊翠庵”,心中兀自感叹:时宜物亦,此庵当是一仙所矣!忽见几个人迎面匆匆而来,原是贾芳朱远几人。 因天色已晚,忠宁王妃请辞,见子弟俱在,独不见朱永,众人遂至园中寻找。几人忽见朱永踽踽独行,遂奔来道找得辛苦云云,各自家去。朱永至家中,与众人说今日之见闻,再三夸赞。忠宁王妃道【你常跟着你父王在外,不知府中受了这好邻居多少恩惠:春天有茶叶、花蜜、香料;夏天有蔬菜、瓜果、菱角;秋天有肥鱼、鲜藕、小米;冬天有木炭、坚果、新酒】,李氏接道「那园中四季的风景也美煞人,春日繁花、夏日荷塘、秋日丹桂、冬日松雪。这些都是人家二十几年经营出的东西,纵使有黄金百万,也买不来造不出的东西」,朱永听完,似是明白了些,后又再三地感叹。 自此,朱永常至贾府大观园,一个月后贾府门子见他来,开仪门,也不再多话,像是见家中人一般。白天:收稻时节,几兄弟手拿镰刀,亲自上阵;打鱼时,脱下鞋袜,挽起裤脚,下河摸鱼;挖藕时,泥巴满身,混不在意;劈柴时,脱去外衣,不觉寒冷。晚间:朱家兄弟常与贾芳等人,于上房壁炉中燃起火堆,取暖煮酒烧茶、说书下棋谈天,顽儿至天明方罢。渐渐的像是长在贾府一般,朱家兄妹于内不摆架子,对待众人甚是知礼可亲,两府人等见此愈喜,更加亲密。 但知秋却甚少与朱永单独深谈,只习惯于远远看他与众兄弟们闹腾,耽于其举手投足、恣意大笑之豪迈。墨秋如秋两个大丫头见此,只恨那朱永自顾留恋风景,肆意玩耍,心里干着急。两姊妹见到朱氏兄弟,总是冷言冷语,讥讽嘲弄,朱永等私叫诨号『黑白无常』。后传至二人耳中,愈变本加厉地对待他们,见到只叫『三猪:大猪、二猪、三猪』,唬得兄弟三人见到就躲。 ☆、四十四,团圆宴四世同堂,莽汉醉酒胡咧咧至腊月中旬,河套地区趋于稳定,忠宁王朱宏等返京述职,由五军都督府都督禹岩、户部左侍郎梅松接管防务、军备之责。腊月二十三,贾兰返京述职,当晚贾府大摆筵席。王夫人自坐于正堂上首,贾简陪坐,宝玉贾环、贾兰贾琏分坐两边,下首坐着贾芳贾荀贾熙贾平贾荻,由麝月彩云侍候;李纨梅月带着贾玉婵自坐于侧席上首,宝钗黛玉平儿莺儿晴雯带着贾苏分坐两边,下首坐着知秋墨秋如秋书秋画秋思秋等姊妹,由紫鹃侍候;奶娘嬷嬷们自开一桌。 贾简亲为王夫人斟酒,老太太竟喜得落泪,道「若是你太爷还在就好了,这么多孙子孙女,他看见了该有多高兴」,众人皆不语。贾琏起身道「老爷开府后的第二年,账上只剩置办几桌酒席的钱,至如今的大家大业,一齐喝一杯庆功酒吧」,众人俱喝第一杯;贾环起身道「我等常年在外,家里全靠你们打点,敬一杯」,众人俱喝第二杯;李纨起身道「你们在外或案牍劳顿,或刀枪剑戟,敬你们一杯」,众人俱喝第三杯;宝玉道「孙辈们也推举个人,说两句」,众兄妹遂举贾芳,贾芳起身道「这一杯,一,祝祖母高寿;二,祝长辈们诸事顺利;三,祝弟弟妹妹侄儿们平安」,众人皆叫好,贾环笑道「你这小子,也成材了」,贾芳笑了笑,遂促狭道「这第四,祝大妹妹喜得贵婿,早日完婚,不许打架」,众人捧腹大笑,皆举杯饮尽,独知秋跳起脚,欲来打贾芳,贾芳慌忙告饶,才作罢。王夫人道「好了好了,我们简儿也说两句吧」,贾简站起来想了好一会,问道「太太,只说一句成吗」,王夫人答也可,遂道「祝大姑姑早日生个小弟弟来顽儿」,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知秋已来抓贾简,可老太太早已护在怀中,知秋无法,羞红了脸跑进内室,墨秋如秋好容易牵了出来,自是不提! 腊月二十九晚间,贾芳贾荀两兄弟带人抬了礼至忠宁王府,忠宁王一家人正听管事太监检点地上的关礼。忠宁王朱宏道【你这俩小子,给本王说说抬了什么好东西来】,几人打开箱子后,贾荀道「奶奶说,前日送的新酒、瓜果太普通了,让我们拿着庄户献的山参来配,另有:鲑鱼籽半斤、鱼翅半斤、鲑鱼干二十斤、干鲥鱼十条、鹿舌六根鹿茸两副、熊舌两根熊掌一副、海带三十斤。都是些野味,望王爷笑纳」。朱宏似饮了酒,道【你这娃娃也忒多礼了,在队里不是挺能说粗话的么?如今整得一身酸腐味,怎么做我的女婿】,朱珠遂踢了他一脚,朱宏却毫不在意,嘿嘿直笑。 又留用晚膳,贾芳二人推辞不过,只得客随主便,入了席。朱宏命人抬了浸了山参的老酒来,不多会儿,几人喝得舌头大了。朱宏道【乖女儿,把那参捞出来给我吃】,朱珠高高兴兴地把参捞到碗里给他,朱宏嚼着参斜眼看朱珠,遂又拉住她的手含糊地道【我的乖女儿,我最漂亮的乖女儿啊】,贾荀此时恰好嗝了声。朱宏皱眉,扯下参道【你这娃娃,难道说的不对么】。众人知他莽劲儿上来了,正要劝他,不想朱宏把参一扔,猛一拍了桌子道【给我站起来,你这小子!她漂亮不漂亮】,贾荀扶着桌子好不容易站起来,见羞红了的朱珠,只觉美艳不可方物,道「漂亮」。朱宏见他如此说,又道【想不想娶她做老婆】,「想」,谁知朱宏歪嘴一坐,又拿起参大嚼,只道【想?门儿都没有】。众人不料朱宏竟如此说,皆呆了! ☆、四十五,情切切私传心意,两府再次结姻亲话说贾荀见忠宁王爷朱宏如此说,愣了好一会儿,忽抓起旁边的酒坛子,猛喝了两口,叫道「我就要娶她做老婆」,众人皆大惊!贾芳忙起身拉他,可那犟驴脾气上来了,哪还能听他的劝,遂兀自背过身去。那朱宏不怒反笑,嚼着参道【你这混小子,瘦的跟个竹竿似的,怎么做我的女婿】,贾荀一听,当即解衣露出腱子肉,可因两手没了支撑,遂趴倒在地,朱永贾芳忙上前拉起他,朱珠朱瑜皆背过脸去。众人见其右胸乌黑的箭伤,腹部一条长长的刀疤,不由心惊!那朱宏更是惊得嘴里的参都掉了,大赞说好,唾沫星子都喷出来,道【好,好!她给你了】,将朱珠拉到他面前。贾荀更不含糊,抓起朱珠的手就往外去,众人赶紧上去拦,谁知他忽然趴到在地,哇哇吐起来。 夜里下起了大雪,三十早上,忠宁王爷起身见嘴里正咬着参,遂扔了出去,叫道【来人呐,拿茶来】。李氏于外厢听到,进来便指着他的脸道「你还好意思要吃茶,等到你女儿拜堂时再吃吧」,朱宏似是忘记前一晚发生的事,遂问怎么了,李氏便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与他听,说完即一脚踢飞了地上的参。怡红院中,贾荀醒时已是中午,只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黛玉晴雯等于外间听得动静忙进来服侍,思秋忽跑进来道「恭喜三哥哥要娶嫂子了」,贾荀先是疑惑,后又大惊,连母亲捧得茶都忘喝了。原是“三猪”一大早便至贾府告知了此事,遂阖宅皆知。 其实,贾荀素喜朱珠的率真善良、美貌动人,朱珠也喜他柔弱的外表下刚强之个性,况贾荀是众人中最出挑的,早早举了孝廉当了差。朱珠从小到大,从没动过针线,特特地向书秋学了,做了双袜子送与贾荀:前些时日忠宁王爷返京述职,回至府中,朱珠并没出房门迎他,遂进其房内,见朱珠正用丝线织袜子,遂抓起来瞧,道【我说呢,原是在这里做活要送与我】。朱珠没等父亲讲完,便抢过来继续做,道「别打扰我,这个不是给你的」,朱宏瞪眼瞧了好一会儿,遂气呼呼地离开。翌日晨起,朱珠将袜子揣好,与朱瑜如往常一般,至怡红院喊“三猪”回家。见贾荀正在东北角的木台上练剑,他竟是穿着睡服光着脚在那冰凉的木板上。朱珠呆了一会儿,定下心神,将袖中之物放于贾荀的鞋中。恰好贾荀一招回头望月见到此景,收势过来瞧看,朱珠只觉羞愧难当,逃也似的奔回家去。后来朱宏偷偷问了小女儿朱瑜,才知此中缘故。 这厢,忠宁王爷扶额想了良久,不顾王妃姐妹的反对,午膳后即令她们去贾府提亲,贾府众人自是心满意足,忙不迭地答应。独宝钗抱怨道「本来想替我家芳儿求的,怎知王爷嘴这么快」,李氏道「快别说了,哪有为自己女儿上门说亲的」,黛玉忙笑道「我这就去准备聘礼,晚间让荀儿抬了过府,这亲就算成了」,宝钗心里满是羡慕,道「就数你精,运气又好!她们家稳赚不赔的,偏我家赔了个女儿」,众人听完皆大笑。晚间,贾荀贾荻果真把礼抬进了王府,忠宁王又道【你这俩娃娃,给本王抬什么来了】,忽听李氏在旁“哼”了一声,遂不再多言。 ☆、四十六,锦绣公子排排看,多情儿女计晨间这日晚间,贾环院中,宝钗莺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与他听,贾环听完只是笑,仍翻着书。宝钗怒道「荀小子比着咱芳儿还小一岁,眼看着却要先结亲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贾环道「我的上官,兵部尚书于易听过吧」,宝钗摇了摇头,接道「他的续弦是我的师姐,几日前皇庭宴饮后,我与他私下深谈了一番」,「喝酒就喝酒,说得如此好听」,「你这人,罢了!他有两女一儿,大女儿嫁与了卫家,我师姐与他所生之小女儿映雪,好像比芳儿大两岁,至今未婚配。如今你这样说,倒不如先下个帖子去」。宝钗听完大喜,道「平时不管不顾的,未曾想你也知道为孩子打算呢」,「于大人为官清正,我素来敬佩!若能与之结亲,一来可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二来我在外也能多一份助力。只是听说那于映雪只爱舞枪弄棒,不通闺阁女红呀」,宝钗笑道「无碍,只要心地好即可」,宝钗又嘱咐初十一过即去拜会,又说贾芳好运气云云,便一齐往秋爽斋王夫人处去,同守年夜。 翻过年到了正月十二,木台上的雪又厚了层,宝钗莺儿因要准备膳食,见书秋正坐在厢房炕上看棋谱,遂让她送黑熊皮大氅、锦袄、高靴与贾芳。书秋至怡红院中,只见三两个婆子拿着扫帚,扫那门内门外的雪,进至上房内室遂觉甚是暖和,空气中浓浓的酒味杂着臭脚味,似是要将自己熏到了!见壁炉里的火快灭了,旁边几床被子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书秋分辨不清,无法只得弯腰一个个儿筛拣,见从左往右依次是贾荀、朱能、朱远、贾平、贾熙、贾荻、朱永,那朱远正吮着贾平的脚趾,书秋笑了好一会。终于在最右边红缎被子下找出了贾芳,轻轻叫醒道「母亲唤你起身了,这是今日穿的衣物」,贾芳只皱眉说知道了,复又扯过被子蒙头睡。书秋放下东西,转身将朱远的脸轻轻推开,遂离去,朱远睁眼朦胧的看见一个身影,只觉熟悉。众兄弟陆续有人喊着起身离去,独贾芳仍气呼呼地装睡,任凭别人怎么闹都不理,忽听见母亲的声音,连忙起身穿衣鞋,套起大氅出门去,挨了宝钗一下子,不必多说。 却说朱珠守了十来日的礼,晨起与妹妹边喝茶,边透过明窗看着父亲朱宏与哥哥在堂前练剑。忽听让朱瑜去喊朱能起身,遂偷偷跟着妹妹入了贾府,在怡红院木台上,果真看到了贾荀,忽见宝钗等人入了院,竟也不请安便快步离去。至回廊的拐角处被贾荀赶上,贾荀将手中叔父贾环给的一柄黑铁镀金的宝剑,与朱珠,只道「我们再忍些时日,这把剑你先拿着」,朱珠遂低头接过,忙不迭的跑回家去。至堂中,见母亲李氏早已拿着她的针线女红候着:一件独一只袖子的长衫,一条两边肥瘦不一的裤子。李氏问道「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要做四双靴子,给公婆夫君的么,靴子呢」,朱珠嗫嚅道「书秋姐姐正帮着我做呢」,几人皆讶然!朱珠向顽着剑的父亲朱宏使了个眼色,朱宏会意道【行了行了!我的宝贝女儿,纵然什么都不会,他们家也不会亏待的】,又摸着那剑柄上缠着的麻布条道【哎呀!这宝贝又回来了,可心疼死我了】,李氏道「你快闭嘴吧」,又对朱珠喝道「从今日起,我好好看着你做,别想再出去了」,朱珠只好拿着未做完的活儿回至房中。 ☆、四十七,请托词为寻金线,俏人儿内室独处这日早膳过后,宝钗便催着贾环父子登车出门,三人坐车向城东的尚书府行去,周福裹得像熊似的拿着酒壶赶着马,吆喝两声便倒两口酒。宝钗道「芳儿,听说那于映雪甚为标致呢」,贾芳掀帘看着街景回道「我原等大妹妹、荀弟开春完了婚,便要与四弟五弟去南边游历的,你们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贾环咳了一声,并不说话。宝钗道「游历不游历的,是你的事,我管不了!可你忍心我眼巴巴地瞧着你弟弟成了婚,瞧着你婶子得意么。况如今你也大了,你父亲也要老了,你该有自己的责任了」,贾环道「哎呀!怎么说起这些了,我们不正去嘛」,遂呵斥周福少喝酒。贾芳只道「随你们吧」,宝钗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至于府,于大人亲迎贾环等入正堂。二人同为一部官员,互相钦慕对方的为人、才干,贾环去年初,在上书房提出的『兵出河套、迁民养兵』这一大方略,也得到于易的推崇。后来于大人对这位后起之秀暗暗考量,知其必能在这文臣统兵的时代,大展宏图。故而贾环两日前下帖欲结亲时,自满心欢喜。 至堂中,吴氏带着女儿映雪与小儿于成出来相见,众人行了礼入座喝茶。贾芳正襟危坐,不敢随便说话、随意看顽,只听父亲与于大人客套,母亲与师伯母话家常,忽见于大人盯着自己看,贾芳不敢再对视,忙低头躬身站立。于大人笑了笑,道「你快坐下」,吴氏又笑道「映雪带着芳儿至别处如何,两个孩子也不用这般拘谨」,贾芳刚想回不用了,听见那于映雪起身道「是,母亲」,又看着贾芳道「公子请随我来」,贾芳遂跟着她去了内室。二人至阶前,映雪道「请公子脱去靴子」,贾芳见内室地板上铺着毯子,遂脱靴,二人忽见贾芳左脚没穿袜子,映雪已笑得没了女儿家的体面,而贾芳则好不尴尬! 这厢,书秋在房中想起清晨那一幕,嗤嗤地笑,忽拿布包了靴子,披上裘衣,向王府中去。至王府正堂,见忠宁王朱宏与朱能正斗着象棋,朱永在旁瞧,王妃姐妹与朱瑜并几个奶娘婆子逗着小公子朱鄯『乃李氏出,两岁』顽儿。书秋行了礼,那朱宏遂用手抹了棋盘,喜道【我的书秋乖女儿啊!来得正好】,李氏笑道「可不是正好么!眼见要输给儿子了。朱珠在房里,快去吧」,书秋遂行了礼,离了正堂,至朱珠卧房。 书秋脱了靴子进房中,见朱远坐在炕上正扯着朱珠作的裤子与她闹,朱远见了书秋,装模作样地要起身,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谁知那东西嗤的一声,裂成两半。朱珠大急,道「二哥!你快赔我吧」,书秋将包布放于炕桌上,看他二人闹:朱远道「反正是做坏了的东西,扔掉算了」,「哪儿做坏了,穿在里边谁看得出」,「脱了不就看到了,旁人能不笑话么」,「那现在连让人笑话的东西都没了,你让我怎么办!快帮我补好,否则我可不依」。朱远无法,只得坐下,笨拙得拿针线缝补。书秋扯着匣子里凌乱的线团,道「已经做好两双了,只是没了金线,来你这儿要」。朱珠打开布包,拿起靴子仔细瞧,赞道「姐姐做得真好,左右一个样儿」,朱远听完嗤嗤的止不住得笑,朱珠遂踢了他一脚,又见书秋在匣子里没找到金线,便跳着脚去外间寻了。房间里二人对坐,知秋兀自脸红。 ☆、四十八,卿于桥上赏河景,君立窗前桥上卿朱珠房里二人对坐,书秋好容易定下心神,见朱远着大红蟒袍,头发一丝不乱的用朱带系着,随意地盘着腿,穿灰黑色绸缎裤子,裤脚掩进白色绒袜里,袜子末端用锦绳儿系紧。朱远忽道「姑娘给我做双袜子吧」,书秋小声道「你家的东西那么好,为何让我做」,朱远遂不说话了。又过了会儿,朱远道「我要离京了」,「在外不比京中,你万事小心」,「好的」。二人低声谈着,房间里煞是安静,忽见朱珠拿着一大团金线进来,见朱远还在缝补,赞道「二哥还在呢,索性做完这个,再帮我把那长衫的领子也补补吧」,朱远笑道「从小到大,我只见你替大哥做过一个歪瓜样的香袋子,送他出征,从没见你做过其他的东西。现在要嫁人了,怎么得了哦」,「大哥收了我的香袋子,欢喜的紧!我还做了双袜子给了荀哥哥,你还不知道了吧」。知秋听完愣住了,见朱远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说了句好了便出去了。朱珠拿起那条裤子,见裤裆缝儿像条蜈蚣似的,气道「不看他要随父王出征,定不饶他」。 朱远不像大哥朱永,总是板板正正的模样,也不像他弟弟朱能,成日家与人斗来斗去。他只喜欢在人群中安安静静地笑着听别人说话,见了兄弟姊妹受了委屈,也能私下好生安慰。墨秋如秋欺负他们哥仨儿,哥哥弟弟忍不住,甩了袖子就走开,独他仍如平常般背手站那儿,笑嘻嘻得听她们嘲弄。书秋从没见他发过脾气,他拿着剑,不见他怎么练过,系着萧,不见他怎么吹过。而这样安分的人,如今也要上疆场与人厮杀了!或许他再不会在自己埋头做活时,微笑着看自己了,或许自己也再不会看到他伸着懒腰,走在长廊中了……书秋托着腮静静地坐在炕上想着。宝钗正在数落着贾芳,道「你真是混账,赤着脚与人家女孩比剑,还输了!肩膀倒教人家刺破了」,莺儿彩云画秋思秋皆掩嘴笑着,宝钗又对贾环道「你也是,喝了酒就不知东西南北了,与那于大人争什么长短对错,竟还把杯子摔了,你还当是在自己家中么」。书秋忽起身向外走去,众人在屋中吵闹着,连彩云都没注意到她。 书秋出大门,入王府后门,进至后花园,忽听到萧声,书秋熟悉这声儿,之前在某个清晨,见朱远坐在园子西面的假山上独自吹箫,和今日的曲调大同小异。书秋深吸一口气,转过仪门,见:屋外石灯旁,竹林丛密处,有个人独自站在那落雪中。朱远就在此时此地用萧声诉说心事,如书秋一样,独自在光影中于锦缎上绣着花鸟草虫、在雨夜拿着书听庵中人打金颂书、在清晨散步时拾草地上的花瓣,饮树叶上的露珠…… 『你在露水消失前拾花,我在睡意消失前看着你;你在雪夜寒风中独唱,我在梦醒时分如痴如醉』 翌日早膳后,忠宁王爷朱宏带着二位夫人并朱远朱能等人,进至贾府正堂为二公子朱远提亲。宝钗莺儿等至蘅芜苑问书秋是否愿意,只答愿意。午膳时,黛玉宝钗领王妃姐妹入了内室,黛玉促狭道「宝姐姐,如今你又赔了一个」,宝钗遂起身欲打她,众人拦住了,笑了好一阵儿。 ☆、四十九,万变中也有不变,解忧须细语平常元宵节这日,南安王妃入宫请安,与皇后说项『将十六岁的内侄女嫁与忠宁王世子』一事,皇后即欣然应允,遂传李贵妃与忠宁王妃觐见。待皇后将此事告于二人,李贵妃无法,将『朱永已与荣国公贾宝玉之侄女、兵部左侍郎贾环之女缔结婚约』一事上诉。皇后沉思良久,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择吉日让朱永一同取了二位千金。李贵妃姐妹只得答应!一时朝野风传,成为佳话。只有那朱永,不顾忠宁王夫妇的反对,进宫欲请收回成命,皆被斥回,兼父亲朱宏声泪俱下的一番衷言,只得作罢! 正月十七,皇帝驾崩,太子即位,举国丧,大赦天下! 正月二十一,鞑靼各部联合,趁新皇根基未稳,大举入侵。皇帝不顾几位老臣的发对,诏命忠顺王朱恢统御三军,指挥抗敌。 大军出发的前一晚,书秋带着已做好两双袜子一双靴子,至忠宁王府交给朱远,二人久久凝视,书秋只道「珍重」,便带着丫鬟离开。行至正堂外,被朱永叫住,朱永身着战甲,腰悬宝剑,对书秋道「请姑娘将此物交与你姐姐」,遂将手中的太极红玉交与了书秋,后朱永匆匆而去。朱永本想亲手交与知秋,亲口与她道别,无奈因几日前那庄荒唐事!自己昨夜立于蘅芜苑门前良久,也未得见知秋一面。 战火燃了将近五个月,双方在河套地区均损失惨重,后忠宁王爷朱宏带领南方几省的新兵赶到,方一鼓作气,大胜敌军,驱走了外敌。『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古骨』,两府出征子弟,朱永、贾熙、贾荻战死,竟连尸骨也无存。朱远爬出了尸山血海,却因精神受创,兼面容已毁,由其母李氏照管,足不出户! 贾环返京已有一个半月,醉生而梦死,任凭王夫人宝钗莺儿等如何劝慰,也只摇头不发一言。一日晚间,雨水淅淅沥沥,驱走了连日的酷热,贾环撑着伞步至长街,见长街上酒馆、布庄、粮行、钱庄、妓院……好不热闹的、如自己小时候看到的一样的景象!街上人或打伞或穿蓑衣或任凭雨水浸身,各自行着看着;马套着车,车上载人载货物,拉车的吆喝着;包子铺里散出诱人的香味、茶馆里说书唱戏的,传出一阵阵喝彩声、妓院门外老鸨子与穿红戴绿的姑娘们接人拉客的媚声……贾环目不见、口耳不闻地独自行着,只有他的老伙伴周福,裹了个蓑衣像熊似的跟着。忽至街角那家小酒馆处,贾环便进了门,要了酒肉坐下,开酒馆的老夫妇皆殁了,如今他们的儿子也由店小二变成了店老板,当初所救的女孩也成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老板端了酒菜来,道「大人慢用」,贾环道了声谢,便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 贾环想往地上倒杯酒,但想起自己在辕门外、大帐中与忠顺王朱恢的僵持下,已经选择了妥协,自己又有何资格去敬这一杯。又想起了贾政,忽恨自己已经选择了勇敢,却偏偏在最关键处懦弱。他此时恨着自己,甚至把侄儿女婿、至那千千万万年轻生命的死揽在自己身上……「大人…恩公,小馆要打烊了」,贾环睁眼看了看,道「小二哥,能不能让我待在这里,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若是平常,我便陪恩公待在这儿也无妨的!只是孩儿刚来唤我了,我家的老大当了兵,死在了鞑靼狗手上,他母亲忧重,我得回去照顾」。贾环想了好一会儿,道了声谢,便与周福回府。 ☆、五十,因思家不舍万里,为寻觅远赴天涯这厢,知秋缓步入栊翠庵,至正堂三清像前跪坐着,宝钗莺儿彩云贾芳等人俱收起了伞,停在大门处的檐下。忽见妙玉也跪坐在像前,良久无言,知秋忽道「师父,我想留在这里」,「为何?这里如此孤寂,哪及得上外间」,「可我的魂魄已飞走了」,「我不知道什么是魂魄,但也知道人心。人世间情爱纠葛、悲欢离合,你难道能舍得」,知秋眼中此时已布满了泪水,道「我若舍不得,为何再也没有梦见过他」,妙玉只道了声“无量天尊”,便再不说话了。 月余,贾芳提议:愿带知秋出去游历,贾环宝钗等心里了然,若知秋再如这般少食忧重,必不妥!若能出去见见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或许就能越过心中阻碍。贾环宝钗遂至蘅芜苑问知秋是否愿意,只答『也可』。 两日后的晨间,荣国公府门前,贾芳扶着妹妹坐上了车后,王夫人莺儿宝钗等已泪流满面。贾环握住周福的手,眼圈红了,道「老哥哥,我的孩儿就交给你了」,周福道了声“喏”,转身行至车前,跃上车驾马缓缓向东行去。知秋掀起帘子,见长街寥寥,只一位衣衫褴褛、形容如乞丐的老者,拄着根竹竿、背着个大布包缓步西行。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见日微出东方,万里霞光,便掀帘问哥哥贾芳道「哥哥,为什么我们离家时,天气这么晴朗呢」。贾芳正想着昨日至于府同于映雪告别时,佳人脸上缱绻无奈的神情,遂顺口道「天气晴朗,自有它晴朗的道理,没什么可说的」。谁知他无心之语,却让知秋想了良久,竟觉得甚有道理!知秋又问他「哥哥,为什么他要离京了,我还对他发脾气呢」,贾芳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道「你发脾气自有你发脾气的道理,这也没什么可说的」。知秋听完,只掀了窗帘静静地向外看,不再多言。 是呀!天晴自有天晴的道理,天阴自有天阴的道理,有什么可说的呢? 「哥哥,我们去看高山吧」,贾芳笑道「好呀」;「哥哥,我们去看大海吧」,「好呀」。周福拿起酒壶,拔了塞倒了一小口,吆喝着『走着』。 「二婶子,二婶子」,王夫人等看着那马车行得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要回府,忽听有人这样喊着。众人见一须发斑白的老者,正摇摇晃晃地跑过来。那人又喊了声“二婶子”,王夫人躬身仔细瞧了好一会儿,忽然似不可思议地道「你是珍儿」,贾珍道是。王夫人忙推着宝玉,道「快…快!接你哥哥入府啊」,宝玉贾环忙上前扶着贾珍入荣国公府! 。 。 。 【章回完】 ☆、写者想说的和必须要说的话: (一)写者行文至此,已不知是第几次流下眼泪、第几次有感而发而停下写文。写者这样说,虽不好意思,但写者本就是敏感的人,也可以说是有些脆弱、懦弱的人。脆弱得看见一些事物,就背过身去,不敢面对;懦弱得无法踢除阻碍,表达内心的想法。但写者还是把它完成了,因为知道自己如果放弃的话,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不这般懦弱,勇敢地说完心里的话。 (二)写者很喜欢品读、思考《红楼梦》中的一句话: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所以静心地、但也是粗读着《红楼梦》,粗看着翻拍的影视作品。将读书和看影视作品时的理解与写者内心的一些与爱情有关或无关的想法记下来。因为这样,写者才能按着这些被记录的理解与想法与写文过程中添加着的想法,逐渐完成这些文字。那么:写者为什么要完成这些文字? 因为写者想把这些自认为是好的理解与想法留下来,放到它里面去。 。 它是什么? 它是:写者爱的『写者存在过的一切』。 。 『写者存在过的一切』又是什么? 『写者存在过的一切』是: 一,写者所看到的世界; 二,写者爱的存在着的人、物与存在过的人、物;三,仍记得写者的人、物; 四,爱写者的人。 。 因此写这些文字时,写者害怕自己突然死亡。因为死了的话,写者就无法完全表达出自己如今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我爱『我存在过的一切』,并且我想说出来也必须说出来! 所以写者日夜加紧完成,行文中有错漏的,还望一切包含。因为写者想要表达也必须要表达这些想法,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暂时无法直接地表达,所以写者才完成这些文字,让它更好的代为表述。二者是统一的,载体与被载体的关系。写完这些文字,并发布出它,写者暂时已经没有遗憾了。 『写者存在过的一切』约等于『个人存在过的一切』,因为『个人存在过的一切』,所以人必须要证明自己好好的活着。原谅写者的这个“约等于”,因为写者的数学学得不好,也没有学过社会学、逻辑学,所以允许写者如此说吧!因为人必须要证明自己好好的活着,所以必须要善待自己,然后善待所遇到过的人、物,最后善待所存在的这个世界。 写者自己很惭愧!不是因为到最后写者想表达的竟是如此简单的道理,而是因为写者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由于仍没有完全找到方向,时而犯着之前犯过的错误,写者并不是很喜欢自己,并没有好好善待自己…… 这是一个矛盾,写者如今仍无法解释与解开这样的矛盾,或许也是写者想要去解释却永远解释不了的矛盾。但写者会始终相信写者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也如自己描绘的“大观园”一般,是含着痛苦、悲伤、无奈的,更是美丽、富饶、多姿多彩的。然后再次鼓起勇气去寻找自己的路,好好地生活下去,去尝试解释与解开这个矛盾。然后去努力地喜欢上自己、善待自己、善待遇到的人与物、善待这个世界。 。 。 附:一,再次说:如果读者读到这些文字,心里也有类似的情思,便是对写者『擅自借用《红楼梦》,心里亏欠』最大的慰藉! 。…二,如果你读到这些文字,请把它当成我的自白书;或是珍贵的、私密的日记;或是一封迟来的、长长的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