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带着空间穿红楼》洗雨疏风 带着空间穿红楼, 种种田,看看戏, 其他的, 什么都是浮云。 ps:本文无cp。 第1章 穿了 “太太,太太……”耳边隐约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邢芸皱了皱眉,好吵好烦人,是不是楼下又有小贩开始摆摊了,这是居民区不是菜市场啊,城管怎么还不来撵人啊。 “太太,太太,呜呜…”越来越吵了,烦死了,这是谁家的小孩摔地上了,哭的跟魔音穿脑似的,不对,不是小孩在哭,好像是女人的哭声,是不是隔壁702的老婆找上门来了? 邢芸的精神立刻振奋了起来,八卦啊,大八卦,不看就吃亏了。 邢芸刚想睁眼,突然一个激灵,好像……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她应该已经死了……任凭谁被石头砸在脑袋上,都应该活不下来吧…… “太太,太太,你醒了?”邢芸看着站在床边一脸殷勤小心,眼里却满是担忧的中年妇人,邢芸胸口突然发闷,眼前发黑,脑海里不断闪过陌生的记忆片段,邢芸一团雾水,荣国府,贾赦,她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形。 这是什么情况?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活了过来?是穿越?荣国府?贾赦?她穿成了邢夫人?老天爷,我还没谈过恋爱啊?荣国府,还有贾赦,这不是红楼梦么? 老天爷,你这是逼着我出家还是逼着我再死一次啊,这算什么事儿啊! 邢芸脑子仿佛在开茶话会,无数的念头闪来闪去,还夹杂着莫名其妙而又清晰无比的记忆,她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太太,你这是怎么了?” 邢芸呆呆傻傻的望着殷勤探问的中年妇人,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屋里的人怎么就那么熟悉呢,眼下问话的人,是王善保家的,站在一旁正倒着茶的丫头叫桂叶,门口打帘子的是费婆子,这些人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这,这就算是穿越了,我这就成了邢夫人了? 王善保家的瞧着邢芸这呆呆傻傻的模样,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她们太太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撞在桌子腿上,将头撞坏了,把人撞傻了。 “王妈妈,药熬好了。”帘子一动,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穿红着绿的小丫头端着药碗进了屋来。 王善保家的接了药,只忙捧到了邢芸跟前,“太太,吃药了。” 邢芸闻着药味,脑子里的浆糊终于慢慢散开了,她闭了闭眼,仔细梳理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睁开眼对着王善保家的说道:“我没事,将药放下吧。” 王善保家的一愣,刚想开口劝一劝,可一瞧见邢夫人的眼神,顿时将到了喉咙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只应了一声,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描金梅花小几上。 邢芸打量着这屋里的人,心里百转千折,邢夫人是何等人物,她好歹读过红楼,还算知道一二,小气刻薄,上不受婆母喜欢,下不得儿孙尊重,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孤家寡人。 如今她穿成了邢夫人,就算脑子里还留着这邢夫人的记忆,可依她那在现代养成的性格习惯,怎么可能不穿帮,她又不是北影上戏毕业的,能将演戏当做家常便饭。 想着想着,邢芸这脑袋由不住的便疼了起来,先还不觉严重,而后竟是越来越疼,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不清起来。“太太,太太……” 在周围丫鬟婆子的惊呼声中,邢芸一个倒仰,竟是昏了过去。“听说了没有,今天大老爷一巴掌过去,把大太太给打的,哎哟……眼下还在床上躺着,人事不省。” “大太太平日不是最听大老爷的话么,怎么今儿却是这样……” “还能为什么,不过就是那些银钱上的事情,大太太那人,一文钱攥手里几百年不放,哪天要是不克扣点东西下来,就满身不自在,到底是小家小户出身的主,没见识没眼色……” 且不说这荣国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是如何看待邢夫人被打一事,单说邢芸被灌了一肚子苦药之后,终于是醒了过来。 这一醒来,邢芸脑子里的记忆是越发的清晰明白,她穿到了红楼梦里,成了书里有名的尴尬人邢夫人,刻薄小气,不得丈夫喜爱,不得儿女敬重……不得人心到了极致的填房太太。 邢芸无限郁卒的望天长叹,虽说她是个大龄剩女,相亲相了七八回,也没相中个和心意的男人,但那不代表她就是那想嫁人想疯了的结婚狂啊。 穿成已婚人妻已经很让她郁闷了,不用老天再塞个好色成狂的老公外加几个不成器的儿女,来提醒她的处境究竟是有多么悲催! 想想书上那些穿越者,不是坐拥后宫三千,就是颠倒众生,再不济也能混个功成名就,得个如意郎君,只是人家得的是郎君,她嫁的却是狼君,色狼投胎转世,狼心狗肺的夫君。 唉,邢芸越想越郁闷,禁不住便叹起气来,只是邢芸头上原就有伤,这一叹气,难免牵动伤口。 邢芸正痛的皱眉,突然眼前一花,转瞬间就到了个极其古怪的地方,黑漆漆的天空,紫红色仿佛在发光的土壤,静悄悄的毫无声响。 远处似乎有一片树林,只是邢芸望去,那树林的颜色也极其古怪,不是常见的绿色或红黄色,而是比天空略浅的墨蓝色。 这也太奇怪了,邢芸心中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她不会是穿越到外星球了吧。 想着以前看过的那些科幻书,还有那些解剖外星人的节目,邢芸就打起了寒颤,和穿越外星球相比,她宁愿穿到红楼里。 至少按她脑子里的记忆,眼下黛玉才刚进府,她还有时间努力,要是实在没办法,让贾府里那几个男人精尽人亡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就不信了,这朝廷未必还会和一门子寡妇过不去! 邢芸一边想着,一边往前慢慢的走着,只是刚走了十来步,前面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邢芸,邢芸大胆的伸手探了探。 “嘶”,邢芸倒抽一口冷气,飞快的收回手,好冷! 邢芸搓了搓手,再度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这一打量,邢芸才发现了一点不那么特殊的地方,地上的土壤并没有发光,发光的是长在地面上的类似苔藓的植物。 究竟是不是植物,邢芸其实也不能确定,只是瞧着这地上长的东西,下意识便想到了溪边山石上的青苔。 瞧见了这颇似青苔的会发光植物,邢芸蹲下身来,看了好一会儿,才用衣袖包住手,轻碰了碰地上的植物,这回没事! 直到这个时候,邢芸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依然是邢夫人的那身秋香色褙子。 敢情她魂穿了一回,又来了回身穿,这概率,这运气,她要是去买彩票,岂止三亿八千万,可惜身在此处,想买都彩票都没处买去。 邢芸见用布包着手触碰地上的植物,并未出现先前的情况,胆子也渐大了些,将袖子撩起来,用长指甲再度试探着碰了碰地上的植物,一时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甲与植物接触的一瞬间,流入了邢芸的脑中。 蔓紫苔,如火光矣,食之不眯,历千年,气如兰香。 邢芸拍了拍脸,这算怎么回事,见过带智脑穿的,见过带百度穿的,还见过带个老爷爷穿的,但任凭谁也没见过带个神秘植物翻译器穿的,在现代这玩意儿还管点用,在古代就是个鸡肋,她总不能学东方朔,去给皇帝当弄臣吧。 再加上她现在的处境,究竟是身穿还是旁的缘故,邢芸还没弄明白,唯一庆幸的就是,地上这一地的苔藓貌似可以吃,她短期内应该饿不死。 不过想想吃苔藓果腹的日子,邢芸的心情就越发低沉,为毛人家穿越就是王侯将相,闺秀千金,就算穿成了乞丐,也能吃个杂粮窝窝头。 她的待遇就这么急转直下,先是穿成已婚妇女,然后不知不觉又穿到了这鬼地方,行动范围就不过几十平方米,唯一的食物居然是苔藓。 早知如此,她宁愿再穿红楼去,好歹抄家流放之前,能混一段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也不算太亏。 邢芸正想着,眼前一花,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还是躺在那张雕金镂花的拔步床里,屋里的丫鬟来来去去,似乎无人觉察邢芸方才失了踪。 莫非……邢芸心念一动,脑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她闭上眼,再度回想了一下先前的场景,睁眼一看,果然又回到了那个黑天紫地的世界。 邢芸狂喜,老天爷总算待她不薄,虽然让她穿成了邢夫人,但却送了她一个随身空间,虽然没随身带个老爷爷那般万能,但她总算不用为将来的抄家犯愁了。 第2章 磐碧草 只要有空间在,转移财产还不简单,至于荣国府的爵位官职,朝廷爱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反正她将来有后路可退了,也不稀罕那个不顶用的诰命头衔。 邢芸美美的想着,一动念,又回了房间里,正欲起身,却听得外头的小丫鬟报到:“二姑娘来了。” 邢芸坐起身来,只依着平日的口气道:“请她进来罢。” 说着,便觉头晕,不禁往后靠了靠。旁边的丫鬟见了,忙撩开帘子,用玉钩将帘子束住,又拿了木红缎绣富贵三多的软枕放在邢芸身后,这一通事儿忙完,方才递了温热的茶水过来。 邢芸接了茶,略品了一口,才见得迎春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进了屋来。 邢芸前世也算是看过红楼的人,虽说没怎么深究,但新红播放前网络上那场腥风血雨的粉黑大战却是经历过的,也算被强制普及了些关于红楼的知识。 至少邢芸除了知道林黛玉是瘦的,薛宝钗是胖的之外,还知道迎春是个二木头,探春不是鹌鹑,是刺玫瑰,惜春从小就爱和尼姑玩,不是傻大姐,诸如此类边边角角的零碎信息。 但今天一见迎春,虽说脑子尚还有些印象,但也不得不叹,果然是个容色婉柔,观之可亲的美人胚子。 迎春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上前给邢芸请了安。 邢芸依着往常的情形,让人迎春起身坐下,又命人端了茶果上来,问了几句迎春日常的话儿,邢芸方放了茶盏道:“你林妹妹如今进了府里,你闲着无事多去她那里走走,陪着说说笑话,做做针线,姐妹之间相互作伴,解解烦闷也是好的。” 迎春抬眼看了邢夫人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低垂着头细声细气的应下了。 邢芸瞧着迎春这摸样,心里便不自觉的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当下欲再说两句,可仔细想想,又止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端起茶盏道:“你去罢,让我好生歇歇。” 迎春怯生生的应了一声,刚站起身来,外面的丫鬟又禀道:“二奶奶来了。” 邢芸皱了皱眉,按着记忆,不冷不淡的说道:“让她进来罢。” 话儿刚落,帘子一动,一个身材苗条,体格风骚的美艳少妇便带着丫鬟婆子进了屋来,见着邢夫人半靠着坐在床上,只忙忙上前笑着请了安,又问道:“太太可好些了,太医的药吃着可有效?老太太方才还说呢,若是王太医的药不灵验,便让我派人拿帖子去请了太医院正堂来给太太瞧看。” 这话说的极是入耳,邢芸虽因着继承了邢夫人的记忆,对王熙凤和贾琏心有嫌隙,但听了这话,也不得不承认王熙凤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 当下邢芸只是一笑,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叹道:“有劳老太太挂念了,我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头上有伤,有些气血不平罢了。” 这话却是邢芸故意这么说的,换了以前的邢夫人受了这般遭遇,少不得要见人便磕叨一遍,把满腹的苦水委屈都倒出来给人瞧看。 可邢芸却不是邢夫人,她好歹也看过红楼,知道这荣国府上上下下最讲究的便是体面二字,邢夫人以前的那些做派,换在小户人家或还不碍,可在荣国府里却极是丢脸。 如今邢芸既穿成了邢夫人,自然是要努力改变这一切,让自己在抄家之前能过的好一些,邢夫人以往的作态是不能学了,只是若变的太快,却难免叫人生疑。 最好的法子,便是如现在这般,装一装身子骨虚弱,言语上却不依不饶。 王熙凤听得邢夫人这么一说,又细眼瞧了瞧邢夫人的面色,不免也怨着贾赦糊涂,只是她是晚辈,且碍着屋里的丫鬟婆子,一时也不好说话,只是瞧见迎春站在一边,方自又笑道:“太太这话说的,若是太医的药不中用,不妨就照了老太太的话,请太医院正堂来瞧看瞧看罢。前儿老太太不适,便是请动了太医院正堂李太医,不过一剂药下去,便好了。这可不是我虚言哄瞒,二妹妹日常便在老太太身边,想也是知道的。” 邢芸听得王熙凤这话,心里不觉好笑,凤辣子到底是凤辣子,机心谋略可见一般,自己刚拿了话出来,王熙凤便入情在理的又顶了回来。 明面上王熙凤这话字字句句是在劝说邢芸,可暗地里的意思,却是抬了贾母出来压制她,邢夫人虽是个诰命,可要请了太医院正堂来瞧病,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邢芸本就不是那好计较的人,更不想将事情闹开,听得凤姐这么一说,索性借坡下驴,只笑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势,何苦这般兴师动众的,想来,不过调养些日子,自然也就好了。” 说着,邢芸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看着凤姐笑道:“你们且回去罢。昨儿林姑娘方来,她一个小人儿,原就身子弱,又经了这般远路,怕是有不惯之处,你若无事多去她那瞅瞅,不要让人慢待了去。” 凤姐听得邢芸这么一说,心里虽有些纳闷,不过眼瞧着邢芸这没精打采的模样,也不好再留着,只笑着起身又说了几句闲话,方与迎春领着人去了。 见凤姐和迎春都出去了,邢芸方对着屋里的丫鬟婆子道:“你们也出去罢,我想睡一会儿。” 于是屋里的丫鬟们忙上前服侍邢芸卧好,放下帘子,款款出去了,只是四个大丫鬟桂叶,木香,瑞秋,春柳却留在外间守着,等着邢夫人醒来要水要茶。 邢芸见屋里没人了,方自合上眼,刚一动念,便回到了那个黑天紫地的空间里。 邢芸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再度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但见黑天紫地,除去地上的苔藓和远处的树林,仿佛连一丝儿活气都没有。 邢芸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往前走了几步,再度被无形的屏障拦下,邢芸很是无奈的呵了呵手,往左右又试探了一回,依旧是无形却带着寒意的屏障。 邢芸甩了甩手,正欲动念回去,忽然想起身后还未曾看过,邢芸转过身,慢行了一段路,却不曾被屏障所阻。 邢芸正自高兴,手往前一甩,又触到了那寒意刺骨的屏障,当下冻的一声大叫,在地上跳着甩起手来。 过了好半天,邢芸才感觉手上的寒意慢慢褪去了,抖了抖手,邢芸无限郁悴的看着这黑天紫地的空间,为什么看小说里,人家得个空间,不是种花种草,如同外挂,就是飞天遁地,不在话下,唯独她得的这个空间,要这么奇怪,这么与众不同。 邢芸满腹怨念,唉声叹气了好半天,也不见空间有任何变化,最后,邢芸只得自我安慰道,有个空间也算不错,小归小,但装下她的嫁妆是没问题的,其他的,没有就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嘛,总是要知足常乐才好。 邢芸调整好心态,正欲动念,忽然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地面,邢芸的目光凝固了,前面长着一株细细长长,叶子赤红,开着五彩斑斓花朵的植物。邢芸仔细瞧看了半晌,才伸手触了一下植物的叶脉。 果不其然,恍恍惚惚之中,邢芸知道了这植物的来历。 磐碧草,叶蕴火,花如羽,其实若珠,初为碧绿,熟为五色,遇金化石,久食之地仙。 邢芸呆了呆,怎么看邢芸就怎么觉得这草除了花开的好看,也不算什么稀奇的植物,吃多了这草的果实就能成地仙,那天庭是不是已经人满为患了,没准地价比京城还贵呢。 可是邢芸再觉得不可信,脑子里的信息……邢芸摇了摇头,干笑了两声,这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成仙是不可能的,要相信科学…… 想着想着,邢芸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穿越,都能附带空间穿越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突然邢芸灵机一动,从头上拔下了支赤金镶玉飞燕钗,绕着磐碧草细细看了一圈,终于在细细长长的叶子下面发现了几粒碧绿的果实,用金钗碰了碰,邢芸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假的,金钗一触及一粒果实,就见那果实扑的落将下来。 邢芸捡起落在地上的果实,又从草上另摘了一粒果实下来,细细一对比,果然,这掉在地上的果实,已硬的和石头无异,而从草上摘下来的果实,却是软软的,如同樱桃一般。 真的是遇金化石,邢芸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她完全理解不能,再想起那句久食之地仙,邢芸心中突生起某种将所有的果实都吞下去的冲动。 第3章 衣裳 只是看着碧绿的果实,邢芸还是忍住了,且不说这果实还没熟,就是熟了,他也得想想这果子到底能不能吃,俗话说,病从口入,她还是谨慎些为好。 这么一想,邢芸安下心又慢慢看了一圈空间的情况,确认再无其他发现之后,邢芸心神一转,再度回到了房间里。 一回到房间里,邢芸便偷偷撩开帘帐,确认丫鬟们还在外面之后,邢芸将握紧的拳头慢慢摊开,见着两粒碧绿的珠子在手心滚动,邢芸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邢芸正看着手心的果实,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邢芸立马将手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装起睡来。 邢芸刚合上眼睛,便听得廊下的小丫鬟们低声笑道:“太太刚睡下了,老爷可要进去瞧瞧。” 邢芸一听,便不由自主的生出些许火气来,心里暗骂道:这起子没脸没皮的小蹄子,个个都是志大心高的主儿,想飞上枝头,也不瞧瞧这枝头稳当不稳当,呸!” 邢芸在心里骂了一通,略平了心气儿,才觉出几分不对来,丫头爱攀高枝儿,关她什么事,横竖贾赦是个风流好色的,她们爱攀就攀去,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自己气个什么劲儿? 邢芸皱了起眉来,细究了半天,才了悟了过来,她既然穿到了邢夫人身上,又得了邢夫人的记忆,受些影响恐怕也是在所难免的。 想通了这个缘由,邢芸心中稍安,再度侧耳听起外头的声响来,却听得贾赦说道:“她既是睡了,我便不进去了。待太太醒了,你们告诉太太一声,说我来过了,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打发下人去取,不要太过俭省了。” 邢芸听着,心里便不自觉来气,贾赦这是说的什么话,把她打伤了,过来看看,也当应付个差事似的。 怪不得书里面写邢夫人克扣无比,丈夫儿女没一个能靠住的,她不多攒些银钱,到老了,还能指望谁去? 听着贾赦的脚步声渐渐去远了,邢芸也无心再装睡了,撩开纱帐便坐起了身来。 在外间守着的大丫鬟桂叶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忙笑盈盈的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一边端了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银耳汤来,让邢芸用了两口,一边又命着外头的小丫鬟们打水进来,预备着邢芸梳洗更衣。 邢芸扶额靠在榻上,一边用着银耳汤,一边问着桂叶道:“先前我怎么恍惚听着外头来了什么人似的?” 桂叶嫣然一笑,只忙说道:“方才是老爷回来了,听见太太睡了,便又出去了。” 邢芸略点了点头了,只放了汤盏,状似无意的问道:“王嫂子呢,去哪儿了?” 桂叶一边让小丫鬟将汤盏撤下去,一边笑回道:“王妈妈出去了。” 说着,桂叶又笑道:“太太可要起来,不妨再睡会儿罢。” 邢芸睡的骨头都发酸了,哪儿还有闲心再躺下去,只说道:“我起来走走,老躺着闷的慌。” 听着邢芸这么一说,桂叶也不好再劝,只服侍着邢芸穿鞋,又捧了件苍青滚赤金的暗花连云纹缎子的单袄来。 邢芸一瞧见那袄子的颜色便皱起了眉头,只觉太过老气了,上了年纪的老人穿这衣裳还差不多,一时只淡淡道:“这颜色太暗沉了,另寻件清爽点儿出来罢。” 桂叶应了一声,又忙忙乱乱的开了箱子,另取了几件袄子出来,邢芸瞧了一番,料子倒都是好料子,什么平金织锦缂丝样样不缺,只是颜色花纹着实暮气沉沉。 邢芸挑选了好半天,才从里面选了件雪青色缎绣折枝花鸟的袄子换上,只是仍旧觉得衣裳的颜色暗了些,不入她的眼,偏邢夫人历来俭省惯了,每年做的新衣裳着实不多,以前的一些旧衣裳又不能上身,邢芸也只得将就一回。 瞧着这些颜色老气的衣裳,邢芸不禁想起,书里写着林黛玉一进府里,王夫人便吩咐了凤姐给林黛玉做衣裳,她是不是也借着这个名儿用一用? 这么一想,邢芸越发心动,只是一想着自己刚穿越不久,又强把这念头给压了下去了。换好了衣裳,邢芸坐在玻璃镜台前,让丫鬟给她梳头。 这些丫鬟原就是服侍邢芸惯了的,手上的动作飞快,不过一会儿便替邢芸梳好了头发,开了首饰匣子让邢芸挑选。 邢芸一瞧首饰匣子里的东西,心里便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虽说是金玉琳琅,可是样式着实没多少精巧的,若不是数量在这摆着,倒没半点像是荣国府大太太的首饰匣子。 只是邢芸细细一想,却觉的不奇怪,邢夫人原就是个小气克扣的人,又不得贾母贾赦喜爱,除了府里的分例和每年的节礼,也没处得首饰衣裳去。 虽说邢夫人带进府里的嫁妆不少,但依邢夫人的行事,藏得严严实实还来不及,哪肯拿出来招摇的。 可邢芸到底不是邢夫人,她可舍不得让那些珠宝首饰躺在柜子里发霉变色,前世她看红楼时,最不解的就是里面这些夫人太太的行事,好好的衣裳不穿,放在箱子底下压上个十几年才拿出来送人,也不怕衣裳败了色,送出去丢了面子。 想着,邢芸瞅了屋里的丫头一眼,不觉对着桂叶道:“去开了箱子,将底下的红木匣子拿来。” 桂叶心中暗暗纳闷,只是面上丝毫不露,笑着开了箱子,将里头的红木匣子取出来,递给了邢芸。邢芸开了匣子,拉开抽屉,从里头取了一对点翠镶宝石鬓花,一套金镶珠翠簪子,递给桂叶,让丫鬟给她带上。 一时桂叶又开了妆匣,取了胭脂花粉出来,要替邢芸上妆,邢芸将那粉匣儿打开了看了看,见里头的粉腻腻的,并不似她在现代用过那些古方复原的粉饼,心里便有些打鼓,只问着桂叶道:“这是铅粉还是花粉?” 桂叶抿唇一笑,只回道:“回太太,这是上好的铅粉。” 邢芸皱了皱眉,只淡淡道:“可还有别的?这粉太腻了,还不若前儿外头进的迎蝶粉好用。” 桂叶听着邢芸这么一说,忙忙开了柜子,从里头拿个珐琅描金多宝盒出来,对邢芸笑说道:“这是前儿得的宫粉,听说都是用花做的,先前太太不问,我倒险些忘了。” 邢芸拿过来看了看,果然极是轻薄匀净,当下点了点头。 且说邢芸正妆饰着,忽见着门帘一动,王善保家的急惶惶的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忍不住跳脚道:“太太,太太……你醒了?” 邢芸正拿着胭脂盒子翻看,听见王善保家的这话,不觉一笑,只漫不经心道:“什么事儿这般心急火燎的。” 王善保家的瞧了瞧屋里的丫头,当下欲言又止,邢芸从镜子瞧见了王善保家的这般作态,心中明了几分,只对着桂叶等人笑道:“你们先出去罢,这儿留着王嫂子侍候就行了。” 桂叶等人低声应着,放下东西,打起帘子退了出去。 见屋里的人都出去了,邢芸方用金钗挑了一点胭脂膏子起来,一边往唇上抹着,一边淡淡问道:“说罢,是有什么事儿?” 王善保家的闻言,忙忙的上前道:“小的方才出去,听二太太那边的下人说,昨儿二太太得了信,二太太的妹妹,金陵薛家的太太要带着儿女进京来了。” 邢芸手下一顿,薛宝钗要来了,不过算算日子,再一想林黛玉已经进府了,邢芸倒不奇怪了,薛宝钗也该来了。 这么一想,邢芸越发漫不经心,只放了金钗,拿起眉墨,轻轻的描了描眉,只笑道:“来了便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听着邢芸这么一说,王善保家的不禁急了,只唠叨道:“太太,不是奴才多话,如今在这府里,二太太是什么景况,太太又是什么景况,若等着薛家太太来了,二太太恐怕更是了不得了。” 邢芸禁不住一笑,王善保家的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着,薛家如今是什么境况,求靠贾府还不来及,哪还能替王夫人添光增彩,再说,还有一个薛大呆子,出了名儿的败家子,不给王夫人抹黑,就算王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积了大德了。 想着,邢芸放下眉墨,轻笑道:“这有什么担心的,不过多来了一门亲戚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几时少了亲戚往来的。” 说了这话,邢芸见王善保家的似还有话要说,不禁莞尔道:“再说着,如今人家既是写了信来,想来也已是动了身,难道我还能派人把他们劝回去不成?” 第4章 上眼药 王善保家的到底不是蠢人,经邢芸这么一点拨,也明白了过来,只忙笑道:“太太说的是,瞧奴才这愚脑子,倒把这茬给忘了。” 邢芸一笑,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忽又想起一事来,转过身来,问着王善保家的道:“先前琏二媳妇来了一趟,我见着她,倒想起一个事来,如今林姑娘进了府里,不说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单看在那过了世的姑太太面上,咱们也该对她好些才是。我想着,是不是让人打些素净的首饰,让人送过去,也表表咱们的心意儿。”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夫人这么一说,心里一动,恍然的笑道:“还是太太有主意,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姑太太。如今林姑娘进了府里,老太太心尖子上又多了一人,太太对林姑娘这般关切,老太太焉有不知道的?” 邢芸听得王善保家的这话,不觉有些哭笑不得,她哪有这样的心机谋算,不过是想着林黛玉进了府里,王夫人都让凤姐拿了缎子出来给林黛玉做衣裳,她这个大舅母,自然也得表示一番。 怎知道这贾府里的人素来勾心斗角惯了,明明没什么意思的一番话,也能附会上一层深意去,倒教她不知怎么说才好了。 不过邢芸想了想,又觉得让王善保家的误会了也好,横竖在这贾府里有心思会算计,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想着,邢芸嫣然一笑,从梳妆匣子里取了一对珊瑚耳坠出来,一边戴着,一边侧头笑道:“我倒不在意这个,只是瞧着林姑娘那么小小一个人,先是丧母而后又离父进京,着实是个可人怜的,心里难免多疼了她几分,能多关照些也就多关照些。” 王善保家的一听,也满含同情道:“可不是如太太说的,林姑娘却是可怜的,才这么点儿大便没了母亲。俗话说,宁要乞讨的娘,不要做官的爹,林姑爷如今做的官儿不小,将来定是要续娶的,这林姑娘……唉!” 邢芸闻听,一时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的丫鬟们道:“老爷过来了。” 邢芸皱了皱眉,只对着王善保家的道:“且不说这个了。只是我想着,如今迎春也大了,也该添些首饰衣裳什么的,再着,我也有些首饰,颜色老旧不说,花样也不大时兴,想拿去炸炸,又觉得没意思,还不如让匠人们融了新打的好。这么一来,正好趁着给林姑娘打首饰的机会,一并儿让匠人打了,也省的日后又忘了去。” 王善保家的一听,便有些诧异,思量了一番,方期期艾艾道:“入冬的月例前儿已是发下去了,太太如今要打首饰,只怕公中……” 邢芸把嘴一撇,翻了个白眼,只说道:“谁说要走公中的例了,打首饰的这点银子我还拿的出,你只管着命人筹办就是了。” 王善保家的刚点头应下了,就见着帘子一动,贾赦打起帘子进了屋来。 贾赦这一进屋,邢芸就嗅到了一丝酒气儿,心知贾赦必是去和小老婆喝了酒,当下心里暗自鄙夷,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笑着站起身来,一面服侍着贾赦更衣,一面笑道:“老爷回来了,可用了膳没有?” 贾赦来瞧邢芸,不过是遵贾母的话行事罢了,若依他本人的心思,哪有空闲来看这个不受他待见的填房,抱着小老婆喝酒是正经。 说到底,邢夫人只是个填房,家世不好,性情也不好,就算平素对贾赦百依百顺,可这荣国府里顺着贾赦多了去了,贾赦瞧不上邢夫人也在理儿。 只是今日,贾赦听着邢芸这温和平静的话语,这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略生出了几分愧疚了,再一瞧邢芸的模样,贾赦心里的愧疚就越发深了几许。 只见邢芸的衣着打扮不似平常暮气沉沉,很有几分清妍秀雅之气,妆容也比以前温婉柔媚,只是额上的华胜遮掩下的一道红痕,看得人叹惋不已。 贾赦本就是个好色如命的人,瞧在眼里,心里的怜惜愧疚难以描绘,一时只拉住邢芸的手道:“你的伤可要不要紧,唉,我也是一时气急了。” 邢芸心中冷笑,气急,一时气急就能打老婆了,果然是能为几千两银子卖女儿的货色,老婆儿女都不放在心上,只他自己逍遥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虽鄙夷不已,但邢芸这面上却绽开了温柔的笑容,只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养上两日便好了。” 贾赦见状,越发怜惜不已,只忙忙道:“可请太医看了没有?” 邢芸低了低头,轻声道:“已是请过了,也开了方子了。” 说了这话,邢芸低垂螓首,替贾赦解了腰带。 贾赦张了张口,还待说什么,可惜他和邢夫人平日着实不大亲近,这一时半会也寻不出话来,屋里的气氛瞬时有些僵硬。 过了好半会,贾赦才问道:“屋里的丫头去哪儿了,怎么不见进来?” 邢芸笑了一下,只说道:“先前我和王嫂子说话,打发她们出去了。” 贾赦换了家常衣裳,一面解冠一面问道:“说什么话?” 邢芸一面唤了外头的丫鬟泡茶进来,一面靠在椅子上懒懒的笑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议议林姑娘的事儿罢了。” 贾赦皱了皱眉,只说道:“外甥女既来了咱们家,自有老太太照管着,有什么好议的?” 邢芸眉心微蹙,眼神不自觉带出几分幽怨,只强笑道:“虽说是有老太太照管着,可到底咱们家不是林姑娘自己家里,底下人想的也未必周到。不说别的,只说前儿,若不是二太太提起,我也险些忘了,林姑娘尚有母孝在身,这穿戴上也与别的姐妹有所不同。所以,今儿我才特意和王嫂子商量,要让人给林姑娘打些素净的首饰送去。” 贾赦听得邢芸这话,心里如同被微风拂过一般,极是熨帖,看着邢芸叹道:“你费心了。” 邢芸笑说道:“什么费不费心的,不过是分内的事儿罢了。再说,林姑娘是姑太太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老爷就这一个亲妹妹……林姑娘身子又弱……” 说着,邢芸这眼角便湿了几分,邢芸忙忙拿帕子擦了擦,只笑道:“只看在姑太太的面上,咱们也该多照看着林姑娘一些……” 听得邢芸这话,贾赦不觉也叹了一叹,端着茶盏半晌也不说话。 邢芸瞧在眼里,心里一动,只看着贾赦略带几分迟疑道:“今儿我听说,薛家太太也要进京来了,瞧这样子,咱们家可要热闹一段时日了。” 贾赦闻言,只放了茶盏,随口道:“这都是内宅的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了,不必与我说。” 邢芸瞅着贾赦的脸色,心里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一时只微笑道:“若是旁事儿,我自是不敢劳老爷操心,只是今儿我倒听人说了些有关薛家的事儿,有些话儿倒不得不告诉老爷一声。老爷不知道,这薛家太太这番进京,虽说是为了薛家姑娘备选的事情,但也是为了进京来避避风头,那薛家大公子,在金陵和人争买丫头,竟是打死了人了,如今还有官司尚未了解呢。” 邢芸说这话,倒不是针对薛家的人,不过是想借着薛家的事儿给贾赦提个醒儿罢了。 薛蟠打死了人,冯家的人告了一年的状也没人做主,贾雨村一上任,这事情就抹平了,难道是以前那些当官的都是蠢人,不懂这些蒙人的法子? 邢芸看着不像,一个小小的门子都能出个和稀泥的烂主意,那些当官的又不是傻子呆子,哪儿想不到这点去,细究起来,无非是人家做事谨慎,不似贾雨村这般蛮干罢了。 要知道,冯家的人死了人,薛蟠进了京,这薛蟠是抓不得的,可冯渊又确实死了,这案怎么判都不好判? 偏着薛蟠判了,日后万一被翻了旧账,岂不冤枉,偏着冯渊判了,薛家又得罪不起,似书里一样,胡乱和一和稀泥,查起来也是个徇私枉法的罪名,倒不若压着案子不管,来得便宜妥当。 只要不过问,纵是冯家告上几十年的状,也担不上什么大的干系。 可笑那贾雨村,一上任便心急火燎的断了案,巴巴的写了信来,上赶着奉承贾王两家,这样的小人,但凡是个人,都知道该远着些。 贾赦虽然也不是好东西,不过他既然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对于小人自然也是深厌之的。 邢芸赌的就是这点,她倒要看看,贾赦知道贾雨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之后,会怎么做? 第5章 鹦鹉 贾赦倒不知道邢芸的想法,他听得邢芸说薛蟠打死了人,这心头便惊了一惊。 毕竟贾赦这人虽是个糊涂种子,但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没见过什么血腥,骤听得薛蟠打死了人,这心里便不自觉生出几分不适来。 当下贾赦只沉下脸儿朝着邢芸道:“有这样的事儿?” 邢芸一笑,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而后方说道:“我也是听底下人说的,这事儿府里都快传遍了。” 贾赦听了,知道按邢夫人的脾气,既然敢说这话,必然是没有假的了,当下越发不自在,只斥道:“薛家是咱们家的亲戚,今天这些人敢拿薛家的事儿说嘴,焉知以后不说咱们家,你不管管也就罢了,怎么也跟着嚼起舌头来了。” 邢芸哪不知贾赦这话为何,心里禁不住暗暗冷笑,只是面上却露出些许愁容来,蹙着眉看着贾赦欲语还休道:“按理,我本不该多嘴,只是,这薛家哥儿一进京,少不得要和咱们家来往,琏儿那性子,我也是因为担心才说给老爷听。” 贾赦瞧着邢芸这眼含清泪,眉蕴轻愁的模样,越发心动不已,心里的不满也都淡了去,只握着邢芸的手道:“是我错怪你了,你担心的也有道理,这薛家哥儿如此性情,若是带坏了琏儿……” 贾赦这话还未完,外头便有丫鬟报道:“老爷,贾先生递了帖子求见。” 邢芸先还觉得这名儿陌生,而后一想,恍然大悟,这贾先生可不正是送林黛玉进京的贾雨村,这两日正是贾雨村得了贾政的优待,忙着四处卖好的时候,难怪会递了帖子上门求见贾赦。 邢芸感叹了一番,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对着贾赦道:“既是外头有人求见,想来必是有要紧事儿,老爷快出去瞧瞧罢了,别为了我这点小伤反误了正经事去。” 邢芸这话可是真心诚意,她演戏已经快演不下去了,巴不得贾赦立刻从她眼前消失,谁让贾赦老是一脸色咪咪的看她呢。 要说起来,贾赦也算个中年美男子,虽说气质有点草包,但是相貌,能生出贾琏这个俊俏儿子和迎春这个美貌女儿来,贾赦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这相貌再俊,也架不住表情猥琐。 贾赦做出的表情,在宝玉脸上是可爱,在贾琏脸上是眉目传情,在贾赦脸上就是彻头彻尾的猥琐,看得邢芸寒毛倒竖,恨不能一脚踹在贾赦脸上。 邢芸这话一出口,贾赦看邢芸是越发的顺眼,他这位填房夫人自从受伤之后,这说话行事倒是很有些条理了,不知是不是被撞开窍了,看来他这顺手一推倒是推对了。 这么想着,贾赦不禁抚摸了一下邢芸的手,微露笑容道:“那我便去了,你好生歇息着,不要太过劳心了。” 邢芸被贾赦一摸,心里犯足了恶心,只是面上却装出一副羞涩温顺的表情来,低声应答着,看得贾赦越发满意。 好不容易送着贾赦出去了,邢芸转回身来,正暗自唾弃着,抬头却见王善保家的站在月洞门前,邢芸不禁蹙了蹙眉,没好气道:“你不去办事,在屋里发什么呆儿?” 王善保家的一听,骤然一惊,忙忙的朝邢芸应了一声,便打起帘子欲出去。 邢芸瞧着,忽又想起一事来,忙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你先下去传个话儿,让人把那些首饰图样送过来我瞧瞧,若有外面时兴的首饰册子,也一并儿拿过来。” 王善保家的听了这话,心里倒落了块大石头下来,她还道邢夫人变了性子呢,不过从这话看,还是那个小气吝啬的邢夫人,这打小养成的性子是改不了的。 她可是邢夫人打娘家带来的陪房,对邢夫人的行事最是清楚不过了,邢夫人一说要首饰图样,她就知道,邢夫人这是要从首饰图样里挑着那些不费料又不怎么花银子的首饰打呢。 王善保家的笑着应下了,一溜烟的出去传话了。 瞧着王善保家的出去了,邢芸蹙眉往外望了望,便吩咐丫鬟打水进来,服侍她净手,刚才被贾赦摸了几把,邢芸现在只觉满手都腻腻的,难受死了。 用香胰子洗了几次手,邢芸方才觉得手上干净了,从丫鬟手中接过铜胎珐琅手炉,邢芸懒洋洋的往软榻上一靠,闲闲的发起呆来。 发了一阵呆,邢芸忽听见廊下嘎的一声,不禁吓了一跳,只问着丫鬟道:“外头哪来的声响?” 桂叶打起帘子瞧了瞧,只回身笑道:“是笼子里的鹦哥在作怪,想是在笼子呆的闷了,方怪叫着引人注意呢。” 邢芸听着,心中一动,只含笑道:“可是你们忘了添食水了?这样的天气儿,也难怪鹦哥觉的闷,你们去提进来我瞧瞧。” 桂叶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便提了个掐丝珐琅鸟笼进来。 邢芸瞧了一眼,见那鸟笼通体鎏金,内底以天蓝色珐琅为釉,釉色纯正,掐丝流畅,鎏金灿然,说是日常用器,不若是说是个艺术品。 邢芸一见,便叹着这荣国府的奢侈靡费,从这些细微之处就可见一斑,难怪日后会亏空的那般厉害。 邢芸一边叹着贾府以后的遭遇,一边命丫鬟将笼套取下来,瞧着里面色彩斑斓,活泼好动的鹦鹉。 邢芸的心情也好了起来,逗弄了鹦鹉一番,邢芸方让丫鬟拿了松子过来给鹦鹉添食。 那鹦鹉早被人教的伶俐无比,一见丫鬟拿了吃食过来,便扑扇着翅膀唤道:“吉祥如意,吉祥如意……” 惹得邢芸扑哧一笑,见丫鬟给鹦鹉添了食,邢芸掩口打了哈欠,随口吩咐丫鬟道:“你们出去罢,我眯一会儿。” 说着,邢芸又看了看桌上的鸟笼,闲闲的说道:“这鹦鹉就留在屋里,待会再提出去罢。” 桂叶等人细声细气答应着,见邢芸躺在榻上合上眼了,方添了香料,放下帐子,打起门帘出去了。 邢芸假寐了一阵,听见脚步声去远了,方坐起身来,走到鸟笼前,将那碧绿的果实拿出来,放在鸟食罐里。 心里默念着,好鹦鹉,乖鹦鹉,这东西到底管不管用,就全看你了。 邢芸正默默念叨着,就见着那鹦鹉一口将果实啄下了肚,邢芸当即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着鹦鹉的变化,却见着鹦鹉扑扇扑扇翅膀,一头从架子上栽了下去,不动了。 邢芸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没冲动,不然眼下一头栽下去的就是她了,不知道还没有运气再穿越一次。 这哪是仙果,明明就是七步断肠丹啊,吃了能成仙倒没错,吃下去人就升天了,不是成仙是什么,这年头,穿越附送的也有假冒伪劣产品,山寨果然是无处不在。 邢芸正吐槽着,突然见着那鹦鹉抖抖翅膀,扑扇几下,又飞到了架子上,很是悠闲的啄食松子来。 邢芸扶额,这……这是什么情况,如果刚刚她没看错的话,这鹦鹉应该已经挂了,为什么突然又好起来了。 邢芸无力的敲了敲鸟笼,低声下气的念叨道:“鹦鹉啊鹦鹉,你刚才到底是假死还是装晕啊,你倒是说一声啊!” 可是那鹦鹉抖了抖身上的羽毛,斜眼望了邢芸一眼,低头又品尝起松子来,那眼神,让邢芸越发沮丧。 又敲了一阵鸟笼,邢芸无奈的抱怨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鹦鹉伸着脖子长叹一声,旋即拍着翅膀念道:“吉祥如意,如意吉祥,吉祥如意,如意吉祥……” 声音欢快无比,翻来覆去念着这两句吉祥话。 邢芸气了个倒仰,咬着牙对着鹦鹉威胁道:“待会我就命人将你做成红烧鹦鹉,我看你还怎么吉祥如意!” 可是鹦鹉拍拍翅膀,依旧念着那两句老词儿,邢芸听着这烦人的吉祥话,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暗自嘲笑着先前的不淡定,她和只鹦鹉计较个什么劲。 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果子还没熟呢,她倒想成仙想疯魔了。 谁知道那果子成熟要多久,万一也和那蔓紫苔似的要长上千年才变色,等果子熟的时候,只怕她的骨头都腐朽了。 这么一想,邢芸的心里越发平静,敲了敲鸟笼,邢芸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说道:“今天太太我心情好,才不跟你这小东西计较。” 话儿刚出口,邢芸就惊的目瞪口呆起来,只见那鹦鹉身上五彩斑斓的羽毛仿佛被风吹下的落叶一般,从鹦鹉身上脱落了下来,一阵冷风拂过,飘飘洒洒的羽毛随风起舞,落的满地都是。 第6章 羽毛 瞧着浑身光秃秃的鹦鹉,邢芸忽然很想笑,她伸手戳戳鸟笼,嘲笑道:“小样,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鹦鹉扑扇了一下无毛的翅膀,嘎嘎的叫了几声,别过头去,轻啄着身体。 邢芸摇头笑了笑,正欲躺回软榻上去,可是眼光扫过笼里笼外的羽毛和全身上下无一丝羽毛遮掩的鹦鹉,邢芸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这该如何是好,这笼里笼外的羽毛倒好解决,拢成一堆,用帕子包住,往空间一放,便万事大吉了。 可这脱了毛的鹦鹉,该怎么处理,邢芸却是犯了难,也放进空间里? 邢芸摇了摇头,在她没弄清空间的奥秘前,她是绝对不敢放什么活物进空间的,谁知道会不会对空间有什么影响。 可是不藏进空间里,这鹦鹉又该往哪藏,若是就这么摆在桌子上,等丫鬟们进来了,她又该怎么解释,头疼啊…… 邢芸正愁眉苦脸的想着,突然又听得嘎嘎两声,抬头一看,笼子里无毛鹦鹉扑扇着白嫩的肉翅膀,身上的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不对,应该是见风就长,邢芸眨了一次眼睛,就见着那鹦鹉身上的羽毛全长齐了,而且那羽毛的色彩比以前更为艳丽,被冬日的暖阳一照,仿佛流动些许淡淡的光晕。 这下子邢芸是不用愁这鹦鹉该往哪儿藏了,只是却得时时刻刻担心着这鹦鹉还会不会再有其他变化。 万一待会丫鬟进来时,这鹦鹉再当众表演一次脱毛长毛全过程,邢芸真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形。 托着腮歪着脑袋,邢芸仔细观察了这只神奇的鹦鹉好半天,感觉它暂时应该是不会再脱毛了,方才用手将鹦鹉脱下的羽毛拢起来,用帕子包住。 收拾归整后,邢芸又在地上找了一圈,确认除了些许细小的绒毛,实在是捡不起来之外,再没别的尾羽飞羽落下了,邢芸方一动念,进入了空间里。 一进空间,邢芸打量了一下环境,依旧是那黑天紫地的旧模样,只是瞧着地上的蔓紫苔,邢芸的眼神顿了顿,她怎么看着,这地上的蔓紫苔好像比先前要亮些了。 不过仔细看了看,邢芸又觉得没什么变化,当下暗笑着自己是被那鹦鹉脱毛的事情吓到了,这会儿才会如此多心。 随手将包着羽毛的手帕放在地上,邢芸小跑到了那磐碧草前,蹲下身子左瞧右瞧了一番,确认这磐碧草长势良好之后,邢芸托着腮开始浮想联翩了。 这空间里的植物如此单调稀少,她要不要找点什么果树蔬菜种进来,没准这空间也附带着什么促进植物生长,改良植物品种的功能。 这样的话,以后种点什么药材水果蔬菜稻谷的,她的小日子也能过得滋味点,不然按书里例的那些菜单,长年累月的吃下来,她的健康堪忧啊。 只是她如今这身份,要弄点什么花草还容易,可要弄点什么果树什么蔬菜却麻烦,毕竟荣国府里的大房太太爱种点花草,那是雅兴,可要是爱种点果苗蔬菜什么的,那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邢芸想了一阵,最后不自觉的摇头笑了,眼下想这些还早着呢,先弄点花草种种再说,这空间本就特殊,要是没有那些她想的功能,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想着,邢芸又看了那磐碧草一眼,站起身来,转身便欲动念出去,只是心念刚起,邢芸就愣住了,她放在地上的手帕居然在发光。 邢芸快步上前,打开手帕一看,只见鹦鹉脱下的羽毛上,不知怎么,竟如那蔓紫苔一样,也生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只是和蔓紫苔如同细微火焰的光芒不同,这羽毛上的光芒竟和羽毛的颜色一致,晃眼看去,仿佛是折射的彩虹一般。 邢芸看得目眩神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空间到底是什么来历啊,那磐碧草已经很神奇了,看这样子,这蔓紫苔也不是凡物啊。不会哪天突然冒个道士出来,说一句此物与贫道有缘,就把空间化走了吧。” 邢芸越想越离奇,实在是眼前的一切太不可置信了,纵然她能接受带着空间穿越这个事实,但是对于这些神秘奇特的仙草怪苔,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能,毕竟这些东西太过神秘了。 邢芸胡思乱想了半天,方才收回神来,看着羽毛上的光芒,不自觉的想着,这光芒是蔓紫苔上镀上去的,如果她想的没错的话,应该能去掉吧? 这么一想,邢芸大着胆子伸手捋了捋手中的羽毛,再摊开手一看,什么都没有捋下来,羽毛上的光芒依然绚丽。 邢芸郁闷的望天,这光芒居然不带褪色的,也太独特点了吧,不用来作染料真是可惜了。 不过邢芸郁闷归郁闷,对于镀上光芒的羽毛还是不怎么在意,毕竟这东西再绚丽多彩,也只是普通的鹦鹉羽毛,她也想不出什么大的用处,总不能把这鹦鹉羽毛当孔雀羽一样,插在屋里作装饰吧,这长度也不够呀。 又摆弄了一阵羽毛,邢芸带着满腹的疑惑不解,一个动念又回到了屋里。 笼子里的鹦鹉依旧清闲的啄食着鸟食罐里的松子,外头的太阳依旧懒洋洋的,邢芸躺回榻上,侧头看着鹦鹉笼子,心里琢磨着,这只鹦鹉只是羽毛艳丽了点,应该不打眼吧。 邢芸正思量着,外头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便捧着红木匣子,轻轻掀帘进了屋来,见邢芸星眸微眯,一副似睡还醒的模样儿,便上前陪笑道:“太太,首饰册子拿来了。” 邢芸掩口打了个哈欠,半撑着坐起身来,伸手端过一边百宝嵌螺钿葵花几上的越窑青瓷茶盅,细品了一口,方放下茶盏,漫不经心的说道:“拿来我瞧瞧。” 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将手上匣子打开,从里头取了一卷厚厚的册子出来,只笑说道:“这匣子里都是簪钗的图样。太太先挑着,其他的图样,小的待会再去取。” 邢芸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不禁一笑,她倒是明白王善保家的为什么只拿了簪钗的图样来,无非是往日邢夫人克扣惯了,每每弄得底下人难做,所以这些下人们也难免动些小心机小手段。 邢芸既明白这点,当下也不为难王善保家的,只笑着翻开册子,细细的看了起来。 先挑的自然是给林妹妹的首饰,邢芸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什么百合簪,什么玉燕钗,什么缠枝钗,什么梅花簪,邢芸看得目不暇接。 翻了好半天,邢芸才挑出了感觉适合林妹妹的一些簪钗来,一边让王善保家的记下名字,邢芸又一边嘱咐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些上好的白玉是不是,柜子里还有小半匣子珍珠,你吩咐下去,就用白玉和珍珠给林姑娘打首饰,倘若不够再用银子。” 王善保家的诧异的看了邢芸一眼,讪讪一笑,略有些迟疑道:“这白玉和珍珠,太太前儿不是说要留着以后使唤么。” 邢芸微微一笑,只放下手中的册子,从匣子里另取了一册出来,一边翻着,一边闲闲的说道:“眼下不就正是使唤的时候。” 说了这话,邢芸忽又想起什么,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才冷笑道:“再说着,这些东西不给林姑娘用,还等着给那些姨娘用不成?” 王善保家的听了这话,想着先前在外头听见的风声,不觉猜到了几分,只忙笑道:“太太说的是,倒是小的见识浅薄了。” 只是笑着笑着,王善保家的又想起一事来,略有些吞吞吐吐道:“只是太太,若用这些给林姑娘打首饰,那又该给二姑娘打什么首饰,毕竟这外孙女和孙女都是老太太的孙女儿,总是要一视同仁的罢。” 邢芸听了,伸手放下茶盏,理了理发鬓,转头看着王善保家的,笑盈盈道:“前儿琏儿媳妇不是说,老太太让人给几位姑娘一人打了一支攒珠累丝金凤么,我看就再打几样赤金点翠镶宝的首饰给二姑娘,配着倒也齐整。” 说了这话,邢芸不觉叹了口气,将首饰册子放到一边,带着几分伤心讥讽道:“我如今也瞧明白了,光我一心儿俭省有什么用,这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可劲儿的花钱。我又是个无儿无女的,就算攒下来金山银海,到头来又能给了谁去,还不是让别人吃喝玩乐折腾空了,倒不如眼下我自己花销了干净。好歹用在哪儿,我心里也有个数儿,省的日后白落个吝啬的名声不说,还没处讨个好儿。” 第7章 贾琮 王善保家原正不解邢芸如此大方的缘由,但听得邢芸这话,也不由得心生了些许感慨,只匆忙道:“可不是如太太这话说的,这府里谁人不是大手大脚的花钱,偏太太这样俭省着。也是我们这些底下人知道,太太是瞧着老爷花销太大,怕万一有什么偿补不上的地方,可外头有几人知道太太的苦心,还不是人云亦云着,就连老爷也被那些狐媚子哄着骗着,不解太太的心思。” 邢芸听着,心中便暗暗发笑,鬼才信邢夫人是为了贾赦才这般俭省的,邢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红楼书写的明明白白,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故甚不得人心。 就连贾母都当着薛姨妈说邢夫人在跟前孝顺她是应景儿,虽说是气话,但邢夫人在贾府的地位可想而之。 这样的地位,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她是个填房,要知道东府的尤氏也是填房,她在贾府虽然也不受尊重,但平素和李纨凤姐言谈也算随意,而不似邢夫人这样尴尬。 邢夫人的尴尬地位,是怎么来的?少不得和她这乖癖生硬又克扣异常的性子有关。 想想林妹妹,打发下人吃酒都能赏个几百钱的人,在贾府那些一双势利眼的人口中都成了爱使小性子爱多事,正眼也不瞧人。 林妹妹尚且被人编排成这样,那本身就小气克扣的邢夫人哪还能讨得好儿,不恶名满天飞才怪。 邢芸可不想再做什么尴尬人,既然贾府是铁定要抄家的,她再学着邢夫人克扣小气有什么意思,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抄家的那些人。 倒不如该花的花,该用的用,旁的不说,多少享受了一回,应付贾赦那八辈子没见过女人的色情狂的时候,也能想的通点。 想着,邢芸蹙了蹙眉,略带几分哀愁的对着王善保家的道:“说这些做什么,我是想明白了,老爷那性子,今儿花一千,明儿扔一万的,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支撑不住,何况我俭省下来的这点银子。” 说着,邢芸又拿过册子翻了翻,指着上面一对点翠嵌玉赤金花蝶簪道:“照这个打一对给迎丫头罢。” 王善保家的上前瞅了一眼,见那图样上的簪子极其精致,赤金累丝蝴蝶环绕点翠嵌玉花叶旁,仿佛在翩翩起舞一般。王善保家的一边暗自咋舌,一边奉承着邢芸道:“太太可是好眼光,这簪子比着老太太给的累丝金凤也不差多少了。” 邢芸一笑,随手又翻了几页,指着上头的点翠珍珠挑簪道:“比这上头的花样,打上两对来,可别弄错了去。” 话儿未落,外头的丫鬟便忙忙的禀道:“琮哥儿来给太太请安了。” 琮哥儿?她怎么听着耳生,邢芸愣了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想起来,这琮哥儿是贾赦庶出的次子,和二房里的贾环一样,放在姨娘身边养活着。邢芸往榻上一靠,一边合上册子,一边笑道:“让他进来罢。” 话儿未落,一个约莫四五岁,生的虎头虎脑的小孩儿便进了屋来,上前规规矩矩给邢芸问了安。 邢芸瞧了贾琮一眼,见着贾琮不知从哪儿玩耍了过来,衣裳上绿一道乌一道的,满是脏东西。 邢芸不由得蹙起眉来,看着跟在贾琮身后的奶娘道:“你们又是到哪偷着吃酒去了,哥儿身上的衣裳脏了也不知收拾,往日我不说你们,你们倒越发得脸了。” 邢夫人素日从不待见贾琮,今儿骤然为贾琮衣裳上的脏污动怒,倒教那几个奶妈子不知如何应对,当下只畏畏缩缩的上前道:“早前才给哥儿换了,只是刚才哥儿和环哥儿玩了一阵,又急着来给太太请安,这才……” 邢芸冷笑,只扫了那几个奶妈子一眼,不冷不淡道:“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冤枉了你们这些奶奶们。” 那些奶妈子原就不是那伶俐机敏的,否则也不会被拨到贾琮身边侍候了,见邢芸这话越说越重,不觉打起了寒颤,哀求的望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嘴唇蠕动着,却不敢出声。 王善保家的见那些奶妈子递了眼色过来,一时心领神会,只忙上前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奶奶也知道,琮哥儿如今正是爱动的时候,她们虽照看的严实着,但也保不住不忽略。如今奶奶既瞧见了,让她们带哥儿回去换了衣裳,传话让张姨娘看着发落也就是了。” 邢芸倒明白王善保家的这言外的意思,无非是说贾琮是姨娘生的,又养在姨娘身边,本就和邢芸不亲近,邢芸何苦为这个养不亲的庶子得罪了人去。 邢芸想着,不觉笑了起来,这贾府里头的主子活的还真够累的,这个要防着,那个要敬着,就连底下这些奴才也不能轻易得罪了去。 摇了摇头,邢芸敛去面上的笑容,漫不经心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也不用传话给张姨娘了,琏儿媳妇不是管着这府里的事儿么,你过去传个话,让她命人领了这些奶妈子出去,另给琮哥儿选几个好的进来。” 王善保家的一愣,刚欲开口劝说,可一瞅邢芸的神色,便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忙笑着应了声,忙不迭退出去了。 那些奶妈子见得邢芸这般吩咐,身上的七魂六魄都唬飞了,过了好一阵儿,才含羞带愧的上前告饶。 邢芸哪理会这些,只让丫鬟婆子领了这些奶妈子出去,自拉了贾琮到跟前,问了几句读什么书识什么字的家常话儿。 听贾琮笨声笨气的答了,邢芸又让桂叶拿了点心过来,给了贾琮几块,方向着贾琮的丫鬟道:“你们带了哥儿回去。替我给张姨娘说一声,让她多看着琮哥儿些,琮哥儿身边的那些人有不听话不老实的,该管就管,若有管不了的,琏儿媳妇在府里呢,打发人去说一声,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万不能纵着那些奴才不管,倒带累了哥儿去。” 丫鬟们答应着,领着贾琮出去了。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正倒回榻上欲眯一阵,桂叶进来道:“太太,厨下打发人来问,什么时候传膳进来?” 桂叶不说还罢,这一说邢芸倒觉着腹内有些饥饿难耐了,仔细想想,倒不觉奇怪,她自从被贾赦打伤了之后,到现在也只用了些茶水,难怪会觉得又饿又倦。 一时邢芸只笑道:“让她们传进来罢,顺道儿使人去问问老爷,今晚上歇在何处?” 桂叶应了一声,忙打发小丫鬟出去传话问事了,又领着木香,瑞秋等人摆桌放著。 待得外头人送了几个食匣进来,桂叶等人摆好了饭菜,邢芸方往桌上一看。 只见鸡鸭鱼肉各色珍馈满满摆了一桌子,倒有些教邢芸不知如何下筷了,只叹着难怪荣国府日后要数着米做饭,敢情是前面便把后头的饭给吃空了。 顿顿吃饭都像在摆席面,贾府这么大一家子,一重主子二重主子且不说,单那些出挑的奴才的饭菜开销算起来,每日就是个不小的数目。 难怪凤姐要当项圈放高利贷,她就是再有本事,也当不好这样只出不进的家呀。 只是叹归叹,邢芸的动作却不慢,毕竟现代人的生活虽不差,但想过这样山珍海味尽情吃喝的日子,也不容易,更不说这些菜肴都是纯天然无添加剂的,换了现代,有钱也没处买去。 用了几筷子菜,邢芸忽想起一事来,忙放了筷子吩咐桂叶道:“将那盘鸭子给老太太送去,边上那碟儿点心给宝玉和林姑娘送去,最下头的那碟鹌鹑送去给琮哥儿。” 邢芸先前光顾着吃,倒把贾府里的旧规矩给忘了,菜肴一送上来,先要孝敬贾母一份,另外还得给小辈子送一份过去,幸好这时候想起来了,不然,外头人少不得要议论一场,到那时…… 这下子邢芸才明白了,为什么曹公写林黛玉进贾府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她穿成邢夫人,在贾府里也算顶层的主子了,都要这样小心谨慎着,那林黛玉这样一个远道而来的孤女,又该是怎样的留神注意了。 邢芸正自感叹着,外头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略带着几分气恼之色进了屋来,见着邢芸正在用膳,强将满腹的心思压下,立在一边传水递帕。 邢芸瞧在眼里,不觉好笑,只停了筷子问道:“怎么了,可是琏儿媳妇说了什么话儿?” 王善保家的本就是个心里没成算的,听见邢芸这么一问,不免将满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只忙忙道:“这换奶妈子的事儿,二奶奶倒是应承下来。只是给二姑娘打首饰的事儿……” 第8章 怪梦 邢芸听得一皱眉,忙追问道:“给二姑娘打首饰的事儿怎么了?”王善保家的禁不住抱怨道:“太太不知道,管库房的管事媳妇一口咬定了,那点翠的翠羽没了,我过去和二奶奶提了提,可二奶奶却说,库里是着实没有那翠羽了,若是太太急着用,她倒还有几根点翠簪子,要不让匠人拆下来,另镶上去也是一样。” 邢芸听了,微微一笑,只说道:“既是库里没有翠羽了,那你就去问问匠人,看能不能用玉石代替,横竖那翠羽也只是用在叶子上,想来用翡翠雕琢了镶上去,也不失色,有什么可气的?”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这话,几乎要气的跳脚了,只忙忙下话道:“若真是没有了,我自是不敢抱怨的。可刚才我听老太太屋里傻大姐的娘说,薛家太太要进京来,今儿二太太特打发了人收拾院子,打扫房间,还吩咐了匠人新打了一套点翠首饰,预备着她到时候赏人。这首饰的事儿是周瑞家去办的,听说那管库房的媳妇还追着周瑞家问,要用硬翠还是软翠,说什么软翠虽不多,但做几套头面还是绰绰有余的。太太你说说,二太太要打首饰赏人,怎么没人说缺这少那的,底下那些人没眼色也就罢了,可二奶奶竟也帮着那些人糊弄太太,我瞧着着实是气不过……” 邢芸听着,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去,她知道凤姐和邢夫人的关系不好,但没想到,凤姐这才嫁进来没几年,就已经从敷衍邢夫人变成不把邢夫人放眼里了。 亏她还打算和凤姐搞好关系呢,如今看来,纵是她有心和好,恐怕凤姐也无意应付。 邢芸这人虽说不爱与人计较,但也是被父母一路娇宠着养大的,难免有点心高气傲的脾气,否则也不至于一路挑挑拣拣,把自己挑成了大龄剩女。 如今见凤姐不把她放眼里不说,甚至帮着下人哄瞒她,邢芸纵是个好性儿的,也不想再去自讨没趣儿,当下只对着王善保家的漫不经心道:“原是这样,我当什么事呢,把你气成这样。如今管着这家的是二太太,底下人见高踩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再多加一个二奶奶,也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说,可邢芸心里也清楚着,如今元春还没封妃,这荣国府里的人便敢如此对待邢夫人,待得元春封了妃之后,邢夫人的处境可想而之。 难怪书中邢夫人的转变会如此之大,任凭谁也经不起这样常年累月的轻视不屑,邢夫人能熬到十几年后才心理失衡,已经算是有大修养了。 听着邢芸这话,王善保家的越发不忿,忙添油加醋的又道:“太太这话说的,什么不算什么,太太好性儿不爱与他们计较,这我知道,可不能总这样不理论,不然这时间一久,这些人怕是越发欺上头了。” 邢芸听着,越发无趣,只放下筷子,对着王善保家的嗔道:“老爷和老太太还在呢,说什么欺不欺的。再说着,你什么时候见过这府里有主子和奴才理论的?” 说着,邢芸心里便不住的叹气,为什么王夫人身边的陪房个个都是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角色,就算是被称做活阎王的凤姐,身边还有个精明能干,为人很好,上上下下无人不夸的俏平儿,而邢夫人的陪房,却是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这样无事生非,心里没成算,讨人嫌,连脑子也不如人好使的,真是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没得让邢芸气闷。 王善保家的听了邢芸这话,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心头的气也略平了些,只忙笑道:“太太说的是,瞧小的这脑子……” 正说着,外头便有一个小丫鬟打起帘子进来道:“禀太太,老爷说下午要和贾先生论文,晚上便不歇在姨娘屋里了。” 邢芸听了,想着先前贾赦那副色咪咪的样子,隐隐生出些许不安,贾赦这意思,该不是说要歇在她屋里罢。 邢芸冷汗直冒,她实在对贾赦没好感,能强撑着恶心在贾赦面前演演戏,就已经快到她的极限了,至于其他的,邢芸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还有待加强。 邢芸是满心的不自在,可屋里的其他人听了那小丫鬟的话却皆喜气洋洋起来,王善保家的也不计较什么点翠的事儿了,只唠唠叨叨的对着邢芸念道:“老爷如今肯过来了,定是不再生太太的气了,这会子,太太总算是熬出头了。” 桂叶也忙不迭的吩咐丫鬟换帐子换被褥,又使唤人去外头摘了花来熏屋子,打发婆子去取了灯笼下来换蜡烛,屋里人来人去,走起路来都跟带着风似的。 邢芸瞧着,越发哭笑不得,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些人是巴不得能把她打包往贾赦床上塞,一个二个都疯魔了,不知贾赦那个色情狂有什么好的。 不过静下心来想想,邢芸倒不觉的奇怪了,邢夫人虽顶了个大房太太的名头,可是到底出身差了,又不得贾赦和贾母喜爱,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不受人待见。 贾赦再好色再贪暴,也是这荣国府名正言顺的主人,邢夫人若是得了贾赦喜爱看重,不说她本人的地位会如何变化,便是她的陪房和丫鬟也能跟着时兴起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邢芸很是无力的叹了口气,苦中作乐的想道,不就是那XXOO的事么,姐虽然没亲身实践过,但看过的不和谐教程也不算少,应付一个老白脸是绰绰有余。 见邢芸久不吭声,王善保家的还以为邢芸又犯了左性儿,只忙不迭的劝道:“我也知太太委屈。可太太也该想想,老爷如今上了年纪,琏二爷也成了亲,琮哥儿又养在姨娘身边,将来老爷若是……太太能指望谁去。” 邢芸听得一皱眉,抿了抿嘴,只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问问府里的匠人,那首饰上的点翠能不能改换成翡翠,若是不能,我好另选个花样儿。” 王善保家的满心为邢芸操心,哪知邢芸还惦记着那簪子的事儿,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踌躇了半天,最后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出房去了。 转眼便到了晚上,邢芸左等右等也不见贾赦过来,心知贾赦怕是在什么姨娘屋里睡了,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只忙命丫鬟打水进来沐浴。 邢芸泡了澡出来,正半躺在床上,看着丫鬟们收拾东西,忽听得帘子一动,一个看门的婆子提着灯笼进了屋来,朝着邢芸便说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邢芸方落下不久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只是面上丝毫不露,一边命人拿钱放赏,一边担忧的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外头有什么事?” 那婆子忙笑回道:“没什么事儿,只是听老爷身边的人说,老爷今儿和贾先生谈的高兴,不免多喝了两杯,方才回来晚了。” 邢芸听了,只点了点头,忙吩咐道:“老爷既回来了,你传个话出去,让人关上正门和角门子,该吹的灯也都吹了去,省的风刮起来走了水。” 那婆子接了赏钱,满口答应着出去了。 那婆子刚出去不久,贾赦便醉醺醺的进了屋来,满口胡言乱语,若不是几个小厮左右扶着,只怕贾赦一迈步便能跌到地上去,摔个两眼金星。 邢芸忙从床上起来,一边命丫鬟熬了醒酒汤来,一边问着那几个小厮道:“老爷怎么喝成这样儿了?你们也跟在外头也不劝一劝,倘若伤了身子,老太太问起来,少不了你们的不是。” 那几个小厮脸苦的能拧出汁来,只忙说道:“太太也知道,老爷这兴致一上来,是谁劝也不肯听的。我们也劝过了,老爷不听,我们也没法子。” 邢芸也知道贾赦很有几分强性子,听得那几个小厮这么一说,一时倒不好再怪责他们,只蹙着眉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罢。” 待得小厮们出去了,邢芸方才让丫鬟打水进来,服侍着贾赦擦脸更衣,等醒酒汤送上来,邢芸又一勺一勺喂着贾赦喝了。 这一通事儿忙完,已是到了丑时了,贾赦躺在床上睡的人事不醒,邢芸可不敢和贾赦挤一张床,往软榻上一躺,把被子往上一拉,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邢芸倒做起了怪梦来,梦里面她好像又回到了现代,回到了她死前的那一刻,一块燃烧的陨石划破长空,击破了玻璃窗,直直的砸在她的额头正中,刹那间,红白两色布满了她的视野,伴着剧烈的疼痛,邢芸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第9章 早膳 突然,黑暗之中仿佛生出狂烈的风暴,拉扯着邢芸,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邢芸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猛的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太太,怎么了?” 外间床上的桂叶听见了屋里的响动,忙不迭的下了床来,从温着的套匣里取了茶壶出来,倒了一杯温茶,端到榻边,递给邢芸,“可是做了什么梦,太太别在意,梦都是反的。” 邢芸接了茶,低头饮了一口,若有所失的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天已蒙蒙亮了,邢芸方长出了一口气,问着桂叶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桂叶看了一下墙上的掐丝珐琅描金挂钟,只忙压低了嗓子道:“方才卯时一刻,太太再睡会儿罢。”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睡的跟死猪似的贾赦,只随手将茶盏往几上一放,吩咐桂叶道:“你下去传个话,让厨下准备些清淡的早点进来,别弄的太油腻了。” 桂叶顺着邢芸的目光一瞧,当下明了,只忙点头应下,到外间唤了木香进来服侍邢芸梳洗,自出去传话了。 邢芸因夜里做了噩梦,难免有几分不济,坐在梳妆台前,很有些昏昏沉沉,偏邢夫人往日不知是什么习惯,梳头用的发油一瓶赛一瓶香气逼人,闷的邢芸哈欠不止。 再一见木香拿了义髻出来,邢芸突然觉得脖子也开始发酸了,只忙对着木香道:“今儿又无什么远客来,弄那东西做什么,随手挽个轻便的发髻便罢,出去走动也轻省一些。” 说着,邢芸便对着玻璃镜又打起了哈欠,一边用手掩口,一边眯了眯眼,不自觉的想到:若从这镜子里的影象看,邢夫人倒也称得上是个十足的美人儿,柳眉弯弯,杏眼明仁,素齿朱唇,放现代,评个古典美人是绰绰有余。 只是这邢夫人太不会收拾自己了,不论衣着还是首饰,都一个赛一个老气横秋,足足将自己扮老了十几岁,明明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可晃眼看去,倒和王夫人那岁数差不多。 王夫人多少岁? 她近四十岁才得了宝玉,如今怎么算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 既然已是这把年纪的人,那王夫人平日的装束风格是可想而之,说好听点是持重老成,说难听点就是暮气沉沉。 邢夫人照着王夫人拾撮自己,底下人瞧着或许觉不出来,可贾赦看着能没意见么,好容易死了老婆,娶了新妇,结果新妇成天儿把自己往黄脸婆收拾,贾赦不往小老婆屋里去才怪? 邢芸虽对贾赦没啥好感,但是也明白,她若不想日后落到书里写的那种人人嫌弃的境地,就一定要把贾赦给抓的牢牢的。 至于瞧着贾赦就犯恶心? 横竖她是个贤惠人,自然要比旁人的要贤惠大度些,更不能让贾赦冷落了这满屋子的姨娘通房。 邢芸一边思量着,一边儿拿着香粉盒子把玩着,把玩了半天,方又想起一事来,对着木香吩咐道:“将那些铅粉胡粉都收起来,以后只用花粉和珍珠粉,也轻省一些。” 木香经了昨儿邢芸挑拣妆粉头钗的事儿,倒也不觉奇怪,只笑盈盈的应了一声,又说道:“太太,这头钗可还用昨儿挑的那几样?” 邢芸往镜子理瞧了一眼,只笑道:“既然梳的是桃花髻,用昨儿那些东西作什么,就用那支红宝翡翠桃花簪好了。” 邢芸正说着,忽听得帘钩一响,转头望去,贾赦已是醒过来了,邢芸微微一笑,看了木香一眼,木香当下会意,只忙出去吩咐丫鬟们打水进来。 邢芸用簪子挑起胭脂,在唇上淡抹了抹,便起身往床边过去,亲手服侍着贾赦更衣起床。 贾赦坐在床边上,一边让邢芸给他穿靴,一边打着哈欠问道:“几更天了?” 邢芸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只笑道:“已是过了卯时了。” 贾赦一听,便皱起了眉,只说道:“怎么也不早些叫我?” 邢芸忙笑道:“昨儿老爷喝醉了,我怕老爷起早了头疼,方才让老爷多睡了一会。老爷放心,我已让人抬了软轿在外候着了,误不了老爷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 贾赦的眉头舒展开去,又见着邢芸半跪在地,被几上的玻璃灯台一照,越发衬的薄施脂粉的脸儿娇艳欲滴,一时心动不已,只拉着邢芸的手,含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不枉老太太素日夸你。” 邢芸听得暗暗咬牙,贾母夸邢夫人? 平日少挑几句刺,就算贾母心情好,待见邢夫人的不行了。 贾母要是没事就夸邢夫人,邢夫人在府里能是这模样? 王熙凤敢不把邢夫人放在眼里,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就是贾母的偏爱。 倘若贾母待邢夫人和王夫人一个样,王熙凤敢当着邢夫人说贾赦的不是吗? 就算是贾赦不成样,可有谁见过王熙凤说过贾政贾敬贾珍的不是。 论起不成样来,贾府里的这些老爷们,怕是难分高下。 只是邢芸到底不是那个不懂看人眼色的邢夫人,当下只瞅了贾赦一眼,含羞带怯的笑说道:“这只是我的本分,老爷说这话,难道是我以前有什么疏忽之处,得罪了老爷不成?” 贾赦听得邢芸这俏生生一番话,又瞧着邢芸在灯火映照下越发妩媚的神态,不自觉的目眩神晕起来,一时正笑着欲言。 外头帘子一动,桂叶捧着个小金盘儿,端了一个翡翠小盖碗儿进了屋来,见贾赦正拉着邢芸的手,不觉低了低头,只恭谨道:“太太,灵芝汤送来了。” 邢芸忙站起身来,在一旁的银盆里用香胰子净了净手,方从桂叶手中接过盘子,揭开盖子看了一眼,见颜色浓浓,闻着便有一股子甜香,心知里头必是加了些蜂蜜,不禁点了点头,递给贾赦道:“老爷,先用点儿汤,解解宿醉,免得一会儿头疼。” 贾赦笑了笑,接过小盖碗儿,小口小口的喝着,很有几分腼腆斯文。 邢芸瞧着贾赦这斯斯文文的动作,在旁不觉好笑,暗道着贾赦若不摆出那猥琐的表情来,晃眼瞧着,倒还真有几分雍荣闲雅的气质,一时心这里的厌恶,不知怎么也散去了少许。 待得目光扫过桌上的暖匣,邢芸才想起,这贾府里但凡用了东西,必是立刻要用茶漱口的,忙转身倒了盏温茶,备着贾赦漱口。 刚倒好了茶,外头小丫鬟们便报着早膳好了,邢芸忙命人传了进来,一边服侍着贾赦穿衣,一边儿笑说道:“虽说老太太那儿定也备了早膳,不过眼下这天气,外头天寒地冻的,老爷多少吃点儿东西再过去,这身上也暖和些。” 贾赦听着邢芸这关怀备至的话儿,是越看邢芸越满意,心中不免想到,和那些娇痴憨傻的小妾通房比起来,还是正房夫人贤良淑德,体贴周到,若是那些小妾哪会想到他身子暖和不暖和,怕是缠着他在床上酣睡还来不及,所以说,小妾姨娘只是个玩意儿,终究上不得台面。 待得丫鬟们摆好了早点,贾赦更觉舒心自在,一小叠银丝卷,一盘儿香辣腌萝卜丝,一盘八宝酿冬菇盒,一碟子清炒白菜,外加两碗冰糖燕窝粥,瞧着便清爽有食欲。 邢芸一边儿给贾赦布菜,一边儿笑道:“我素来便吃的清淡,也不知合不合老爷的胃口?” 贾赦正因宿醉醒来,口里发干,瞧着这些菜肴,倒勾起了腹里的馋虫,当下点头不语,只动着筷子,显是极其满意。 正吃着,王善保家的便打起帘子进了屋来,见邢芸正服侍着贾赦用膳,一时也不多言,只在一旁给邢芸搭手。 等贾赦吃完了,王善保家的一边看着丫鬟撤去盘盏,一边问着邢芸道:“太太,那首饰图纸我已让丫鬟去取了,太太看什么时候让人送进来?” 贾赦在一旁听见了,手上的动作不觉顿了顿,只问着邢芸道:“什么首饰图纸,你要那东西作什么?” 邢芸听了,抿唇一笑,只伸手将大氅递给贾赦,笑着解释道:“昨儿我不是说给林姑娘打首饰么,后来想想二姑娘的首饰也不多,便想着趁空也给她打几样,只是昨儿给二姑娘挑的花样有些不合适,方才打算今天再挑一挑。” 贾赦见是寻常家事,一时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整了整衣袖,很有些满不在乎道:“你也是的,迎丫头跟在老太太身边,还怕老太太亏待了她不成,给她打首饰做什么,没的糟蹋东西?” 第10章 嫁妆 邢芸心里直冒火,听贾赦这话的意思,他对迎春全无半点父女之情不说,甚至还有些嫌弃,纵是她知道贾赦是个薄情寡义的,也不由得为这话寒心,迎春尚是贾赦的亲生女儿,贾赦便这般看待,她这个家世性格处处不讨人喜欢的填房,恐怕在贾赦心中更是不堪。 想着,邢芸不禁暗自冷笑,看这样子,贾赦决计是靠不住的,她在笼拢贾赦之余,怕是还得想些旁的法子才行,否则贾赦既然能卖女儿,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卖老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么一想,邢芸禁不住掩口笑嗔道:“老爷这话说的,老太太对二姑娘好是老太太疼爱孙女儿,我给二姑娘打首饰,却是我的心意儿,这怎么能一样?” 贾赦听了这话,只是一笑,看着邢芸道:“难为你想着,只是迎丫头……” 贾赦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只笑着看了邢芸一眼,整了整大氅,转身出去了。 邢芸有些不解,不过瞧见贾赦出去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只让丫鬟端了水进来,洗漱了一番,方半靠在软榻上,让丫鬟拿了首饰图纸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 翻了一阵,邢芸越觉疲倦起来,只指了几个图样出来,吩咐王善保家的道:“就这几样罢,你拿下去问问清楚,别又跟昨天似的,白闹一场笑话给人看。” 王善保家的听着,便忍不住抱怨起来,只说道:“太太就是太和气了些,昨儿那点翠的事儿,小的是越想越气。若依我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闹上一场再说,也好教这府里的那些轻狂人,知道知道厉害。” 邢芸听得直皱眉,只瞅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淡淡道:“行了,若是嫌咱们这屋里出的笑话少了,在人前丢脸丢的还不够,你就闹去。闹下天来,我也不哼一声儿。” 王善保家的听了,心知邢芸是生了气,当下微露几分不安,只是她是个没眼色惯了,依旧在一旁嘟囔道:“纵是不闹,先前老爷在屋时,太太也该和老爷说一声儿才是,不然这府里那些轻狂人,怕是越发不把太太放眼里了。” 听着王善保家的这话,邢芸是气极反笑,昨儿她便瞧着王善保家的脑子不中用,没想着,今儿再看,这王善保家的岂止是脑子不中用,压根儿就是个没脑子的。 贾赦是能为五千两银子卖女儿的货色,在他心里,迎春怕是还不如那几个姨娘通房有分量,邢夫人又是个小气克扣出了名的。 若说邢夫人心血来潮,想给迎春打几样首饰,有林黛玉的先例摆着,倒还不算太出格。 可要是邢夫人为给迎春打首饰的事儿在贾赦面前告状,恐怕贾赦的第一反应就是,邢夫人成天儿无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而不是去想底下人有什么错处。 没法子,谁让邢夫人为人处世太差,在这府里久不得人心呢。 想着,邢芸满是无奈的对着王善保家的道:“这内宅里的事儿,跟老爷说作什么,没得丢人现眼。二老爷屋里的赵姨娘,有哪天儿不闹上个两三回的,你可见过她在二老爷面前告状使气的?我难道还不如一个倒三不着两的姨娘知事懂礼了” 见邢芸的话到后头越发重了,王善保家的面上儿很有几分不好看,只是瞅着邢芸脸色,一声儿也不敢吭。 邢芸瞧在眼里,不免叹了口气,心想着王善保家的到底是她的陪房,虽说不中用,但也不能太驳了她的体面去。 当下只端起茶盏,一边儿吹了吹水面的浮叶,一边儿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我心里早有主意儿,先由得他们跳一跳,显显头脸能耐,日后算起帐来,也好师出有名不是。” 话还未落,外头小丫鬟便忙忙的报道:“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来了。” 邢芸往后靠了一靠,掩口打了哈欠,只说道:“叫她进来罢。” 一时平儿领人抱着几盆水仙花儿进了屋来,只上前朝邢芸行了礼,嫣然笑道:“前儿太太不是说屋里燃香闷的慌么,今儿外头送了几盆花来,我们奶奶特让我给太太送过来。这花香倒比平日用的香料清爽些,用来熏屋子,也不气闷儿。” 邢芸听了这一席儿周到得体的话,不由得打量了平儿一番,见这平儿生的是如花似玉,论长相倒不比凤姐逊色多少,只眉眼生的极其和顺,全无半点锋芒。 平儿见邢芸只笑不说话,一时倒想左了去,只忙陪笑道:“还有一事儿,昨儿底下人说那点翠用的翠羽没了,我们奶奶听闻太太要用,昨晚上便吩咐采买上人出去采办了,今儿一早便送进了府里。太太也知道,咱们府里人儿多事儿也多,虽说有祖宗的规矩在,但难保着底下人不偷懒耍滑的,我们奶奶有心斟酌斟酌,无奈只是个孙媳妇,也不好开口儿。太太素来待我们奶奶和二爷是再好不过的,这些事儿,我不说,太太也必是替我们奶奶想着的,倒是我这个作丫头的多嘴了。” 邢芸听了,只叹着这平儿果然是个不亢不卑的玲珑人,这一番儿说出来,先说明翠羽已采买回来了,让邢夫人没了问罪的理由,接着既解释了凤姐的难处,又奉承了邢夫人一番,里里外外,竟一个人也不得罪,难怪能在这贾府里混的如鱼得水,人人待见。 当下邢芸微微一笑,只说道:“原是这样,你们奶奶忙里忙外,一时半会顾忌不上也是常事。只是有些事儿也不可纵的太过了,今儿幸而是我遇着了,知道她的不易,自然不会计较。可咱们这府里来来往往的亲戚不少,万一有个什么吩咐,底下也似这般儿回复,岂不是叫人笑话。” 平儿听得邢芸这话,只忙笑道:“太太顾虑的是,我定不忘告诉我们奶奶。” 邢芸一笑,她可不是贾探春,会傻得把平儿这卖好的话当真,只闲闲的问了平儿几句,便打发平儿出去了。 同平儿说了一阵话儿,倒把邢芸的瞌睡说没了,邢芸也无心再赖在榻上,只起了身来,一边指挥丫鬟摆放水仙,一边吩咐桂叶道:“今儿天气好,你带人把我那些嫁妆箱笼搬出来我瞧瞧,省的在阁楼里久不见天日,反倒霉坏了去。” 桂叶应了一声,忙领人出去了,一时屋里的丫鬟如流水一般搬了箱笼进来,到了最后,这正房里竟摆不下了,还往院子里放了不少箱子。看得邢芸咋舌不已,敢情书里邢德全的抱怨没错,邢夫人真是将邢家的家产全置成了嫁妆,带到了这府里来了。 邢夫人的嫁妆就如此之多,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嫁妆肯定是不会比邢夫人少,至于贾母的嫁妆,那更不用提了。 难怪书里头旺儿说,哪一位太太的头面衣服折变了不够过一辈子的? 只是后头都便宜抄家的人去了。 邢芸可没兴趣拿自己的东西去为国库和贪官做贡献,她命人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来,细细看了一圈,见里头多是皮毛衣裳头面首饰名贵布料,外加一些小件的金玉摆设用具,值钱倒是值钱,只是折变起来,亏的厉害。 不过细下想想,邢芸倒也能理解,这些嫁妆原就不是用来变卖的,而是用来显示娘家对女儿的看重,毕竟古代婚姻是结两家之好,这新娘的体面和嫁妆的薄厚也有一定程度上的关系。 邢芸看了一圈,当下指着几箱子绸缎首饰,吩咐桂叶道:“这几箱子东西,就留在屋里。其他的,依旧放回去罢。” 桂叶应了一声,吩咐丫鬟合上箱笼,忙忙碌碌的又领人将箱笼抬回了阁楼去。 邢芸见桂叶领人去远了,忙不迭屏退了屋里剩下的丫头,乘着屋里没人,顺手从箱笼里抓了一个朱漆描金的首饰匣子,便动念进了空间里。 一进空间,邢芸便愣住了,她放在地上的手帕包怎么亮得跟个灯泡似的,衬得周围的蔓紫苔都暗淡无光起来。 邢芸上前将手帕包拾了起来,很是郁闷的打开来一看,果然,手帕里的鹦鹉羽毛都在发光,耀眼而夺目。 不过在这空间里放一天,这些羽毛就亮的跟灯泡似的,要是再多放几天,这些羽毛不会比太阳还亮吧,邢芸很有些不安,她可不想被羽毛闪瞎眼。 邢芸想了想,打开手上首饰匣子,将羽毛放了进去,用匣子装着,这些羽毛应该不会再变化了吧。 邢芸很有几分迟疑,不过很快就定下心来,大不了她隔一个时辰进来看一次,有什么变化再作打算也不迟。 这么一想,邢芸倒洒脱了起来,当下便欲动念出去,再搬几样东西进来,只是刚一转身,邢芸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第11章 水池 只见那其叶蕴火,其花如羽的磐碧草,不知怎么,又长出了不少晶莹的嫩叶,嫩叶的颜色虽也是红色,但瞧着却极其温润,晃眼看去,仿佛有五彩的光辉流转。 五彩? 邢芸的目光顿了顿,看向下面的果实,却见着原本碧绿的果实颜色变了,由碧绿转成了琥珀色,邢芸愣住了,不会吧,这么快……这才一天,这果实就有成熟迹象了。 莫非……邢芸隐约生出几分喜悦来,该不会这空间真的和她想的一样…… 这么一想,邢芸越发心动不已,一个动念又回到了屋里。 一回到屋里,邢芸瞧着花几上的水仙,不觉心中一动,上前抱起一盆水仙,心神微动,转眼便进了空间。 邢芸放下手中的花盆,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环境,选定了一处蔓紫苔稀疏的地面,拔下头上的簪子,便在地上刨起坑来。 挖出了一个深浅适中的小坑后,邢芸小心的移开水盆里石头,轻轻抓起一个花头,放进了小坑里,用石头固定了一下,然后再从花盆里往小坑里倒了些水。 这一切忙定,邢芸放下了花盆,刚转过身来,便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只见那小坑里的水仙,瞬间抽条,结苞,开出数朵芬芳的花朵。 邢芸还来不及高兴,便见着水面生出缕缕白雾,伴随着“咔哒”的声音,整株水仙被晶莹的冰层包裹了起来,衬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生生是一尊价值连城的水晶雕塑。 只是邢芸瞧着,却不由得叹起气来,这东西再值钱,她也没处卖去啊,这功能还不如那加速生长的功能一半实惠呢。 正想着,眼前的白雾却逐渐弥漫开来,一丝丝一缕缕,遮掩住了邢芸的视线,邢芸大惊失措,动念便欲脱离空间,却不料毫无反应。 白雾越来越浓,蒙蒙中稍带几分寒气,侵染着肌肤,邢芸打了个寒颤,感觉寒气顺着毛孔直入了五脏六腑,冷的她动弹不得。 邢芸正觉胆怯,转眼间,白雾无风自散,那股子将邢芸冻僵的寒气也在瞬间消失了,邢芸甩了甩手,手腕灵活无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只是低头一看,邢芸再度目瞪口呆起来,只见那小小的水坑不知为何,竟扩大了数十倍,成了一个方圆数平方米的水池子。 这并不算什么,邢芸自从得了这空间之后,自觉已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败,能让她惊讶的自然不是水坑变水池子这种前世网上写烂了的桥段,而是这水池里的情况。 且不说池上那几乎凝结成形的云团,和池底那流转着奇妙光彩的湛蓝石板,单说那一池子漂在水面晶莹剔透的水仙花,花朵仿佛是用最上等的水晶雕琢而成,花茎翠绿若翡翠。 邢芸伸手撩起一朵,隐隐约约的淡雅清香弥漫开来,邢芸用力扯了扯花瓣,花瓣纹丝不动,邢芸露出一丝苦笑。 她就知道,她这个空间很特殊,种花种出水池子不说,连长出的花都成了水晶花。 这下倒好,就算贾府被抄了,单凭这一池子花,她也不会缺钱花了。 不过再想想,邢芸又觉得有几分不甘心,其实和这种古古怪怪神神秘秘的空间比起来,她真的宁愿要那种普普通通的随身空间,至少用着放心啊。 只是目光扫过旁边的磐碧草,邢芸又觉得还是这个空间比较好,至少附送了一种吃了能成仙的植物,没准成仙以后,她就能回家去了呢,至于其他的神秘古怪,多探究探究,自然就不神秘了。 邢芸这么想着,顺手又从池子里捞了两朵水晶花出来,恩……她正觉得邢夫人的首饰和屋里摆设不合她的喜好,这水晶花用来镶簪子和作盆景很合适啊。 捞了花,邢芸转身抱起地上的水仙花盆,正要动念出去,可是脚下一个不稳,邢芸大跨了一步,身子摇晃几下,好不容易才站住了。 邢芸吐了吐舌头,自言自语道:“好险,幸好没把花盆摔地上,不然我到哪儿再找盆水仙放回去?” 话刚一出口,邢芸就呆住了,看了看脚下,又望了望旁边的磐碧草,好像……她能活动的范围变大了。 邢芸放下花盆,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前蹭着,前行了好几米路,方才“嗤”的一声叫出声来,邢芸抱着脚狂跳,空间果然变大了…… 在空间里又折腾了一圈,确认空间相近十丈之后,邢芸方心满意足的抱着花盆回了屋子…… 十丈地不小了,加上原来的面积,足够摆下她所有的嫁妆,再添几样家具进来了,以后说不准空间再扩一扩,她就能在里头修个房子了,说起来,也算个移动别墅…… 邢芸笑得美滋滋的,没办法,谁叫她从来就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呢。 刚把花盆摆回花几上,邢芸正在水盆里洗着金簪,忽听得外头有人说话,邢芸忙将金簪擦干,插在头上,只扬声问道:“是谁在外头?” 丫鬟们娇娇柔柔的笑回道:“是王嫂子回来了。” 说着,只见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便捧着个黑漆百宝嵌花蝶纹匣子进了屋来。 邢芸往榻上一坐,拿过一旁的果脯盘子,用银簪子挑起一块,一边儿细看着,一边儿闲闲得问着王善保家的道:“匠作上的人是怎么说的?这回子不会再缺东少西了罢。” 王善保家的谄媚一笑,只忙说道:“回太太的话,我刚去看了,这回不但材料齐备着,就是太太昨儿让人打的点翠嵌玉赤金花蝶簪,匠作也已在作了,只是工序繁琐着,怕还得等上几日。” 邢芸一笑,只将银簪放在盘子里,漫不经心的嗤笑道:“动作倒挺快的嘛。” 说着,邢芸又瞧了瞧王善保家的手中的匣子,只笑着打趣道:“这匣子里又是什么,难道你走这一趟,还得什么好处不成?” 王善保家的一听,满脸笑成一朵花,只将匣子打开来,一边儿让邢芸看,一边儿笑道:“太太这话说的,别说没好处,纵是有好处,没太太发话,我也不敢收呀。这匣子是给林姑娘打得那些首饰,因为太太吩咐说用玉石和珍珠作,又是现备好的材料,样式也不复杂,所以昨天我传了话儿,今天去拿时,已是做好了。” 邢芸往匣子里看了一眼,见素白的锦缎上放着一套白玉镶珠钗簪,造型极其别致,雕刻精致,白玉温润,放现代也算珍宝级别的首饰了。 当下邢芸很是满意,正要吩咐王善保家的将东西给林黛玉送去,却听得外头丫鬟报道:“林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心中一动,只忙笑道:“快请她进来罢。” 话儿未落,一个身着青衣白鞋的小女孩儿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摇摇进了屋来,只朝着邢芸行了个万福,清柔的道了声:“舅母。” 邢芸细细的打量了起林黛玉来,只见林黛玉年纪虽小,但看容貌,更胜书上所写十分,肌肤吹弹可破,眼波盈盈,似愁非愁,天生一种出尘的神韵,不愧是绛珠仙子下凡。 只是生的太单薄了些,难怪书里写众人一见她便知有不足之症,邢芸想着,不觉笑了笑,只拉了林黛玉在旁坐下,极和气的问道:“在府里可习惯,丫鬟嬷嬷们侍候得可周到?” 林黛玉低了低头,只站起身来,一一答了。邢芸见着林黛玉这般模样,只笑道:“你只当这是自己家里就好,都是一家子亲戚,这般多礼作甚?” 说着,邢芸又问道:“怎么没和姐妹们一道过来?” 林黛玉抬了抬头,望了望旁边的丫鬟,眼波流转,只含笑道:“姐妹们都上学去了。” 旁边一个着了青缎褙子的秀丽丫鬟只忙说道:“老太太疼惜林姑娘,让过两日再进学去。” 邢芸瞧了一眼那丫鬟,脑海里的记忆浮了起来,这丫鬟应该是贾母给林黛玉的鹦哥,改名作紫鹃那个。 当下邢芸笑得越发和软,拉着林黛玉道:“原是这样。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说着,朝王善保家使了个眼色,又朝着林黛玉笑道:“你来的正好,我这有个东西要给你。” 王善保家的会意,只忙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桌上,邢芸随手打开来看了一眼,只笑说道:“前儿你二舅母让你二嫂子给你作了衣裳,我这也没什么稀罕玩意,只让人打了几样首饰,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 林黛玉含羞看了一眼,螓首越发低垂,只说道:“难为舅母费心了。” 邢芸莞尔一笑,只说道:“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一家子骨肉,说这话倒外道了。” 说着,邢芸便让王善保家的将匣子交给紫鹃,口上又嘱咐紫鹃道:“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又服侍过老太太,想来也是个贴心的人,林姑娘日常若有什么不惯的,底下人有谁不听吩咐,你只管来和我说,我自有主张儿。” 说了这话,邢芸又和林黛玉叙了几句家常,方让人送着她出去了。 一时见屋里无外人了,王善保家的一边儿替邢芸按着腿,一边儿又说道:“今儿瞧着这林姑娘,倒是个招人疼的,不知那些没影子的话是谁编出来的,也忍得下这心去。” 邢芸正合着眼睛昏昏欲睡,听见这话,瞬时清醒了过来,只睁开眼来问道:“什么没影子的话,我怎么不曾听说?” 王善保家的一愣,而后方尴尬的笑道:“也不是什么好话儿,太太不知道也不奇怪。” 邢芸一皱眉,当下坐起身来,看着王善保家的道:“我倒想听听,是什么话,这般儿见不得人?” 王善保家的见邢芸神色不悦,心下思量一回,带着几分迟疑道:“只是底下有些婆子碎嘴,说林姑娘小性子,嘴巴厉害,病歪歪的,平日里正眼也不瞧人,可见不是个好相处的。风言疯语,也不知打哪传出来的?” 邢芸一听便明白了过来。这话还能从哪出来,贾母院子里人瞅着林黛玉奉承还来不及,她这屋里的人又不曾和林黛玉打过什么照面,外头贾赦贾政身边的人更是扯不上关系了,能出这种话的,除了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身边那些人,便只有一见面便告诫林黛玉的王夫人屋里的人了。 邢芸只冷笑了两声,林如海眼下还没死呢,编排这些话的人,倒也有胆量,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些话传出去,让林如海知道? 不过想想京中和扬州的距离,再想想林黛玉不过是个小女孩儿,邢芸面上的冷笑倒收敛了起来,编这话的人倒是个会谋算的,一心算计一个丧母离家的小姑娘,也不怕日后招了报应去。 想着,邢芸心里倒活动开了,这眼瞅着元春就快封妃了,林如海也快挂了,二房在荣国府里的地位就要蒸蒸日上了,王熙凤和贾琏如今早已靠拢了二房去,贾赦又是个指望不上的,她这大房太太如今已是有名无实了。 若再不筹谋筹谋,只怕真会如王善保家的所说那样,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如今林黛玉这事,若是能利用起来,夺权争利或许难为,但压制压制二房的嚣张气焰,却是易如反掌。 邢芸拿定了主意,当下微微一笑,撇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淡淡道:“外头传这些糊里糊涂的话还罢,我这院子里可不想听见一个字,你下去告诉那些丫鬟婆子一声,若有那舌头长的,趁早儿给我收起来,否则……我赏她们一人一剪子,把舌头剪短了再说。” 听见邢芸这话,王善保家的不禁打起了寒颤,瞅着邢芸的脸色,只强笑道:“太太放心,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是太太亲手挑出来的,再安分守纪不过,纵有那一两个不规矩的,小的下去告诫一番,想必她们也是知道悔改的。” 正说着,帘子一动,桂叶进来道:“太太,该传午膳了。” 邢芸瞅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才发现已是近午了,当下掩口打了哈欠,只懒洋洋的问道:“老爷那儿打发人去问没有,他回不回来?” 桂叶抿唇一笑,只说道:“早上老太太便使人来说了,说中午留老爷在她那儿吃,不回来了。” 邢芸点了点头,只笑道:“那便叫人传进来罢。” 心里却腹诽道,贾赦都多大人了,贾母还时不时留他在身边吃饭,难怪这一府的男人都不如姑娘能耐,敢情是胭脂气闻多了,比女儿还女儿了。了 一时用过午膳,邢芸洗漱过后,屏退了丫鬟,正躺在榻上睡午觉,忽觉得手臂发痒,不禁伸手挠了挠几下。 不挠还好,这一挠,邢芸是唬的面色发白,额上直冒冷汗,只见她的手指甲里满是黑红的污垢,一股子腥臭,熏得邢芸皱眉不已。 邢芸立即从榻上跳起来,跑到玻璃穿衣镜前一看,只见着她的脖子上,额头上,脸上也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污痕,身上其他地方也开始痒痒了。 邢芸又痒又急,这该怎么办,让丫鬟打水进来? 她怎么解释这一身的污痕。 不让丫鬟打水进来?她又往哪洗去。 邢芸正急得跳脚的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空间里的水池子,邢芸拿过屋里的银盆和香胰子,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裳,便动念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拿起银盆打了一盆水,便欲洗浴,只是瞧着那银盆里冒着白雾的清水,邢芸又有些下不了决心了,早知今日这般境况,她先前就该用这水给鹦鹉洗个澡,多少也验证一下这水有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再后悔,再不定,邢芸也耐不住身上的痒痒,解了衣裳,打起一盆水便从头淋了下去。 “好……好暖和。” 邢芸惊呆了,这是什么水,手触着是冰冰凉凉的,但一浇在身上却是温温热热的,好奇妙! 邢芸惊讶虽惊讶,却无心再研究这水,只用香胰子从头到尾仔细洗了一遍,确认身上没有污垢了,邢芸方换好衣裳,拿起银盆,一个动念便回了屋里。 只是一回屋,邢芸瞅着穿衣镜的影象,才发觉自己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第12章 搬家 邢芸急的团团转,这一时半会头发怕是干不了了,万一丫鬟进来瞧见了,她纵是有几千张嘴也编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啊。 要是现代就好了,头发湿了?有电吹风。衣裳脏了?有洗衣机,有烘干机,一点也不用发愁。 等等……电吹风? 邢芸心中一动,电吹风如今是没指望了,可找把扇子出来,使劲扇扇,总能干的快些吧。 只是往窗外一看,邢芸又泄了气,如今正是寒冬腊月时节,到哪找扇子去,等她翻箱倒柜找出扇子来,丫鬟们怕是早听见响动进来了。 邢芸皱着柳眉左看右看,仿佛这么看着,就能看出一把扇子来,突然目光扫过墙角放着的嫁妆箱子。 邢芸脑中灵光一闪,快步上前,轻轻抬起箱子,从里头取出个朱漆描金盒子,轻轻打开,从里头取出把镶宝彩绣象牙团扇来。 邢芸瞅了瞅团扇上的宝石,略有些迟疑的轻摇了下扇子,风还蛮大的,看来这价值不菲的扇子实用性也不差,古代的能工巧匠果然了得。 邢芸赞赏的看了看扇子,突然想起空间,不觉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只骂着自己犯傻,空间的时间流逝明显和外面不一致,她进空间里呆一阵不就好了,还可以算算里面的时间究竟和外头差多少。 这么一想,邢芸忙从八宝阁上取了块赤金镶宝珐琅花卉怀表,对着墙上的挂钟看了看时间,确认能对上之后,邢芸动念便进了空间里。 一进空间,邢芸瞧了瞧表上的时间,便拿扇子扇起头发来,扇了一阵,邢芸停了下来,又打开怀表看了看,却不觉愣住了,表上的指针居然在胡乱转动。 邢芸无语望天,这……这空间里难道还有什么磁山不成? 邢芸暗暗吐槽,没太阳没月亮也就罢了,反正前世她看的那些随身小说里,也没见几个有太阳月亮的,可是连表也不管用,这也太让人无语了吧,亏她还想着计算着时间以后好种花种树呢。 不过低头看看那满满一池子的水晶花,邢芸又叹了口气,种出来也是这般模样,就算能算时间也没啥用啊。 她还是想想,怎么弄点保存时间长的食物放进空间里罢,邢芸可是记得很清楚,书里面写着荣国府被抄前的那几年里,可不是什么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谁知道被抄之后是什么样,万一是那连草根子也没了的荒年,她纵是有金山银海,用不出去也没折可想。 还不说,荣国府被抄之后,她一个妇道人家,无儿无女的,露财就等于招祸,有银子也得小心使唤,不然被什么地痞流氓盯上了,那可是连哭都没处哭去。 对于红楼里的社会治安情况,邢芸从来不报希望,没看书里写着,薛蟠出门贩货,带着的人也不少,照样被强盗盯上,要不是遇上了柳湘莲,薛蟠早没命了,平安州本就离京城不远,便是这景象,那些离京更远的地方,只怕更是盗匪丛生。 薛蟠这样出门有豪奴随身的尚有如此遭遇,那些平头百姓的日子,恐怕是水深火热不足以形容,没法子,谁让生在这样的太平年景里呢。 邢芸想着,对着抄家之后的生活,越发有些信心不足起来,谁让前世的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呢。 不说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套话儿,单是做菜烧饭上的麻烦事就够她头痛,用惯了现代灶台的人,面对古代的大灶,只怕连引火都是个大问题,更莫说怎么控制火候了。 想来想去,邢芸越发唉声叹气,不禁挠了挠头,这一挠,邢芸却愣了愣,她发了这么久的呆,为什么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啊。 再低头看了看先前她换下的脏衣裳,先前溅上去的水迹,早干了不说,就连衣裳上的脏污也浅了许多,用力一搓,连剩下的污渍也不见了,只留下些许肉眼几不可见的痕迹。 这……难道她一进空间,整个空间的时间就凝固了,等她出去了,才恢复正常。 邢芸如是猜想着,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先前那一株水仙花抽条开花的全过程,她看得是极清楚,怎么不能说时间凝固了吧 邢芸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个合理解释来,最后索性摇头不想了,反正这空间的存在本来就极不合理,她又不是科学家,想不通是正常的,只要能用就好了。 邢芸很是乐观的想着,拿起先前换下的脏衣裳,动念便出了空间。 一出空间,邢芸便将脏衣裳扔进墙角边的脏衣篓里,坐在榻上,拿起扇子使劲扇起头发来,这一扇便扇了好大半天,扇的邢芸手酸眼歪了,才把头发扇得半干了。 又扇了一阵,邢芸摸了下头发,觉得虽然还点润润的,但不用手摸,但凭眼看是看不出来了,邢芸方丢开扇子,往榻上一歪,打了哈欠,便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个多时辰,邢芸正睡得香甜,忽听得一阵嘈杂声,邢芸皱了皱眉,睡眼惺忪的支起身来,掩口问道:“外头是怎么了,怎么闹哄哄的?” 桂叶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忙从桌上的暖匣倒了盏冰糖银耳粥出来,递给邢芸道:“没什么?只是外头人在搬家具和摆设罢了。” 邢芸柳眉一挑,掠了掠鬓发,接了汤盏,漫不经心的问着桂叶道:“搬这些作什么?” 桂叶一笑,只说道:“太太可是忘了,薛家太太一家子要进京来了,二太太命了人收拾一个院子出来,也好备着薛家太太一家小住几日。” 邢芸温柔一笑,低头一边搅着银耳粥,一边暗笑道:这荣国府里倒有意思,巴巴儿写了信去接林黛玉来京,可没一个人想着给林黛玉备屋子备摆设不说,就连衣裳也是人进府了才想起该预备几件。 而薛家太太的信一来,这荣国府上下便忙活开了,又是打扫屋子,又是搬家具搬摆设的,且不说两边儿都是亲戚,这亲疏如何的话,单计较起两家家主的身份来,堂堂的兰台寺大夫倒还不如一个杀了人的纨绔公子了,真是惹人发笑,难怪荣国府日后会败落成那般。 邢芸正笑着,却听得外头丫鬟报到:“老爷回来了。” 邢芸忙将汤盏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将披散的头发松松的挽了起来,起身便迎了上去,一边替贾赦解着身上的玄金色如意毡斗篷,一边儿笑道:“先前林姑娘来了,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到午间了才回去了,老爷中午在老太太那儿用饭,可见着林姑娘没有?” 贾赦看了看邢芸,只见邢芸懒懒的挽着髻,全无半点装饰,眉如柳叶,目如星子,越发有种清水出芙蓉的韵味,看得贾赦是目不转睛。 过了好一会儿,贾赦方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说道:“这倒是没见着。” 邢芸微微皱了皱眉,只不解道:“这也太不巧了。早前老爷身上不好,没见着也罢了,怎么如今成天也碰不着一面,知道的倒不说什么,不知道的还道老爷避着林姑娘呢。” 贾赦不以为意道:“什么巧不巧,避不避的,林丫头身上还带着孝呢,见不见有什么大不了的。” 邢芸听得贾赦这么一说,方明白了过来,古代的忌讳颇多,林黛玉身上带孝,贾赦认为不吉利,不想见也正常。 不过细下想想,邢芸不由得在心中狠啐了贾赦一口,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贾母王熙凤贾宝玉怎么不怕不吉利,明说了贾赦就是个心性凉薄的自私鬼,自己妹妹死了,连外甥女都不想见,什么东西! 贾赦见邢芸低头不语,忙又笑道:“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起林丫头做什么?你纵是瞧着她可心,也不用成天儿挂在嘴边罢。” 邢芸一听,便笑了,只嗔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说着,邢芸便从让桂叶从窗边的白泥小火炉上取了水壶下来泡茶,自从水盆里拧了条热帕子,递给贾赦擦脸,方又笑道:“若说可心,这林姑娘倒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且不说模样儿长的好,单听言语,便知道是个知事懂礼的,倒不愧是清贵仕宦之家的千金。只是这姑奶奶去了,林姑爷一个大男人,难免有些疏忽的地方,这会子林姑娘来咱们家,虽说咱们家派了下仆去接,可林姑爷倒也太放心了,竟只托了个先生照看,便让林姑娘带着一个奶妈子和一个小丫鬟进京来了。老爷说说,也是这一路太平无事,若是有个什么,岂不叫人悔之不及。” 第13章 求情 贾赦听了,只笑道:“你呀,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如今正是太平之世,咱们家和林家在江南地界也算薄有声名,况且那贾先生又是个颇有才干之人,这一路能有什么不妥当的?” 邢芸听了,暗自翻了个白眼,贾家和林家是薄有声名没错,可遇着强盗了,难道是能用名声吓退的。 再说,贾雨村那点子才干,教教学生,考考科举倒不错,但一干起实事来,贪污受贿都要出岔子,更别说其他的了,难怪能和贾政那个假正经投缘,两个都是嘴上本事大过天的角色,能凑在一起,也算难得。 想着,邢芸强压着心中的不满,只故作娇嗔道:“老爷懂什么,虽说林姑娘就是不带人来,咱们也不会薄待了她,可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哪有她在家使惯了的人贴心。再说着,咱们家那些下人,老爷也不是不知道,素来是有几分富贵眼的,他们可不管什么家世清贵不清贵,礼数不礼数,瞧着林姑娘只带了一个奶娘一个丫鬟来咱们家,就眼里没人了,不知编了多少不好听的话儿出来。” 说着,邢芸便低头抹了抹泪,带着几分心酸难过,哀怨诉道:“被人编排的滋味,我也是尝过的。往日我一心为了咱们家,处处俭省着,可那些下头人成天儿笑我克扣小气,我无儿无女的,攒下银子有什么用,还不是瞧着府里的开支太大,外头又没什么大的进项,心里担心,才这么做。不然,光我那些嫁妆,便够几辈子用了,何必这般儿节省。老爷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和我置气,我不生气,谁让我嫁给了老爷呢,出嫁从夫,这话儿我还是懂的。可林姑娘和我不同,她虽是这府里的亲戚,但到底是林家的姑娘,倘若府里这些闲言絮语传了出来,教外头那些有心人传给林姑爷知道了,只怕林姑爷纵是念着姑奶奶,心里也难免生分,毕竟他膝下就林姑娘一人,又视若掌上明珠,那容得人怠慢了去。” 贾赦听得邢芸这番儿表白心迹的话,纵是从前有多少不满,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一时只将邢芸搂进怀里,语气歉然道:“是我不好……你怎么也不和我解释……” 邢芸满身不自在,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半分,强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来,轻言细语宽解着贾赦道:“老爷教训我的话儿也没错,我是这府里的大太太,太过俭省了,也不像样儿,这本就是我思虑不周的错儿,哪能怪老爷不好呢。就是林姑娘这事,若不是怕林姑爷生气,淡了与咱们家的关系,我也不会和老爷说,省的老爷动气伤了身子。老爷细下想想,如今咱们家里,老爷虽袭着爵,琏儿和二老爷也做着官,可竟无一个是正经科举出来的,薄有虚名不假,却无甚实权。虽说咱们家和其他三家姻亲同气连枝,可除去王家的两位老爷,史家和薛家的情况,老爷也是瞧见的,还不如咱们家呢。再说着,王家虽有实权,凡事也肯帮忙,但说来却多是瞧在二房和琏儿媳妇的面上,咱们房里若有个什么事,日后难道要向二房和琏儿媳妇开口不成?退一步说,纵然王家不是这样,可咱们家能使得上力的亲戚本就不多,平日拉拢还来不及,哪能让人远了去。如今姑奶奶已是去了,林姑爷虽说无续娶之意,但林家的香火未继,说不得日后会怎样?老太太接了林姑娘进京,说是怕林姑娘无人教养,可未尝没有维系咱们两家关系的意思。眼下这起子小人或许是无心之举,可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姑爷在京里还是有不少故旧的……” 瞧着贾赦的脸色越发阴沉,邢芸很是乖觉的停下话,满怀关心的看着贾赦,只软语唤了声:“老爷。” 贾赦方回过神来,松开邢芸的肩膀,只强压着怒火,对邢芸温言道:“我出去一趟,你先歇着罢。” 邢芸温柔一笑,含羞点了点头,见贾赦去远了,方抬了抬眼眸,用手帕掩住唇畔的冷笑。 这下子荣国府里可有的热闹了,王子腾林如海,大儿子小儿子,不知道贾母会偏那一个? 不过不管贾母偏向谁,这中间牺牲的炮灰铁定不少,这府里的风向也要变上一变,贾赦发威,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住的。 邢芸抱着黄鹤楼上看船翻的心态,弯了弯眼睛,懒洋洋的吩咐桂叶道:“老爷既是出去了,我再睡一会儿,待会传晚膳了再叫我起来罢。” 桂叶应了一声,上前移枕展被,服侍着邢芸睡下了,方放下帘子出去了。只是邢芸正在半醒半梦之间,忽听得外间似有什么人说话,声音忽高忽低的,仿佛在吊嗓子似的,吵得邢芸无法入睡,当下只伸手撩开帘子,强睁着两只迷蒙的眼睛,往外看了看。 外头似是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帘子微微一动,王善保家的进了屋来,见邢芸眼睛半睁着,似是醒着,忙上前问道:“太太可是醒了?” 邢芸被冷风一吹,倒略清醒了不少,只蹙眉道:“外头是谁来了,我怎么听着好似有人说话似的。”王善保家的正提了水壶往银盆里倒水,听见邢芸这话,只忙放了水壶,笑道:“是费婆子来了,我同她说了两句,可是吵着奶奶了。” 邢芸想了一下,方才记起这费婆子是谁,当下只坐起身来,往枕头上靠了靠,只问道:“今天一天也不见她过来,这会子跑来作什么?” 王善保家从银盆里拧了块干净帕子递过来,只笑道:“她原是家去了。现下过来是有事求太太?” 邢芸接了帕子,拭了拭面,似笑非笑瞥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淡淡道:“她有什么事?” 王善保家的脸色一白,缩了缩脖子,只陪笑道:“太太也知道,费婆子的亲家是咱们府里看门的婆子。今儿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府里的管事绑了去,她方过来求太太……” 邢芸明白了过来,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敢情她好不容易做个套,倒先把自己人给套住了。 邢芸越想越无奈,当下收了笑,只淡淡道:“叫她进来罢。” 王善保家的瞅了瞅邢芸的脸色,只忙打起帘子出去唤了一声,一个穿着玄青色缠枝纹袄子的婆子进了屋来,陪笑着上前给邢芸请了安,方絮絮叨叨的求情道:“今儿我刚出去不久,便有人说我那亲家被人绑了去,还说待审过了还要打,也不知犯了什么罪,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求太太。” 邢芸低低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扫了费婆子一眼,只说道:“既然不知犯了什么罪,你这般儿急慌慌的作什么,没准只是请去问一问,一会子便放回来了也说不定。” 费婆子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强笑道:“太太不知道,我那亲家平素口上有些不讲究,难免得罪了人去,她又是是六七十岁的老婆子,只怕未必经得吓,太太素来最是个怜贫惜弱的,看在她一把岁数的份上,且救她一救罢。” 邢芸莞尔一笑,只轻描淡写道:“原是这样,这种口舌上的小毛病,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你这般儿大惊小怪,想来也不过挨顿训便罢,论理,这也是她该挨的。” 费婆子越觉尴尬,又不愿就这么放弃,一时又忙忙说道:“若只是得罪了寻常人,我自是不敢来惊动太太,可我那亲家素日便与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不睦,这回子叫人拿住了罪状,那周瑞家的焉有不兴风作浪的。如今又是二奶奶管家,太太也知道,二奶奶自从哄得老太太喜欢之后,是越发的作威作福,辖制了琏二爷不说,竟是一心投靠了二太太了去,丁点儿不把太太放心上。我那亲家罚是该罚,可太太想想,若是叫二奶奶开发了她去,太太的颜面该往何处放去?” 邢芸听了,心里便不自觉的生出一股子气来,上不去下不来,别提有多难受了。 邢芸心知这是邢夫人原本的记忆作祟,暗自撇了撇嘴,只道着婆媳果然是天敌,不管儿子是不是亲生的,这不合就是不合,命都没了,可那股子不甘怨恨还存在着,真是让人咂舌。 不过邢芸可不是邢夫人,她素来恩怨分明着,这事儿是她在贾赦跟前下的舌头,本就和凤姐无关,费婆子的亲家既是个素日便在口舌上专营的,一并儿遭了殃也不算冤枉。 眼下,就算是费婆子在她跟前讲出花来,她不沾手就是不沾手,休想她出头去说一个字。 第14章 大姐儿 至于什么陪房的体面,她早看着这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陪房恼火了,迟早要打发几个出去。 想着,邢芸看也不看费婆子,只略略伸了个懒腰,蛮不在意道:“可不是正如你这话所说,如今管家的是二奶奶,她既然都不把我放心上了,只怕我说话,她也不爱听,叫我有什么法子?” 费婆子被邢芸这话一堵,面色越发不好,偏一时又寻不出话来,只得转头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王善保家的目光一闪,偷眼瞧了瞧邢芸的脸色,只笑呵呵的对着费婆子道:“太太说的在理,费姐姐,你也该想想,如今别人都没事,为何只单单拿了她去。若说什么往日结怨,咱们院子里里里外外几十个人,有几人没得罪过人去,算起不睦来,也很有些事儿,难道只周瑞家的一人知道兴风作浪不成?我瞧着不像,费姐姐心里怕也清楚着。” 费婆子越发无言以对,额头直冒冷汗,头也垂了下去。邢芸瞧在眼里,一时正要说话,忽听得外头的丫鬟报到:“二奶奶和大姐儿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嫣然一笑,温温柔柔的对着费婆子道:“正主儿来了,你有话只管和她说就是了。” 话还未落,凤姐便领着丫鬟奶娘,抱着个大红襁褓进了屋来,一瞧见屋里的情形,便是一笑,只忙说道:“可是我来得不巧,扰着太太休息了。” 邢芸微微一笑,只柔声道:“这是说哪的话,我早醒了,只是一时和费妈妈说话,忘了时辰罢了。” 说着,便望了望奶娘手里的大红襁褓,嗔道:“你过来就是了,何苦把大姐儿也抱来,外头天寒地冻的,万一吹了风,可怎么了得?” 凤姐忙笑道:“因外头落了这几日雪,倒有好久不曾抱她出来了,今儿瞧着太阳好,也没什么风,方带她过来给太太请安。” 邢芸听得一笑,只看向奶娘道:“把大姐儿抱过来我瞧瞧,有几日不见她,我倒怪想的。” 奶娘忙抱了大姐儿上前,邢芸伸手接过,只见大红襁褓里一个粉团团的小娃娃,正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左看右看,一见邢芸,便伸着白玉般的小手要抓邢芸的头发。 邢芸一笑,用手指勾着大姐儿的小手,逗弄了几下,方抬头看着凤姐道:“大姐儿倒长的越发好了,性子也比往日活泼些了。” 凤姐正从王善保家的手中接过茶盏,听见邢芸,只笑道:“活泼倒是活泼,只是爱哭的紧,太太不知道,但凡有一个不遂心的,便能哭上好半天去,可把我愁得没法,倒宁愿她和从前那样吃吃睡睡,也好省省心儿。” 邢芸听得忍俊不止,只忙说道:“你说的什么话儿,小孩子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话儿才说到一半,邢芸突觉不对,低头一看,大姐儿已是睡过去了,白玉的小拳头靠在脸边上,脸儿红通通的,睡的极是香甜。 邢芸忙轻手轻脚的将大姐儿交给奶娘,压低了嗓子吩咐道:“带大姐儿到暖阁里去歇着,外头闹的紧,别吵着她。” 待奶娘抱了大姐儿进了暖阁,凤姐方放了茶盏,笑道:“今儿我过来,却是有事要和太太说。”邢芸一笑,只问道:“什么事儿?” 凤姐亲亲热热的说道:“今儿平儿回来,把太太的话一一说给我听了,我细下想了想,深觉太太说的有理,方过来给太太陪不是。我人年轻,面皮子又薄,难免叫人几句哄了去,倒辜负了太太对我们的一片心,我竟是个呆子,那些背地里的话,如何信得?害我反倒误会了太太去。” 邢芸听了,不觉奇怪,她没听错吧,凤姐来给邢夫人陪不是,是蝴蝶翅膀扇得太猛了,还是说她只是穿到了同名同姓的贾府里。 邢芸带着几分不解,含笑道:“说这些作什么,都是一家子骨肉,没得生分了去。” 凤姐听得邢夫人这么一说,越发笑了起来,只忙道:“太太说的极是,倒是我拘泥了。难怪老太太常夸太太是个贤惠大度的,为人处事再周到细致不过了。” 说着,凤姐叹了口气,幽幽道:“太太也知道,我没经过事,不知轻重,虽说担了个管家的名儿,可在这府里,是一步也不敢多走,一句也不敢多说,自然是压不住众的。做好事儿是分内应当,事儿没办好,就是我的错处,我也有心想回避了去,可老太太发了话,我又不能不依……” 话儿说到这地步了,邢芸纵是再不明白,也猜到了几分,一时只沉默不语。 凤姐瞧见了邢芸不作应答,心知话不对路,忙转了话题,又笑说道:“若说底下那些管事奶奶,也没一个好缠的,素日也不大把我放眼里,得一个空儿,就要把我难上一难,我倒有心计较计较,可他们都是有体面有头脸的人物,又在府里沾亲带故,万一闹起来,反招得没意思。” 邢芸听着,也不好再不搭理凤姐,只蹙眉道:“有这样的事儿?” 凤姐忙忙道:“难道我还能骗太太不成。太太想想,咱们府里这些管事奶奶,不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就是昔日老太爷跟前的,咱们府里的规矩,服侍过长辈的家人,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轻易伤他不的。况且着,这些人几代都是府里家生子,近的远的,各房各院里都不少,拿一个作法还好说,但总不能都打发了去罢。” 邢芸听了,越发心知肚明,若她是原来的邢夫人,少不得要被凤姐说服了去。 可邢芸一个穿越者,哪有邢夫人那么多顾忌,她倒巴不得荣国府闹起来,提前闹垮了最好,也省的日后连累她不说,还害得她的嫁妆被官府抄了去。 当下邢芸微微一笑,只掩口打了哈欠,笑说道:“原是这样,你说的也在理,怪不得老太太常说你办事妥帖。” 凤姐见状,面上不禁有些讪讪,只叹道:“我哪敢当这话,太太不知道,今儿咱们府里出了一件大事,倒叫我又气又愧,只恨自己无能,没能治住底下这些人,才闹出这样没脸的事儿来。” 邢芸听得这话,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竟被凤姐给绕进圈里了,心下暗暗一惊,这王熙凤果如书上所言,是个心思慎密的人物。 一进门,先用了大姐儿拉近距离,再谦恭赔礼,瓦解了邢芸的不满,然后示弱诉苦,让邢芸看轻了她,最后才点到了话题上。 这一圈想下来,邢芸胆战心惊,言谈之间便如此机变周全,不露痕迹,若行起事来,只怕更是天衣无缝,难怪冷子兴评价凤姐是男人万不及一,邢芸不寒而栗,加强防备之余,从此不敢小瞧凤姐半分。 凤姐叹着,眼圈儿便红了几分,只拿帕子抹泪道:“太太是知道的,自从林姑娘来了咱们家,我是处处惦记着,生怕有什么不周到不仔细的地方。只是千防万防,却没防到底下人磨牙。不知那些人编排了什么话儿,今儿叫老爷听见了,方才拿了人去,又是要打又是要卖的,还唤了二爷过去,好生骂了一场,二爷回来和我一说,我又愧又气,真不知如何是好。论起来,这事原是那些人自作自受,老爷要打死或卖了他们都无话可讲,可我细想了一想,倒觉得这么闹下来,实在有些不妥当,这才厚着脸儿过来,给太太说一声。” 邢芸不置可否,只端起茶盏略用了一口,倒是一旁站着的费婆子,听见凤姐这话,心下一动,忙笑道:“可不知有什么不妥当的?” 凤姐偷眼瞧了瞧邢芸,方说道:“这些天地鬼神不容的下贱种子,固然该打杀了去,可……我怕林妹妹心里过不去,她一个小女儿家,心思原就细,又多病少恙的,万一有个什么,老太太问起来,只怕又要怪老爷行事不妥。再者叫外人听着,不但咱们府里的名声不好听,就是老爷的声名也不雅,况林妹妹的名声最是要紧,谈论咱们府上的,还是小事。外头的人,背地里听见风还要加些油醋,见了真事,只怕更有数不尽的混账话,这么一来,可教咱们家怎么和林姑爷交代,更对不住去世的姑妈……” 凤姐说着,就越发动了情,泪珠子成串般落了下来,伤心难过之处,看得人唏嘘不已。 邢芸背上直冒冷汗,啥叫演技,啥叫声情并茂,这就是演技派的实力,秒杀邢芸是毫无问题,凤姐要是活在现代,当个大国总统是绰绰有余,这才是一流的实力派演员。 第15章 和谐 不过想想,邢芸倒觉得凤姐这话在情在理,不过,贾府的名声,她倒是不在意,烂透了活该,但要是坏了林黛玉的名声,邢芸就难免有些不自在了。 毕竟林黛玉身世可怜得紧,前世她看书时不知骂了多少次荣国府里那些没眼色的小人,要是林黛玉的名声因她受损,那她和那些曾经被她骂过的小人有什么分别,邢芸再怎么对红楼里的人无感,但还是有那么两分良心在的。 想着,邢芸蹙了蹙眉,看了眼正拿帕子拭泪的凤姐,淡淡道:“依你的意思,这事该…” 凤姐闻言,心下一喜,只是面上不露分毫,只垂下眼脸道:“如今首要是看紧门户,不让人走漏了风声去,外人不知道,其他的事儿都好说。至于其他的,老爷要打要卖,原没二话可说,但这般儿大张旗鼓,到底不好,还不如记下那些人名儿,先罚一罚,日后再捡个错儿撵出去。一来,保得住旁人不再胡言乱语。二来,也保住了咱们家宽于待人的名声。太太想想,我这话如何?” 邢芸听了,不禁点了点头,凤姐这法子想的极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顾及到了,虽说有些挽回颜面的私心在里面,但细究起来也不算什么,毕竟这世上哪有圣人呢。 当下邢芸笑了笑,只笑道:“这法子倒是极好。” 话还未落,外头的丫鬟便忙忙传报道:“老爷回来了。” 凤姐儿听见贾赦来了,忙站起身来,朝着邢芸说道:“那我也先回去了,省的大姐儿醒了,闹得太太老爷不清净。” 邢芸挽留了几句,只是凤姐执意不肯,邢芸方想起贾赦的品性来,顿时心下明了,这才笑着让费婆子送了凤姐和大姐儿出去。 凤姐带着人刚走,贾赦便进了屋来,一边儿侧头往外头看了一眼,一边儿问着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邢芸道:“琏儿媳妇过来作什么?” 邢芸往镜里看了一眼,一面吩咐丫鬟去打水传膳,一面笑说道:“老爷还问我,方才出去作什么了?唬得琏儿媳妇可怜兮兮的过来陪不是,我眼下还纳着闷呢。” 贾赦瞧着邢芸这娇娇俏俏的模样儿,便忍不住一笑,只伸手拿了支簪子,替邢芸别在发上,轻描淡写道:“也没做什么,不过出去打发了几个不听话的奴才秧子,她说什么了?” 邢芸抿唇一笑,弯了弯眼睛,细想了一番,方说道:“说了好大一篇话儿,说什么若是闹大了,难免有些不妥当,不但无益于咱们府里的声名,还反倒害了林姑娘的名声去。又出了个法子,说眼下最要紧是看紧门户,不能让风声传出去,至于处置那些下人,倒可以先放一放,记下名字,日后捡个错儿再打发出去。” 邢芸一边说着,一边瞧着贾赦的脸色,见贾赦面上并无变化,邢芸方大着胆子又说道:“我听了,倒觉得琏儿媳妇的话很有道理。” 这话刚出口,邢芸就见着贾赦的脸色瞬间变了,黑的锅底似的,邢芸心头一惊,顿时醒悟了过来,她又上了凤姐的当了。 凤姐这法子什么都好,就是暗指着贾赦处置不妥当,贾赦素来是个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主,听了这话,哪有不发作的? 幸而邢芸反应灵敏,当下忙清浅一笑,微垂螓首,温温柔柔道:“只是后来,我又想了想,倒觉得这么一来,未免太纵了那些人去,还不如用一用霹雳手段,反而更能显出咱们家的菩萨心肠来,老爷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贾赦的面色略和缓了一些,看向邢芸的眼神越发深沉,只道:“你倒知道着?” 邢芸心知对付贾赦得顺毛摸,否则贾赦那挟冤记仇的性子一发作起来,纵是贾母亲临,也无可奈何的时候居多。 没见贾赦讨鸳鸯,贾母就是不给人,也还得拿八百两银子给贾赦另买人去,没法子,谁让贾赦是这府里正经袭爵的老爷呢。 邢芸最是明白这点,她可不是邢夫人,只知奉承贾赦,不懂半点机变权谋。 甜言蜜语谁不会说,要是论起奉承来,邢夫人这小家小户出来的姑娘,哪比得那些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人家打小儿学的就是看眼色听使唤的本事,邢夫人就是搜肚挖肠,寻出来的好话,也不见得有别人一半中听。 邢芸暗笑,正经太太哪能和姨娘一个样,白降了身份了去不说,还反惹的贾赦瞧不起。 想着,邢芸眉心微蹙,启齿一笑,只嗔道:“老爷还不知道我,亏我满心都为咱们家想着。老爷想想,咱们家本就有个风俗,积年的老家人,纵是主子也得敬着些,平日其他的体面,那更是不用提了,可他们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在私下里胡作妄为。今儿琏儿媳妇同我说了,那些下头人不服她的也多了去,偏她也没个好法子,只得开发一两个,警醒一下旁的。为这,我就想着,俗话说赏善罚恶,恩威并行,咱们家眼下出了这等事体,就是忘了这个道理。一味儿赏善,却不罚恶,那些底下人不得教训,又怎知悔改呢?” 贾赦听了这话,只觉邢芸说到了他的心坎儿,再合心意不过了,只将手盖在邢芸的纤手上,点头笑道:“你这话说的很是,琏儿媳妇到底年轻了些,有些事儿,难免想不透彻。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纵是给了奴才几分体面,但也没有让奴才欺到头上的道理,有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恕一恕,那是咱们的恩德,但不可恕的,自是要按规矩责罚了去,否则家里哪还有规矩可讲?” 邢芸听着,心里敞亮,真要是按规矩罚了,凤姐也不会过来了。 必是贾赦由着性子发作,点滴儿体面也不给,才逼得凤姐过来给她下套,想让她得罪了贾赦,让贾赦再发作发作,惊得贾母出面,到那时候,事情怎么处置,贾母倒比贾赦好说话多了。 邢芸点了点头,用一种仰慕的眼神看着贾赦,正含笑欲言,桂叶却打起帘子进来道:“老爷太太,晚膳备好了。” 邢芸忙让丫鬟拿了食匣进来,摆桌布菜,软语温言的给贾赦盛汤挟菜,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让贾赦越看越顺眼。一时用完膳,丫鬟们打水进来,两人洗漱过后,贾赦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靠拢了邢芸,语气极正常道:“睡了罢。” 邢芸一个激灵,原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不好起来,老娘虽然控大叔,但最爱的还是小年青,啤酒肚什么的最讨厌啦! 更别说,还有个心计厉害的儿媳妇,你就是长成明叔那样,老娘也提不起兴趣来。 邢芸想着,不禁抬头看了贾赦一眼,恰好,贾赦表情极是正常,看得邢芸不禁纠结起来,贾赦这相貌,真不差啊,为毛要是个色鬼呢,难道为了验证那句古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过眼光扫过屋里的丫鬟,邢芸暗自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混过去也没意思,早死早超生,不死万万年。 当下邢芸含羞点了点头,起身服侍着贾赦更了衣裳,丫鬟放下帘帐,含笑退了出去。 天色微明,桂叶等人进来催请邢芸和贾赦起来,在外头唤了声,却不见动静,便进了屋来,揭开帐儿偷瞧了一眼,邢芸和贾赦尚睡得正香,只是邢芸裹了大半床被子在身上,倒让贾赦露了半边身子在外头,也不知昨晚冻着没有。 桂叶脸上一阵发烧,忙不迭放下帘子,又隔着帘子轻声唤道:“太太,老爷,该起了。” 邢芸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好累啊,她好像跑了几千米似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太太,太太鸡精啊,我还没嫁人呢。 不对,我好像穿成邢夫人了吧,邢芸彻底清醒了过来,转头看了看枕边酣睡不醒的贾赦,邢芸眨了眨眼,感觉颇为古怪。 想想昨晚,邢芸有点纳闷,不是说酒色过度的男人,都中看不中用么,为什么她觉得贾赦用起来还不错啊! 虽说她没啥经验,但是平日在网上浏览时,也在不经意中被科普过,贾赦的表现,一点也不像酒色过度啊。 难道是因为补药吃的多,所以没伤了元气? 也不大对啊,要是补药万能,古代那些皇帝就不用炼仙丹了,那些女色过度,风一吹就挂了的皇帝,古代笔记上也是有的,荣国府再有富贵,也富不过皇帝去呀。 邢芸胡思乱想了一阵,看见床边的丫鬟,方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露了半边身子的贾赦,邢芸大窘,忙扯出被子来,往贾赦身上盖了盖,状似无意问着桂叶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第16章 小厨房 桂叶抿唇一笑,只忙笑回道:“辰时了。厨里已将早膳送来了。” 邢芸闻言便是一蹙眉,正欲冷笑,目光忽扫过贾赦,面色方和缓下来,只淡淡道:“让她们打水进来罢。” 待得邢芸洗漱更衣过后,贾赦也醒了过来,睁眼看了看邢芸,懒洋洋的开口道:“外头下雪了不成?” 听着声音,倒挺中气十足,邢芸心头略松了一口气,要是贾赦在她屋里被冻着了,她可不知该怎么应付贾母的责难去,如今看着,贾赦的身子保养的是真不错,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荣国府里最有出息的当数贾珠,可惜是出了名的出息,出了名的短命,二十出头就没了,剩下的,一个赛一个无能,却一个赛一个长寿,要是把贾政的岁数移一半给贾珠,没准这荣国府还能复兴起来。 邢芸暗自腹诽着,脸上的表情却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只朝着贾赦笑道:“只下了一会儿,眼下早停了。” 贾赦看着邢芸的笑颜,目光不经意滑向邢芸的脖子上那清浅的红痕,又忆起昨晚的情形来,不禁撑了身子起来。 邢芸瞧见了,还道着贾赦要起来,忙上前服侍,却不料贾赦伸手便拉住她的手,要拥了她入怀。邢芸轻轻旋身,没好气的白了贾赦一眼,只嗔道:“老爷混忘了,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赦禁不住一笑,只说道:“我哪敢忘。你也太……” 见邢芸似要恼了,贾赦方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了,总行了罢。” 邢芸方才和缓了脸色,拿了衣裳上前,服侍着贾赦穿衣起身。 待得丫鬟们摆好早膳,邢芸瞧着桌上的饭菜,心中微微一动,一边儿给贾赦盛粥,一边儿皱眉道:“眼下这天气,厨里送了饭菜来,转眼便冷了,便是这粥,我也是让丫鬟放在炉上温过了才端来,味儿虽比不得趁作的,但胜在热乎,不然老爷吃了冷食,再往冷地儿一走,难免伤身子。” 说着,邢芸又瞅了瞅贾赦的脸色,笑道:“再说着,我这儿是这样,姨娘那儿怕也差不多,若是吩咐下去让厨房趁做了送来,也不合规矩。我倒想着,是不是在咱们院子设个小厨房,挑两个灶上婆子出来,横竖菜蔬也是有份例的,只管让管事分了送来,这样儿,咱们院里要吃什么饭菜,要烧什么热水,都便宜着。” 邢芸说这话,一是为了方便,二嘛,自然是为了偷拿蔬果方便。虽然种水仙的试验极不成功,但邢芸心里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没准她那空间只是不适合养花,种点果蔬什么的,却是没问题的,人嘛,总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 贾赦倒不在意这些俗事,况且这两日他对邢芸是极满意,只点头道:“你既说好,我待会便使人给琏儿说一声,让他去办这事。” 邢芸见着目的达成了,满心欢喜,面上的笑容是越发温柔,服侍起贾赦来也越发的殷勤,美的贾赦跟喝了蜜似的。 待得贾赦出去了,邢芸一边命着丫鬟收拾桌子,一边歪在榻上,拿着针线,吩咐桂叶道:“去把王嫂子给我叫来。” 桂叶脆生生的应了声,正要转身出去,却见着王善保家的打起帘子进了来,不禁笑道:“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太太正说要找王嫂子,王嫂子便来了。” 王善保家的闻言,脸上立刻堆起笑来,只看向邢芸,笑问道:“太太找我有什么事儿?” 邢芸抿唇一笑,只放下手中的针线,淡淡道:“你出去看看外头买卖的行市,记记那些常用菜蔬的价钱,回来拿我瞧瞧。” 王善保家的因昨儿贾赦动怒一事,对邢芸凭生不少畏惧,如今骤听得邢芸问起菜价来,王善保家的生怕邢芸又要在贾赦跟前说什么话,一时只忙笑道:“太太问这个作什么?如今管着厨房的采买是钱华,他可是出了名的精细人。” 邢芸一听,便知道王善保家的在想什么,禁不出扑哧一笑,只说道:“今儿我和老爷说了,要在院子里设个小厨房,虽说着菜蔬都有分例,让管事送来也不算麻烦,但我想着,咱们府里人多事多,保不齐便有什么地方不趁手,要拿银子买去。所以我才让你去问问价钱,日后厨房上来支银子时,我也好有个底子,在家时的旧例便是这样,进了这府才几年,嫂子便忘了?” 王善保家的听见邢芸这么一说,也明白了过来,心里的小算盘不禁动了起来,只瞅了一眼邢芸的脸色,小心问道:“这厨房里的管事,太太可有个主意没有?” 邢芸眼皮子抬了抬,打量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是一笑,问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王善保家的腆着脸儿笑道:“我那女婿的弟媳妇,灶上手艺倒不差,如今也没个差事,。” 邢芸听得耳生,只笑道:“你女婿的弟媳妇,叫什么名儿?” 王善保家的笑道:“我那女婿姓秦,他倒是咱们这边的,他弟弟秦显却是二老爷那边的,只是不大得用,家里人也没个差事,我方才厚着脸儿问太太一声。太太往日也见过那秦显家的,就是那个大眼睛高孤拐的,太太还夸过她性子爽利。” 邢芸一听秦显二字便想起来了,司棋大闹小厨房的故事,她印象极是深刻,司棋泼辣虽泼辣,但这厨房砸的真是好,让人好生出了一口恶气。 因这个缘故,邢芸对上位不成反蚀米的秦显女人,也很有印象,出钱替对头填亏空的倒霉蛋,这世上真不多见啊,邢芸对她是同情不已,可怜哪。 不过同情归同情,可怜归可怜,邢芸是绝对不敢用这秦显家的,且不说这秦显家的送礼打点的大手腕,一瞧就是贪污受贿的惯犯,单说他们的出身,秦显既是二房的下人,这秦显家的自然也是,邢芸又不是找不出人来了,去用二房的人作什么,成心儿没事找事不是? 想着,邢芸便敛了笑,朝着王善保家的嗔斥道:“嫂子可是昏了头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了。咱们屋里要用人,哪处寻不出来,就是找不出来,打外头买两个进来也不麻烦,哪儿就缺人到这地步了?昨儿我还说费婆子不知事呢,今儿瞧着,嫂子倒比她还昏聩了。” 王善保家的挨了这一通骂,越发没了意思,只搓了搓脸,没精打采嘟囔道:“太太若是肯点头,让他们两口子到咱们这边来,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邢芸没好气的瞪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气极反笑,一时正要说话,廊下的丫鬟却忙忙的进来道:“二爷来了。”邢芸方收了气,只笑说道:“叫他进来罢。” 帘子一动,一个穿着蜜色织锦袍,唇红齿白,眉如墨画,眼带桃花的王孙公子进了屋来,邢芸一瞧,便觉得心中一跳,什么叫天生一股风流态度,什么叫风流倜傥,这就是现实的模板啊。 难怪凤姐看贾琏看得死紧,摊上这么个满面桃花的夫君,便是个贤惠大度的,也要猜疑几分,更别说凤姐这样本就爱吃醋好妒的人了。 贾琏上前行了礼,只说道:“老爷吩咐我带人过来添个小厨房,太太看,这厨房设在哪处合适?” 邢芸想了一想,只笑道:“靠仪门的东北角上有两间空房子,就设在那里罢,平日倒也便利。” 说着,邢芸又想起一事来,只朝着贾琏道:“还有一事儿,昨儿我瞧着西角上的竹林子越发密了,怕过了春,更是不像。你使唤几个人,把地下的笋子挖些出来,省的开春竹子出头,坏了地砖,又费一场人力物力去整治。” 贾琏见是这样的小事,忙不迭应下了,自出去料理去了。 转眼到了下午,邢芸睡了午觉起来,正百无聊赖的拿着绣绷扎花,忽听得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进了屋来,只说道:“禀太太,小厨房已是弄好了,该拨的菜蔬也送过来了。” 邢芸听着,将绣绷子扔到一边,看着王善保家的道:“西角上的竹林子也弄好了?” 王善保家的一笑,只忙回道:“都弄好了,只是挖出来的笋子还未收拾完。” 邢芸一听,便来了兴致,只笑道:“这么快,我出去瞧瞧。” 说着,便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羽纱大氅,披在身上便往外走,王善保家的瞧见了,忙从一旁的梅花几上捧了掐丝珐琅手炉起来,只忙说道:“太太,外头风大,小心冻着。” 第17章 南荒竹 邢芸接了手炉,摇了摇头,只嗔笑道:“哪里就冷到这地步了。” 话还未落,一股冷风便刮了过来,邢芸缩缩脖子,这古代的冬天怎么比现代冷多了,风吹在脸上,是寒气刺骨啊。 到了西角上的竹林子前,邢芸果见着地被翻过了,靠廊下扔着一堆笋子,几个穿着青缎袄子的婆子正蹲在地上翻捡着竹笋。 瞧见邢芸来了,那几个婆子大惊失色,忙将竹笋扔回地上,上前诺诺的请安。 邢芸略点了点头,只淡淡道:“你们不去做事,在这儿做什么?” 那几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只强笑着上前道:“只是瞧着这笋子还算幼嫩,白丢了可惜,才想着捡几个回去……” 邢芸听得一笑,她倒明白着,这贾府里的下人,混的好如赖大家的,买房置地捐官,也和个仕宦人家差不离,混的不好,天天在家抱怨叫苦的也不少。 邢芸也不愿为难这些粗使婆子,只笑道:“原是这样,你们可捡好了?” 那几个婆子原以为这遭被邢芸撞见了,少不得要挨些训斥,哪知邢芸竟如此说,不禁心下一喜,只忙将方才扔下的笋子捡起来,恭顺道:“已捡好了。” 王善保家的见了,只忙斥道:“既已捡好了,还不下去做事。方才我还听小丫头说,北屋檐下的冰柱子掉地上,摔了一地冰渣子也没人去扫,原来你们都跑这捡便宜来了。” 那几个婆子挨了训,再不敢留下,拿着笋子便往北屋去了。邢芸见那几个婆子去远了,方对着王善保家的道:“你也下去吧,让我清静一会儿。” 王善保家的闻言,不觉一愣,只道:“太太……”正欲劝几句,忽见着邢芸柳眉微蹙,顿时将话又吞了回去,只应了一声,一径去了。 邢芸往竹林里走了几步,借着竹林的遮掩,往四下里细细看了一圈,确认附近无人了,邢芸方蹲在地上,从笋子堆里挑拣起挖笋时带出的竹鞭来。 前世的邢芸自幼便生活在城市,堪称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虽说不至于把麦苗认作韭菜,但是几棵不同果树种在一起,如果不是开花结果的时候,要她分出哪棵是什么树,她是绝对分不出来的。 不过,对于竹子,邢芸却还算熟悉,这倒不是邢芸有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怪癖,而是前世邢芸外婆居住的村子里,不管哪家哪户的门前屋后都少不了几丛竹子。 清澈的小溪,白石的拱桥,青翠的竹林,一起构成了邢芸童年最美的回忆。 因这个缘故,邢芸虽然没亲手种过竹子,但也知道丛生竹和散生竹的繁殖方法,丛生竹的繁殖能力比较强,有时候折根枝条插地上,也能长出竹子来。 散生竹就要麻烦的多,要用竹鞭繁殖或竹苗繁殖。 荣国府里自然不可能种什么普通竹子,眼前的竹林,就是一片纯粹的紫竹林,紫竹是散生竹,邢芸自然只有蹲在地上挑拣竹鞭了。 但是这挖笋带出的竹鞭实在不多,要是按标准的栽植方法来看,是一个合格的也没有,好在邢芸也只是想作个实验。反正现在院子里有小厨房了,她要偷渡点其他容易种的蔬菜也容易,这竹子能种活就好,种不活也没什么。 邢芸选出一截笋芽还算饱满的竹鞭,一个动念便进了空间里,一进空间,邢芸打量了一圈,确认空间没什么变化之后,便将目光移向一边的磐碧草上,她可是对这磐碧草的果实念念不忘啊。 昨天果实的颜色已经转成琥珀色了,不知今天有没有什么变化,初为碧绿,熟为五色,要是一天转一个色的,再过两三天,这果实就该熟了吧。 邢芸美滋滋的想着,可是目光一落在磐碧草上,邢芸却很是失望,磐碧草的果实依然是琥珀色,只瞧着比昨天剔透了些,倒是昨天长出的嫩叶,颜色变深了不少。 不过失望归失望,邢芸还是很想的开,虽然没转颜色,但是好歹也有点变化了,这是仙草,自然和普通植物不一样,多观察几天,总能弄明白的。 自我安慰了一番,邢芸收回思绪,安心选择起种竹子的地方来了,靠水池太近不行,已经长出一池子水晶花了,要是再围着池子长出一圈水晶竹来,她会呕血的,太远自然也不行,竹子嘛,一般是长在湿润的地方居多的,怎么能缺水呢。 选了好半天,邢芸才选定了地方,用长簪子使劲刨出一条半寸宽的土沟,将竹鞭放了进去,盖上一层土。 邢芸用手捧了一捧水,刚往沟上浇了上去,脚下的大地便震动起来,同时骤起一阵狂风,吹得邢芸睁不开眼,突然,邢芸听见了一声炸雷似的响声,狂风瞬间停住了不说,地下的震动也停止了。 邢芸移开衣袖,定睛一看,这,这,这,这是竹子没错吧,为什么大了这么倍,这竹竿只怕有一丈粗细吧,这竹枝上一节一节的洞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竹叶,为什么是三种颜色,这到底是什么植物! 邢芸正要抓狂,不过目光扫过水池里的水晶花,邢芸的郁闷倒消散了大半,虽然形状古怪了点,但是这次好歹种出的是竹子没错,不再是石头了,至于大小颜色,有点变异,也没什么。 邢芸一边说服着自己,一边伸手去摘竹枝上的叶子,只是手指刚一碰到叶子,邢芸便一阵恍惚:南荒竹,长百尺,围八尺余,色如玄墨,叶有三色,其枝中空,容物不朽,叶中有露,甘如饴。 邢芸愣了一阵,而后不禁高兴起来,没法种花有什么,什么花草树木也比不上这南荒竹呀。 这南荒竹多实用,竹枝上有空洞,可以放东西不说,还自带永久保鲜功能,竹叶还可以当糖吃。 邢芸突然间对这个空间是充满了期待,既然普通的竹子能变异成南荒竹,那么其他的树木蔬菜,是不是也能变异? 不知道还能变异出什么奇妙的植物来,邢芸想起从前看过的神话故事,顿时浮想联翩。 望着南荒竹看了一阵,邢芸忽又觉出些不足来,这南荒竹有几十米高,这空间里又没个梯子,她能放东西的空洞,好像有点少啊。 邢芸想着,不觉皱了皱眉,只是歪头又看了看南荒竹,突然发现南荒竹那黑黑的竹竿上好像还生着什么东西。 邢芸上前一看,见是一片一片纠结卷曲的竹皮,手一捋,便坚硬如铁的展了开,大如团扇,站个人上去是毫无问题。 邢芸仰头顺着竹竿往上望了望,这是什么?自带的软梯。 邢芸呆了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围着南荒竹仔细检查起来,不会还有什么奇特之处罢。 只是看了一圈,邢芸并无旁的发现了,一时正要动念出去,邢芸却瞧见了放在地上的首饰匣子。 她都差点给忘了,这匣子里还有一包发光的鹦鹉羽毛呢,也不知道这一天下来,这些羽毛还在发光没有? 邢芸上前拾起匣子,轻轻打开,只见那原本亮的和灯泡差不多的鹦鹉羽毛,已是黯淡了许多,瞧着这情况,再过上几日,怕是这羽毛就能恢复原状了。 邢芸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那蔓紫苔神奇归神奇,但是染上的光芒倒不怎么持久? 她总算不用担心,以后在空间养鸡养鸭,会养出发光的鸡鸭来了。 想着,邢芸合上匣子,将匣子往南荒竹的枝上的空洞里一塞,旋即动念出了空间。 一出空间,便是一股子冷风袭来,邢芸打了个哆嗦,抱紧了手上的手炉,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直往屋里回去了。 待得回了屋里,邢芸脱了外裳,正斜倚在熏笼旁取暖,忽听得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捧着个掐丝镶螺钿铜胎匣子进了屋来。 王善保家的一见邢芸,便笑道:“太太原是回来了,亏我到西角竹林那看了一圈,没见着太太,还以为太太到园子里逛去了,正要找去呢。” 邢芸抿唇一笑,端起旁边白玉茶盘里的玛瑙盖碗,略饮了一口桂圆汤,方抬眼看着王善保家的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善保家的满脸堆笑,只说道:“并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先前太太给二姑娘打的几样首饰,匠上已是打发人送来了,我拿来给太太过过目。” 邢芸微微皱眉,随手将玛瑙盖碗放回茶盘里,好奇的问道:“怎么眼下便送来了,不是说工序繁琐得很,还要等上几天吗?” 第18章 竹露 王善保家的闻言,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只忙回说道:“不怪太太不知道,先前我也纳着闷呢,生怕那些匠作上的人不用心,胡乱作些东西出来应付了是。可我细瞧了下东西,又觉得不像,后来问了问才知道,昨儿老爷动了大气,打发了不少人出去,底下那些眼里没人的,也知道些厉害了,这番儿才紧着把太太要的东西给作了出来。我还听人说,那些匠作上的人,为了赶着这些首饰,竟是将二太太吩咐做的那些首饰都放着不动呢。” 邢芸抿唇一笑,只淡淡道:“拿来我瞧瞧。” 王善保家的忙开了匣子,递到邢芸眼前,邢芸随手从匣子里拈了支点翠珍珠赤金簪子出来,细看了一番,见做工还算细致,所用金子的成色也很不错,可见是用了心的。 一时略点了点头,只将簪子放回匣子里,对着王善保家的吩咐道:“给二姑娘送去罢。” 王善保家的点头应下了,正要转身出去,邢芸忽又想起一事来,只笑着又道:“对了,你顺道儿告诉二姑娘身边的丫头一声,二姑娘年纪小,也记不住事,这些衣裳首饰,她们可得有个数儿,日后若是少了什么,短了什么,我可是只拿她们问话的。” 王善保家的一听,心下便是一惊,只是见邢芸笑的极是温和,并无半点不满之色,方带着几分忐忑,一径出去了。 见得王善保家的打起帘子出去了,邢芸打了哈欠,往熏笼上靠了靠,正欲小睡一会,目光却不经意的扫过放在墙角的嫁妆箱子,邢芸的瞌睡顿时烟消云散了,她说呢,怎么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似的,原来是险些把这些嫁妆给忘了。 邢芸忙撩了被子起来,走到墙角开了嫁妆箱子,再次翻找起来,绸缎什么的,都是以前的花样居多,早不时兴了,等抄家的时候,怕也值不了多少钱。 况且,如今空间里有容物不朽的南荒竹,荣国府里又是按季按例发缎子作衣裳,按邢夫人以前的克扣习惯,她要扣几匹时兴的缎子下来也容易,而且还不大引人注意,不似这嫁妆上的绸缎,都记了册子不说,丫鬟们进进出出还都瞧见着,少了一匹都要纳回闷儿。 至于首饰,虽说小件不打眼,但她已经藏了一匣子进空间了,若再拿几样出来,只怕丫鬟们再眼生也能觉出些不对来了,到那时,事情可就麻烦了。 邢芸想着,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绸缎不能拿,首饰不能拿,这箱子还有什么东西能往空间里藏的?总不能搬几样大件的家具进去罢,那样怕是更不成样儿。 邢芸蹙了蹙眉,忽瞧见了一个被绸缎压着的黄花梨嵌百宝匣子,不觉心中一动,忙将匣子里取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五个由大及小的黄花梨雕折枝玉兰花形杯,雕刻细腻,纹饰清雅,瞧着便叫人爱不释手。 邢芸拿在手上把玩了一阵,本想将杯子放进空间里去,只是后来下细想了想,觉着这杯子好看是好看,终究不实用,且又未上年头,如今在外头寻寻,也不难找着相似的,倒不值得放进空间里去。 邢芸正要将匣子放回去,忽想起一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从匣子里取出一个杯子,便动念进了空间里。 一进空间,邢芸便直接到了南荒竹前,看着那生有黄绿青三色,一尺多长的竹叶,不禁低头瞧了瞧手中的杯子,叶中有露,这么长的竹叶,这杯子会不会小了点。 不过想了想普通的竹叶,邢芸的心又稳稳放下了,从头上取下一支赤金红宝小簪子,选定了一片竹叶,在叶片的尖端略扎了一下,将杯子凑了过去。 只见着晶莹通透的淡绿色液体缓缓的滴了下来,随着杯子的液体增多,叶子的颜色也渐渐有了变化,颜色由深变浅,到最后叶露滴完的那一刹那,整片叶子居然瞬间枯萎成焦黄色,只是依旧长在枝头不曾落下。 邢芸瞧着,难免可惜不已,亏她还以为这竹叶中的叶露是能再生的,哪知竟是这般模样。这竹子上的竹叶虽多,但按杯子里的竹露来算,这一棵南荒竹,能提供的竹露,着实有限。 叹了叹气,邢芸对手中的杯子越发小心起来,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采集这竹露的次数怕是不会多了,毕竟这南荒竹到底不是普通的竹子,万一竹叶枯萎对竹子本身有影响的话,她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了。 捧着杯子,邢芸低头嗅了嗅,只觉一股淡淡的竹香萦绕其中,闻着便让人想轻尝一口。 只是邢芸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战胜了诱惑,这空间太特殊了,不说鹦鹉脱毛的事,单上次她从空间里出来,无端冒出一身污垢,便让她担忧了半天,后来见没什么其他的变化,方才放下心去。 小心无大错,这竹露还是放一放,等她寻个什么动物,作作实验,看看反应,再喝也不迟。 想着,邢芸将杯子随手放进空洞里,动念便出了空间。待得回了屋里,邢芸又在嫁妆箱子翻了一圈,随手捡了一匹湖色海棠纹织金缎出来,方合上箱子,扬声唤了丫鬟进来。 一时桂叶进了屋来,邢芸方指着缎子吩咐道:“横竖下午无事,你使唤几个小丫鬟把这料子裁开,里头镶上毛皮,做一件紧身袄儿一件长披风出来,剩下的料子,若有多的,便再做一件对襟褙子出来,若不够,便做成汗巾子或荷包罢。” 桂叶听了,只瞧了一眼料子,笑说道:“这料子作袄儿还罢,作披风颜色却淡了些,我记得柜子里有一匹翡翠绿的缂丝卷草垂柳纹料子,用那料子配上白狐皮,既秀雅又别致,倒比这湖色织金缎好些。” 邢芸听得桂叶这么一说,只嫣然笑道:“取出来我瞧瞧。” 桂叶忙上前开了顶箱大柜,从里头取出料子来,捧给邢芸细看。 邢芸瞧了一眼,见那料子的颜色竟是难得的明丽而不失端庄,当下便点了点头,又细看了看料子,方笑问桂叶道:“在找些金银线出来,混上些丝线,盘绣几只蜻蜓充作扣子,这样可使得?” 桂叶思量了一下,只笑道:“倒不如绣成花朵的形状,只是桃花的颜色太嫩,与这料子的颜色不相衬。” 邢芸无奈,她竟险些忘了,她如今的身份是邢夫人,颜色穿的鲜艳点倒好说,毕竟年纪在那摆着,可衣裳上的点缀却不能太过活泼了。 邢芸看了桂叶一眼,低头想了想,浅笑道:“那便绣成梅花罢。” 桂叶点了点头,一时出去唤了木香等人进来,将料子在案上铺开,一边让小丫鬟们拿熨斗,一边和木香用粉袋打起粉线来,邢芸靠在软榻上,捧着手炉闲闲的看着,不时和丫鬟们说笑两句。 转眼便到了傍晚,邢芸一边用簪子挑着果仁,一边儿瞧了瞧案上的衣料,只笑说道:“明儿再做罢,待会太阳下来了,伤这眼睛就不好了。” 桂叶提着熨斗,只转头笑道:“只剩一块料子了,今儿熨完了,明儿就不用再费事生火了。” 邢芸听得桂叶这话,不禁摇头笑了笑,只吩咐一个小丫鬟道:“去外头问一声,老爷今晚回不回来吃饭?” 那小丫鬟应了一声,打起帘子便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小丫鬟才回来怯生生的说道:“外头守门的妈妈说,老爷先前碰见了琮哥儿,如今已是往张姨娘屋里去了。” 邢芸愣了一下,旋即险些笑出声来,贾赦不回来才好,总算她能安稳睡一晚上了,不用担心睡着了说梦话,会被人听见了。 想着,邢芸假意皱了皱眉,只对着那小丫鬟淡淡道:“罢了,你出去让厨里的人把晚膳送进来罢。” 待得用过了晚膳,邢芸洗漱过后,不到戌时便睡下了,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外面似下起雪,风刮得窗棱子呼呼作响,邢芸正自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眠着,忽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仿佛有什么人吵架似的,闹得她脑仁疼。 邢芸皱着眉头勉强开了眼,正欲往外头问一声,却见着桂叶急慌慌的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止不住一叠声儿道:“太太,太太,方才张姨娘使人来说,老爷今儿一早头痛的厉害,竟是起不来了。” 邢芸一惊,瞌睡瞬间不见了,只忙问着桂叶说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不好了,张姨娘是怎么说的,可使人去请太医没有?” 第19章 张姨娘《小修》 桂叶低了低头,偷眼看了看邢芸的脸色,带着几分小心道:“那人说,张姨娘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今儿早起叫老爷起床时便是这样儿了,所以才使人过来……” 话儿说到一半,邢芸已是明白了过来,张姨娘纵是生了个儿子,但总归只是个奴才,要请医问药什么的,少不得禀过邢芸才行。 邢芸想明白了这点,只忙吩咐桂叶道:“既是这样,你拿了帖子出去,让外头人赶紧去请太医。” 见桂叶领命去了,邢芸方唤了木香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一时收拾齐整了,邢芸连早膳也顾不得用,忙忙便领着人往张姨娘屋里去。 待得到了张姨娘屋里,邢芸还未进门,便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邢芸一惊,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念头,贾赦该不会就这么挂了罢,这样的话,她这蝴蝶翅膀可就扇大发了。 虽然和邢夫人比起来,邢芸更想穿成李纨,但那不代表她就想作个寡妇啊,李纨苦是苦,可好歹有个注定成器的亲生儿子,苦上这十来年,以后全是好日子,想想也觉得值啊。 可邢夫人呢,亲生儿子是没有的,继子呢,一个比一个不成样,贾赦在的时候,邢夫人好歹还能充个太太架子,贾赦要是没了,邢夫人直接就隐形了。 如果贾琏孝顺呢,逢年过节什么的,邢芸还能上上席面,可要是贾琏不孝顺呢,从此她就是青灯冷烛终老禅房了。 邢芸越想越心慌,她宁愿应付贾赦这个色鬼,也不愿进庙子吃素念经,再说着,红楼梦里的庵堂就没一个是清白的…… 那目下无尘的妙玉,在大观园里是何等的清高自在,荣国府一被抄,不也一样终陷淖泥中,妙玉和荣国府没多少关系,尚是这般,邢芸这大房太太的名号,却是脱不掉的,日后…… 邢芸打了个寒颤,心下暗自拿定了主意,不管贾赦病的严重不严重,她都不能轻忽了是,就是演戏,也得在贾赦跟前好生演上一场。 想着,邢芸脸色一黯,眼帘微垂,瞬间便湿了眼眶,邢芸拿帕子遮着脸,摇摇便进了屋去。 一进屋,邢芸忙忙便到了床边,先看了一回贾赦,见贾赦虽囔着头疼难受,但脸色还好,心里顿时稍安了少许。 只忙让丫鬟捧了水来净了手,邢芸便伸手替贾赦揉起额头来,揉按了一阵,邢芸方温和问道:“老爷,这样可舒服些了。” 见贾赦闭上眼睛,略点了点头,邢芸方抬眼看了看张姨娘,只见张姨娘着了一身海棠红的碎花衣裳,乌黑发髻散散乱乱着,显是还未顾得及梳洗,只随意的带了一朵绢花在鬓边,越发显得柔媚动人。 邢芸瞧着,便不自觉的暗叹了一声,好一个妩媚可人的美娇娘,配贾赦这个色魔,倒真是糟蹋了。 不过张姨娘显然不这么想,见邢芸替贾赦揉按着,张姨娘拿帕子擦了擦眼,忙不迭的捧了铜盆过来,立在旁边温情脉脉的看着贾赦。 邢芸心里恶寒不已,这当姨娘还当出真感情了,不过邢芸转念想了一想,看着张姨娘的目光倒正常了许多。 且不说这是古代,通房姨娘再寻常不过了,也不说贾赦和张姨娘还生了个儿子,单说贾赦这长相,纵是现在这胡子拉碴的模样,扔现代也是美大叔一枚啊,勾引些年轻萝莉是完全没问题的,张姨娘瞧上贾赦是很正常的事情。 邢芸虽然鄙视贾赦的人品,不过心里也清楚着,古代和现代的价值观取向还是有很大差异,在古人看来,贾赦的行为只是小节有亏,寡人有疾,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张姨娘被邢芸一看,不禁唬的抖了一抖,握紧了手中的铜盆,低下头去。 邢芸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怎么看着看着,她感觉这张姨娘和贾赦才名正言顺的一对,而她却成了小三。 小三? 邢芸顿时怒了,虽说她是借尸还魂,可怎么也继承了邢夫人的记忆,这身子更是名正言顺的大房太太……张姨娘这样儿究竟是讨好贾赦,还是向她示威啊。 邢芸眯了眯眼,她是不喜欢贾赦,可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别人窥视又是另一回事,要她……拱手让人,想都别想! 忽听得外面的小丫鬟报道:“王太医来了。” 邢芸冷冷一笑,忙让人请了太医进来给贾赦瞧治,又带着张姨娘和丫鬟们退到了屏风后,只余几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和几个婆子在屋里侍候着。 太医进来看了诊,只忙说道:“老爷这是风寒,所幸尚不严重,吃几剂药发散发散,日常清淡些,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一时吃了茶开了方子,邢芸命人送了太医出去,正吩咐人下去煎药,忽又想起贾赦病了的事儿,贾母还不知道,只忙忙又吩咐桂叶道:“过那边去告诉琏儿一声,就说老爷今儿有些不适,让他替老爷给老太太请安去。” 桂叶应了一声,忙不迭出去了,邢芸方转回了房里,一进屋,便见着张姨娘端着一碗姜汤,一勺一勺喂着贾赦,眼神里满满的柔情泛滥,几乎快溢出来了。 邢芸一阵牙疼,心中默默记下一笔,正笑着转过头去,却见得贾赦一掌推开张姨娘,很是不耐烦的道:“行了,作这哭哭啼啼的样子给谁看,没得晦气,老爷我还没死呢,你倒先嚎起丧了。” 邢芸偷眼一看,张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别提多尴尬了。 邢芸心中暗爽,让你往贾赦跟前凑,真当贾赦是那怜香惜玉的贾宝玉,就是人贾宝玉,怜惜的也只是没嫁人的丫鬟姑娘,至于嫁了人的,那都是鱼眼珠子,最是可恶该杀的! 瞅了呆若木鸡的张姨娘一眼,邢芸浅笑着上了前,替贾赦理了理被子角,柔声笑问道:“我已让人去煎药了,老爷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好命人去做?” 心里却暗暗盘算道:贾赦要是敢向骂张姨娘那样骂她,她就在药里加上几两黄连,好好给贾赦清清火气。 贾赦皱着眉头看了邢芸一眼,咳嗽了两声,只哑着声音道:“让人抬了软椅进来,抬我回房去。” 邢芸一愣,不觉看了张姨娘一眼,贾赦瞧在眼里,越发动气,只怒道:“我说抬软椅进来,你们愣着作什么……” 话才嚷出口,贾赦又咳嗽起来。 邢芸听着,只装听不见,贾赦这口上说的简单,真要是出去经了风受了冻,贾母怪罪下来,这挨骂受屈的人还能有谁去,邢芸才没心思去做这受气包呢。 倒是张姨娘,听了贾赦这话,忙不迭的凑上前,一边替贾赦捶着背,一边苦口婆心劝着贾赦道:“都是我不好,老爷要打也好,要骂也好,我都无话可说,只是老爷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置气,外面天寒地冻的,又正下着雪,老爷纵是要回去,也等雪停了再说罢。” 邢芸一听,心中便隐隐生出些猜度来,贾赦是什么性子,喜欢什么时,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若厌恶时,自然是恨不能碎尸万段以解其恨的。 邢芸这念头刚一闪过,便见着贾赦暴怒起来,指着张姨娘骂道:“偏你这么知道,你是哪门子祖宗,值得我置气的。正儿八百的太太在屋里站着,一个家生奴才倒上了脸了,打量着老爷我不会撵人不是?” 张姨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只是强忍着泪不敢露出半分伤心来,邢芸在边上瞧着,暗爽之余,突然又觉得张姨娘有些可怜,这一腔好意付了流水不说,还被贾赦指着鼻子骂奴才,纵是张姨娘自己犯贱,可这话也太戳面皮了,邢芸听得都觉伤人的紧。 再说着,张姨娘是奴才,和奴才生儿育女的贾赦是什么?奴才生的儿子又是什么? 张姨娘纵不值得同情,可贾赦更不是个东西。 邢芸暗暗唾弃着,忽听得外头帘子一动,木香用红木小茶盘端着个白瓷盖碗进了屋来,只说道:“老爷太太,药煎好了。” 邢芸忙接过碗,对着张姨娘使了个眼色,只笑道:“如今这天气,琮哥儿还要上学去呢,也不知奶妈子替琮哥儿收拾齐整没有,张姨娘还是过去看看罢。” 张姨娘明白了邢芸的意思,幽幽怨怨的看了贾赦几眼,含泪应了一声,方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出去了。见着张姨娘出去了,邢芸转身服侍贾赦喝了药,瞧着贾赦蒙头睡过去,邢芸正要回房用饭,只是刚打起帘子,便见着一个小丫鬟跑过来道:“老太太请了太太过去,说是有话要问呢。” 邢芸脸色一变,只忙嘱咐了屋里的丫鬟一声,便命人备了车,带着木香等人往贾母院里去了。 到了贾母院前,邢还未进院门,便几个素日与邢夫人相熟的婆子迎了上来,只悄声道:“太太怎么眼下才来,老太太昨儿便有些不高兴,今儿更是了不得,先前二奶奶来时,连说了好几个笑话,才把老太太给哄笑了,只是刚才不知怎么回事,忽又生起气来了……” 第20章 王夫人《修》 邢芸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只是又不好转身回去,硬着头皮进了屋里,却见着贾母正和几个积年的老嬷嬷一处坐着摸骨牌,凤姐和王夫人在旁一边儿端茶送水,一边儿说着闲话,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门口打帘子的丫鬟见着邢芸来了,忙笑着转头往里报了声:“大太太来了。” 王夫人忙对凤姐使了个眼色,笑着便迎了上来,与邢芸见礼。 邢芸笑着回了礼,忙上前给贾母请了安,又问了几位嬷嬷的好,贾母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只瞅着邢芸问道:“先前琏儿过来请安,说什么你们老爷病了,可是怎么回事儿?” 邢芸一怔,只忙笑道:“老爷不过是偶感了些风寒,方才吃了药已是睡下了,并不要紧。” 贾母点了点头,眯眼看了看手中的牌,方又问道:“我恍惚听人说什么姨娘哥儿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邢芸听得不解,正蹙眉思索着,却听见凤姐笑道:“什么姨娘哥儿的,是张姨娘和琮哥儿,老祖宗怎么倒忘了。” 贾母听着也笑了,只放了牌道:“正是这个名儿,我哪记得这些姨娘,提起来,我就头疼,满屋子的姨娘丫鬟,难为你们记性好。” 说着,又看向邢芸道:“我记得张姨娘原是咱们家根生土长的奴才,如今怎么瞧着,是越发不成样了。你是个贤惠人,只是也不能贤惠太过了,小处上宽和些无所谓,可这规矩是万不能错了的,否则岂不惹人笑话。”邢芸听得贾母这话,忙笑着应下了,心里却暗想着依这话来看,贾母待邢夫人还算过的去,也不知日后怎么闹到那步田地去? 邢芸正想着,忽听得王夫人状似无意的问道:“大太太的病可好了?” 邢芸浅浅一笑,只回道:“早便好了。” 王夫人也跟着笑了,只端起茶盏,笑问道:“可不知这两日,大太太在忙什么?怎么也不过来走动走动?” 邢芸笑了一笑,正含笑欲答,忽瞅着贾母的神色不对,邢芸心上一跳,猛的明白了过来,她病好了却不过来请安,可不是摆明了不孝顺贾母么,王夫人和王熙凤果然不愧是姑侄,下起套来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这份心机算计,只用在宅斗上,倒真是可惜了。 当下邢芸只扯了扯嘴角,略低了低头,和气道:“也没忙什么,只是病虽好了,但到底伤了元气,大夫让清净养上几日,我懒待得动,便在屋里作作针线罢了。” 王夫人听了,只低头喝了一口茶,方抬眼看着邢芸笑道:“原是这样,大夫既让养着,可开了药没有,我这正给大姑娘配着,也好一并儿让人配了来。” 邢芸用眼角的余光瞅了下贾母的脸色,见贾母正笑呵呵的数钱,心中方安定了不少,只笑道:“我不爱吃这些药,总觉得跟苦汁子似的,大夫开了两个温补的食疗方子,让能用便用些,不想用便罢了。” 说着,邢芸又笑盈盈的问着王夫人道:“大姑娘如今请的是哪个太医,吃的是什么药?不是我说,那些丸药虽好,但到底是药,大姑娘又是个体弱的,我瞧着,很该让太医开几个方子,在饮食上给大姑娘补益一下。” 说了这话,邢芸端起茶盏,细品一口,眼神闲闲的看着王夫人,她这人旁的不会,但没事损损人还是学得会的。 你不是慈悲人么,不是满府上下有口皆碑的大好人么,怎么给林黛玉调养身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过? 我让你在贾母跟前装。 我这个小气蠢钝的填房太太都能想到的事情,你这个出身大家的,会想不到?贾母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年纪呢。 王夫人面皮子一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凤姐在旁瞧见了,只忙上前笑道:“不过就是那人参养荣丸,还有几种旁的,太医说是先天生的弱,让吃药养着。太太说的这食疗法子,太医倒没说,等明儿太医来时,我便使人问去。” 邢芸淡淡的瞄了凤姐一眼,心里嗤的冷笑一声,她还没怎么针对王夫人呢,凤姐就这般儿作势,要是她真和王夫人不对付起来…… 难怪书里面邢夫人会那样讨厌凤姐,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有几个婆婆敢要的? 凤姐见着邢芸不说话,这面上也有些讪讪的,王夫人咳嗽一声,只将茶盏放下了,贾母见着这边儿气氛古怪,只忙叫了凤姐过去替她看牌,又吩咐邢芸和王夫人道:“我这里留着凤丫头陪我说话,你们先回去罢,下午也不必过来了。” 邢芸和王夫人忙起身应了,打起帘子出去了。 一时邢芸在仪门前下了车,正转进了游廊,就见着桂叶忙忙的迎了上来,只对着邢芸道:“太太可回来了,老爷方才醒了,强命着人抬他回了屋……被风一冻,如今又闹起头疼来了。” 邢芸满头黑线,贾赦都多大年纪了,还使这种性子,生怕病不死不是,怎么不直接睡雪地里去,那才叫早死早超生呢。 想着,邢芸越发没了好气,不悦的问着桂叶道:“先前太医不是开了药么,怎么不叫人熬去?” 桂叶犹豫了一下,只看着邢芸的脸色,忙不迭道:“已是教人熬了药了,只是老爷不肯用,只说喝了药口里没味儿。” 邢芸听着,越觉无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叹了口气,径直便往屋里去了。 一进屋,邢芸便愣住了,只见着满满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围着床正殷勤探问着,这个端着茶盏,那个拿着帕子,这个说,那个问,且不说声音如何嘈杂,单那些夹杂在一起的脂粉香气,便足够熏得人气闷不已,难怪贾赦使脾气呢,纵是邢芸见着屋里的景象,心里也有些烦躁。 邢芸拿帕子掩了掩面,仔细打量了一番,才从一大堆姹紫嫣红里将贾赦辨认出来,邢芸淡淡一笑,皱眉道:“怎么也不搬些凳子来让姨娘们坐下,一个个都没长眼睛不是?” 听得邢芸这话,屋里的姨娘通房们顿时红了脸,忙不迭上前给邢芸见礼,邢芸笑着点了点头,一径走到床边,看着贾赦满含关心道:“老爷可好些了,我让丫鬟熬了药,老爷再用些可好?” 贾赦眉头紧锁,带着几分不耐烦道:“这才喝了多久,怎么又让人去熬药了。” 邢芸抿唇一笑,只温言细语劝道:“老爷得的是风寒,方才又在冷地儿经了一遭,如今正该趁热再喝点药,发发汗,也驱一驱寒气儿。” 说着,邢芸便让桂叶去端了药来,又看着屋里的姨娘通房,温和的笑道:“今儿人来的倒齐全,正好外头送了些皮子来,虽算不得上好,但作些衣裳帽子倒还使得,你们既来了,便去挑一挑罢,也省的我再使人送一遭了。” 那些姨娘通房何曾见过邢夫人这般大方过,咋听得邢芸此言,倒有些怔住了,后听得旁边的丫鬟唤道:“姨奶奶往这边走。” 方知道邢芸不是虚言,一群人喜滋滋的上前道了谢,跟着丫鬟出去选皮子去了。 一时屋里的人散去了大半,桂叶端了药来,邢芸服侍着贾赦用了小半碗,桂叶又端了一盏冰糖樱桃汤来,邢芸忙放了药,接了汤,递给贾赦饮用。 贾赦只略尝了一口,便将汤放下,只说道:“甜腻腻的,没的口干,还不如喝茶呢。” 邢芸无奈,只得让丫鬟重倒了茶来,贾赦喝了两口,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邢芸见贾赦睡了,方命了丫鬟守着,自到了隔壁房里作起针线来。 只是刚作了几针,邢芸便没了兴致,四下打量了一圈,见屋里没人了,邢芸一个动念便进了空间里。一进空间,邢芸突然愣住了,她没眼花吧,这水池子怎么好像变大了…… 邢芸迟疑着,转头又看向身后的磐碧草,磐碧草那细细长长的叶子颜色依旧,琥珀色的果实也毫无变化。 邢芸揉了揉额头,仔细又看了看水池子,发现只是水池上的云团消散了一些,才让她有了水池变大的错觉。 邢芸摇头笑了笑,径直走到南荒竹前,取下装着竹露的杯子,动念便出了空间。 待得出了空间,邢芸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直直的走到桌前,提起了桌上的邢窑白瓷壶,轻摇了摇,将里头的茶水都倒进角落的玻璃痰盂里。 倒空了壶里的茶水,邢芸又从墙角的红泥小火炉上提了铜水壶起来,细细的洗了一遍瓷壶,方才将杯子里的竹露倒了少许进瓷壶里,用滚水冲开,瞬间一股淡淡的竹香便在屋里弥漫开来。 好在邢芸一盖上盖子,这竹香便散了不少,再经香炉的熏香一冲,香味混杂,若不是仔细去嗅,倒未必能觉出什么不对来。 邢芸见冲开的竹露正烫,一时也不去管它,只将邢窑白瓷壶放回桌上,手里拿着盛着竹露的杯子,胡思乱想着是不是也学点风雅行径,找个竹筒出来,将这竹露放进去,埋在竹根底下,日后要用这竹露时,不光能有个说法,还能得点雅名。 第21章 香露《修》 只是邢芸正想着,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邢芸顿时一个激灵,动念便进了空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盛着竹露的杯子和邢窑白瓷壶塞进南荒竹里,方闪身出了空间。 刚一出空间,邢芸便听得帘子一动,一个留头的小丫鬟急惶惶的跑了进来,一见邢芸便忙忙道:“太太不好了,姨娘们吵起来了,木香姐姐劝不住,只让我过来找太太。” 邢芸原听着脚步声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听小丫鬟一说,只不过是姨娘们吵嘴的小事情,邢芸很有些不以为然,只吩咐那丫鬟道:“我知道了,你出去给费婆子说一声,让她带人巡巡院子各处,有什么积雪化冰的地方,趁早清干净了,省的跌了人去不说,还白生出一场是非来。” 见那丫鬟转身出去了,邢芸方唤了人进来服侍着她更衣梳妆,一切收拾齐整了,方慢悠悠的带着丫鬟朝外去了。 到了外间,邢芸听着屋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便轻蔑的嗤笑一声,摇摇摆摆的打起帘子进了屋。 邢芸这一进去,那几个吵得正凶的姨娘,立刻便停住了,瞅了瞅邢芸的脸色,方踌躇着迎上前道:“太太来了?” 邢芸浅笑了笑,只上前坐下,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方满不在意的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听着好生热闹似的?” 那几个姨娘一惊,互看了一眼,只忙上前笑道:“并没说什么,不过是和姐妹们在玩笑罢了。” 邢芸听着,便是一笑,她心里也明白,不论这些姨娘私下里怎么不对付,可在她和贾赦跟前却一定是再和睦不过了,这倒无关什么心机算计,不过是这钟鸣鼎食之家,所讲究的规矩礼数罢了。 就算那打丫头骂小子的赵姨娘,在王夫人和凤姐跟前,可不一样得规规矩矩着,赵姨娘尚有儿女傍身,这些姨娘能有什么? 贾赦的宠爱。 邢芸冷笑,依贾赦的性情,他能不能把这些姨娘通房认齐全都是问题呢? 邢芸就是明白这点,所以打从一开始便没把这些姨娘放心上,说不句好听的话儿,这些姨娘就似猫儿狗儿一般,不过是给贾赦解闷的玩意儿,喜欢的时候,自然是时时捧在手上,可要是不喜欢了,还不是转头就忘了。 若是安分守纪着,这府里养的奴才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养一个人两个人,若是那认不清自己位置的,邢芸也懒得理会,横竖底下等着巴结献媚的人不少,她只管看戏就是了。 想着,邢芸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对着屋里的姨娘淡淡道:“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是吵起来了呢?” 屋里的姨娘们一听,只低了一回头,分说道:“只是正议着哪块皮毛好,难免有些忘形,并没有……”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停住不说了。 邢芸面上始终挂着温婉和善的微笑,见着那些姨娘不吭声,邢芸看着站着一边的大丫鬟木香道:“怎么,外头送来的皮毛还分了什么好坏不成?” 木香忙笑道:“哪有什么好坏,只是里头夹了几张银鼠皮……” 话说到这,邢芸也明白了过去,按府里的份例,这些姨娘不过能得些羊皮鹿皮兔皮,这样常见的皮毛,偶尔运气好,或许能得些灰鼠皮,但银鼠皮却是摸不着的。 再者邢夫人又不似王夫人,没事儿便爱赏些年轻时的衣裳作人情,邢夫人纵是想赏,也没法赏,她原就年轻,性子又吝啬,每年做的衣裳本就不多,要赏也只有赏出嫁前的,可邢家又不似王家豪奢……再着,邢夫人做姑娘时的衣裳,这些姨娘也上不得身。 这么一仔细计较起来,这些姨娘还不如宝玉房里的丫头穿的光鲜,今儿为几张银鼠皮吵嘴倒也不算奇怪。 当下邢芸只用帕子掩面打了哈欠,闲闲的打量了这些姨娘一眼,含笑着吩咐木香道:“瞧我这记性,倒把张姨娘给忘了,今儿忙忙乱乱的,她也担惊受怕的,你把这几张银鼠皮给她送过去罢,顺道儿告诉她一声,我心里清楚着,并不碍她的事,让她别胡思乱想,照顾琮哥儿是正经。” 听得邢芸做主把银鼠皮分给了张姨娘,那几个争得最凶的姨娘不觉尴尬起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他,手里只差把帕子绞成麻花了,只是偏又不敢说话,垂下眼脸盯着地毯,仿佛要把地毯上的花盯出来似的。 邢芸瞧在眼里,禁不住暗暗发笑,心里吐槽道:你们不是喜欢争么,没了东西我看你们争什么去,至于张姨娘得了东西,会不会因此受什么影响……邢芸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旋即一笑,张姨娘要是连这点子心机算计都没有,也生不下琮哥儿了。 当下邢芸又冷冷扫视一遍屋里的姨娘通房沉着声儿道:“旁的话儿我也不说了,老爷方才刚睡下,你们就是再没眼色也该知道些轻重,越发糊涂不知福了。今儿便罢,若再叫我听着一丝风儿,我也不理什么抱怨,只拿你们作法就是了。” 说了这话,邢芸也懒再理这屋里的丫鬟通房,甩袖便走出去了。 待得回了屋,邢芸打量着屋里左右没人,想起放在空间里的竹露,正欲动念进去,忽见得帘子一动,桂叶端着个豆青罐子进了屋来。 邢芸禁不住按住胸口,只问着桂叶道:“怎么进来也不禀一声,倒教我唬了一跳。” 桂叶只看着邢芸小心道:“我还以为太太没回来呢?”邢芸皱了皱眉,又瞧见了桂叶端着豆青罐子,不禁又问道:“你端着个罐子作什么?” 桂叶抿唇一笑,只忙说道:“王太医走时不是说,若老爷醒了不想用膳,便用羊奶或滚白水冲调些茯苓霜,喝上一钟,倒也滋补。这罐子里便是茯苓霜,刚才我拿过去调了一壶,如今正要将罐子放回来。” 说着,桂叶又叹道:“只是老爷喝着不好,老说没往年送来的细腻,味儿也不大正。喝了几口便放下,嚷着让下头人调了一碗香露来,几口喝尽了,如今方睡下来了。” 邢芸听见桂叶这么一说,不免笑道:“哎呦,既是老爷喝着好,只管着让人再调几瓶子就是了。” 桂叶正将罐子放回柜子里,听见这话,只诧异的看了邢芸一眼,只说道:“太太可是混忘了吧,这香露可不是寻常做胭脂花粉用的花露,咱们府里上下才得了十来瓶,老太太那留了几瓶,二太太和咱们房里各得一半,就是二奶奶和宝玉屋里都没得一瓶儿。” 邢芸听了,不觉蹙眉,不以为意的打了哈欠,只说道:“什么香露花露的,我倒被你把头都绕晕了去,横竖都是给人用的,再金贵又能金贵到哪去?” 邢芸倒不觉得这香露有什么好金贵的,前世在网上她也不是没看过那些蒸花露做胭脂的方子,就连古法染布,调香制药,她也在网上见人实践过。 说实话,信息时代,知识大爆炸的网络,要想知道什么都很容易,不像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不畅,烂大街一文不值的东西,换个地方,却能被人当做祖传秘方,可笑又可悲! 桂叶抿唇一笑,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那花露是采了清晨的露水,并着初开的花瓣,放在翁里酿出来的,跟酿酒仿佛,也算不得稀罕,咱们府上每年自己都制的不少,图的便是比市买的干净。可那香露却不一样,瞧着清清亮亮,一碗里只用放一勺,便香得不得了,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外头更没地买去。咱们府里也不过每年进上的时候,能得个几瓶子,若是这样也不算金贵,我可不知什么才叫金贵了?” 说着,便从柜子里取了三寸大小,螺丝银盖,贴着鹅黄笺子的玻璃瓶来,递给邢芸道:“就是这么一小瓶儿,咱们不过得了四瓶,前头太太还说好生收着呢,今儿倒又嫌弃起来了?” 邢芸接过瓶子,看着里头金黄的液体,心里便隐约想到了什么,再打开盖子闻了闻,邢芸越发确定,一时只摇头笑了笑,什么香露,不就是用花瓣加冰糖或蜂蜜蒸馏出来的么。 这蒸馏的法子,她都快倒背如流了,这倒不是邢芸记忆力强大,只不过是她被科普的次数太多,记忆太过深刻罢了,谁让有段时间,穿越小说里用蒸馏来赚钱是流行呢。 想着,邢芸只将瓶子递给桂叶,微微笑道;“倒是我混忘了,既是这样,便拿两瓶子出来,其他的仍旧收着好了。” 桂叶清脆的应了一声,小心的接过了瓶子,放回柜子里好生收着了。 第22章 琮哥儿《修》 邢芸看着桂叶这般小心谨慎的动作,禁不住抿唇一笑,当下正欲说话,旁边却忙忙过来几个丫鬟,一见邢芸便道:“太太,老太太让人送了两罐子茶叶过来,说是给老爷的。” 邢芸一皱眉,浅浅一笑,只说道:“知道了。” 一时忽又想起什么,只忙吩咐那几个丫鬟道:“到外头去把王嫂子寻来,我这儿正有事吩咐呢,也不知她到哪处儿躲懒去了?” 桂叶听见了,只抿唇一笑,悄声回说道:“太太可是忘了,今儿是给三小姐送用度的日子,王嫂子自是拿银子买东西去了。” 邢芸听了这话,方才想起来,邢夫人娘家还有个没嫁出去的三妹在,邢夫人爹娘都过世了,邢家的家产又被邢夫人带到贾府来了,这邢家的用度可不得指望着邢夫人送过去。 这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传出去了,多少不大好听,在这荣国府里更抬不起头来。 这古代的女子,嫁妆不够丰厚,在夫家难免被人瞧不起,嫁人之后,补贴娘家一点用度,依旧得防着人说三道四,好似送了银子回娘家,就是掏空了夫家给的,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的眼光活着,全无半点自我。 怪不得邢夫人将这事交给王善保家的掌管,除了王善保家的,邢夫人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口风紧可托付的人了。 只是感叹虽感叹着,邢芸却觉出些不对来,只问着桂叶道:“既是送用度,何必让她去买东西,让外头的铺子送了东西过去,每月结一回银子也就是了,何必这般儿劳烦。往日里你们不说,我也没想到这上头来……” 桂叶低头想了想,方说说道:“家里只有三小姐呢,那些丫鬟仆佣又不大堪使,王妈妈过去,好歹还能压压她们,若是让外头铺子送了东西过去…还有全哥儿,他是不知事的,若是拿了人家铺子里的东西,这银子太太给是不给?如今虽麻烦些,但好歹省了旁的烦心事儿……” 桂叶的话还没完,邢芸便听见那屋里有了响动了,一时也顾不得叹气,只忙撩起帘子过去了。 邢芸刚转过圆洞门,便见着贾赦披了件衣裳要翻身起来,邢芸忙上前说道:“老爷怎么起来了,万一再吹了风可怎么了得?” 贾赦一皱眉,不耐烦道:“你唠叨个什么劲,不就起来坐坐,一点伤风感冒有什么要紧的,躺得我骨头都痛了,还不许我起来走走。” 邢芸瞪大了眼睛,只觉牙痒痒的厉害,心里更是钉起了贾赦的小人,她这是好心没好报还是怎么着……默默的在心里钉了一回贾赦的小人,邢芸方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爷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担心罢了,先前去老太太屋里时,老太太还说呢,老爷若再经了风,可教我怎么和老太太说去。” 说着,邢芸便拿帕子遮了遮眼,不着痕迹的白了贾赦一眼,我说的话儿你嫌唠叨是吧,有本事把你老母的话也当耳旁风啊。 听得邢芸提起贾母,贾赦再不耐烦,也不敢再表露,只瞪着邢芸道:“老太太说什么了?” 邢芸放下帕子,一脸幽怨无辜的叹气道:“还能说什么,老爷病在张姨娘屋里,老太太哪有不知道的,先说了张姨娘不成样,又说我太宽和,不该错了规矩去,这话里的意思,我就是个心拙口笨的也能听出来了。后头老太太提起琮哥儿和老爷,我都唬得不敢开口了,生怕言语上一个不妥当,又惹的老太太不痛快,就连二太太问我怎么不过府去,我也是支吾着应付过去的,这些事儿,老爷不问,我素来也是不说,只是今儿着实是心里难受得紧……” 话未完,邢芸便委屈的眨了眨眼,落下几滴泪来。看得贾赦心生内疚,只忙缓和了语气道:“我不过说说,你不必这样……” 邢芸擦了擦泪,只强笑道:“我只是心里难受,不干老爷的事,老爷只当没听见好了。”声音满含委屈,眉头微蹙,说不出的楚楚的可怜 贾赦听了这话,心里也不自在起来,只在一旁叹着气,不知怎么说才好。 邢芸抹了一回泪,看着贾赦这模样,不觉垂下眼睑,带着几分伤心道:“老爷也是知道着,我素来便不是那拈酸吃醋的,老爷爱宠谁喜欢谁,我从来不说什么,姨娘们但凡有点小性子,我也不爱理会,倒不是我大度,谁心里没个疙瘩呢,不过是因为老爷喜欢,我能忍则忍了。琮哥儿养在张姨娘屋里,老太太昔日也没少问过,常说着与规矩不和,好在二房那边还有个环哥儿,二太太又是个会说话的,老太太也不过说说就罢了。可今儿我一过去,老太太又是说家生奴才的,又是说张姨娘不成样的,那意思,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么?只不过是老太太可怜我,不肯把话说明白罢了。” 说到后头,邢芸越发泣不成声。贾赦听着,也不知如何解劝,只叹气道:“我知道了,明儿便让人把琮哥儿领过来罢。” 邢芸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收声,反倒哭的越发厉害了,只气说道:“老爷这是什么话,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我岂是那分人骨肉的。我若是那样的人,早前便问老爷要了迎姐儿去了,她原是老太太身边长成的,又没了生母,我要了她在身边,既不离人骨肉,又无人闲言碎语,岂不胜过琮哥儿百倍。” 贾赦听了,越发苦恼,不禁也动了几分气,只甩手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说该怎么办吧!” 邢芸脸色一白,当下便有些立不稳身,只拭了拭泪,缓缓道:“老爷尚不知如何,我又能如何,不过是想着依老太太的吩咐,按着府里的规矩办,给琮哥儿分个院子让他挪出去罢了,横竖琮哥儿也快到启蒙的年纪了,分个院子给他,也便着他读书上学。没成想,反倒越发惹了不是。” 邢芸抿着唇,一副吞声忍泪的模样,看得贾赦颇为不安,只吹胡子瞪眼的吩咐旁边的丫鬟道:“出去吩咐下头人收拾个院子出来,让奶娘带了琮哥儿住过去,这都多大人了,哪有让姨娘养着的理儿。” 听得这话,邢芸眼神闪了闪,低了一回头,心里暗暗得意了一回,只是她的目的可不只在贾琮身上,一个姨娘而已,还不值得她费心演这一场戏。 她要做的是借贾琮的名儿,在贾赦跟前给二房那边上回子眼药,好好的给王夫人还份情回去,不然,她也太好欺了些。 邢芸忙忙放了帕子下来,抬头拦住贾赦道:“这要住人哪儿是只收拾了院子便能成的,多少还得给琮哥儿备些丫鬟小厮,他那奶妈子也不齐全,宝玉身边四个奶妈子,琮哥儿怎么也不能比宝玉少了去,这是规矩,历来不能错的,更是要费心挑选的,这一时半会哪儿能妥当了。再说着,收拾院子也要些时候,没见着薛家太太要来,二太太打从前天起便让人收拾院子,到今儿我过去时,也没收拾归整呢,听丫鬟们说,若不是嫌着气味儿大,那些管事妈妈恨不能连门框子都重新漆上一遍呢?” 贾赦听着,想了一想,只不以为意道:“薛家那是远客来,要收拾的地方多。琮哥儿一个小孩子家,什么都是现成的,只搬过去就是了,有什么好收拾的?要添什么丫鬟婆子的,到时候再说,他这才多大,能用多少人去。” 说着,邢芸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子,抬眼看着贾赦道:“老爷哪知这里头的事情,这添人的事儿可不简单着。琮哥儿如今是要搬出去,这身边的丫鬟婆子,更得色色注意着,琮哥儿是小孩子,总是有些脾气的,下头人若太过和软了,一味由着他的性子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性子古板的,却也要不得,该劝的固然是要劝,可不该劝的也劝着,堂堂一个哥儿,岂不是被下头的奴才给辖制住了。咱们家的家生子儿虽多,可要挑出和意的来,却也不容易,这算是最紧要的一桩,还有……” 邢芸抿了抿唇,抬眼看着贾赦道:“既要让琮哥儿搬出去,这屋里总该教人细细打扫几遍,将里头的帐子摆设一一换过,还得使人去瞧瞧屋子的好坏,毕竟是久不住人了……另外,还有房前屋后的那些花草树木,也是久不收拾了,也不知长的合不合宜,也得让人换了去,这算下来,哪是一天半天便能收拾齐整了的。” 第23章 规矩〔修〕 贾赦一听邢芸这话,便笑了,只摇头说道:“你是糊涂了不成,咱们府里这么多下人养着是作什么的,又不是只为侍候人,这些打扫看管上的事儿,自然也是有人分管着的,能费什么事?至于花草树木什么的,那些花儿匠山子匠平素不往你跟前来,你竟混忘了不是。” 邢芸听着,便忍不住笑了,只抬眼看着贾赦道:“瞧我这记性,光看着二太太打发人搬花种树的,平日又没怎么见人收拾屋子院子的,一时倒记糊涂了,我说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原来是这样。” 贾赦听了,不禁沉思起来,过了好半晌儿才状似无意说道:“二太太打发人搬花种树?” 邢芸浑不在意的一笑,只看着贾赦侧头道:“今早上我过去时瞧见的,我开头还以为老太太吩咐给宝玉收拾院子呢?这般儿精细小心。后来想想,又记起老太太说过,要过了冬才给林姑娘和宝玉收拾屋子。便问了问旁边的婆子,才知道是昨儿二太太瞧了瞧前天给薛家收拾的院子,觉着花草树木少了些,里头陈设也有些不妥当,方让下头人再种些花木,收拾下陈设,这一来二去少说也是几天工夫。我原想着二太太待客尚是这样,琮哥儿是老爷的儿子,这府里的哥儿,自然更不能怠慢了去,否则下头人瞧着,少不得要编排老爷待琮哥儿,还不如二太太待远来客了,这样子,我岂不是更难为了。” 说着说着,邢芸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去,只低头看着手上的绢帕。 贾赦不由得长叹一声,只说道:“你呀,就是顾虑太多了。” 只是说着,贾赦又想起邢芸话里提到王夫人的举动,不禁皱了皱眉,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着邢芸道:“你既这样说,便按你想的法子办罢。咱们家好歹是功勋书香人家,没有正经的哥儿反不如几个经商亲戚金贵的道理,不然教外头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家也是一身铜臭,不知王法呢,没得把礼义廉耻都忘了。” 若是邢芸说旁的还罢,可邢芸偏偏说起薛家,贾赦那日得知薛蟠杀人之后,对薛家是很不感冒,虽然碍着两家世代亲戚的份上,贾赦不曾明说什么,但心里对薛家的家风门风却是很瞧不上眼。 对于王夫人喜滋滋迎接薛家到来的举动,贾赦原是以为王夫人和薛太太姐妹情深,并不太在意,不过如今想想,倒觉得王夫人未免太天真烂漫了些。 薛蟠再怎么也打死了人,来府里见个面还罢,若是留在府里小住些时日,却是有些不妥当,万一带坏了哪房小子去,亲戚们闹上府来,倒是叫人有理也说不清了。 贾赦想着,不觉暗忖着,王夫人不论是欢喜过了头,还是不读书不知这些道理,这事儿都办得极不合礼,看来他还是得提醒贾政一声,有些该注意的地方,还是注意些为好,省的招出些事来,难为不说还坏了情分去。 邢芸听了贾赦这话,心知平日上的眼药起作用了,只忙又笑道:“老爷这话说的,哪到了那地步去了。只是平日里底下我便听了些不知所谓的话,今儿也是事有凑巧,我才想着好生替琮哥儿收拾一番。毕竟咱们家怎么也是翰墨书香之族,自是不能在这些事上轻忽了去。老爷想想,咱们家里四姑娘是嫡出,二姑娘三姑娘是庶出,都养在老太太身边不说,身边配的丫鬟婆子教引嬷嬷也是一视同例的,并不似那等浅薄人家分什么嫡庶,这才是大家规矩。以前琮哥儿还小,又有张姨娘看顾着,人手若配齐了,张姨娘那屋子小,难免有偷奸耍滑的,倒反倒闹出事来,徒教人不省心,所以俭省些也不打眼。但如今既要让琮哥儿搬出去,这些人手上自然也得配齐去了,倒不是什么金贵不金贵的话儿,只不过家里的规矩便是如此,怎能分什么厚薄呢?” 贾赦愕然,细细寻思一下,不觉失笑,只摇头道:“横竖都是你在说,总之你爱怎样便怎样罢!” 邢芸一听这话,便禁不住急了,只略嘟了嘟嘴,嗔道:“这怎么是我在说呢,老爷想想,宝玉身边七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四个奶妈子,十个小厮,四个男仆,还不算老太太给的袭人,打扫上的粗使婆子。这一圈人数下来,琮哥儿虽不能多,但也不能少了去,否则外头人论起来,不会说老太太偏爱,只会说咱们不把庶子当回事,凭空生出些不是来,这罪名儿岂不是冤枉透了。” 邢芸如今是可劲儿的大方,横竖她又不管家理事,给贾琮身边添上一万个人,也花销不了她一文银子,这施小惠得大名的美事儿,她是何乐而不为? 至于旁的,她也不担心,反正她是按规矩办,而这规矩却是贾母定下来的…… 贾赦一怔,脸色微不可察的黯淡了下,他虽常见着宝玉,但从没没留心过宝玉身边的下人,如今听得邢芸这么数出来,纵是心知贾母素来偏心,贾赦也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只侧头看了看墙上的书画,默然不语。 邢芸瞧着,心里越发明了,本欲再下几句话儿,不过想想,邢芸又怕过犹不及,一时抿唇一笑,只看着贾赦娇俏道:“可是我说得快了,倒让老爷顾着数数去了,早知这样,我不如不说的好。” 贾赦被邢芸这一打趣,方回过神来,看得邢芸笑得灿烂,不觉又有些痴了,只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呀,横竖都是我的不是,这总行了罢。” 邢芸甩了下帕子,眼波流转着,正欲再说一句,却见得桂叶打起帘子进来道:“太太,小厨房使人来问,何时传膳?” 邢芸看了贾赦一眼,只含笑道:“叫她们传进来罢。”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上午,也不知是不是昨儿药喝的勤快的缘故,早起时,贾赦的风寒便好了大半,他素来是个闲不住的人,又兼着心里惦记着昨儿邢芸提到的事儿,故而一起来让人传话叫了贾政,便到小书房里和贾政闲谈去。 邢芸自昨儿见过贾母之后,也再躲不了懒了,一早便去了贾母房里请安服侍,同着王夫人站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让贾母开恩放她回了院子。 这一回屋,邢芸倒闲的发慌起来了,竟寻不出个事儿来作,本想着再倒回床上睡一觉,可惜邢芸这两天睡的头疼,怎么也睡不着了。 让丫鬟拿了针线出来绣花,可邢芸绣了几针,又觉得伤眼睛的紧,一时扔了针线,在屋里左晃右转,费心想着有什么好消遣的。 可惜想了半天,邢芸也只想到了看书和听戏这两件事,叹了叹古代生活的无聊,邢芸正打算让丫鬟去拿几本游记话本过来,忽又想起自己放进空间里的竹露,心中一动,忙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动念便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心中便隐隐生出些不安来,可打量了一圈,又并没有觉出不对来。 当下,只蹙了蹙眉,直直到了南荒竹前,取下那邢窑白瓷壶,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弥漫开来,那幽香清甜淡雅,令人心旷神怡。 邢芸脑海中飞快的闪过“玉膏”“琼浆”等字样……禁不住便低头就着壶口欲饮。 只是刚一低头,邢芸的脑海里又不自觉的闪过某些新闻片段,全民大练气功那些年,邢芸可没少见过吃了所谓的天材地宝,被送进医院抢救的倒霉蛋。 找个动物来试试? 可邢芸又想起了那只脱毛的鹦鹉。 这府里的丫鬟来来往往的,她可不确定她的运气一直能这么好? 邢芸正纠结着,却觉着手上一轻,邢芸低头一看,丝丝缕缕的白雾从被她捧着的白瓷壶中逸出,萦绕在壶旁指间,最后消散不见。 邢芸打开盖子一看,就在她犹豫的这么一小会,这壶里的液体就少了一半,眼瞅着壶中的液体越来越少,邢芸心中一急,也来不及细想,就着壶口就大吸了一口。 顿时邢芸只觉一股清甜的竹香从口中弥漫开来,她仿佛置身于青翠的竹海之中,听着翠浪碧涛的呼啸声,淡淡的竹香环绕身周,整个人似乎都轻盈的能随风起舞。 过了好一会儿,邢芸才回过神来,不用说,也知道她碰着好东西了,一边可惜着化为白雾消散的液体,邢芸一边毫不犹豫的将剩下的液体全数倒入口中,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通体无比舒泰…… 第24章 贾雨村〔修〕 邢芸刚出了空间,便听得外头帘子一动,丫鬟们细声细气的报道:“太太,王嫂子来了。” 邢芸一蹙眉,王善保家的这送用度送的真是够久的,昨儿一早出去,今儿过午了才回来,也不知这邢家是隔了山还是重了水,要她走上几千里几万里路去。 想着,邢芸面色一冷,只坐在榻上,漫不经心的道:“让她进来罢。” 一进屋,王善保家的便嚷道:“气杀我了,气杀我了,一个三两不值两钱的小毛丫头,都敢掂人分量放小菜碟了,这才多大年纪,倒跟受了封诰似的,比千金小姐还要金贵了。” 邢芸从旁边粉彩缠枝葡萄纹小茶盘里端了一盏茶起来,闲闲的用茶盖拂了拂水面的茶叶,轻吹了吹,方看着看着王善保家的淡淡道:“又是怎么了。好好的,你跟小丫头置什么气,有那空闲功夫,你还不如出去替我买几卷丝线回来呢?” 王善保家的听了这话,只急忙上前道:“哪是我闲的慌,太太不知道,今儿我过来时,正好遇着夏婆子,不免多说了两句,倒把茶壶给喝干了,刚巧一个小丫鬟提着水过来,我便好言好语让她给我倒些,结果那小丫鬟居然立起两个骚眼睛,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张口就说,这是给宝玉泡茶的,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就能倒的。” 邢芸听着,越觉不耐烦,只一边儿喝茶,一边儿看着桌上的白玉镶金梅花插屏,细数着插屏上的梅花朵儿。 说着,王善保家的见邢芸面有不耐烦之色,方又添油加醋道:“若只这话还罢,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我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人,自是知道些分寸。可那小蹄子,见着我不吭声了,倒越发欺上头了,居然说什么,我给妈妈倒了,老太太问起来,难不成妈妈也替我回去。太太听听,这哪是丫头,分明是咱们家养的祖宗呢。” 听着王善保家的说的越发不像样,邢芸不禁瞪了一眼过去,见着王善保家的低下头了,邢芸方将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漫不经心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不过就是小丫头口没遮拦罢了。你计较个什么劲,小丫头片子不懂事,自有管事媳妇们教训,你都一把年纪了,也跟着稀里糊涂起来了不是,不知愧不说,竟跑我跟前胡言乱语来了。” 王善保家的一听这话,不由得急了,只忙说道:“太太这话说的,那丫头哪是口没遮拦,明明就是仗着宝玉的势,故意和咱们房里过不去。我倒不是说宝玉的不是,只是说句绞舌头的话,如今老太太待二房怎样,待咱们房里怎样,太太也是亲眼瞧着的。说来老太太未必是不喜欢咱们房里,只是地下这些丫头见风使舵,若不整治整治,由着她们在府里胡为,这哪还了得。” 邢芸听了,禁不住抿唇一笑,笑盈盈转头问道:“你这话倒有意思。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王善保家的这话说的好笑,老太太未必不喜欢大房,丫鬟又见风使舵,这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邢芸摇了摇头,反正她心里清楚着,贾母最喜欢的是宝玉,旁的都要靠边站,谁让宝玉是衔玉而生的异人,贾母的命根子呢。 王善保家的心头一喜,只忙回道:“仿佛听夏婆子说,那丫头叫晴雯,是赖嬷嬷孝敬老太太的,后来老太太把她给了宝玉,素日便是口齿利害,半点不让人的主儿。” 晴雯?邢芸愣了一愣,这时候王善保家的就和晴雯结下梁子了。 邢芸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晴雯眼下才多大,和一个小丫鬟置气,王善保家的不嫌丢脸,她都觉得脸上发烧。 邢芸摇了摇头,也不理会王善保家的,只问道:“你家去了这一天,家里可有好着?丫鬟们可还听话?”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问起家去的情形,面上不觉讪讪的,只忙说道:“还是那老样儿,只是听丫鬟们说,前月里二小姐倒时常回来陪三小姐说话。”话还未完,却听得外头报到:“老爷回来了。” 一时邢芸迎了上去,一边替贾赦解了披风冠带,一边随口打发王善保家的道:“柜子里有花露,去调一盏子来。” 王善保家的忙忙应下了,一时开了柜子左翻右寻,就是找不出东西来。 邢芸看着,不禁皱了皱眉,自去开了柜子,拿了那琉璃螺丝瓶出来,亲手调了一盅花露,递给贾赦。贾赦接了花露,只略饮了一口,向着邢芸说道:“今儿我出去,听人说,你昨儿将外头送来的皮子都赏下去了?” 邢芸一笑,只忙说道:“怎么,老爷要用不成,姨娘们的份例我是赏下去了,可旁的还放在库里没动呢?” 贾赦摇了摇头,只说道:“哪里是我要用,是东府那边的珍哥儿,不是起了什么心思,要用白狐腋做一件大氅出来,满府里寻遍了不够数,今儿又过来问我讨,我才寻你问问?若是咱们家里还有,便寻些给他送去,省得他日日打发人过来,扰得我耳根不清净。” 邢芸一听,这脸上的笑越发止不住,她素知贾珍是个荒唐人,但倒不知贾珍竟荒唐到这地步了,过这府来讨皮子,也亏得他不怕人笑话。 邢芸想着,只笑道:“东西倒是有,只是我想着,这珍哥儿未免也太糟蹋东西了。虽说咱们家不少这些,但若传出去,教外头人知道了,到底不是个好名声。” 见着贾赦满脸的不以为意,邢芸也没了说话的心情,反正这抄家流放的又不是她,贾赦不想听她还不想说呢。 一时只净了手,坐在榻上,用簪子挑着葡萄干,慢条斯理的喝茶吃果子。 贾赦瞅在眼里,只是一笑,只笑道:“不过一件衣裳的小事情,哪里就成你说的那样儿了,外头人再多,也不能时时盯着咱们两府罢。” 邢芸一撇嘴,只说道:“我倒不只虑这个,白狐腋做的衣裳,也只老太太给了宝玉一件,旁的小辈子竟是一个没得,往日便有人说亏欠了,只是碍着老太太没大声宣扬罢了。如今给那府里的珍哥儿寻皮子,咱们府里的哥儿姐儿又该怎么着,这一碗水我是端不平了,老爷自己想折子去罢。” 贾赦颇为无奈,只陪笑道:“横竖我已是答应了珍哥儿了,你想法子寻些给他也就是了,至于咱们府里,你爱给就给,不爱给就算了。” 邢芸气鼓鼓的看着贾赦,没好气道:“还说呢,到头来还不是要我想法子,这遭便罢了,日后老爷再这么大手大脚着,这库房恐怕还不够老爷送人的呢?” 贾赦笑了一笑,不觉有些困了,当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对着邢芸道:“且不说这个了,前儿送外甥女来的那个贾雨村,如今谋了个复职候缺,说来也算喜事,你记得让人备份礼出来,跟着二房那边一并随过去。” 邢芸柳眉一挑,旋即舒展开来,只笑道:“有这样的事儿,那贾先生不是被革了职么,如今怎么又复职候缺了?” 贾赦只觉得这话不对,偏又寻不出错来,面上一僵,微恼道:“你懂什么,那贾雨村言语不俗,颇有才干,如今又正逢着都中起复旧员,他复职候缺有什么好稀奇的?” 邢芸一笑,满脸无辜的看着贾赦道:“我这不是问问么,瞧着老爷这几日与这贾先生颇说的来话,我还以为是老爷替他出了力呢,所以他才这么快便起复了?” 贾赦被这话一堵,半晌说不出话,邢芸见状,不禁笑的一脸灿烂,状似无意道:“不过我想了想,倒觉得这事倒和老爷不相干,否则老爷也不会让我跟着二房随礼过去了,按往常,这些可都是公中走的例儿,二房那边也不是不知世路的,王家的两位老爷如今正得势呢。我可是听人说那贾先生原是湖州……” 邢芸心中暗暗发笑,贾雨村不是湖州人士么,荣宁二府的祖地却在金陵,这贾雨村虽说老子娘皆死尽了,可邻居街坊总还没死绝,这宗侄的名号,可不是想认就能认的,纵是贾赦眼下不去查,可在贾赦心里扎根钉子,总有用得上的那天…… 意有所指的说了两句,瞅着贾赦的脸色有了变化,邢芸心满意足的转了话题,只含笑道:“哎呀,我说这些作什么,没得叫人心烦意乱,横竖不干咱们的事儿。今儿老爷去和二老爷说了什么,怎么这半天才回来?” 第25章 贾琏〔大修〕 贾赦一皱眉,正要说话,却听得帘子一动,木香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道:“太太,外头有人递了帖子来,说要求见老爷。” 邢芸看了贾赦一眼,只笑问着木香道:“是什么人?如今这天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做什么?”木香一听,只忙笑说道:“听说是锦乡侯府来的人……” 话还未落,贾赦便取了大氅,随口吩咐木香道:“我知道了,让他在外书房候着。” 木香应了一声,忙打起帘子出去了。 邢芸见贾赦披着大氅便要出去,忙开了柜子取了个蓝狐皮湖缎暖袖出来,递给贾赦道:“我知老爷不爱用那手炉,嫌着脂粉气重,昨儿闲来无事,特作了个暖袖,虽比不得手炉,但多少能御些寒气。” 贾赦接了暖袖,不觉心下一暖,想说什么,一时又不大说得出来,只得含笑道:“你也太小心了。” 邢芸微微一笑,眨了眨秋水般澄亮的眼眸,娇嗔道:“什么小心不小心的,老爷是不知道,昨儿一听得老爷病了,可把我唬得不轻,如今又是这般天寒地冻,我不过是……哪里就说到小心上头去了呢。” 说着,邢芸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只朝着贾赦道:“老爷快去罢,待会若是下起雪了,这路上却是难行的紧。” 贾赦笑了一笑,方打起帘子出去了,邢芸见着贾赦去远了,方坐回榻上,搂着被子,倚着熏笼,看着丫鬟收拾东西。 看着看着,邢芸不觉来了瞌睡,头如鸡啄米一般,在被子上点来点去,眼瞅着就快要睡过去了。 邢芸正昏昏欲睡,忽听见王善保家的在旁问道:“太太,这花露只有一点子了,是放回柜子里,还是放在外头?” 邢芸猛然惊醒过来,看了王善保家的手中瓶子一眼,见只剩了瓶底的一点子,不觉淡淡道:“放在外头罢。” 王善保家的应了一声,转身便将瓶子放在一旁的八宝阁上,邢芸看着,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心中骤生一个念头,当下瞌睡全无,只吩咐丫鬟道:“去给我找些纸笔过来?” 王善保家的听见,只忙笑问道:“太太可是要画花样子,前儿画的不是还有些么?可是有什么不合心的?” 邢芸一怔,也不答言,只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你到库里去看一圈,找些白狐腋皮出来,明儿我好教人送到东府去。” 说话时,丫鬟们已拿了纸笔进来了,邢芸随手拈了张描金牡丹粉蜡笺,细看了看,方吩咐丫鬟们道:“你们也出去罢。” 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婆子,邢芸瞧着左右无人了,方提笔蘸了蘸墨,在笺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来。 一边写着,邢芸一边暗自庆幸,好在她得了邢夫人的记忆,否则光这提笔写字的小事儿,便能把她给愁白了头发去…… 邢芸胡思乱想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邢芸忙停住笔,只向着外头问道:“是谁?” 桂叶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朝着邢芸笑道:“是外头有人送了礼来,老爷让太太收着呢。” 邢芸一听,便奇了,这送礼的事儿,邢夫人经手不少,但这收礼的事情,贾赦却是好些年没让邢夫人沾手了。 这倒不能怪贾赦,实在是邢夫人那性子…… 这送出去的礼儿,贾赦总是要过目的,又碍着府上的颜面,邢夫人克扣不得,但这收进来的礼儿,邢夫人不沾手还好,一沾手…… 邢芸摇头笑了笑,只问着桂叶道:“外头可送了什么来?是哪家送的东西?” 桂叶听着便笑了,只忙说道:“太太忘了,老爷刚才才出去了,是锦乡侯府使人送的东西来。” 说着,便又送上份礼单来。邢芸接了一看,见上头例着平金缂丝松鹤延年图十二扇屏风一座,白玉镶金如意两柄,彩色篆刻香饼七盒,银丝缎二十匹,金花绸二十匹,另外还有几把牙雕的纨扇,几样水晶的玩意儿,写明了是给府上哥儿姐儿的玩意儿。 桂叶见邢芸细看着,不免又在旁说道:“老爷还吩咐说,让下头人备几桌子酒席招待,另让太太看着赏几个封儿下去。” 邢芸放下礼单,只笑道:“知道了,你下去将东西收进库里,顺道儿,教管事赏几个上等封儿下去罢。” 见桂叶出去了,邢芸才提着笔,纳起闷来,在邢夫人的记忆里,这锦乡伯和荣国府虽是世交,可这些年的来往着实不多,也不知今儿为什么送礼来。 若说是年礼,离年节还有一段时候,怎么也不到送礼的时候…… 若说是为人情往来,可荣国府近日又无事…… 若说是为旁的,可也该荣国府送礼讨好锦乡侯才是,毕竟荣国府如今只剩个空架子爵位,这锦乡侯却正得势着…… 邢芸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来由,最后只得晃了晃头,继续写她的东西去了。 一时东西写好了,邢芸收拾好了纸笔,只推开窗子吩咐外头丫鬟道;“去,把琏儿给我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听着丫鬟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邢芸方从八宝阁上取了螺丝琉璃瓶下来,仔细看了看里头的液体,方抿了抿唇…… “太太,二爷来了。” 小丫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 光听外头的声音便知道是贾琏来了,要是旁人,你们能笑得那么大声么? 邢芸懒洋洋的靠在榻上,只理了理衣袖,暗暗吐槽了一句,旋即随口道:“叫他进来罢。”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贾琏打起帘子进了屋来。 邢芸漫不经心的撇了贾琏一眼,等着贾琏上前行了礼,方向着贾琏悄声道:“今儿我找你来,也没旁事,只是有一件事儿,想问你寻个主意儿?” 贾琏一双桃花眼略弯了弯,只看着邢芸道:“可不知太太所问何事?” 邢芸一笑,只拿帕子掩了掩口,笑说道:“也是近日事巧,前几日我闲来无事,便把嫁妆箱子寻出来翻了一回子,倒没承想,从箱子底下翻了个香露方子出来……”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不自在起来,只忙说道:“可不知太太的意思?” 邢芸瞅着贾琏脸色一变,心里便明白了过来,只叹着邢夫人死要钱的威名不减,她这话才开口呢,贾琏就以为她要借着什么名目要钱了。 带着几分哭笑不得,邢芸只忙忙解释道:“平素我也不爱用这些香啊露的,寻了方子出来,也没当回事儿,今儿老爷不好,让丫鬟调了香露过来,我眼瞅着才记起来…… 贾琏一笑,只忙说道:“太太这话,可是……” 邢芸眯了眯眼,只拂着衣袖上的烫金梅花,看着贾琏笑道:“往日我也常听府里的人说,这香露是进上的东西,可是金贵着,咱们府上也不过偶尔能得几瓶子罢了。只是我不用这个,也没往这上头想,今儿翻了方子出来,我瞅了瞅,倒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为的东西,只是寻常人家不易得罢了,这才让人唤了你过来。” 贾琏听着,心里便隐隐猜到了几分,当下只笑道:“太太凡事都想着儿子,这份好,儿子是决计不敢忘的。” 邢芸扑哧一笑,只往后靠了靠,忙忙说道:“哎呦呦,扯这话做什么,什么好与不好的,我也不指望,你媳妇可不是哑巴,你那耳根子又是面捏的,如今在我跟前把话说的再好听,你媳妇一瞪眼,你呀,又捂着耳朵,装聋作哑去了。可别说我冤枉你,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纵是不出门,也听了不少故事儿了。” 贾琏面皮子发烧,只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纵是儿子再糊涂,这心里头总是亮堂的。” 瞅着贾琏满面飞红,邢芸禁不住一笑,只嗤笑道:“你倒在我面前弄鬼,这空头儿人情你倒许的痛快,这心里再亮堂,手上不见动,不一样是废话!拿这话来唬弄我,也不瞅瞅你身上的皮有几寸,够不够你老子剐去!” 说着,邢芸又看了看染得赤红的手指甲,对着贾琏道:“不过,若说你糊涂呢,倒也没说错了,只不过你比旁人好一点,人家是把好事弄成了坏事,还洋洋得意着,自己威风能耐。你呢,是好事坏事一肩扛了,横竖都是好坏不知。” 意有所指的刺了刺贾琏,见贾琏低头思量着,邢芸方才笑道:“这方子给你倒不为难,只是香露要是成了,这银子……” 第26章 空间《大修》 贾琏眼珠子一转,只朝着邢芸笑道:“这个,自是太太怎么吩咐,儿子便怎么……” 邢芸冷冷一笑,打量了贾琏一眼,只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事情若是成了,我只要三成花红。” 贾琏忙点头应道:“这个自然。” 邢芸瞧在眼里,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当下只漫不经心道:“我也不怕你瞒我,我虽然没有二太太那么能耐,这满府里大小事儿,都时时有耳神心意报给她知道,但我要想知道什么,却也没什么弄不明白的。要知道,咱们府里可没什么不透风的墙来着。” 贾琏心头一惊,他倒起了些小心思,不过被邢芸这么一敲打,倒竟皆散去了,横竖他手中虽不松泛,倒也没缺过银子使,为银子的事情得罪了邢芸去,却是不值得。 当下贾琏只忙笑道;“太太这是说哪的话,便是给我十个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太太一句。只是这只有方子,又没个实物的,若是做不出来……” 邢芸柳眉一挑,只淡然笑道;“你放心,这方子做出来便罢,若是做不出来,我也不白教你忙活一场,横竖多的我拿不出来,但几百两银子还不在话下,这要是还不够,我陪嫁的首饰虽比不得你媳妇,但还能当出几个钱来。” 贾琏忙摇了摇头,只朝着邢芸说道:“这点子小事,哪算什么忙活,太太放心,成与不成,我都回来应候太太一声,至于银子……太太说这话,却是教儿子无地自容了。” 邢芸拿帕子掩口一笑,只看着贾琏笑道:“行了,好听话儿谁不会说,横竖我都记着,不教你吃亏就是了。” 说着,邢芸便将先前写好的描金牡丹粉蜡笺取出来,递给贾琏道:“方子上都写明了,你只管寻着匠人按方制东西便罢…不过,我还有句话,想来,不说你也明白。” 贾琏心中一动,桃花眼一弯,只朝着邢芸道:“太太放心,儿子自是明白。” 说着,便从邢芸手中接过了那描金牡丹笺,抬眼细看了一眼,见上头的墨迹尚新,不觉一愣,只笑说道:“这可是太太使人新誊的?” 邢芸一瞅贾琏的神色,便知贾琏在想什么,当下只笑道:“放心吧,这是我亲手誊的……原该拿了老东西给你,只是我瞅着,却想留个念想儿,毕竟是邢家祖上传下来的……” 看着贾琏似还有些不相信,邢芸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口便编排开了:“你可别小瞧了这方子去,这可是前朝宫里传下来的……我那娘家如今虽败落了,但在前朝却也是风光过的,如今金贵的香露香料,换了从前,只是邢家姐妹弄炉子熏屋子的玩意儿罢了……” 听着邢芸这话,贾琏忽觉有些头疼,他是知道贾母和王夫人有些爱追忆往事的,但那也是说到实处上,才偶尔提一提,哪想邢芸这样,讲起来便没完没了,而且扯的还是些没半点用处的老话,这都改朝换代多少年了,讲古也不是这么个讲法啊! 贾琏很是郁卒的听着,偏偏又不敢起身告辞,那样儿别提有多别扭了。 邢芸瞧在眼里,只抿唇一笑,冷不防又絮叨道:“别说这香露,就是那琉璃,邢家以前也还有几个琉璃窑,从不用外头市买的……” 贾琏心中一动,只忙说道:“这琉璃……” 邢芸忙拿帕子掩住口,只状似无意的打了哈欠,笑说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没得无趣。” 说着,邢芸又往墙上看了一眼,只笑道:“时辰不早了,你老子怕是要回来了,我也不留你了,若无事,你便先回去罢。” 贾琏一听贾赦快回来了,浑身上下便不自在起来,也无心再追问那琉璃的事儿,只忙起身陪笑道:“既是这样,儿子便先回去了。” 看着贾琏打起帘子出去了,邢芸往窗外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了,方将头埋进被子里忍声偷笑起来……邢家祖上风光倒是真风光过,可惜子孙无能,早把一干家业败干净了,不过徒剩些虚名空话,供着后人讲古罢了。 但是话说回来,往上数几代,家里没风光过的人还真不多,没见书里种地的刘姥姥,实打实的土里刨食的老农,可她女婿家里还出一个县令,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纵是凤姐儿也得叫她一声姥姥。 要不然,那大观园纵是老太太开口,也没个寻常农妇就能进去溜达的理儿,好歹是娘娘省亲的园子呢,哪是寻常地界能比的。 想着,邢芸停住笑,抬起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她倒不是故意编排话儿来捉弄贾琏,只是她倒还记得那么几样挣钱的法子。 若没个出处,就这么贸贸然拿出去,纵是贾琏不疑心,邢芸自己也定不下心来……如今姑且编个借口,拿个不太值钱的方子出去试试,以后再拿旁的出来,邢芸也好说话的多。 这银子嘛,总是没人会嫌多的……可惜空间古怪的紧,若是和前世她在书上看得那些自带矿脉的空间一样,邢芸也不用犯愁手上的钱不够用了。 邢夫人虽然狠攒了几年银子,但是管家权不在她手上,这银子嘛,也是小边小角的,这扣点儿那克点儿,一两二两这么攒下来的,算起来攒一年的数儿,也不够这荣国府老少爷们吃顿酒。 这叫邢芸怎么不未雨绸缪着,她可没底气拿空间的东西去换钱…… 想起空间,邢芸方从被子里面爬起来,她倒差点忘了,她今天好像还没进空间里去看一眼呢。 心念一起,邢芸瞬间便进了空间,只是刚一进空间,邢芸就瞪大了眼睛,彻底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一天没有进来而已,空间里的水池子怎么就变了样了,水池中间那突起的小山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山丘上面长了一棵晶莹剔透的植物出来,这空间究竟还有多少古怪? 邢芸围着水池走了一圈,却见着池底石板的颜色清浅了许多,邢芸弯下腰,撩起一捧水,这回水面却没有再冒什么白雾出来。 邢芸蹙了蹙眉,看着手中清透的池水,邢芸不禁想到,那竹露很是好喝,香香甜甜的,好像还有点其他的功效,这水池是由小水坑变异而成,如果和她想的那样,这这池水应该也很可口吧…… 想着,邢芸便轻啜了一口手中的池水,只是这水刚一入口,邢芸便觉得一股流动的烈焰从喉咙直泄而下,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烈焰散去,又是一股子刺骨的寒气,骤然从胸口散开。 好在这感觉,只存在了片刻,便彻底消失了。 邢芸拿帕子抹了下额头的冷汗,这水好刺激,早知道她就不怨念空间古怪了,植物古怪,土壤古怪,现在连水也古怪起来了,她该拿这个空间怎么办啊? 邢芸欲哭无泪的想着,转身便欲去看看南荒竹和磐碧草有什么变化,结果脚抽的太快,立足不稳,“扑通”一声,邢芸跌进了水池里。 “救命——老天爷,我不会游泳啊!” 就在邢芸扑腾着,以为自己小命休矣的时候,邢芸的手掌碰到了池底的石板,眼前骤然炸开一团七彩绚烂的光芒,刺眼无比,可眼中却又出人意料的柔和。 静默的星河,斑斓的星云,跨越九天的亭台楼阁,冉冉飞天的九龙云辇…… 邢芸尚未看清楚,光芒一闪,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无数拔地而起的彩色巨树,一颗树便是一个星球,树枝缠绕相接,竟是连接虚空的桥梁…… 良久之后,邢芸吐着气,仰头望天,这回好像玩大发了。 弄了这半天,原来她中的不是地球上的彩票,而是宇宙级的彩票了,不对,应该是超位面级的终极大奖。 震惊之余,邢芸暗暗吐槽,她大概把祖上至今所有的运气都消耗光了吧。 不过,好运归好运,邢芸突然纠结起来,和这个空间比起来,其实,她真心只想要个普通点的空间。 不是她矫情,实在是这样高深的空间,她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地球人的智商驾驭不了超位面级的文明成果,这是暴遣天物,会被围观唾弃的…… 而且说句老实话,邢芸只是个普通人,再好的东西到了她手上,她想的也是普通人的用处,例如种点蔬菜水果,从此想吃什么就种什么,空间出产的东西要有点什么美容保健的功能,那就更好了,如果没有,邢芸也不生气,横竖能吃上放心菜,她已经很满意了。 第27章 平儿 原来上古的时候,不但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更有大能者,能辟乾坤,分清浊,融江河,结山峦,化气成宇,凝云成霄,成阴生阳,转步寒暑,自开一方天地灵府。 邢芸所得到这个古怪而又奇妙的空间,便是其中所谓的天地灵府,虽然和她看见的灵宫仙阙,金台玉楼,瑶池翠沼,珠楼琼林,鸾凤缓舞,玉兔扑蝶的画面比起来,空间的现状着实是破败无比,但也改变不了空间的实质。 灵府就是灵府,再破再烂也是灵府,就像破屋子一样,再烂也是屋子。 邢芸能得到这个空间其实是偶然中的必然,谁让她被那块该死的陨石砸中呢,谁会知道那该死的陨石上面有一丝位面能量呢,害得她的灵魂被卷入了位面风暴不说,还差点被位面风暴撕扯成无数碎片。 幸亏她是华夏血脉,幸亏那些已经成为传说的九天仙神们,在离开大千世界时候,将那些战亡仙神的灵府都封印在位面缝隙里,并且留下印记,只有华夏血脉才开启封印,继承这些灵府。 原本这些仙神想的很美好,他们离开了,总要给后代留点东西,但是又怕后代太过依赖这些东西而不自强,于是才将这些灵府都封印在位面缝隙,也算是有能者和有缘者得之,毕竟能穿越位面缝隙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不过这些仙神们大概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们的后代打碎了洪荒世界,弄倒了天柱,最后沦落为困守在一颗小小星球上的蝼蚁,尚还犹自内斗不已…… 那些拈星作棋,射日为火的大能者们,若是瞧见了后代的现状,即便早已无情无欲,估计也会唉声叹气一场。 要知道他们离开洪荒世界之后,不知经历了多少战斗,诛灭了多少异族,遇过强敌,遇过劫数……可最后成功超脱大千世界的,却只有他们,怎知他们的后代却无能到了这种地步。 要知道,被封在位面缝隙的灵府不是一般的多,可惜华夏上的修炼者,别说穿越位面缝隙了,就连飞越银河系都是个梦啊,害的这些被封在位面缝隙的灵府,一个接一个灵气涣散,天地破灭。 先是日月星辰化为尘埃,接着是里面的楼台破碎,然后灵兽散形,最后连植物也枯萎了,这满地生长的蔓紫苔,就是这灵府破败的明证啊,大量灵物腐烂过后的土壤,才能生长出蔓紫苔来,这也是竹子和兰花变异的原因。 用种灵草仙卉的土壤去种凡间的植物,植物只是变异,已经很给邢芸面子了,要是空间完好无损的话,邢芸大概栽下一棵草,就能收获一只妖精…… 当然空间完好的话,邢芸就不用这么头疼了,想想那开辟空间的大能者,到过多少位面,每到一处,少不得要收罗一些战利品,什么生物战舰,什么能量基地,什么浮空岛,什么海底城,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星河。 要土壤有土壤,要环境有环境,除了生物稀少了些,完好的空间和一个不完整的宇宙差不了多少。只可惜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别说什么海底城浮空岛了,现在这方圆几十丈的空间,邢芸是看着就无力啊…… 虽然这空间已经在自我修复了,但是邢芸要想完全掌控空间,大概得等上个几千年几万年。 ,没办法,谁让邢芸得到空间的时候,这空间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了,后来保护邢芸的魂魄穿越位面风暴,又耗费了大量的能量呢? 弄得认主只认了一半不说,连该让邢芸继承的东西都没法继承,就连这空间的信息,也只能闪出些短暂的画面,让邢芸看一看,而这些短暂的画面,居然也只闪了一小半,不知道下次能看时还要等多久。 好在画面虽短暂,邢芸还是弄懂了些该知道的东西,例如空间的由来,怎么帮助空间加快修复,空间最基本的使用,空间里现存植物的特性等等。 不过,现在邢芸最重要的是从水池里爬起来,空间的前任主人太过大能了,于是水火不侵的他,自然不会考虑在空间里溺水的问题。 扑腾了老半天,就在快沉下去的那一刻,邢芸突然感觉整个身子轻飘飘的浮起来,脚一蹬,就朝着岸边飘了过去。 邢芸脑中灵光一闪,只骂着自己笨蛋,她好歹也被空间认了主,虽然没完全成功,但是用意念控制让自己在空间里漂浮飞翔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要操控空间里的时间流速,改变空间里大范围的地理环境什么的,这个邢芸是无能为力,谁让她没有完全掌控空间呢。 朗朗跄跄的爬上岸,看着湿漉漉的衣裳,邢芸念头一动,身上腾起丝丝白雾,不一会儿身上的衣裳就干了,果然很方便,邢芸笑眯眯的想着。 先前得了个空间没法用,纵是邢芸再想得开,也老觉有些东西堵在胸口似的,如今总算有了进展,心里总算能松口气了。 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邢芸转身便出了空间,接下来她要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没时间再在空间闲逛了。 邢芸刚回到房间里,便听得帘子一动,木香隔着帘子轻声道:“太太,可歇下了?” 邢芸忙斜靠在榻上,只笑说道:“还没呢。” 木香撩起帘子,捧着五彩缂丝大蕃莲包袱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笑说道:“太太,前儿做的衣裳已好了。” 邢芸瞅了一眼,她今天在空间受了震撼,一时半会的,倒没心思折腾衣裳首饰了,于是只笑道:“且放着罢,你出去瞧瞧,我让王嫂子备的东西她可备好了,别二房那边已送过去了,咱们家还浑不知呢。” 木香应了一声,刚打起帘子,外头的小丫鬟,便忙不迭的报道:“平姐姐来了。” 邢芸正从旁边的暖匣里取了手炉出来,听见这话,不禁打了哈欠,懒洋洋的问道:“问她是有什么事儿,若只是过来请安问好,便叫她明儿再来。” 木香出去问了问,转身回来道:“是二奶奶使她来的,说是为了太太早前打发人过去说的那事。” 邢芸一怔,思量了一下,方说道:“叫她进来吧。” 木香方又出去了,不多时,平儿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请了安,只笑盈盈道:“我们奶奶打发我来给太太请安,顺道儿来讨太太一声吩咐,添人的事儿,我们奶奶已和外头的管事说,只不知太太何时瞧看?” 邢芸微微一笑,只打量了平儿一眼,只笑问道:“前儿我见琮哥儿的奶娘不堪用,让你们奶奶另选几个给琮哥儿送去,这事儿你们奶奶可是怎么办的?” 平儿一听,只忙笑回道:“太太不知道,我们奶奶倒是选了人去,只是张姨娘打发人来说,琮哥儿年幼,又不喜生人,那几个奶妈子也是照看惯了的,如今虽有几分过错,但琮哥儿到底离不得,姑且先留着,日后若是依旧如此,再打发了也不迟。我们奶奶听了这话,原想回禀太太一声,只是张姨娘遣来的人说,张姨娘会亲自跟太太说……如今瞧着,想是这几日府里事忙,张姨娘一时混忘了罢。” 忘了? 怕是张姨娘根本就没打算跟她说吧。 也是,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填房,纵有名分又如何? 贾赦的年纪在那摆着,等着贾琏袭了爵,邢芸的处境怕是还不如张姨娘呢? 张姨娘有贾琮傍身,将来没了贾赦也有个指望,邢芸能指望谁去? 不论张姨娘是无意中忘了,还是故意和邢芸作对,反正邢芸思来想去,是越发拿定了主意,贾琮绝不能留在张姨娘身边了,得快些收拾屋子让贾琮搬出去。 邢芸看得分明,她如今吹的耳旁风,贾赦之所以能听进去,除了她能摸准贾赦的心思之外,更在于她是这贾赦名正言顺的正房太太,她说的话,只要有理有节,贾赦怎么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可名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贾赦又是靠不住的,要知道以后贾赦能为五千两银子卖女儿,焉知他不会宠妾灭妻? 就算贾赦没那意思,可耐不住旁人算计啊,前天晚上贾赦是怎么到张姨娘屋里去的,邢芸可还记得清楚呢。 再安分守纪的妾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心思,而邢芸从来不对人心抱太大希望。 先前邢芸进言让贾琮挪院子前,倒还真想过,把贾琮要过来养在身边,后来仔细想想,邢芸却觉得极不妥当。 贾琮如今的年纪,养不养熟是二话,且说邢芸的身份,贾琮要是养在邢芸身边,怎么也算半个嫡子了,若是记在邢芸名下……贾琏心里能安心自在? 第28章 张姨娘 当然,这倒不是邢芸怕了贾琏,她有空间在手,从此以后自然可以高枕而卧,从心所欲。 若是今日之前,邢芸或许还有些畏首畏尾,但今日在空间看了那些久远而短暂的画面之后,邢芸的心性也不禁被画面所影响,很有了几分视天地众生为蝼蚁的味道。 因这个缘故,邢芸其实并不大在意贾琏的想法,她之所以……只不过是邢芸觉着贾琏如今还算堪用,犯不着为了个还算年幼的贾琮,旁生出些许枝节来。 毕竟邢芸心里也清楚,她拿着花露方子随口一说,也是贾琏才会点头应下,倒不是贾琏贪财好忽悠,而是在这荣国府里,也就贾琏还有两三分良心,眼里有她这个继母…… 邢芸不愿听贾赦的话,往贾琏屋里放人,也正为这个。 如今凤姐才生了大姐儿,贾琏和凤姐关系正好着,就连平儿也在一边站着,况且着,元春封妃也没几年了。 邢芸又不傻,元春一封妃,这府里富贵是富贵了,可这矛盾也该冒出来了,她不急也不气,横竖空间修复的日子还长着,她到时候,只管煽风点火看戏就好了。 这么一想,邢芸的心情好了许多,一时只朝着平儿笑道:“原是这样。亏我还想着,这回能省些事儿,倒不想……” 邢芸说着,不禁停了一停,只方又说道:“罢了,且不说这个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奶奶一声,让她下午便把人送过来罢,我趁空儿挑一挑,明儿还要给琮哥儿收拾屋子呢。” 平儿听了邢芸这话,眉头一跳,不禁瞅了瞅邢芸的脸色,忙忙笑道:“不知太太这话……难不成琮哥儿要搬出来?” 邢芸一笑,只唠叨道:“正是呢,昨儿老爷亲口吩咐的,说什么琮哥儿如今大了,又到了启蒙的年纪,再跟在张姨娘身边,倒有些不成样儿。方让我收拾一处院子出来,让琮哥儿搬进来,我才打发人告诉你们奶奶,让她送人过来,否则琮哥儿一个小人儿,又有张姨娘照看着,哪儿使的了这么多人去。” 一语未了,木香便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说道:“太太,王妈妈让我来回太太,东西已是备好了,可不知太太什么时候过目?” 邢芸打了哈欠,刚要说话,便听着那屋里丫鬟道:“老爷醒了。” 邢芸听闻贾赦醒了,也顾不得再与丫鬟们说话,忙从榻上起来,一径儿往那屋里去了。 转眼便过了几日,邢芸忙活了几天,总算给贾琮挑好了人,收拾好了院子,诸事皆备,只等着贾琮搬进去了。 至于贾琮什么时候搬进去,那是贾赦的事情了,邢芸才懒得出头去做这个恶人,她累了这几日,如今只想好生收拾一下空间,过些逍遥日子。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日里,邢芸正伏在案上描花样,木香在一旁给她磨墨,忽听得外头丫鬟报到:“张姨娘来了。” 邢芸搁下笔,朝着外头吩咐道:“让她进来罢。” 帘子一响,张姨娘摇摇晃晃的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哭说道:“太太,太太,琮哥儿如今还小,你劝劝老爷,让我再照看琮哥儿一段时间罢。我……我这辈子也不忘太太的恩德!” 邢芸一听,便沉下脸,只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小不小的,琮哥儿已是启蒙的年纪了,行走起居都有丫鬟照管着,哪儿用得着你照看的?” 张姨娘心里一紧,越发哭的厉害,膝下一软,跪在地上拉着邢芸的裙摆求道:“太太,我以后一定安分守纪,你就让琮哥儿留在我身边罢,琮哥儿怕生,丫鬟奶娘再细心也有照看不到的时候,若是有个什么,可叫我怎么活啊!” 邢芸被张姨娘哭的头痛,再听得张姨娘说什么安分守纪,心里由不住一股子火气冒出了,当下只拍着桌子冷笑道:“怎么活?该怎么活便怎么活呗。琮哥儿怕生?好好一个哥儿教你养的小家小气,你还好意思说的出口。你自己是奴才,也要将琮哥儿养成奴才不成?” 张姨娘听见邢芸这话,不由得瘫软在地,俯在地摊上啜泣不已。 邢芸见着张姨娘这般模样,原不欲理会,不过想了想,张姨娘不知事,她却不能失了气度,横竖事情已成定局,她说几句和软话,倒也无关紧要。 于是,邢芸叹了口气,亲自扶了张姨娘起来,只安慰张姨娘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也知道。只是琮哥儿终归是个哥儿,你就是能留他一时,也不能留他一世。如今老爷让琮哥儿搬出去,正是为了琮哥儿着想,二房那边的环哥儿,你也是瞧见的,只为养在赵姨娘身边,平日不知受了多少眼色,但凡有一个不当之处,底下人都要笑一句是姨娘养的,怪不得如此。琮哥儿是你胎里出来的,你忍心他将来也跟环哥儿一样?” 张姨娘想想,倒止住了泪,只说道:“纵是这样,我本也无话说,只是琮哥儿到底还小……” 邢芸忙笑道:“琮哥儿如今虽搬出来了,可早上少不得要进来请安问好,再着,照看琮哥儿的丫鬟婆子,也是细心挑过的,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姨娘听了,越发无话可说,一时只拿帕子拭着泪,期期艾艾的对着邢芸说道:“那我以后是不是能去看琮哥儿了?” 邢芸正欲答言,忽听得帘子一动,贾赦黑着一张脸进了屋来,瞪着张姨娘道:“你不去给琮儿收拾东西,跑这里来作什么,越发没了规矩礼数。” 张姨娘脸色一白,低头缩了缩脖子,贾赦瞧着,眉头越发紧缩,只喝道:“你还不出去。琮儿如今既搬出来了,你也少往他屋里去,没得教坏了他去。” 第29章 薛家 张姨娘含泪看了贾赦一眼,见贾赦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拿帕子擦着眼,带着伤心,委委屈屈的出去了。 见着张姨娘出去了,贾赦方对着邢芸叹道:“你也别太心软了些。她们只不过是些奴才,若是一有不遂,便过来哭哭闹闹,长此以往,哪还了得?” 邢芸听着,不觉笑了笑,只大大方方说道:“虽是老爷这话没错,可琮哥儿到底是张姨娘生的,她舍不得也不奇怪,我瞧着张姨娘倒还听得进话儿,不过劝几句罢了。” 邢芸可清楚着,贾赦明显是对张姨娘生厌了,她与其落井下石,白惹人埋怨,倒不若大大方方替张姨娘说几句,得个贤惠的美名儿。 贾赦听了邢芸这话,看了看邢芸,心里不禁想着,他这个太太,贤惠是贤惠,可也太宽厚大度,张姨娘这样不安分的,她还想着与人为善,也不仔细想想,张姨娘要强留琮哥儿在身边是为什么? 想了一想,贾赦又看着邢芸道:“你还怕她使性子,一个奴才而已,纵是生了琮儿,可琮儿的事也没她插嘴的地方,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没得教人牙疼。” 邢芸一听这话,心里便暗暗发笑,只是面上不露分毫,故意低下头,为难道:“老爷这话说的,张姨娘好歹为老爷生了琮哥儿呢……” 话儿未完,邢芸便飞快的抬头看了贾赦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安,忙忙又低下头去。 邢芸可明白的紧,这贾府里的人都是一起子白眼狼,以后她只管做好人,这恶名儿自有贾赦担去,反正贾赦是个糊涂惯的了,又是正经袭爵的老爷,贾母也开发不得。 只要贾赦对她千依百顺,她要做什么,都容易得多,为这个,邢芸在贾赦面前方如此……让贾赦认为她温顺贤惠,怎么也比让贾赦认为她精明干练的强。 贾赦摇了摇头,只皱眉道:“你理这个作什么,可是有人在你跟前胡泌了?往日给她的体面还少了,只为她生了琮儿,就得由着她胡闹,这是哪家的道理。” 可不是你们贾家的道理,二房里的赵姨娘不就是仗着这个,成天儿咋咋呼呼的么,王夫人还只看笑话不理论,竟不知她也让人看了笑话去。 邢芸腹诽了一句,只忙笑道:“老爷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贾赦眉头舒展开来,只笑了笑,一时正要说话,外头丫鬟忙忙道:“太太,厨里打发人来问,可送饭不成?” 用过了饭,贾赦忙忙出去了,他虽不务正业,但也是要出门应酬的,且如今又快到年节了,各家亲朋的宴请更是不少。 邢芸如今不管家,贾母不出门,她倒可以跟着躲躲懒儿,但贾赦是正经袭爵的老爷,这些事儿却是躲不开的。贾赦一走,邢芸便屏退了丫鬟,动念便进了空间。 只见方圆十数亩的湖泊一侧,被五色的石子隔出半亩左右的池子,如同绿色绸缎般的荷叶亭亭玉立,红白两色的荷花娇艳欲滴,香风细细,沁人肺腑。 邢芸拨了拨清凉的池水,转头用意念摄起些许蔓紫苔,蒸发掉其中的水分,揉搓成粉末状,投进池水中。 虽然这样很是浪费,但是要在空间种普通植物而不变异,这蔓紫苔就是其中的关键。 邢芸先前种兰花和种竹子失败的程度也是因为蔓紫苔,兰花种在蔓紫苔稀少的地方,而种竹子时,邢芸对于地面环境却没有过多讲究。 好在,这空间里的蔓紫苔依旧在不断生长,邢芸糟蹋一些,倒也无关紧要。 围绕荷花池看了看,邢芸支着脑袋想到:这荷花才种下去没多久,就快结莲蓬了,看来,她该想法子弄点鱼苗放进去,以后就可以在空间吃烤鱼了。 看过了荷花,邢芸又转头看向一边用土和石头垒起来的土台子,上面两株梨树花开若雪,懒懒的垂在枝头,暗香淡雅,芳姿素素,看着便让人心醉不已。 这梨树是邢芸用吃过的梨核种出来的,一共种下去七八个梨核,却只长出两株树来,这还多亏了是在空间里,要是在现实里,邢芸怕是种上几百个梨核,也种不出一棵树苗来。 梨树,荷花,土台子旁的空地上不但种了麦子和豆类,还辟出一块小小的水田,种了些稻谷,如今已然成熟了,丰收的稻穗压弯了稻杆,金灿灿的颜色,几乎晃花了邢芸的眼睛。 邢芸挠了挠头,她好像记得要先割下稻穗,再脱谷,然后翻晒,再挑选碾米,剩下的稻杆也有用处。 邢芸正想着,忽觉得眼下一阵风掠过,那金色的稻田,瞬间暗淡了下去,几片荷叶落在土台上,一堆白白净净的大米出现在荷叶上。 邢芸张了张嘴,最后无奈的耸了耸肩,她倒忘了,她能用意念控制空间……邢芸抓起一捧米看了看,纵是她不知好坏,也看得出这米很是不错,至少不比贾府里常吃的碧粳米差。 可惜空间没有煮饭的工具,她不能尝尝味道,想着,邢芸又瞅了瞅旁边的麦子,好像也已经熟了。 邢芸抿了抿唇,还是先留着不管吧,明儿进来再说,正好也看看这麦子在空间里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邢芸转过头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空间里的东西还是少了点,她倒还想再种些蔬菜水果进来,可是奈何身份在那,弄不到种子和树苗。 不过邢芸倒也不气馁,横竖日子还长着,这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她多想几个法子,能弄到多少是多少,弄不到的,等着空间再修复一段时日,也是有办法的。 时光如梭,刹那便过了一月有余,这日掌灯时分,邢芸刚从贾母那边过来,正坐在镜前梳头,却听得帘子一动,贾赦进了屋里来。 邢芸往墙上看了一眼,只笑道:“老爷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还道着老爷不过来了呢?” 说着,邢芸便起身替贾赦解了大氅,又亲捧了一盏温着的秋梨燕窝汤来,递给贾赦,温言软语道:“老爷且用点汤,驱驱寒气,也省得明儿咳嗽。” 贾赦接了汤,喝了几口汤,果觉身上暖和起来,看着邢芸的目光越发柔软了几分。 这段时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倒不怎么爱往姨娘屋里去了,纵是去了,也呆不久远,只觉得那些姨娘年青美貌,可就是不够体贴,成天儿弄性子使小气,闹得他头痛,反没有在邢芸这儿轻松自在。 贾赦放了汤盏,只看着邢芸说道:“前儿来咱们府上的贾雨村,谋了个金陵府尹的缺,明天便要上任去了,今天特过来拜辞咱们家,多说了几句话,方回来晚了。” 邢芸正吩咐丫鬟去打水,听见贾赦这话,心中一动,暗忖道:贾雨村去上任了,这薛家怕也快来了吧,也不知那薛宝钗长的是什么模样,能被称作群芳之冠。 想着,邢芸便笑道:“原是这样,前儿老爷才说这贾大人颇有才干呢,今儿这贾大人便上任去了,倒是老爷慧眼识人了。” 邢芸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再煽些风点些火,等着贾雨村断了薛家的案子,倒要看看贾赦是个什么脸色? 贾赦面色一僵,咳嗽了几声,方带着几分尴尬道:“说这些做什么,安置了吧。” 邢芸忍不住一笑,方服侍着贾赦睡下了。 转眼便进了冬月,荣国府虽日日鸡鸭鱼肉不断,但也趁日杀了几口猪宰了几腔羊,备了几桌席面供各处主子享用。 贾府里的饮食本就油腻,邢芸日常吃着便觉得克化如今,如今见了这席面,越觉无趣,不过略动了几筷子清淡点的菜肴,便将未动的饭菜赏给了下头的丫鬟婆子。 一时闲闲的绣了一阵花,正想进空间里转悠转悠,摘几个果子尝尝,却不料外头忙忙来了个丫鬟传报道:“薛家姨太太带着薛家哥儿姐儿进京来了,老太太请了太太过去呢。” 邢芸一怔,只微笑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说着,邢芸便忙命了丫鬟打水进来,服侍着她梳洗更衣。 一时邢芸重又梳洗上妆,另换了身胭脂红缂丝八宝缠枝莲花纹的衣裳,披了件雪青色平金牡丹大氅,便领着丫鬟忙忙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一进贾母院子,邢芸便见着鸳鸯迎了上来,只笑道:“太太来了,老祖宗正念着太太呢。” 邢芸微微一笑,只说道:“薛家太太可来了?” 鸳鸯一笑,只回道:“二太太领着二奶奶往外头接去了,还没进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第一更~~~~ 第30章 梨膏 正说着,里头便传了贾母的声音道:“是谁来了?” 鸳鸯忙笑道:“是大太太来了。” 一时邢芸进了屋,上前给贾母请了安,贾母脸色很是不错,只抬手笑道:“起来坐下罢,前儿你让人送来的暖袖倒是很好,又暖和又方便,模样儿也别致,纵是不用,瞧着心里也喜欢。” 邢芸微微一笑,只忙说道:“老太太喜欢便好。” 说着,邢芸又瞅了瞅坐在贾母身边的黛玉,只笑问道:“昨儿我听见大姑娘咳嗽,让人送了些梨膏过去,大姑娘可用了,味儿怎么样?” 黛玉忙不迭站起身来,正欲说话,坐在一边的宝玉忙上前拉着邢芸嘟嘴道:“又甜又香,比玫瑰膏子还好喝些,婶娘既有这样的好东西,可该给我一些,怎么竟把我给忘了。” 宝玉如今不过八岁,生的是面如满月,唇如涂朱,白白嫩嫩的皮肤是吹弹可破,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竟是说不出的灵秀可爱。 怪不得贾母这般儿疼爱宝玉,便是邢芸见了,虽心知宝玉日后的行径,却也生出几分喜爱之情。 一时邢芸只伸手捏了捏宝玉的脸,含笑道:“哪是我不给你,这原是先前我见伯伯咳嗽,方亲自熬了一点子……昨儿不是见你妹妹咳嗽,我倒都快忘了,今儿你既问我要,待会我便让人送几瓶子过来就是。你们没事冲上一盏子,喝喝也好,只是这东西到底性寒,可不能喝多了去。” 宝玉听得邢芸这么一说,立刻仰头用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望了望邢芸,拉着邢芸的衣袖,使劲的点了点头,大声道:“知道。” 那副天真的模样儿,看得贾母忍俊不已,只忙将宝玉唤到了身边,摩挲道:“你这个猴儿,光知道贪嘴,真是该打。” 正说着,外头的丫鬟们便打起帘子道:“薛家姨太太和薛家姑娘并着二太太,二奶奶过来了。” 贾母只咳嗽了一声,端坐着说道:“请她们进来吧。” 不多时,王夫人和凤姐便引着一个中年美妇人并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进了屋来。一时少不得相互见礼问好,邢芸也借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薛姨妈和薛宝钗。 薛姨妈倒罢,着了身青色绣花织锦衣裳,头上戴着翡翠碧玺赤金簪子,银鼠镶珠额子,耳朵上戴着福寿双全点翠金耳坠,虽老气了些,但瞧着是极富贵。 薛宝钗则穿了身粉色绣花蝶纹的缎绣衣裳,衣裳的下摆和底下的杏黄色连云纹绫裙上皆用珍珠绣了些许花样,头上则戴着一支金镂空累丝鸾凤簪,几朵珍珠攒的玉兰头花,耳朵上带着一对红宝石蝴蝶耳环,端庄华丽之外更多了几分清雅,年纪虽小,但身段已然有了几分玲珑曲线,气质更是端方娴雅。 难怪薛家会打算送她进宫,这样的女孩儿,生在薛家,倒真是委屈她了。 邢芸打量着薛家母女,却不料薛姨妈和薛宝钗看着她,也生出几分好奇来,毕竟王夫人往日的信里,可没写邢芸什么好话儿,但今日一见,邢芸的举止言谈,竟与信中无半点相同。 待得见过了礼,薛姨妈分送了土物,贾母只吩咐了下人冶席给薛姨妈接风,丫鬟又送了果子上来,贾母一边品茶,一边和薛姨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人情家常。 宝玉一边往王夫人身上腻歪着,一边对着林黛玉挤眉弄眼,惹得旁边的三春忍笑不已,在旁边沏茶的凤姐瞅着,只拿帕子掩着口。 林黛玉也禁不住抿唇一笑,低下头去,贾母瞧见了,也不理会,只笑着将林黛玉搂进怀里。 邢芸瞧在眼里,只忙端了茶盏起来,用茶盏挡住了面上的笑意,正低头喝着茶,邢芸却不经意发现薛宝钗正微笑着听王夫人说话,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邢芸不觉狐疑起来,忽听见帘子一动,鸳鸯打起帘子道:“二老爷使人来了。” 一时来人进了屋里,只说道:“老爷说,姨太太久不在京里,外甥又年轻不知世路,在外头只怕生出事来,咱们家家学倒还堪读,不若让外甥在家学读书,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王夫人笑的正和气,听见来人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倒略僵了僵,不觉有些尴尬起来。 邢芸瞅着,暗暗发笑,贾政果然是一等一的道德君子啊,什么都知道了,就是不开口,只让薛蟠进家学里读书,这真是□裸的打脸啊,也不知贾政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过按贾政的性格来,恐怕还是无意居多…… 贾母倒不知这里头的缘故,只笑道:“这话很是,哥儿在学里念书,薛姑娘也不妨过来住几日,陪着老婆子说说话,和姐妹们也亲近亲近。” 王夫人的脸色越发不好,只强笑道:“我的意思,如今咱们家里空屋子不少,哥儿又小,倒不妨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在咱们家住下,大家也好亲密些,到底是一别多年了,先前见时,珠儿才蹒跚学步呢,如今却已……” 听了王夫人这话,贾母也不禁叹了口气,只眯着眼睛看了看王夫人,对着薛姨妈笑道:“你姐姐说的很是,姨太太就在这儿住下罢,哥儿上学也方便些。” 薛姨妈心里原有几分不自在,可见着贾母发了话,又想着住在这府里,贾政多少也能管辖着薛蟠一些,于是只忙上前道谢应允了。 邢芸瞧着,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哪是什么上学方便,是玩乐方便才对,贾氏族中的纨绔子弟,这回可又多了个冤大头似的玩伴了。 不过这倒不干邢芸的事,她如今只等着看戏呢,王夫人留了薛家住下,不知贾政这个老实人知道后,会是怎么个情状? 次日,邢芸睡了午觉起来,正吩咐着丫鬟们寻了梨膏出来,忽听得外面人道:“王妈妈来了。” 说犹未了,王善保家的便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笑说道:“太太,我刚出去看了,东边假山旁还有几丈儿空地,倒可以编溜青篱,按太太说的置个小菜园子。” 邢芸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只说道:“地方是有了,可也不知雅观不雅观,明儿让琏儿带人来看了再说罢。” 王善保家的一笑,只忙道:“还有太太说的用荷花缸养鱼的事儿,我已吩咐去办了,只是……底下人说,外头养的都是些金鱼,锦鲤什么的,养河里那些普通鱼的却没怎么见过,也不知能不能活?” 邢芸抿了抿唇,只侧着头看着王善保家的道:“他们知道什么,什么金鱼锦鲤,这府里还少了不成,讲究的便是个野趣儿,千篇一律,有什么好的。你只管让他们备了东西送来就是。” 邢芸正说着,木香便捧了个雕瓷匣子过来,只笑道:“总算是找着了。我说前日里亲手放的,今儿怎么找不见了,原是放在柜子底下了。” 邢芸听着,只抿唇一笑,打开匣子,拿起一瓶梨膏看了看,一边放回匣子里,一边问着木香道:“我记着做这梨膏的时候,我还熬了几坛子梨子水,如今也不知放哪去了,你一并找出来我瞧瞧,如今天寒地冻的,温几盏梨子水喝着倒也暖和。” 木香应了一声,放了匣子,又忙忙的去找梨子水了。邢芸所说的梨子水,当然不是单纯用梨子熬的水,而是她按记忆的法子做的几坛子简易罐头。 邢芸空间里产出的梨子又大又甜,汁水更是丰富,一口便让人念念不忘,邢芸一次能吃三四个。 虽然有南荒竹在,邢芸每次都能在空间里吃个饱,可只能在空间里吃东西,邢芸总觉得有些不痛快,要是在外头也能吃着空间里的东西就好了。 为这个缘故,邢芸便绞尽脑汁的想法子,那天见着贾赦咳嗽时,邢芸脑中灵光一闪,想出了用空间里的梨子做梨膏和罐头的好主意。 只是做好以后,邢芸吃了几次,也就抛到脑后了,毕竟这梨膏罐头和新鲜的梨子比起来,到底不够清甜。 已到了严冬,荣国府虽是富贵,但想吃些新鲜的果儿却也难得,每日丫鬟们送上的不是干果便是蜜饯,邢芸有空间在,想吃什么容易得很,倒没注意到这些。 昨儿宝玉问起梨膏时,邢芸方才察觉到这点,后来才想起,她尚有几坛子梨子罐子没开封呢,她虽不爱吃,但拿出来做做人情,也是好的。 倒不是邢芸大方,她心里也是有几分小主意的,如今她在院子里又是要开菜地,又是要种荷花的,难免有些招眼,贾赦虽好说话,可上头还有贾母呢,万一有人在贾母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二更,我的输入法到底怎么了,为毛标点狂出错啊~~~~~ 第31章 吵架 邢芸并不怕贾母找她麻烦,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她是要天天过去给贾母请安的,让贾母瞧着顺眼总比让贾母不待见强。 再说着,要讨好贾母很容易,平日里多想着贾母些,在贾母跟前低眉顺眼一些,自然就能得让贾母青眼有加,细细算起来,贾母其实要比贾赦好讨好多了,至少在贾母跟前,邢芸不用事事躬亲。 邢芸正想着,木香又抱了一个甜白釉仕女图细口小罐子过来,只问着邢芸道:“太太,可是不是这个?” 邢芸瞧着罐子,只对着木香道:“正是这个,你瞅瞅罐口,都是用蜡封过的。” 木香忙放了罐子,又继续找去了。 邢芸弄开罐子上蜡封,拔出罐口的软木塞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又倒了小半碗罐头出来,略尝一口,只觉得比先前吃的那些好像更为香甜些,也不知是放久了,还是因为她在里面滴了一滴竹露的关系。 邢芸浮想联翩,王善保家的瞅着好奇,只问着邢芸道:“这梨子水里,怎么竟还有果子,倒是稀奇的很。” 邢芸一怔,只撇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冷笑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是做法不同罢了。” 说着,邢芸便又吩咐着王善保家的道:“你替我走一趟,将这些梨膏给府里的哥儿姑娘们送去,可别送漏了。” 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应了一声,只捧着匣子,打起帘子出去了。 王善保家的刚一走,木香也把剩下的几罐罐头寻出来,邢芸正点着数儿,忽听得外头丫鬟们笑语道:“二爷来了。” 邢芸挑了挑眉,不觉有些奇怪,只是面上丝毫不露,只随口吩咐道:“叫他进来罢。” 不多时,贾琏进了屋来,上前向邢芸行了礼,方满面堆笑道:“今儿我来,却是有事要回太太呢。” 邢芸不解,只打量着贾琏淡淡道:“什么事儿?” 贾琏看了看屋里的丫鬟,却是不说话,邢芸当下明白了过来,只使了个眼色给端着茶果过来的木香,木香会意,忙放了茶盘,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一时见屋里没人了,贾琏才从怀里取了个贴锦本子出来,递给邢芸道:“这是这两月的账本,请太太过目,我好教人送了分红过来?” 邢芸接了账本,只略翻了翻,只笑盈盈的问着贾琏道:“这才两月,便又是账本又是分红的,敢情你在外头经营很不错?” 邢芸不提这岔子还好,一提起来,贾琏便忙不迭的诉苦道:“太太这是笑话我呢,我素日也算自诩能干,可在外头做了这几日买卖,才知道什么叫世事艰难?太太给的方子虽好,可也要制出东西来,才能换了银子,单请匠人,便让我跑折了腿去。后头做出花露来了,尚没处儿卖去,我又是买铺子又是请伙计的,忙到上月,才算是收拾齐整了。可没个合心的掌柜看着,我还得时不时往铺子溜达一圈,防着伙计们偷懒弄鬼。唉,这两月里,竟是将几年的心都操尽了。” 邢芸听得一笑,只抿了抿唇道:“年纪轻轻的,怕什么劳苦了,等到有年纪了,怕是你想动也没力气了。便是不说劳动,你在外头多和人打些交道,见些世面也是好的,成天儿在家里管着一家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不觉受屈?” 贾琏被邢芸这么一说,虽觉得邢芸的话儿不大中听,可想想却觉得很是,只是面上却有些抹不开,只说道:“我不过白抱怨几句,太太何必这样儿……” 邢芸懒洋洋的看着账本,只浑不在意道:“正是为了你好,我才说这话。你与其去给二老爷管家,还不如在外头找点事做呢。你下细想想,你帮忙管家,也无非是做些跑腿的杂事儿,如今你在外头开铺子,不也一样是在跑腿。管家的活儿虽轻松些,可得罪了人不说,到头来也无非是得几句不值钱的好话,什么用也抵不了。在外头开铺子就不一样,再劳累也是给自己挣银子,立一份事业,说话也有底气的多,你说,我这话儿有差没有?” 贾琏的神色方缓和了过来,只嘟囔道:“太太这话自是无错,只是这开铺子哪是这样容易的,若没太太的方子,我纵是想立业也没处立去。薛家还是皇商,可如今不也……太太哪知这里的缘故?” 邢芸随手将账本往桌上一扔,对着贾琏没好气道:“你说你,也太没个志气了,和谁比不好,偏和这薛家比。他们家哥儿不过十一二岁,便活活打死了人去,你十一二岁的时候,还缠着丫头叫姐姐呢,你要是这样的混账,早被你老子打死了。敢情你还觉得他们了不得了,连个哥儿都教不好,他们家又能有什么能耐的,更莫说,薛家老爷去后,薛家也不过顶着个皇商的虚名罢了。否则,好端端的,谁家肯舍了女儿进宫去侍候人?” 被邢芸这一通教训,贾琏脸上本有些惭色,可听到后面,贾琏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邢芸方才醒觉过来,她说的过了兴头了,贾家还有个元春在宫里做女官呢,不也是做的侍候人的事情。 邢芸面上略有几分尴尬,只端起茶盏,略用了一口水,方又道:“说白了什么容易不容易,都是看人来着,你难道连个薛家哥儿也不如了,没得惹人笑话?” 说着,邢芸见贾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心知这剂猛药也下的差不多,方闲闲的转了话题道:“这些分红银子,分成两份儿,一份儿折成金子送进府来,另一份儿,你就帮我在外头寻摸些奇花异草什么的,我这些时日闲来无事,倒想着种种花草,也消遣消遣。” 贾琏忙忙应了一声,又笑道:“太太若无旁事,我这就出去办事了。” 邢芸点了点头,只是刚一见贾琏打起帘子,不免又想起一事来,只唤住贾琏道:“等等,你顺道儿给大姐儿带一罐子梨子水回去,也省得我再教人跑一趟了。” 一时贾琏出去了,邢芸又唤了丫鬟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只是邢芸正净着面,外头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脸儿笑成一朵花似的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说道:“太太,刚才我送东西过园子时,听见了一桩稀奇事儿,可真真是了不得?” 邢芸蹙了蹙眉,只打量了王善保家的一眼,笑说道:“什么稀奇事儿,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王善保家的瞅了瞅屋子的丫鬟,只凑到邢芸耳边,压低了嗓子道:“听说昨儿晚上,二老爷和二太太吵起来了,二老爷把几上的梅瓶都给砸了,可不是稀奇事是什么?” 邢芸摇了摇头,只将手上的翡翠镯子放了下来,笑道:“这算什么稀奇事,哪有夫妻不吵嘴的,再说着,二老爷又不是没发过火儿,只为宝玉吃丫鬟嘴上胭脂,不肯念书的事情,二老爷动过多少回怒了,打也打了,骂了也骂了,亏你还能当个宝似的?” 王善保家的一听这话,便有些急了,只忙忙说道:“太太这话说的,二老爷气宝玉吃胭脂是常事,可和二太太置气,我听说这还是头一遭呢,更莫说还动手砸了瓶子了。外头人都传遍了,说二老爷这会子怕是气的不轻,也不知二太太是作了什么事儿,招得二老爷动了这样的大气?” 邢芸暗自一笑,贾政还能为什么动气,可不就为了王夫人留了薛家住下来么。贾母的话儿,贾政是不敢驳的,可王夫人,贾政却是不惧的。 若是寻常事儿,贾政说不得便由着王夫人去了,可这事……贾政就两个儿子,本来已经够让他烦恼了,若是再被人带上了邪路去,贾政只怕是哭都没处哭去。 想着,邢芸故作诧异道:“有这样的事情?老太太可知道了?二老爷也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何必这样儿生气动怒?” 王善保家的撇了撇嘴,只说道:“府里都快传遍了,老太太怕是早知道了。究竟是为什么事儿,底下人各有的说法,我也不知哪个真哪个假,反正二老爷冲二太太发火,砸了瓶子这事是没假的。” 邢芸听得贾母知道了,不觉心中一动,只忙忙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不管真的假的,横竖不干咱们房里的事儿,你下去吩咐一声,让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把舌头看好了,不许跟着说三道四,否则,我只禀了老爷,打发他们出去是正经。若有那不听的,只管着说去,我也不拦着他们,横竖咱们家人口也忒重了,正该减些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三更 第32章 宝钗 王善保家的听着,顿时也明白了过来,只笑道:“哎呦,太太也忒担心了,这二房里的事儿,老太太纵是要怪罪,也落不到咱们房里来。不怕太太恼我,咱们府里这境况,太太也是知道的,素日二房那边也没少拿错儿压着咱们房里,如今瞅着热闹了,怎么也该让底下人松快松快才是?” 邢芸听了,只没好气儿的白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说道:“什么松快不松快的,赶明儿让老太太知道了,你就真松快了。老太太生起气来,我是没脸去讨不自在的,你要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只管嚼舌头去,横竖我不管事的……” 邢芸这话还未落,就听得桂叶在窗外道:“太太,姑娘们过来了。” 邢芸一愣,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掌灯了,三春她们这会过来做什么? 方才王善保家的送了东西回来,也没说她们要过来呀,目光掠过王善保家的,邢芸隐隐猜到了几分,该是二房那边出了事儿,贾母怕着……这才让三春她们过来的吧。 邢芸不禁好笑,贾母只怕也是糊涂了,这荣国府哪还有不透风的地儿…… 想着,邢芸温柔笑道:“让她们进来罢。” 丫鬟们打起帘子,三春并着黛玉宝钗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屋来,邢芸只忙让人上了茶果来,又使唤着丫鬟添了两个火盆进来,方朝着迎春道:“既是要过来,也该带着手炉过来才是,外头冷风朔雪的,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好儿?” 迎春低了低头,只弄着手上的衣带,只羞涩道:“并不是很冷,带了前儿太太给的暖袖呢。” 邢芸听了,不禁嗔说道:“话虽如此,可如今这天色,你们身子又弱,禁不得冷,合该小心着些才是。” 说着,又见迎春身上只罩了件羽缎绣袖对襟棉褂子,便又问道:“外头的雪可停住了?”地下的丫鬟婆子忙回道:“已小了些,只是风大的厉害。” 邢芸一皱眉,只吩咐木香道:“把前儿做的那几件斗篷拿来。” 木香依命去了,邢芸方对着迎春笑说道:“这是前儿我让人给你们姐妹做的,皆是时兴的样式,今儿你们既来了,倒不妨试试衣裳,若有什么不合身的,我再让丫鬟们改去。” 一时木香拿了衣裳过来,三春是银狐皮滚毛镶边缠枝花卉纹织金缎面的珍珠内扣斗篷,样式皆一样,只是颜色纹样有些不同罢了。 给黛玉的却要特殊些,没了滚毛镶边,却多了个可拆解的雪兜帽,缂丝浅绿色地的斗篷下摆更用金线和水晶绣了几枝梅花,内里也不是银狐皮,而是用的雪貂皮。 黛玉的斗篷之所以比三春的特殊,却是因为邢芸想起黛玉先天不足,又有咳嗽的旧疾,怕斗篷上的滚毛和狐皮的气味对黛玉的身子不好,方改了样子。 至于给宝钗的斗篷,却也不差,一色玫瑰紫织金花蝶纹绣牡丹缎面,红狐皮的内里和滚毛,金累丝串珠的蝴蝶扣子,既端庄又富丽。 三春等人见着,皆极喜欢,只忙忙上前道谢,宝钗更是端庄笑道:“才得了太太给的梨膏,方和姐妹们过来给太太道谢,不料一过来便又得了斗篷,倒教我们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邢芸微微一笑,只漫不经心道:“什么谢不谢的,没得生疏了去,你既在府里住着,自然和姐妹们一样,这般外道做什么?” 宝钗笑容一滞,只笑着说道:“终归让太太费心了,礼数不可废的。” 邢芸笑了笑,正逢丫鬟端了点心进来,邢芸便又吩咐道:“把那梨子水温半坛子过来,那茶水醒神的紧,眼下又是这时辰了,倒不如这梨子水。” 说着,又朝着众人笑道:“这梨子水倒是前儿熬梨膏时,一并儿藏下的,香香甜甜的,倒极是适口。” 不多时,丫鬟便用胭脂釉梨花小碗,将那温过的梨子水送了上来,胭脂红的小碗里盛着雪白的梨块,红白相衬,一股子甜香四溢,瞧着便觉清爽。 众人正用着,外头帘子一动,桂叶进来说道:“老爷使人回来说,外头还有事,晚上便不回来了。” 邢芸点了点头,只淡淡笑道:“知道了。你们记得让外头把灯掌上,留个小门儿,让人守着,万一老爷回来了,也好有人应一声。” 宝钗一边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梨子水,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邢芸几眼,只见邢芸今儿穿了身品月色缂丝海堂紧身袄儿,外罩了件湖色缎绣金银荷花的皮坎肩,头上斜斜挽了个随云髻,戴着白玉做的玉兰花簪,一边还插着几簇月桂边簪。 那边簪做的极其精致,晃眼瞧去如同真花一般,细看才知竟是珠玉制成的,清雅之中暗露几分华贵,纵是宝钗见多识广,也不禁叹了一声巧夺天工。 顺着月桂边簪,尚有一条白玉垂珠勒子,围在邢芸额上,光华温润,衬得邢芸的肌肤似乎都流光溢彩起来了。 邢芸似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拨了拨鬓边的月桂边簪,抬眼看了看宝钗,只嫣然一笑,问着宝钗道:“姨太太可好,原说今儿过去拜访的,只是偏不巧,又遇着老爷不在家,一时也离不得,想来也只得明儿过去了。” 宝钗抿唇一笑,只忙说道:“有劳太太关心了。” 正说着,外头忙忙又进来个丫鬟,只上前笑道:“二奶奶打发人来说,太太让二爷带回去的梨子水,大姐儿喝着很是香甜。又听说姑娘们也在太太这儿,便送了一盒白玉椰子盏,翠玉豆糕过来,给姑娘们吃。” 不觉过了晚饭时候,邢芸留三春等人用过了饭,方才让丫鬟婆子们提着灯送着她们回去。 一时屋里的人空了大半,邢芸倦倦的看了一会儿书,瞅着贾赦是不会回来了,才命了丫鬟去打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坐在镜前,邢芸顺手取下了头上的月桂边簪,拿在手里细看了看,映着烛光,这边簪光华消隐,若是只看簪花,倒和真花一般无二。 邢芸抿了抿唇,对她而言,这本就是真花,只不过和水晶兰花一样,被空间的力量侵袭变成了珠玉而已。 想起空间,邢芸就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她记得前些天进去的时候,空间里的荔枝树已经发芽,今天应该已经熟了吧?想起自己最爱的水果,邢芸的倦意瞬间不翼而飞了,忙忙的卸了钗环,邢芸打发走丫鬟,躺在床上动念便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就差点咬住舌头,她…她才几天没进来,这空间又有变化了? 一丈大小的荷叶傲然的挺立水面,簇拥着水池正中的小山丘,叶边微微卷起,叶脉上闪着灿烂的银光,这荷叶看上去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邢芸侧头想了想,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画面,对了,是先前得知空间由来的时候。 好像看到过浩瀚无边的水域中,九条金龙腾空而起,下面便是这种重重稠叠的荷叶,邢芸当时还纳过闷,为何只见叶不见花,后来…… 邢芸眯了眯眼,按这么看,空间的修复进度好像比她想的还要快。 邢芸又转头瞅了瞅一旁她费心开出的果园,不出所料,那矮矮的土台子凭空高出一丈多,竟是悬空浮地而起了。 纵是邢芸早前便对所谓的浮空城不陌生,但看见那土台子的时候,也不禁愣了一下,不过邢芸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心里暗暗道,这大概就是空间的自我调节功能吧,将普通的泥土和充满灵气的土壤隔离开来了。 有了水池,田地,果园,现在空间里只差药圃了。 邢芸起先倒没想过种什么药材,是药三分毒嘛,就是前世里风行一时的凉茶药膳,不也被人批过有害身体健康么,邢芸又不会医术,那些药材种出来,也要炮制过了才能用。 至于怎么炮制?邢芸还真没关注过。 因这个缘故,邢芸一直觉得种了也等于白种,况且着那些药材的种子又不大好弄…… 今儿瞅见林黛玉,邢芸才突然想起来,穿越之前她倒听过一种说法,说这荣国府里给林黛玉配的人参养荣丸里的人参有问题,所以林黛玉才会越吃病越重。 邢芸想着,这心里就有些冷凄凄的,她这身子再健康,但也保不住不生病,这药材要是有问题,就是请了再高明的大夫,也是白搭啊! 俗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如今既然有个随身空间在,什么药材都能种,邢芸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ps:文大概修的差不多了,建议从前头重看,有些更改少的章节,我没标修字,不过我突然有点不想写了。更一章花了一个多小时,重复的黑屏重启上传,听见电脑主机风扇卡卡响,我都一直在怀疑电脑会不会突然爆炸掉。不想说其他的了,写文写的像受罪一样,抱歉,天气太热,我实在冷静不下来…… 第33章 可卿 清晨的阳光格外耀眼,邢芸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话本,闲闲的翻看着。 正看了两页,便听得窗外有人脆声脆气的问道:“桂叶姐姐,大太太可在房里?我们奶奶打发我送东西过来。” 邢芸听着耳生,不觉往旁边站着的木香看了一眼,木香当下会意,只打起帘子往外看了看,转过头来笑说道:“是东府大奶奶身边的银蝶来了。”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将手中的话本放在一边,只朝着木香道:“叫她进来罢。” 不多时,银蝶进了屋来,只上前行了礼,笑盈盈道:“昨儿听说太太要寻药材配药,我们家奶奶打发我送了些过来,顺道儿问太太讨一瓶子梨膏。我们大爷这几日身上不大好,老是咳嗽口渴,大夫看了,也只说是略感风寒,开了方子也没什么效力,前日得了太太送的梨膏,调吃了几日,倒大见好了,我们奶奶方让我再来问太太讨些。” 邢芸微微一笑,忙让木香去拿了梨膏过来,只朝着银蝶笑道:“什么讨不讨的,没得生疏了去。你们家奶奶也有几日不曾过来了,我还道着是近年节了,你们府里事忙,倒不想竟是珍哥儿病了。” 说话间,木香便拿了梨膏过来,银蝶接了梨膏,又忙忙的笑道;“也还好,我们奶奶之所以不过来,倒不为这个。只是我们那园子里梅花开了,我们奶奶商议着要请了老太太太太们过去赏花,偏不巧……我过来时,我们奶奶正说呢,过两日必是要过来面请老太太和太太的。” 邢芸听着,只是一笑,笑说道:“你们奶奶素来便是个有心的,怪不得两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夸她。” 银蝶抿唇一笑,只忙笑道:“这回子太太可夸错人了,这回是蓉大奶奶的主意儿,想着……” 听着银蝶提起蓉大奶奶,邢芸顿时一愣,这蓉大奶奶可不就是那身世成迷的秦可卿…… 邢芸突生些许怪异之感,只是面上丝毫不露,笑着又与这银蝶说了两句闲话,方让木香送着她出去了。 待得屋里没人了,邢芸才随手翻了翻尤氏送来的药材,见只是些寻常的西洋参,燕窝等物,当下淡淡的吩咐桂叶道;“都收起来罢,我不过随口说上那么一句,这风儿就传到东府去了,也不知是谁这么……倒还不如那些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的干净。” 桂叶忙微笑道:“咱们院里虽无外人,可……” 桂叶的话还未完,外头的小丫鬟便报说道:“王嫂子来了。” 邢芸听得是王善保家的来了,只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道:“叫她进来罢。” 王善保家的一进门,这脸上便笑开了花,只朝着邢芸道:“难怪这府里人人都说薛家富贵呢,今儿我往那边去了一趟,正碰着薛家姨太太将带来的土仪分送给府里的管事媳妇们,我这一去,倒也得了一份,虽都是些绸缎绫罗等物,可这一分送下来,少了几千两银子怕是填不下来。人说薛家是珍珠如土金如铁,我原还不大信,这遭儿亲眼见了,才算真信了。” 邢芸一皱眉,越发没了好气儿,只说道:“薛家富贵是薛家富贵,碍着咱们什么事了。我吩咐的事儿不见你动作,哪有便宜,你倒跑的飞快,也不怕摔个四脚朝天。” 王善保家的见邢芸面有不悦之色,只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我并不为这个过去,只是恰好逢着这事了,瞧着白捡的便宜儿,方才多停了片刻……” 说着,见邢芸的面色略和缓了几分,王善保家的又忙忙道:“太太不知道,今儿我过去,原是往匠作上去,只是刚到了那边,便听见几个老妈妈说,今儿一早,老太太便说没精神,免了太太奶奶们的请安,可又遣人急慌慌的叫了老爷过去。我心头虑着这风头儿不像样,方才多留了一阵,想寻人打听打听,若有个什么,咱们也好应对不是。” 邢芸打了哈欠,白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无趣道:“还能为什么,昨儿你才乐的满天乱窜呢,今儿一起来,倒全给忘了。用指甲都想明白的事儿,亏的你还好意思打听,人家没当面笑你呆,也算好性儿了。” 王善保家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讪讪道:“我也想到了这层儿,只是……” 王善保家的话还没出口,外头丫鬟已是打起帘子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也没空再听王善保家的说话,只忙迎了上去,却见得贾赦一脸晦气的进了门来,坐在玫瑰椅上直叹气。 邢芸瞅着,便知贾赦是在贾母那里受了挂落,只起身倒了一盏温茶,递给贾赦道:“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可是外头有什么?” 贾赦摇了摇头,只接了茶道:“外头倒没什么,只是咱们家里……唉,说出来实在惹气。” 邢芸听着,忙借着事儿打发了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出去,方才温言软语的问着贾赦道:“有什么事儿,烦得老爷这样。” 贾赦叹了一回气,只说道:“还不是为那薛家的事儿,这也真是笑话,这薛家住进了咱们家,他们家哥儿要到学里上学,碍着我什么事儿。偏今儿老太太唤了我过去,说我只喝酒不管事,竟是连府里有事也不问一声,着实不像个样。我道是为什么,原是二房里为那薛家哥儿吵了两句,不知怎么,闹得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不问旁的,倒拿我说话,平白拉扯着,我却落了一身的不是。” 邢芸微微一笑,只劝着贾赦道:“这薛家是咱们家亲戚,又住进了咱们家里,这二房里闹出事来,老太太说那一个都不是,不问老爷说话又问谁去。老爷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横竖老太太也只是口上说说,老爷且应着,老太太心头舒畅了,这面上自然也就好了。” 贾赦听了,却越发的叹气,只摇头道;“若是这样儿,我也不用犯愁了。说来,亲戚往来,原也没什么可说道的。只是这薛家住在咱们家里,少不得要和各房的亲友碰面,那薛家哥儿又在学里上学,可那薛家哥儿的脾性,实在是让人半句话也说不出。若说薛家住在外头,那薛家哥儿纵惹出事来,咱们家在情面也上过得去。可如今薛家住了进来……我在老太太跟前不过说了这么一两句,就招得老太太动了大拗,说什么薛姨太太和薛家姑娘都是好的,那薛家哥儿纵是要带累人,也是在学里弄鬼,我若看着,那薛家哥儿还能扳了天去。” 邢芸忍俊不禁,贾赦遇上贾母,倒真是有理也讲不清,要不怎么有人说,贾母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养了两个大孝子呢。 邢芸笑着笑着,忽瞧见贾赦的脸色有些不好起来,只忙停住笑,看着贾赦打趣道:“老太太这话倒没差,老爷若是成天儿看着学里,别说一个薛家哥儿,就是再多上百个,也管保着不生一事儿。” 贾赦见邢芸笑的眉眼弯弯,一肚子的火气不知怎么竟发不出来了,只沉着脸儿一语不发。邢芸瞧在眼里,心里也隐隐猜到了几分,只忙笑劝着贾赦道:“老爷不用气,纵是老太太不说这话,我也有话要与老爷说的呢。” 说着,邢芸偷眼看了看贾赦,方笑说道:“前些日子琮哥儿才搬出去,张姨娘又常在我跟前说琮哥儿认生的紧,我怕琮哥儿不惯,便不免纵着他躲了几日懒。今儿老爷说起学里的事情,我倒想着琮哥儿的先生还没着落呢,老爷好歹教人寻一寻……不说日后博个状元探花,能明白些世理人情也是好的。” 邢芸这话一出,贾赦面色方和缓了些,只不以为然道:“这启蒙的先生有什么好寻的,左右咱们府上也来过些饱读有才的读书人,我打发人挑一个才识出众的……” 话才说到一半,贾赦便停住了,只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明儿便让人往外头寻去。” 邢芸瞅着贾赦这样,便知贾赦是想起贾雨村了,心里暗暗发笑,果然贾赦再不管事,也不是能睁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教坏了的。 当下只抿了抿唇,又笑说道:“老爷寻的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想着,老太太让老爷看着学里,倒不是气话,学里的老太爷也是上年纪的人了,学问再好,精力不济,怕也压不住人去。旁的虽有人帮衬着,可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皆是族里的子弟和各家的亲戚,哪个都不好得罪。这薛家哥儿若去了,只怕闹翻天了,咱们家里也得不着一丝风气儿……” 第34章 热闹 贾赦思量了一下,半晌才含糊说道:“你顾虑的很是,只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原就不必读什么书,只要认得几个字,能明些事理也就是了。再着,那家学虽广有青年子弟,却也只是族中家贫不得请师者,又是祖上所设,说来纵有什么,也该珍哥儿出面才是,与咱们家……” 邢芸听说,心里也明白了过来,难怪着宝玉和秦钟大闹学堂,满学堂的子弟都看着,偏两府里就好像一声也不曾闻似的,仿佛满府的耳报神都打瞌睡去了。 原来里头还有这缘故…… 邢芸想着,只微微一笑,又向着贾赦道:“倒是我不知道了,只是老太太既说了,老爷若不去,日后问起来,岂不又招得老太太不痛快。依我的话儿,老爷或邀了二老爷,或遣人告诉珍哥儿,懒懒的往学里去一遭,既不妨事,老太太那儿也有交代了,可不是两厢便宜。” 见贾赦似听了进去,邢芸方又笑了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外头的小丫鬟却忙不迭报道:“二老爷打发人来请了老爷过去呢。” 贾赦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只整了整衣裳,看了看日影儿,冷哼道:“就说我睡了,有事明儿再说。” 邢芸抿唇一笑,只拿了件紫貂皮石青缂丝大氅过来,对着贾赦嗔道:“老爷还是去一遭罢,不然,明儿老太太知道了,老爷可不又白惹气一场?” 贾赦听了,也只是摇头叹气,接了大氅,往身上披着,便领人出去了。 见贾赦去远了,邢芸方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吩咐丫鬟道:“把那平金帐子给琮哥儿送去,顺道儿再问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丫鬟应下出去了,王善保家的在旁听见了,只凑上前道:“太太待琮哥儿也太厚了些,横竖份例在那儿,又不少什么,何苦再给什么帐子被子?琮哥儿又是个听不进话的,张姨娘更不识好儿,没事尚要说出几分不对来,如今只怕……” 邢芸翻了个白眼,半是无奈半是郁闷的冷声道:“你这话,倒是在挑我的错儿了?” 王善保家的面上一白,微微打了寒颤,只忙赔笑道:“我不过是说说,怎敢挑……太太的不是……” 邢芸瞅着王善保家的这样儿,虽瞧不上眼,但也不好薄了王善保家的体面去,当下只冷笑着向王善保家的道:“有些话儿我不说,你倒越发忘了形了,你瞧瞧这府里上下有那个体面奶奶像你这般……今儿传风明儿唤雨的,就差着起个台子上去唱戏了。若不是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又还算勤勉,我早……” 邢芸停住话,没好气的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方才放缓了语气道:“早前我便和你说过,琮哥儿再怎么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容不得那些眼里没人的胡乱编排,若有什么说三道四,你听也别听,只管着啐去。偏你怎么着,你原是我身边的旧人儿,这些事儿本该你思量着斟酌着,现儿倒好,反要我操心嘱咐。” 听见邢芸要打发她出去,王善保家的魂都骇没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陪笑着央告道:“都是我糊涂了,太太是明白人,我实不是有心的,日后再不敢了。” 邢芸听着,只是一笑,漫不经心道:“我知你不是有心,你若是那有心人,我也容不得你了。这府里自祖宗那辈起,就没个刻薄待人的规矩,待下人尚是如此,何况这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依我说,宽厚些也好,不招事不招恨,一家子都和和气气,纵是有事也没了。” 邢芸是真没心思在荣国府里争什么长短,眼瞅着船都快翻了,争着位置有怎么样,还不是掉进水里喂鱼? 有这功夫,她还不如鼓捣鼓捣空间,好好为将来做些准备,就算日后没了荣国府,她还能继续过她的逍遥日子。 王善保家的想些什么,邢芸也清楚,无非是那套儿鸡犬升天的老把戏,好似如今她得了贾赦的青眼,就该上风压到了下风,东风压到西风,在这府里掌住权拿住势,王善保家的这个陪房也能跟着风光时兴起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家下人谁人都是这般,倒不独王善保家的,邢芸只嫌弃王善保家的不动脑子,动不动就胡怨乱骂,完全不顾虑府里的情况。 越想邢芸是越觉头痛,若不是王善保家的还算忠心,她…… 桂叶笑盈盈的打起帘子回来道:“外头有人抬了几个铜镀金珐琅缸过来,说是太太让人筹办的荷花缸,可不知该放在哪儿?” 邢芸听了,心中一动,只忙说道:“姑且让他们先放在廊外头,靠边儿放着,待会再挪地方。” 当下邢芸也没空再生气儿,只向着王善保家的说道:“罢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知道就好。去外头瞧瞧,既是有人抬东西过来,且教丫鬟媳妇们避着些,东西也收紧些,别混笑混跑的,让人看了笑话去。” 王善保家的偷眼看了看邢芸的脸色,见邢芸面色和转了,方才诺诺应着出去了。 转眼便又过了几日,也不知荣宁二府得罪了哪路神仙,横竖这几日就没太平过。 先是贾赦贾政贾珍抽空去了学堂一趟,开眼见识了下里头的学风,除去贾赦这个万事不管的,贾政和贾珍是又气又恼,若不是碍着贾代儒,只怕当场便能打杀了几个不成器的孽障去。 不过当时虽发作不了,可这事后记起帐来,自然是怒从心头起,学里那些浪荡子弟,也算倒了大霉了。 贾政和贾珍出起气来,都是能下狠手的人物,只要捻着错处,就是一顿棍棒侍候,除去几个就读的亲戚和年幼不大晓事的,这学里的子弟们竟是个个带伤。 偏贾珍也刁钻的紧,不但打人,还遣人将原由告诉各家父母。 这下子,那些子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竟是前所未有的规矩起来。 这事还罢,毕竟是家学的事,不碍荣国府什么,只是贾政瞅着家学里那些不成器的学生,回头瞧见了宝玉和贾环,这两兄弟一个弄胭脂一个玩骰子,激的贾政面如金纸,顺手就抽了上去了。 教训时倒是教训痛快了,可转头贾母心疼王夫人哭,就连那不着三四的赵姨娘也在贾政跟前嚎了一场,闹得贾政是头昏脑胀,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长了耳朵。 见贾政打了自己的命根子,贾母少不得要寻人问罪,贾政没得半点好处不说,就连贾赦也被贾母揪着又唠叨了一场。 贾赦心里积了气,回头自是要发出来的,也合该贾琏不走运,正被贾赦给撞着了,当了这个出气筒。 贾琏好好的生出事来,心里也不大自在,偏凤姐儿也不知道,拿了个家事来讨贾琏的主意,一言不合,两口子就这么争了起来,这底下的丫头见着了,哪有不劝的,结果…… 横竖是热闹的鸡飞狗跳,唯有邢芸勉强躲了几日清闲,其实认真计较起来,也算不得清闲,哪处有事她都得去问候一声,只是事不沾身罢了。 这日里,邢芸到贾母那儿请了安,又去看过了宝玉,方才悠闲的回了自己屋里。 懒懒散散的靠在榻上打了个哈欠,邢芸拿被子蒙了蒙脸,这鬼天气,出去一趟,倒像有刀子刮脸似的,生疼生疼的。 邢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念现代的化工产品,倒不是说古代没什么防冻产品,只是那些面脂手膏,天然倒是纯天然了,但功效么,如果不大出门还勉强,要是经常出门,那…… 邢芸瘪了瘪嘴,反正她也是有事才出门,至于这两天……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邢芸轻锤了锤被子,这薛蟠进学里读书关她什么事,她干嘛在贾赦面前多嘴啊,这下子倒好,把自己也给带累了。 想起明天还要四处去寒暄问好,邢芸就无力倒地,她突然好想做个面罩出来啊…… 不过带着面罩出去的话,大概明儿被人围观的就是她了,这府里的下人又多了嚼舌头的素材,贾赦或许还得担上个打老婆的罪名,要不然邢芸好好的,干嘛把脸掩住呢,定是被贾赦打伤了,所以才如此这般…… 邢芸打了寒颤,瞬间打消了这荒谬的念头,她倒不为贾赦的名声担心,只是想着那些来探望看候的人群,就头疼起来,这几天她可是清楚领教了那些三姑六婆的威力,这哪是来探病的,纯粹是没事闲磕牙的。 还没瞧上人呢,就先在旁哭上了,待哭过了,扯着点滴事儿便能说了半天去,若瞧着了人,那更了不得,知道的是宝玉伤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办白事呢。 第35章 古董 邢芸揉了揉额头,她现在很能理解荣国府对那些亲戚的态度,不是说荣国府不势利,实在是这些亲戚也太扶不上墙了,你说打秋风就打秋风,人刘姥姥打回秋风还知道送些果菜来还个人情。 可两府的这些亲戚……邢芸在旁看着就觉牙疼的紧! 胡思乱想了一通,邢芸忽想起来,这几日她弄了不少东西进空间里,也不知里头成什么样,虽说先前便做了规划,但空间到底不是…… 邢芸一思及此,忙忙便进了空间,心念一转,轻盈的腾空而起,衣袂微扬,若不是空间中尚无风云变幻,几如天人临凡。 居高临下的略扫了一遍尚能目视的范围,邢芸缓缓的从半空中飘落下来,蹙眉走到了湖边,清幽的香气如梦如幻,那微卷的荷叶似乎又大了许多。 只是邢芸远远望去,却仿佛看见了一幅无形的画卷在眼前展开,香气萦绕,整个人突生一种莫名的疲惫,一种从内心生出的乏累,好像她走过了千山万水,历经了红尘万丈,好累,好累,好想就这样睡去,就这样陷入梦中再不醒来…… 邢芸跌坐在地,缓缓合上眼睛,就在眼睛合上的那一刹那,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邢芸猛然惊醒过来,苦笑着看了看那银丝荷叶,她就知道,文明程度太高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麻烦啊…… 为什么空间的前主人要有收集癖啊,他是大能者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她这个继承者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啊,好吧,就算前任空间主人压根没考虑过选个普通人继承空间…… 可为什么空间修复的同时会有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冒出来,更可恨的是,她这半个继承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是知道来历也没辙可想,谁让空间认主只认了一半呢? 邢芸吐槽不能,说起这个银丝荷叶,虽然看着和地球上的荷叶很类似,但是这东西和荷叶是半点血缘关系都不沾边。这东西本名是叽里呱啦用地球人的语言翻译不过来的外星语言,生长的位面却有点像超大版的华夏,就连孕育出的文明也和地球上的仙佛有点相似。 当然,这也让那些大能者在拜访那个位面的时候骤生了不少好感,但是事实总是残酷的,那个位面的主宰文明虽然没有太强攻击性,但是因为进化成能量体的缘故,已经很久没有孕育过新生命了,整个文明都有种死气沉沉的氛围。 而那些大能者的拜访恰好给了它们一线曙光,那些大能者的元神在这个文明看来,完全是最纯粹的能量载体,而这个文明对于如何利用生物灵魂能量又颇擅长,于是在种族的未来面前,再理智的生物也会变成侩子手…… 这中间具体是怎么回事,邢芸其实并不大明了,但是从她隐约得知的情况来看,那些大能者在这个位面很吃了几次亏,所以才会动了无明业火,将整个位面都炼成虚空。 除了少数几个大能者,顺手保留了些草木生灵之外,那个位面在大千世界是再无丝毫存在过的痕迹了。 这银丝荷叶既然出自让大能者吃亏的位面,有些奇特之处,其实也很正常。 如果空间认主完全的话,邢芸完全不用担心里面冒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毕竟空间认主不是白认的,但是就因为空间认主只认了一半,所以只要没有危害,空间就…… 邢芸无语泪流,她第一次觉得她迫切需要让空间再认主一次,不然再来几次这样的状况,她的心脏再健康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要让空间重新认主,至少要修复到天生云雨,地分江海的程度,按空间现在的修复进度,邢芸还是做梦比较快! 而要加快空间的修复进度,邢芸有两条路可走,一呢,是求仙访道,修炼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地步,以元神祭炼空间,空间得先天精元之助,自然…… 二呢,就是穷搜天下,搜罗蕴含混沌元气的异物,空间原就是混沌中开辟的灵府,补充了混沌元气,这修复的进度就好比受了帝流浆的草木精怪… 求仙访道是不大可能的,邢芸虽知道两个名正言顺的神仙,可那两个神仙除了叫人了断尘缘之外,是什么也不搭手的,指望他们,邢芸还不如指望空间里的磐碧草呢? 况且着,邢芸这空间也见不得光的,神仙都是人修成的,太上忘情的能有几个? 至于穷搜天下,邢芸更是头痛,前世科技那么发达,天上几百颗卫星,也没见哪个大国把地球的情况给弄透彻了,眼下这状态,邢芸要找蕴含混沌元气的异物,几乎就是大海捞针,而且这海里有没有针,这针是什么样,那就更难说清楚了? 想了半天,邢芸深吸一口气,罢了,一步一步来,横竖还有空间在呢。 邢芸转头看向特意隔出的半亩池塘,清浅的水花四溅,一尾金黄的鲤鱼拍打着水面,仿佛要跃出水面一般,几尾鲫鱼躲在荷叶底下,好似水墨描出的画影。 长的好快! 邢芸记得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捞进空间里的都是很小的杂鱼,这才几天,这鲤鱼都长的有半尺长了,再这么长下去,邢芸真怀疑,说不得哪天这池塘里就要冒出什么鱼精虾怪来了,想想空间先前的摸样,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却说这日里宁府花园里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置酒冶席,请了贾母并邢王二夫人等过去赏花,因早前尤氏和秦可卿便一一面请过,这日早上,邢芸到贾母那服侍着贾母用过了早饭,便一道儿过了宁府。 刚一过府,邢芸便见着尤氏和秦可卿领了一堆下人在二门候着了,那秦可卿生的鲜艳妩媚,风流纤巧,头上一支连珠点翠簪,耳畔一对金累丝镶宝凤坠,眼含秋水,眉如春山,娇若春花,媚如秋月,合是瑶池天女。 难怪书上说这秦可卿兼美钗黛,只是邢芸正叹着,却不禁瞧见了这秦可卿身上的大红缂丝白狐腋大氅。 邢芸眉头不由得一跳,她记得没错的话,前儿贾珍找贾赦要白狐腋时,好似说的是为了做大氅。 看着秦可卿身上披着的大氅,邢芸不禁想起了前世关于秦可卿的各种说法,邢芸咳嗽一声,径直转了目光,同尤氏寒暄起来。 到了会芳园,尤氏让人捧了茶来,各人落了座,尤氏方笑问道:“怎么只带了宝玉过来?几个姑娘却不见?” 邢芸正喝着茶,闻言不禁偷眼瞧了瞧贾母,邢芸心里也猜测着这事,只是方才见了秦可卿身上的衣裳,就止不住的往秦可卿和贾珍的关系上想。 猜着,贾母不让三春并林薛等人过来,是因为贾珍这人太没廉耻,怕几位姑娘过来坏了名声。 邢芸正乱猜着,却听得贾母道:“昨儿晚上她们闹了一回,早起时便有些咳嗽,我瞅着今儿风大,又恐着她们经了风受了寒,方让她们歇着了,横竖日子还长,哪天过来也是一样。” 正说着,丫鬟媳妇们又取了火盆过来,在亭子里安下桌儿,摆下了几样酒馈。众人方又落了座,饮着热酒,看着雪里梅花,挂了雪的梅树白森森一片,仿佛玉树琼枝一般,红白二色的梅花,簌簌的开满枝头,几瓣红花被风一吹,落在雪上便似羊脂白玉上点了胭脂一般,转眼又被雪盖住了,只隐隐透着些许粉色来。 贾母看着,不禁说道:“昨儿还抽棉扯絮似的,今儿就落了三四寸的雪,再过几日,怕是越发天寒了。” 尤氏在旁笑着接话道:“可不是老太太这话,昨儿我还说要戴风帽呢,今儿起来,就见那池子里的冰冻得跟镜子似的。” 王夫人只品了一口茶,笑说道:“已是到年节了,也该冷起来了。” 邢芸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这园子里的雪景,满园的竹子都被雪压弯腰,那梅花上更是满满的雪,压着花瓣,一股子梅花直往跟前渗。 一阵风过来,邢芸冻得一哆嗦,忙从丫鬟手中接过手炉,放在膝盖上,用两手握着,身上的冷意方去了些。 邢芸捧着手炉,只笑道:“这风再刮下去,倒辜负了这一日的好雪,没得无趣。” 说着,又看了看依在王夫人身边的宝玉,只说道:“宝玉这脸怎么红红的,别是冻着了罢?” 王夫人忙低头看了看,只抬眼笑道:“倒不是冻着了,想是昨晚上闹很了,如今闹起瞌睡了。” 贾母听了,只忙命着丫鬟道:“带宝玉回去歇一觉,待会再过来也是一样。” 秦可卿在旁听了,只忙笑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 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 贾母素知秦可卿行事平和,见她起身安置宝玉,很觉稳当,当下也不再多言。 王夫人素疼宝玉,见东府备了屋子,也无话说。唯有邢芸,听见秦可卿带了宝玉去安置,竟猛然忆起来,贾宝玉游太虚幻境,可不就是眼下。 心里大惊,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贾宝玉游了太虚幻境之后,便是和袭人初试云雨情了,贾宝玉如今还是一团孩气,这……这……亏得袭人能下的了手 。惊骇之下,邢芸不禁有些神不守舍,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好在她原本就不大受人重视,贾母等人也只偶尔才问她一两句闲话,听她随口答了,也就作罢了。 邢芸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坐到了晚饭时候,尤氏让人摆了晚宴上来,邢芸才见着宝玉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又回了来,细瞧神色,脸上似还有红晕微散,也不知是为何缘故。 宝玉身后站着个容长脸儿,细挑身材,穿了一袭银红袄儿的大丫鬟,眉目和顺,满满面谦恭。邢芸眼神一顿,立刻明白了过来,这就是袭人了。 邢芸微微颔首,若她是王夫人,给自己的儿子挑丫鬟也得挑袭人这种,倒不为别的,只为这丫头知道尊卑上下,会看眼色。 丫头嘛,买来就是侍候人的,又不是取乐的戏子粉头,自然是从时守分的人最好。 至于袭人的心机,说句老实话,这府里不想攀高枝的丫头大概就一个鸳鸯,宝玉好歹是二房嫡出的哥儿,袭人想做宝玉的姨娘,也是很正常的事。 没见宝玉屋里,但凡有点滴在宝玉跟前露脸的活儿,那些大丫头都抢了去么,若没个目的,这些比小姐还金贵的丫头会主动去干活,不吵着宝玉胡闹就是稀罕事了。 先前没见着宝玉时,邢芸还有几分心神不定,如今见着人了,邢芸心里倒没啥想法了,胡乱的用过了晚饭,邢芸便随着贾母回去了。 待得回了自己的院子,邢芸刚一进门,就见着贾赦在屋里坐着了。 贾赦正喝着茶,见着邢芸回来了,只忙道:“怎么眼下才回来?老太太可回去了?” 邢芸解了披风,只忙答道:“珍儿媳妇留了我们用晚饭,吃过了方回来,老太太已回去了。 老爷可用了饭没有?”贾赦只放了茶盏道:“已在外头用过了。” 邢芸瞅着贾赦神色不对,当下也顾不得卸妆,只转头笑问道:“可是外头有事,老爷怎么这样儿,瞧着竟是不高兴似的?” 贾赦见邢芸转过头来,不禁叹了口气,只说道:“今儿我在外头瞧见几对汉玉壁,再是精致不过了,心里着实喜欢,便想买下来好生把玩一场。偏那卖主可恨,竟是不肯出让,我又不好强着,一想起来,着实觉得心头痒痒,很有些不自在。” 邢芸听得贾赦这么一说,只忙忙一笑,笑说道:“哎呦,我当什么事,原是这个,我说句不得喜欢的话,这那是不肯出让,明是人家做了套要老爷钻呢?” 贾赦一听,便愣了,只忙追问道:“这话打何说起呢?” 邢芸眼波流转,只忙笑道:“老爷是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我可是听说了,外头很有一类人,手上不知打哪弄了些上好的玩意儿来,专请着各府有钱有闲的老少爷们去看,等着人看中意了,给钱买时,他便强自不卖。待得人把价钱抬高了,若是有良心的便装作舍不得摸样,丢了手去,拿了银子笑人痴傻。若是那等黑心烂肠的,便弄些赝品,骗了银子一走了之,横竖天下大得很,骗一处是一处,待得银子骗够了,改名换姓,自作了富家翁去。” 贾赦往日也曾听过这些事体,当下只怀疑道:“我也听过些,但今儿却瞧着不大像,一并去也是几个积年的老亲戚。” 邢芸冷冷一笑,只说道:“人家是专做这行营生的,若是个人瞧着便像,也没法混下去了。老爷想想,从汉至今多少朝代了,那汉玉怎么也是个稀罕的东西,怎是个人就能拿出好几对来?且不说真假,纵是真的,老爷瞧瞧咱们府上,再瞧瞧旁人府上,那汉玉能有几多?若是祖上传下来的,单拿一对便算了,何必一古脑儿全拿出来,就不怕跌着碰着,我这不出门的,还知道那金贵的很呢。如今外头很有些不成人的东西,专干那些掘坟寻墓的勾当,往日碍着老爷喜欢,我也不好多说,可今儿既说到这头上了,我也不怕老爷恼我,索性一并儿说个痛快。那地下掘出来的东西,不说上头的阴气寒气,单是放过那地方,若沾上什么不好说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尚知道天地鬼神,老爷又何尝不知?我知老爷喜欢这些风雅之事,可那些玩物摆设,来路着实难寻。老爷若闲不住,平日和清客相公谈谈诗论论画,再不济,出去游山玩水也是好的,何苦去弄那些东西,不说平日我们便悬心吊胆,若有个什么,倒叫我们如何。” 邢芸劝贾赦这话倒不是假的,但后世有各种各样的科学仪器帮忙,可在这些玩物古董上吃亏上当的人仍不计凡凡,那些关于古董的各类灵异传说,邢芸前世更没少看。 邢芸看贾赦怎么也不像个精明能干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贾赦要是染上什么怪异的病症,邢芸就是有空间帮忙,也得为她的健康担忧啊! 所以邢芸很干脆利落的觉得,贾赦没那个智商,最好就不要有这个爱好,其他的爱喝酒爱讨小老婆,都还在邢芸的忍受范围之内。 贾赦呆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有这样的事?” 邢芸笑的越发灿烂,只抿了抿唇道:“怎么没有,老爷若不信我说的,不妨叫了琏儿来问,看我说的可有假没有?不说旁的,就说近的,我还未出嫁前,家里来往的一位远房叔伯,就有这个爱好。他和老爷不同,老爷爱的是精致玩意儿,而我叔伯爱的却是那些粗粗笨笨的青铜器皿。有一日玩赏时,不知怎么被割伤了手,熬了不过两日便去了。旁人都说那些东西是从地下起出来,是带了秽气的,摆在屋里人尚受不了,何况着见了血……我这还只是一桩,若是叫了琏儿去打听,只怕不知还有多少桩呢?” 邢芸也不怕贾赦去问,她说的是真事,贾赦不是最珍惜他这条小命么,林黛玉死了娘,他还怕着晦气不敢见,如今邢芸就找些真人真事出来,看贾赦怎么办? 说句老实话,贾赦和贾政两兄弟的爱好,都是附庸风雅居多,贾赦搜罗一大屋子古董玩意儿,也没见有个什么用处,贾政酷喜读书,身边养了一大堆清客相公,可说起作诗来,还不如他两个儿子。 既然是附庸风雅,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贾赦很明显的作出选择,他不弄古董玩意,还有旁的风雅之事可作,可没了小命,就什么都没了。 贾赦只咳嗽了一声,笑说道:“既是这样,那便罢了,横竖我也只是瞧着好罢了,咱们家里有的也不比他差。” 邢芸一笑,心里略松了口气,贾赦没了这爱好,总不会再和贾雨村勾结起来,去抢石呆子的扇子了罢。 一时丫鬟们打了水进来,邢芸说了这半晌话也累了,当下只洗漱了一番,便和贾赦睡下了。 到了第二日早上,邢芸起来梳妆更衣时,总觉得心里忘了什么事似的,直到看到桂叶身上的银红绣花小袄。 邢芸才猛然醒悟过来,她竟把宝玉和袭人的事忘了,亏她还想着,要不要看在宝玉和她眼缘的份上,顺手把这云雨之事给搅和了,省的日后宝玉因这事长不高。 结果贾赦一来,她光顾着危言耸听去了,倒把这事给忘了,不过忘了就忘了。 宝玉这会和袭人是偷试,再过几年,光明正大和丫鬟洗上几个时辰澡也是常事,她又不是王夫人,操这么多闲心做什么,没得招人厌烦。 邢芸换了件茜色的平金皮褙子,让丫鬟梳了个简单的云髻,往发上略插了几支翡翠镶宝簪子,便披上前儿做的翠绿色缂丝雪貂皮斗篷,摇摇摆摆的往贾母那去了。 第36章 嬷嬷 到了贾母屋里,贾母方自起来,正坐在炕上让丫鬟给她梳头,见邢芸来了,只拿了一条金折丝镶红宝石抹额,一边儿往额上比对着,一边含笑问道道:“外头可下雪了?” 邢芸解了斗篷,只笑答道:“昨儿下了一夜雪珠子,早前已是停了。” 贾母听说,只往邢芸身上看了一眼,方又说道:“外头这般时气,怎不带暖兜?” 邢芸闻言一笑,正欲说话,外头的小丫鬟却忙忙的进来道:“二太太来了。” 邢芸忙转头看去,却见王夫人穿着一件燕尾青满身绣珠兰花哆罗呢褂子,披了件妆缎沿边墨色大氅,头上梳着回心髻,戴着紫貂镶玉卧兔儿,簪着一色金摺丝仙鹤点翠簪环,眉目端和,神色柔和,颜色虽衰,但气度犹存。 王夫人见邢芸在屋里,不觉一愣,只忙上前见了礼,方笑问着贾母道:“老太太,今儿在屋里摆饭还是在外头吃去?” 贾母从镜子里望了望王夫人,只说道:“昨儿落了雪,外头想来冷的很,那火盆儿烧着又颇气闷,倒不如在屋里吃好。” 听得贾母这么一说,王夫人忙吩咐丫鬟下去传话,一时贾母收拾齐整了,又向着邢芸和王夫人道:“她们姐妹如今大了,一处挤着倒不便宜,我想着合该收拾几间房子,让她们挪过去,只是又有些不放心,不知该让谁照管着?” 王夫人听说,只笑道:“老太太怎么想着好就怎么办罢。” 邢芸在旁捏着帕子不说话,眼睛只看着地上的西番莲毡毯,附和着笑道:“老太太瞧着谁好,便是谁罢。” 邢芸心里可明白着,贾母既开了口,这心头肯定是有主意了,说是问人,还不如说借这话来试探王夫人和她的态度。 贾母听了,脸上的笑容越发慈和,只说道:“我想着,她们姐妹在我这,珠儿媳妇过来请安时,便常陪着她们针黹诵读,如今既要挪了她们出去,倒不妨让珠儿媳妇看顾着。一来,珠儿媳妇行事稳重,起居照看也甚便利。二来,自从珠儿去了之后,她守着兰哥儿……她们姐妹来往说笑,人多也热闹,倒不至于太过冷清。” 邢芸不觉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是这样,王夫人和凤姐是决计没有空,邢夫人的风评又是那样,除非贾母得了老年痴呆症,否则这差事除了李纨也没旁人合适了。 邢芸暗暗吐槽,这其实就是在走剧情吧,还是极端无趣又不能按快闪的烂剧情。 王夫人听见贾母此话,也笑了一笑,忙说道:“老太太这话很是,珠儿媳妇素来和顺,与她们姐妹也相处得来,有她照料,自是妥当。只是我倒虑着一点,她们姐妹虽打小便在一堆儿,可到底有大有小,况且女儿家终归是要出门子的……” 邢芸眼皮子一跳,王夫人这话虽平常,可她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贾母思量了一下,向着王夫人笑道:“你顾虑的也有道理,我瞧着薛家姑娘比迎丫头还小些,可那摸样举止,倒比迎丫头老成得多。咱们家这几个丫头论起来什么都好……” 贾母话刚说到一半,王夫人便笑了,向着贾母说道:“老太太怕是混忘了,宝丫头比迎丫头大些呢,宝丫头是正月二十一的生日儿。” 贾母恍然大悟,摇头笑道:“我的记性也平常了。只想着迎春比宝玉大些,素日又常听人说,那薛家姑娘端庄稳重,咱们家几个丫头竟都有些不如,我光记着她要入宫里去,倒把年纪给忘了。”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依旧,忙道:“宝丫头和迎丫头都比宝玉大些,她们姐妹几个岁数原就差得不远,宝丫头又是个稳重性子,老太太记错了也不怪。” 邢芸立在一旁,怎么听怎么觉得贾母和王夫人都话里有话,偏抬眼看去,这两人满面笑容,仿佛就是在说普通的家常话而已。 邢芸颇有些不自在,她本以为凤姐的心机算计就够了不得了,结果今儿一看,这屋里的两位,才真真是道行高深的主。 贾母笑了一笑,方又说道:“这也是,我记着她们还小呢,到我跟前时才多大,如今却已经快成大姑娘了。” 说着,贾母便由不住叹道:“论起来迎丫头也怪可怜的,才生下来便没了娘,性子又老实,纵是有了什么委屈,也不言不语,着实是个惹人疼的。只是她这性子,在自己家里还罢,若出了门子,却是……” 邢芸微微一愣,心中骤生些许不安,忙道:“依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看了邢芸一眼,说道:“我想着迎丫头也大了,很该学些管家理事的本事,只是珠儿媳妇是个尚德不尚才的,你兄弟媳妇和凤丫头又要操心这府里上下,迎丫头到底是……” 听得贾母这话,邢芸禁不住暗暗叫苦,迎春那性子,拿针戳几下也不见得动一下…… 教好了是理所应当,教不好就是她的不是,这回她算是被王夫人给害惨了。 不过,邢芸也不是被人欺上头也不懂得反击的人,当下启唇一笑,对着贾母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老太太也知道,我虽管过几日家,但却无甚才干,勉强支应着照管还成,可若……只怕耽搁了迎丫头去。” 贾母闻言,脸色便是一沉,邢芸见状,忙又笑道:“再着,咱们家原也有规矩,姑娘身边打小便有四个教引嬷嬷跟着,只是如今瞧着,迎丫头的规矩礼数样样不差,只是这天生的性子……若是往日我也不说这话,只是如今薛家姑娘来了咱们府上,我想着那薛家姑娘是要进宫的,少不得要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导一番,咱们索性也趁这个便宜,一并儿请几个回来。不说旁的,她们姐妹几个能多学东西也是好的,横竖添几个嬷嬷也不费什么。” 贾母的面色方和缓了过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难为你想着。往日瞧着她们还小,我也不曾往这上头想。如今盘算着,咱们府里的嬷嬷虽老成稳重,但究竟只是府里家生的,比不得宫里的嬷嬷。” 说着,贾母又笑问着王夫人道:“可不知薛家姑娘请的是哪几位嬷嬷,打元丫头进宫之后,我也没留心过这些,倒不知如今称好的是哪些?” 王夫人面上微露几分尴尬,半晌才说道:“宝丫头在家时,原也是有奶娘嬷嬷随身的,只是因薛家进京,那些奶娘嬷嬷不舍故土,宝丫头又是个心善的,不忍离人骨肉,便和她母亲商议着,放了这些奶妈嬷嬷家去。待得入了京,又因住在咱们家里,且近了年节,倒不好大张旗鼓的张罗,我正说待过年……” 贾母一听这话,便没了好颜色,只看着王夫人道:“薛家太太和薛家姑娘都是知事懂礼,不肯惊扰了咱们家,这话没差。只是你也太糊涂了,薛家姑娘进京原就是为了应选,这宫里的规矩礼数是怎样,元丫头入宫前你也见识过的,我如今想想,还担着心受着怕呢。眼下换了薛家姑娘,你倒全忘了去。” 听着贾母这一通骂,邢芸差点笑出声来,她倒知道王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儿,宫里已经有一个元春了,再送个薛宝钗进去多没意思,倒不如把薛宝钗留在府里,和宝玉联络联络感情。 日后宝玉要出息了,薛家的财力也算个助力,要是宝玉出息不了,横竖薛家有钱宝玉也饿不死。 邢芸心里还有些揣测,别看金玉良缘的八卦满天飞,王夫人对薛宝钗和薛姨妈又亲亲热热着,可王夫人这心里没准根本就是拿薛宝钗做个备胎,看宝玉出息的程度来决定薛宝钗究竟是偏房和正房。 否则那金玉良缘闹的满府皆知,可王夫人为什么就不出来吭句声呢,那木石前盟还有贾母和凤姐透些口风呢,换了金玉良缘就只见薛家的话儿和下人的说道了,这荣国府里的主子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要知道,贾母在宝玉和黛玉闹矛盾的时候,还知道说句小冤家呢。 王夫人的耳神心意更是时时盯着宝玉不放,偏宝钗说仕途经济时,宝玉拿起脚便走的事儿,王夫人却不出声气儿,纵是宝钗心宽不计较,可王夫人也太……底下的丫头在旁看着,还觉得面上有些过不去呢。 这里头的事情,初看没什么,可细细一察,中间总总,却是让人讶然不已,这一家子亲骨肉,倒真比探春所说的乌眼鸡好不到哪去,横竖不是你算计我,便是我算计你,这其中有没有旁的,却是谁也看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ps:本来该周六更的啊,不过,我最近走霉运啊,周六带两个小家伙去公园,结果下楼的时候,一脚踩空,我像颗球似的滚了下去,于是半身淤青啊,今天才没那么疼了。泪目,从我小学毕业之后,我再没摔这么惨了啊,而且痛的我想满地打滚啊!虽然当时忍住了,不过过后我清洗伤口的时候,真觉得满地打滚的话,或许不会痛得这么厉害了~~ 第37章 费婆子 王夫人面上越发不好看,当下诺诺道:“我也虑着这个,所以才想着给宝丫头寻几个妥当老成的嬷嬷,只是如今近了年关,那些供奉嬷嬷也不大好寻,我方才想着……” 贾母听了这话,不免嗔道:“纵是这话,可你也不是没见过人的,那些称好的嬷嬷,哪个不是一出宫便被人供奉了去。况且着,那些嬷嬷既是宫里出来的,身份体面也不是能由人挑拣的,谁家不眼巴巴的敬着捧着,等你去寻时,只怕连影儿也寻不着了。” 说着,贾母便来了兴头,只向着王夫人道:“你也不用费心去寻,明儿便拿了我的帖子给几家王府送去,这几家老亲府上供奉的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我看着也不俗,挑几个好的过来,倒也算得上挑了。” 听见贾母如此吩咐了,王夫人也没旁的话好说,只笑着应下了。 贾母既发了话要三春挪出去,不过两日,王夫人便让人收拾好了房后的三间小抱厦,另选了粗使的丫头婆子,让三春住了进去,命李纨陪伴照管。 却说迎春搬了屋子,一应起居虽都有王夫人料理,但邢芸顶着大房太太的名儿,却少不得照应一二。 这日里,邢芸正懒洋洋蜷在榻上晒着太阳,却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睁眼看去,只见桂叶木香几人捧着大红销金缎的包袱进了屋来。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浅浅一笑,问道:“我说怎么不见人,原是你们都出去了?” 桂叶忙将包袱放在桌上,笑回道:“方才针线上送了东西来,我们见着东西多,怕小丫头不经心,方才出去照应了一番。” 邢芸听着,不免往那包袱上看了一眼,方漫不经心道:“东西可齐全了?” 桂叶忙笑道:“都齐全了,平金,妆花,缂丝的帐子,遍地金和闪红缎的被套,织金孔雀绒的毡毯,闪色织金改机的椅垫套儿,照样儿一色三套,皆是眼下时兴的样式。” 邢芸听说,笑了一笑,往那包袱上看了一眼,但见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一时正要说话,却见着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忙忙进了屋来,说道:“老太太打发了几个嬷嬷来拜见太太,说是今儿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送来侍候二姑娘的。” 邢芸不觉蹙眉,问着王善保家的道:“可已是见过二姑娘了?” 王善保家的一笑,忙道:“我听人说,今儿两王府上送了人来,老太太见过之后,先挑了两个给薛家太太送去,而后才让人领了这些嬷嬷到各处拜见呢。几位姑娘在二太太那住着,想是还未见过呢。” 说着,王善保家的又补充道:“老太太还让人带了话过去,说什么素喜薛姑娘的稳重娴雅,我们家几个女孩儿竟都有所不如,薛姑娘既住进咱们家,自然看作一家骨肉。如今薛家的嬷嬷在家中不曾带来,今日王府送了嬷嬷来,倒很配她们姐妹使唤,所以……” 邢芸不禁莞尔,贾母这手可真是绝了,轻飘飘的就给薛家来了个下马威,倒叫薛家有苦也说不出,宝钗进宫是事实,贾母送嬷嬷也是好意,贾母给宝玉和黛玉都送了丫头,如今瞧着宝钗顺眼,送两个嬷嬷也正常,还显出贾母一视同仁来。 只是这背后有没有什么深意,哪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邢芸是觉得贾母虽然落了薛家的面子,但是还算一番好意,毕竟薛家若是有心送薛宝钗进宫,这两府的嬷嬷怎么也算份不大不小的助力了。 不说旁的,单这两位嬷嬷的出身见识,就能省了薛家不少心力去,这进宫该走那条门道,能使劲的人是谁,该怎么打点宫里宫外…… 俗话说虾有虾路,蟹有蟹道,别看元春进了宫,可这些事情,荣国府里还真没几个清楚透彻的…… 邢芸思忖着,只朝着身边的丫头笑道:“快请几位嬷嬷进来。” 一时两个青衣褐袄的嬷嬷进了屋来,一个生的圆润高壮,眉间眼角透着喜庆爽利。 另一个清瘦脸庞,面容极是和蔼可亲,两人的腰都微微躬着,头不晃,膀不摇,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平稳。 邢芸瞧在眼里,不觉略点了点头,待得两位嬷嬷行过礼,便笑盈盈道:“免了罢,两位嬷嬷都是王府出来的,自是不比常人,论理我也该敬着些。” 那两个嬷嬷对看了一眼,方才道谢起了身来,旁边的丫头忙又端了绣凳过来,两个嬷嬷半坐下了。 道了几句闲话,邢芸心里很是满意,这两个嬷嬷虽是从王府出来的,却不自恃体面,言语温和,举止有度,着实是难得一遇的好嬷嬷。 邢芸最怕的就是贾母请了严苛的嬷嬷来,迎春那性子,眼下便是戳几下动一下,和风细雨的说教和狂风暴雨的打骂都起不了什么作用,要的便是这样有规矩知礼数的嬷嬷,一言一语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让迎春移了性情去。 有这样的嬷嬷教管迎春,怎么也闹不出奶妈偷金凤的事儿了,邢芸可不巴望请两个嬷嬷便能让迎春改了性情去,但是有两个稳重温厚的嬷嬷在旁教着,迎春总能有些长进。 当下,邢芸打发了丫鬟道:“去请了姑娘来拜见嬷嬷。” 又笑着对那两个嬷嬷道:“我这个女儿,不敢说规矩礼数,但还算能见人,只是这性情,着实太软和了些。在家里还罢,都是一家子骨肉,自然是和睦的,可到了旁人家里,这性子却是……” 邢芸停住口,端起茶盏略饮了一口,那两个嬷嬷既被送到了荣国府,对府上小姐的性情自也是有些了解的,听得邢芸这么一说,却也明白了过来,只含笑着点了点头。 邢芸瞧着,正欲再问几句,却听得外头丫鬟打起帘子道:“二姑娘来了。” 几个奶娘丫鬟簇拥迎春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见了礼,邢芸又指着两个嬷嬷让迎春一一拜见了,方才对着迎春道:“两位嬷嬷都是有体面有能耐的老成人,如今到了咱们府上,兼了你们的教管之职,倒是你们的福气儿……” 随口叮嘱了迎春几句,闲闲的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儿,瞅着两位嬷嬷还要去拜见王夫人,邢芸便让迎春顺路领着两位嬷嬷去了。 见着迎春去远了,邢芸越发倦的厉害,只是目光转过放在一旁的包袱,邢芸方才醒觉,她这还有该给三春的东西不曾送去呢。 瞧着王善保家的在侧,邢芸忙吩咐道:“你领人过去一趟,将这些东西给三位姑娘送去。” 王善保家的忙忙应下,正上前收拾着东西,邢芸忽又想起一事来,问道:“费妈妈哪去了,怎么倒有好几日不见她过来了。” 王善保家的脸上的笑容一顿,过了好半天,方才支吾着道:“早前好似听什么人说过,费婆子……家里有事。” 邢芸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这可真是奇了,家里有事,她家里能有什么事去,纵是躲懒,偷了这些日子的闲也该回来罢,我瞧着她怕是不愿再进来了。也罢,我也不少这一个人侍候,待会翻了身契出来给她送去,也算了了咱们相处十几年的情分了。”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这话,面色越发难堪,忙拦道:“太太这话说的,费婆子也是跟了太太十几年的老人,哪会这般儿不成样,实在是……实在是她有事给绊住了。” 邢芸柳眉一跳,看着王善保家的笑道:“有事?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王善保家的往旁边看了一眼,看着桂叶等人会意的退了出去,王善保家的才吞吞吐吐道:“前儿费婆子的亲家不是因为嚼舌头被撵出去了么,她那亲家原就是咱们府上家生的,这一出去,日子没了着落,只能靠着积蓄过活,是一天比一天难熬。费婆子的女儿哭着求了费婆子几次,费婆子没奈何,这才偷空出去托人替她女婿寻差事。” 说到这的时候,王善保家的不禁抬眼看了看邢芸的脸色,方陪笑道:“费婆子的亲家是老爷吩咐撵出去的,费婆子也没脸面来求太太,所以才往外托人。只是偏不巧,事儿没寻着,她那女婿却在外惹了事出来,说起来,她那女婿也忒不像话,在外头灌了两口猫尿,就和人动了手,结果把人的手臂给折了,那家也是个有体面有能耐的,闹上了衙门,非要官老爷做主,费婆子急的团团转,这些时日,一直在外奔波想折子呢。这也不是有心躲懒,太太且瞧在她侍候多年的份上,就饶她一回罢。” 作者有话要说:ps:最近的更新不给力,我估计不到什么时候恢复正常,我要开始上班了,然后还有进修,我会忙死的。10月份我还要动个小手术啊,看现在的情况,我能不能挤出时间都是个问题啊~~~锤地~~~ 第38章 郁闷 邢芸听了,心里越觉没意思,面上一点笑影儿也不露,只道:“既是这样,进来禀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为的事儿,她倒好,竟是一去不回头了。” 王善保家的忙笑道:“太太说的是,只是这事究竟丢脸的紧,再着前儿她亲家才坏了事,这一时半会面上过不去,也是……况且着,她到底念着太太,怕太太在府里不稳便,在外头也不敢倚势欺人,所以才被这事给绊住了。太太也是知道的,费婆子当家的早死了,家里虽有儿子,可不过七八岁,上街还怕花子拍呢,抵不了什么事儿。这一家老小都靠费婆子担着,她那人又是个不大安静的,平日里颇得罪了些人,这回在外头难免………” 邢芸叹了口气,她虽嫌弃这几个陪房不大机灵,但要她眼瞅着不管费婆子,她这心里真有些不大自在,毕竟费婆子不是旁人,是和她相处几十年的陪房,论情分论身份,她若看着不管,实在不好说话。 可真要是插手去管,邢芸又有些……今儿费婆子的事她管了,明儿旁人再出事,她管是不管? 邢芸思忖了一阵,方又问着王善保家的道:“费婆子的女婿得罪了谁去,纵是再不对付,也总有个说法罢?”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此话,忙回道:“说来不是别人,却是襄阳侯兄弟的亲近小厮,陪着襄阳侯拉弓引箭的跟班奴才。这回因被费婆子的女婿折了膀子,也不知听了哪个野大夫胡说什么伤了臂力,便闭着眼睛攀扯着差事上有了妨碍,要费婆子的女婿赔了膀子来。闹缠缠的,可把费婆子急的够呛,偏还有那起子黑心种子落井下石,忒不是个东西。” 邢芸听了这话,不觉皱了眉,轻声道;“襄阳侯府?” 王善保家的见状,急急分说道:“太太可是忘了,就是年前老太太打发老爷去贺寿的戚家,他们家原还不如咱们家,只是奈何不得子孙出息,如今出了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一下子便威风起来了。若说襄阳侯本人,倒是个治家严谨的,偏他那兄弟,说好听点是不学无术,说难听点……” 邢芸闻言,神色一沉,只说道:“什么好听难听的,那襄阳侯既和咱们家有往来着,这事说来也……” 一语未了,邢芸便听见外头的丫鬟报道:“张姨娘来了。” 邢芸柳眉一挑,张姨娘过来做什么?只是心里虽诧异着,邢芸这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当下一笑,极是和气的吩咐道:“请她进来罢。” 话还未落,张姨娘便带着一个小丫鬟,一进门便腆着脸儿往屋里看了一圈,方才笑问道:“刚才我进院子时,见东北角好似新堆了个山子似的,底下隐约还有篱笆围着,可是太太要种什么?” 邢芸懒懒的往榻上一靠,一边吩咐丫鬟上茶果,一边转头笑说道:“那山子是旧年堆的,只是我瞧着年岁长了,让山子匠理了理。至于底下的篱笆,咱们这院子里什么花木也不缺,就是少了点天然气象,我打算种点瓜菜,也添几分野趣,玩笑着算是道法自然了。” 张姨娘虽然年轻貌美,但出身在那摆着,读书识字是不可能的,贾赦平素倒爱装个附庸风雅,不过他再怎么装,底子是改不了的。 况且着古语有云,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邢夫人贤不贤是二话,但贾赦这些姨娘倒是个个标致,至于标致之外的东西,贾赦没追求过,这些姨娘也就顺其自然了。 邢芸最鄙视贾赦就是这点,做官做事没半点追求就算了,居然连养小老婆都没追求,人家买瘦马还分个三六九等,还要看看有什么才干,到贾赦这,竟是个女人就成,也太窝囊没出息了吧。 张姨娘倒不知道邢芸对贾赦的看法,她一听见邢芸说什么天然气象,道法自然,就已经傻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丝笑容,带着些许尴尬道:“今儿我过来,却是听见人说,王府送了几个嬷嬷到咱们府上,都是体面又能耐的,可不知是为何?” 邢芸笑了一下,见桂叶用旃檀香雕的盘子捧了两盏茶来,方端了一盏,朝着张姨娘笑道:“这是为了薛家姑娘进京选秀的事,老太太特让拿帖子从几家交好的王府请来的教养嬷嬷,给了薛家姑娘两个,留了两个给她们姐妹。说来,也是老太太疼惜孙辈,才想得这般周到罢。” 张姨娘勉强笑了笑,说道:“二姑娘是老太太跟前养活的,老太太,太太日日见着,自然是处处想着。似琮哥儿这样,生的怯弱,又不爱往人前凑的,却是没二姑娘这样的……” 她就知道,张姨娘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典范啊! 邢芸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状似无意的问道:“琮哥儿怎么了?若说什么日日见着,处处想着,琮哥儿和迎丫头,哪个我也不曾少想了一分去。迎丫头自从去了那边,有老太太看着,倒不用我怎么照管,反而是琮哥儿年纪小,性子弱,不得不教人细心留意。前儿老爷还说我太小心了些,琮哥儿怎么也是个哥儿,太仔细了,反倒把心养重了。” 张姨娘越发有些坐立不安,忙朝着邢芸笑道:“太太一心为琮哥儿,这我是知道的。只是今儿听人说起,这些嬷嬷如何难得,我这心里……” 邢芸敛了笑,揉了揉额头,淡淡说道:“这嬷嬷又不是单为迎丫头请来的,本是因薛家姑娘要进宫选秀,老太太才特意发话央请了来。你心里想什么,我也明白着,不过迎丫头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这孩子最是个老实的,在老太太这些孙子孙女也不出挑,如今请了嬷嬷来,说来也是迎丫头年纪不小了,老太太为她以后在做打算了,原也是常事儿,有什么好说道的?” 张姨娘听了这话,虽知道邢芸说的无错,可心里仍旧有些不满,不免抱怨道:“太太说的事我何尝不知,薛家姑娘是客,咱们家自是要另眼相待着,请几个嬷嬷也不算什么。只是,太太待琮哥儿的心,我是再明白不过的,只是琮哥儿搬了院子也有些时日了,这请先生的事儿还没个着落,我这心难免悬的慌。琮哥儿生的弱,脑子也拙了些,这再一耽搁……” 邢芸听着张姨娘这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的话,瞬间一股血气直往眼前窜,险些背过气去。 眼神发眩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着牙强笑道:“若说这请先生的事,我也着急着,偏学里前些日子出了事,老爷见着那些子弟们不学好,这心里难免存了事,便说要亲自给琮哥儿挑个严谨有学问的,只是如今近了年节了,这……我也是和你说过的。” 张姨娘委委屈屈的低下头,声若蚊呐道:“这我也知道,只是我想着,老太太给几位姑娘请嬷嬷也不过是几天的工夫,还是王府里送来的。给琮哥儿请先生,怎么也不是……” 邢芸无力的侧了侧头,放下茶盏道:“这请先生和请嬷嬷能一样么,这些姑娘学的无非是规矩管家那一套,再多也多不出什么,请嬷嬷看重的也是性情名声,难道还能指望她们教出花来?女儿家都是要出门子的,这管家理事上不出错儿,接人待物拿得出手,也就是了。可哥儿却是不一样,俗话说名师出高徒,琮哥儿又逢着启蒙,这先生自然……再说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原是不读书的居多,也没处结识什么才子文人去,不比这些嬷嬷,宫里给的,王府送的,家生家养的,只管着挑好的就是了。” 话到后头,邢芸见着张姨娘似还有些听不进去,心里一口气上来,忍不住又道;“你若觉着请先生和请嬷嬷一样,明儿我便拿帖子教人给琮哥儿请几个嬷嬷来,这先生也不用老爷寻了,横竖我虽比不得老太太,但拉下脸面请几家世交寻几个嬷嬷,还是不费什么事儿的!” 张姨娘听着邢芸这话,脸刷就白了,泪珠儿夺眶而出,怯怯懦懦道:“都是我的嘴快,不知外头的事理,求太太别恼。都是我糊涂,心里没成算,只想着琮哥儿,又听了些胡言乱语,才这般儿……” 邢芸强忍下气,冷笑了一声,方说道;“你也知是胡言乱语,若不是为着琮哥儿,怕他丢了体面不好看,我早和你理论了。敢情是我和老爷太和气了,什么人什么话都得担着了,与其无故受这些冤枉气,我还不如刻薄着些,什么事也不搭理,没准反落个清静自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ps:上班好忙好忙,领导好凶残,我快累晕了,今天总算码了一章出来。提前说声中秋节快乐!! 第39章 醉了 张姨娘的脸越发白的厉害,可怜兮兮的拧着手中的帕子,哑着嗓子道:“我原不是这意思,太太……” 邢芸原就为着费婆子的事情烦心,如今见了张姨娘这摸样,心里的烦躁竟是越发止不住,当下啐道;“你也该安些分罢,我虽不搭理,可平日没少听人说这院子的事情,旁的我也不说了,只告诉你一句,别惹的天厌人嫌了,才来道悔,哭出花来也不抵个什么用处,早晚了。我累了,你去罢!” 听了邢芸这话,张姨娘那一腔儿理论的盛气,都唬飞了,听着邢芸打发她走,只诺诺了起了身,丢了魂似的往外头去了。 谁知刚走到门口,桂叶正好端着盘子进来,一个没防备,两人撞在一起,盘子里的汤碗侧翻了来,里头汤泼了大半出来。 幸好桂叶眼明手快,接住了碗儿,不过饶是这样,她依旧被洒出来的汤水烫的眼歪嘴斜,着实是疼的厉害。张姨娘见状,胆气儿更是不足,只拿着帕子凑上去含泪道:“可烫着哪儿了,要不要紧?” 张姨娘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桂叶瞧着手上的红肿,再抬头瞧着张姨娘那楚楚可怜的神色,禁不住便来了气,只说道:“姨娘横竖该小心着些,今儿幸而是烫着了我,若是烫着姨娘自己,便是不要紧也变要紧了,到那时候,只怕是大家又要不安稳了?” 被桂叶含沙射影这么一说,张姨娘的脸色越发难堪,一旁的王善保家的见了,忙打发丫鬟道;“在这矗着做什么,还不去取了消毒败火的药来。” 又上前看了看桂叶的伤势,不禁咋舌道:“哎呦,可真是烫的不轻,该让小丫鬟取些冰来,混着水冲冲才是。” 说着,又沉着脸儿斥着张姨娘身边的小丫鬟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姨娘身子不好,你也不仔细扶着,瞎了眼的小蹄子,懒作懒动的,哪天烂了手脚就干净了。” 那小丫鬟哪见过这等场面,当下便红了眼,只是泪珠儿装在眶里,一点儿不敢往下掉,极是可怜。 邢芸在旁听说桂叶烫的厉害,也无心理会张姨娘,忙打发木香道:“快去冰窖里取些冰来,这要是留了疤可是不好,对了,前儿老太太打发人送了白獭髓合的药膏来,听说最是不留疤的,也一并取些过来。” 说了这话,邢芸又见张姨娘立在一旁,左右不是,一副站立不住的摸样,方才说道:“若无事,你便回去罢。” 张姨娘这才又羞又气又恨又恼的领着丫鬟出去了。 待得张姨娘出去了,丫鬟们取了冰来,混着冷水放了一盆子,邢芸看着桂叶浸了手,敷了药,方让木香等人送桂叶回去歇着。 一时屋里的人散了大半,王善保家的见邢芸坐在榻上,支着手抚着额,不免心中一动,忙端了盏燕窝粥过来,笑说道:“这张姨娘今儿倒奇怪的很,没头没脑的,竟是点滴规矩都不讲究了,浑不成个体统。” 邢芸眉头皱了皱,微垂下眼睑道;“她倒不奇怪,只不过是这些日子我太好性儿了,越发教她们得了体面,忘了尊卑了。” 邢芸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她给了几分颜色,就有人想开染坊是吧,她可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主儿…… 要说体面尊卑,赵姨娘生了一儿一女,在这府里的姨娘里,也算一等一的体面人,论起胡搅蛮缠的能耐来,这府里更是谁也比不过她去,可菩萨似的王夫人不一样治的她服服帖帖的。 王夫人治赵姨娘是从探春贾环入手,这年头男人的宠爱不值当,只有儿女才是女人的依靠,王夫人把探春养在身边,生生将赵姨娘最贴心的女儿养成了赵姨娘的死对头。 对着生母训话,嫌弃亲生舅舅拿不出款的千金小姐,整本红楼里大概就探春一个,固然是赵姨娘糊涂,可身份在那摆着,探春对赵姨娘的态度,还不如其他哥儿姑娘对奶娘的态度呢。 没见宝玉成天嚷着撵李嬷嬷,可倒头来,丫鬟撵了一个,一遇事还是要请李嬷嬷,可见再气再恼,规矩却是不曾错一分。 没了女儿,赵姨娘唯一的指望便是贾环,可王夫人表面上一碗水端平,私下里却处处针对贾环,只要赵姨娘闹出事来,贾环少不得要挨些打骂,当然这些事儿是怪不到王夫人身上的,谁不说吃斋念佛的她是有恩没处使呢。 王夫人掌着这府里的实权,要对付赵姨娘,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书里面,探春不认亲舅舅,指着赵姨娘骂没规矩,贾环长成了刻薄寡恩的小冻猫子,如果没有抄家一事,赵姨娘的结局…… 邢芸揉了揉额头,接过王善保家的递来的燕窝粥,一边用勺子搅着,一边若有所思的问道:“前儿我仿佛听人说,咱们院子有人抱怨着人多屋挤不够住,可有这事儿?” 王善保家的忙笑道:“太太也是知道的,咱们这院子前后虽有几进,却还是花园隔断出来的,到底小巧了些,比不得那边宽敞。再者姨娘们的份例是每月一吊钱,每人两个丫头,吃喝穿戴一应是公中供给,这瞧着不算多,可这几十年下来,有些抱怨声气也是常事。太太没瞧见,那边宝玉屋子里才算人多呢,他屋里的小丫头和粗使婆子竟是四人一个屋,就连二等丫头也得和人凑合着住,咱们院子还算不错了。” 邢芸打了哈欠,微微笑道:“原是这样儿,如今琮哥儿搬出去了,张姨娘那院子想也空出来了,明儿便教王姨娘搬过去罢,她和张姨娘年纪差不多,往日也和气着,想来必是能相处的。” 王善保家的一愣,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腆着脸儿奉承道;“太太说的是,早就该如此了,往日有琮哥儿在,张姨娘独居一个院子倒还说的过去。如今琮哥儿搬出去了,家里人口重,王姨娘又是个言语和气行事爽利的,任凭谁都说是正理儿。” 言语和气行事爽利,邢芸暗自好笑,是口蜜腹剑,大奸若憨差不多。 论起道行来,这王姨娘倒真个是不容小窥的,从不拿架子待人,行起事来也是一副胸无城府的摸样,往往害了人,旁人还要道她的好儿。 只是运气太差了些,摊上一个贪财好赌的母亲和嫂子,在赌桌上一时得意,嘴上就漏了风去,要说这王姨娘的母亲和嫂子,邢芸也不陌生,却是迎春的乳母和王住儿媳妇。 这两人日后偷了迎春的累金凤,被人揭发出来,不但不心虚,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威胁迎春去求情,果然是家学渊源。 要说这王姨娘被自己的家人泄了底,本该是人人唾弃,可奈何不住她的手腕高明,胡指乱骂一通子,在背人处抹几回泪,言语里偶尔叹两声命苦,道几句家丑,生生便将局面扭转了回来。 到后头,人人都说王姨娘可怜,王嬷嬷糊涂,王姨娘做的事儿都是被人故意抹黑了,要不就纯粹是造谣,王姨娘就是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想到这,邢芸抿了抿唇,抬眼道:“说了这半天,我也倦了,你且下去罢。” 王善保家的笑着应了声,正欲转身,忽又想起一事来,只朝着邢芸说道:“太太,费婆子那事……” 话才出口,外头小丫鬟便细声细气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忙朝王善保家的使了个眼色,王善保家的会了意,心知费婆子这事到底有些忌讳,不好让贾赦知道,忙忙退到一边去。 王善保家刚挪了步子,就见着贾赦摇摇晃晃的进了屋里,满面通红,一副醉醺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摸样儿。 邢芸忙打发丫鬟铺了床,要扶着贾赦睡下,贾赦摆了摆手,模模糊糊道:“让人端醒酒汤来。” 邢芸不觉蹙眉,劝道:“眼下这时辰了,老爷先睡一阵,待起了再喝罢。” 贾赦闭着眼,手一阵乱挥,不高兴道;“睡什么睡,今儿我正高兴呢,咱们家……就要……发达了……” 声音越说越小,到了后头,贾赦竟发出微微的鼻鼾声,显是已睡着了。邢芸替贾赦盖上被子,颇有些无奈的捏被角,发达个毛,再过十来年,你们兄弟俩就该在路上唱《天涯》了。 还得是任贤齐那版的,暗暗腹诽了一句,邢芸朝着王善保家的道:“你出去问问,今儿跟着老爷出去的是哪几个见着老爷醉了也不叫人扶着,就是少了骨头断了筋,说两句话也哑不了嗓子吧,竟成了会动的木头桩子,白长手脚跟舌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本来打算中秋节日更的,结果老妈告诉我,外婆要动手术,于是我的假期就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连月亮都没赏成啊!无限苦逼啊,我讨厌医院啊,从昨年到今年我就没有一个月不进医院的,不要这么有缘好不好!!!我一闻见那药水味就烦躁啊! 第40章 寒酸 王善保家的连忙答应着,正欲转身出去,木香却进了屋来,神色暗淡,只朝着邢芸道;“太太,家里三小姐来了。” 邢芸正在银盆中净手,听见木香这话,不觉愣一下,只奇道:“她来做什么?” 木香抬眼看了看邢芸,压低了嗓子道:“说是有事来求太太,可我问她有什么事儿,她又不肯说,只说要见太太。” 邢芸蹙眉,她虽得了邢夫人的记忆,但一想着见邢夫人的血亲,这心里就不自觉的发毛,这亲妹妹可不比陪房丫鬟,万一…… 思量了好半天,邢芸方吩咐木香道:“知道了,你引她到花厅里坐坐,我一会儿便过去。” 打发木香出去了,邢芸吩咐了屋里的丫鬟一番,方才领着王善保家的往花厅去了。 只是才转出房门不久,邢芸便停住脚,问着王善保家的道:“前儿你不是送了东西回去么,可曾听说什么没有?” 王善保家的脸一白,眼珠子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话道;“太太是知道的,三小姐天生便有些拗脾气,又是那性子,她心里想什么,哪是我这等奴才能知道了呢?” 邢芸狐疑的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说道:“她再拗,也不是那不吭声出气的,家里那些人日常服侍着,你回去就没问一声?” 王善保家的脸色越发尴尬,忙解释道:“小的……小的只惦记着太太吩咐的差事,纵是有话,这来去匆匆的,也不好……” 什么只惦记着她吩咐的差事,怕是王善保家的背着她…… 只是眼下人都上门了,邢芸也没空和王善保家的计较,挪开步子便往花厅去了。待得到了花厅,邢芸刚坐下,外头便报着人来了,邢芸抬眼一看,只见一个粉衣红裙的姑娘家跟在木香身后进了屋来。 头上几样旧妆珠翠,衬着桃红碎花绫棉袄,内里一件粉色绣西湖十景的绢衣,下系着件胭脂红洒线绣的棉裙子。 皆是一色过时许久的花样布料,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寒酸困窘,就是头上带着金钗珠簪,可细较起来,却还不如这府里得宠的丫鬟光鲜亮丽,毕竟丫鬟身上戴得都是时兴的金玉首饰,明晃晃的,耀眼夺目。 看着自己妹妹这身打扮,邢芸就忍不住狠狠瞪了王善保家的一眼,邢夫人再小气吝啬,可给自己娘家的花销却还是给够了的,就是没料着王善保家的从中捞钱,可也不至于要让自己的妹妹连新衣裳也穿不起。 王善保家的缩着脖子低着头,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心里唉声叹气,邢夫人从不回去,又碍着贾母王夫人,平日也不提娘家的事儿。 三小姐一个姑娘家,日里不出门子,就是家用少些,衣裳少些也没人能看见,哪知道今儿…… 这回怕是要把老脸都丢尽了。 心中虽恼,可邢芸面上不露分毫,只又将目光移开,笑看着朝她见礼的妹妹。 柳叶眉儿杏儿眼,玉柱鼻子樱桃口,若说这五官倒真真长的好,极似邢夫人,却比着邢夫人还要明艳几分,只是这脸儿略瘦长了些,生生减了几分颜色去。 再加上这三小姐独自在家,虽有嬷嬷奶娘,可只是奴才下人,又无人来往,时日久了,这神色举止之中,总有一种木讷孤僻,难免教人见了不喜。 到底是血脉相连,又得了邢夫人的记忆,邢芸见了这所谓的三妹妹,倒没想着什么讨喜不讨喜,只感慨道:“脸儿比以前瘦了,个字倒长了些了。” 那三小姐脸皮了动了一动,抿了下唇,方扯开一抹笑道:“自从姐姐入了这府上,我还道今生见不着了呢。” 话虽平常,可配着这三小姐的神色,却仿佛话里有话,平白添了几分尴尬。 邢芸正思忖着,又见木香领人端了茶果进来,忙接了茶盏,转了话头道:“怎么不见嬷嬷丫头,你大远的过来,又是这时候,没……” 邢芸话还未完,这三妹便看着挽袖上的绣花道:“我合嬷嬷丫头一路来的,只是嬷嬷年纪大了,坐了这一路的马车,难免腰痛背酸,我想着姐姐这儿也不是外人家,便留着丫头在外头照看了。” 邢芸听着这话,忙笑道:“既是这样,倒该让她们进来歇着。” 说着,便转头吩咐丫鬟道:“让人传些客饭,请了外头的人好生用着,再拿些药膏子过去。” 正吩咐着,这三小姐便不冷不淡的截住话道:“不必了,今儿我过来,只为和姐姐说几句话,说完了便罢,就不劳烦府上了。” 邢芸一听这话,心知必是有事,脸上的笑容瞬间敛了去,望着邢三妹道;“可不知妹妹是有何话?” 邢三妹只说道:“既是姐妹之间,我也不说那些散话烦言,只说实在的。先说咱们爹娘,生了咱们姐妹三个,好容易才养活大了,这其中悬了多少心,费了多少神,娘亲过世前的摸样,姐姐想比我记的真,头发已是全白了,还要筹谋着咱们姐妹的亲事,忧着日后。那时我年纪小,记着的事儿不多,可娘亲病中吃斋持佛的摸样,却如同昨日。姐姐订亲前,娘亲夜夜起来烧子时香,外头下着几尺雪,直直跪在屋里,朝着风地儿,手举着香,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口里不住声儿的念佛,到香尽了才起身。那时姐姐在那院里住着,二姐要照看全哥儿,想来大约是不知道这事的,不过娘亲为的是谁,想的是谁,心疼的是谁,姐姐心里明白不明白?我知姐姐为了全哥儿的事儿,心里一直不痛快,娘亲求了半辈子的佛,才得了全哥儿,先前只咱们姐妹三个,后来有了全哥儿,娘亲待我们的光景自是有些不同。可再不同,这亲的是亲的,也没疏了去,倒是娘亲一去,姐姐嫁了人,咱们姐弟几个倒越发疏了。我这话也不是指着姐姐说,只求姐姐看在娘亲的情面上,听我把这不知进退的话儿说完。” 邢芸心里突突的,连邢夫人过世的母亲都搬出来,这来意…… 邢芸低头用细白瓷盖子拨了拨盏中的茶汤,蹙眉道:“纵是你不说,我岂有不知的?什么话好好说不得,弄这般儿着急。” 邢三妹把眼皮儿往上一抬,说话声也比先前高了一调,和邢芸道:“原来姐姐还没忘,这话倒好说了。姐姐出嫁前,同二姐说的话儿,姐姐想也是记得的,咱们作女孩的,在家再不让人再能立脚,到了这成亲时候,也只得听天由命,错走不得一步路儿。姐姐是聪明一世的,凡事都比我们想的清楚些,如今我想着姐姐这话,心里是拿定了主意儿,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我也不怕难为情,横竖话由我,命由天,日后有个什么,我也不抱愧后悔。” 听着邢三妹说到了成亲的事儿,邢芸顿时傻眼了,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这年月应该不大可能吧! 应该不可能的,邢芸咳嗽了一声,略直了直腰,朝旁边的丫鬟婆子使了个眼色,见人都退出去,她才强笑着道:“说这些闲话做什么,颇没意味,难得今儿你来了,我们姐妹也有些年头没见了,我心里惦记的很,只是……” 邢三妹面上冰冷一片,只说道:“何曾是闲话,盐咸醋酸,没个当初,哪来如今?姐姐当初出嫁时,虽说是无靠,好在还有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说不得父母之命了,这亲事也只好合姐姐提了,姐姐为难也好,不听也罢,横竖话我是说了的。” 邢芸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手放了茶盏道:“这些没影子的话也是你说的。你还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句“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的话,你怎么就忘的一干二净了。你倒还知道来跟我说一声,这脸皮子都丢尽了,还要顾着规矩作什么,你怎么不直接翻墙走人啊,那我才省心省事呢。” 邢芸第一次庆幸邢夫人没有生养,摊上这种独立前卫的妹妹,这事要传出去了,这声名扫地的可不只是邢三妹一人。 幸亏邢芸是个穿越者,要是邢夫人本身,估计能气晕过去,就算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没邢三妹这么直接了当的,就算现代社会,男女交往,也得见见双方父母,相互商讨一下,哪像邢三妹这样…… 邢三妹也是个不服输不让步的,把眉头一皱,立马扬脸便道:“我倒要请教姐姐,我这话怎么没影儿了,有影儿的话是怎样,姐姐可说来听听。再说着,我这话再没影儿,也到不了姐姐说的那地步,说句不好听的话,前头二姐嫁了,家里也不是没人上门求亲的,可姐姐就是不理。不怕姐姐说我拿话挤你,姐姐执意不从是为什么,我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前头姐姐嫁一场,二姐嫁一场,咱们家竟是精穷了,我若出嫁了,这妆奁赔送也没处张罗。就是算上外头人送的人情聘礼,也称不上丰厚,反折了姐姐这一品夫人体面儿,平白惹人笑话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ps;最近的更新大概会正常起来了,家里没那么多事,工作也清闲些了,虽然10月份又要忙,不过是间断性的忙碌了啊~~ 第41章 耳光 邢芸再是好性儿,再觉无关己身,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也不免动了气,挑眉道:“敢情你今儿是上门来递万言书了,要不要我写张书子给你谢罪啊,青天白日的,发梦也不瞧瞧时辰。” 见邢芸沉了脸,邢三妹也有些不自在,只是一股子气闷在心里,生生拧了性子,趁着兴儿咬牙道:“我怎么发梦了。从前,娘亲临危的时候,是怎么亲口嘱咐姐姐的,姐姐竟全忘了,我虽不知事,家里却还是有几个老人的。当日娘亲亲□代的,她怀着我时,父亲便和人许了诺,如今是找不见人了,但我年纪小,再等些年头倒无妨。日后我长成了,那家若仍没踪影,便让姐姐给我许个书香人家,配个读书子弟,姐姐是怎么答应的,姐姐还要我一言一语的说出来不成!” 邢芸越觉好笑,只说道:“这话倒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合着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去年我便寻人张罗着,可你自个不愿意,今儿嫌这个不读书,明儿挑那个太糊涂,我又不会仙法道术,就是想给你变个合心顺意的人来,也是两手空挥,没处使力。这也罢,我想着你面皮子薄,许是在家下人跟前不好说话,便特请了二妹回去同你商议着,结果你是怎么说的,宁可一辈子不嫁,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不稀里糊涂归结了是,必要挑个可心如意的才肯出门子。这话不是假的罢,如今你倒好意思将事儿埋怨到我头上,自个也不觉亏心!” 邢三妹脸色一变,指着邢芸激动道:“还不知亏心的是谁呢,话儿谁都会说,光捡好听的顶什么用。要说张罗,眼放着订好的亲事不提,不知从哪个疙瘩角寻摸些不着三四的,也就欺着我不知事,我要是那性子软的,哪顶得了今日,早被逼死了。” 邢芸脸色也难看起来,邢夫人素来小气,邢家的家境也不大好,给自己妹妹挑的人家,自然是聘礼丰厚外加不怎么在意嫁妆的。 这样的人家,不是家里有财成山的暴发户,就是趋炎附势的真小人,虽说邢夫人也打里头费心寻了一寻,只是她本人着实没什么才干,身边的下人又不大靠得住,这么一来,挑择出来的人选,说来也是有些不大入眼。 邢芸正自扶额无语,却见得王善保家的干笑了两声,上前朝邢三妹言道:“三小姐这话未免太理偏了,纵是再气再恼,也不该这样儿疑心太太。且不说太太寻的人家如何,总是费了心留了意的,至于不入三小姐的眼,不合三小姐的心,三小姐好好言语两句,太太岂又不讲究的。再者,三小姐如今气恼了,口上难免不讲究,可有些话还是该仔细想想,也是太太好性儿,换了旁人,这坏的可是三小姐自个的名声儿。” 邢三妹冷笑了笑,本待反唇讥讽几句,却不料王善保家的又道:“我也算是邢家家生的老奴才,虽没见着上辈儿的风光景,但到太太出嫁前,也实打实在邢家呆了二三十年,在老祖宗跟前掌过灯,在老夫人眼下打过帘,凡事儿统摸着还知道个大概,却不知三小姐说的这订了的亲事是哪一门?老太爷当日是酒后戏说了两句,可一无凭证二无旁言,就连老太爷自个也说是空许诺。不然,怎么不见那家上门来递个信儿?我厚着脸皮儿劝三小姐一句,太太做事何曾瞒过人,小姐不体谅也罢了,可也得知道些好歹,这世上的事儿哪能尽如人心所想呢。” 邢三妹越发忍不住,没口子道:“亏得嫂子自言是家里的老人儿,倒在我跟前弄起心角算计来了,照你这话,倒是我无理取闹,平白冤屈了一品夫人这个大好人了?可我怎么听说,那家的人原是出了事才离的京,后来还特回来寻过几遭,只是有人从中闹鬼,生生将人打发了去,这话又该怎么说?”王善保家的听得这话,不觉偷瞄了邢芸一眼,口上却迟疑道:“这……这只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罢。外头人的话哪是能信的?” 邢三妹气急反笑,激动的大嚷道;“外头的话信不得,你的话就能信了,什么误会分明是……” 邢芸越觉焦头烂额,忍不住拍着桌子,冷喝道:“行了,你怎么不站大门口嚷嚷去,你不要脸,我怕丢脸呢。今儿我把话撂明白了,别说没媒没聘,就是有媒有聘,我不同意,你就别想出门子,眼下还是寒冬呢,到开春还早着呢,你急慌慌的闹什么闹!” 邢三妹冷笑道:“总算是把话说明白了,有姐姐在,哪有我急的份儿,横竖这脸皮子丢的也不只我一人,今儿若没个着落,明儿我就领了姐姐的吩咐,站大门口嚷嚷去,也教世人分辨分辨对错好歹。” “啪嗒”上好的官窑细白瓷茶盏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汤溅得四处皆是,邢芸冷着脸儿瞪着邢三妹道:“你有脸再说一次。” 见着邢芸似是真动了怒,饶是邢三妹胆子再大,也不由得心里发凉,欲停住不说,心内又极是不甘,当下理直气壮道:“说就说,这丢脸又不只我一个……” 话才出口,邢芸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的邢三妹是眼冒金星,半晌回不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拿手捂着脸道:“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邢芸朝着邢三妹微微一笑,理了理衣袖,冷冷道:“我打你又怎么了,难不成我还打不得你了?满口胡言乱语,我不打你几下,我瞧着你是清醒不过来了。既然知道那家是出了事才离的京,你就不动脑子想想,是什么样的事儿,能逼得人远走他乡。既离了京,在什么地方落脚,如今做的什么营生,怕你也是不知道的,随便来个什么人,胡支罗两句嘴,你就似得了圣旨似的,起着兴儿抓尖儿,也不怕自打了嘴去。” 邢三妹沉默了片刻,捂着脸不服气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得罪了京里的权贵么,如今他们家在平安州买房置地,又有功名在身,还能有什么事儿,明明是你在中间弄鬼。我倒明白着,咱们家账本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铺子田产的收入,爹娘在时,每年的进项便是几千上万,到了姐姐管家时,铺子就蚀了本,田产也闹了灾,每年反倒要折钱进去。再后来,姐姐嫁了,卖了铺子,二姐嫁了,卖了田产,咱们家只剩了所空房子,这里头的缘故,总不须我来说罢。” 邢芸把脸撇到一边,啐道:“有个屁的功名,茅草盖的房子,死人埋的坟地,也是房子和地,一家老小只剩他一个穷祸害,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养了一身的烂毛病,一心只想发财,正事儿一样不做,恨不能肠子里伸出手来,捞几个铜钱回去。这样的人,旁人躲都躲不急,你倒好,人口上说根针,你拿着就当个棒槌使,可笑不可笑?” 邢三妹困惑的蹙了蹙眉,匆忙摇着头道:“不可能,我亲眼见过的,哪是你说的那样,你才在胡说!先前你蒙了二姐,如今又来唬我,你也不摸摸心窝子,日后怎么有脸去见爹娘!” 邢芸又气又恨,只恨不能敲开邢三妹的脑袋把事实给灌进去,拍着桌子道:“我胡说什么了,人家有心来骗你,能不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他要是真有心,请个官媒能花几两银子!你说你,也是念过书识过字的,咱们家也不讲究那些无才是德,论理,你合该比那些不读书的要机灵些,可你倒好,竟是把礼仪规矩全忘了。” 邢三妹听得邢芸这话,心里骤得一凉,一股子气泄得一干二净,嘟嚷道:“我隔着几重屏风见得人,也没吭过声儿,纵是有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许是他忘了……” 邢芸见邢三妹自己收了声,知道她是明白过来,当下也不再紧揪着事儿说,自己接说道:“再说田庄铺子的事儿,爹娘去了,我虽管着账本,可一切外事,都得仰仗着亲戚管事,我们都是女儿家,再是能干,也不过是内宅的本事,外头事儿哪能弄得清楚。今儿说铺子压了货,明儿说田庄闹了灾,一笔笔银子填进去,就不见个出息,你说我该怎么做?卖了铺子田庄,手里好歹还有些银子,若不卖,怕是爹娘留的那些老底子,还不够填这些亏空的,到时候,咱们姐弟几个,才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纵是这样,也不知被人从中截了多少油水去,十来万的产业,到后头也只剩了几万的数,加上这些年的支用,统共也不过剩了两三万两。你也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厚道,那些银子我虽带了过来,却是一分没动,你的嫁妆,全哥儿的聘礼,都在这里头。” 说着,邢芸不免叹了口气,假作忧愁道:“全哥儿是个一文钱能做十文花的,这些银子若留在家里,只怕早被他掏摸空了,反惹大家气恼一场。只是我没想着,满心全为你们谋算着,却惹了一身的不是,你自个仔细思量着,要听我的也罢,要随心意也罢,横竖这份家私嫁妆,我也不少你一毫。” 作者有话要说:ps: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我,觉得整个人在飘啊飘。 老妈出远门了,然后我侄儿侄女来了,于是我升级为带小孩的保姆,今天他们终于回家了,虽然临走之前,让我又换了一套床单,不过总算是走了啊,我终于不用半夜爬起来给他们倒开水冲糊糊了,也不用担心睡到一半,床上又画地图了啊。小孩还是上学了以后比较可爱,两三岁的还是远观吧,都是魔鬼啊~~~~~~ 第42章 插屏 听见邢芸这话,邢三妹倒颇有些意外,只是又想起邢夫人素日的禀性,不免脱口道:“此话当真?”邢芸不语,王善保家的却忙道:“自然是真的,三小姐还怕太太哄你不成。” 邢三妹不觉面露几分尴尬,讪讪的不知该说何话是好,王善保家的瞧在眼里,忍不住看了邢芸一眼,方才说道:“哎,说了这半天儿,都到这时辰了,外头奶妈丫头怕也饿着了,我看还是叫她们进来用个饭吧。” 说着,便要唤了丫头去传人进来,邢三妹越觉不好意思,只说了几句闲话,便要起身告辞回去。邢芸无端受了这一场排揎,也懒得留她,不嫌不淡的说了两句,便让丫头取了几匹绸缎一个银封儿,送着邢三妹出去了。 见着邢三妹去了,邢芸提起来的精气神骤然泄下,一时心累的厉害,静静坐了一阵,便吩咐人打水进来,服侍她梳洗卸妆。 丫鬟们捧了银盆进来,邢芸正挽袖洗漱着,抬眼却见木香一声儿不吭的进了屋来,眉目之间很有几分异色,邢芸见了颇觉蹊跷,笑问道:“这是怎么了,不言不语的,可是和小丫头斗嘴输了,瞧瞧,这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虽说邢芸心里存了气,但她这人却不是个爱牵怒使脾气的,随口打趣了起来。木香颇有些为难,瞅了瞅屋里的丫头,一边儿上前替邢芸递着香胰子,一边儿打发丫头道:“那些秋天的铺盖帐子,收在柜子里做什么,合该用箱子装着,放回库里才是。我不说,你们就当没瞧见了,还不去收拾了。” 见屋里没旁人了,木香才带着几分为难道:“方才我到厨里传膳时,听着外头人说,三小姐带的奶娘和丫头……” 邢芸一愣,缓缓道:“这奶娘和丫头怎么了?” 木香神色不定了一会,把心一横,说道:“三小姐带来的奶娘和丫头,用的是二太太身边周嫂子送来的客饭。方才外头管事见三小姐进了屋,便让人拿了果子和茶给那奶娘和丫头送去,哪知刚出门,就见着……” 邢芸仿佛被人狠敲了一下脑袋,瞬时明白了过来,难怪这邢夫人的三妹不声不响就上门来了,原来是王夫人在背地里动了手脚。 她不就是在贾母跟前提了几句请教养嬷嬷的事么,就算折了王夫人的体面,可那也是王夫人先挑的事儿,贾母做的主儿。 王夫人拿贾母没法子,倒对付起她来了,还大剌剌的让身边的陪房送饭过来,摆明了不把她这个嫂嫂放眼里,真当她是纸糊的了。 还是说,王夫人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有意打发陪房过来,起了心儿给她颜色看。 邢芸怒不可遏,当即便要过去找王夫人算账,只是刚一挪动步子,邢芸又停住了,王夫人算计了一通,焉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要是气冲冲的过去了,那才真中了王夫人的圈套了。 阴着一张脸思量了一阵,邢芸强自压下心中火气,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儿对木香道:“我知道了。你使个人到二姑娘那去一趟,看看那两个嬷嬷安置的如何了,可缺了什么不成。这两个嬷嬷都是王府里有体面的,如今到了咱们家,更不能轻忽怠慢了去。” 木香答应着出去了,邢芸又吩咐着丫鬟去传了晚膳来,方才回屋去叫了贾赦起来。 话说年节将至,贾府里越发热闹了起来,各处庄上的管事纷纷送了年礼进京,外地的官员也送了碳敬妆敬来,还有那才起家的爆发户也巴巴的使银子呈了帖子和礼物来,上上下下都忙的脚不沾地,竟是连欢喜的力气都没了。 邢芸虽不管事,却也没闲着,她被王夫人算计了一通之后,突然对任何能给王夫人添堵的事情都上了心。 今儿去给贾母请安,瞅见探春,顺口便提两句二房的事儿,明儿路遇李纨,笑盈盈说几句宝玉可爱,叹一叹贾珠,反正邢芸是关爱小辈,有口无心,至于王夫人怎么想,哪就只有王夫人才知道。 如今眼瞅着王夫人和凤姐忙着年节的事儿,邢芸自然也得跟着忙一忙,邢芸可不是瞎折腾,她做的也是正经事儿,府里做的什么新衣新首饰,今儿不是这件花样不时兴,便是那样珠玉有瑕疵。邢芸不仔细挑挑捡捡一番,教府里府外的亲戚看了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这样一挑拣,衣裳要重做,珠玉要换新,费了人工不说,这银子更是花花的往外流,这公中的银子不花白不花,邢芸是一点不心疼,再穷也穷不到她头上,谁管家谁头痛去。 关于贾府的财政情况,邢芸前世没少听电视上科普,不过介于这一大家子男人努力败家都没把贾府败光的事实,邢芸觉得她还可以再添把火,多烧掉点银子,多让王夫人费费神,省的她无事生非膈应人。 这天里,邢芸裹着一件貂皮斗篷,靠在熏笼旁,手拿着一本词话,正闲闲翻看着。 却听得帘子微动,桂叶端着一个填漆茶盘进了屋来,朝着邢芸道:“水月庵的师太来领月例银子了,刚还在外头问,太太可有要供的经书没有?” 邢芸抿唇一笑,抬眼道:“我又不是二太太,哪有空闲抄什么经书贝叶,你拿十两银子出去,就说让她在佛前供几柱香,保佑咱们家平和安泰也就是了。” 桂叶正放着茶盘,听见邢芸这话,忙笑道:“哪用太太给银子,这府里的香供银子都有人掌着,我出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添上十两,一并儿给了,岂不方便。” 邢芸听了,笑了一笑,说道:“就依你罢。” 说着,邢芸忽想起一事来,问着桂叶道:“前几日我让人备着的那几个翠玉插屏放在哪儿?先前迎春来请安时,我原想让她一并儿带过去,偏一时又给忘了。” 桂叶想了一下,方说道;“太太可是忘了,先前底下人送来时,太太嫌着画面太素净,打发人拿去重刻了来,恰好二奶奶那日来请安,便亲领了这差事去。” 邢芸听着,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撇脸望了望窗外的景色,方转头吩咐道:“你去琏儿媳妇那问一声,看东西弄好了没有,顺带着叫琏儿过来一趟。” 桂叶应了一声,打起帘子出去了,过了小半刻钟,桂叶方回来道:“二奶奶不得闲,我去问了平姐姐,她说东西早好了,待会便叫人给太太送过去。琏二爷出去了,听说是到临安伯府上吃酒去了,说不上回来不回来,我便没留话儿。” 邢芸略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琏二媳妇怎么不得闲了?” 桂叶洗了洗手,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笑说道:“听说是来了一门子打秋风的穷亲戚,好似还和二奶奶二太太的娘家连着宗,弯来绕去,我也没听大清楚。如今还在二奶奶屋里说话呢。” 打秋风的穷亲戚? 邢芸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她倒险些把刘姥姥给忘了。 想着,邢芸不禁满腹怨念,都是来打秋风,王夫人的穷亲戚就知情知趣,邢夫人这边,却…… 唉!邢芸正叹着气,外头丫鬟笑盈盈的打起帘子道;”二奶奶使人送插屏来了。” 一时丫鬟抬了插屏进来,邢芸细瞧了瞧,见这些插屏皆是一色翠玉雕刻而成,上面用宝石嵌出花鸟虫鱼图案,极是富丽精细。 许是邢芸这人小市民的习性太深,从前世到现在,她一直觉不出某些国家那细如丝线的头冠的珍贵之处。 对于她而言,皇室的珠宝就该像中国古代或着沙俄那样,要么闪耀到眼睛流泪,要么华丽到目不转睛。 混不到珍珠如土金为铁的程度,那还叫什么皇室,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大俗大雅呢。 这几个插屏上雕的图都是屏供四季花卉图,取的乃是四季平安寓意,只是细节处的花卉虫鸟有所不同,有的以玉兰为主,有的以芙蓉为主,有的是水仙,有的是牡丹,还有海棠,林林种种,不输自然秀色。 邢芸端详了一阵,挑了六扇出来,指着道:“将这牡丹的屏风给薛家姑娘送去,这海棠的给二姑娘,这……” “啪嗒”邢芸正说着,忽听一声响,转头望了望,险些唬出一身汗。 只见木香站在柜子旁,一个缂丝盒子掉在地上,摔得半开,几支和真花仿佛的金玉珠簪落了出来,闪着夺目的光华。 桂叶瞧着眼生,上前捡了一支起来,拿在手上好奇道:“这簪子倒和前儿太太戴过的月桂边簪相似,只是怎么没见太太戴过?” 邢芸脑门上直冒冷汗,强笑道:“这是前些时候我翻出来的,原说在家里没带来,没想到竟压在布料底下。这是前朝时候宫里的簪子,那些宫女儿带绒花带绢花,妃嫔们戴的自然要金贵些,才有的这些簪子。” 说着说着,邢芸越发顺了口,又笑道;“这些物件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艳丽了,我如今是带不得了,你们捡几支出来,和这插屏一并儿给几个姑娘送去,也省得白放着可惜了。” 第43章 本源 桂叶听得邢芸这话,不觉抿唇笑了一下,俏声道:“太太这话说的,这些簪子都是极精巧别致的,颜色也合宜着,太太怎么带不得了?只怕是太太特意想着几位姑娘,故意说这话罢了。” 邢芸扬扬帕子,笑道:“几日不见了,你倒越发牙尖了,不知夜里磨了多少石头去,合该让我们瞅瞅,看是磨了朵花还是雕了只鸟,万一把屋梁给磨穿了,我们也好叫人补去。” 桂叶羞的满脸通红,扭身道:“太太就知道拿我们打趣,我……我给姑娘送东西去。” 说着,便领着丫头抬了插屏便往外头去了,脚下跑的飞快,仿佛后面有老虎撵她似的。 屋里众人扑哧一声,都笑开了来,正笑着,木香惊讶的“哎呦”一声,又是好气又好笑的道:“桂叶这个小蹄子,风风火火的窜得比谁都快,把簪子都落下了。” 邢芸抿了抿唇,正要说话,门帘子一动,桂叶探进头来,气咻咻道;“谁窜了,我还没走远呢。” 那摸样儿,教屋里的人愣了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 桂叶和木香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也绷不住脸,低头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木香才将簪子捡回盒子里,细细挑了五支出来,便拿了个藤木匣子欲装进去。 邢芸瞧见了,忙笑道;“那匣子太沉了些,我记得前儿外头送了一套黑漆嵌骨匣子,正好是一式五个,你用那匣子分装了送去,既好看又轻便。” 桂叶听得邢芸这话,忙忙开了柜子,取了那套漳绒匣子来,却见一个缂金折枝花卉盒子放着五个细长的黑漆匣子,盖面及匣体皆用鳄骨嵌出图案花纹,五个匣面上的图案内容连起来,正好是一副山水桃源图。 晃眼看去,镶嵌古拙,几同汉画,瞧着便知不凡,木香一边将簪子往匣子里放,一边扬首笑道:“这匣子可真好看,簪子放里头,倒衬得越发鲜亮了。” 桂叶听着,只笑道:“这是宁州那边送来的碳敬,听说是和宫里的贡品是一道送来的,若不好看才稀奇了。” 说着,桂叶又望了望墙上的钟,问着邢芸道:“太太可还有要吩咐的事儿,若没有,我们这便过去了。” 邢芸笑说道:“去罢,早点儿送过去,早点儿回来,今儿趁老爷出去了,咱们也好偷空早歇一阵,这几日可是教人不得闲。” 听着邢芸这话,桂叶木香笑了一笑,方领命去了。 见两人领着丫头去远了,邢芸又随口吩咐了几件家常事儿,将屋里的人打发了出去,这才毫无仪态可言的趴在软榻上,捏拳按着自己的腰,也不知是不是古人的寿命和现代人有差别,邢芸最近老觉的身上不自在,腰酸背痛腿抽筋,就跟上了年纪骨质疏松了似的。 倒不是没请太医来看过,可太医也只说略微有些着凉,并无大碍,连药也不用吃,生生教邢芸郁闷了一场。 按了几下腰,邢芸略觉舒坦了些,抬眼扫了扫屋里,却瞅见桌上放着的珠簪匣子。 不觉吐了吐舌头,苦笑着蹙起眉来。这些珠簪都是她用空间做出来的,原是想日后寻个理由,拿出去做些人情,好给邢三妹寻门体面的亲事。 只是这些日子府里太忙,她心里又存着气,东西做好了,也没顾的上送出去,放着放着便有些忘了。 哪知今儿让木香给翻了出来,让她由不住唬了一跳,也没细思量,便让人给三春并钗黛送去了。 如今想来,这些珠簪说是稀罕,也不过稀罕在由真花转化而成,因而独有些天然气象,占个了个奇字,但今儿这么一送,倒失了味,也有些不好拿出手了,毕竟这年头,求人办事多有讲究,邢家又无底气,自然更得注意着些。 邢芸叹了口气,谁让她穿成了邢夫人呢,现代社会人人都说人情淡薄,可亲戚真上门来了,还不是该帮忙帮忙,该搭手搭手,顶多背后抱怨几句,有几个真敢把人撵出去的。 这古代君臣父子,可是实打实的伦理社会,邢芸要是不理会,只怕不是让人戳脊梁骨给戳死,就是被人吐唾沫给淹死,邢芸还没法辩解,谁让她在邢家居长呢,就算是泼出去的水,也得担着责出门啊。 真是越想越头疼,邢三妹那性情,出不出门子都是祸害,这门第高了攀不起,低了瞧不进去,家里人多嫌麻烦,人口少了太寂寞,才学出众人品不好,人品好的性子糯,相貌太俊招桃花,普普通通不入眼。 也不想想,真要是个有才有貌人品出众家世了得人口简单的,能轮得上她么,早被京中的权贵豪门给定下了,邢家那点儿家世口碑,能攀上个有功名有才干就是祖坟上被青烟给盖了。 邢三妹这般儿挑三捡四,异想天开,邢芸虽然呲之以鼻,但到底想想,找门好亲事总比找门不好的强,至少邢三妹上门来烦她的日子要少得多。 有句话儿说的好,死道友不死贫道,邢三妹只要出了门子,邢芸就能轻轻松松的撒手不管了,至于娶邢三妹的人家,不好意思,货物出门概不退换。 不过邢芸打算给邢三妹找的好亲事,却是邢三妹想的不一样,邢芸首先想的便是地方一定要远,最好来回也得几月半年的,这样邢三妹想回门子都不好回。 第二呢,人品上要能过的去,不说待邢三妹多好,至少不能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这才干也得有点,要不然养不活老婆孩子,这算什么男人。 最后邢芸考虑的才是家世,这家世不求什么豪门显贵,但是还得往256中文上靠,武将什么的,风险太大,万一哪天挂了,多没意思。 至于什么商人农民的,邢芸压根没想过,这都是看天吃饭的,有个风吹草动,这日子就要难熬了,而且这地位…… 只是邢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外界情形,贾家虽有些惯常来她跟前奉承的媳妇婆子,但都是些趋炎附势破落户,半点指望都没有。 倒是贾母和王夫人,出身大家,社交范围与邢夫人打小就不一样,可要邢芸为这事向她们开口,邢芸还不如撕下脸皮去求林黛玉呢。 正是这样,邢芸才想备些稀奇的礼儿,日常来往的时候,央请各家太太帮着留意些,结果今天脑子一短路…… 邢芸抿了抿唇,算了,她有空间在手,要什么稀奇东西,旁的不说,光里头那些外星植物,就能折腾出不少花样来。 想到空间,邢芸眼神突然一顿,她这段日子忙来忙去,倒有段时日没进空间了,这身子骨的毛病,不会和空间有关吧…… 邢芸越想,这心里越是猜疑,神念微转,瞬时便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左瞧瞧右望望,觉得空间里除了种下的植物开了花结了果之外,好像没什么变化。 目光掠过紧挨着南荒竹的草药园,邢芸眼珠子转了转,脚尖点了点地,动念便想腾空而起,却不料前扑了一下,竟是飞不起来了。 邢芸嘴角一阵抽搐,这空间不会又变异了吧,拜前儿那银脉荷叶所赐,她现在一进空间就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生怕哪个地方又冒了株什么稀奇古怪的外星植物出来,虽说没什么大危险,可这心脏受不住啊。 邢芸蹭了几步路,走到荷塘边,伸手便想触一下池底,结果手还没挨着水面,便被一道银光给挡了回来。 银光轻轻柔柔的,手触上去就跟摸着棉花似的,一点反弹力都没有,邢芸收回手,银光就自动散开了去,可一伸手,银光又冒了出来,邢芸咬牙,空间这又是在闹哪样啊! 结果刚一动念,浅浅的银光便自动缠上了她的手指,一股信息顺着邢芸的手指传了过来,邢芸瞬间石化掉。 空…间…空间…这是在开玩笑吧,她才穿来几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怀上了呢,前几天她才请了太医,一定是空间弄错了。 邢芸努力寻找理由,但是顺着手指再度传来的信息,彻底打消了邢芸的幻想,她黑着一张脸,磨了磨牙,什么叫做先天之气不足,什么叫做位面能量影响,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怀了孩子不说。 空间还告诉她,因为某些稀奇古怪的影响,她怀胎的时间没法预测,有可能十个月出来,有可能几年才出来,还有可能和上古时候的仙人一样怀上个千儿八百年的,反正她算空间半个主人,寿命长那么一点很正常的。 邢芸无语望天,她是正常人类啊,不是神啊仙啊,就是灵珠子哪吒在娘胎里也只呆了三年啊。 可是邢芸再怎么无语,孩子都来了,她总不能不生下来,邢芸鼓了鼓劲,不就多怀几年么,反正她一天到晚在府里也是闲的没事磨日子,怀孕和不怀也没什么大的差别,顶多转悠的地方少点,吃东西注意些,每天多休息休息。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以后她进空间不方便了,因为空间的某些植物和水源含有某些特殊能量,对她的身体有影响,空间会自动隔绝她与之接触,高空飞行就更别想了。 只有她后来种植的那些蔬菜水果药材,因为是从外头带进来的品种,和这个位面本源契合,又没有经过空间力量的侵袭,所以…… 邢芸蹙眉出了空间,站在桌前拿了杯子倒茶,却听得身后一声响动,转头一看,桂叶面带为难的进了屋来。 作者有话要说:ps:以后是两天或三天一更,偶大概十一月动手术,手术过后恢复日更~~ 第44章 封妃 邢芸见了,不免奇怪,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回来,木香呢?” 桂叶踌躇了一下,方说道:“木香给二姑娘送簪子去了,我回来是因为……是因为……” 邢芸隐约觉得有些不好,忙问道:“因为什么?” 桂叶咬了咬唇,缓缓道:“先前我和木香奉了太太的话,给几位姑娘送插屏和簪子去,因想着薛姑娘和林姑娘远来是客,便先送了薛姑娘。只是到了薛姨太太住的梨香院,便听见院里的人说薛姑娘病了,姨太太和二太太在屋里说话,我们进屋问了好,送了东西便想离开。哪知薛姑娘见了我们送来的簪子,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致,便留着我们吃果子喝茶,说了好一阵子话儿。我们原也没在意,只是转头给林姑娘送东西时,却见着周嫂子也送了东西来,却是薛姨太太给咱们府里姑娘的宫花,这簪子和宫花一撞上,偏宝玉又没眼色的说了句,还是这簪子更雅致些,那宫花虽新巧,却脱不出往年的那些套路。我瞧着周嫂子的脸色不好看,想着这宫花是薛姨太太送的,咱们虽是无心,却是保不住旁人不误会,才特意回来和太太说一声儿。” 邢芸瞬时失笑,她这运气,怎么就光和王家人撞上呢。平心而论,除了王夫人和凤姐,邢芸真没兴趣再给其他的王家人找麻烦,她这人还是很恩怨分明的。 而且人薛姨妈,寡妇一个,儿子是混世魔王,媳妇是母夜叉,日后还得目睹媳妇偷人儿子上断头台,女儿过门就守寡,这人生…… 邢芸摇了摇头,薛姨妈和王夫人真不像是姐妹,看看王夫人,再瞧瞧薛姨妈,说溺爱儿子,王夫人待宝玉远超过薛姨妈待薛蟠。 薛姨妈骂薛蟠是常事,可王夫人对宝玉却不曾说过一声重话,偏这个时常被骂的薛蟠,骄横跋扈,荒淫无耻,就差□掳掠,上山为盗了。 而宝玉虽说不爱仕途经济之学,混迹于女儿之间,可再不肖乖僻,也没薛蟠一半出格。 这是为什么,薛姨妈不如王夫人,就不如在一个狠字上,王夫人再溺爱宝玉,再慈眉善目,可一瞧见宝玉要往歪路子上窜,立马杀伐决断,该打的打,该撵的撵,该抄的抄,佛当杀佛,魔当诛魔。 虽然打撵的都是下人,可这般儿潜移默化,杀鸡儆猴下来,就算宝玉天性难改,但也知道收敛了。 倒是薛姨妈,一出事就哭骂薛蟠,可真让她下手管的时候,她又不顶用。 你说薛蟠抢了香菱回来,惹了这么大一场官司,若是王夫人,早端着一副和气人的架子,或施舍几两银子,或找个好心人,把香菱这个祸根子给送出去了。 哪会如薛姨妈这般,把香菱留在身边,当丫鬟使唤,后来被薛蟠一磨,就大张旗鼓的摆酒给香菱开了脸,也不想想,薛蟠本就不成器,这媳妇还没娶,屋里就正儿八经纳了妾,日后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把女儿嫁过去。 薛蟠那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个性,倒十成十的随了薛姨妈,只是比起薛姨妈犯的错儿,薛蟠找的麻烦更大,更无法收拾罢了。 所以,每每看人说薛姨妈是个心机深沉的,说什么薛姨妈照顾黛玉是有深意的,说什么宝钗送燕窝害死黛玉之类的,邢芸就忍不住想笑。 她没怎么都知道,宝钗只送了一回燕窝给黛玉,宝玉就告诉了贾母,之后的燕窝都是府里给的。 至于薛姨妈照顾黛玉,那就更无可厚非了,李纨娘家的亲戚常来居住,黛玉先天体弱,饮食起居皆不比常人,住在李纨难免不便,不交托给薛姨妈,难道让赵姨娘照管不成? 胡思乱想了一阵,邢芸才朝着桂叶淡淡道:“这事我知道了,只是事有凑巧罢了。宝玉那孩子也是有口无心惯了的,想来薛姨太太心里明白着,自是不会听人胡言乱语的。” 就是真有什么,她不会惧了谁,大不了撕开面皮闹一场,这高低上下,总有人心知肚明着。桂叶听了,又细窥着邢芸神色淡然,当下略松了松心,笑说道:“我想着也是,今儿周嫂子犯了混,在林姑娘那闹了好一场没脸,自个怕也不好回去说话。” 这有名的宫花事件,邢芸如何不知道,她微微笑了笑,故作不知的问道:“周媳妇今儿犯了什么混,怎么个没脸法?” 桂叶忙说道:“周嫂子平日也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无处不留心留意着,偏今儿不知怎么昏了头,只图着自个便宜,竟把礼数规矩都给忘了。若按远近,林姑娘是客,这宫花自该先送了林姑娘才对。若说大小,就算从二姑娘排下来,也不该最后才送了林姑娘去。怨不得林姑娘不高兴……” 桂叶这话还没完,外头的小丫鬟便欢声笑语的报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一阵纳闷,明儿临安伯老太太大寿,今儿一早贾赦便带着贾琏伙着贾珍贾政几个往临安伯府上去,这时候回来是做什么? 想着,邢芸便朝桂叶使了个眼色,笑说道:“你去瞅瞅琏儿可是一道回来了,若回来了,叫他晚膳后过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正说着,就见贾赦进了屋里,脸色黑沉沉的,眼神更是阴的吓人,也不知是外头遇了什么事? 邢芸见着桂叶出去了,一面打发丫鬟打水进来,一面小心的问着贾赦道:“老爷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儿还有席么?” 贾赦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话道:“有二老爷在呢,我这等虚陪座位的,留不留有什么要紧?” 一听这话,邢芸便明白了过来,敢情贾赦是在临安伯府上受了冷遇了。 当下邢芸就想侧过脸去撇撇嘴,贾赦这样混吃等死的宅男,被人瞧不起那是天经地义,自个没出息,还管别人没眼光,啥德行! 不过想想肚子里的孩子,邢芸还是强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倒了盏茶递给贾赦,笑问道:“老爷这话说的,老爷是老爷,二老爷是二老爷,怎么就成了虚陪座位了呢?” 贾赦脸色变了变,冷声道:“怎么成了虚陪座位了,只叹我没能耐,没个九省统制的舅子,更没个入宫封妃的女儿——” 见贾赦猛然停住嘴,邢芸越发明了,好奇道:“封妃?咱们家大姑娘虽入了宫,可这些年也没听说得了什么分位,怎么又说起封妃来了?” 贾赦叹了口气,端着茶杯,一声不言语。可邢芸心里着实好奇,元春封妃的事儿着实是红楼里的一大谜团,古往今来,多少学者寻来猜去,也没寻出个透彻的答案来。 心里微微一动,邢芸看着贾赦轻声道:“老爷?” 贾赦原不欲说,可这心里一团邪火烧的着实难受,想着邢芸也不是那爱张扬的人,当下才放了茶盏道:“还不是王家人在里头撺的事,说什么王子腾高升出了京,这圣心难测,宫里没个稳妥的人看着,日后若是有个什么,怕不好应对。又说元丫头进宫这么些年,论稳重,说才德,样样都是出挑的,只是苦于充任皇后宫里的女史,不曾得见天颜罢了,若是有了机遇……老太太也是耳根子软的,元丫头都进宫多少年了,又伴在皇后身边,圣上要能瞧上,早几年就瞧上了,没瞧上,显明是元丫头不出挑呗。依我说,还不如在宗族里另挑几个姑娘出来,送进宫去,没准还能入圣上眼里去。” 邢芸忍不住就想笑,贾母要是耳根子软的,这荣国府早被王夫人搬空去了,哪还有贾赦的逍遥日子过。 若说贾母偏心是有的,十指还分个长短呢,贾政是小儿子,贾母多疼些也在情理之中,但大事上贾母却是不怎么糊涂的。 就拿管家这事来说,虽说王夫人在府里占了上风,可让贾琏和凤姐出面管家,就意味着贾母给了贾琏和凤姐确立地位和收拢人心的机会。 只是凤姐眼光太短,贾琏又太老实,白丢了贾母给的大好机会,到后来,反因管家招了祸,委实是可笑可叹。 想着,邢芸温言软语道;“元丫头是老太太跟前长的,不说相貌才能,至少性子是稳重的,她在宫里有了分位,不论得宠不得宠,至少不会给咱们家招祸。其他的姑娘再好,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性情品行谁能说的清,万一在宫里得罪那位贵人,做了什么糊涂事,咱们家也落不着什么好儿。老太太怕是这么想着……不过也是这么一说,这升分位的事儿哪儿这么容易,王家人就是有路子,可还得看宫里的风向,圣上尚要看太上皇的脸儿,更别说咱们这些人家了。” 第45章 请安 了邢芸这话,贾赦非但没有放宽心,反而紧皱着眉头叹道:“你哪知道这里头的缘故,若没个十足把握,王家人也不敢在咱们家跟前说这话。他们家……” 邢芸一撇嘴,不以为然道:“张口说白话的事儿,还要什么把握,老爷也不想想,真要是有这样的好事儿,他们自个族里又不是没适年的丫头,哪能轮到咱们家去?人还说四大家族呢,咱们贾家几时和他们王家成一家了。” 贾赦眉头略松了一下,苦笑道;“这里头的水深着很,若没个依仗咱们家的地方,王家又岂会……” 邢芸一侧头,问道;“岂会什么?”贾赦紧锁着眉头不说话,邢芸瞧在眼里,不觉拉了一下贾赦的衣角,轻声道:“老爷。” 贾赦沉默了一阵,才对着邢芸叹气道:“这都是外头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清楚,你又何必多问呢?” 邢芸一蹙眉,轻哼了一声,笑道:“老爷不说,又怎知我不清楚?就是我不明白,老爷与我说说,多少也解了心中的郁气,没准我还给老爷出个主意呢!老爷!” 贾赦被邢芸这一激,心里也不好藏话,当下只说道:“这都是东府里招的事儿,前头敬老爷一个,是个不顾前后的,招了祸事,自个屁股一拍,往道观一坐,就成仙得道不理凡俗了。后面珍哥儿又是个糊涂高乐的,凡事也不听人劝,如今事到临头了,才说什么懊悔。” 见邢芸满脸不解之色,贾赦才又解释道:“前些年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京里牵扯了不少人家去,咱们几家既在京里住着,也免不了受些牵扯。前儿敬老爷是个读书读晕了头的,因这事出了不少风头,后来坏了事,他辞了官,朝堂上也没什么风声,咱们家也当事过境迁了。哪知这后头,竟……” 邢芸抿了抿唇,问道:“那是东府的事儿,与咱们家有什么相干的,莫非……莫非东府这会惹了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祸不成!” 贾赦叹了叹气,说道:“虽比不了,也差不远了。东府的蓉哥媳妇你是时常见着的,这根子便出在她身上,珍哥儿给蓉儿说亲的时候,我就说这门亲事不靠谱,偏珍哥儿就是不听,如今好了,惹祸上门了不说,还带累了咱们家。” 邢芸假意思量了一阵,只笑道:“蓉儿媳妇进门的时候,老太太便说,人品样貌都是好的,就是门第差了些,怕是东府那边顾虑着珍哥儿媳妇出身不高,才给蓉儿说了这门亲事。只是这是东府的事情,又是珍哥儿出面找人说的亲,咱们虽是长辈,却不好多问。再着蓉儿媳妇也着实是个招人喜欢的,举止行事,无处不得人心,这门第出身,倒无甚紧要了。” 贾赦却说道:“若说门第,蓉儿媳妇倒也不是配不上,珍哥儿只是个三品将军,蓉儿媳妇老子好歹也是个五品营缮郎,这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咱们两家倒还算般配。我当时担心的是这蓉儿媳妇出身不明,一个从养生堂抱出来的丫头,生身父母又没个着落,万一哪天找上门来,或掀出什么事来,这不是无端飞来的祸事是什么?如今倒真应验了。王家人上门来说,这秦家以前和义忠亲王的门下常来常往着,这蓉儿媳妇说是养生堂抱出来的,可指不定是那家谋逆的后代呢。咱们家如今要脱关系已是晚了,想法子戴罪立功才是正路,还说了什么这虽是祸事,可也是运势,只要运作的好,咱们家借势再起,也不是难为的事儿。” 邢芸低头笑了一笑,抬眼道:“前儿老爷说咱们家要发达了,说的就是这事儿。依我看,这事儿咱们脱了干系就好,其他要起哄烧火的事儿,还是不沾为妙。老爷想想,这义忠亲王已是坏了事了,俗话说人亡事休,这人都没了,宫里纵有追究的心思也淡了。再说宫里还有个太上皇在,太上皇人老体衰,难免有念旧的时候,万一什么时候想起义忠亲王来,掀出什么旁的事儿,咱们家不是自找不痛快是什么?还有,这义忠亲王的事儿,京里牵扯的人家本来不少,如今咱们家要是出了头,旁人看着,这心里会怎么想?我看,这王家就没安好心思,他们家不敢出头,便唆使咱们,得罪人的事儿,咱们家做齐全了,好处儿他们倒没少得……” 贾赦想想,倒觉得邢芸的话儿很是,这事说来隐秘,可要真做了,哪有不透风的? 只是想着王家所说的荣华富贵,贾赦又有些下不了决断,面上不觉作难起来。 邢芸瞧着,方又笑道:“况且着,这事儿的好处也只大姑娘得了,咱们也沾不了什么边,如今老太太虽宠二房,可到底没偏了规矩去。若是大姑娘封了妃,这府里是听老爷的,还是听二老爷的,怕是连老太太,都得听大姑娘的意思行事了!” 贾赦脸色骤的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丫头道:“老太太听说老爷回来了,使人来唤老爷过去。” 转眼便到了掌灯时分,邢芸左瞅右瞅不见贾赦回来,正自无聊使唤丫头翻着箱笼找东西。 不料帘子一动,木香和桂叶手挽着手儿,笑嘻嘻的进了屋来,见丫头们翻东西,忙笑问道:“太太在找什么?” 邢芸不提防,倒唬了一跳,回头见是木香桂叶回来了,只说道:“前儿我翻出来的那几盏琉璃灯,怎么寻不见了,我也记不清是放箱子还是柜子里了?” 桂叶笑道:“太太怕是记混了罢,那几盏灯老爷提出去了,还没收回来呢。” 邢芸闻得这话,不觉没了意思,冷冷道:“我说怎么找不见,原是落在旁处去了,可不知哪年哪月才拿得回来了。” 说着,又瞧了桂叶一眼,不冷不淡的问道:“怎么,琏儿没和老爷一道回来?” 桂叶忙回道:“二爷回倒是回来了,只是我过去的不巧,二爷才一回来便又出去了。” 邢芸点了点头,淡淡道;“他既出去了,明儿再问他也是一样。闹了这半天我也乏了,叫人传膳进来罢。”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邢芸便醒转了过来,瞧着贾赦还缩在被子酣睡,邢芸也没理会,自个起身下了床,唤了丫头进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天色渐亮,墙上挂钟铛铛几声,贾赦一睁眼,见邢芸正临镜梳头,不觉轻咳了一声,笑说道:“怎么不叫我起来?” 邢芸微微一笑,转头道:“瞧着老爷睡的香,又想着老爷昨儿回来的晚,便有意让老爷多睡一阵。” 说着,便打发了丫头道:“去瞧瞧厨里炖着的燕窝粥好了没?若好了,叫厨里再备几个小菜,一并儿送进来了。” 贾赦外头看了一眼,一边儿坐起身来,一边问道:“外头可还在下雪?” 邢芸正拿着珠钗往头上戴,听见这话,只笑道;“落了半夜便停了。老爷可也是,昨儿下那么大雪,外头又冷又滑的,回来也不支应一声,倒叫我唬了一跳了。” 贾赦下床理理衣领,笑说道:“外头有人候着门,我道着你睡了,便没让人惊动了。” 邢芸抿唇笑了一下,拿眉黛描了下眉,正待开口,却见着小丫头进来道:“老爷太太,小厨房里送早膳了。” 一时用过了早膳,邢芸送着贾赦出了门,便穿了外裳,领着丫头到贾母房中请安去了。 到了贾母房中,王夫人已是早陪侍在侧了,贾母正吩咐鸳鸯道:“去把前儿外头送那几样补药拿出来,给薛家姑娘送去,她这孩子也是的,病了也不说一声,我知道她稳重老实,不愿多添麻烦,可这病了不比常事,哪能由着性子使唤?” 王夫人面上带着笑,只在旁边拿着帕子不说话,抬眼见邢芸进来了,忙上前问好道:“大太太来了。” 邢芸还了礼,看了看贾母和王夫人,笑问道:“老太太这是……咱们家可是有谁病了?” 王夫人忙笑道:“宝丫头有些不大好,老太太正吩咐人寻补药出来呢,大太太昨儿使人送东西给宝丫头时,我在里间坐着,亲口听外头丫头说,宝丫头病了,不好过去给大太太道谢。怎么……大太太竟不知道?” 邢芸这才想了起来,心中瞬间无语,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当下面上却丝毫不露,微微笑道:“也是她们回来的不巧,才一进门老爷便回来了,我听着她们把东西送到了,就没多问了。” 王夫人笑的越发和气,说道:“原是这样,大太太送给宝丫头的簪子,我也见了,果然是极精巧别致,听说还是前朝宫里的贡物,可真真是个稀奇玩意。” 正文 骂架 邢芸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些,眼睑微垂了垂,笑说道:“不过是宫里出来的寻常物件,哪当得贡物二字?” 王夫人闻言,笑盈盈道:“大太太过谦了,我那娘家以前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情,论起各国进贡的洋货贡物,我也没少见识。可如大太太给的这样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的簪子,倒还真没见过,怪不得人常说,前朝的时候,是士庶之家,以犀玉象杯为常,市井子弟不珍罗绮,滥用金宝。似这样的东西,我看如今怕是宫里也难寻出一两件来,就算不是贡物,可也差不到哪儿去。” 邢芸听着王夫人这弯来绕去的话,心里越发敲起了鼓,她强笑道:“二太太说笑了。” 王夫人笑了一笑,看着邢芸道:“我也是昨儿遇见了,才说这么一两句,只是前儿我怎么恍惚听人说大太太家的亲戚来了……” 王夫人的话还未完,贾母突然转头来问道:“说起亲戚,听说昨儿甄家来人了?” 王夫人脸色一僵,捏着帕子笑道:“是他们家年下进鲜的船来了,也送了些东西到咱们府上,只是没来什么要紧的人,我已交代了凤丫头,把我们家送他们家的东西,趁着船一并儿带过去。” 贾母点了点头,看了看鸳鸯递过来的东西,理了理老花眼镜,看着王夫人道:“既没来什么要紧的人,凤丫头打发了也就是了。” 王夫人强笑着道了是,瞅着贾母脸色,又忙上前道:“今儿天气好,外头的小戏班子演了新折子,可叫他们进来唱一出,老太太也解解烦闷?” 贾母从丫头手中接了茶,懒洋洋道:“无非是那些老折子,唱来唱去也是那几个人,倒越听越闷了。” 说了这话,贾母扫了邢芸一眼,不咸不淡的问道:“你老爷可起来了,昨儿我见他醉熏熏的,三言不答二语,也没待细问。他如今儿孙都有了,还这样稀里糊涂的,你也别由着他性子来,该劝还是得劝劝?” 邢芸眼皮子一跳,忙笑道:“老爷今儿一早便起来了,本是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只是外头管事递了帖子来,说是有人请见,老爷这才出去了。” 贾母当下便没了笑,只低头饮了口茶,抬眼道:“罢了,说了这一阵话儿,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罢。” 邢芸原就有些坐立不安,听着贾母这么一说,略松了一口气,忙笑着应了一声,便欲退出去。 可王夫人今儿一早过来,却不只是为了排揎邢芸几句,见着自己在贾母跟前没讨到好儿,这面上不觉有些难堪,一时只讪讪道:“老太太?” 贾母瞄了王夫人一眼,也不吭声,王夫人没法,只得勉强笑了笑,和邢芸一道退了出去。 看着两人走到门口,丫头们打起帘子了,贾母才慢慢开口道:“老二媳妇留下。” 却说邢芸出了贾母院子,原想到迎春院里瞧瞧,不过一想起迎春姐妹三个住在王夫人房后,这心里就有些膈应,瞬间打消了念头。 顺步正走到穿堂前,却见着边廊上一个人影儿一晃而过,邢芸不由得的唤了一声,说道:“谁在廊上?” 廊下站着的丫头忙道:“环哥儿快回来。” 贾环吭哧吭哧的又跑了回来,站在邢芸跟前畏畏缩缩的请着安,邢芸瞅着贾环这瑟瑟发抖的摸样,心里就默默吐槽,贾宝玉已经够不成器了,结果后面还有个贾环垫底了。 她什么都没做呢,贾环就一副吓破胆的鬼样子,贾府这养的是儿子还是耗子啊! 吐槽归吐槽,邢芸面上却和颜悦色道:“怎么一个人在这,这几日怎么没见你姨娘呢?” 贾环见问,只得诺诺回道:“我和姨娘去看三姐姐,姨娘和三姐姐说话,我就出来了。” 邢芸一听,便知必是赵姨娘是去找贾探春麻烦了,这母女两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在一起,也算缘分了。 只是可怜贾环,好生生的哥儿,摊上王夫人这样心机深沉的嫡母和赵姨娘这样不着调的生母,在府里不受人待见不说,竟是连个丫头都能随意欺负了他去,这地位实在没法说。 邢芸想着,便笑道:“你也别在院子里乱跑了,昨儿才下了雪,结冰的地方多,仔细给跌着。琮哥儿在屋里呢,你若无事就去找他玩罢。” 贾环见邢芸不曾着怒,胆子也渐大起来了,答应了一声,又怯怯道:“琮哥儿不和我玩,二姐姐奶娘赌输了就骂人,琮哥儿不肯过来,我过去他也不高兴。” 邢芸笑了笑,摸着贾环的头道:“那是前儿琮哥儿闹脾气,今天肯定气消了,外头前几日送了几样小玩意来,你拿着和琮哥儿玩去。” 说着,便吩咐丫鬟带着贾环去取了东西,找贾琮玩耍。 见着贾环和丫头去远了,邢芸又想起王夫人说薛宝钗病了,虽然知道薛宝钗吃着冷香丸,没什么大碍,但王夫人既挑明了话,薛家又在府里住着,这人情上…… 邢芸看了看身边的丫头,随手指了个眼神机灵的,笑着吩咐道:“你回去一趟,告诉桂叶一声,柜子里的贴黄盒子里有几瓶花露,让她拿两瓶出来,从库房里再取几样温补的药材,用锦缎匣子封好了,你拿了来。” 那丫头生的一张圆脸,一笑便是两个浅浅的酒窝,听了邢芸吩咐,撤身便去了。 邢芸这才领着人沿着夹道,往西南角门去了,只是刚走到抱厦前,邢芸就听见一阵吵嚷声。 因先前遇着贾环说赵姨娘与探春在屋里说话,邢芸并不在意,以为是赵姨娘在寻事吵闹,可走了几步,邢芸越听越觉得不对,不觉停下来,侧耳细听起来。 “讨人嫌的小蹄子,你见人酸什么,不过是外头来的野杂种儿,倒比主子还拿腔儿,打量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好货色,自己偷偷摸摸的哄骗姑娘,转头却说我们手脚不干净。呸!” 邢芸隐约觉得声音很是耳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来,正蹙眉思量着,却听得迎春道:“妈妈快别说了,东西没了便没了,明儿太太问起来,我只说丢了便是。再这样闹下去,待会嬷嬷回来了,可教我怎么说。” 迎春这话才出口,一个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便气势汹汹道:“姑娘不理论,我却忍不得这口气。今儿也不避人,就这么敞天白日的,一件件说个清楚,是谁偷偷摸摸哄骗了,是谁手脚不干净,这屋里的东西好好的,怎么就自个长脚跑了。我敬着妈妈年老,平日不计较,妈妈就当我不知道了,大不了闹到老太太跟前去,我倒看看是谁死谁活?” “司棋你这小蹄子,信着嘴儿胡说什么,你少拿老太太压人!你那外婆怎么被大太太撵回家去的,明儿说是大太太开恩让她回家养老,可谁不清楚,她要是干干净净,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太太撵自个陪房做什么?指不定就是王善保家的见在府里没着落了,又瞅着姑娘好欺负,这才使唤你偷拿了姑娘的东西,好出去换银子花呢。” 司棋的气焰胜,可奶娘更是了不得,张口便朝着司棋痛处数落。 司棋那就是爆炭性子,脾气上来了,天不怕地也不畏,一听这话,当即狠啐了那奶娘一口,跳脚大骂道:“妈妈就当这满屋子是睁眼瞎子,也得先把人耳朵给蒙上罢。这屋里哪时少过丫头,谁人何时进来,拿了什么东西出去,都有眼珠子盯着呢。我也不说远的,就说这近的,林姑娘进府时,太太给林姑娘打首饰时,赶巧也给了我们姑娘打了一份。可这东西放进柜子里,不过三天,就没影没踪,我说了一句,太太是有吩咐的,东西少了是要拿人问话的,结果隔天,王嫂子就捧着东西还回来了,说是妈妈赌输了钱,一时不方便给挪借了去,如今赎回来,求姑娘看着多年的情分,不要告诉太太。东西还回来了,姑娘又不许我们生事,我也就没理论,倒没曾想,妈妈这胆子是越发了不得,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只要我们一个不留心,妈妈就借了去。我们若问个十次八次呢,东西还有回来的,若是偶尔提个一句呢,妈妈就装聋子听不见,东西自然也没影了。如今更是了不得了,昨儿送来的东西,今儿便不在了,问起来,倒是我们偷偷摸摸了,妈妈若不怕臊,咱们就到太太老太太跟前好好对对谎儿,省的我们这些小蹄子冤枉了妈妈这样的老成人!” 正文 李纨 “罢,罢,罢。司棋,你也别说了,省些事罢,何苦小题大作,闹成这样,大家都不清净……” 迎春的劝阻声越发无力。 邢芸听着,不觉阴沉了脸色,见过没出息的,但像迎春这样自个不争,还说为她出头的人是小题大作的,也算没出息中的没出息了。 要说,贾赦和邢夫人是不怎么搭理迎春,王夫人又是个只作表面工夫的,迎春养出一副懦性子,本来也不算奇怪。 可再怎么懦,这也不能懦的把丢脸臊皮当寻常事吧,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这迎春活生生就是个木头菩萨,凡事沾身不沾身,都一副云淡风清,息事宁人的死样子。 难怪凤姐说她就是个有气的死人,而她被贾赦卖给中山狼时,府里除了宝玉假惺惺的做了首歌,旁人竟是点滴也不在意。 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迎春本人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不过气归气,恼归恼,迎春屋里的丫头婆子闹成这样,明面是迎春没气性,李纨照看不周,可闹大了,这罪名被有心人一扒拉,说不得就落到邢芸头上了,谁让邢芸是迎春的嫡母呢。 别看现在底下人都说迎春养在二房,被老实正经的贾政视为亲女,可只要这事一闹开,保管这府里府外都一个口气,大房不是东西,二房政老爷王夫人那是有心无力,当爹当娘不理论,指望叔叔婶婶,那还是人么? 这可不是邢芸胡乱猜疑,迎春嫁中山狼那节写明白了,反正贾赦卖女,那是亲父主张,政老爷也劝过两次,贾赦不听罢了。 至于贾母,那更是□裸的表白,府里众人的想法,何必出头多事? 这么一大家子人都知道贾赦许的亲事不靠谱,可就没个人想着给迎春另找一门,别说事来的急,众人没反应。 书里都写明了,早就有官媒替孙家拿帖子上门,可菩萨心肠的王夫人体谅着贾政才从外地回家,口里声声说,怕贾政见骨肉分离伤心,不许人提这事儿。 后面贾赦跳出来,把事情都定下来了,贾政再劝上十回八回也不抵用了,他就是劝出花来,贾赦也不可能自个扇自个的脸呐! 正因为清楚着王夫人的本性,邢芸这会才气的格外厉害,当下便欲进去呵斥一通,可还没动脚,邢芸却听见那边屋里又闹起来了。 只听得一个高亢入云的女声尖叫道:“什么体面,我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有了你和你兄弟,如今你倒和我说起体面规矩来了。宝玉屋里多少个丫头侍候着,奶妈嬷嬷哪里少了,他有什么不适意的,还要你赶着给他做针线,你也不问问环哥儿,身上穿的是什么?我说你两句,你就在我跟前道什么体面规矩,你要规矩,你要体面,就别从我肠子里爬出来啊!你也不照照你那摸样,屁股上蛋黄还没干呢,就一心儿攀高枝儿,逞威风了,迟早那天跌下来,有你哭的时候。” 邢芸一听这刺耳的声音,立马知道是赵姨娘发作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在贾府里能这么破口大骂的,毫不讲究规矩体面的,除了凤姐也就一个赵姨娘了。 也不知贾探春怎么招的赵姨娘,这哪是母女俩说话的口气,分明就是在刻薄死对头,邢芸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这贾府里,从上到下,从老到小,都不是啥省油的灯啊。 邢夫人那句无儿无女,一生清净,真是说到邢芸心坎里了,可惜邢夫人如今是彻底清净了,邢芸却接手了这个烂摊子…… 邢芸走到屋前,门口几个坐在门槛上往里窥的小丫头,冷不防一转身,顿时唬的瑟瑟发抖,颤着声儿道了一句:“太太来了。” 屋里瞬时鸦雀无声,一个瘦方脸,穿着橘红色绣花紧身袄的小丫头低头缩肩的打起帘子,迎春怯懦的笑着迎了出来。 邢芸看着迎春这副模样,便是一股子无明火直窜,只是目光瞄过旁边的丫头,心中的气又禁不住泄了去。 迎春这屋里的丫头,论穿着长相还有几分副小姐的架势,可只看举止气度,别说和宝玉屋里的袭人晴雯比,就连探春身边的丫头都比不过。 唯一有点能耐的司棋,偏偏也是个一条道走到黑撞死也不回头的,主子奴才,一个懦弱,一个决绝,怎么就不能互补呢? 迎春低头奉了茶来,邢芸接了茶,往桌上一放,淡淡笑道:“方才我路过的时候,听见你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人对嘴似的,可不知是为什么事?” 迎春脸一白,低下头弄了一回衣带,方小声道:“没什么,只是在说话。” 邢芸险些喷出一口血来,闹的都快拆房子了,还没什么,居然只是在说话? 邢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什么人,什么性子呐,换现代,够上包子排行榜了。 邢芸心中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如果她没有穿越,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上论坛发帖。 标题都不用想,直接从脑海里蹦出来,八一八,我见过最为极品的圣母包子女,吐槽无极限,呕血三升呐,亲! 见着迎春这事事不放在心上,有气出没气进的死模样,邢芸知道再问也是白搭,转头便将目光移向一旁扶着花架,微微喘着气的司棋。 端看司棋头上戴着两支腊梅花簪,身上穿了件湖色皮袄子,外罩了件品蓝镶花的大毛背心,鬅着头,散着襟,偏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张扬。 邢芸看着便是一笑,不紧不慢道:“司棋,你说,方才这屋里说的是什么话?” 司棋虽性子泼辣,但因王善保家的关系,对邢夫人的脾气倒还知道一二,听得邢芸问话,不由先生了几分惧意。 而后抬眼见邢芸眉痕虽蹙,但眼神颇温,又自恃自己并无大错,便仰起脸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那穿橘红色紧身袄的小丫头也大着胆儿补充道:“司棋姐姐原没打算和妈妈吵,只是妈妈硬咬着说没拿,可东西昨儿是太太身边的姐姐送来的。恰好送来的时候,大奶奶和东府珍大奶奶也在,一瞅便说插屏做的好看,簪子更为精巧,难为匠人是怎么想出来的?还亲口嘱咐我们好生收着,年节时再拿出来,也教亲戚世交们看看。因奶奶们说了这话,我们是陪足了十二分小心,生怕放失了手去,到时候找不着。今儿早上给姑娘梳头时,司棋姐姐突然发现几样姑娘常用的首饰丢了,便命我们帮着寻寻,这一寻才发现,昨儿太太送来的簪子也跟着不见了。问了外头的人才知道了,昨儿姑娘们到老太太屋子用晚饭去了,妈妈偷偷摸摸进来了一趟,出去的时候,手里还裹了个包袱卷。那几个惯常和妈妈吃酒赌钱的婆子也说,妈妈昨儿气性上来了,很丢了不少银子进去,连放头儿的本钱都蚀了,所以司棋姐姐才问着妈妈要东西,可妈妈偏不认,还骂我们和姑娘。” 邢芸越听脸越黑,这哪是奴才,分明比主子还主子…… 见着邢芸面露不悦,迎春的奶娘也有些怕了,只颤着声儿缩头道:“和姑娘有什么关系,都是你们这群小蹄子作怪……我气不过,才胡乱说了几句……” 邢芸冷笑一声,指着那穿橘红色衣裳的小丫头道:“去,把二奶奶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管的家,怎么理的事,怎么……” 话才说到一半,外头的小丫头忽报道:“大奶奶来了。” 说话间,李纨便领着丫头婆子进了屋来,见面便上前给邢芸请了安,亲亲热热的说了几句寒温话儿,而后才让丫头呈了一瓶子梅花上来,笑说道:“方才我往薛姨妈屋里过来,正见着旁边林子里的梅花开的好,便折了几枝,送来给姐妹们玩赏。” 邢芸听着李纨这声气,便明了过来,李纨的性子和王夫人差不离,都是捏着一文钱滚下山崖也不撒手的,只不过李纨青年丧寡,就贾兰一个指靠,平素在府里不过图着自保,也没什么人敢笑话她小气罢了。 真计较起来,李纨倒比王夫人看得明白的多,知道这荣国府迟早都是大房做主,所以管家理事她从不搅合,只作个壁上观的公道人。 如今李纨过来,明面上说是过来送花,实际上却是怕担了照管不周的罪名儿,特意过来抹开关系来了…… 邢芸淡淡一笑,只说道:“我听说薛家姑娘不好,正预备过去瞅瞅呢,可不知她怎么样了?” 李纨低了低头,抬眼笑道:“已是见好了,只是还有些咳嗽,再养上几日,也就差不离了。” 邢芸听说,闲闲道:“那便好,薛家姑娘是个稳重人,说话行事都极招人喜欢,她常过来着……” 邢芸正唠唠叨叨着,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小丫头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上来便回道:“太太让我拿的东西我取过来了。桂叶姐姐让我来回太太,才几个姨娘来讨丸药,她便把前儿配的几瓶子给了去。还有廊下的四奶奶过来寻太太说话,桂叶姐姐见太太不在,便按太太以前的吩咐打发她去了。” 邢芸略点了点头,笑说了声:“知道了。” 说了这话,邢芸又朝着李纨道;“我如今精神不济,越发爱懒起来,平日里倒有一半的事儿,是身边的丫鬟主张着,好在她们虽伶俐,但规矩上却不差一步,也教我省心省力。” 李纨却似听不出邢芸的话里的意味,只笑道:“那是太太教导的好。” 邢芸一笑,从桌上端起茶,用盖子掀了掀水面的浮沫,抬眼看着司棋道;“大奶奶既送了花来,怎么不摆上?这冬天里处处不是熏笼便是暖帘,那些熏香虽好,可总教人气闷,倒不如这些花儿果儿,天然新鲜。” 邢芸话才落,那边屋里赵姨娘的声音越发刺耳起来,隐约还伴随着什么哭声。 李纨越发坐立不住,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挂不住,只强笑道:“方才我听着太太说二奶奶,不知是为何事?” 邢芸笑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不过迎丫头屋里出了个神偷,昨儿送来的东西,今儿便没影了,丫头婆子们闹成一团,我知道了,一时也分辨不清,只得请了管家的二奶奶过来审审。” 李纨脸色一暗,匆忙笑道:“这屋里人来人往的,一时放失了手也是有的,太太若不再叫人寻寻……” 邢芸但笑不语,看着李纨面露讪讪之色了,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若说丢了一样两样东西,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砸碎了的翡翠盘子白玉碗,咱们家哪年少了去。只是我最见不得这起子小偷小摸,眼皮子浅的东西,咱们府里不曾少她吃,不曾少她喝,月例银子也不少她一分,这些人不寻思着怎么认真干活,反而偷鸡摸狗,干出些招人打嘴的龌龊事。这些钩儿麻藤的勾当,我没见着还罢,若见着了,非理出个青红皂白不可!” 说着,邢芸也不顾李纨难堪,端着茶杯略用了一口,又笑盈盈放软了语气道:“前儿我们老爷为这底下那些对嘴绕舌的东西,才狠气了一场,若不是瞅着都是几世的老人儿,怕全撵出去了不好看,还不知老爷要打发多少人去。我原想着,咱们家料理了这一番,底下人再不济,也该知道点规矩了,可没承想,竟是越发不成个形状了。” 正文 仁厚 听着邢芸这话,李纨面上讪讪一笑,勉强附和了两句,方又劝道:“太太说的是,只是她们虽犯了错,可到底是二姑娘屋里的人,太太且瞧在二姑娘的面上……” 邢芸笑着看了李纨一眼,温言道;“正因着她们是迎丫头屋里的人,比旁人更多一份体面,这才不能轻饶了去,若是旁人,我也罢了,偏出在迎丫头屋里——” 李纨无话可对,颇觉没趣,她原只是尽个面子情的,见邢芸不罢休,便丢开了手去,只坐在旁边喝茶。迎春因事出在自己屋里,既没脸面,又无意思,只低着头弄着衣带子。 邢芸瞧着,也不理会,抬眼便问司棋道:“你们平日在屋里照看着,姑娘不见了东西,你们就没个数儿?” 司棋抿了抿唇,一时正要说话,外头的小丫鬟却打起帘子道:“平姐姐来了。” 邢芸目光一转,正见着一个躲躲闪闪的背影儿往墙角边挪,再瞧了迎春的奶娘一眼,心知肚明的冷笑了一声。 一时平儿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和李纨请了安,又笑道:“听说二姑娘房里出了事,我们奶奶打发我过来,让我领了这些丫鬟婆子过去,仔细审审。” 不待平儿说完,邢芸便掩口打了哈欠,似笑非笑道:“你们奶奶果真说了这话?” 平儿眼皮子一跳,忙陪笑道:“我们奶奶原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早前便答应了东府大奶奶要过那府去,如今听说,便让我过来,领了这些人去交给赖大嫂子,先关着,待她回来亲审了,再来回太太。” 邢芸好笑,本欲嘲讽几句,可一看见旁边低头的迎春,又没了兴致,只懒懒的说道:“我素来是不问事的,有什么不到的去处,我见着你们奶奶事多,能将就也将就了。可若打量着姑娘好性儿,我不管事,拿话来唬弄的,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金丫头银奶奶,两棍子打出去,也不费什么事儿。” 说了这话,邢芸也不看平儿脸色如何,只吩咐着丫头道;“去把赖家的找来,今儿我倒要看看,这些下作东西有多大体面,能遮了天还是蔽了地?纵是我管不了,官衙还在呢,当真没个王法不成!” 平儿本是因这奶娘的媳妇求告,才来走了这一趟,却不料反招的邢芸动了怒,丢了脸面。 她素来便是个周旋应变的人才,听得邢芸这么一说,忙忙改了口风,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这妈妈能有什么体面,不过瞧着姑娘腼腆,起心撒野罢了,论理也该狠治治。我们奶奶素日也有这心,只是姑娘们在屋里住着,我们奶奶照顾还不及,反料理了姑娘的奶妈,着实不好说出口儿。太太如今体谅我们奶奶,不治我们忽略不周的罪过,已是开了大恩,我们含愧还来不及,如何敢唬弄太太。” 不愧是凤姐调教出来的俏平儿,字字句句,进退有理。 邢芸一时不防,反有些被绕住了,怔了一怔,眯了眯眼,方拿帕子掩口道:“这话倒好笑,咱们家竟出了个孟尝君了。” 李纨一听这话诛心,忽生了些兔死狐悲之感,忙劝道:“太太说笑了,哪里就到了这地步,不过是这奶娘糊涂妄为罢了。” 说着,便冷着脸吩咐平儿道:“还不去把赖大媳妇给叫来。你们奶奶不在,你也不晓事了。” 平儿会意,当下答应了一声,便闪身出去了。一出门,刚转过了墙角,平儿就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媳妇迎了上来,陪着小心道;“平姑娘,我婆婆的事儿?” 平儿叹了口气,只说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太太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太太动了大怒,我们奶奶也没法子,更何况我。” 那媳妇子面色惨白一片,颤着声儿求告平儿道:“都是我们老奶奶糊涂,只求姑娘救我们一救,我必记着姑娘的恩。” 平儿素来心地宽厚,见那媳妇模样可怜,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悄悄道:“太太发话叫了赖大嫂子来了,想是要赖大嫂子料理这事呢,你求我作甚,去求赖大嫂子是正经,只要赖大嫂子松了手儿,有什么完不了的事儿。” 那媳妇恍然大悟,感激涕零道;“姑娘大恩大德,我们一家子做牛做马也偿还不尽。” 平儿一笑,说道:“你们那点子能耐,我还有不知道的,也用不着说什么偿还不偿还的,以后别忘了我就行。” 一时赖大家的过来了,平儿迎着她进了屋,邢芸正听着司棋念册子,见着赖大家的上前请安,只点了点头,并不做声。 赖大家的来时已明白了一半,见着邢芸这般作态,越发会意,立在一旁垂手默待。只听着司棋嫩声嫩气的念道;“白玉睡佛摆件,翡翠荷花山景,碧玉碗,玛瑙杯,赤金团花粉盒,金累丝嵌红宝石怀表,猫眼石戒指一对。这是妈妈拿走了,后来又还回来的,我方才记了个数儿。” 邢芸越觉好笑,只看着迎春道;“难怪这些丫头要吵要闹,敢情你这屋子都被这奶妈子给搬空了。倘若她们不吭声,明儿这奶妈子把你抬出去卖了,只怕你还要替她说情。你好歹也是这府里正经的姑娘,论身份论地位,谁还能欺了你不成,你倒好,任着这奶妈子胡作非为。今儿幸而我撞见了,插手管了这事,我要是没瞧见,你就这么姑息养奸着?你就不能教训她几句。” 迎春眼角上含着两滴泪,低着头,怯懦道;“她是妈妈,原该我敬着……” 邢芸扭头狠啐了一口,怒道;“呸,今儿敬这个,明儿敬那个,你怎么不拿个佛龛把这奶妈子供上,早晚三株香,那才叫敬呢!” 说着,邢芸便吩咐赖大家的道:“迎丫头屋里出了贼,我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丢了的东西,总在这些丫头婆子身上,如今已寻出一个,我料着决不只她一人胆大,必还有旁的。你领着司棋好生抄抄,东西找回来了还罢,若找不着了,就把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交到官衙里去,让青天明镜的大老爷们好生审审。” 赖大家的白净净一张脸,瞬间红了起来,上前便打了那奶妈子一个大耳刮子,骂道;“贼养汉的老猪狗,偷汉子偷成习性了,姑娘屋里的东西也是你能拿的,叫你一声妈妈,你就忘了本了,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东西,若不是祖上积了德,能进这府里,能遇着这样的好主子。成天儿鱼肉鸡鸭不离口,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玉珠翠,要个什么就有什么,进进出出都有小丫头服侍着,姑娘又是好说话的,从不高声一句,就是个冰坨子,也该捂热了,可你倒好,不但手脚不干净,还在姑娘面前逞威风,你不害臊,我都恶心透了。什么玩意儿!” 千奴才,万狗才的骂了一遍,打的那奶妈子脸颊肿得老高,赖大家的才停住手,向着邢芸刚要说话,外头的丫鬟便忙忙进来道:“老爷打发人来唤太太过去。” 邢芸闻言,随口吩咐了赖大家的几句,这才领人往自己院子回去了。 一进屋,邢芸就见着贾赦拿着个红缎册子,翻过来翻过去,眉头皱得死紧,也不知在愁什么? 邢芸命丫头打了水进来,卸了头上的珠玉,脱了大氅外裳,随意换了件家常旧衣,上前问着贾赦道:“老爷在看什么?” 贾赦叹了口气,说道;“外头送的账本儿,这年成竟是一年比一年差了。” 邢芸瞅了一眼,见上头记的繁复,一时也看不懂,便撩开了手去,笑道;“年成不好,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今年雪落的早,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的。” 贾赦合上账本,将账本放到一边,方问着邢芸道;“怎么眼下才回来?” 邢芸一撇嘴,瞬间没了笑颜,只说道:“可别说了,原是打算去看看薛家姑娘的,偏遇着迎丫头屋里不好,便多留了一阵。迎丫头那怯怯懦懦的脾气,若不改改,指不定日后还要吃多少亏呢。” 贾赦浑不在意的一笑,说道;“有老太太看着呢,能有什么事儿。” 邢芸闻言,不觉白了贾赦一眼,没好气道;“老爷这是什么话,老太太再怎么也只一双眼睛,能看几处去,迎丫头又是个遇事不吭声的,天塌下来,也不见她说一句。今儿若不是丫头们瞧不过眼,闹将起来,还不知她要瞒到什么时候去呢?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又少不得一场气生。” 正文 家常 贾赦揉了揉额头,叹气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太太只一双眼睛,难道我就多长了几只去?上有老太太看着,下有丫鬟婆子服侍,前儿我听着又请了什么嬷嬷姥姥的,这样还能闹出事来,也只能怪迎丫头自个不成器,辖制不住下人,你还是省些心罢。” 邢芸颇为无语,怔了一怔,方才说道:“虽是这样,却也不能由着迎丫头去,老爷也是没瞧见,这都闹成什么样了。” 贾赦哼哼了两声,说道:“牛不吃水,谁还能强按了去。你和我说,我又问谁去?你歇歇心罢。” 邢芸一听这话,便知与贾赦是说不通了,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方才转头问着贾赦道:“老爷唤我回来做什么?” 贾赦正端着茶,听见邢芸这话,抬头道:“今儿我听人说,你那个费陪房的女婿,在外头吃酒,把襄阳侯弟弟的亲随给打了?可有这事没有?” 邢芸先是一愣,而后想着,费婆子这事出了这些日子,府里又是无处不透风的,传到贾赦耳朵里也不奇怪。 当下勉强笑了一笑,弄了一下发钗,说道:“是有这事。前日里费婆子时常家去,我好奇着便问了一问,只是听说着牵扯到了什么襄阳侯,我恍惚记着这襄阳侯府和咱们家日常也来往着,便没怎么在意,后头事一多,倒把这事给忘了。老爷今儿说起来……可是……” 邢芸眉头微蹙,抬眼回望着贾赦,眼里微露几分担忧之色。 贾赦见状,忙说道:“今儿襄阳侯使人来送年礼,话里说了那么一两句,我原道着他们家是上门来问罪了,没成想,来的人却连声儿赔不是。我心里着实纳闷,这才寻你问一问?” 邢芸一笑,忙说道:“不但老爷纳闷,我听了这话,心里也极不解呢。不过听下头人说,襄阳侯倒是个治家严谨的,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经,如今牵扯的既是他兄弟的亲随,怕也是他们家的家生子儿。依襄阳侯素日的口碑,使人过咱们家说一声,倒不为奇怪。” 见着贾赦略点了点头,邢芸心思一动,忙又笑道:“依我说,襄阳侯既使了人来,咱们家也不可轻怠了去,再说他们家虽和咱们有些生分,但到底还有个积年的情分,如今这事纵是起头不好,可俗话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干戈化为玉帛,若是老爷过去走动走动,没准……” 瞧着贾赦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邢芸侧头取下耳上的坠子,嘴角略弯了弯。 贾赦不是宅么,不是什么都不关心么,这襄阳侯也不是什么大本事的,可人家有能耐教个好儿子出来,她就不信,瞅着人家子孙能耐,回头见了自己的儿女,贾赦这死要面子的心里会没个想法? 贾赦倒不知邢芸心里打的算盘,他这人本就是个不知东闪西挪的,否则怎么会做出找贾母要鸳鸯的蠢事来,如今听得邢芸这么一说,思忖了下,便朝着邢芸道;“我原想趁着东府大老爷的寿日,请了襄阳侯过府来逛逛,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妥当?” 邢芸一笑,温和道:“东府大老爷虽不在府里,可逢着寿日,只怕客多,老爷倒不如趁着哪几日空闲,下帖子邀了襄阳侯……” 话还未完,外头便有丫鬟进来道:“太太,赖嫂子来回话了。” 邢芸头也不回,淡淡道:“都快掌灯了,叫她明儿再来回。” 说着,又抬眼瞧了瞧墙上的挂钟,笑问着贾赦道:“昨儿王家的不知从哪捣腾了几斤虾来,活蹦乱跳的,我瞧着难得,便让人用活水养着。如今正赶着晚膳,我想着让人炸了,再烫一壶酒,备着老爷下酒,不知可好?” 见着贾赦应了,邢芸又说了几句家常,方才命着丫头去厨里传话送膳进来。次日早上,邢芸从贾母那儿请了安回来,正拿着笔描花样,却听着外头丫鬟道:“琏二爷来给太太了。” 一时贾琏进了屋来,朝着邢芸请了安,笑道:“前儿太太打发人寻我,可不知是有何事?” 邢芸停住笔,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寻常小事罢了。前些时候,费婆子家里出了事,说是牵扯着什么官司是非的,我也不大懂这些,便想寻你问问。不想那府里昨儿送了年礼来,把话一说,无非是底下人小题大作,如今已是无事了。” 贾琏一听,也笑了,忙说道:“原是为这事,太太不知道,这里还有缘故呢,倒不只底下人小题大作。” 邢芸听着贾琏这么一说,心里不觉生出了几分好奇,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贾琏笑说道:“这是襄阳侯府上的故事,襄阳侯府出了个五城兵马司指挥,这些年是渐起来了,只是襄阳侯那三弟,在京里是出了名的不像话,成天斗鸡撵狗,吃喝嫖赌,没钱了便问了襄阳侯讨银子使,襄阳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奈何就是管不住。今年也不知他是哪里不痛快了,嫌着白身不好听,闹着要寻官做,襄阳侯素来清正,只当是没听见。偏这人是起了心动了意,非要捐个官身不可,只是这捐官少不了白花花的银子,襄阳侯不管,这人被他身边的下人一唆使,便动了歪心思。如今京里虽没传开,但知道的人却是不少,襄阳侯气的一连杖杀了七八个奴才……倒没想咱们家也有奴才被讹上了。也是襄阳侯知道的早,倘或再迟些时候,被人弹劾了去……这京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家,偏又摊上这么个兄弟……” 邢芸搁下笔,往椅子上一坐,笑道:“我说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好好的就是说不拢,非要闹上官府去,原来,这里头还有旁的?不过,这么说来,这人还勾结了官府了不成?” 贾琏桃花眼一弯,忙道:“哪儿说的上勾结,谁不知他是襄阳侯的兄弟,官衙里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襄阳侯的面上,也是不拘细问的,不过和和稀泥罢了。” 邢芸冷笑一声,说白了不就是拉大旗扯虎皮从中谋利么,只是比凤姐机灵点,没糊涂到去收银子包揽官讼罢了。 又想起昨儿听平儿说的那些话,邢芸顿时没了八卦的心思,端起茶吹了吹水面的热气,向着贾琏道:“这都是人心不足,有吃有喝想官做,等着做了官,又有别的想头,就是尽如他心想事成了,只怕还有不痛快的。不过话说回来,人生在世,不可没志气,但再有志气,也不能丧了良心。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到哪寻不出银子来,要动这些歪门心思,就是拿了银子也嫌脏,夜里睡不安稳。” 正说着,桂叶便打起帘子进来道:“赖嫂子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瞅了瞅天色,见日头才出来不久,不觉露出一丝讽笑,昨儿她说天晚了,让赖大家的白跑了一趟,今儿赖大家这时候来…… 无怪这赖家在东西两府如此得势,单这份心思满府就没几个能比得上。 邢芸想着,略点了下头,吩咐道:“叫她进来罢。” 不多时,赖大家的笑着进了屋来,抬眼见着贾琏也在屋里,面上的笑容不觉僵了一僵,上前见了礼,方陪笑道:“昨儿太太吩咐的事儿,我已带人去办妥了,只是还有一句话要问太太,这王嬷嬷犯了法,是撵了她出去,还是……” 邢芸眼皮子都不动一下,随手放了茶盏,漫不经心道:“办妥了?除了这王家的,可还有什么人在里头?少了那些东西,也一五一十的查出来了?” 赖大家的脸上甚没颜色,只低头道:“还有几个嬷嬷媳妇搅在里头,我领着人去抄过了,她们也没拿什么大东西,不过几尺布料,几样玩意儿,也分不清是姑娘赏她们的,还是她们偷摸了去的。就是那王嬷嬷,她媳妇见她犯了大错,也翻箱倒柜寻银子出来,把东西都赎回来了,还磕着头……” 邢芸好笑,看着赖大家的道:“都寻出来了?寻了哪些东西出来,可有个数儿?” 赖大家的低了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个蓝皮册子来,递给了桂叶,桂叶摊开册子,拿给邢芸看了看,邢芸当即便笑了,说道:“羊脂玉镯,红宝石斜枝花,祖母绿面花,珊瑚珠花,金项圈……紫貂皮,银狐套……这些嬷嬷媳妇可真真是能耐人,旁地里也难寻这么一个来,如今倒好,都凑一堆了。我说呢,平日里也没少给迎丫头东西,府里的份例也是按时按节供着,可就是不见她怎么穿戴,还道着她是不喜欢,不爱打扮,结果没承想,竟都进了这些能耐人的口袋了。” 正文 传话 贾琏正从丫鬟手中接茶,听见邢芸这话,不觉皱起眉,忙问道:“二妹妹屋里怎么了?什么嬷嬷媳妇的,什么羊脂红宝的,难道咱们家还出了什么……” 邢芸眯眼笑了笑,只说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过迎春性子软,被几个婆子拿捏着,自己房里的东西丢了,也不敢吭声儿。昨儿我从老太太屋里过去,恰听见她屋里的丫头和婆子吵嚷,进去一问,才知道这事,可教我气的不轻。” 贾琏听说,只觉面上无光,忙道:“竟有这样的事儿。既这样,只管命人给她们一顿棍子,锁起来,再拿了她们家人,一一审个清楚,好生处置一番,也警醒警醒旁的。” 邢芸一笑,懒懒的看了赖大家的一眼,朝着贾琏说道:“这里头外头各执一词的,我也分不清谁说的话儿真。咱们这样的人家,素来舍钱舍米,周济贫老,最讲究仁慈待下的,若只为丫鬟们两句话,就发落了他们去,只怕这下头的老奴才们心中不服,认为咱们这些做主子的不辨忠奸。你妹妹既住在你二婶院子里,你又替你二叔管着家,我想着,这事儿也不用烦劳旁人,你出去料理一下也就是了,也省得闹的人心惶惶,大家都不自在。” 赖大家的听着邢芸说道老奴才三字,心里便不由得犯了虚,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下头人犯了事,听凭太太开发,这是府里的规矩,还有谁敢不服呢?” 邢芸揉了揉太阳穴,轻微咳嗽了一声,淡淡道:“服不服的,又不曾有人写在脸上,我怎么知道这些奴才心里想的是什么?” 赖大家的老脸一红,讪讪的笑了一笑,低头垂立在一旁,不敢再作言语。 贾琏摸了摸鼻子,起身笑道:“太太既吩咐了,儿子这便领人去办,趁早料理完了,也好来回太太。” 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赖大家的见状,也向邢芸告了个罪,镊手镊脚的退了出去。 邢芸瞧着人去远了,这才懒散的松了口气,低头弄着手腕上的翡翠珠子,端见那翡翠珠子翠色纯净,光泽圆润,上刻着蝙蝠与五铢钱纹样,寓意福到眼前,再是吉祥不过了。 只是邢芸拨弄了几下,不觉想起后世对于荣国府败落的揣测,由不住轻叹了一声,如今正当顺风得意时,尚且人心不足,到日后大厦倾颓,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再想了想迎春的事儿,邢芸烦躁的心略安了少许,她把贾琏扯进这事里,贾琏素来心地不坏,迎春又是贾琏的妹妹,有贾琏看着,迎春在二房那边的日子怎么也能好过一点。 至于其他的,邢芸却是有心无力了,迎春的性情不改,怕是一辈子也免不了这人善被人欺的局面了,她纵是管得了一时,也没法管一世去,所做的实在是有限啊! 邢芸正想着,桂叶笑盈盈的端了盏冰糖银耳汤过来,看了下钟,笑说道:“这钟已敲了十下了,难得今日清闲,太太喝点汤,且睡一阵子罢。” 邢芸接了汤,淡淡一笑,说道:“今儿倒不觉乏,这几日忙来忙去的,也没什么睡意。” 说着,邢芸低头喝了一口汤,方又想起一事,抬起头来问着桂叶道:“老爷今儿是往外头去了,还是在家里,若是在外头,便吩咐厨里别烫酒了。” 桂叶抿唇一笑,一边儿将桌上摆的蜜饯果子拿过来,一边说道:“今儿东府珍大爷回来了,一早便邀了老爷过那府里去,如今都这时辰了,怕是老爷中午不回来了。” 邢芸伸手拈了一块蜜饯,笑道:“原是这样。珍哥儿不是去城外给敬老爷请安了么,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桂叶轻摇了下螓首,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人来回道:“太太,费妈妈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放下汤盏,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她倒来的挺快,叫她进来罢。” 桂叶答应着出去了,一时引着费婆子进了屋来,一段时日不见,费婆子的面色倒憔悴的厉害,一见邢芸便要跪下去磕头请安,邢芸忙让桂叶扶了费婆子起来,笑道:“且坐下说话罢。” 费婆子强自请了安,方才在小丫鬟搬来的平金菊花绣墩上半坐了坐,倒是一副十足小心恭顺的模样。 邢芸瞧着费婆子这模样,心里也隐约猜到了几分,想是费婆子因她女婿的事儿,担忧了这些天,在外头又受了不少奚落,认清了自己的本分,这心气儿自然也比不得以往了。 邢芸一笑,淡淡道:“你家里的事可完了?” 费婆子见问,脸上的颜色越发不好,拿帕子抹泪道:“事儿倒是完了,只是我那女儿,被那家人闹上门来一吓,活活流掉个成形的胎儿。” 邢芸不由得一惊,急忙道:“竟有这事,怎么没人提说?” 费婆子泪扑簌簌的落下,哭说道:“太太也是知道的,我那女儿原就是个胆小的,又没经过什么事,那家一上门,又是闹又是砸,还说要拿了我那女婿去,打折了腿再交官,这么一闹,纵是我老婆子也要急了,更别说她这样胆小的,当天晚上便有些胎不稳,大夫只说要静养,不可再动气。偏是冤家到了,我那女婿又是个没担当的,前些日子见那家闹的着实厉害,闷不吭声的便和人躲出了城去,合家找了一日不见人,都慌了神,以为他是出了事,我女儿被这一吓,不知怎的,到了晚上便落了胎了。” 说了这话,费婆子又哭了一阵,方抹着泪道:“我一个寡妇,前无亲后无靠的,又没什么大出息,家里闹翻天了,也没个求告的去处,只有王家的念着我俩过去交好的情分上,帮着我料理了几天,好歹草草了了这事。可我那女婿………我是瞎了眼蒙了心,才……” 邢芸正陪着掉了两滴泪,听见费婆子这话,忙说道:“如今即已无事了,再纠缠过去却是无益,你且放宽些心……” 邢芸的话还未完,费婆子脸上就变了颜色,凄凄苦苦的诉说道:“我也想放心去……不怕太太笑话,为了我那不成人的女婿,我东求西告,南陪北送,几辈子的老脸面都搭进去了,可……我女儿因落了胎,这些日子伤心的滴水不进,前日里我哄了大半天,才让她动了几口汤,这汤还没下肚呢,守花园的夏婆子就跑来告诉我说,我那女婿拿银子在外头置了个外室,正办了酒席,请了府里的管事们去吃酒,我先前还不信,后来真瞧见了……我那可怜的女儿,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费婆子越说声音越低,眼泪止不住落,她侧过脸去,拿帕子抹着,上好的绢帕不一会便被泪水彻底打湿了。 邢芸瞧着,心里也不觉难受起来,想劝一劝费婆子,偏又寻不出话来,一时叹了口气,朝桂叶看了一眼。 桂叶站在一旁,正拿帕子擦着眼,见邢芸看过来,忙忙会了意,正欲上前劝说费婆子,却听得外头的小丫鬟传话道:“老太太使人过来传话了。” 屋里的人惊了一惊,顿时擦泪的擦泪,打水的打水,好容易收拾齐整了,一时贾母遣的人也进了屋来,众人抬眼一瞧,却是鸳鸯。 只见鸳鸯穿了身鹅黄镶蓝边滚毛紧身袄儿,下穿着白缎弹墨裙,微露着绣花棉鞋尖,头上一支点翠鎏金簪,几朵新样珠花,鹅蛋脸上薄施脂粉,红润粉嫩,瞧着极是大方精神。 邢芸见鸳鸯头上戴了点翠簪子,不觉多看了一眼,却见得那簪子花样并不是时兴,心里便猜度着是贾母给的,将目光移转了开来。 鸳鸯一进屋,向邢芸见了礼,便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太太打发我来告诉太太一声,二姑娘屋里闹的那事,她已是知道了。老太太说,府里这些奶妈子仗着自己体面,很有几分可恶,往日没拿住还罢,今儿既已拿住了,是断断不可轻饶的。” 邢芸听着,愣了一下,正自思量着,却听得鸳鸯又道:“……老太太还说,这事儿太太奶奶们都不必插手了,她自有道理。” 邢芸听得贾母如此说了,心里虽还有些计较,却也只得罢了,笑道:“知道了,老太太说了便是。” 鸳鸯又说道:“还有一句话,老太太说明儿东府请戏,问太太可要一道儿过去?” 邢芸笑了一下,原欲应承,突想起一事来,正迟疑着,眼前突然一花,偏偏往后仰了一□子,脑子嗡的一声炸响,整个人险些晕眩了过去。 第51章 病来 “什么叫做只是问一问,若是别人说这话还罢,环哥儿那是你亲弟弟,你也不摸摸良心,就这么空口白话的污蔑他。我知道你势力,你能耐,好威风,好本事,样样都好,唯独从我肠子里爬出来,拦了你的前程,你气我恼我,与环儿有什么相干,他那处儿碍着你了,府里有个什么事,你就疑他,旁人都没开腔呢,你倒先跳上了。你自己说说,宝玉屋里丢了东西,关环儿什么事,他几时往那屋里去过一回,这会子你竟拿他当贼审,你安的是什么心啊!” 赵姨娘尖锐的嗓音哭嚷着。 “姨娘且止住罢,有什么话,坐下好好说不得,何必这样呢。姨娘别生气,也怨不着姑娘,她只是好心问问,怕环哥儿日常在府里逛着,或捡着了,让人瞧着胡乱编排了去。” 丫鬟嬷嬷的劝告声不断,赵姨娘却仿佛得了脸似的,越发闹开了来,大哭大骂道:“胡乱编排,谁人编排了,你们说个人名儿出来啊!我就不信,她不说话,别人要拿锅煮了她。” “姨娘歇歇气,姑娘只是担心罢了,她和环哥儿是亲姐弟,环哥儿若不好,姑娘脸上也不好看,姨娘再这么闹下去,生出事来,岂不是与哥儿姑娘都不便宜。” 听了这话,赵姨娘方止住了气,又扬着声音冷笑道:“什么不便宜,什么好看不好看,这话哄别人还罢,哄我——还早了些。宝玉屋里丫头片子一大堆,成天儿不是挑衣捡食,就是偷懒耍滑,有几个安分守纪的,一会说是丢了东西,一会又说是被人拿了去,一阵一个风,好的歹的也没个分明。要审也该审他屋子里的人,拉扯着环哥儿作什么?二姑娘屋里也丢了东西,可大太太怎么没问琮哥儿去……” 听着赵姨娘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迎春放下手中的书卷,略叹了叹气,司棋瞧见了,忙端了个甜白釉暗花缠枝莲纹盏过来,笑说道:“这是方才煮好的牛乳燕窝汤,姑娘且用些罢。” 迎春抬眼看了看,一边接了盏儿,一边问道:“前几日绣桔不是说屋里的燕窝没了,还等着日子去领么?” 司棋一听,忙笑道:“这是昨儿太太使人送来的,不单这燕窝,还有很些旁的。太太还嘱咐人交代说,这都是给姑娘的,不许底下人挪用了去。” 迎春听了这话,不觉低了低头,司棋偷眼瞧着,心里默默盘算了下,又劝道:“依我说,如今太太待姑娘在府里也算宽厚了,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旁人还没想着,太太便送来了。再说,姑娘平素又不是没看见,二太太待三姑娘,人人都颂着恩宽恩广,可赵姨娘这么十天半月的闹上一场,二太太何曾说过一句话。还有四姑娘,东府大奶奶是出了名的和气人,可四姑娘在老太太身边养活着,那边大奶奶几时过来瞧过一眼,这还是正经嫡出的姑娘呢。太太现心疼着姑娘,姑娘也该改改性子,多往那边走动走动,毕竟老太太天年已高,姑娘终归还是要回那边去的……” 司棋这番劝告的话还未完,绣桔便忙忙打着帘子进了屋来,拍着手笑道:“真真是报应,昨儿那王婆子的媳妇还好意思来求姑娘去讨情,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今儿倒好,一家老小都撵出去了,咱们这屋里总算是清净太平了。” 司棋听说,也笑了起来,问道:“这么快,那王媳妇素来是个胡搅蛮缠的,她就没旁话?” 绣桔撇了撇嘴,冷笑道:“怎么没话,满嘴的好话呢,摊在角门边上,求奶奶告姑姑的,只求着二爷开恩,平姑娘瞧着可怜,过去说了两句,倒挨了二爷一顿骂,落了好阵没脸。二爷正料理着呢,琥珀姐姐便领着人来了,说老太太吩咐了,叫人立刻将王一家子撵出去,不许再进府来……姐姐和姑娘是没瞅见那情景,活生生的现世报……” 绣桔正拿帕子掩口笑着,却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红衣绿裙的小丫鬟一溜烟小跑进来,喘着气儿道:“老太太使人来传话,说大太太不大安,叫姑娘过那边去看看。” 迎春眉头微蹙,忙说道:“太太怎么了?” 那小丫鬟低头回道:“先前鸳鸯姐姐过去传话,回来便说,大太太有些不好,那边正忙忙乱乱的叫人请太医来看呢。” 司棋见那小丫鬟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明堂来,不由急了,上前便戳了那小丫鬟一指头,骂道:“到底是怎么个不好了,太医请来了没有,你倒是说啊!” 那小丫鬟冷不防挨了一下,竟有些唬着了,眼圈一红,便落了泪下来,抽泣着道;“鸳鸯姐姐没说,我……我不知道。” 司棋还待再骂,却被迎春拦住了,迎春说道;“何必如此,她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你们去拿了衣裳来,我好换了过去。” 却说邢芸头一晕眼一花,便自思是空间又闹了妖蛾子,一边叹着自己霉运罩顶,一边强支应着欲打发了鸳鸯,再进空间探个究竟。 哪知这想头才刚起来,邢芸便觉背上阴侵侵一股冰凉,面上耳后却热的厉害,身子却似踩在云上飘在雾里,眼里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捂头连叫两声哎呦,邢芸胡乱往榻上一躺,两眼一闭,瞬间便人事不知了。 不料她这躺的是极利落,却把身边的丫鬟婆子吓的不轻,一个个立在旁边,两眼咕噜噜转着,不敢动作一下。 唯有桂叶木香几个,是侍候邢芸惯了的,虽有些唬着,但倒不曾乱了分寸,上前细辨了辨,见邢芸气息还算平和,只是神色疲乏的厉害,心中稍安了安。 当下桂叶一边打发了人去请太医,一边放下帐子,遣了婆子送鸳鸯回去,屋里虽忙乱,倒还算有序。 不多时,府里的人尽皆知了,有亲上门来探望的,也有打发丫鬟来问候的,紧着太医也到了府上,看了脉息,却是摇头不语。 一时说是心思郁结,一时又说是气血两亏,一时却道恐是伤寒,统共没个准话,不过开了个太平方,便告辞去了。 桂叶使人抓了药来,守在外头煎药,迎春在屋里亲领了人服侍,转眼到了晚膳时候,邢芸迷糊着喝了药,略用了几勺粥,见贾赦不曾回来,且身子着实沉重,便又躺下了。 至次日,这不适越发严重,先是全身无力,后又不进水米,再后来竟是起卧不得,贾赦回来见了,忙命贾琏出去寻医问药,迎春则在邢芸身边陪伴。 贾母虽知邢芸不大好,但因尤氏请戏,一早便领了王夫人,林黛玉,宝玉,凤姐等过那府去看戏,到中午回来歇息时,才知邢芸病的厉害,忙使了鸳鸯过来探望,邢芸总是昏睡,也没法说话。 后又有族中各房亲眷来探,虽言语温和,但瞅着邢芸此病,皆觉凶险,背地里难免议论着只怕难过年关了。 那等子眼皮子浅的小人听了这话,不免心思大动,一时间来探病的女眷里多了不少姑娘家,服侍邢芸用药的人里多了几个姨娘,媚眼儿一个劲的往贾赦身上抛。 只可惜贾赦往那府里去的时候多,留在屋里的时间少,这些媚眼儿没人受用,竟都落了空了。 挨到了正月初,邢芸这莫名其妙的病,终于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从起身下地,到痊愈大安,统共不过三五天工夫,快的让邢芸以为,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那一月是在做梦。 不过来往探望的亲戚宾客,很快让邢芸面对了现实,谁说穿古代能宅到死的,这人情交际就能把人累死,七大姑八大奶,现代社会哪来这么多歪门子亲戚啊! 可邢芸还得面带微笑的一一见礼,道一道家常闲话,尽管她多半不记得进来的人是住廊下还是住府外的,哪房哪家的。 所以邢芸面上笑的跟朵花似的,心里却在默默吐槽,贾府这来了一个人,丫鬟就传报一次的规矩,其实是为了提醒主子别认错了人,是吧。 天知道,脸都快笑僵了的邢芸,有多想对着底下坐着啰啰嗦嗦的人说:“大妈,你哪位啊,走错门了吧你,你说的事情,我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老表错情了。” 不过心里吐槽的再厉害,邢芸面上也不好露出一丝来,只含笑点着头,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时不时应和一声,眼珠子转着望天。 早知道这样,她宁愿在床上躺着发霉长毛,也不要起来听这重复了又重复的奉承话啊,一点新意都没有不说,讲的人还认为自己很会说话。 正文 第 52 章 厅里的座钟铛铛敲了十下,外头的丫鬟乱中有序的忙碌开来,屋里唠唠叨叨的客人见状,也起身来告了辞,邢芸笑着挽留了几句,方让桂叶送着来人出去了。【虾米文学www.xiamiwenxue.com] 见人去远了,邢芸敛了笑,一边脱着见客的外裳,一边吩咐木香道:“去把药端来,顺便使人把前儿外头送来的香色地缠枝牡丹纹闪缎和月白地落花流水游鱼织金缎寻出来,我一会有用。” 木香听了,忙打发小丫鬟出去传话,自个则亲到外头端了药并一碟子蜜饯桃脯进来,将药和蜜饯放在桌上,一边上前服侍邢芸挽袖,一边笑说道:“这璜大奶奶倒好笑的紧,早便说了还要往东府去,偏在咱们这呆了半天也不挪步子,我还道着她要吃了午饭才肯走呢。” 邢芸忍不住一笑,轻摇了下头,嗔说道:“都是一族的亲戚,你少胡言乱语些。” 木香扁了扁嘴,嘟起嘴道:“哪是奴婢胡言乱语,这璜大奶奶见天儿往两府里窜,不是在东府大奶奶跟前凑趣,就是往二奶奶那说笑,一月倒有半月是在咱们府里,这还得算上睡觉的时辰。她打的那些小算盘,这府里都传遍了,我又不曾编排,不过实话实说,太太若怪我,也太冤了?” 邢芸听着,不觉笑了起来,只拿帕子掩口道:“她打了什么算盘了,我怎么不知道?” 木香在银盆里拧了拧巾帕,递给邢芸道:“这是外头传的话进来,说这璜大奶奶家里,虽有些小产业,但终究难以度日,所以这璜大奶奶才时常进来奉承着两府奶奶们,趁奶奶们高兴的时候,借些衣裳首饰,出去典当了银子使。太太也是知道的,这东西既给了人,奶奶们自是不会讨回来的,说是借,其实……若是一回两回倒罢,偏这璜大奶奶三五日便来上一回,这里里外外都有些……” 邢芸听了,也有些好笑,只是无端想起邢家来,这面上的笑容又敛了去,只淡淡道:“许是家道艰难的紧,才会这样。咱们家那些人,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他们胡嚼嚼惯了,你倒跟着学上一车话,没得叫人笑话。” 木香低了低头,仰着脸儿说道:“真要是家道艰难的紧,纵有人笑话,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着,咱们府里的终归是和气人居多。太太不知道,那璜大奶奶若真精穷了,俭省着也过不下去了,两府里有几个不替她唉气叹苦的。【虾米文学www.xiamiwenxue.com]偏这璜大奶奶,说是没银子,又爱讲排场,家里丫鬟婆子,车马宅院一样不少,每每手头宽松了,便往咱们两府里来,外头有那不正经的,便取笑说,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璜大奶奶舍脸养奴,咱们家合该敬着些,不可怠慢这位舍脸菩萨……” 邢芸听着那舍脸养奴的话,禁不住便笑了起来,笑过了,才按了木香一指头,笑道;“行了行了,说着说着,竟连菩萨也出来了,再讲下去,只怕南天门的四大金刚也要被你搬来了。” 正笑着,外头帘子一动,小丫鬟翠云进了屋来,细声道:“林姑娘和二姑娘来了。” 邢芸停住笑,略点了一下头,见翠云会意出去了,邢芸才擦了擦手,换上一件沉香色折枝花蝶纹妆花缎比甲,斜倚在软榻上。 不过一会工夫,翠云便打起帘子,迎春和黛玉两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屋来。 当下见过礼,邢芸让人上了茶水并点心来,这才闲闲的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见黛玉穿了件雪灰蜂蝶闹春缂丝夹袄,头上戴着白玉花蝶簪并一支翡翠雪柳镶珠步摇,腰件一根青缎暗花腰带,脚下微露一双同色青鞋,素雅又不失颜色。 邢芸看着,不禁一叹,黛玉这身打扮显是还在为贾敏服孝,只是贾府里的众人早忘了这些,按礼来说,就是贾母也该为贾敏服丧九月,更别论旁人了。 邢芸是个穿越者,对于这些丧服礼仪压根就没留心,虽有邢夫人的记忆,但不是眼下瞧见,有所触动,邢芸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因这个缘故,邢芸心里倒莫名生出些愧意来,移了移眼神,转而问着迎春道;“你那奶妈子,我听人说,老太太已是开发出去了,我想着,你身边也不能少了人去,明儿我打发人送几个婆子来,你自个挑上一个罢。” 迎春低了一回头,懦懦道了一句是。邢芸见着迎春这模样,不由心生不喜,无处发作,强压下气,温言细语的说道:“这些婆子丫鬟,虽有些体面说法,但那不过是因为她们是家生子儿,打祖上起,便在府里服侍效劳,为着他们的忠心,且主仆相宜,才给了他们这些脸面,况且着,说是给他们的体面,不如说是看在他们与主子的情分上。就如你那奶妈子,若她不曾奶过你,只是一个寻常家生子儿,谁肯高看她,不过寻常相待罢了。她在府里的体面风光,全凭着你的身份……她要有失礼越距之处,你若觉得不为大错,偶尔包涵便包涵了,若是看不过眼了,只管打发她出去养老便是,哪里有主子被奴才辖制的道理。” 说了这话,邢芸端起桌旁的德化窑白釉茶盏略用了一口,只是才入口,邢芸便蹙了眉,瞅了木香一眼。 木香旋即明白了过来,笑说道;“这是老爷昨儿拿回来的新茶,也不知是打哪来的,颜色倒好看的很。” 邢芸瞬时无语,贾赦最近不弄他那些古董玩意儿了,可新培养了个爱好,斗茶,这些时日说是被贾珍请去了,其实大半工夫是在外头鼓捣折腾茶叶去了。 邢芸也懒管这些,茶叶那是树上长的,况且如今又不是二十一世纪,有那些黑心烂肠的商人拼死炒作,上至人参燕窝,下到油盐酱醋,什么都能吹上天去。 一根草都能吹的极具收藏价值,今天买了明天就价值连城了,偏还有傻子上当,真是让人觉得,地球真是太危险了,什么外星人都能满街跑,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抓去解剖掉! 星际宇航局更是官僚拖沓,这样智商无下限的货色都没发现,还让他们在地球上占据了几个国家,绝对的渎职! 低头看了看那茶盏中的茶汤,邢芸随手将茶盏放在一边,淡淡道:“味道浓了些,我不惯这个,还是换了碧螺春来。” 木香连忙答应着,打起帘子出去了,见木香去了,邢芸方又问着黛玉道;“前儿我听说,老太太打发人新请了个太医来,不知如何?” 黛玉手中捏着帕子,笑说道:“还是叫吃那几样丸药,也没旁的方子。” 邢芸听了,略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可还咳嗽着?” 黛玉回道;“这几日还好,并没怎么咳嗽。”邢芸又向着黛玉道:“你生的单弱,这病根子不去,一味吃药,也不是个法子。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虽然粗了些,可也有几分道理在其中。” 听见邢芸说了这话,黛玉不觉移了移目光,低垂螓首。邢芸见状,忽觉自己有些冒昧了,忙笑了笑,又说道:“我是想着,这药食同源,你如今既吃着药,这饮食上也该多注意着。” 刚说了这话,一阵风吹过,外面便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了,初开的迎春花随雨落了一地,草木泥土的清香伴着水汽侵进了屋里。 邢芸瞅着丫鬟关了窗,便转了话头道:“外面下雨了,路上想也泞的很,我打发人去和老太太说一声,你们便留在这用饭罢。” 一语未了,便听见外头丫鬟传说,有小丫头给黛玉送伞来了。 一个颇有几分眼熟的小丫鬟进了屋来,手里拿着个小手炉,提着一个小包裹,上前行礼道:“紫鹃姐姐见天阴着,便让我送了雨伞斗篷和手炉来。老太太先前打发了人来说,今儿二太太用斋,叫姑娘们都过去用饭,也好热闹热闹。” 听了这话,邢芸倒不好再留黛玉,笑道:“老太太既吩咐了,我便不留你们了,只是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且这院子到老太太那院子又很有一段路,单这雨伞斗篷,这么走过去,难免濡湿了鞋袜。我看索性传了外头的婆子来,用软轿送你们回去,这样既便宜又妥帖。” 正说着,桂叶打起帘子匆匆忙忙的进了屋来,见了邢芸,咬了咬唇,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邢芸见状,心中一动,也不待黛玉和迎春推辞,只打发人抬了两顶软轿来,看着黛玉和迎春上了轿,又屏退了屋里的丫头,才转身靠坐在榻上,用手支着头道:“说罢,有什么事儿?” 第53章 公道 桂叶忙说道:“费妈妈把张姨娘的头打破了,血流了一地,拿帕子压着也止不住。” 邢芸骤的一惊,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桂叶急急说道:“今儿费妈妈在西角门那看人种茉莉花,谁知张姨娘从琮哥儿那回来,看见那茉莉花,便说屋里的香料太闷,熏的满屋子烟火气,要丫头们摘些茉莉花回去。费妈妈回头见那些丫头摘了这朵掐那朵,捧在手上让张姨娘看下,又抛地上不要了,口上忍不住,便唠叨了几句。不知怎么就触了张姨娘的火,混骂了起来,费妈妈原没说话,可后来听着张姨娘骂她一家绝户,就是不死男人也是守活寡的命,也不依了,两人拉扯着打了起来,旁边人拥上去劝架,拦来拽去的,一个不留神,张姨娘就撞在假山石上,满头满脸的血……” 邢芸听着,便站起身来,一边取了架子上的外裳往身边披,一边问着桂叶道:“可叫人去请了大夫没有?” 桂叶忙忙取了个鎏金嵌八宝手炉并一件羽纱雨披过来,递与邢芸道:“我遣了小丫鬟去了,只是瞧着凶险的紧,这才过来……” 邢芸跺了跺脚,闷不吭声便往外头走,走了一段路,才向着桂叶道:“你就没叫人找些止血的药去?” 桂叶手里拿着伞,迟疑了一下,说道:“慌里慌乱的,我就没顾上。” 转时过了夹道,邢芸远远便听见一堆人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有人尖刺的叫骂道:“这花又不是你家的,就是全糟蹋了又碍了你什么了,平日里仗着太太的势,人人都让你三分……你倒越发起了调,今儿竟连姨娘也打了……我这回了老爷和老太太去,让老爷和老太太来分辨分辨,看这府里是不是由着太太一手遮天了!” 邢芸黑了一张脸,这又是哪个牌名上的人,还嫌着不够闹腾,非要来添把火儿。 邢芸想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待得走到游廊前,邢芸总算看清了现场的情况。 只见张姨娘被几个丫鬟搀住,半躺在凉亭里,歪头向着一边,身上的浅云色顾绣花蝶绸褙子满是大团大团的猩红,地上也到处是滴落的血痕,不少丫头婆子站在游廊边假山后议论纷纷。 一个穿着杏红色纱衫裙,头上插着碧玺花钗,发梢带着几滴雨珠的小丫头,正对着费婆子指指点点,好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邢芸瞧着便心生不喜,虽觉着那丫头有些眼熟,可默默思量了一遭,却怎么也没想出这丫头姓谁名谁来。 一时正犯着愁,扶着张姨娘的人里,却有个婆子眼尖的瞅着邢芸来了,忙不迭叫道:“太太来了。” 围观的丫头婆子听见邢芸来了,皆住了口,凑近来请安问好,那杏红衣裙的小丫头也过了来,只是面上愤愤,口中似有话未尽,却不曾出声罢了。 邢芸也不理会,上前看了张姨娘一眼,见张姨娘头侧破了一道口子,满头都是将干未干的血珈,脸上也糊着血,显是伤得厉害,邢芸看得心惊,不觉斥道:“好端端的在这吵什么,还不快把张姨娘扶回去,拿了金创药来给张姨娘敷上。这地儿正临着风口上,倘或经了风,落了头痛的症候,日后可怎么了得?” 那些丫鬟婆子听着,方才醒觉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扶着张姨娘往屋里走,只是张姨娘头上有伤,略一动弹,便痛得直哆嗦,桂叶在边上瞧见了,忙骂道;“这都要人教不成,还不去抬了凳子过来!” 说着,桂叶又看了一眼旁边围着的粗使婆子,冷声道:“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窗棂子可擦干净了,各处的灯笼可换了,茶房里备好了滚水没有,待会要用时,难道还等着你们趁烧了去。你们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点子世故都不知,这岁数是白活了不成!” 那些婆子见桂叶变了颜色,鼻子里气都不敢出一下,低头缩颈的便要四散而去。 哪知这些婆子才散了大半,角门那突冒了个人出来,披着大红羽纱斗篷,笑嘻嘻的飞跑过来,却不料迎面瞧见张姨娘那披头散发,流血不止的脸。 当场吓的脸儿苍白,刚欲转身,不防雨天路滑,脚下一溜,叫声哎呦,便栽了一跤。 众人瞬时骇的要死,一堆儿拥过去,“宝玉”,“宝哥儿”,“宝二爷”……乱糟糟的正哭叫不休。 邢芸忽见着那穿杏红衣裙的丫头,猛的往前跑去,咕咚一声,跪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哭道:“老爷,你要给姨娘做主啊!太太身边的费妈妈,仗着太太的势,成天拿话欺着我们姨娘,今儿为一点子小事,姨娘与她分争了两句,就被她打破了头,流了满身满地的血,眼看着就要不成了……” 邢芸心里一咯噔,好个刁毒的丫头,这话竟比刀剐还狠,不觉朝那丫头看了过去。 那小丫头仿若不觉,只扯着贾赦的袍服,哭的梨花带雨,口中“姨娘”,“哥儿”,哀泣不觉,隐隐约约竟有几分张姨娘的楚楚风致…… 相思木雕花嵌百宝满月式架子床上,张姨娘头上包了层白布,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肿成桃子的眼睛看着床边的贾赦,娇弱不堪道:“并不碍太太的事。都是我不好,只想着那花儿开的好,用来制茶必是上品,却不曾想到费妈妈的难处,她既奉了太太的话,揽着这种花的差事,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我若摘了花去,她又怎么跟太太交代呢……咳咳……” 邢芸坐在玫瑰圈椅上,听着内屋传来的话语,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好一朵娇弱的茉莉花,温柔无暇人人爱,丫头可怜婆子哭,唯独被她给摧残了,不在贾赦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岂不是白受了这许多的痛楚。 “……你且安心休养,这事我必给你个公道……”贾赦安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未歇。 邢芸抿唇一笑,伸手从一旁呆站着的桂叶手中接过了茶盏,漫不经心的吹了吹水面浮叶。 帘钩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贾赦黑沉着脸色从里间走了出来,跪在地上的费婆子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头也不敢抬一下,瑟瑟发着抖,脸上白的如同擦了厚厚一层铅粉。 那个穿杏红色衣裳的小丫头飞快的抬头扫了贾赦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来,白嫩的脸儿泛着粉色,可爱可怜之处,难以详绘。 贾赦走到近前,狠狠的瞪了费婆子一眼,发落道:“把这婆子拖下去,打上六十板子,撵出去不许再进府来。” 屋里候着的管事媳妇们应了一声,窥了邢芸一眼,便欲上前将费婆子拖出去。 邢芸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冷冷道:“我倒看看谁敢动一下!” 听了邢芸这话,那些管事媳妇们立即缩了手,讪讪的望着贾赦。 贾赦深觉没了脸面,眼里几乎冒出火,铁青着一张脸,喝命道:“拖出去,打死了事。” 邢芸拂袖将茶盏往地上一摔,旋即笑道:“老爷好大的威风,一会要打一会要杀,可不知我这奴才犯了什么错,招老爷动这样的怒。” 贾赦气咻咻的拍了拍桌子,咬牙道:“你眼见着,还用我说不成。” 邢芸笑的越发清浅,温温柔柔道:“就是亲眼所见,才不知她犯了什么错儿。张姨娘在里头不是已和老爷坦白了么,她自个都承认了是她的错儿,老爷却来责罚我的奴才,公道何在?” 说到我的奴才时,邢芸刻意加重了一下语气,贾赦气的满脸通红,想破口大骂,偏叫邢芸拿话堵住了,一腔邪火不知该往何处发。 这时里头的张姨娘似也听见外面的动静,悲悲戚戚的嘤咛起来,内屋的丫头忙凑过去劝道:“姨娘当心身子……姨娘纵不为自己想着,也该想想哥儿,姨娘若有个不好,哥儿岂有不伤心的……” 贾赦听着内屋的话语,越发火大,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指着邢芸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今天是存了心要保这个奴才,好……好……” 邢芸拿帕子掩口轻咳了一下,抬眼看着贾赦道:“老爷这话说的,这怎能算是保呢?我不过是好言好语的讲明事实罢了。我倒不明白了,这老老实实当差做事的,如今要无端受了屈挨了罚去,若连个讲理的人都没有,这以后,咱们府里还有谁肯依令行事,祖宗规矩岂不是都成了摆设了。老爷再是心疼张姨娘,也不能因人情而亏公道呀!” 第54章 狠抽 眼瞧着贾赦咬牙切齿面皮子直跳,邢芸心中冷笑不断,真当她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了,今儿她若由着贾赦发落了费婆子,明儿这府上她说话只怕就没人当回事了。 她不管张姨娘是有心谋划,还是顺水推舟,今日这出戏既开了场,若不唱出个精彩绝伦来,岂不是辜负这里头外头探着脖子的人。 说白了,邢芸装好性儿装的也腻烦了,这画皮儿沾久了,难免发闷,也是时候,把皮揭下来晾晾了。 贾赦张狂霸道是罢,在她面前还不够格,一个娇生惯养的夏金桂,尚能压得薛蟠和薛姨妈有苦无处诉,被父母娇宠着一路长成的邢芸,难不成还能一点脾气都没有? 今儿既起了头,不闹个天翻地覆,人人忌惮,邢芸也对不住现代那些专门撰文批判小皇帝小公主的砖家了,更对不住砖家笔下那垮掉的一代又一代…… 她在现代比不过东京湾下沉睡的七十七个凹凸曼,就已经很丢脸了,穿越到古代,居然连自私叛逆霸道,这些传统项目都输人的话,她不如找块豆腐直接撞死算了,省的丢人现眼。 贾赦额头青筋直冒,这府里,除了在贾母面前他要低低头,何时服过他人管束,就是祖宗规矩,在他眼里也不算个事,当下越发暴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规矩,我的话就是规矩。你要公道是罢,我就给你个公道。” 说着,贾赦冷脸朝着管事媳妇吩咐道:“太太病了,日后这大房的事,就不必再拿来烦她,什么时候她病好了,就什么时候再说。” 贾赦这话还未落,邢芸就拿起几上的香炉重重的砸了过去,大骂道:“你少在我跟前充能耐,老娘要怕了一分,我就不姓邢。你也不挽起眼上的狗毛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要能耐没能耐,要出息没出息,混吃作死的窝囊废。老娘好性儿,你倒越发上了天了,老娘不打的你满地爬,你就不知道厉害。” 贾赦素见的是娇花软柳,惯听的是温言软语,那见过这般阵势,香炉一砸过来,便闪身躲了去,指着邢芸欲骂,却不料邢芸不但不停手,反而变本加厉的大骂起来,一边骂一边砸东西扔物件。 旁边的下人上去欲拦,不料邢芸拔下头上的簪子,便狠刺了过来,生生刺出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疼的那些下人菩萨金刚的乱叫。 贾赦见状,心头一寒,脸色瞬时唬的蜡黄,只是口上不肯服软,色厉内荏道;“你疯了,我不与你说……” 话才出口,邢芸的凳子就砸了过去,把个粉彩珐琅大花瓶砸得粉碎,溅了满屋的碎片,邢芸顺手扯起一样东西,朝着贾赦身上就一顿狠抽,一边抽一边骂:“我是疯了,疯子杀人不犯法。今儿我先了结了你,再一头撞死,破着这命不要,替着你们贾家祖上除了害,也不白冤枉嫁进来一场。” 贾赦自从贾代善死后,再没挨过一指头,如今被邢芸这一顿乱抽,哪里禁得住,当场就想夺过东西来反抽回去,却不料邢芸看着娇娇秀秀,但得了空间滋养,这力气自然非同一般,当场一弯胳膊,将贾赦一推,又是一顿狠打,痛的贾赦杀猪杀狼般叫唤。 邢芸手里打着,口里却不停,只碎碎叨叨的念着:“我的下人,再不长进,也是我的下人,又不是你们贾家家养的,你要打要杀,问过我一声没有!今儿我就教你个乖,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老娘还没到兔子那份上呢。我认你这个老爷呢,我自然是要三从四德的,可你要招得我脾气起来了,我认不得人了,可就不知这从啊德啊,是什么东西了。” 贾赦哪里还听得进话,只叫嚷着下人救命,旁边的下人见邢芸下手狠了,也不顾得身上的伤口,一窝蜂的围过来劝道;“太太,停停手……” “太太打不得啊。” “……不可啊。” 邢芸嗤的一笑,温温柔柔道:“什么可不可的,宠妾灭妻都名正言顺了,我还替人留着脸面做什么。今儿我也不唬谁,先出了这口气,待会再去敲登闻鼓,把那些烂在锅里的事,一件件数个清楚,要杀要剐我受着,谁也别想落个好儿。” 贾赦两眼一鼓,气的跟蛤蟆似的,吐字道:“你…你这个…毒妇。” 邢芸微微一笑,轻拍着贾赦的脸道:“这话可差了,你是个没能耐的,我也算不得出息,论起毒来,我在这府里还排不上号呢。” 听得贾赦寒毛直竖,脖子挣得死紧,喉咙里咕噜咕噜直响,旁边的下人见状,生怕贾赦出了什么事,俱急了起来,掏胳膊拉肩膀,只是人多手乱,一时竟无计可施。 倒是旁边那穿杏红衣裳的小丫头见了,趁势一头撞了过来,救了贾赦起来。 贾赦抱头一溜烟窜到门口,口中骂骂咧咧的不断,挪着步子便欲躲出去,不料邢芸立起身来,指着贾赦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动一下试试。我不零碎着活炖了你,我就改了名长吃了素去。” 一个炖字,唬的贾赦发软,瞬时就被定住了,旁边的下人更是寒毛倒竖,凤姐在府里已算得是母夜叉了,邢夫人今儿撒起泼来,竟比凤姐还厉害,心有余悸的不敢动作一下。 外间尚如此,里间的张姨娘更没了声响,一丝儿进气也不闻,仿佛是间空屋子一般。 正僵持着,外头忙忙过来一个丫头,只道:“老太太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贾母气喘吁吁的扶着丫头过来,还没进门,便气的浑身乱战道:“我听着你们竟打起来了,好生了得!儿子孙子都满眼了,你们也该知点事罢。” 邢芸眼圈瞬时一红,往贾母跟前一跪,哭天抹泪道:“老太太,我不活了。老爷要打杀了我的陪房,我白说了两句,他就要宠妾灭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痛快。” 邢芸这恶人先告状的话儿一出,贾赦就紫涨了脸皮,瞪圆了眼睛,说道:“你胡说。” 邢芸扭头瞪了贾赦一眼,气苦道:“打死了事的话是谁说的,又是要给谁公道,这还用我一句一句念出来!” 邢芸转头眼泪珠串似的往下掉,朝着贾母哭道:“老太太,我也不是偏袒自己的陪房,她是有错,可再怎么也不到老爷这要打要杀的份上去。咱们府里原就有花子匠,各房要什么花草,也是每日有分例送去的。张姨娘若要什么花儿朵儿,吩咐下人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掐着园子的花是什么意思,况且费婆子原也只劝小丫头们看好了再掐,并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再者,张姨娘跌破头,也是众人眼见着的,只不过是因雨天路滑,才不小心跌着了。老爷一来,也不听人解释,开口就要打要杀,我才问了两句,老爷便拿我出气,我……我……呜呜……” 贾母原听下人说邢芸打了贾赦,着实心疼的很,可过来听了邢芸这番哭诉,又见着贾赦好端端的站在门口,并不似伤着的样子,贾母这心疼当场便去了一半。 再想着贾赦往日的行径,看邢芸哭得可怜,这心头难免狐疑了起来,贾赦是什么德性,贾母比谁都清楚,邢夫人又是个只知顺承,如今能和贾赦打起来,不是被气狠气绝了心,也不至到如此地步。 贾母这么一想,连剩下的心疼也去了一多半,只安慰着邢芸道:“你们老爷素来是个糊涂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且别哭了。你如今尚病着,再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说着,贾母又转头气骂着贾赦道:“你如今是越发能耐,骂了儿子不着数,如今还打起媳妇来了,明儿,你是不是该撵我出去了。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你媳妇何时不顺着你的性子使,这府里府外,谁人不说她贤惠,如今不过说了两句话儿,你就这样待她……” 贾赦被贾母这一骂,当即缩了缩脖子,只说道;“是她先动手,还浑骂……”话才说了口,就被邢芸的眼神给堵了回去,腿脚不禁哆嗦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他是真心被邢芸给吓住了。 贾母气极反笑道;“该。只许你听着小蹄子的话胡作非为,就不许她骂两句煞性子,我还嫌她骂晚了,骂轻了。” 贾赦听得贾母这么一说,越发垂头丧气起来,贾母见着,心里更是冒火,向着贾赦就骂道:“你媳妇又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你今儿要这个,明儿买那个,她何时吭过一句声,道一句不是。你倒好,想怎样,便怎样,劝不得,说不得,她就该白受委屈白受气不成!为着个姨娘,你就发了兴头了,可怜见儿的,宝玉过来给你请安,被牵扯着崴了脚,却叫我找谁理论去。” 第55章 和气 --------------- 不曾说起宝玉还好,一说宝玉来,贾母就似被谁戳了心尖子,疼的眼睛眉毛都红了,往地上狠啐了一口,厉声道;“你屋里那一窝子小老婆,素日是什么样儿,我心里清楚着,只是碍着你媳妇,怕伤了她的体面,不曾理会罢了。这满园子的花儿草儿,要掐哪样不能,非要弄那有人守着的,有什么好处?你就只听那烂了舌头的混账小老婆说话?这还有半天工夫,你进去再和那小老婆商量商量,把你媳妇治死了,我也少生一口气儿。” 贾赦臊的耳根子发热,又是含愧又是生气,偏又不能辩驳了贾母去,气哼哼的站在一旁,既不认不是,也不说话。 邢芸见着,眼泪越发止不住,拿帕子掩面别过头去,小声的啜泣着,教人听着说不出的压抑伤心。 贾母越发心疼,俯身拿帕子替邢芸擦了擦泪,转头瞪眼看着贾赦,就欲再骂几句,却不曾想,一个杏红色的身影往前一扑,大声哭嚷道:“老太太,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可太太也太欺人了……” 一行哭一行将邢芸方才的作为讲了出来,邢芸如何骂的贾赦,又是怎样打的,听得贾母呲牙咧嘴。 末了,那丫头还指认道;“太太还拿簪子戳老爷,几个嫂子上去拦着,反弄了一身伤口儿……” 贾母气的浑身发抖,只是她到底是从重孙媳妇做起的人,虽气着邢芸哄她,可这心里更疑这丫头说话的用意。 一时还未待贾母回过神来,就见着邢芸转身狠抽了那丫头几个耳巴子,打的是又准又狠,顿时那丫头的脸上就现出几道红红的巴掌印来,腮帮子更肿得老高。 外头围观的丫头婆子们只听得晴天几个霹雳,往里一瞅,纷纷缩头耸肩的低下头去,贾赦更是心有余悸,错了错牙花子,靠在墙上,伸手捏着肩膀,一声也不敢言语。 贾母看得是目瞪口呆,正要问话,却见邢芸披头散发的扑过来,向着她大哭道;“老太太,你听听,一个小丫头都能当着你的面编排我,我还留在这府里做什么,不如一头撞死了,还能落个清白干净。” 说了这话,扭头便要墙上撞,旁边的丫头婆子们忙来拉住,桂叶和费婆子在边上更是劝说不止。 那几个被指认的管事媳妇见着邢芸这撒泼的架势,心里也发了虚,不免上前卖好道;“老太太,太太也不是存心的,原是气急了,才拿着奴才们撒撒气儿,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我们服侍了太太这么些年,从没挨过一指头,就是今儿受了伤,也不怨太太,太太不拿我们这些做奴才撒气,还能拿谁撒气去。” 一番话说下来,贾母倒笑了,只说道;“我说呢。原是这样。你们倒是明白人,不枉你们太太素日待你们,我知道了。两口子吵架,说些没轻没重的话,并不值当什么,听了说了,也就过了,就是牙齿舌头还有个磕碰的时候,这些气话哪能当真呢。” 说了这话,贾母又向着邢芸劝道;“你也别气了,你们老爷固然不好,你又何尝没个错儿,往日你若肯劝着些,如何会到今日这般。我知道你委屈,可这样闹下去,除了添气添愁,还有什么益处。” 说着,贾母又看了一圈这里里外外的丫头婆子,把贾赦叫到跟前,说道;“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太,便听我的话,将这事作了罢,日后再不提起。若没我,也好办,你们自回屋去,爱怎样就怎样,打个天翻地覆,我也只当瞧不见。” 贾母既开了口,旁边的下人见势,也劝了起来,这个好言,那个好语,两人心里虽不自在,却不能抹了贾母的面子,只得胡乱给贾母磕了头,算了了这事。 贾母见两人皆服了软,心头也舒服了,又嘱咐了两句,听着外头来个媳妇说宝玉醒了,才起身带人往外头去,走到门口时,贾母回头看了看那杏红色衣裙的小丫头,问着身边媳妇子道:“这丫头姓什么,我怎么瞅着有些眼熟啊?” 那媳妇子忙笑道;“这丫头姓金,她爹是鸳鸯她爹的堂兄弟,前些年去了庄上。”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鸳鸯是个好的,怎么这丫头却是这样……” 旁边的嬷嬷们皆笑了,只说道;“那是老太太教的好,若不是老太太慧眼调理,鸳鸯再好,也不过是个寻常丫头,哪里能显出挑来。” 说说笑笑着,嬷嬷丫头就拥着贾母出了院子,从头至尾,贾母竟没提过张姨娘一句,仿佛不知道这个人似的。 见贾母去远了,邢芸起了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抿了抿耳畔的碎发,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赦,娇滴滴的唤道;“老爷。” 贾赦顿时一哆嗦,背上一阵阴寒直窜,脸色大变道:“你要干什么?” 邢芸抿唇一笑,斜眼看着贾赦,撇嘴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想问问老爷,这事该怎么料理?老爷这般作态是为甚?” 声音软绵绵的,尾声刻意拖的长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贾赦听着,就想发作一番,可一瞅见邢芸的笑容,想起刚才挨得那顿打来,心里就泄了气,只说道;“你爱怎样便怎样,问我作什么?” 说着,便欲往外头走,邢芸嗤了一声,和言悦色道;“张姨娘可是老爷的爱妾,我不问问老爷,怎好独自发落了去?再说着,老爷刚才不是还说,要给张姨娘一个公道么?” 贾赦一听,三尸神暴跳,回身便恶狠狠指着邢芸道;“你……你……别给脸不要脸……老爷我可不是吃素的。” 邢芸扑哧一笑,弱柳扶风一般摇摇走了过去,撇了撇嘴道;“我不过说笑罢了,看老爷急得这样儿,我又不是那吃人的老虎,老爷也忒胆小了罢。” 贾赦举着手臂,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生生气得眼前发黑,脑子里火光乱跳。 邢芸笑吟吟的伸着兰花指,轻压下贾赦的手臂,凑到贾赦耳边,悄声道:“我不会吃人,不过活剁了你喂狗,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猜猜,我这是说的真话,还是虚言呢?” 说了这话,邢芸也不待贾赦反应,说道:“虽说这事是张姨娘的错儿,可费婆子也不是一点错处都没有,论理也该罚上一罚。只是费婆子究竟年纪大了,倘若挨了板子,日后有个什么不便,倒坏了咱们家仁慈待下的名声。依我的意思,张姨娘既伤着了,这屋里只靠几个丫头婆子,没个压总的人也不成个形状,倒不妨叫费婆子过来侍候着,什么时候张姨娘的伤好了,什么时候再叫她回去。一来,费婆子伤了张姨娘,这心里必是悔恨至极,如今过来服侍张姨娘,如何能不周全妥帖。二来,我仿佛听府里什么人说过,这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无事,才是兴旺之家,如今想来,此话甚有道理,俗话说,相逢一笑泯恩仇。费婆子和张姨娘这事虽是意外,可难保两人心里不存疙瘩的,让费婆子过来照看,纵有怨恨,费婆子日日服侍料理的谨谨慎慎,这人心又不是铁铸的,再大的恨啊仇啊,也能烟消云散了去,岂不是大家和气。” 邢芸这冠冕堂皇的话一出,众人心里如何想的且不论,但面上却个个点头称是,只道着邢芸恩慈怀下,再是和善不过了,不要钱的好话,拼命的倒出来,卖好卖乖的人里甚至不乏张姨娘的丫头婆子。 说白了张姨娘再能耐再本事,也不过是个妾,当家太太不高兴了,一句话就能卖了的玩意儿。 有儿子又怎样,就算亲生儿子做了大学士,只要邢芸还在,这诰命就落不到她身上,嫡母在不封生母,可是朝廷的法度。 别看这里头很有些人平日和张姨娘好的同穿一条裙子,可真大事临头了,这些人该干啥干啥,交情再好,也不能赔了命去不是。 刚才那些管事媳妇顶着几条血口子,还要在贾母跟前说好话是为什么? 还不是她们心里透彻。 知道贾母再气再恼,也不可能让贾赦休了邢芸去,邢芸纵是一时吃了亏,转头来要收拾几个下人,是不废吹灰之力。 傻了吧唧才站出去替张姨娘顶缸呢,说几句好话,既讨好了贾母,又圆了邢芸贾赦的面子,日后自有少不了的好处。 她们又不是那得罪死了邢芸的小丫头,干嘛放着阳关道不走,要去挤那独木桥呢,何况还是过桥就是鬼门关的独木桥,想死也不用挤着去罢。 有人想着,不禁就把目光移向了那瘫坐在地上的小丫头,只见那丫头脸上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又红又亮,眼睛只剩了一条缝儿,眼里泪水淌着,面上一点神情都没有,也不知是肿得面瘫了,还是唬得发呆了。 第56章 奴才 邢芸冷眼扫了一圈这屋里的人,抬眼看着贾赦,笑眯眯地问道:“老爷,你觉着这样处置可妥当?” 贾赦还能怎么说,他倒不信邢芸敢拿刀剁他,可邢芸刚才撒泼的那股子狠劲儿,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娇弱妇人,分明是那河东的母狮子转世。 贾赦这人虽说也是个有脾气的,但那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骄横性子,平日只管动口,凡事下人料理,真遇上邢芸这样一泼二闹要杀要打的,贾赦却有些敢怒不敢言了。 即便贾赦肚子里气的跟抖筛似的,面上却只干咳了两声,哼哼道:“你既拿定了主意,便这样办罢。” 说了这话,贾赦便袖了手,一径儿往外头走。 邢芸瞧着,微微蹙了蹙眉,却也不上前拦着,就这么看着贾赦出去了。 转过头来,邢芸还未说话,早有桂叶带着丫头捧了沐盆、靶镜、脂粉进来,费婆子见机,忙吩咐小丫头去正房另取了一套外裳来过来,又上前接过水壶,立在一旁等着添水。 邢芸洗了洗脸,正对着镜子重梳着头发,却有管事媳妇上来问道:“太太,这小雁儿……” 邢芸略抬了抬眼,对着靶镜簪了支金珠花,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随口问道:“小雁儿?” 那管事媳妇心中一惊,忙忙改了口风,笑说道;“就是这不知本分的小蹄子,她是和二房里赵姨娘身边的小鹊儿,周姨娘身边的小鹭儿,还有咱们房里邱姨娘身边的小鹂儿一路进的府,就连这名字,也是学规矩时,老嬷嬷们一并给起的,因叫惯了,姨娘们也没改,就这么一路叫了下来。太太看,这蹄子该如何处置?” 邢芸轻叹了一声,见桂叶递过来一盒红艳艳的胭脂,不禁皱了皱眉,取了一块螺黛,一边轻描着眉,一边笑问道:“原是这样。我方才听老太太身边的管事说,这丫头竟是鸳鸯的堂妹,可不知她老子娘是谁?” 那媳妇闻言,忙回道:“她老子叫金彰,原是外头的管事,二奶奶管家时,他不大中用,早前便去了庄上。她娘原是琮哥儿的奶娘,前些日子因照顾不周,被太太打发出去了,后求了赖大嫂子,在二房那边做着粗使上的活儿。” 邢芸一听,这心里瞬时透亮,她说呢,就是这丫头野心大过天了,也该衡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张姨娘是仗着琮哥儿护身,她能仗了谁去……倒不想,这里头竟牵出了一窝的好奴才来。【虾米文学 www.xiamiwenxue.com] 邢芸冷笑一声,放了螺黛,漫不经心的接过胭脂吹了吹,吩咐道:“这么说,这丫头家里竟还有些体面,难怪一副忠心为主的架势。罢!罢!我也不难为她,给她个恩典,叫外头寻个好人来领了这丫头去,配出去也就罢了。” 旁边的管事媳妇们听了这话,皆惧得直咬舌头,原道着邢夫人撒泼厉害,却没想这心机也毒辣的紧。 这话说的比唱得好听,可背过去一想,寻个好人将这丫头配出去,能寻什么好人来? 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要用软刀子把这丫头磨死。 这样比起来,只会在肉皮儿上做工夫的凤姐,真是菩萨投胎的大善人了。 心中纵知道邢芸的用意,可这些管事媳妇口上却还得附和着,笑说道:“太太说笑了。这丫头哪说的上忠心为主,谁家姨娘能算正经主子的,顶天了不过是得脸的奴才。也是咱们府里素来仁善,老太太太太们宽厚,才抬举了她们几分,说到底,奴是奴,主是主,再是抬举,也不能越了份去。” 邢芸拿帕子掩口一笑,淡淡说道:“是吗?倒是我糊涂了。” 那些管事媳妇们见状,也一窝蜂的笑了起来,只道:“太太明见万里,哪里能说糊涂,不过是平日仁厚,不曾留心这些罢了。” 一边说笑着,一边便有那卖乖的媳妇子,唤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拽着那小丫头的胳膊,将那小丫头半架半提的拉了出去。 邢芸理好了头发,换了外裳,又吩咐费婆子道:“你便不用跟我回去了。张姨娘既不好,想来这屋里事也多,你且在这里细心照顾,将功补过罢。若是要什么用的吃的,也只管使人过来说,万不可耽搁了张姨娘养病。张姨娘是琮哥儿的生母,她这一不好,不光我和老爷惦记着,就连老太太心里怕也记着呢。” 费婆子答应了一声,忙忙打起帘子要送邢芸出去,邢芸摆了摆手,往里间望了一眼,轻蔑一笑,遂领着人摇摇去了。 见邢芸去远了,那些管事媳妇们也低眉缩头的散了,只是一边外头走,一边却忍不住嚼舌头。 这个不解道:“大太太方才说的那什么大事化小的话,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偏一时想不大起来。” 那个听见了,禁不住笑道:“亏你成天儿往二奶奶跟前窜,连这话也忘了?二奶奶身边的平姑娘,日常不是这个口声是什么,昨儿我才听平姑娘说了一遭,今儿一听,大太太竟是一字未改。” 先头说话的人不觉奇了,笑道;“大太太素日最厌二奶奶,如今虽好些了,却也只是寻常,怎么今日拿着平姑娘说起话来了?” 那个也觉纳闷,只是想了一回,却摇头道;“大太太的心思谁猜得透?看往日里,她那忍气吞声,伏低做小的样儿,谁想得出,今儿竟这般厉害,打了老爷,在老太太跟前撒谎,也无事人一般。” 旁的人听了,嗤笑了一声,讥道;“这算什么,大太太原就是个厉害人,也是你们不往外头去,才不知道罢了。” 这话一出,其他的人听说,皆十分疑惑,道;“这话如何说起?” 那人得意洋洋道:“去年大太太让人搬了嫁妆出来找东西,你们可瞧见了?那日里我正好进去请安,还没进屋,便瞧见了满院子的箱笼,红漆描金雕花的箱子映着日头,金灿灿一片,那场景……啧,啧,别提了。当时我只顾着看,还没觉出什么,可后来一想,不对啊,若说老太太,二太太,二奶奶有这样的嫁妆不出奇,但大太太是什么人,这样的嫁妆,小门小户的,不把家底儿全填进去,怕是办不出来的。可是大太太家里又不只她一人,既有兄弟,又有姊妹,父母再偏心,也不能放着旁的子女不顾罢。我呀,就下心儿打听了一番,这一打听啊,还真吓了一跳!” 旁边的人听的入神,忙拉着那媳妇的衣袖,问道:“怎么了?” 那媳妇扭了扭帕子,往旁边看了一眼,方神神秘秘说道:“原来,大太太的父母去的早,家里虽有兄弟,到底年小,世事不知。大太太居长,家里的大小事情,皆是她一手打理,到出阁时,竟把这邢家的家私都做了嫁妆,带到了这府来。” 其他的媳妇子见她鬼鬼祟祟,原以为能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却不料竟是往日说烂了的陈谷子,不禁大扫了兴致,纷纷嗤笑道:“道是什么好话儿,原是这个。大太太进府这么些年,这还有谁不知的。不说别的,只说前几年,为那银钱上克扣了些,各房各院,何人不拿这话当笑话儿讲,耳朵里的茧子都听腻了,亏你还当个西洋镜似的。” 那媳妇往地上啐了一口,笑骂道:“呸,不动脑子的东西,就你们这样,还笑话人,早晚被人看了笑话了去。你们也不想想,大太太一个女儿家,没了父母,弟弟又小,这旁人能有不动心思的?就咱们府里,廊下的芸哥儿,爹死了娘还在呢,可那点子家业,照样被两个舅舅谋了去,这还是有娘顾着,有族里看着,有府里照应的呢。那邢家族里的族长宗老都死绝了?大太太的亲戚都是好人?底下的奴才们也个个忠心耿耿?骗鬼去罢。大太太若不是个厉害极了的,哪还能风风光光嫁进咱们府里,这阵子怕是骨头都化成水了。” 众人听了,深觉有理,点头称是不止,那媳妇出了风头,自然得了意,不免又笑道:“笑话儿人人会说,可背地里却得动动脑子,否则什么时候吃了亏,只怕,也未尝不知呀。” 那媳妇得意忘形,难免有人瞧不过眼,在边上阴阳怪气道:“我看未必,若大太太是这样的厉害,怎么进府这么些年,竟是一点本事也不显,反落得人人说嘴。就连今儿,被老爷逼得没法了,也不过寻死觅活的闹腾闹腾,在老太太跟前哭诉哭诉,背过手治治姨娘丫头,算什么本事。老太太纵是当面不说,回过头来,心里能有不膈应的?也只那些眼前只有一寸地的人,才会以为大太太能耐厉害,我瞧着,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好戏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ps;是晋江抽还是360浏览器的原因,我重启了几次了,动不动就卡死,明明我没用卡巴斯基啊,锤地~~~ 还有,我一勤快就发现脚冻了,泪目,为毛我穿得像个国宝还会冻脚啊,为毛以前是我老妈冻脚,现在换了我呢,难道这个也会传染啊~~又不是感冒啊~~~~ 我恨四川这阴冷潮湿的天气,夏天闷死人,冬天冻死人,为毛还是觉得故土难离啊~唉~~ 另外:谢谢f446644664466书友的地雷,摸摸~~~抱住,谢谢亲的鼓励! 第57章 丫头 且说邢芸回了屋,坐在榻上,一边看着窗外皱眉思量,一边掩口咳嗽着。www.76zw.com 七路中文【 ] 桂叶轻轻放下一挂灰鼠湖绸软帘,从紫檀描金嵌百宝柜格上取了个翡翠双鹤药瓶出来,又倒了一盏温水,放在玛瑙莲瓣盘子里,递了过来,笑说道:“太太,我拿了冲和丹,太太用一丸子罢。” 邢芸抬手理了理鬓发,淡淡道:“放着罢。” 桂叶将盘子放在软榻旁的海棠小方桌上,又走到榻前的黑漆描金荷叶式六足香几前,揭开青玉雕花如意耳圆炉的盖子,用金匙往里添了半勺子香。 看着屋里没人,方低声向着邢芸道:“太太,今儿这事……我虽知太太是气急了,可老爷那儿……太太气归气,却也该想个法子才是。否则老太太纵不论,只怕……家下那些小人作法,再生出一两件事来,到底不好。” 邢芸听了,懒洋洋的拿起茶盏,略用了一口,笑道:“作法就作法呗,张太师尚还有个忘咒的时候,我不信这些养鬼画符的,能比张天师还能耐。” 桂叶听说,哭笑不得,一行弄着熏笼里的炭火,一行说道:“太太还有心儿说笑,倒是我白操心了。” 邢芸抿唇一笑,放了茶盏道;“有什么好操心的,左不过是那些人那些话,谁爱听就听去。我如今是想明白了,口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说,单我顾忌有什么用?再说着,我一没个显赫的家世,二没个出息的兄弟,这府里的人,纵是当面不说,背地里还少议论不成。若只为这个,我倒不如什么时候听见了,就随便逮上一个两个的,痛痛快快打他个臭死,既出了气也不叫人说委屈。” 桂叶一听,骤然一惊,忙合上熏笼,低头陪笑道:“虽如此说,但未免太行毒了些,若是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难免不喜。” 邢芸嗤了一声,冷笑起来,笑了半天才说道:“不喜?我就是个菩萨,也不见得老太太和老爷不嫌弃。再说着,这府里不是已经有一个活菩萨了么,再多一个多无趣,倒不如……” 邢芸话才说了一半,木香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笑道;“方才我听看门的婆子说,老爷领人出府去了。www.76zw.com 七路中文【 ]我已嘱咐了厨里,教人留了酒菜在灶上,备着老爷回来了用。” 邢芸掩口笑了一笑,抬眼看着木香道:“留着做什么?这雨下不停,底下的婆子一路送了两位姑娘回去,想也辛苦了。桂叶,你传我的话出去,叫厨里把留着的酒菜赏给那些婆子们,也算我替老爷犒劳她们一回了。” 桂叶连忙答应了一声,打起帘子使唤了个小丫头出去传话,转身用胳膊肘轻碰了木香一下,笑问着邢芸道:“太太,可教人传饭不曾?昨儿太太说那醋浸椿芽,酸酸的爽口,我早上便嘱咐了厨里,让照着昨儿弄一份,再添上几样别的,弄一个攒盒来。太太看这样如何?” 邢芸略点了点头,笑道;“叫人传进来罢。忙了这一早上,想来你们也累了,也下去吃了饭再过来。” 桂叶和木香笑着应了,叫小丫鬟传了膳来,因春寒未过,厨里仍用银暖匣盛了珐琅贴金缠枝莲纹攒盒过来。桂叶和木香摆好碗筷,服侍着邢芸净了手,方才退出去了。 见桂叶和木香出去了,邢芸不过只捡着那椿芽略用了几筷子,吃了几口饭,便叫人收拾了去,自躺在软榻上闭目睡去。 丫头们见邢芸躺着,皆不敢扰,收拾完碗筷,便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一时屋里没人了,邢芸方才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四下打量了一番,转身便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便直直的走到湖边,蹲□子,手指轻轻一点,只见一层银光顺势缠绕而上,指间一片冰凉,并无半点异常之处。 邢芸蹙了蹙眉,她还道着自己无端病了几月是与空间有关,可如今看来,仿佛并无关联。 正寻思着,银光微闪,一股信息传来,邢芸瞪大眼睛,真的不是空间的问题,那……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窗外的芭蕉丛上,润湿几枝桃蕾,风过处嫩梢轻摇,鹦鹉清鸣,声如环佩。 桂叶和木香打着伞到了门口,却只见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蹲在地上翻红绳,里外竟不曾见一个得脸的丫头管事,难免心中不快。 木香素来是个心直的,当即便冷下脸来,问着小丫头道:“春柳和瑞秋去哪了,旁的丫头婆子呢,太太恩宽,你们就这样放肆,敢情我们都是好性儿,治不来人了?” 那两个小丫头素日只见木香说笑无忌,何曾看过她这般颜色,再一瞅桂叶,面上也是淡淡的,顿时唬着了,带着哭腔回道:“方才春柳姐姐说太太睡下了,她出去逛逛,一会便回来。瑞秋姐姐去取东西了。旁的姐姐们有的回屋去了,有的也出去了,我们也不知怎么,就只剩我们在这了。” 木香气咻咻还待说几句,却被桂叶拉住手,抬头看向桂叶,只听桂叶说道:“罢了。你们去茶房舀些水来,备着太太醒了梳洗。” 那两个小丫头听见桂叶此言,如蒙大赦,躬身答应了一声,一溜烟便往茶房去了。 见那两个小丫头低头跑了出去,木香登时撂下脸来,甩开手说道:“你倒是惯做好人儿。” 桂叶闻言一笑,只说道:“与这两个小丫头有什么相干。旁的人去了,她们倒还守着,可见不是那等子刁钻的。你又何必拿她们置气。” 木香冷笑一声,打起帘子进了屋,转头嘲笑道:“你少学那西洋点子哈巴狗的口气,教人听了,还道这屋里也出了个眼里只有一个主子的好奴才呢。” 桂叶不由得苦笑,摇头道:“你既知道我的意思,何必这样尖酸。她们为什么不在,你我皆心知肚明,左不过是那些想头。那两个小丫头又能知道什么,何必再添仇添气,闹的不清净。” 木香听说,将眉一皱,压低了嗓子道:“什么想头?” 说着,不觉吃吃笑了起来,说道:“你还说我,我只不过气着丫头婆子们偷懒,你都想哪去了?” 桂叶笑道:“我倒宁愿是想差了,不过如今这情景,怕是……” 木香闻听,迟疑了片刻,旋即笑道:“我瞧着不像,春柳那蹄子平日便是个爱逛的,今儿瞅着太太睡了,出去了也不奇怪。瑞秋去取东西,本也寻常,如今王嫂子出去了,费妈妈又留在张姨娘那边,咱们不在,这里外要什么不问着瑞秋还能问谁去。至于旁的人,春柳不在,瑞秋不在,咱们也不在,她们不趁空躲懒,还等着咱们回来再偷懒不成!” 桂叶微摇螓首,笑道:“若是往日,自如你说的那般,并不算稀奇,可你忘了今儿……我素来不愿把人心想的太坏,可在这府里,往往是……” 她这半遮半掩的话一出,木香顿时明白了过来,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咬牙道:“这起子不要脸的下流种子,也太欺人了,都是什么东西!” 桂叶笑了一笑,往里间看了一眼,方叹息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何时见过这府里有一个不攀高枝的奴才?就是你笑的那西洋点子哈巴狗,谁人不说她是出了名的贤人,服侍哪个主子,眼里便只有那个主子,可就是她这样人人称道的,尚换了几个主子。这屋里的奴才,连那西洋点子哈巴狗也比不得,生出些旁的心思来,有什么稀奇的?” 木香气的两腮直鼓,捏指成拳道:“旁人我不管,可这屋里的奴才我非管不可,否则传出去了,不但你我没脸,连主子的脸也丢了。” 桂叶笑道:“什么有脸没脸的,人家既起了这心思,哪是能管便能管住的?再说你我是什么身份,她们是什么身份,你别忘了,她们可是这府里家生的奴才,并不似你我这般只有太太一个主子。” 木香气哼哼道:“家生的我管不了,春柳瑞秋那两个小蹄子,我总是能教训的罢。” 桂叶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闻言笑道:“瑞秋倒不妨,她素来老实,平日只做事不吭声,并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倒是春柳……咱们陪着太太嫁进来,也有些年头了,这府里纵是地方再大,景致再美,能逛得能看得,皆是看尽了看腻了。她这么一天天往外头逛,往日我还不觉,可今儿外头下着雨,房里又出了事,她却还有心思往外逛去,未免太没心没肺了罢。” 两人正说着,忽听见里屋一声咳嗽,忙忙停住口,起身撩起圆洞罩旁的帘帐,笑着问道:“太太可是醒了,可要起来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ps:我果然不该看小说啊,一看就看进去了,我自己的书都忘了写,最郁闷的是我看了半天才发现我看的是太监书,出宫采买的死太监啊! 我都已经忘了我曾经看过这本书了,看到一半才想起来,然后很抓狂的看了下去,最后十分想把那死太监抓出来游街示众啊~~~ 第58章 问话 邢芸咳嗽了几声,坐起身来,接过桂叶递来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屋里的人,淡淡一笑,问道:“方才我恍惚听见外头有声响,可是你们在说什么?” 桂叶脸色微变,匆忙笑道;“并未说什么,不过是小丫头偷懒,木香教训了她们几句。” 正开着柜子取衣裳的木香听了桂叶这话,不禁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不教训她们,也由得她们往外头逛去,要是那样,倒不如直接让她们顶了外头的班,爱怎么逛就怎么逛,从清晨逛到天黑也没人说话!” 桂叶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禁白了木香一眼,说道;“行,行,行,你爱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只一件,别往那井边去。” 木香倒纳了闷了,问道:“这话是为何?” 桂叶掩口笑道:“我怕你教训的兴起,到了井边也不停,把那龙王爷唠叨烦了,驾起云团一飞,没了龙王爷,可叫我们到哪去找水吃!” 桂叶这话一出,邢芸也不禁笑了一笑,只是笑着笑着,邢芸的眼里竟似凝了冰霜一般,全无半点温度。 先前木香和桂叶在外说的话儿,她虽听得不真切,但如今一瞧,猜也能猜到几分。 无非是这房里有些眼皮子浅的丫鬟婆子,听说她打了贾赦,又在贾母跟前扯了慌,觉得她这主子靠不住了,有心拣了高枝儿飞走。 这既有了异心,岂会不带出一星半点来,如今只趁着她睡下了躲懒,已是规矩的不能再规矩了。 邢芸拿帕子掩口咳嗽了几声,她倒无心阻拦这屋里人的去留,眼皮子浅的去尽了倒好,她也能省几分心力,但这些人想攀的高枝儿,怕是与邢芸想不到一处去,里头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来? 不过,邢芸如今正嫌着无人生事呢,她忍了这么久,只抽一回贾赦如何算得痛快,须知道,这打人闹事也是会上瘾的…… 邢芸回过神来,从旁边的梳妆匣子取过一把象牙雕花梳子,一边梳着有些凌乱的发梢,一边含笑看着木香和桂叶打闹,笑了一回,邢芸忽想起一事来,笑问道:“你们老爷出去,身边跟的是哪几个人?” 桂叶闻言,猛的一愣,正寻思着,却教木香瞅住了机会,捏住桂叶的脸,狠狠的搓揉了一把。揉的桂叶脸儿通红了,木香方笑着松开手,向邢芸说道:“老爷惯常带出去的有两班人,一班是福儿带着,一班是单春带着,今儿出去带的是单春那班人。” 邢芸听着耳生,垂下眼睑道:“福儿?单春?我倒不大记得了,他们是哪家的?” 木香一笑,忙道;“福儿是吴新登家的,单春是单大良家的。” 说了这话,木香见邢芸仍面露疑惑之色,复又解释道:“吴新登是咱们府里银库房总领,他媳妇现是外头的管事媳妇,单大良是老爷身边得用的人,她媳妇也是外头管事,这两家都是府里有头脸有体面的奴才。” 邢芸听了,不禁思索了起来,她一直以为贾赦混吃等死,可如今看来,贾赦还不是全然的废材,至少还知道收拢一两个奴才,省的他被彻底架空了去。 只是大房不管家,这领头的奴才再能耐,也管不住下头的奴才不离心…… 邢芸抿了抿唇,忽觉吴新登三字有些莫名的熟悉,歪着头想了半天,脑海里灵光一闪,对了,书中探春管家时拿着死人的赏例为难探春的管事媳妇,可不就是吴新登媳妇。 邢芸之所以对这媳妇的名字印象深刻,还多亏了少红导演拍摄的新红楼,她只是晚上无聊转台时,偶然听到了大叔念白,抬眼一看,刚好看见色厉内荏,颤抖如鹌鹑的探春姑娘训着尖嘴猴腮满脸不屑的吴新登媳妇。 邢芸听着探春那惶恐不安,断断续续的声音,当时就默默吐槽,至于么,怕成这样子,对面的演员又不会吃人,结果镜头一转,吴新登媳妇极不在乎的一笑,邢芸瞬时呆滞了,新红缺钱原来缺的这样狠啊,连男人都当媳妇用了,少红导演我们误会你了。 但是还没等邢芸回过神来,大叔的声音响起,邢芸又见着吴新登媳妇挺胸抬头迈步走了出去,那姿态那动作且不说,最主要是那胸,直到邢芸穿越前,她心底一直埋藏了一个小小的疑惑,新红里的吴新登媳妇究竟是伪娘还是…… 往事不堪回首,且随风去,只说现今邢芸听得吴新登儿子是贾赦身边的小厮头子,心里瞬时明白了过来。 她说呢,探春管家是王夫人吩咐下来的,平儿尚要让着探春三分,这吴新登媳妇就算是府里办老了事的,可也比不过平儿去,怎么会没一点眼色? 原来这里头还牵扯着贾赦。 难怪探春纵气的向平儿抱怨,却不敢发落了这媳妇去,平儿也只敢大而化之的向旁人训斥两句,就抬手放了这事不理。 只是这单大良,邢芸实在想不起是府里那个名号上的人,正皱眉苦思着,桂叶似看出了什么,笑说道:“前段时间太太不好,这两家媳妇还来请过安,只是她们虽惯常进来,但身上担着职,不比寻常媳妇丫头,无事也不好到太太跟前来。这两家的男人,又只在二门外头,太太有些耳生,倒也寻常。” 邢芸闻言一笑,放了梳子,蹙眉问道:“这吴家的还罢,只是这单家……你们既说这单大良在老爷跟前得用,可是怎么个得用法?” 木香正拿着翻出来的衣裳过来,听见邢芸这话,忙说道:“太太不提,我都快忘了,这单大良论体面不在赖总管之下,原也管过府里一任事务,只是他不大有主意,后来交了任,便一心听老爷使唤,揽着咱们屋里的事。倒是他那媳妇,府里人称单大娘,却是个有本事的,至今仍任着府里的管事头领。他们家和吴新登家还有赖总管家都是咱们府里有头有脸有名有号的奴才,原本还有些人家,体面不下他们,只是渐没了势,也说不上名了。” 邢芸听了,微眯着眼点了点头,又笑着问起这两家的人丁来…… 这边院里,平儿服侍着凤姐梳了妆,正收拾了粉匣,命丫头拿了残水出去。 却见着奶妈子笑嘻嘻的抱着大姐儿进了屋来。平儿瞧着大姐儿头上梳着软软的髻儿,戴着几朵瑞香花,不禁笑道:“大姐儿在那戴得花,怎么戴了这许多?” 大姐儿的奶妈忙笑道:“却是我那娘家嫂子送的花,大姐儿一见便爱上了,抓着不放,小丫头淘气,便给她戴上了。” 平儿闻言,笑了一笑,说道:“这花儿又香又好看,难怪大姐儿喜欢。” 大姐儿的奶妈听说,欢喜道:“平姑娘既喜欢,我那儿还有些,待会便给姑娘送来,这花放在屋里,可香了。” 平儿隐约察觉出什么,忙推辞道:“不用了,我平日跟在二奶奶身边,就是得了花,也是白放着,倒可惜了。” 大姐儿的奶妈笑道:“姑娘这话说的,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平日姑娘是如何待我们的,我们心里都记着,竖长香立牌位都不足报,何况几枝花草。” 说了这话,那奶妈子又笑道:“再说,今儿我过来原是有话要与姑娘说,姑娘连几枝花都不肯收,越发叫我不好说话了。” 平儿摇了摇头,笑问道:“妈妈可是有什么事?” 大姐儿的奶妈哄了哄大姐儿,忙不迭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个亲戚,因年岁大了,不大精神,每日上夜守门,着实吃不住,又恐误了差事,便托我来和姑娘说一声,能不能换个差事?月钱少些也不妨的。” 平儿一听只是换活计的寻常小事,倒松了口气,问道:“她原是做什么的?想换什么差事?若不为难,我便去回奶奶一声,看奶奶的意思。” 大姐儿的奶妈子听得平儿此言,眼睛笑眯了成一条缝,赶紧说道:“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她原是大太太院子里看门守夜的,如今也不求什么,守园子也罢,看屋子也罢,都不为难。我听说,前儿西南角门上落了个缺,单管着白日守门应差,这活计她原是惯熟了,且白日的活儿轻省,想来也不大费精神……” 平儿明白了过来,一时笑了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得凤姐在里头叫道:“平儿,你这个蹄子哪去了,二爷那块银褐销金的汗巾子你放在哪里,还不进来找找。” 平儿听见凤姐这话,连忙答应了一声,转头朝那奶妈子使个眼色,又扬声回说道:“奶奶忘了,那块汗巾子被二爷带出去,不知在哪挂了个洞,奶奶前儿已让人扔了。” 一行说,平儿一行进了屋去。 作者有话要说:ps:以后定在早上九点更新,哪天没有基本就没更了。 晋江抽风,我回不了留言,刷不开网页,为了保险我在作者有话说里复制一遍内容,留言回复也在里面回了。 另外;感冒啊感冒,我都裹成球了,还是感冒了,我一天喝了两瓶开水啊,不是说喝水能治愈感冒吗(⊙_⊙)?我都快水中毒了,还是不好啊~~~~~ 还有给may同学的留言,邢芸发现怀孕之后,没多久就病了啊,从年前病到了年后啊。 邢芸咳嗽了几声,坐起身来,接过桂叶递来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屋里的人,淡淡一笑,问道:“方才我恍惚听见外头有声响,可是你们在说什么?” 桂叶脸色微变,匆忙笑道;“并未说什么,不过是小丫头偷懒,木香教训了她们几句。” 正开着柜子取衣裳的木香听了桂叶这话,不禁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不教训她们,也由得她们往外头逛去,要是那样,倒不如直接让她们顶了外头的班,爱怎么逛就怎么逛,从清晨逛到天黑也没人说话!” 桂叶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禁白了木香一眼,说道;“行,行,行,你爱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只一件,别往那井边去。” 木香倒纳了闷了,问道:“这话是为何?” 桂叶掩口笑道:“我怕你教训的兴起,到了井边也不停,把那龙王爷唠叨烦了,驾起云团一飞,没了龙王爷,可叫我们到哪去找水吃!” 桂叶这话一出,邢芸也不禁笑了一笑,只是笑着笑着,邢芸的眼里竟似凝了冰霜一般,全无半点温度。 先前木香和桂叶在外说的话儿,她虽听得不真切,但如今一瞧,猜也能猜到几分。 无非是这房里有些眼皮子浅的丫鬟婆子,听说她打了贾赦,又在贾母跟前扯了慌,觉得她这主子靠不住了,有心拣了高枝儿飞走。 这既有了异心,岂会不带出一星半点来,如今只趁着她睡下了躲懒,已是规矩的不能再规矩了。 邢芸拿帕子掩口咳嗽了几声,她倒无心阻拦这屋里人的去留,眼皮子浅的去尽了倒好,她也能省几分心力,但这些人想攀的高枝儿,怕是与邢芸想不到一处去,里头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来? 不过,邢芸如今正嫌着无人生事呢,她忍了这么久,只抽一回贾赦如何算得痛快,须知道,这打人闹事也是会上瘾的…… 邢芸回过神来,从旁边的梳妆匣子取过一把象牙雕花梳子,一边梳着有些凌乱的发梢,一边含笑看着木香和桂叶打闹,笑了一回,邢芸忽想起一事来,笑问道:“你们老爷出去,身边跟的是哪几个人?” 桂叶闻言,猛的一愣,正寻思着,却教木香瞅住了机会,捏住桂叶的脸,狠狠的搓揉了一把。揉的桂叶脸儿通红了,木香方笑着松开手,向邢芸说道:“老爷惯常带出去的有两班人,一班是福儿带着,一班是单春带着,今儿出去带的是单春那班人。” 邢芸听着耳生,垂下眼睑道:“福儿?单春?我倒不大记得了,他们是哪家的?” 木香一笑,忙道;“福儿是吴新登家的,单春是单大良家的。” 说了这话,木香见邢芸仍面露疑惑之色,复又解释道:“吴新登是咱们府里银库房总领,他媳妇现是外头的管事媳妇,单大良是老爷身边得用的人,她媳妇也是外头管事,这两家都是府里有头脸有体面的奴才。” 邢芸听了,不禁思索了起来,她一直以为贾赦混吃等死,可如今看来,贾赦还不是全然的废材,至少还知道收拢一两个奴才,省的他被彻底架空了去。 只是大房不管家,这领头的奴才再能耐,也管不住下头的奴才不离心…… 邢芸抿了抿唇,忽觉吴新登三字有些莫名的熟悉,歪着头想了半天,脑海里灵光一闪,对了,书中探春管家时拿着死人的赏例为难探春的管事媳妇,可不就是吴新登媳妇。 邢芸之所以对这媳妇的名字印象深刻,还多亏了少红导演拍摄的新红楼,她只是晚上无聊转台时,偶然听到了大叔念白,抬眼一看,刚好看见色厉内荏,颤抖如鹌鹑的探春姑娘训着尖嘴猴腮满脸不屑的吴新登媳妇。 邢芸听着探春那惶恐不安,断断续续的声音,当时就默默吐槽,至于么,怕成这样子,对面的演员又不会吃人,结果镜头一转,吴新登媳妇极不在乎的一笑,邢芸瞬时呆滞了,新红缺钱原来缺的这样狠啊,连男人都当媳妇用了,少红导演我们误会你了。 但是还没等邢芸回过神来,大叔的声音响起,邢芸又见着吴新登媳妇挺胸抬头迈步走了出去,那姿态那动作且不说,最主要是那胸,直到邢芸穿越前,她心底一直埋藏了一个小小的疑惑,新红里的吴新登媳妇究竟是伪娘还是…… 往事不堪回首,且随风去,只说现今邢芸听得吴新登儿子是贾赦身边的小厮头子,心里瞬时明白了过来。 她说呢,探春管家是王夫人吩咐下来的,平儿尚要让着探春三分,这吴新登媳妇就算是府里办老了事的,可也比不过平儿去,怎么会没一点眼色? 原来这里头还牵扯着贾赦。 难怪探春纵气的向平儿抱怨,却不敢发落了这媳妇去,平儿也只敢大而化之的向旁人训斥两句,就抬手放了这事不理。 只是这单大良,邢芸实在想不起是府里那个名号上的人,正皱眉苦思着,桂叶似看出了什么,笑说道:“前段时间太太不好,这两家媳妇还来请过安,只是她们虽惯常进来,但身上担着职,不比寻常媳妇丫头,无事也不好到太太跟前来。这两家的男人,又只在二门外头,太太有些耳生,倒也寻常。” 邢芸闻言一笑,放了梳子,蹙眉问道:“这吴家的还罢,只是这单家……你们既说这单大良在老爷跟前得用,可是怎么个得用法?” 木香正拿着翻出来的衣裳过来,听见邢芸这话,忙说道:“太太不提,我都快忘了,这单大良论体面不在赖总管之下,原也管过府里一任事务,只是他不大有主意,后来交了任,便一心听老爷使唤,揽着咱们屋里的事。倒是他那媳妇,府里人称单大娘,却是个有本事的,至今仍任着府里的管事头领。他们家和吴新登家还有赖总管家都是咱们府里有头有脸有名有号的奴才,原本还有些人家,体面不下他们,只是渐没了势,也说不上名了。” 邢芸听了,微眯着眼点了点头,又笑着问起这两家的人丁来…… 这边院里,平儿服侍着凤姐梳了妆,正收拾了粉匣,命丫头拿了残水出去。 却见着奶妈子笑嘻嘻的抱着大姐儿进了屋来。平儿瞧着大姐儿头上梳着软软的髻儿,戴着几朵瑞香花,不禁笑道:“大姐儿在那戴得花,怎么戴了这许多?” 大姐儿的奶妈忙笑道:“却是我那娘家嫂子送的花,大姐儿一见便爱上了,抓着不放,小丫头淘气,便给她戴上了。” 平儿闻言,笑了一笑,说道:“这花儿又香又好看,难怪大姐儿喜欢。” 大姐儿的奶妈听说,欢喜道:“平姑娘既喜欢,我那儿还有些,待会便给姑娘送来,这花放在屋里,可香了。” 平儿隐约察觉出什么,忙推辞道:“不用了,我平日跟在二奶奶身边,就是得了花,也是白放着,倒可惜了。” 大姐儿的奶妈笑道:“姑娘这话说的,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平日姑娘是如何待我们的,我们心里都记着,竖长香立牌位都不足报,何况几枝花草。” 说了这话,那奶妈子又笑道:“再说,今儿我过来原是有话要与姑娘说,姑娘连几枝花都不肯收,越发叫我不好说话了。” 平儿摇了摇头,笑问道:“妈妈可是有什么事?” 大姐儿的奶妈哄了哄大姐儿,忙不迭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个亲戚,因年岁大了,不大精神,每日上夜守门,着实吃不住,又恐误了差事,便托我来和姑娘说一声,能不能换个差事?月钱少些也不妨的。” 平儿一听只是换活计的寻常小事,倒松了口气,问道:“她原是做什么的?想换什么差事?若不为难,我便去回奶奶一声,看奶奶的意思。” 大姐儿的奶妈子听得平儿此言,眼睛笑眯了成一条缝,赶紧说道:“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她原是大太太院子里看门守夜的,如今也不求什么,守园子也罢,看屋子也罢,都不为难。我听说,前儿西南角门上落了个缺,单管着白日守门应差,这活计她原是惯熟了,且白日的活儿轻省,想来也不大费精神……” 平儿明白了过来,一时笑了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得凤姐在里头叫道:“平儿,你这个蹄子哪去了,二爷那块银褐销金的汗巾子你放在哪里,还不进来找找。” 平儿听见凤姐这话,连忙答应了一声,转头朝那奶妈子使个眼色,又扬声回说道:“奶奶忘了,那块汗巾子被二爷带出去,不知在哪挂了个洞,奶奶前儿已让人扔了。” 一行说,平儿一行进了屋去。 第59章 家庙 平儿笑盈盈的进了屋,从贴金红漆大柜里取了一个彩绘牡丹纹长方匣出来,递与凤姐道:“前儿奶奶也是这么寻东西,还说汗巾子和小衣皆是旧的,直骂着二爷不吭声,丫头尽偷懒去了。我当时没醒过神来,过后才翻起来,别说小衣,就是这汗巾子,也放了一匣子呢。” 凤姐接了匣子一看,不禁笑骂道:“你这个蹄子,我不问,你就不吭声?你等着罢,有和你算账的时候。” 平儿抿唇一笑,忙从丰儿手中接过水壶,往沐盆中掺水,凤姐自拿了条玉色如意纹的汗巾子帮贾琏系上,又递了外袍过来。 贾琏穿好了衣裳,站在穿衣镜前,一边整理着,一边问着平儿道:“外头是谁来了?” 平儿将水壶递与小丫头,伸手试了试水温,笑道:“大姐儿的奶妈子抱着大姐儿过来了,我说了几句话儿。” 凤姐一听,便赶着吩咐丰儿道:“还不去把大姐儿抱进来,外头春寒未过呢,要是冻着了大姐儿,可仔细你们的皮。” 贾琏见只是寻常家事,也不待细问,只对着凤姐道:“晚上冯紫英请吃酒,也不知是为什么事,也不定回来还是不回来。” 凤姐闻言,侧头把嘴一撇道:“二爷如今越发事多了,成天往外头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应酬?” 贾琏一笑,没好气的说道:“你管那么做什么,老爷和二老爷都是不管事的,我不去应酬,难道你去不成。莫名其妙!” 说了这话,贾琏便直直往外头去了。 凤姐颇没意思,将手上的帕子一扔,抬头问着平儿道:“你在外头说什么话,待了这半天,我不叫你,你还不进来。” 平儿见凤姐脸色不好,慌忙低了低头,回道:“并未说什么,不过是大姐儿的奶妈有事求奶奶,我方与她说了两句。” 凤姐眯了眯眼,带着几分奇怪道:“她能有什么事?” 平儿笑了一下,大方说道:“是为了她亲戚的差事,她亲戚年纪大了,想求奶奶抬抬手,帮忙换个差事儿。” 说话间,丰儿已带着奶妈子将大姐儿抱了进来,凤姐接了大姐儿,一边抱在怀里轻哄,一边问着那奶妈子道:“大姐儿今儿睡的可好?” 夜幕低垂,沿着回廊屋宇的风灯,如同盘旋的火龙,将两府照得如白昼一般。 邢芸靠在熏笼上,手里拿着精本彩绘《百谷谱》,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时不时从旁边的梅花几上,拈过几粒松子仁,轻吹了吹皮,便用簪子往口送。 这日子过得……啧,啧,别提多悠闲自在了。 墙上的挂钟,铛铛敲了十下,桂叶捧了个细瓷金丝暖匣进了屋来,轻声道:“太太,二更过半了,该歇息了。” 邢芸懒洋洋的打了哈欠,挪了挪身后的靠枕,妙目流转,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外头的门可关好了?” 桂叶犹豫了一下,方说道;“已关好了。” 邢芸冷眼看着,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却不说话。 桂叶见状,忙又解释道:“那些看门的老妈妈们大多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又好酒喜懒,今儿又下了一天雨,我怕那些老妈妈犯了老毛病,便多嘱咐了几句,另叫了几个管事嫂子提灯巡了一圈,方才叫人关了门去。因这个缘故,才比往常迟了一些。” 桂叶将那金丝匣儿放在桌上,从里头取了个汤盏出来,递给邢芸殷勤道:“这是我让厨里熬的参汤,太太且用一口,润润喉咙。” 邢芸掩口挥挥帕子,双颊被熏笼烤得绯红,轻叹道:“好好的,喝什么参汤。况这熏笼在这,参汤那劳什子,倒不如白水清爽。” 听得邢芸此言,桂叶忙放了汤盏,另倒了杯温水,递至邢芸手上。 邢芸喝了半盏白水,打了几个哈欠,渐渐有了睡意,闭上眼侧了侧头,便欲和衣睡去。 只是一时不防,手指一松,原本握在手上的书卷跌落在地,细微的一声响,邢芸迷糊着揉了揉眼,伸手拾起书来,掩口说道:“屋里本就气闷,那香炉里的香又腻得紧,越发叫人难受。” 桂叶因今儿该她上夜,正翻了铺盖出来,听见邢芸这话,忙将青玉香炉里的香熄了,又打开一扇小窗透了透风。 屋里原被熏笼烧得暖哄哄一片,这窗户一开,冷空气骤得一扑,邢芸瞬时打了寒颤,缩着身子往被窝里一蜷,随口道了句睡罢,朦朦胧胧的听着桂叶关窗吹了灯,上床歇下了。 次日清晨,才方鸡鸣,邢芸便醒转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听着风拂叶稍的声音,她看了看尚还暗沉着的天空,淡然一笑。 睡在外间的桂叶听见了里屋的响动,翻身便下了床来,捧着灯进了屋来。 邢芸裹着被子坐起身来,状若无意道:“老爷昨儿歇在那儿?”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桂叶心头一沉,过了好一阵子,才笑道:“昨儿老爷回来的晚,好像是歇在邱姨娘屋里。太太问这个做什么?” 邢芸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桂叶一愣,只是偷眼瞅了瞅邢芸的脸色,又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一时梳洗过了,邢芸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忽问道:“昨晚上熬的参汤可还有没有?” 桂叶正收拾着妆匣,听得邢芸这么一问,忙笑道:“还有呢,太太可是要用?” 邢芸挑了挑眉,只吩咐道:“你让人端一盅参汤来,我自有用处。” 不多时,小丫头便用藤木食盒盛了汤,邢芸用眼神示了示意,桂叶忙上前接过了食盒,邢芸靠在窗边低头思量了一阵,方含笑转头吩咐道:“你们随我出去走走。” 却说贾赦昨日因在外头多吃了几杯酒,回来后又与邱姨娘厮磨了半宿,故而屋里虽点亮了灯,但他却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那邱姨娘往日在贾赦跟前也算得宠,但自从去年为毛皮争吵,在邢芸跟前失了体统之后,贾赦嫌她丢脸,倒有几月不往她屋里来了。 昨儿贾赦一来,虽醉醺醺东倒西歪,但邱姨娘却小心殷勤到了极致,整一夜都没合过眼睛,听得鸡鸣,更是早早起了身来,命着小丫头去厨里张罗早膳。 见丫头去了,邱姨娘才俯身到床边,轻声唤着贾赦起来。 贾赦眯了眯眼,却见邱姨娘只着了件水红小衣,腰间束着根绿汗巾子,松松散散挽着头发,眼若春杏,唇如桃花,越发显得娇媚可人。 贾赦伸手将邱姨娘搂住,笑道:“天还没亮呢,怎么就起来了?” 邱姨娘状似无力的推了推贾赦,低下头去,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老爷……老太太还等着老爷去请安呢……” 贾赦愈发觉得邱姨娘贴心,低咳了一声,就要翻身下床来。邱姨娘一朵云似的飘到桌边,端了一盏茶来,柔柔笑着递到贾赦手中,低眉顺目道:“这是奴家煮的茶,老爷尝尝,可能入口?” 贾赦一手接了茶,一手捏着邱姨娘那柔腻的小手,爱不释手道:“这些事情就交给丫头去做罢,要是伤了你的手,可叫老爷我怎么舍得?” 邱姨娘脸上飞霞,嘤咛一声,倒在贾赦身上,娇滴滴道:“老爷这话说的,人家也只为老爷才……哎呦,羞死人了……老爷……” 贾赦心尖子都随着邱姨娘的声音荡起来了,凑过去低声道:“怎么羞死人了,说给老爷我听听。” 张姨娘脸上微微一红,坐起身来,睨了贾赦一眼,故作正经道:“老爷快起来罢,若迟了,待会太太怪罪下来,奴家可担待不起。” 贾赦瞬时没了好颜色,放了茶盏道:“你提她做什么,没得坏了兴致。” 邱姨娘委委屈屈的低下头,滴泪道;“太太是主子,奴家是奴才,老爷尚要让太太三分,奴家岂又不惧的。” 贾赦一听这话,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呲牙咧嘴道;“你在哪听得糊涂话,老爷怎么让她三分了。她就是那夜叉转世,还有菩萨降着呢,有什么好惧的。真惹急了老爷我,我一纸休书休了她,另娶个称心如意的进来。” 邱姨娘听得这话,只苦恼道:“且不说老太太不肯,就是老爷写了休书,太太要是闹起来,只怕……想要称心如意,恐怕难以如愿……” 贾赦心底的火被邱姨娘这话一勾,也窜了起来,鼻腔里出气哼了一声,恨恨道:“老爷我也不是吃素的,她要是不闹还罢,要是敢闹,家庙也不是白修的。” 贾赦这话才出口,就听见一声巨响,半开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邢芸捏着条帕子,噙着一抹冷笑,背着光走了进来。 第60章 数落 且说贾母因年岁日高,自入春以来,越发起的比往常晚些。 这日里方起来穿衣梳头,外面就渐渐有人来了,贾母正对镜子戴着镶珠勒子,鸳鸯便打起帘子进来回道:“老太太,二太太来请安了。”贾母皱了皱眉,只道:“叫她进来罢。” 话未落,王夫人便进了屋来,上前给贾母请了安,又请问道:“老太太这几日总是疲倦,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贾母闻言便有些不高兴,只是念着宝玉和宫里的元春,不好给王夫人冷脸,只叹道:“如今年纪到了,越觉爱懒爱困,前些日子王太医也瞧了,并没什么要紧的。” 王夫人听得贾母这话,自觉失言,脸上的颜色越发不好起来,站在一边呐呐不言。贾母瞧着王夫人脸上的神色,心中一动,伸手从丫头手中接过茶来,才不冷不淡地问道:“有什么事么?” 王夫人闻言,面上显出些许为难来,迟疑了一阵,方才带着几分不确定,吞吞吐吐道:“方才有管事媳妇来说,大太太好似和大老爷又打起来了……” 贾母一听,瞬时黑了脸,站起身来,盯着王夫人,颤抖道:“你们个个都了不得,当着我面应付我,扭头就不当一回事儿。我还没老糊涂,你们就这样,要真到了那行动不得的时候,你们还不知是怎么孝顺呢?” 王夫人被贾母看得背上发寒,再听贾母的话,一张脸刹那就白了一半,只是话既出了口,她也不能再收回来。 当下王夫人低头绞了绞帕子,又抬眼道:“我……管事媳妇既来说了,我也不好管这事,只得来请老太太的吩咐。” 贾母见着王夫人这模样,心里愈发不喜,当下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说罢,又是怎么回事儿?” 王夫人原本想在贾母跟前添油加醋,狠狠的给大房上回眼药,可一瞧贾母的脸色,心里也打起了鼓,匆忙道:“因牵扯着大太太和大老爷,我如何敢细问,只是听那管事媳妇说,大老爷昨儿是歇在姨娘屋里,今儿天刚亮,大太太便领着丫头往那边……后来,管事媳妇瞅着不对……” 王夫人虽极力克制,可这话里,仍免不了埋些钉子进去。 贾母听了,心里直叹气,这大媳妇眼看是不成样了,可这二媳妇却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这妯娌不像妯娌,夫妻不像夫妻,这哪是一家子,分明是一窝子乌眼鸡。 贾母只知道埋怨别人,却不想,要不是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上不分长幼,下不讲和睦,这荣国府纵有些勾心斗角,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真真可笑。 再是叹气,事儿都出了,贾母也不能装聋作哑地不管不问,扭头便叫鸳鸯出去传了软轿来,换了衣裳,扶着丫头出门上了软轿,一径往大房去了。 到了大房里,贾母瞧也不瞧来迎的丫头媳妇,只寻问着邢芸贾赦在哪,丫头们见势,如何敢言,一概摇头不知。 还是王夫人机灵,也不顾有人没人,寻了个眼熟的媳妇子出来,这才忙忙找到了地方。 一踏进邱姨娘屋里,只见屋里丫头婆子一个不见,邢芸坐在床边上,贾赦身上裹着被子,半坐在床上,邱姨娘跪在床边上,地上满是瓷片水痕,似是砸碎了什么东西? 贾母观几人神色,虽有些气恼情状,但并不似不可开交的模样,当下心中纳憾,问道:“这是怎么了?” 邢芸慌忙站起身来,笑道:“没什么,只是邱姨娘一时失手,将汤盏儿跌落在地上了。” 说着,邢芸不觉低垂了下眼脸,带着几分黯然道:“我昨儿想了一夜,到底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今儿早上天一亮,便叫丫鬟炖了参汤、原是强充个赔礼的意思,却不想邱姨娘一时失手,倒都祭了土地爷了。” 说了这话,邢芸又偷眼看了看贾母,小心道:“老太太过来,是……” 贾母原不怎么信邢芸的话,可一见贾赦没精打采的模样,又瞅着邱姨衣不蔽体,妖妖俏俏,浑不似良家形状,只觉刺眼的紧。 心里再不信,也说不出口来,回头瞪了王夫人一眼,叹气道:“我虑着昨儿的事,心头老是放不下,原想过来说道说道。如今你们自己好了,倒不用我说了,你们好好说说话,凡事商量着来,可不许再似昨儿那样打闹了。” 邢芸忙笑道:“自是不敢。” 说着,轻推了贾赦一下,笑问道:“老爷说,是不是?” 贾赦胡乱点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贾母瞅着贾赦这模样,心里就来气,只对贾赦道:“你也上了年纪了,儿孙满堂了,也该注意着些罢。这都日上三騀了,宝玉探丫头她们都起了,你还睡着,你羞不羞愧啊!当日你老子是怎么教训你的,你都忘了?教训琏儿你倒能耐,也不瞧瞧你自己的德行。” 说了一席话,贾母越觉伤心,看也不看贾赦一眼,扶着丫头,转身便出去了。 王夫人见此情景,只觉面上无光,原是有意来看戏的,倒不想竟是这样,生生出了个大丑,佛爷的面具再戴不上,愁眉苦脸的跟着贾母去了。 见着人去远了,邢芸才站起身,反手一个大耳刮子就抽在贾赦脸上,骂道:“家庙那里头都是和尚,横竖养一个是养,养一群也是养,老娘今儿先给你剃了毛,舀香点上几个疤,明儿送你进去当主持,也省了外人漂没,岂不妥当。” 贾赦忍着痛,唬得一脸雪白,求告道:“罢了,罢了,我胡说了几句,你闹了这两日也够本了。老太太还没走远,要听见了,横竖不好。” 邢芸闻言,便往地上啐了一口,扯着贾赦的耳朵,骂道;“呸,你还记着你老娘听了不好,有什么不好,很该叫她听听,她这是教的什么好儿子,别人家的姑娘就是该进来让你们祸害的。我要早知道你是这德行,我嫁个死人牌位,做个活寡妇,也比进这府来受气忍辱的强。” 贾赦疼的眼睛鼻子皱成一团,偏又不敢叫唤,求饶道:“好太太,横竖我知错了,你也教训了,且罢了罢。” 邢芸这才松了松劲,忽又一手拧了起来,咬牙道:“我倒知你心里那些想头,眼下纵是服了软,只要离了我跟前,外头打哪不是住处,哪个不是奴才,在哪寻不到钱花,只怕你乐不思蜀,巴不得不回来呢。不过姑奶奶也不是吃素的,你尽管往外头去,哪天儿折了腿少了筋,别怪姑奶奶不念这几年的夫妻情意。你就是翻出天来,姑奶奶也有本事叫你闭了眼去,哪天我捡个好日子,把这两府里里外外的事儿,全编成话本儿,满大街散去,说不得还能博个奇书的名头呢。” 贾赦听得气也不敢喘一声,心里只道着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口中却忍不住道:“前世今生,我怎么就娶了你进门?” 邢芸听着,柳眉倒竖,伸手又赏了贾赦两个大耳巴子,训道:“前世今生?前世且不论,今生我才算倒了血霉了呢。进门之前说的多好听,什么国公府,什么袭爵长子,虽前头娶了一个,儿子女儿尽有了,但儿女年岁都小,尚不知事,嫁过来便是当家太太。结果呢,堂堂袭爵的长子,住的居然是府中花园,你是花子匠还是叶子匠,你们家花园里种的是仙草还是仙花啊,就这么怕被人偷了去,要你这个袭爵的老爷过来守着啊。” 贾赦揉着脸,往后缩了缩推,支吾道:“那是老太太还在,我总不能自顾自己高兴,不顾老太太的感受罢。” 邢芸一听这话,便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住贾赦的耳朵,娇声道:“哎呦,竟是我眼拙,不曾看出,我们这大老爷还是孝子呢。如今这样的年纪,儿孙竟有了,还事事想着老太太的感受,那二十四孝怎么是二十四孝呢,怎么不把我们贾府大老爷给列上去呢?这样服服帖帖的好儿子,纵上不了二十四孝,也该挣个孝廉回来才是,你怎么就一事无成呢。老太太瞧你不起,儿子媳妇也不舀你当回事,族里的亲戚就更别说了,你……这里里外外谁当你是袭爵的老爷,人还以为二房那边才是贾府里的正主儿呢。讲孝道,把自己讲成个笑话的,我还真没见过呢,说出去,怕是把人家的牙都笑掉了。” 邢芸越说越气,贾赦还好意思说孝顺,贾母就差揪着贾赦耳朵要他上进,要他做官了,可贾赦听进去了没,成天儿和小老婆吃酒,弄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上进,不务正业倒是比谁都上进! 不务正业的时候不想贾母的感受,一说起住园子的事,倒想起贾母的感受了,这什么人呐…… 第61章 教训 气了一阵,邢芸又觉好笑,贾赦是什么心思,她都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无非是觉得住进正房,离贾母太近,有一点子荒唐事,就逃不过贾母的眼睛,少不得挨训挨骂。 如今住在花园隔出的院子里,又另开了大门出入,只要关起院门,再怎么为所欲为,只要风声锁住了,就能瞒过了贾母去。 贾母偏心小儿子,生怕大房住进了正房,王夫人管家名不正言不顺,二房在府里没了地位。 贾赦呢,只图自己痛快,横竖他痛快了,就万事大吉了,老婆孩子受气有什么,他不受气就行了。 贾赦被邢芸拿话一刺,脸上不觉一红,只是挨了两个巴掌,显不出来,鼓着眼睛道:“你胡说什么,二房怎么是正主儿了?你心里不痛快,也别牵三扯四的,说出去了,你好意思出去见人么。” 邢芸心头冒火,一拳就捣在了贾赦的心窝子上,跳起来大骂道:“见人?你们一家都是贱人。你见过谁家是二儿子太太管家,大儿子媳妇管事的,说好听是管事奶奶,说不好听点,你儿媳妇在给你弟妹当奴才呢。都是一个爹妈下的种,你怎么就比你弟弟贱啊,奴才的父亲是什么?老奴才啊!你都有脸出门晃荡,姑奶奶怕什么啊!我怎么不好意思见人啊,我好意思着呢,明儿开了大门,敲锣打鼓,把你这老奴才揪出去,好生叫人评定评定,这世上怎么就凑齐了这么一家子贱骨头,让人踩在背上,还欢天喜地的嫌人踩得不够狠,算不算稀罕难得呢?” 贾赦眼前一黑,捂着胸口一哆嗦,只恨自己瞎了眼,怎么竟娶了这么个母大虫进门,有心张扬出去。一怕没脸,惹了众人笑话。 二来着实叫邢芸打怕了,一言不对,不是耳巴子,就是挨拳头,再惹得邢芸动怒,只怕那棍子又要上身来了。 三来,又惧着张扬出去,也无济于事,这等夫妻撕扯的事儿,何家没有,旁人纵知道了【大雁文学最快更新,无广告弹窗】,也不过说道两句,到底他还得落回邢芸手中,那时只怕皮肉更加受苦。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怪这贾家祖上无德,生出来的儿孙,都是面上光鲜内里草包的耸货。 不说如今,且论原著,有贾琏孝期置二房,呼凤姐为夜叉的,有王夫人撵晴雯,宝玉束手无措的,有凤姐嫁彩云,贾环道去之还来的,诸人诸事,可恨可恼不肖说,贾府男儿有多懦弱无能更是真真切切。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儿孙如此,父辈岂能是圣人,贾赦的声名,还不如他那儿子呢,口上如何还敢强辩,叹声服软道:“你既这样说,我叫了琏儿回来,不许他媳妇再管事,这样总行了罢。” “呸!” 邢芸往地上啐了一口,扭着贾赦的耳朵训道,“行你祖宗。外头平头老百姓,家里老母偏心,还要砸锅扔碗闹一场呢。你倒好,老娘偏心,还生怕她偏少了,莫非你是不这里头的种,是外头河滩上捡的,是哪个祸害奴才生的。你说啊,你要是外头捡的,旁人生的,我从此不说一个字。要不是,你明儿就拿笔在脸上写上乌龟王八蛋,到你老娘跟前问她去?问问她嫁的是哪个王八,生了这么个窝囊废的乌龟蛋,问问她心有多偏,要不要请医问药的治一治。” 邢芸恨不能把贾赦剐了,按她原来想的,先在贾府里混上几年,攒点家底,摸清情况,顺手解决掉邢家姐弟的婚嫁问题,就算了了占据邢夫人肉身的债了。 往后自是海阔天空,四海任遨游的好日子…… 哪知道书里头,邢夫人几十年都没个儿女,而她穿来还不上一年就怀上了,拖着个孩子,她怎么去修仙成道,怎么去寻宝觅藏? 况且邢芸若是修道不成,纵有空间,她也不能让空间解决孩子的人生大事啊。 退一步,邢芸运气好,修道有成了,可一次入定少则半月多则千百年,孩子怎么办,也跟着修道? 万一孩子不适合修道呢? 邢芸可不想一睁眼,孩子就没了,她不疯了才怪。 至于不要孩子? 邢芸压根就没考虑,她心再狠,也不可能弄掉自己身上的肉,况且在这世上,也只这孩子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为了这孩子,邢芸纵大闹天宫也在所不惜,更不论旁的了。 邢芸用眼剜了剜贾赦,贾赦若不是她肚里孩子的亲生父亲,她……不过也无所谓,这府里府外,她有的是法子治出个清平来,要是一直清平不下来,谁让她不清平,她就让谁下辈子也别想太平! 贾赦着实没了法子,被邢芸眼刀一剜,身上的肉好似也被谁剜了去,偏他又是个贱皮子,听见邢芸骂他乌龟王八,是外头捡来的野种,也不敢做声,只说道:“那你说怎样?” 邢芸牙痒痒的厉害,贾赦这没出息的熊样,怎么看怎么该抽,伸手又往贾赦身上狠锤了几下,方才松开手,慢慢道:“罢了,你不敢逆你那老娘,我也不为难你,谁让你是个笑话呢。只不过,从今儿往后,我说一,你最好别给我行二,否则,我不管你是老爷还是老王八,打杀了再说。” 贾赦听见邢芸松了口风,心头如何不喜,只是胸口痛的厉害,不能低头表白,口说道:“这自然,自然……” 说着,便呲着嘴欲下床,这贾赦真是个寻死的蠢货,也不抬眼看看邢芸眉色,这火气起来了,哪是无风便能熄了,还没等他脚沾地,邢芸一个大耳巴子又扇了过来,大骂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赶着投胎啊,作死的窝囊废。我问你,你老娘你管不住,这外头的奴才,你总能辖制住罢。这府里的银库,是哪些人管事,外头的铺子田地,哪间是哪个管着,哪处是谁看着,那什么管家太太的虚名儿我可以不要,不过这府里的产业,外头的进项,少了一分我都不依。老娘嫁的是袭爵承业的老爷,不是空架子窝囊废,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见不着账本地契,或是什么有一半没一半,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只往刑部借一套刑具来,从头到尾试上一遍,出尽气了便罢。” 却说邢芸既吩咐了,贾赦如何敢不照办,竟是打从出生以来,从没这么认真办过事,所以说贾赦是个贱骨头,好言好语不肯听,非要皮肉受苦,才知道厉害。 只是贾赦不清查还好,一清查下去,鼻子都快气歪了,他也不是真蠢才,清查之前,心里也有底子,知道这荣国府里外没几个奴才是干净的,不过这办事沾带些油水,也不算什么,当官的尚没几个指着俸禄过活的,何况这些奴才。 只是贾赦再有底子,也没想到好好的产业没落几个进项不说,偶尔还得贴补些出去,他宅虽宅,可折腾古董,斗茶弄茶,哪样不出门? 虽说他出了门也是个冤大头,可再冤大头,市面上也不至于翻上几十倍的价来蒙他,况且奸猾刁钻的商人终究是少许,这时候人们买卖多半还是做的口碑,毕竟交通不便,一个字号都是几代传下来的声誉,往往看的比命还贵重。 但这荣国府里,一文钱的鸡蛋,凭空翻了几十倍,有时候甚至是上百倍,这哪是沾油水,简直是在那大刀剐肉啊,荣国府就是一座银山也教人剐空了去。 这还罢,不过是刁奴贪贿,打卖着处置了便罢,可再怎么没进项,这府里的不至于亏空到要卖产业罢,虽说没了的产业都不大起眼,但再不起眼,那也是银子,哪处卖了不值当个三千五千的。 贾赦怒发冲冠,娶个老婆,原以为是兔子,结果过了七八年,才发现这兔子居然会吃人。 袭了爵,以为自己可以从此高卧,不理凡事了,结果奴才都是凡人,只爱铜臭味,瞧他不理事,都快把府里搬空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贾赦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只是,还没等他发落这些奴才,又听一个吓傻了的奴才爆出个重量级消息,他那在二房管家的媳妇,居然在外放起了高利贷,这可真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也不知他们贾家祖坟冒了几柱粗的青烟,才娶了这么一家子好媳妇,养了这么一大群好奴才。 贾赦那个气那个恨啊,一个死要钱的母大虫就够气人了,结果一转头,发现儿子那媳妇更不着调,贾赦气恼之余,是悲从中来。 高利贷那是人放的吗? 两府的爷们有几个不荒唐的,个个都是拿银子当土块使的主儿,谁敢说没个缺钱的时候,可再缺钱也没人打这放贷的主意。 他们成天在外头晃荡,怎么不知这放贷来钱快,可这京里敢大着胆儿放贷的,除了一些小打小闹的泼皮破落户,也只皇太后家里。 62 有请 要说皇太后家里,却也着实是没法子,虽出了位太后,可只得个空头爵位,家里又没出息的人才,过惯了荣华日子,不捞点银子存着,皇太后一去,日后怎么过? 可就这样,御史还参了一回参二回,皇帝和太上皇心里虽默许了,但被御史一参,也不得不抹了皇太后兄弟头上的虚衔,留个空爵位以示惩戒。 荣国府如今也只是口上叫国公府,还比不得皇太后兄弟的爵位呢,况且一没出皇太后,二没皇帝侄儿,算哪根葱啊,敢放高利贷,生怕御史风闻的材料不够,要赶着往上递啊! 别看贾赦平日万事不操心,可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能这么逍遥自在的过日子,靠的全是祖宗基业,这高利贷一放,要是被哪个愣头青的御史一参,没了爵位,他这个大老爷还算什么大老爷。 想到此处,贾赦在邢芸跟前积下的那股子火气瞬时窜了起来,一通儿全发在贾琏身上,忙忙喝命着奴才拿了贾琏来。 只是贾琏并不在府里,原来,开了春,那些花儿粉儿也尽盛放了,贾琏临冬前才得了那花露方子,一冬下来,竟赚了不少银子。 如今进了春,花草比秋冬更为繁茂,若制成花露,自然是……银子这东西,何人不爱,贾琏平日除了管管外务,也无旁事,甚是清闲,哪会放着银子不赚。 况且他自听了邢芸一番教训之后,心里也存了个想头,有心经营个几载,摸清了门路,再置上几间铺子几处田庄。 一来铺子田庄都是生钱的玩意,比存着死银子妥当。 二来日后大姐儿出嫁或是他添了子嗣,手上有些私房,也不用尽靠了公中去。 三来嘛,却是贾琏自己的小心思,老太太尚在,大房二房也未分家,存些产业在暗处,也是个有备无患的意思。 因此,贾琏这些时日,竟是三天两天往外跑,他原管着这府里的外务,出门去也是常事,凤姐虽爱吃醋,可贾琏回来不回来都支应了一声,她纵有些疑心,也不过白问几句罢了。 贾赦听闻贾琏不在府中,这无明火烧的越发旺盛,跳着脚大声嚷嚷,让奴才出去寻觅,定要把贾琏打死销账。 也该贾琏命里有此一劫,他因昨儿凤姐问了一声,也觉自己往外跑的太勤了,故而今儿只出去转了一圈,便回来了。 哪知这一回来,还没进二门,便正撞着贾赦的小厮们出来,贾琏尚在奇怪之中,便见着一个平素的相好小厮迎上来道:“二爷怎么才回来,今儿老爷查账,奶奶放贷子的事发了,老爷正叫我们带了二爷过去呢。” 贾琏一听,如听惊雷,骇的三魂六魄都四散了,一时恍恍惚惚跟着人到了贾赦屋里。 贾赦见了贾琏那里还有好话,两眼血红,大骂道:“畜生,混账,你娶的好媳妇,你看看这都做的什么事!” 邢芸斜靠在贵妃椅上,一手拈着松仁往口里送,听见贾赦这话,不觉蹙眉,冷笑道;“哎哟喂,我怎么听着这话那么别扭呢。媳妇是你儿子娶的没错,可这说媒下聘又是谁?这时候倒想起打儿子来了,亏得还能说出口。” 贾赦哪敢和邢芸理论,只当耳旁风,盯着贾琏骂道:“你媳妇做的事,你能有不知道的?没天理的混账!” 骂着,便从旁边抽了棍棒来打,旁边的奴才忙来拦劝,贾赦自是不听,棍子狠狠落在贾琏身上,这那里是打儿子,分明是刑部拷打江洋大盗。 贾琏又是个死性子,躲也不敢躲,藏也不敢藏,只干受着,两眼死紧闭着,疼的身上的肉一颤一颤。 见贾赦实在是没了分寸,知道贾赦是气急了,几个机灵的小厮,忙出去觅人传话。贾赦眼见着,骤的一吼:“谁敢去传信,我只叫你们求死不得。” 贾赦这话一出,还有谁敢动作,尽皆歇了念头,只厚着脸皮儿上前夺劝道:“老爷息怒,二爷又不管这内宅的事,平日又不曾缺银子使,哪里知道奶奶这事啊!老爷太太明鉴,二奶奶做的这事儿,别说二爷了,纵是奴才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二奶奶为何会做下这事?老爷要管教二爷,我们自不该说话,可打坏了二爷,老爷纵一时痛快了,过后想起来,岂有不悔之理。不看别的,只看在大姐儿的份上,老爷且歇歇气罢。” 好说歹说,贾赦却是不听,冷笑道:“他有何不知的……有谁会嫌银子烧手的,这事定和他脱不了关系,你们少在这替他遮掩,我先了结了他,再来问你们的不是。” 说着,又要拿棍棒劈头盖脸的朝贾琏打下去,邢芸在旁边见实在是不像样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朝着贾赦道:“你放着正主儿不拿,倒在这儿折腾,这些奴才说好说坏,总是个理儿。刑部审案,还得拿个罪证呢,你倒好,只管定罪不管拿赃了。” 听了邢芸这话,贾赦越发气急,忙忙又点了奴才,要去抄了贾琏的院子,拿了凤姐并一干奴才来审问。 贾琏与凤姐正是两厢情浓的时候,见着贾赦这样,心中如何不慌,只跪行几步,向着贾赦磕头道:“如今只听几个奴才胡言,便要拿人抄家,倘或无事,日后可教儿子……” 话未完,贾赦便重重的举起手,欲打下去,只是看着贾琏的神色,又禁不住一叹,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回椅子上。 邢芸揉了揉太阳穴,她倒不想纵了凤姐去,不趁着如今凤姐还没开始包揽官讼,给凤姐一个大教训,等到了日后,只怕是后悔莫及了。 但不抬手,看着贾琏这般情状,邢芸又觉心中不忍,到底贾琏是个好的,又与凤姐有了大姐儿,若这事闹出去,毁的不只凤姐一人的声名,大姐儿岂不受连累。 想着大姐儿平日玉雪可爱的模样,邢芸蹙了蹙眉,向着贾赦道:“我看这里头只怕还有旁的事,琏儿媳妇生来便不是金尊玉贵,也是娇生惯养的,如何知道这放贷的关节?只怕听也未曾听过。再说,咱们府里再不济,也不至于缺了爷们奶奶们的钱花,琏儿媳妇又不是个眼皮子浅的,好端端的,她放贷为什么?我想着,琏儿说的对,如今张扬着闹出去,未免有些不妥当,倒不若教琏儿去问问,他们夫妻一体,琏儿媳妇也不至于瞒了他去。” 邢芸这样一说,贾赦暗自寻思一番,倒觉很有道理,骂着贾琏道:“没良心的糊涂种子,不知天多高,地多厚,闹出这些没脸事来,祖宗的脸面都教你们丢尽了。还不离了我这里!” 贾琏大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了贾赦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邢芸见贾琏出去了,也没了看戏的兴致,横竖事情已揭了盖子,她若在这,倒平白招人眼红记恨。 邢芸如今虽不怕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省些心思,自是松快些。 因此,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懒洋洋揉揉肩膀,起身对着贾赦道:“折腾了这一天,我倒有些累了,老爷只管料理,过后使人来告知我一声便罢。” 声音虽娇软无力,但听在贾赦耳中,却唬的满脸焦黄。 话说邢芸带着丫头回了房,只见满屋的丫鬟婆子正来来往往,这个浇花,那个喂鸟,一派繁忙景象。 邢芸抿了抿唇,只吩咐桂叶道:“外头风凉的很,只怕明儿还要下雨,你使人四处去看看,别又闹出什么跌了撞了的事儿来。若有人不听的,只管禀了管事媳妇,由她们去处置。” 桂叶闻言,忙低头应了一声,又笑道:“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雨再这么下下去,只怕屋里又要湿冷起来了。” 邢芸听得这话,心中一动,看了桂叶一眼,取下头上的钗环,含笑说道:“不过费些炭火的事情,你既这样说,便叫管事媳妇们备着一些,倘或雨不停,便按例教人领去,也省得丫头婆子抱怨。”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这雨一下,风雨凄凄,更添寒意。 府里的主子们还罢,自有手炉熏笼,驱散寒气,唯独苦了一些没体面的奴才,单衣薄衫,风中来雨中去,歇息时,连个炭星子也摸不着。 桂叶一说,邢芸便明白了过来,她闹了这两天,大房里难免人心惶惶,如今也该安抚下人心了。桂叶一听,笑着应了,吩咐小丫头出去传了话,又折返身来,笑说道:“我正说教人去传膳呢,可巧着厨里便来问了,不知太太可吩咐她们传进来。” 桂叶这话还未落,便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丫头忙忙飞跑过来,微微喘着气道:“大太太可在房里,老太太有事要问大太太,让我请了大太太过去呢。” 63 讥讽 桂叶一听,便是一惊,也不答言,眼神不自觉的看向了邢芸。 邢芸正对着镜子卸妆,见桂叶看过来,只淡淡一笑,蹙眉道:“外头是谁在大呼小叫?咱们府里是越发不成样了,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连个规矩尊卑都不讲究了。” 那传话的小丫头听见这话,脸儿刷的白了,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怯怯的低下头去。 邢芸见状,冷哼了一声,起身吩咐桂叶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人备轿,这也要我吩咐不成。” 到了贾母院中,里外的婆子丫鬟一个不见,静悄悄鸦雀无声,邢芸一见四下无人,便知此番必无好事。 待得进了房内,邢芸但见贾母坐在炕上,鸳鸯翡翠在旁服侍,王夫人立在边上,攥着帕子沉默不言。 瞅着邢芸来了,王夫人碍着邢芸的脸面,上前朝贾母行了个礼,口称有事,便退了出去。 鸳鸯等人见王夫人离开了,也恐一时不防,听见什么不好的话,也托词他事出去了。 待屋里没人,贾母才哼了一声,盯着邢芸厉声问说道;“你闹了这两日,可闹够了没有?你老爷就有不是,你闹了这一天两天,也该知足了。瞧着我不管你们,你倒越发使性子,昨儿骂今儿打,我听说如今又在外头闹什么?亲戚还在家里坐着呢,生怕人家听不见看不见。亏我还说你贤惠,你就是这么贤惠给人看的?也忒不像话了。” 邢芸微低了低头,恭顺答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老爷是什么样儿,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说不得,管不得,老太太倒说说,叫我如何是好?”邢芸 贾母一听这话,险些被气了个倒仰,指着邢芸道:“这是你对我说的话,好,好,我问你,你是怎么说的,怎么管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头一次见人当面颠倒黑白的,打骂不休倒成了说劝了,你当这一府的人都成了聋子瞎子了!那些腌臜话,我听见都脏耳朵,你倒无事人似的随口嚷嚷。” 邢芸听得直想笑,她随口嚷嚷又怎么了,谁让贾母做出这种让人说嘴的事来,既怕人说,又不拿规矩当回事,谁说贾母和贾赦不是亲母子的,这德行,没点血缘,单言传身教,怕是养不到如此肖似的地步。 心中虽腹诽不止,邢芸面上却是一派淡然,只笑道:“怎的是颠倒黑白?老爷行事如何,老太太也是心知肚明,我纵说了些不好听的,却也是实话。俗话说良药苦口,我不敢称说忠言,却也是持平之论,老太太纵然恼我,也不能不顾事实呀。” 贾母听着,肚子里肺泡都气炸了,一掌拍在桌上,一发大骂道:“我不顾事实?你说的实话?原来竟是老婆子我的不是,我也不是那不懂眼色的人,我这就命人收拾回金陵去,大家都落了个干净。” 邢芸笑了一笑,上前劝道:“老太太可别气,这气坏了身子,倒不值得。老太太要回金陵去,说与我作什么,我又不管家理事,现放着老爷在府里呢,老太太同他说去,想来老爷是不敢不依老太太的。” 邢芸不是贾赦和贾政兄弟俩,贾母这回金陵去的话,可唬不了她去,她倒真想贾母回金陵去,只惜贾母从来不挪步子。 贾母恨得牙床都疼了,拍着桌子便要人去备车,只是一时不妨,竟岔了气,俯身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天摇地动,贾母咳着咳着,忽醒觉了过来,只怕贾赦和邢芸两口子,早盼着她回金陵去呢。 她这举动,岂不是顺了邢芸的意,怪道着她骂了这半天,邢芸竟满脸堆笑,连面子情也懒得装了。 贾母越想越不定,一时觉着邢芸言行举止都有暗藏深意,一时又疑着贾赦待她是假孝顺,就连凤姐贾琏,贾母也猜着两人素日的好处都不真。 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儿,贾母才平了心气,对着邢芸冷笑道:“你如今是越发长进了,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待问过了你们老爷,叫他和你分说去。” 邢芸拿帕子掩口打了哈欠,含笑道:“论理,老太太也该问问我们老爷了,这些年我冷眼看下来,老爷也忒不像样了,老太太若早问问,万不至于如此地步。唉,只恨我是个没能耐的,平日里也常劝着老爷,如今儿子孙子满眼了,合该收敛些了,安享些清福。偏老爷就是不听,反而还时常弄出些事来,闹的满府不太平,我是没法子了,如今老太太出马,老爷自是不敢不听的,只望从此以后,老爷能改了脾气,一心上进,好好做官,也不枉老太太这番辛劳了。” 说了这一番含沙射影的话,邢芸很是惋惜的看着贾母额头青筋直跳,可惜她能力不足,要是有审死官里周星驰的三成功力,在这贾府里她就能横着走了。 看谁不顺眼,就把人气死,再不顺眼,就把人气活了再气死一次,如此循环往复,才叫厉害呀。 贾母肠子都快气断了,面色却渐渐恢复了过来,只挥手道:“我累了,你下去罢。” 邢芸无比恭顺的答应了一声,打起帘子出去了,只是刚一出门,邢芸便扬声骂道:“这一院的丫头都死哪去了,老太太在屋里坐着,端茶倒水的人也不见一个。老太太好性儿,拿你们当小姐使,你们也讲究起来,改明儿,教我撞着了,我连着一家老小全卖到私窑子去,让你们讲究去。” 贾母在屋里听见,鼻子都气歪了,把那贾赦横着竖着骂了几千遍,邢芸只当没听见。 丫头媳妇们端茶的端茶,捧果子的捧果子,皆回转了过来,听得邢芸叫骂,忙上前道:“太太可有何事吩咐?” 邢芸斜着眼睛扫了一圈人,直把这些丫鬟媳妇都看得战战兢兢了,才冷笑道;“你们是越来越出息了,一说出去连个打帘子的也不留下,老太太若有什么吩咐,难不成还要大着嗓门叫唤,忒不成个样子。你们只管作罢,日子比树叶多呢,有的是列单子算总账的时候,我可没老太太一半好说话。” 贾母听着,忍不住在屋里喝骂道:“你要算什么帐?既是这样,把你老爷叫来,我倒和你算算……” 贾母话才说了一半,邢芸便温声软语的回道:“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老太太既累了,还是安心歇着罢,不然若有个什么,老太太不痛快,我们心里也不好过,何苦来呢?” 那些丫鬟媳妇如何见过邢芸这般模样,皆有些怔住了,面面相窥了一阵,才你一言我一句的道着不敢。 邢芸甩了甩帕子,温柔一笑道:“既知道不敢就好,咱们府里也不差这一个两个人,不要给脸不要脸。” 邢芸这指桑骂槐的话,何人不知意思,那些丫鬟婆子脸儿白的如纸一般,暗叹着命苦,怎么就逢上了这事,纷纷低下头去,一声儿也不答。 邢芸嗤笑了一声,摇摇便下了台阶,众人见状,忙忙散开为邢芸让路。 偏里头有个小丫头不知怎么慌了神,竟往前大跨了一步,恰好踩住了邢芸的裙角,手不自觉一挥,竟推了邢芸一下。 邢芸冷不防往前一扑,双眼瞪得溜圆,眼看就要直挺挺的跌上一跤,说时迟那时快,她来不及细想,下意思伸手护住了腹部…… 邢芸微弯了弯膝盖,嘶的倒抽一口冷气,不用看,邢芸也能想象出接触地面的膝盖,伤得是有多严重了。 在桂叶的搀扶下邢芸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贾母院子里那些丫鬟媳妇幸灾乐祸的眼神,便觉血气上涌,忍不住给了推她的丫头一耳光,骂道:“你跑什么,前面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没眼色的贱骨头,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你那眼窟窿是作什么的,眼里没个主子,还留着作什么,不如掏出来,另装个管用的进去。” 说着,便命人拿了金挖子来,要挖了那丫头的眼珠子。 那丫头唬的魂飞魄散,只管哭着跪地求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也顾不得擦一下。 贾母也坐不住了,柱着拐杖出来啐道:“呸,好个威风的大太太,你要挖谁的眼珠子,我现在这里坐着,你倒挖挖看,没了天理良心的东西。” 骂了邢芸,又大骂贾赦,“没孝心的下流种子,什么香的臭的都放在屋里……” 邢芸听见贾母这话,也不禁动了气,眼珠子转了一转,“哎呦”一声,抱着肚子惨叫了起来,只嚷道:“痛死我了,不成了。要死了……” 贾母原以为邢芸是假装,可听邢芸叫的惨烈,也不禁慌了神,一边吩咐了鸳鸯去请太医,一边上前看邢芸的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ps;重感冒啊,表过还是码出来了,好冷的天气,我都要冻木了,呜呜呜,我偷懒不穿厚毛衣,只穿羽绒服,果然冻人~~~~~羡慕那些冬天穿单裙的姑娘,不怕冷是天赋技能呀~~~~ 桂叶一听,便是一惊,也不答言,眼神不自觉的看向了邢芸。 邢芸正对着镜子卸妆,见桂叶看过来,只淡淡一笑,蹙眉道:“外头是谁在大呼小叫?咱们府里是越发不成样了,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连个规矩尊卑都不讲究了。” 那传话的小丫头听见这话,脸儿刷的白了,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怯怯的低下头去。 邢芸见状,冷哼了一声,起身吩咐桂叶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人备轿,这也要我吩咐不成。” 到了贾母院中,里外的婆子丫鬟一个不见,静悄悄鸦雀无声,邢芸一见四下无人,便知此番必无好事。 待得进了房内,邢芸但见贾母坐在炕上,鸳鸯翡翠在旁服侍,王夫人立在边上,攥着帕子沉默不言。 瞅着邢芸来了,王夫人碍着邢芸的脸面,上前朝贾母行了个礼,口称有事,便退了出去。 鸳鸯等人见王夫人离开了,也恐一时不防,听见什么不好的话,也托词他事出去了。 待屋里没人,贾母才哼了一声,盯着邢芸厉声问说道;“你闹了这两日,可闹够了没有?你老爷就有不是,你闹了这一天两天,也该知足了。瞧着我不管你们,你倒越发使性子,昨儿骂今儿打,我听说如今又在外头闹什么?亲戚还在家里坐着呢,生怕人家听不见看不见。亏我还说你贤惠,你就是这么贤惠给人看的?也忒不像话了。” 邢芸微低了低头,恭顺答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老爷是什么样儿,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说不得,管不得,老太太倒说说,叫我如何是好?”邢芸 贾母一听这话,险些被气了个倒仰,指着邢芸道:“这是你对我说的话,好,好,我问你,你是怎么说的,怎么管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头一次见人当面颠倒黑白的,打骂不休倒成了说劝了,你当这一府的人都成了聋子瞎子了!那些腌臜话,我听见都脏耳朵,你倒无事人似的随口嚷嚷。” 邢芸听得直想笑,她随口嚷嚷又怎么了,谁让贾母做出这种让人说嘴的事来,既怕人说,又不拿规矩当回事,谁说贾母和贾赦不是亲母子的,这德行,没点血缘,单言传身教,怕是养不到如此肖似的地步。 心中虽腹诽不止,邢芸面上却是一派淡然,只笑道:“怎的是颠倒黑白?老爷行事如何,老太太也是心知肚明,我纵说了些不好听的,却也是实话。俗话说良药苦口,我不敢称说忠言,却也是持平之论,老太太纵然恼我,也不能不顾事实呀。” 贾母听着,肚子里肺泡都气炸了,一掌拍在桌上,一发大骂道:“我不顾事实?你说的实话?原来竟是老婆子我的不是,我也不是那不懂眼色的人,我这就命人收拾回金陵去,大家都落了个干净。” 邢芸笑了一笑,上前劝道:“老太太可别气,这气坏了身子,倒不值得。老太太要回金陵去,说与我作什么,我又不管家理事,现放着老爷在府里呢,老太太同他说去,想来老爷是不敢不依老太太的。” 邢芸不是贾赦和贾政兄弟俩,贾母这回金陵去的话,可唬不了她去,她倒真想贾母回金陵去,只惜贾母从来不挪步子。 贾母恨得牙床都疼了,拍着桌子便要人去备车,只是一时不妨,竟岔了气,俯身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天摇地动,贾母咳着咳着,忽醒觉了过来,只怕贾赦和邢芸两口子,早盼着她回金陵去呢。 她这举动,岂不是顺了邢芸的意,怪道着她骂了这半天,邢芸竟满脸堆笑,连面子情也懒得装了。 贾母越想越不定,一时觉着邢芸言行举止都有暗藏深意,一时又疑着贾赦待她是假孝顺,就连凤姐贾琏,贾母也猜着两人素日的好处都不真。 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儿,贾母才平了心气,对着邢芸冷笑道:“你如今是越发长进了,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待问过了你们老爷,叫他和你分说去。” 邢芸拿帕子掩口打了哈欠,含笑道:“论理,老太太也该问问我们老爷了,这些年我冷眼看下来,老爷也忒不像样了,老太太若早问问,万不至于如此地步。唉,只恨我是个没能耐的,平日里也常劝着老爷,如今儿子孙子满眼了,合该收敛些了,安享些清福。偏老爷就是不听,反而还时常弄出些事来,闹的满府不太平,我是没法子了,如今老太太出马,老爷自是不敢不听的,只望从此以后,老爷能改了脾气,一心上进,好好做官,也不枉老太太这番辛劳了。” 说了这一番含沙射影的话,邢芸很是惋惜的看着贾母额头青筋直跳,可惜她能力不足,要是有审死官里周星驰的三成功力,在这贾府里她就能横着走了。 看谁不顺眼,就把人气死,再不顺眼,就把人气活了再气死一次,如此循环往复,才叫厉害呀。 贾母肠子都快气断了,面色却渐渐恢复了过来,只挥手道:“我累了,你下去罢。” 邢芸无比恭顺的答应了一声,打起帘子出去了,只是刚一出门,邢芸便扬声骂道:“这一院的丫头都死哪去了,老太太在屋里坐着,端茶倒水的人也不见一个。老太太好性儿,拿你们当小姐使,你们也讲究起来,改明儿,教我撞着了,我连着一家老小全卖到私窑子去,让你们讲究去。” 贾母在屋里听见,鼻子都气歪了,把那贾赦横着竖着骂了几千遍,邢芸只当没听见。 丫头媳妇们端茶的端茶,捧果子的捧果子,皆回转了过来,听得邢芸叫骂,忙上前道:“太太可有何事吩咐?” 邢芸斜着眼睛扫了一圈人,直把这些丫鬟媳妇都看得战战兢兢了,才冷笑道;“你们是越来越出息了,一说出去连个打帘子的也不留下,老太太若有什么吩咐,难不成还要大着嗓门叫唤,忒不成个样子。你们只管作罢,日子比树叶多呢,有的是列单子算总账的时候,我可没老太太一半好说话。” 贾母听着,忍不住在屋里喝骂道:“你要算什么帐?既是这样,把你老爷叫来,我倒和你算算……” 贾母话才说了一半,邢芸便温声软语的回道:“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老太太既累了,还是安心歇着罢,不然若有个什么,老太太不痛快,我们心里也不好过,何苦来呢?” 那些丫鬟媳妇如何见过邢芸这般模样,皆有些怔住了,面面相窥了一阵,才你一言我一句的道着不敢。 邢芸甩了甩帕子,温柔一笑道:“既知道不敢就好,咱们府里也不差这一个两个人,不要给脸不要脸。” 邢芸这指桑骂槐的话,何人不知意思,那些丫鬟婆子脸儿白的如纸一般,暗叹着命苦,怎么就逢上了这事,纷纷低下头去,一声儿也不答。 邢芸嗤笑了一声,摇摇便下了台阶,众人见状,忙忙散开为邢芸让路。 偏里头有个小丫头不知怎么慌了神,竟往前大跨了一步,恰好踩住了邢芸的裙角,手不自觉一挥,竟推了邢芸一下。 邢芸冷不防往前一扑,双眼瞪得溜圆,眼看就要直挺挺的跌上一跤,说时迟那时快,她来不及细想,下意思伸手护住了腹部…… 邢芸微弯了弯膝盖,嘶的倒抽一口冷气,不用看,邢芸也能想象出接触地面的膝盖,伤得是有多严重了。 在桂叶的搀扶下邢芸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贾母院子里那些丫鬟媳妇幸灾乐祸的眼神,便觉血气上涌,忍不住给了推她的丫头一耳光,骂道:“你跑什么,前面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没眼色的贱骨头,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你那眼窟窿是作什么的,眼里没个主子,还留着作什么,不如掏出来,另装个管用的进去。” 说着,便命人拿了金挖子来,要挖了那丫头的眼珠子。 那丫头唬的魂飞魄散,只管哭着跪地求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也顾不得擦一下。 贾母也坐不住了,柱着拐杖出来啐道:“呸,好个威风的大太太,你要挖谁的眼珠子,我现在这里坐着,你倒挖挖看,没了天理良心的东西。” 骂了邢芸,又大骂贾赦,“没孝心的下流种子,什么香的臭的都放在屋里……” 邢芸听见贾母这话,也不禁动了气,眼珠子转了一转,“哎呦”一声,抱着肚子惨叫了起来,只嚷道:“痛死我了,不成了。要死了……” 贾母原以为邢芸是假装,可听邢芸叫的惨烈,也不禁慌了神,一边吩咐了鸳鸯去请太医,一边上前看邢芸的脸色。 64 孕事 邢芸既然起心装病,岂会无一点准备,一见贾母瞧过来,只睁了睁眼皮子,忽的往桂叶身上一瘫,手脚一颤,闭着眼睛哼哼起来,“不得了,肠子跌断了,活不了了……” 哼着哼着,邢芸头一偏,顺着桂叶的身子一溜,霎时昏了过去。 “贾恩侯,你个王八生的窝囊废,你那黑心烂了肝的老娘伙着丫头要治死我呢,你还在这假惺惺装什么好人?今儿使丫头推我,明儿屋里养个小子,你也认着当弟弟不成?你是个活王八投胎转世,老娘却受不了这个气,我告诉你,今儿这事我和你没完!” 邢芸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掐着贾赦的脖子又打又骂,贾赦一点不敢动作,只任着邢芸打骂。 贾母在圆洞罩听见,气的直用拐杖砸地,口道:“天下竟有这样的恶妇,简直不可理喻!该绞舌头下刀山,这是人说的话么。” 话一出,便入了邢芸的耳朵,邢芸松开手,朝着贾赦柔柔一笑,理了理衣袖,往外探头说道:“人家两口子说笑,没见哪家婆婆来闲管的?既这么爱管事,给儿子娶什么老婆,只管叫儿子晚上往屋里睡去,岂不合心称意。” 贾母眼前一黑,恨不能立刻昏了过去,咬着牙骂贾赦道:“不争气的孽障,该死的畜生,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你也不吭声出气,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 贾赦见邢芸松了手,一溜烟跑到了外头,向着贾母陪笑道:“她如今有了身子,难免改了脾气,母亲又不是不知道,生什么气呢?” 贾母点了点头,长叹了口气,照着贾赦脸上就是一口唾沫喷过去,骂道:“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生。我生什么气,我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还有什么气可生?那天打五雷轰的混账下流种子,自有天收了去,我气什么?” 邢芸听着,甩着帕子扬声笑道:“哎呦,可不是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这府里大儿子袭爵,二媳妇管家,儿子自然是好儿子,媳妇也是好媳妇,怎么就没成双成对了去呢?可见这老天爷也不如人意,有本事,就叫好媳妇嫁了好儿子去呀,那才是真真儿的不用气了呢。” 邢芸越说越欢,说到后面,竟嘻嘻哈哈的连声笑起来,气的贾母面上紫黑一片,只出气不进气。 贾赦见贾母实在气不顺,也没了法子,又匆忙进了屋去,低声劝着邢芸道:“你也少说两句罢,看人听见笑话。” 邢芸腾一声立起身来,一枕头就朝贾赦砸了过去,大骂道:“笑话,我怕谁笑话,我巴不得人知道呢。这做婆婆的使唤丫头害媳妇,我怕谁笑话!叫人知道了才好呢,也叫人听听看看,这府里是怎么治媳妇的?治死了一个不算数,还要治二个,我可不是那任人欺负的主,我要有个不好,叫你一家活不成。” 贾母气的直跺脚,眼珠子瞪得铜铃儿一般,骂着贾赦道:“了不得,了不得,你是瞎了眼还是聋了耳,这样没出息。不怪这恶妇打你,我手上也有棒槌呢,干脆一顿打杀了你,大家心净。” 说着,轮起拐杖,往贾赦身上披风落雨般砸下去。 贾赦又急又慌,一边躲闪着贾母的拐杖,一边唉声叹气的抱怨道:“她说话不好听,母亲不听就是了,何苦非和她计较。母亲就当可怜我,回去歇着罢。你们两个置气,挨打受骂都是我,我才冤枉呢,又找谁出气去。” 贾母的拐杖重重落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你是要气死我,没出息的下流种子,扶不上墙的……” 贾赦见贾母的拐杖落了地,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又朝里屋喝道:“你消停了罢,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你骂了这半天,也不怕伤着孩子。” 贾母瞅着贾赦这不堪的样儿,心中怒气又添了三分,只是不好发作,当下只冷冷道:“若不是看在她肚子有个孩子,我早替你休了她,哪还能容她在这撒野。” 话才落地,邢芸劈手就把香几掀翻了,满屋子叮当声响,高声笑道:“在外头叫唤什么,要休就休,当我怕了谁呢。早点儿递了休书来,我好早点儿家去,我有嫁妆有孩子,还怕没男人使么。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找谁不是找,非要找这个乌龟王八蛋,王八下的乌龟蛋,谁还当个宝似的,真真笑死人了。” 贾母听了,眼前火星直冒,恨不得吃了邢芸,偏一见贾赦那只当耳旁风的样子,火气又发不出来,恨恨的瞪了贾赦一眼,不出声不出气的往外头去了。 贾赦见状,难免有些含愧,上前便欲扶着贾母,不料却被贾母甩开手去,他讪讪的缩回手,陪笑道:“她说的是气话,气话,当不得真……” 贾母一回头,贾赦立马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又横着眉毛道:“待会我教训她,教训她……” 贾母眼皮子也不耷拉一下,贾赦颇觉没意思,朝着外头骂骂咧咧道;“这人都死哪去了,还不快过来扶着。” 被屏退的丫鬟婆子们,忙从茶房里出来,上前搀扶的搀扶,传话的传话,不一会儿,贾母便上了软轿,在丫鬟婆子簇拥下,回屋去了。 见贾母去了,贾赦长出了一口气,看看外头,望望里头,想了想,最终还是缩着脖子,往邢芸房里去。 一进屋,贾赦就见着邢芸合眼半躺在床上,一个小丫头跪在床边,拿着美人锤替邢芸锤腿,悠闲恰意极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听见贾赦回来了,邢芸斜睨了贾赦一眼,伸手一摊,冷笑道:“你那老娘不是要休了我么,休书呢,怎么不拿来?早一日拿来,我少一日气生。” 贾赦叹了口气,道:“今儿到底是谁的不是,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如今闹也闹过了,老太太尚拿你没法,何况是我。这会子还不足,太要足了也不是好事,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你难道能让他改了姓去。” 邢芸听了这话,眉头都不蹙一下,冷哼道:“瞧你那模样,你哪像个男人,宫里的太监都比你有能耐些。今儿你老娘叫我过去是为什么,你莫非不清楚,我但凡软了一分,今后这府里,哪还有我和孩子的立足之地?” 贾赦听着,虽恼着邢芸的话不好听,可细下一想,却也觉在情理之中,竟有些无言可对起来。 邢芸瞅着贾赦这般神色,嗤笑了一声,朝那捶腿的丫头摆了摆手,看着丫头退出去了,方才拿了个软枕垫在腰后,坐起身来,方又道:“如今那边二老爷只是个工部员外郎,老太太便是这样,待得前儿你说的事成了,宫里的大姑娘真封了妃得了宠,还不知咱们要被人怎么踩呢?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伯父,你觉得大姑娘得宠,她会听谁的,外头那些势利小人又会巴结谁?若是事不凑巧,咱们大房里放贷的事被人宣扬出去了,你猜大姑娘会不会大义灭亲……” 正说着,桂叶掀起帘子道:“老爷太太,二爷和二奶奶过来了。” 邢芸抿唇一笑,看了贾赦一眼,闲闲道:“我是没精神了,老爷自去罢。如今虽出了事,好在有心不算迟,早出总比晚知的好,老爷也别太动怒了。” 话说贾赦去了,邢芸躺在床上,抚着肚子,不禁好笑起来,她前些无端病的奄奄一息,一直以为是空间在闹幺蛾子,可是进空间一问,又与空间无关,问的抓狂,空间也只回一个意念:先天之气不足。 害的邢芸以为空间跟电脑当机一样,只会出现固定的提示,结果今儿装病吓贾母,被太医诊出身孕,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怀个孕差点把命给填进去了。 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乃生阴阳。 说白了,就是先天性命根本。 先天不足,后天补,于是乎,邢芸就悲剧了。 这事倒真和空间不相干,谁让她是个穿越者呢,换肉身如换衣裳的那是神仙,她一个凡人,穿越附身一回,只消耗先天之气,已经是撞了大运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邢芸虽然差点没了命,但也不是没得一点好处,在她性命垂危的紧要关头,时灵时不灵的空间终于修复了一丝丝护主功能,顺带帮她补充了一点先天之气。 纵然还是很不足,可让邢芸平安产下胎儿还是不成问题的,也因这样,邢芸今儿才被太医诊出喜脉来。 否则,邢芸大概得揣着孩子等啊等,等空间修复到了一定阶段,将灵气化成了先天之气,她肚子里的孩子才能正常发育,然后生出来,想想,都让人冷汗直冒。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把这本书写完了,再去码新书,同时写两本书的后果就是两本都卡啊。 有大纲也没卡,没大纲也卡,我不是卡巴啦。 65 不解 思量了一会,邢芸又蹙了眉,虽说孩子平安无事,可这先天之气不足,却是始终是个隐患。 谁知道日后会出什么乱子,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悔之不及,看来,她还真得费心去寻一番修仙觅道的法门,顺带着也找一找空间修复所需的混沌异物。 要说起来这两件事,都如在大海捞针一般,可偏又不能不做…… 邢芸正想着,忽听得帘子一动,抬眼一看,却是桂叶捧着个青花荷叶盘进来了,盘子里满堆着红艳艳的樱桃。 邢芸一见,便笑了,微笑问道:“好新鲜的果儿,这是打哪来的?” 桂叶忙上前回道:“是王嫂子使人送来的,她今儿原本要进府来给太太请安,后听外头说,太太有了身子,喜得跟什么似的,又恐太太仍生她的气,不敢进来。方才托人送了这一盘子果儿进来。” 邢芸看了看那樱桃,端见得那果子玲珑剔透,璀璨如玛瑙红翡一般,极是喜人,显然是精挑细先过了。 邢芸点了点头,笑道:“果子倒新鲜,难为她记挂了。” 桂叶窥了窥邢芸的脸色,又笑道:“王嫂子到底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虽说是如今出去了,可……” 话未完,邢芸便挑了挑眉,淡淡道:“可什么?” 桂叶略有些尴尬的一笑,忙说道:“可我看着,王嫂子待太太还是忠心耿耿的,只是上了年纪,有时难免糊涂了些。但府里现下……老太太毕竟不是个好说话的。太太又有身子,身边没个老成忠心的人侍候着,难免不妥当。细数算来,太太带进来的那么几个人,费妈妈去了张姨娘那儿……我想着,王嫂子……” 邢芸抿唇一笑,伸手拈了一颗樱桃,提在眼前转了转,漫不经心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既开恩赏了她回去,再叫她回来也不是个事儿。况且老太太再不好说话,如今我肚子里有个孩子呢,只要老爷不吭声,老太太在那边住着,又能怎么样?” 桂叶听得邢芸这么一说,不免急了,她是邢芸的陪嫁丫头,生死都系在邢芸身上,邢芸要有个不好,她又岂会不受牵连。 一念及此,桂叶只忙道:“虽如此说,可老太太膝下儿孙满堂,又有二爷这个嫡嫡亲的孙子,太太有了身子,固然是件大喜事,但……老太太心思如何,谁也不知道,那些不能言道的手段,未必是空穴来风。” 说了这话,桂叶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那边太奶奶生的兰哥儿,老太太如何看待,太太也是亲眼见着的……” 若是以往,她万不敢如此劝说,毕竟邢芸只是个不受宠的填房,邢家又无势力根基,能嫁进这府里已撞了大运了,除了顺着贾赦的心意行事,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可想。 可这两日邢芸先是打了贾赦,后又指着贾母大骂了一场,竟是把这几年的气都出尽了,痛快是痛快了,可教人看在眼里中,却是担足了心。 虽说邢芸有了孩子,但贾母和贾赦是缺孙子儿子的人么,贾兰还是贾珠的遗腹子呢,也没见贾母有多关照,这还是正经大家嫡妻生的嫡子,庶的如贾环和贾琮,那更不用说了。 邢芸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越发云淡风清,她怎不知桂叶这话是为何? 论出身,李纨是国子监祭酒,金陵名宦的女儿。 论背景,李家族中是男女无有不诵读读书者,正儿八百的256中文。 论才干,虽说李纨管家的时候不理事,可群芳开社吟诗的时候,李纨算起帐来可是一等一的精明。 这样的出身背景才干都一等一的大家千金,嫁进府里,丈夫一死,立马就成了不管事的寡妇奶奶,不待见的不待见,嚼舌头的嚼舌头。 贾兰还在呢,满府的人就这么认为这母子俩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虽说贾家的家学烂得都能当象姑堂子用了,但自学成才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李纨再无才是德,可她老爹好歹是国子监祭酒,她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督促督促贾兰读书上进,真不算什么为难事。 李纨失了丈夫,又是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养下长成的,难免失了锐气,过于着眼小处,只要钱财不失,贾兰肯上进,对于王夫人的不喜,贾母的无视,贾政的冷漠,下人妯娌的抱怨,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见没看见。 可邢芸却和李纨不一样,她才穿越来的时候,可是顺理成章的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视,反正这一府的人就要被抄家流放了,那些姨娘丫头有什么好生气,真觉着气不过,等到了抄家的时候,把这些人买下来,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岂不爽快酣畅。 至于讨好贾母和贾赦,邢芸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生活环境着想,毕竟按她的打算,怎么也得耗费个两三年才能顺利脱身,既然说两句话就能过得舒服点,她干嘛不说。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邢芸不在意的基础上,如今她有了身子,自然是另一番盘算了。 邢芸可不惧贾母那些阴私手段,她既然敢打骂贾赦,对着贾母使气,心里早做好了准备,贾母若只言语弹压还罢,要是敢弄那些见不得人的把戏…… 邢芸冷冷一笑,横竖贾母如今已是七十岁往上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多大差别。 邢芸心里瞬进转过数个阴毒狠辣的主意,面上却丝毫不露,看着桂叶满不在乎道:“说这些做什么,莫非我还能指望着老太太嘘寒问暖?别把外头人的牙笑掉了,不说老爷还在呢,就是老爷不管,老太太拿我当眼中钉,了不得再闹几场,谁怕了谁去。至于那些鬼鬼崇崇的妖精把戏,若是教我拿着一点风影子,我不闹得她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我就不是那邢家的姑娘。” 听邢芸似是动了气,桂叶纵有满腹的话语,一时也说不出口来,只勉强一笑,方劝道:“太太仔细身子,何苦动气?” 话才出口,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木香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两个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吐着舌头道:“可是不得了,方才二爷同二奶奶过来见老爷。我还道着没事了,哪知道二爷竟命人把二奶奶的陪房都捆了过来,说是要让老爷亲自审问呢。” 邢芸一听,不禁好奇了,贾琏是个软心肠的,平日里待下人还是待外人都没得说,就是要拿人捆人,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全捆了起来。 莫非……邢芸微垂眼睑,难道让她给说着了,凤姐放高利贷这事,真是被人哄骗了? 也不对呀,凤姐是个精明厉害的,纵是一时被人骗了去,日后醒觉过来,焉能不报复。 况且凤姐性情毒辣,谁得罪她一时,她必是要报复一世的,能骗了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凤姐的性子…… 邢芸越想越有些想不透,她受穿越前的影响,一直猜疑着凤姐放贷和王夫人脱不了关系。 可时间久了,她倒有些拿不定了。 且不说凤姐和王夫人都是王家的女儿,又都嫁进了贾家,凤姐坏了声名,王夫人又岂能落到什么好处? 没人和她争管家的权势?贾母又不是千年不死的老妖怪,贾母一挂,王夫人还管什么家,趁早收拾包袱分家出门是正经。 再说,如今元春入了宫,前程也不明了,王夫人唆使凤姐放贷能有什么用,万一走漏了风声,元春出宫还嫁不嫁人了? 当然,贾母和王夫人把元春送进宫,估计就没想过她出来,但是贾府现在这破落相,这放贷事一爆出来,元春就是个天仙,皇帝也得败了三分兴致去……况且元春还没到天仙那地步去,更没能入皇帝的眼。 纯粹是凤姐贪财?平儿倒是这样宣扬的,可凤姐的嫁妆也是事实,管家都管得当嫁妆偷东西了…… 说凤姐贪权,估计没人有意见,说凤姐贪财,邢芸默然,凤姐又不是李纨…… 邢芸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着些不解,笑问木香道:“二奶奶又是怎么说的?” 木香不由得一怔,寻思了一下,才低声答道:“我隔着穿堂,隐约听见二奶奶说什么旺儿媳妇,什么旺儿,又听着二爷道什么短钱使,后来就听见老爷砸了杯子,叫人去拿人来。二爷说人已捆来了,他也不知该如何料理,请老爷亲自发落。我见着里头的人出来了,恐有什么事儿,便过来告诉太太一声。” 短钱使?邢芸眉头一皱,荣国府如今还没修大观园呢,到哪挪不出银子来,怎会缺钱用? 纵是府里上下伸手,王夫人管家不力,可贾母还在呢,怎么也落不到没钱放贷的地步去。 66.供状 邢芸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一派淡然,挑眉笑道:“有这事?越发奇怪了。” 木香抿唇一笑,忙回道:“正是太太这话呢,我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邢芸摇头一笑,掩口打了哈欠,只说道:“罢了,说这些也没意思。如今已是申时了,瞧着外兴的情况,一时半刻怕是了结不了了。你们厨里嘱咐一声,让人预备着些,省的到里候手忙脚乱。” 桂叶忙应下了,又笑道:“太太不说我倒混忘了,太太现下有了身子,这里头外头可不该嘱咐一二……” 话才说了一半,一个粉衣小丫头掀起帘子,探头禀报道:“老爷使人来请太太过书房去,说是有事要商议。” 邢芸一听,脸上就没了好颜色,暗自思量了一下,方才淡淡道:“知道了,下去罢。”见丫头出去了,邢芸这才起身下了床,略微梳洗收拾,便往内书房去了。 一到内书房,只见里外黑压压跪满了一地的奴才,为首的平儿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两眼肿的跟桃儿似的,也不知是被谁打成这样。 旁边捆猪一般,捆着一个蓝衣小子,嘴里塞着块大红汗巾子,一见人来,便哼哼的叫个不停,邢芸只觉眼熟,仿佛时常见着那小子,可细想了想,一时却也记不起那小子是谁。 至于其他唬的瑟瑟发抖的小子丫头,邢芸略扫一眼,并不在意。 待得进了屋,端见得贾赦在屋里转来转去的绕圈子,凤姐拿帕子遮着脸,眼泪滚珠儿往下掉,贾琏跪在地上,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一个哭天抹泪的媳妇子泣道:“……二太太是个吃斋念佛惯了,平素从不管事,这里外的家务都交给我们奶奶料理,她只捡日子问一一问。起初还没什么,可日子一长,这银钱上就渐渐不湊手了,出的多进的少,外面的管理只说凡大小事都照祖宗的规矩,一年进的产业却比不得从前……” 邢芸听得冷笑,出的多进的少,这话没错,可要说大小事儿都照祖宗规矩,哄鬼都哄不过。 林黛玉她娘过的什么日子,林黛玉进府又是什么日子,当初是四个姑奶奶,如今也是四个姑娘,论待遇,差到天边去了。 邢芸正思量着,却听得那媳妇又咬牙骂道:“都是那周瑞媳妇,烂了舌头的娼妇,在奶奶跟前见天儿卖弄,才有的这事。 本来呢,奶奶见府里的人情多,开销大,进项又少,有心寻个因由儿省俭一二,便寻人仔仔细细商议了几个稳妥的法子,只等着禀给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不料二太太听了奶奶的主张,却不同意,只说,这些法子好是好,却不过零星省几个钱,反惹得人四处埋怨,坏了府上的声名,倒不如将就些。奶奶见节流不成,也没奈何,只得寻人去打听那开源的法子,恰巧就遇着周瑞媳妇这个专管着四处殷勤讨好的。今儿说外头买办送东西迟了,不是赌输了钱,挪银子还贷去了,就是几个人勾结着,不知拿银子作什么去了。明天又说谁家娶小妾,那排场那气派,竟是拿银子不当数,后天又道着老爷支了多少银子府里的月例也该发了,如今这银子越发不堪使了……别说奶奶心不定,就是我们这些奴才,也跟着动了心思……” 贾赦两眼冒火,大骂道:“混帐,没脑子的……” 邢芸摇了摇头,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了盏茶,递与贾赦,笑道:“老爷喝口茶,润润喉咙,若有什么话,待这媳妇讲完了,再说也不迟。” 贾赦接了茶,强压着一肚子火气,往圈椅上一坐,恨恨的盯着贾琏,看得贾琏毛骨悚然,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那说话的媳妇子见贾赦动了怒,心中如何不惧,瑟瑟发抖了好一阵子,方才颤着声音道:“奶奶本就是为这银钱上的事犯愁,眼见着这节流不成,便想着往开源动动脑筋,又逢着周瑞媳妇这个府里的老人来卖好……便存心问问了二太太管家时,这银钱是如何开销的?结果那周瑞媳妇说,太太素来和气,还比不得奶奶,哪压得住府里的奴才,不过是拿嫁妆往当铺送,借来些银钱抵挡些时日,等外头钱送来了,再赎回来。奶奶听得这话,不免疑着周瑞媳妇说话不尽不实,便道府里银钱这般艰难,太太的嫁妆送出去了,只怕不大好收回来。本是一句遮掩的话,不料那周瑞媳妇却接了话说,正是这个理,东西只管出不管进,偏又不能往老太太跟前说,若说了岂不是太太管家无能。好在二老爷任着官,外头求上门办事的人多,太太又是个心慈的,常帮人说些情办些事。那些人也是知恩图报的,一见事成了,便三千一万的拿银子上门来道谢,太太却不过,也就收下来了。就是这样,每每发月例的时候,太太还得心焦几日……” 邢芸轻咳了一声,眨眼望了望一旁花几上摆的粉彩大花瓶,这花瓶上的牡丹绘得可真细致…… 王夫人真天真烂漫,贾政真斯文正经,宝玉更是真无瑕无瑕啊,让人吐槽无力…… 邢芸将凤姐打量了又打量,凤姐论心计论谋略,都算得上女中豪杰,怎么看也不是那轻信人的主啊! 可想想书里,邢芸又迟疑了,凤姐被王夫人打脸也不是一回两回,可耐不住人是血亲啊。 况且凤姐那性情,说是精明能干,机心莫测,可琏贾珍都能把她看透彻。 尤二姐那事,凤姐大闹宁国府多爽快,但贾珍一句我早防了她这一着,就让凤姐彻底成了笑话,亏得凤姐还巴心巴肝的为尤氏出头。 邢芸正打量着,忽又听得那媳妇道:“奶奶听了,本没大信,只是后来命人去打听了,知道这事假不了,又……才打算照着太太的法子施为施为。谁知我那当家的往外打听了,外头人却说老爷虽有爵位,但不往外去,当官的纵知道府上,怎肯轻易卖了人情去。再说,太太是个有求必应的菩萨,何人不知,求奶奶哪有求太太便宜……后来,周瑞媳妇知道了这事,私下里便找我,说什么奶奶没主意,我们还有不知道,府里现在还有几家有体面的奴才正做着放贷的营生,是现成的路子,可不比等着外头求人强……又说什么……都是陪房出身,老太太的陪房如今在外头买房置地不说,还当起了老祖宗,太太虽好性,却不拦着奴才发财,唯独奶奶的陪房,一点好处也没沾着,反结仇结恨……我也是被她说糊涂了……才……” 邢芸听了这话,禁不住一笑,拿帕子掩口咳嗽了一声,方说道:“什么太太?我可没那么大面子替人说情办事,更当不了菩萨,不被人指着背骂,我便要道阿弥陀佛了。” 那媳妇猛然醒悟过来,伸手就往自己脸上打了个大耳刮子,忙道:“我这糊涂种子,越发没了分寸,是那边的二太太……” 邢芸瞧着那样,不觉没了意思,看也不看那媳妇一眼,只向着贾赦道:“我扣这话时在,似还牵扯着那边的二太太,可二太太行事素来是规矩的,再者,这事也不好使人去问……可若放着不管,又不大像话,当真里头有个什么,咱们还能逃开了去不成。” 贾赦只叹气道:“这都什么事?” 邢芸嗤笑了一声,冷下脸儿道:“什么事?还能是好事不成,奴才偷着卖产业,媳妇忙着放贷,妯娌兄弟替人揽官司,你再同小老婆睡上两日,只怕这脑袋搬了家,还当是天没亮呢!” 贾赦听得脸发白,偏又说不过邢芸,索性破罐子破摔,摊手道:“那你说怎么办?” 邢芸眼波流转,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冷笑道:“怎么办,府上又不是没规矩,照着规矩一桩一桩发落了是。那些不省事的奴才,不打发出去,还留在府里养老不成。依我的主意,叫琏儿几个心腹可信的人,一家一家去抄,抄完了再把一家子都卖出去,北疆南蛮,哪儿最苦就卖哪儿,要不然就卖到各州各县的煤窑私窑子里去。一来然鸡儆猴,震慑震慑留在府里的奴才。二来也煞煞府里的风气,老太太仁恩了这么多年,给了不少体面出去,倒教那起奴才分不清上下了。琏儿媳妇这事,是上了当也罢,是财迷了心也罢,幸而还未闹到外面去,该怎么处置,老爷自有主张,哪还用问我?” 说了这话,邢芸掩口打了哈欠,含笑看了贾赦一眼,说道:“也不知怎的,身上越发不舒服,实在熬不住了,老爷若有旁的事,待会回屋再告诉我一样。” 67.收帐 且说邢芸回了院子,正走至廊下,忽听见前面一阵欢声笑语,抬眼看去,却是两个小丫头,手里拿着帕子,一上一下的逗着一只白身黑尾的大猫玩。 那猫眼眯成一条缝,任凭丫头怎么逗,都不肯去抓那手帕,实在被惹烦了,也只挥挥爪子,转过头去,一副疲懒到了极点的模样,既可爱又好笑。 邢芸看得奇怪,转头笑问着桂叶道:“咱们院子里何时养了猫,我怎么不知道?” 桂叶蹙眉思忖了一下,方笑回道:“咱们院子并没养猫,许是这些小丫头打别处抱来的罢。前年茶房里的婆子来说,想养上一只,王嫂子嫌脏又说那猫叫不吉利,再说咱们院子里平素也算干净,养来也无用。” 邢芸听得这话,眉头微皱,看着那些丫头的眼神不禁微妙起来,她前世虽没养过猫,但好歹上过网,托猫粉和猫黑对战的福,她也算被强行科普了一遍养猫的益处和害处。 尽管很多观点是过目既油忘,不过秉承怕死的原则,她还是记住了猫身上有种寄生虫,如果传染到孕妇身上,很容易引起流产或死胎,还有狂犬病,脑炎,脑吸虫病…… 一大堆她记得或记不得的疾病名,虽说都存在概率问题,但那是在卫生良好的现代,猫都是当宝贝养的,疫苗医院一应俱全,想不干净都难。 换了古代,猫抓老鼠狗看门,各有各的天职,把猫狗当宠物养的也有,不过用脚趾头想都明白,再宠也不可能变出疫苗来,安全不安全,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想着,邢芸眯了眯眼,往前面又瞅了一阵,方对桂叶笑道:“我瞧那猫模样乖巧,倒不似外头散养的,别是哪个房里养的爱宠,叫丫头抱了来?你去问一声,若是旁人屋里,也好趁早给人还回去,省得人费心寻找。” 桂叶听说,忙笑着应了一声,走上前去说道:“这猫是打哪来的?” 那两个小丫头回头瞧见来人是桂叶,聚得一惊,忙捏住帕子,躬身叫了声桂叶姐姐,方才回道:“不知是哪来的,方才我们一出来,便见它蹲在廊柱旁的栏杆上,也不怕人,看着倒有些像是二奶奶屋里的猫。” 桂叶听了,不禁皱了皱眉,又吩咐道:“不管是不是,你们抱过去问问,在这逗来戏去的像什么样,要是抓着哪儿,挠着哪儿,岂不是白惹的祸儿。” 那两个丫头怯怯的低了低头,从地上将那猫捧起来,搂紧了便往外跑开。 忽见得邢芸站在不远处,正要停下行礼,只听得一声猫叫,那猫猛的抖开毛发,尾巴一直,身子一伏,伸爪挠了抱着它的丫头一下,就朝邢芸扑了过来…… 邢芸唬的花容失色,险险抓住木香的手,却见那猫落在地上,轻盈的跳了一下,一溜烟的往侧门方向逃去。 邢芸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看着那猫远去的背影,她按着胸口,不禁失笑起来。 笑了一会,邢芸才吩咐丫鬟道:“叫婆子们找个笼子出来,把那猫捉进去关着,若有人来寻再给了去。要是放着不管,要是再伤了谁,难免不好。” 说了这话,邢芸又看了一眼被挠的丫头,见那丫头手上血痕分明,对木香说道:“你使人去请个大夫来,给那丫鬟好生瞧瞧。” 木香答应了一声,打发个小丫头出去传话了。 一时邢芸回了屋,刚卸了钗环,天也昏昏了,丫头们揭开灯罩,点亮了灯具里的蜡烛,顿时灯烛辉煌。 邢芸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拿着棋谱,百无聊赖的在棋盘上打谱。 摆弄了一阵,邢芸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桂叶道:“柜子里可还有绢纱的料子?” 桂叶正提着水壶往银盆里倒水,听见这话,寻思了一下,只笑道:“还有几匹整的,不过都是去年剩下的,只怕已是不时兴了。” 话还未落,便听得外头小丫头禀道:“老爷回来了。” 只见贾赦手拿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进了屋来,一见满屋的丫头便皱了眉,挥手打发道:“你们且下去罢。” 丫鬟听了这话,不禁往邢芸望去,见邢芸点了头,方才低头退了出去。 见丫头出去了,贾赦走到邢芸身过。把匣子递与邢芸道:“府里的帐本和地契都在这里头,你收着吧。” 邢芸按了匣子,掀开一看,见里面不过两本厚册子,两个藤木盒子,禁不住柳眉倒竖,一手将棋局抹乱,冷笑道:“就这么几样东西?呵,你这是在唬弄谁呢。” 贾赦长叹一声,将晨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分说道:“这是府里内外陈设玩器物件的总档,这是琏儿媳妇管家这几年出入银钱的总帐本,这盒子里是地契房契,这盒子里是男女使唤上人的身契。其余的,老太太手里有一本帐,二房那边怕也有些零碎的帐本册子。” 邢芸听得这么一说,随手取了个藤木盒子,翻开一看,眉间越发添了三分冷色,看着贾赦道:“这是府里奴才的身契?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吧,满府里就这几个奴才,要不要我拿私房银子出来,再帮你添几个进来啊!” 说着,邢芸就将盒子掷到了一旁,理不理贾赦。 贾赦益发唉声叹气,解释道:“我不是说了,老太太手上有一本帐,少了的身契自然在她手上,老二媳妇和琏儿媳妇,珠儿媳妇的陪房,都是她们带进来的,这些身契……” 邢芸听得这话,哧的一声笑开了,挥挥袖子说道:“身契是这说法,地契和房契呢?也叫你老娘收着了?好个孝顺儿子,到我这来作什么,我可不是堂上坐着的养汉媳妇,弄不来银钱养活你。我劝你啊,还是趁早往祠堂哭你老子去吧,没准他地下有灵,命个神人夜里给你送些金子来也不定。” 贾赦被这话一刺,面上越发不好,轻咳了一声,道:“你收些声吧,叫老太太听见了,又是不自在。地契和房契还好,都在帐上,只是有几年添置的产业,不在上头,我和琏儿估算了算,又让凤丫头去翻了翻细帐,大概有十来万的数,如今也没处去寻,只当是那几年折了本吧。” 见邢芸又拧了眉毛,贾赦也颇无奈,叹气道:“琏儿媳妇手上那些借券,我已让琏儿挨家挨户的找人出来,当面烧了,那些放贷的奴才也一一打发出去了。老二媳妇那事,琏儿媳妇说要告诉老太太,琏儿又不应,两人现还生着气,我也管不住,只得由他们去。” 邢芸听得这话,气极反笑,伸手给了贾赦一指头,骂道:“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没出息了。十来万的银子也不当回事,你等着吧,有你哭穷的时候。” 贾赦满脸通红,苦笑道:“我能如何,我倒想去问一问呢?偏琏儿说,这帐本上干干净净,问了也是白问,总不能上衙门打官司去,平白叫人笑话。” 邢芸听得是贾琏的主意,寻思了一回,倒也撂开了手去。 不过,以前的事她挽救不了,以后的事情她却能做了主去,当下只朝着贾赦冷笑道:“本也是白问,没你老娘做主,这产业能不声不息的没了。那些天天往老太太跟前请安问好的老嬷嬷媳妇子,难不成都是满门死绝了的孤寡,坐屋里天上就有水米落下来,一丝儿凤声也不曾闻?现府里的大管家赖大,他老娘见天儿往老太太屋里钻,今儿抹牌明儿说笑,一丁点的小事都能说个话本出来,这些事情能不问你老娘知道?也是你这个万事不担心的,才当你老娘是半点不偏心,我呸,十指还有个长短呢,何况这人心。” 说着,邢芸又放下脸来,发作道:“你好意思装聋做哑,我倒没心思作那孝顺媳妇去。我不管这身契地契是在谁手里,横竖这里有多少名字,以后就发多少月例下去,其余的,认谁的主子,就问谁拿银子去。我连人儿子都不想养呢,更别说这些面生的奴才了。” 贾赦见着邢芸这般脸色,还能怎么 说,他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只觉得邢芸这主意是合了心了,又道:“外头有些管事的身契也不在,铺子的地契虽在,可一时半会也寻不出人来管事,只怕不成?” 邢芸抿唇一笑,看着贾赦道:“怕什么?没 人管事不正好,或典出去,或租出去,白花花的银子送进来,既不操心也不蚀本。再不济,林姑爷如今任着扬州盐政,叫琏儿使人往南边去一趟,把铺子改成南货铺,哪还用这些管事?” 说着邢芸柳眉一挑,又道:“若依我的主意,不说外头的管事,就边这两边的角门也该叫人堵了去,我眼不见心不烦,管你老娘拉扯谁去。” 68.对质 贾赦听得这话,伸手从一旁的梅花几上取了一盏茶,低头呷了一口,方才道:“这样也罢。只是老二媳妇那事,总归不是个好事儿,我想着倒该和二弟说一声才是。” 邢芸一听,冷不防便笑出声来,打了哈欠道:“罢了吧,二太太弄得那鬼把戏,也只哄着琏儿媳妇上她的当,谁人心里不清楚。她既做了这事,岂有不防着的,只怕早等着人去兴师问罪呢?你若不信,你就去说说看,等到了那吃亏受屈里外不是人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贾赦一时将信将疑,过了半晌才道:“若不说,长久下去更不是法子,万一被人掀出来,咱们也脱不了干系。” 邢芸霎时没了好颜色,一指示戳在贾赦身上,没好气道:“亏你是这府里的大老爷呢,这点子主意都没有,还不如琏儿精明。纵是面上不问,谁拦着你私下去查了,二太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活菩萨,这些事儿岂无旁人经手?等查出真凭实据来,事情有什么完结不了的,能有什么干系儿。” 贾赦眼睛一亮,脱口便要叫妙,只是这话刚到喉咙,邢芸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手翻开记着出入银钱的帐本,漫不经心道:“只是,你老娘往日常说,二太太是个三从四德的,又极孝顺她,这种事二太太如何会不告诉她一声?再着,纵是二太太瞒了你老娘,可这办事行权,用的都是二老爷的名号,二老爷天天出门办差,时常与那些文士清客往来,焉能一丝儿风声不闻。如今想一想,你老娘也上了年岁了,还能活几年,待得你老娘一去,这府里哪还能由得地二房胡来?这人心嘛,总是贪心不足的,在府里扒拉了银钱嫌不够,还往外头捞去,只怕你老娘的私房也早被人惦记了。也是,老太太的嫁妆加私房银子,虽没个千万贯,但若守着点用,也够一府里用上个三五十年的,既不担风险,也不操心烦忧。更何况,你老娘偏心二房,偏的恨不能把你塞回肚子里重生一遍,好让二房袭了爵掌了家,这以后要是把攒下的私房给了二房,自是两相欢喜的事,谁会在乎你这个空架子大老爷心里好不好受?” 看着贾赦愁眉苦脸的模样,邢芸暗自冷笑,贾政这样的迂腐人物,若说主动包揽官讼,是万万不可能的。 可依他那把贪官认为人才的德行,王夫人要作什么事,简直是轻而易举,就是事发了,王夫人哭上一哭,说自己是识不不清,谁会忍心苛责王夫人这样素有贤名的活菩萨呢? 不过,邢芸才不会与贾赦说明白呢,二房里那一窝子人,有几个好的,拿生母立威的探春,吃胭脂吃死人的宝玉,胡搅蛮缠的赵姨娘,面慈心毒的王夫人,毫无识人之明的贾政,贪财小气的李纨…… 再想想,元春封妃之后,二房那耀武扬威的德行,邢芸恨不得一睁眼二房就带着贾母从她眼前消失掉,哪会告诉贾赦这些缘由,反正都只说她的想法,贾赦要怎么想,她又不会读心术,怎么知道? 邢芸这些话,何曾放低了一声,这贾府里又没个不透风的墙,话既出来了,怎会传不到贾母耳中? 况且贾母又不是那软性儿的人,虽因府里的名声,一里隐忍了下去,但心中却添仇添恨,少不得对整个大房都不待见起来。 却说邢芸因大闹了两天,到底添了些疲惫,这一夜睡去,竟是日上三竿方才醒来。风细细,雨绵绵,邢芸睁开眼,望了望暗暗的窗帷,轻咳一声。 在外间作着针线的木香听见里屋的响动,忙进了屋来,弯着腰上前替邢芸掖了掖被子。邢芸摇摇手,坐起身来,掩口打了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木香取了一件湖色绣花平金锻袄过来,笑答道:“快到午时了。” 邢芸接了衣裳,一边穿衣下床,一边懒洋洋的说道:“老爷呢,去哪儿了?” 木香一怔,小心回道:“被老太太叫去了,老爷本打算和太太商量了再去,可来人催的急……” 邢芸柳眉一挑,心里一动,贾母这是要拿贾赦出气,还是打算怎么着,她思忖了一下,看着木香冷笑道:“这么说来,琏儿和琏儿媳妇也被老太太叫去了?” 木香点了点头,又说道:“听婆子们说,二太太和二老爷也在老太太那儿。” 邢芸闭目凝神,静想一阵,方睁开眼吩咐道:“叫人打水进来吧,一会梳洗了,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叫木香隐隐打了个寒颤,她强自压下心头不安,胡乱点了个头,便掀帘传话去了。 一时丫头打了水进来,邢芸梳洗了一番,头上满带了珠翠金饰,身穿了杏红色织金广绣披风,下系松花色绉鱼水穿花裙子,脚下着了镶玉缀珠绣花鞋,打扮的是金光闪闪,花羞月避,一扫往日的黯淡歌素净。 邢芸打扮齐整了,自往镜中看了看,也不用膳,扶着丫头便坐车往贾母院子去了。 贾母院子里,几个平素在贾母跟前得脸的婆子,正守着院门闲磕牙,忽见着一群人簇着一个飞天仙子似的人拥了过来, 那几个婆子不觉愣了眼,刚欲让开,突想起贾母的吩咐,不耐烦的嚷道:“老太太吩咐了,有事……” 话才说了这一半,一个小丫头便上去给了那说话的婆子一巴掌,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见大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么,还不让开!” 那几个婆子定神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那居首的人可不正是大太太,打扮成这样,又……这气势汹汹的情况,这哪是请安,分明是来掐架来了。 昨儿闹一场,一院子的丫头被打的打,被卖的卖,生生去了小半,今儿…… 俗话说的好,神仙打架名誉人遭殃,这大太太和老太太婆媳俩,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婆子是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一时只恨自己命苦,怎么就投胎作了奴才呢? 见这些婆子不作声,那骂人的丫头越发没了好颜色,伸手就将挡在跟前的婆子推开。 邢芸瞧在眼里,冷冷的扫了那几个婆子一眼,上前笑吟吟的说道:“几位妈妈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儿了,怎么竟连好狗不挡路的这句老话儿也忘了,可见是越老越糊涂了?” 声音虽柔,可听在几个婆子耳中,却不意如冰水淋身,当即便忍不住腿脚发颤起来,哪还敢在挡在跟前,忙忙便朝两边退去了。 有那口乖的婆子,还特意上前卖好道:“太太说笑了,太太一心孝顺老太太,特意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奴才们如何敢拦着,不过是站久了腿发麻,一时挪不动步子,并不是存心的。” 邢芸看了那婆子一眼,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极和气的笑道:“是嘛?我还以为妈妈们都老糊涂了,正想着是不是开恩赏妈妈回家养老呢。” 说了这话,邢芸也不多言,带着人便往院中去了,只留着几个婆子心有余悸的背后你看我,我看你,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得进了院中,邢芸才走几步路,便听得屋里传来了王夫人声音,不觉停下步子,侧耳细听起来。 只听得王夫人道:“凤丫头这话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周瑞家的原就是个爱说笑的,这府里何人不知?再着她和那几空原就有些不对付,常常听风就是雨,我也训过她几回,她也收敛些了,哪里知道凤丫头信了她的话去。再说帮人办事,我和我们老爷的脾气,求了过来,我瞅着那贫苦的给了些银子,实在是有冤屈的,我也是告诉了老爷,才给人指了条路去,不过只为心安二字,更不敢收什么银钱。这些,老太太都可以派人去查,我绝无半句虚言。” “周瑞媳妇亲口说了二太太收了礼,不单我听见,平儿也是听见的,二太太如今却说没有?难不成是周瑞媳妇不要命了,刻意编排二太太,要坏了二太太的名声,她是二太太的陪房,这么做与她有什么好处?”凤姐气的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了,竟无往日半点爽利。 邢芸听得一笑,默默朝着木香看了一眼,木香当即会意,大声禀报道:“我们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这话一出,屋里瞬时鸦雀无声,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个穿着鸦青衣裳的小丫头出来道:“老太太说太太有了身子,劳累不得,从今儿起就不必过来请安了,且回去安心歇着吧。” 69.嚎哭 邢芸眯了眯眼,柔柔一笑,温言道:“老太太有意体恤,我是受宠若惊,只是今儿我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请安,却是有一事要禀明老太太……” 那鸦青衣裳的小丫头听了这话,抬眼又见邢芸一脸和气,不觉愣了一愣,旋即自以为是的认为邢芸是过来服软来了,抬着脖子看了邢芸一眼,径直转身进去了。 邢芸笑而不语,漫不经心的瞧了瞧院子里的景致,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 少时,那进去的小丫头又掀帘出来了,冷冷的说道:“老太太正有事呢,改日再来罢。” 邢芸一听,朝着那小丫头笑道:“改天?这是老太太的话,可我怎么没听见屋里有声音呢,可见是你这贱蹄子假传话语。” 说着,邢芸便变了脸色,朝着木香道:“木香,给我掌她的嘴。” 那小丫头禁不住身子一为颤,正欲躲回去,却被上前的婆子抓住,木香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几巴掌打在那丫头脸上,真打得那丫头两腮紫胀,浑身发软,才甩了甩手,退回邢芸身后立着。 邢芸这才慢悠悠的走上前去,看着那丫头啐道:“真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点儿眼力都没有。今儿我心情好,姑且饶了你,回去仔细洗洗眼睛,也好认清楚这府里的正主子是谁!” 一边说,邢芸一边扶着木香的手,摇摇摆摆的进了屋里。 一进屋,只见贾母坐在软榻上,一张老脸拉得忒长,眼角边满满的不待见。 贾赦和贾政坐在圈椅上,一个面有惭色,眉带喜色,一个故作镇定,低头品茶。 贾琏背着手站在贾赦身后,低头研究着靴子上的花纹,凤姐儿爬在贾母怀里,哭的梨花带雨一般。 王夫人立在贾母跟前,听见邢芸进来了,禁不住转头看了看,当即又面色如常的回过头去。 看见邢芸进来了,贾母眼中似要喷出火,怒道:“好个威风凛凛的大太太,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这府里的正主子……我倒要往邢家问问,他们家就养了这样不知三从四德的姑娘……” 贾母的话还未完,邢芸便忍不住笑了,牙尖嘴得的讥讽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我虽没念过几年书,但自问这三从之义却作倒了,却不知老太太是怎么从子的?难不成,这史家所教的三从四德与别家不一样,怪不得是金陵四大家族呢?真真是大家出身的教养就是要更别致些。” 拿三从四德来压她,邢芸冷笑,她光曲解释义,就能把贾母气的死去活来。 真当她是混小众论坛那么多年是白混的,光网络版的无遮大会的她就旁听了五六场,这些该进焚化炉的老古董她也不是没听人争辩过,论起来贾母这点嘴上本事还够看。 贾母虽知道邢芸是存心要给她添堵,却也忍不住咬的牙齿咯咯响,那眼神,说不出的恨毒。 王夫人在旁瞧见了,自恃着有贾母撑腰,上前道:“大太太这话可说差了。须知为人妇的要孝敬翁姑,大太太就是这么孝敬老太太的?不顺父母可是七出之条,不论大太太有千样好处,单这一点不好,可见也算不得好了。” 王夫人的话刚出口,邢芸反手就接连扇了王夫人两三个大耳巴子,打得王夫人是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响。 贾母看着,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邢芸大骂道:“放肆。我现在这坐着,你就……” 邢芸清浅一笑,斜睨了贾母一眼,饶有兴致的摆弄着保养细致的素手,笑说道:“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二太太如此口舌多事,我纵打了她又如何?再说,我为长,二太太为幼,我可是心里疼爱她的紧,才亲力亲为的教导她何为妇言妇德,谁让王家的姑娘不读书,不知仪礼呢。” 王夫人捂着脸,立在一旁气的浑身发软,照着邢芸的脸就想打过去,偏见着贾政在旁坐着,她又不好动手,只得强咬着牙,作出一副可怜相,哭说话:“大太太作了事还怕人说。咱们府里几十年的仁善人家,老太太何等宽厚,大太太往日打丫头卖奴才也罢了,如今在老太太跟前,也不知收敛,我纵说两句,老太太还没发话呢,大太太就动了手……” 邢芸啧啧两声,一脸同情的看着王夫人道:“才说了你们王家姑娘不读书不知仪礼,倒没想你连律法行例都不解,咱们贾府娶了你们王家姑娘,真是倒了血霉了。我好心教教你,这卑幼骂尊长,可是轻则苔五十,重则杖一百的大罪,我只赏了你几耳光,已是看在二老爷的面上轻放过了。” 贾母见王夫人说不过邢芸,不觉更加动怒,只骂着王夫人道:“你同她说什么这多言多舌的妇人,自有拔舌的小鬼来收她。你合她一般见识,她是疯子,你也是疯子不成。” 邢芸冷笑一声,看着贾母道:“小鬼来收?真真是笑话,我一没伙着丫头害媳妇,二没欺辱孤孀,偏心不慈,三没毒着心肠说儿子不孝,媳妇不贤,成天寻事闹嚷,我怕什么天地鬼神,倒是有些人,活了些年岁,背地里不知作了多少不能见人的事,就是今生鬼神不收,后世也必有报应呢!没准现里就是报应到了呢!” 气得贾母两眼圆睁,喉咙里一口痰上来,险险就要背过气去。 贾赦和贾政两人见了,忙忙跪下来苦劝。 王夫人恨恨的看了邢芸一眼,拿帕子一遮脸,泪便滚珠似的落下来,哀声道:“老太太……” 邢芸看在眼中,嗤的一声笑了,玩味道:“才说寻事呢,这就寻上了,接着可不就该闹上了,这一屋子自家人闹着有什么意趣?我看还是把那些丫头婆子都叫过来吧,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爱怎么唱就怎么唱,哪怕唱一出大闹天宫呢,咱们也就当彩衣娱亲了。” 贾母这势态虽多半是被邢芸气的,可私心里也有意借此寻邢芸的不是,可邢芸这般明目张胆的戳她肺管子,贾母心中的城隍奶奶烧灶,鬼火真冒,立起身来拿着拐杖便朝着邢芸打过去,那汹汹的气势,哪是痰迷心 窍的虚弱老朽,分明是黑山上窜下来的吃人老妖。 口上只骂道:“我要这命作什么,活了这把岁数,也尽够了,我打死这搅家精,还个太平气象。” 邢芸是何等人物,见贾母被她挑动了脾气,一里连笑脸也懒装了,一头撞在贾赦背上,指天骂地的大嚷道:“贾恩候,你这个贼养汉生的贱胚子,你老娘装病装死不成,要拿棍打死我呢,你亲眼见着也不管,要她治死了我才甘愿是吧?姑奶奶先了你,再往外敲锣打鼓,叫人来评评理,这样成天寻事治媳妇的老砍头算什么婆婆,有什么颜面在堂上坐着,我肚子里还有你们贾家的骨肉呢,这老不死就要打我。我还在你家过什么日子,我可不是那菜园的辘轳,由人摆弄呢,才不受这委屈……” 把个贾赦扯来推去,蹂躏如橡皮一般,贾母那拐杖虽舞得滴水不漏,奈何贾赦真挺挺跪着,躲又不敢躲,这拐杖倒尽被贾赦受了去,痛得他呲牙咧嘴。 屋里乱成一圈,如个战场一般,凤姐趴在地上,哭也哭不得,劝也劝不得,只把眼睛看向贾琏。 贾琏又能如何,贾赦尚没个话说,他这孙子背儿子背的人,更不敢动作了。 贾政倒是满心的话想说,可见着贾母和邢芸这吃人的模样,再看着一旁的王夫人,想想那不敬尊长的罪名,低头叹了一回气,孝子似的劝贾母息怒。 贾赦挨了半天拐杖,终是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一脚便朝贾琏道:“都是你这个孽子,娶得什么媳妇,惹了这些事出来。” 贾琏真真可怜到家了,这些事如何与他有关,偏生又躲不得,贾赦这般满含怒气,哪一下是轻的,踹得贾琏是叫唤不止。 邢芸见贾赦打了贾琏,这心里难免添了些怒气,一把拦住贾赦道:“打孩子作什么了,谁家孩子吃了亏,当爹不帮忙报仇解恨,还打孩子。这老天不睁眼,倒叫这样的好孩子投生你们家,受这般委屈。” 说了这话,邢芸又装模作样的哭起贾琏的母亲来,嚎道:“我可怜的姐姐,你在地下睁眼好生看着,你儿子受了什么罪,挨了冷眼冷言不作数,如今还挨打挨杀的。你娘家死绝了,没个人出头,扶扶这孩子也罢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看着孩子可怜,就着本心说了句公道话,谁知就这些话,人家也容不得啊。这老天爷是瞎了眼聋了耳,偏叫孩子投生在我们肚里,来受这样的罪……” 70佛堂 哭号了一阵刑芸又阴冷下脸,狠狠的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哭闹道:“我的好姐姐你可把这些人都记的真真的,黄泉路上慢些走,奈何桥边歇歇脚,冤有头债有主到了那报仇雪恨的时候哪一个都别饶过了........那烧油的锅你嘱咐小鬼加些火,那刀山的路你雇着小鬼磨磨刀......了解了这世冤仇,出尽这胸中闷气,才好痛痛快快去投胎做人,安享富贵呢。” 刑芸这番嚎啕哭叫虽是故意折腾,,却不料门口的帘子一动,一股带着春寒料峭的微风便打着旋儿吹了进来。 屋里众人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霎时极目相对,骤得一惊,心中少不得阴浸浸起来,周身寒毛直立,脸色随之惨白起来。 贾母用着拐杖锤着地,大骂贾赦:“了不得,好个恶妇,你听听这恶妇说的是什么?这是要咒我死呢,我养活你们兄弟俩就是为了娶媳妇进门气杀我的,你们就是这么孝顺我的,好,好,好个大孝子........" 骂了贾赦,贾母又跌坐回塌上,老泪纵横道:“早知今日我还不如趁着你老子去时找根绳子吊死,随着他一并去了。任凭你们胡闹折腾,我闭了眼既不心烦忧虑也不受这恶妇的刻薄话语......... 这话一出,贾赦贾政还有什么脸面,只得跪在地上叩头器道:“母亲说这不详的话,儿子如何听得........." 刑芸听着暗自好笑,大咧咧往圈椅上一坐,捂着肚子大笑道:“诶呦喂这会子又要上吊了,那汗巾子在腰上系着,这池塘上又没个盖子,往哪处完结不了,要到如今才说这话。那存了死志的人一声不吭便往阎王跟前递状子去了,只有那贪恋人世的才动不动拿命呀死呀的要挟。若是弄假成真到还罢了,了不得办场丧事,偏是这等人拿绳子上吊呢只肯系在床栏上,往池塘里走呢又嫌水太凉,啧啧,好风好水的时节满黄历都是,就今儿不祥的很呢。” 贾母气的鼻歪眼斜,指着贾赦骂道:“作死的孽障,短命的畜生,你也想我死不是?这恶妇现在这样编排,你就当耳旁风了,我还指望你养老,眼下看着怕是日后连族里的绝户都不如,我养活你们做什么?” 贾赦听的贾母这话,气的满地乱跳,拿起个什么家活说要去打刑芸,骂道:“你这刻薄恶毒的妇人,满嘴胡沁些什么,我不如一顿打杀了你,也出了这口恶气......" 刑芸把头一抬肚子一挺,撒泼道:“你打呀,不打就是小娘养的,乌龟下的,王八生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窝囊废,一个袭爵的大老爷正房住不得偏房住不得,偏去替人守花园子你家祖辈都是开花草铺子卖花草的花痴呢,生了你这样下贱种子,一日也离不得园子,你有本事就别偷丫鬟,别往姨娘屋里睡去呀,抱着那些花呀草呀过日子去呀。拿八抬大轿抬我进来做什么,图着体面好看么。姑奶奶告诉你我就不讲这体面,要好看是吧,我撕破了脸有的是好戏看呢。这一府里儿子孙子,女儿孙女不少呢,天下乌七八糟的和尚庙尼姑庵更多呢,哪容不下一个两个人,我让你体面?我让你祖上几辈都丢尽的体面去。” 贾赦见刑芸撒泼的架势,心中先怯了三分,手中的棍棒迟迟落不下去,只是碍着贾母在跟前,不打又说不过去,一时瞪圆了两只眼睛首:“你胡说什么,?还嫌不够献丑的,看我打不死你。” 刑芸冷笑一声,猛的一把夺过家伙,顺势便给贾赦狠狠一路胳膊肘,哼声道:“打不死我,我看你是皮痒了差不多,前俩天还没把你打服是吧。” 贾赦哪料到刑芸此举,一时按着胸口半天喘不过气来,贾琏见贾赦和刑芸闹成这样,心里比先前更不安十倍,禁不住跪上前泣声道:“你新母亲你们只当可怜儿子罢,停停手且住了罢,你们如此叫儿子如何是好........." 刑芸瞅着贾琏那模样,暂且按下心中的火气,将手中的家伙往地上一扔,坐在椅上懒洋洋的打了哈欠,故意道:“你跪着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呢,这屋里有谁是值得你跪下的?也不怕折的他们的寿呢!还不快起来。” 贾琏低着头一声不吭,贾赦嘴上到想再说几句,偏一见刑芸的眼神,这心就虚了半截,只挥了挥袍袖,吧气道:“起来吧。” 贾琏这才诺诺的起了身来,看了一眼凤姐,俩人眼中皆是苦笑。 刑芸见贾琏起来了,不禁伸手看了看染得鲜红的指甲,方朝着贾母道:“我说老太太要说孝顺,这满京里怕是找不出几个像两位老爷这样孝顺的儿子来。要吃,满天下的菜蔬拿着水牌写了,轮转吃满一月算一月。要穿,进项的皮毛绸缎哪一样不是进着老太太你先挑先选,掌家的媳妇也没这福分呢。要体面你屋里出去个丫头婆子到了儿子孙子面前还得享个坐得个礼,也不看她们那奴才身子配不配这份体面。其他的什么晨昏定省哪一天来迟了,哪怕天上落刀子呢也没晚过一分。偏你就是不满意,今儿挑这个,明儿嫌那个,不显显你的威风你就是不自在。顺知这世上的福气都是有定数的,你越是作贱,这福气就越是消减,今儿所得,如何就不是你往日所得所致呢?用老太太的话说,这天地鬼神都不是瞎子呢。” 贾母听了这话,气的脖子铮铮直响,眼睛里仿佛有毒蛇在游似的,可的到一半贾母掠过贾正和贾赦的面色.......... 贾母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脖子不响了,眼神也平静下来,整个人仿佛泥胎木朔一般....... 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贾这般作势落在刑芸眼里,刑芸如何猜想不到她所为何意,只是她早以就与贾母撕破了脸,哪会惧贾母的手段,大不了完了贾母的愿,让她随国公爷一并去见那警幻仙子,也好再拖个梦回来,告诫告诫这一府的不肖子孙。 说过了贾母,刑芸又看了在旁拿帕子抹泪的王夫人笑了笑,指头在桌上飞快敲了敲,冷笑道:“我要说什么,二太太想来也知道。二太太素要是个菩萨似的好人,怎么待自已侄女就合似个仇敌?你拿琏儿媳妇当奴才使,我虽看不过眼却也没话说,谁叫琏儿媳妇她自已乐意,有钱难买心头面乐,我一个填房,有些事自然比不得正经婆婆,况且你们是姑侄,琏儿媳妇信你的话也无可厚非。可你到好使唤琏儿媳妇不算数,都遣着奴才从中弄鬼,如今事发了还不肯认,一径往琏儿媳妇身上推。二太太是自信自己手腕过人首尾扫的干净呢,还是觉得我和我们老爷都是面人,随便什么人都能糊弄了去。了难怪你们王家的教养在那摆着呢,能出什么聪明人,自以为是的蠢材到不少。二太太怕是不知道吧你那陪房周瑞管了几年春秋的地租,在外头又是买房又是买地,只怕这两季的地租全填进去也不够他花的。前儿打秋风的二太太那亲戚,好似还从中帮了不少忙。你说,我和老爷要是顺着这人查下去,二太太是真干干净净不怕不查,还是要哭说奴才攀污呢?” 刑芸这话一出,王夫人霎时变了脸色,贾政看着王夫人的眼神也奇怪了起来,贾母也禁不住瞪了王夫人一眼........ 刑芸见好就收,有些话多说无益,何况她还惦记凤姐给她下套的仇呢。这掐架嘛自然是势均力敌才好看,两个都是王家的姑娘不知是王夫人道行深呢还是凤姐手腕狠。 刑芸揉了肩膀站起身来,看着贾赦道:“老爷还在这做什么,方才外头的管事来说有事要禀老爷呢,老爷还不带琏儿去瞅瞅,这儿日府里的事多着呢,偏生外头也不太平。” 贾赦听说,只往机母跟前告罪一番,便领着贾琏出去了。见着贾赦和贾琏出去了,刑芸看了凤姐一眼,冷笑道:“地上有银子捡呢,你尽爬 着不动大姐你也不管,就在这趴着吧。” 说了这知刑芸理了理衣裳发鬓,扶着木香的手摇摇摆摆往门口去了。 走到门口,木香刚掀起帘子,刑芸骤的转过头来,看着贾母笑道:“对了有一事我到给忘了,我和老爷说了,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正该吃斋念佛为子孙积福呢,老太太这后院正有处空地,明儿我便使人来起间佛堂,老太太以后也不必操心烦忧,只清清闲闲的同二太太念念经,听孙子孙女说说话话,岂不祥和自在。这样的福气也是儿子媳妇孝敬,否则老太太到哪找去?” 71.外债 说了这话,邢芸看也不看贾母的脸色,扶着木香的手,径直便摇摇摆摆的出去了。 待得回了院子,方一进屋,便见着贾赦背着手皱着眉,在屋里转来转去。 邢芸柳眉一蹙,问道:“你在屋里转个什么劲儿,琏儿呢?” 贾赦停住步子,只道:“我瞧着帐本上有几处开销不清,打发他翻旧帐对去了。” 说了这话,贾赦又叹气道:“你在老太太跟前那些话也是能说的,不说老太太气苦动怒,就是家下人听见也不好。若传出去了,那些御史只怕是不肯放过的,必要参上一本,到时候也不知怎么了结法?” 邢芸嗤笑一声,白了贾赦一眼,冷笑道:“怕什么?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来只听说打杀人偿命的,还没听说过气死人担责的。从古自今不孝的忤逆子多了去了,个个都被御史参了不成?再说了不得,也不过是上衙门义绝,真当姑奶奶稀罕你这个窝囊废啊,成天儿怕东怕西,畏这畏那。你怎么不去一头撞死,作了那孤魂野鬼,从此一劳永逸,只有人怕你,再无你怕人,岂不妥当。” 贾赦眉头紧锁,只硬着脖子说道:“我何曾是怕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闹成这样。况且你如今有了身子,这般性急动气,与孩子也无益处。”邢芸听得这话,越发笑出声来,冷冷道:“依你这话,你倒是满心为我和孩子着想,那先前在你老娘跟前,对着我要打要杀的是姓贾的王八不成!”贾赦听说,铙是这样春寒的天气,额上也不禁渗出几滴汗来,一时说道:“你也知是在老太太跟前,你说的那些话,我若不理会,是为人子的么?” 邢芸轻哼了一声,好笑道:“为人子,我只怕你这儿子再能为,你老娘眼里也没你这个人。否则今儿一早,就打发人来使唤你过去是为何?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难不成不知道请安的时辰,笑死人了!” 贾赦一时气短,颇有些无话可对,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昨儿琏儿媳妇那事,我虽勒令了下人不许外扬,可老太太在府里坐着,怎不曾听闻?她老人家对琏儿和他媳妇,从来是另眼看待的,使人唤我们过去问问,也在情理之中。” 邢芸懒洋洋的往梳妆台前一坐,一边儿对着镜子卸妆,一边儿讽刺道:“可不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呢。我一过去,就听见二太太指白说黑,你老娘一声不吭,装聋作哑,果然是别眼看待呢,你也不想想,你在你老娘跟前尚没个体面,琏儿和琏儿媳妇难道脸上能多出朵花来,让你老娘百般惦记,爱若珠玉。罢了罢了,这府里现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宝玉,人家含玉而诞,一看就是有出息有前程的,你老娘自是心下喜欢的紧。至于你和琏儿,一个不肯做官,一个肯读书,都是寡人有疾的货色,你老娘哪天不咒个三五回的。另眼看待?谁在我面前天天儿说笑逗乐,我也一副好颜色呢,谁说我不待见?” 贾赦听了,更添了几分烦闷,一发儿叹气不止,也不做声。邢芸瞧在眼里,方欲再说两句,却只听得帘子一动,木香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二爷回来了。” 邢芸看了贾赦一眼,只说道:“叫他进来吧。” 少时,贾赦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和贾赦见了礼,方才说道:“父亲叫儿子娶查的那事,已弄清楚了。那帐本上几处不清楚的开销,都是被二老爷支去了,因这些都是底下听差的奴才们报帐领银子,所以……” 贾赦喝了一声,鼓着眼睛道:“混帐,这上头一万多的数,你二叔支去作什么?” 邢芸在旁听见,险些笑出声来,一 边拿梳子梳头,一边饶有兴趣的侧耳听贾琏回说。 贾琏一张脸苦得能拧出汁子来,偏又不敢不答,没奈何,只得恭顺回道:“外头的清客相公,天天陪道着二叔赏文论诗,纵不给月例,可这赏钱却少不得。还有这些清客平日陪着二叔凑趣说笑,可闲暇时也在外任事,如那程日兴在古董行,善识书画,甚知古董,二叔与其说到兴处,少不得买上几样。这些东西素来价重,哪样少得了千两银子,再加上素日的戏酒……” 贾赦怒起来,骂道:“没志气丧良心的东西,偏你知道的很,往日怎么不说,浪里撑船的畜生……” 贾琏哪防得贾赦这般儿动怒,一时咽了咽唾沫,回说道:“往日父亲又不是不知,论起来二老爷花销还比不得父亲,也是这一年,老爷才没怎么往外拿银子了。再说二老爷花多少都在帐上……方才我出去时,外头管理说,父亲还有几笔外债未清,问我清是不清?” 贾赦气的直拍桌子,立着眼睛骂贾琏道:“不长进,不争气的孽障,没廉耻的东西,你这是什么声气,这是你对你老子说的话。” 话才出口,邢芸柳眉一竖,冷言道:“行了,骂什么骂,有本事寻你弟弟讨银子去。” 说了这话,邢芸又看了贾琏一眼,问道:“你老子在外头欠了多少债,因什么欠的,外头人可说了。” 贾琏回贾赦这一通骂,恰如那狐狸遇见了老虎,早被唬住了,听得邢芸询问,冷汗浸浸的答道:“一共有七八千银子,外头人说一笔是从前父亲在柳枝儿胡同置了个宅子,因钱不够寻人借了两千周转。一笔是有一年,父亲见了一样玩物,再是绝妙不过了,定要买下来,偏让老太太知道了,这一桩费了一千八面两有余。还有一笔,就是去年,这一笔母亲想是知道的,父亲问老太太打了饥荒不着数,还问着母亲要银子,母亲不给,后来……” 邢芸眯了眯眼,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记忆,对了,她之所以穿到邢夫人身上,可不正因着贾赦问邢夫人要银子不成,怒极之下动了手,打得邢夫人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邢芸拂了拂额上浅浅的疤痕,年幸存贾赦的眼神越发添了几分不爽,轻哼了声,笑道:“置个宅子花销了两千两,可不知是四进的还是五进呢,这样的宅子,老爷是预备着是给谁住的呢?别是也学着外头那 些歪眉竖眼,混不是人的东西,养了什么外宅吧。我可不做那两头大的太太呢,要叫我查出来了,我不拿着这对奸夫淫妇当活鱼刮了,我就是那面人儿捏的。” 贾赦脸上惨白一片,狠狠瞪了贾琏一眼,陪笑着说道:“你别听琏儿胡说,哪有什么外宅,我是那置外宅的人么?那一年京里几家显贵被抄了家,各处产业都被官衙拿出来发卖,我也是听人夸耀那宅子修的精巧别致,极是难得,才买了下来,偏那年事儿也多,就忘了个干净,琏儿今儿一说,我才想起来。” 贾赦口上说的轻巧,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他那处宅子虽没个尤二姐,却得人送了几名苏杭小唱,皆是十来岁的妙龄少女,只是出身上不得台面,又无甚才华韵致,不得进府来。 邢芸瞧着贾赦的眼神,便知其避重就轻,一时也不理会,只向贾琏吩咐道:“既是这样,那也好办。你老子现如今也不爱赏玩那些古董了,你叫人寻出来,拿去卖了,得来的银子怕是偿了债还有余的。至于你二老爷支银子那事,你去吩咐管事们一声,以后但凡是二老爷身边的下人来支银子,便让人问老太太和二太太讨扶持,讨来多少就给多少,旁的一概不管。” 贾琏听得这话,两个眼珠子只望着贾赦,贾赦正寻思着怎么将置宅子的首尾料理干净,哪里理会这事,摆摆手道:“就按你母亲的话办吧。” 贾琏答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吩咐,邢芸忽而想起一事,又笑道:“还有一事呢,你一并出去吩咐了吧,叫外头的管事寻几个能干的匠人进来,给老太太后院起座佛堂,老太太闲着没事正好吃斋念佛,享儿孙的福,这也算是咱们大房尽孝了。”贾琏和贾赦一听,如同睛天打了几个响雷,贾赦当即拂袖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太太已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哪经得这般折腾……” 邢芸一眼就把贾赦的话堵了回去,发狠将一个描金珐琅瓷的胭脂盒子砸在地上,鲜红的膏子溅了一地,冷脸道:"要么把你老娘请进佛堂里吃斋念佛,要么你就给姑奶奶滚出去,明儿到衙门里辩白去,在我面前充孝子是吧,有本事先给你爹守上三年,再说这孝字,什么东西?" 贾赦气的暴跳,偏又拿邢芸无法,只得朝贾琏使眼色,贾琏更无可奈何,只得说道:"老太太现如今正恼着呢,太太何必这样儿,这佛堂一起,太太和老太太岂不越发难容了.况且,这样大张旗鼓的起佛堂,传出去了,只怕于太太和老爷也不好." 邢芸温柔一笑,笑说道:"正要大张旗鼓起呢,否则怎么显出你老子是孝子来呢?" 听着邢芸这么一说,贾赦心知邢芸是存了心要和贾母过不去,凑巧又想起贾母种种偏心之处,一胸郁气都翻涌上,登时也不再说话,只让贾琏自己看着办. 贾赦既不说话了,贾琏只得依邢芸的吩咐行事,命管事寻了几个稳妥的匠人,在贾母后院起了一座佛堂. 只是贾琏到底是聪明人,不能违邢芸的吩咐,便把那佛堂修的极是舒适雅致,里面的陈设更是一应俱全. 本意是想讨好贾母的喜欢,却不料贾母见了,更是惹气添仇,连带着对大姐儿也没了好话…… 到了五月,天渐渐热了,贾府里本是该结彩铺阵,为节日忙活的时候,偏不知怎么,贾赦在外头竟听见人编排起贾府的事来,头一个说的便是贾赦和邢芸如何如何的不孝…… 72.口舌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贾赦听见这些放在,如何不气极,回来一面命着贾琏去细查,一面将此事告诉邢芸,埋怨道:“先前我便说,与老太太闹不得。如今可好……平白惹人嚼蛆。”  邢芸如今正值全身乏力,食欲不振,听见贾赦这话,越发来气,冷笑一声,不满道:“既知是旁人嚼蛆,你与我说什么,亏你是个大老爷们,这点子事就把你难住了。”  贾赦一时语塞,瞪眼说道:“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爱怎么说,我如何管得?横竖这起子事,定是咱们府里传出去的,我已命着琏儿去查了,待查出来了再料理。只是外头这般沸沸扬扬,总不是个好事,合该想法平息了才是。”  邢芸抿唇一笑,侧头看着贾赦不以为意道:“要平息还不简单,把你老娘偏心那些事编成个话本儿,雇着戏班子在外头免费唱上两出,保管着再无一人提什么孝与不孝?”  贾赦哭笑不得,忙忙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照这主意,咱们倒成了那话本上不孝的儿孙了。”  邢芸伸了个懒腰,掩口打了哈欠,没好气道:“偏你这般儿没胆量没本事,也算我遇着了。如今不正逢端阳节,且这又是女作节,咱们现有几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呢,你就不知往这上头打打主意儿。”  贾赦思量一阵,灵机一动,笑道:“你是说借二丫头……” 邢芸点了点头,不耐烦道:“就说你老子托梦给你和你老娘,说祖上立业之时,造得杀业过多,所以才致得子孙后代体弱多病。你老娘进佛堂念经,是为了给儿孙消灾解难,你呢,满心儿孝顺你老娘,所以特意趁着端阳节,舍上一些药米,为你老娘和儿孙后代积积德,行行善。横竖不过花一二百两银子的小事,只要名声起来了,府里的情况,要说也说不到咱们头上去。”  贾赦先是点头,而后忽想起来贾母歌词日的话来,忙又说道:“但老太太素日常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不可沽名,若要行善,出门里拿几串钱,舍给那些穷人僧道也就是了。”  邢芸翻了个白眼,难怪贾府会被抄呢,又没个好名声,又没个好人才,皇帝不抄贾府抄哪家,就算抄不出银子来,人家也当为民除害了。  要说不可沽名,就贾府这顶着国公府的匾额不放,作死也要往脸上贴金的德行,嗯,先前那些年沽的绝对不是名,不要脸的名声怎么能叫名声呢,贾母绝对不认的。  至于王夫人那慈善人的名声,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菩萨呢,好善喜舍是天性,修庙塑神那是受好,又没修桥铺路,怎么算沽名?  什么,修庙的时候也铺了路呀?  胡说,那是神佛僧道走的,和凡人能一样么。  反正这世界围着贾母在转,二房怎么做都有理,大房呢,要是做好事得好名声,就是沽名钓誉,就是让皇帝不爽,好被人抄家灭族。  从古到今,大善人家多了去,遇着灾荒年景,当官的还要恭请富人和乡宦出面,舍米舍粥,怎么没见谁家被抄了灭了去。  说白了,贾母就一自以为是的老糊涂,还当贾府是开国那阵的功臣,手握兵权,深受皇帝忌惮呢。  也不想想,现如今贾府是文不成,武不就,靠着几个姻亲撑面子,皇帝恐怕连贾的是谁都记不清?  要是舍了银子换个好名,皇帝也不一定非抄贾家不可,偏贾家又爱炫富又爱惹事,皇帝不抄,百姓都不答应,水能载舟那是真理。 想到此话,邢芸禁不住冷笑一声,啐道:“呸,说你是个蠢材,你倒真蠢上天了。舍上这一两日药米能沽什么 名去?要说沽名,二房那现坐着一个活菩萨呢,一年到头行了多少善事去,你老娘怎么不问上一句。满心儿恨毒偏说是好意,也就唬着你这个心头没帐的,叫我说着,合该使人出去四处抱怨抱怨,多少散了这股子闷气去。”  贾赦早知邢芸与贾母那是水火不得容了,纵听着邢芸编排,也只当是耳旁风,笑道:“既如此,我这便使人去预备着。”  邢芸伸手从果碟子里捻了个果儿出来,一边用簪子拨皮,一边儿说道:“使什么人?我看倒该你亲自去吩咐一番,一来显显诚意,二来也省的走漏了风声去。”  贾赦想想很是,依这邢芸的这话,便出去吩咐预备去了。  转眼便是端午,合该是家家饮雄黄,插艾蒲,系虎符,吃粽子的好日子,荣国府内王夫人治酒请了薛姨妈一家赏午,贾母因近日犯了头痛的旧疾,只与宝玉黛玉在院子里听戏。  大房这边却大开正门,铺设彩棚,抬出一排高高的木桶来,几个机灵会识的的小子,早早站在桶边忙活开了。 因是端午节,出门看龙舟的人也多,荣国府施米施药的事,不过盏茶功夫便传遍了京中。  再加上,那些分管施米差事的小子本是会来事的性子,把贾赦那番笼统的说辞发挥了又发挥,说的是半空里下大雪,天花乱坠。  贾府的名声,这些年虽说还不到只有两个石狮子干净的地步,但多少也相差不远了。  那些小子说的绘声绘色,可难免有旁人将信将疑,只问道:“你们大老爷施米确是好心,可怎么我前儿听人说,你们大老爷不满你们家老太太,专门修了个佛堂,让老太太住进去斋戒,也忒不成个样了。”  这话一出,这施米的人脸色就变了,一个穿着大戏衣裳的小子啐道:“呸,呸,呸。这都什么话,什么满不满的,我们大老爷待老太太,那是孝顺了又孝顺,这都是什么下三烂的东西在背后中伤人啊,叫小爷我逮着了,非把他蛋黄给掏出来。这荣宁街上谁不知道,我家老太太和太太最爱斋僧敬道,单水月庵一处,每月舍的香火钱便不下数十两。今年因老太爷托了梦来,老太太便议着去观里或庙里焚香祈福,只是我们家老爷太太孝顺,想着那庙里观里都是清苦地方,老太太又上了岁数,不大方便,这才在家里起了座小佛堂。这明明是行孝的事,叫这些歪嘴人一说,倒成了不孝了,还有那什么斋戒,方才我出来时,正听人说,老太太叫我们奶奶过去看戏吃酒,谁家斋戒还带看戏吃酒的?”  那红衣小子这一番话一出,那些围观的人倒纷纷称是,这个道:“原也是正话,老太太念经礼佛,儿孙孝顺,修座佛堂供奉,也是常事。不说那些王公大臣府邸,就是你我这等平头百姓,家里供了菩萨神佛的也不少。按那些编排的话,岂不是人人都不孝了,可见是信不得。”  开始说话的那人倒信了几分,不过一寻思,又硬着声气道:“按你的话,你们大老爷乃是难得的大善人大孝子,可我不信这话,你们大老爷前儿卖出去的那些奴才,哪个不是有祖上便有功劳有情分的,家中的猫狗没人,世人尚会心疼,何况是这等老人。这点子人情都不讲究,算什么大善人,伪君子还差不多?” 那红衣小子一听,登时急了,只说道:“好好的人,不犯错谁卖了他去。照你的话,那些贪官也杀不得了,哪个不是天子门生,这份情三年才一次,更是难得了。况且着,那些人杖着自己祖 上有功劳,成天儿正事不理,专司舞弊,府里外头无人不骂,我们老爷不处置了去,还等着朝廷拿王法来问么,到那时,谁和官老爷们说人情不成。” 这红衣小子的话,说得是入情入理,不管旁人心中作何想法,至少从这日起,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闲话,是不怎么见人提起了。 就算有人故作无意的提起来,也有那心肠好的人站出来说,这都是传言,如何信得?贾家大老爷施米舍药的,怎么堪配一个好字了,这样的好人都被人编排污蔑,也忒叫人听不过去了……  邢芸虽不出府,可她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又收了府里的帐本房契,在旁人看来,这底气足了不说,这地位更是远胜以往。  这些外头的事,早有伶俐的奴才,讨好卖乖说与邢芸知道了。口中话里止不住的奉承话,只把那贾赦和邢芸说成了活菩萨。 邢芸听了,只是一笑,这传言一出,便扎根进了人心,凡遇着机会便要生出刺来,如今一着不过是扬汤止沸,绝薪止火才能了了根本。 这一日,邢芸正坐在软榻上用着燕窝鸽蛋汤,忽见着贾赦忙忙的回了屋来,不禁笑问道:“这是打哪回来呢,可用了饭不成。”  贾赦打发了丫头去打水,往椅子上一坐,气不平说道:“往观里去了一遭,叫人弄点子吃的来。我算服了敬老爸了,大早上只用些茯苓松茸,中午一盏茶便把我打发了。他是在成仙得道了,可我还是个凡胎俗子,这不是瞎折腾人么。”  邢芸抿唇一笑,一边吩咐桂叶去传膳,一边儿对着贾赦道:“这汤倒好,老爷先用一碗吧,多少填填肚子吧。敬老爷也是的,怎么就想着成仙去叫,这古往今来,修道炼气的何其多,也没见几个成了正果的。” 放才出口,便有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禀道:“二爷来给老爷太太请安来了。” 73.疯魔 邢芸笑着看了贾赦一眼,径直用银勺子搅着碗里的燕窝汤,贾赦便命丫头叫贾琏进来。 贾琏进了屋来,见贾赦邢芸俱在屋里,正欲上前说话,忽瞅见旁边的丫头,不禁踌躇了一下,上前见了礼了。 邢芸瞧在眼中,顿时会了意,放了汤碗吩咐桂叶道:“昨儿费婆子来说,张姨娘的病已大好了,你把柜子里的销金宫绸拿两匹出来,给张姨娘送去,顺便替我问问她,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另外使人去厨下说一声,今儿老爷在这用膳,让他们多弄几样时鲜的菜品……” 桂叶听了邢芸这话,笑着应了一声,便带着丫头们退出去了。 贾琏见着屋里没了外人,低头便道:“先前父亲使我去查的事,已有眉目了。” 贾赦先是一怔,而后眯了眯眼,皱着眉端起茶盏道:“怎么回事儿?” 贾琏飞快的抬头看了贾赦一眼,方小心斟酌道:“外头的传言,应是咱们府中传出去的……” 邢芸拿起榻边的双面堆绫镶宝团扇,遮面一笑,旋即抬眼看着贾赦。 贾琏这话,早在贾赦意料之中,他哼了一声,看着贾琏道:“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 贾琏微打一个寒颤,忙说道:“是……是老太太房里的人。” 此话一出,不但贾赦变了颜色,就是邢芸也不由得惊了一惊。 要说是王夫人让人传话出去,倒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王夫人这人小肚鸡肠是众所周知,而且手段一惯粗暴…… 大张旗鼓的撵宝玉屋里的人,指着宝玉的丫头骂妖精,也不想想,宝玉的丫头是妖精,在这么多妖精的服待下长成的宝玉是什么? 至于苛刻赵姨娘,罚贾环抄经,这些旁的短视行为就更别提了。 当然,王夫人到底还算个大家小姐,尽管本事修养都不到家,但这拿银子买名声的小手腕却是精通的。 邢夫人败就败在这一点,把银钱看得太重,忘了荣宁二府的人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人,从上到下没一个不势利的。 邢芸移开调扇子,一边翻看着扇子上镶嵌的红宝石,一边儿漫不经心的问贾琏道:“怎么会是老太太屋里的?老爷的名声坏了,老太太莫非能得什么好处不成?就是老爷去了爵,璫 有你和琮儿在呢,怎么也落不到二房头上去。” 贾琏也不禁唬了一跳,慌忙分说道:“依儿子看来,这事老太太也不定知道?” 邢芸一听这话,倒奇了,摇了摇扇子好笑道:“既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却又说老太太不定知道,难不成是有谁收买了老太太身边的人,传了这些话出去?这么说来,咱们可得小心了,不然哪天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害了命去也未尝不知呀!” 贾琏忙笑道:“我也不知这里头的情由。不过传这些出去的,都是老太太身边放出去的媳妇和嬷嬷,咱们府里原有这规矩,有体面的老人出去了,闲里要进来请安说话,也是不拘的。前儿父亲虽下了令,但这些人都已放出去了,要说什么,咱们也管不得……” 贾赦冷笑一声,只说道:“只怕是打量着我久不管事了,一个二个都有心出来显显本事……我倒看看这等奴才,到底有多大本事!” 说着,便大声喝人去拿了绳子和棍棒捆了人来,打杀了销帐。如今正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可听见贾赦这话,贾琏却忍不住冷汗直冒,诺诺道:“人倒是捆来了,只是这些媳妇和婆子个个都嘴利的紧,说她们已赎身出去了,怎知得父亲下令封口,实在是无辜得很?” 邢芸扑哧一笑,笑说道:“无辜,也亏她们能说得出口。把人弄过来我问问,看她们究竟是有多无辜?” 不多时,几个细布绸衫的媳妇婆子便被人押到了院子时,跪在水磨地砖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邢芸隔着窗子看了一眼,笑着道:“瞧着这样儿,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体面人,这模样气派真真儿像些个外头富贵人家的正经主子。” 贾赦听见这话,心头越发起火,掀帘便出去喝命道:“我不管是无辜还是有意,横竖犯在我手上,着实给我打。” 那些媳妇婆子听见贾赦这话,猛然打了寒颤,身子软了一软,待得那板子打在身上,那些媳妇婆子自打进了贾母的院子,就不曾挨过一手指,如何经受得住? 吃痛之下,便有媳妇忍不住叫喊道:“我们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按府里的规矩,就是老太太身边的猫儿狗儿,也比寻常人要尊贵些,老爷要打杀我们本无话说,可老爷竟连老太太的面也不看,这也太过了吧。” 那媳妇这话一出,旁的媳妇婆子也叫嚷起来,这个道:“我们原是出去的,虽念着府上的旧恩,却不该由大老爷发落……” 那个道:“捉人还得拿赃,没听过因言治罪,大老爷为着一两句话,便要打杀我们,还有个王法天理没有!” 邢芸听着,笑了一笑,轻咳了一下,向着外头懒洋洋道:“捉人拿赃是吧,前儿我放在桌上的盒珍珠不见了,可不正是你们偷拿了去?琏儿,你带着人去搜一搜,待搜到了赃物,再把这些贼人打折了手脚交到衙门里治罪去。” 邢芸这话一出,贾赦眼睛一亮,忙忙吩咐贾琏道:“还不照你母亲的吩咐去办,咱们家这些时日丢了不少东西,可得好生搜搜。” 贾赦是不把栽赃陷害当回事的人,可贾琏却不一样,他素来心肠便软,听见这话,未免迟疑了一下,小心道:“她们毕竟是放出去了的,和府里的奴才不一样,如今捆了人来,还有个话说,可若大刺刺的带人去抄,只怕不大妥当……” 贾琏这话才刚出口,院外便飞也似的跑来一个小丫头,喘着气道:“老太太和二太太来了。” 邢芸柳眉一扬,笑对着贾赦道:“啧啧啧,才动刑呢,这正主便来了,也不知哪来的耳报神,这般灵验儿?” 贾母颤巍巍的在王夫人的搀扶下,领着一堆丫头,浩浩荡荡的到了院子里,一见贾赦便没好声气道:“你如今是越发了不得了,打了府里的奴才不着数,还拿着出去了的奴才作践。你纵不是为自己,也合该为府里想想,咱们府里的声名哪经得你这般摇旗动鼓!” 贾赦一张脸气的铁青,偏碍着孝道一声儿不敢言语,贾琏只埋着脑袋,暗暗叫悔。 邢芸听着,嗤的冷笑一声,扬声向着外头道:“这话说的稀奇哩,老太太不愧是 这府里老太太,这朝廷的法度都不当回事呢?我们老爷怎么摇旗动鼓了,这些奴才偷了我的东西,正叫人拿着了,怎么,老太太一句话便想抹平了去,好大的面子呢。” 贾线喉咙里咕咕的咽气,理也不理邢芸一声,只拄着拐杖问着贾赦道:“琏儿年纪红没分寸,你也不知事理了。这些人已是放出去了的,再不是咱们家的奴才,要打要骂也由不咱们做主……” 贾母话才出口,邢芸推开窗子,用扇子掩口笑道:“谁说我们老爷打奴才了,这砍手的贼偷人人打得,就是到了公堂上也不怕的,不过,倒不怪老太太着急,这些贼奴才都是老太太院里放出去的,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反之可不也一样儿?”贾母只作没听见,王夫人听见了,连忙上前道:“文理本不该我多嘴,只是这些奴才虽犯了大错,可究竟是祖上有过功劳情分的,大老爷且看她们祖上的功劳……” 邢芸扇子一摇,摇头晃脑的大笑道:“前儿我才说了二太太不读书不知礼,二太太不去省悟省悟,竟又跑出来丢人现丑,也不怕臊了你们王家的皮。我再交你个乖,王子犯法也庶民同罪,这些奴才连个寻常人也比不得,能同咱们家有什么情分,我们老爷又不是小妇生的,能把奴才也看做了亲戚去。倒是二太太,口里情分不断,全吉尔吉斯半点规矩法度,莫非不是你王家嫡出的姑娘,而是哪个姨娘生的奴才秧子,所以才这般儿时时刻刻将奴才的情分记在心头不忘。” 邢芸这话一出,贾赦忽触动了心事,一时只恭敬向着贾母行礼道:“这大热的天气,老太太如何经受得住,且回去歇着吧,这事儿子自有主张。” 贾母观着贾赦的神色,度其言语,也觉出一丝不对,当下变了脸色,朝着贾赦气咻咻的喝道:“你待怎样主张,你娶了疯子媳妇,你也要跟着疯魔了不成!” 74.处置 邢芸听见贾母这话,扇子一挥,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难怪人说舌头能杀人哩,今儿倒真真见着了,我是疯子呢,那娶疯子进门的人又是什么泼皮破落户。青天白日照着,天地鬼神看着,偏就有这等没廉耻不知羞的,倚老卖老的说混帐话呢?也是我这样性子软和的摊上了,要是那等子性子刚强的进了府,管叫这老杂种下的一家子都没好结果!” 贾母本就强压着气,再听邢芸这指桑骂槐的一番话,瞬时发作起来,朝着贾赦就狠啐了一口,骂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样的脓包。你不想想,我这是为的谁,为的是你的体面,为的是你死了的爹,在地下不被人戳脊梁骨,为的是你们弟兄两个,出门不被人指点着笑话。我还能活几口气,要什么体面,你拿着放籍的良民,打成这样,还要送到公堂上去,你当世上没个明事出头的人么?这疯妇翻来覆去,哪一句是正经为你,为咱们府里想着的,你就不明白,非得吃了亏才知道好歹!” 贾赦听得贾母这话,一时含愧不已,只是顾忌着邢芸,也不好说话,眼珠子盯着地上,眼角余光却窥着邢芸的脸色。 邢芸见此情景,如何不知贾赦的心思,当下轻哼一声,笑道:“哎哟喂,我不是正经为府里想着,倒是那些儿把奴才护在头里的,是正正经经的为人想呢。你说是放籍的良民,我若不是个女儿身,这会儿就上公堂去问问,哪家儿的良民是贼的?这世上,养汉的媳妇不少见,养贼的婆婆倒难寻呢,今儿也叫我遇着了。再说什么明事出头的人,谁家拿住了贼,不是往死里打的,打死了也活该的东西,有谁多管闲事来出头?就是有那些没眼色的人要出头罪,我也在府里等着呢,大不了敲回登闻鼓,告一回御状,问问这勾结强梁的老畜牲该剐上几千刀去!” 邢芸这话一出,贾母气的脖子都青了,指点着贾赦,血气上涌,禁不住就要昏厥过去。 贾赦忙忙一把扶住贾母,鼓起眼睛骂着贾母身边的丫头道:“这样的天气,年青力强的尚经受不住,况且老太太……一起子下贱奴才,不知道撑伞打扇,还不快扶老太太回去歇着。” 贾母还待说话,可是贾赦哪肯理会,一通儿指示只管发下去,满院子丫头婆子遍地小跑,弄得贾母纵有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叹着气在丫鬟的搀扶下坐车离开了。 见着贾母出了院子,邢芸瞬里绷不脸儿,用扇子遮着脸,吃吃的笑个不停,朝着贾赦打趣道:“好个孝顺的大老爷,这行径这作为,果真是个难得孝子哩。” 贾赦听得邢芸这话,苦笑一声,叹气道:“老太太已是回去了,你又何必再说这话……反落众人口舌。” 邢芸停住笑,冷眼看着贾赦道:“落人口舌,落什么人口舌?外头正跪了一地的贼人强匪呢,那舌头长的,自有衙门里的铁剪子待候着,与我有什么相干。” 贾赦哪里说得过邢芸,当下越发生悉愁,偏又不经意间瞧见贾琏立在一旁,手足无措,不免来气,瞪着眼睛喝道:“你还在这里作甚,无能的畜生,一点子事也办不来,你有什么用处!” 贾琏面红耳赤,虽知贾赦是在撒气,却又分辨不得,一时中嘟囔道:“这一路拿人,众人都见着,必是有人在老太太跟前说话,老太太才过来寻父亲的。” 邢芸听见贾琏这话,不免一笑,对着贾赦道:“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里防贼的理儿,咱们府里如今是什么境况,你心头又不是没个底细,怎怪得了琏儿?你要觉气闷,外头跪了一地呢,尽管出气去,又没人拦着你。” 说了这话,邢芸又笑对着贾琏道:“咱们家现下,你也看得清楚,老太太虽在,可分家早是定局了。论起来,你老子袭爵,这府第又是御赐,二房那边原该搬出去,偏老太太舍不得。这留他们住在府里尽孝,本也应该,只是咱们两家到底不是一房的……你老子是个懒待动的,外头这些交际人情,底下那些田庄店铺,也有些时日没人过问了,可不得依靠你去。往日你们在二房那边帮忙,少你不得,纵有事也不好交托,如今好了,你们交了差事,也该办些正经家事了。” 贾赦听见邢芸这话,眉头紧锁道:“他能办什么正经家事,不拿着府里的名声在外头扯把式,就算了得了。” 邢芸一蹙眉,冷笑道:“办不好,也比不去办强的多?谁让咱们家摊上一个只会和小老婆喝酒的大老爷呢。再说,这府里有什么声名供人扯把式,好名声一句没有,不能见人的糟心事倒不少儿。” 贾赦无话可对,寻思一阵,索性甩手道:“他去瞧瞧也好。前年我便听东府那边说,庄子上很有些不尽不实的事情,因府里事多,我也没顾上,如今交由他去过问,倒省了我一番心力。” 邢芸听得直翻白眼,就算是找话题下台阶,都能暴露出贾赦的渣来,这人真心无敌了。 邢芸正欲讥讽贾赦两句,却不料贾赦端起茶,略品了一口,方又问着邢芸道:“这外头的奴才,当真要送了官去?” 邢芸往软榻上一靠,用扇子遮掩着打了哈欠,笑道:“自然当真。不但要送官,还要大张旗鼓的送,否则拿什么震慑府里的奴才?那些身契在咱们手上的,心里尚有个忌讳,可你老娘和二房那边的奴才,倒未必认你是主子。这往官衙里一送,流也罢,邢也罢,都是让那些存二心,认二主的奴才知道,咱们既敢称主子,就有的是法子治他们。” 说着,邢芸侧头想了一阵,又笑道:“这罪名也好话,这些奴才虽是咱们家出去的,可奈不住她们过惯了富贵日子,受不得清苦,回来请安问好时,便动了歪门心思,同什么山匪盗贼勾搭上了,要来抢掠。偏里头有眼皮子浅的东西,忍不住顺了东西出去,咱们一查一审,便水落石出了,这才交官处置。待事了,咱们再别买些人来,只说是受了惊,要添置些妥当人,外头里头都无二话可说。” 邢芸这主意一出,贾赦如何不合心称意,当即便亲命了贾琏并几个贴身小厮按计施为。 那衙门里的官吏素来便有眼色,见贾琏亲来告状,又得了些许好处,当堂便判了个窃盗。 几十杖打下来,几个奴才便只剩了出的气,待得进监牢,这出的气也就游丝一般了。 再过了几日,这些体面人受不了牢头照顾,便往太虚幻境报道销号去了。 贾母知道后,径直气了个倒仰,连也宝玉黛玉说笑的心思也淡了,打发走了众人,把个王夫人叫来跟前,所说道:“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如今闹进衙门里去了,你可痛快了?” 王夫人颇感面上无光,讪讪道:“我还道大太太只是说笑,哪知会这样……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怕什么,可进了官衙,总归面上有碍……” 贾母变了脸色,恨恨道:“她这样的,怕什么面上有碍,只怕巴不得咱们家丢尽体面呢。你也是,明知她是个搅家精,非要生出事来去招惹她……闹大了,她没个体面可丢,你也跟着不要脸面不成!” 王夫人低头看了一下地毯上的花纹,沉默了片刻,又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贾母道:“依老太太的意思,这事……今儿大老爷的态度,我只怕元春……” 贾母揉了揉太阳穴,面色稍微和缓了些,说道:“元春的事儿既说定了,自没个更改的理儿,大老爷素来糊涂,又听了那搅家精的耳旁风……我心里清楚着,这事你不用担心。” 王夫人诺诺的答应了一声,看了贾母一眼,在旁陪笑道:“今儿我看着,大太太是越发显怀了,难怪这些里日不见她出去走动?昨儿我妹妹使人来,说是过几日要去庵里斋僧,问咱们家可一同去,老太太若嫌烦闷,不妨也去拈拈香,听僧道们讲讲经书……” 贾母皱了皱眉,摆手道:“这样毒的日头,去庙里作什么?你们要去便去吧,只不许宝玉去,他身子弱,若中了暑气,未免不好。再者,外头人多,气味不好,宝坟哪里经得住?” 说了这话,贾母看也不看王夫人一眼,又问道:“如今已进夏了,宝玉和黛玉屋里的东西可换了,昨儿我恍惚看着黛玉屋里的帐子不大精细,这怎么了得?” 王夫人眼里略波动了一下,旋即尴尬一笑,回说道:“那日大老爷从凤丫头那,把府里的阵设总楼拿去了,这几日库里已空了大半……我虽命人重新去采买,又拿了布料让针线上,可……到底须费些时日……” 75.人参 贾母脸色一沉,眉头紧锁,问道:“既有这事,你怎么不禀与我知道?” 说了这话,贾母又叹道:“罢,罢,罢,你们一个个都是有主意的人,我何必过问,惹的白计嫌?”  王夫人听着贾母这话不像,面色越发有些不好看,偏她又是个拙舌笨嘴的人,一时只得回道:“我原想着,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费些日子罢了。再着,大老爷并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性子,只怕里头有大太太的意思……若惹得老太太动气,岂不是我和老爷的过错。” 贾母听说,脸色销销和缓了一些,只是寻思一回,又说道:“也罢,我知你的难处。只是有一件,黛玉生来便弱,这些怎能将就,既是针线上人手不够,你也该使些丫头帮衬着做些……拿着往年的旧帐子来遮掩是什么意思,叫人看着,也太过炎凉了。” 王夫人眉间一跳,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恭敬的行礼道:“老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命人去拿布料。” 说了这话,王夫人踌躇了一阵,忍不住分说道:“这些事情本是凤丫头管着的,只是如今她被大老爷叫了回去,一时间也没处寻人接手,底下人难免乱了分寸……” 贾母眉头一蹙,以手掩额道:“我累了,你且出去吧。”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才见姹紫嫣红,流水桃花,转眼却又到花树离枝,玉露生寒的时节。 自那日邢芸唆使着贾赦将几个长舌的刁奴送了官之后,这荣国府里仿佛换了天地一般,再是风平浪静不过了。 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回了大房,府上的库房又被贾赦搬了个精光,虽说碍着贾母的缘故,贾赦多少留了些余地,可这一番折腾下来,那些琐碎的事儿自是有增无减,没了凤姐帮衬,王夫人未免失了臂膀,勉强着命了李纨裁处收拾。 偏李纨又是个尚德不尚才的主儿,凡事只施恩不赏罚,奴才们懈怠偷懒自是常事儿。 王夫人见此情状,如何不知李纨不中用,只得令了心腹的媳妇去照管,若有拿不住的事儿,再禀告于她。 如今一来,面上倒比凤姐管家时更谨慎些,可私下里偷空儿赌牌吃酒竟成了风气,也不分时候,白日黑夜皆有赌局,只是惧着贾赦的威名,不敢再长舌罢了。 王夫人忙着照管家务,而贾母则完全无视大房的存在,每日不是同着儿孙们看戏取乐,便是邀亲戚的女眷们说笑斗牌,一派悠闲自在。 邢芸也乐得清静,她的肚子已经不小了,胎动也明显起来,偏又得了挑食毛病,这亲吃不下,那样瞧不上,若不是依仗着空间里先前存下的米蔬果菜,只怕邢芸早饿得头晕眼花,营养不良了。 不过,即便有空间在手,但暑热外加种种不适,一个夏天下来,邢芸少不得清减了几分。 因邢芸胃口不好,众人并不为在意,只劝着邢芸多用些膳食,倒是贾赦显了一两分良心,时不时还往各处寻些上等可吃的果品小菜。 这日里,邢芸正午睡了起来,才拿了梳子梳头,便听得帘子一动,木香捧着个描金百宝匣子进了屋来。 邢芸看了一眼,对着镜子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桂叶呢,去哪儿了?” 木香忙放了匣子,上前回道:“还不是瑞秋和春柳两个,前些天晚上不知到哪疯去了,回来睡了一觉,起来便说头重鼻塞。起先我还当她们偷懒,这几日一瞧,倒一日重过一日,半夜里也咳个不停。桂叶放心不下,趁空儿瞧看去了,才去不久,管事嫂子们便来领各处屋宇的花瓶樽洗,我过目检点了才回来。” 邢芸听得木香这话,抿唇一笑,随口道:“可叫大夫看过了?”木香在银盆里净了净手,方才将胭脂盒子打开,递于邢芸道:“看是看了,药也拿了,偏她们不肯吃,只说是小病,睡一觉便好。我倒想着,多半是因这些个缘故,才闹得这般严重吧。” 邢芸听得一笑,佯作生气道:“偏你话多。我让你给二姑娘送的衣裳吃食可送去了?” 木香扁扁嘴,嘟嘴道:“上午便打发小丫头送去了。前儿便我听司棋那丫头说,那边如今是大奶奶管家,大奶奶和气,底下的奴才一个劲儿作怪,月例虽没迟,可那些衣裳皆是些不时兴不能用的。偏二姑娘也不吭气,还要太太时进惦记着,倒不若搬回来呢。” 邢芸揉了揉额头,看了窗外的花树,略叹一口气,无奈道:“没法子,谁让咱们家有个老太太在呢。也是如今迎春由珠儿媳妇哪管着,若还住在老太太身边,我是断不依的。孙子孙女都渐大了,还当小孩子似的,小的不知事,老的也……” 邢芸这话才说了一半不到,便听得外头小丫头禀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一蹙眉,朝着木香使了个眼色,木香忙命小丫头撩起帘了了,自提着银刻海棠水壶泡茶。 不过眨眼功夫,贾赦便进了屋来,一进屋,只忙忙问着邢芸道:“前儿我拿回来的那半斤老参在哪儿?快寻出来,我好使人给东府送去了。” 邢芸寻思一阵,笑道:“我又没动,只怕还在柜子里放着。东府要参作什么?前头珍儿媳妇还送了不少来,我用不上,都在柜子锁着,要是急用,你一并寻出来给送去。” 贾赦见东西有了着落,面上的焦急之色渐渐敛去,叹声道:“今儿东府那边请了我过去,本是商议那边大老爷的寿辰,谁知采买的管事来回了一番话……我才知道,蓉哥儿媳妇病得厉害,日日药吊子不断,偏采买上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花大价钱买的一斤上好人参,竟是用不得,打发人去买,又买不着好的。我听说,便想着咱们府里也不缺这些,眼下寻着了,正好给那府里送去,也省的他们着急。” 邢芸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思忖了一番,方问着贾赦道:“蓉哥儿媳妇何时病的?我怎么不知道?” 贾赦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听珍儿说,本是小病,不过久不见好,请的大夫也一个一个说法,无怪他们家着急。” 邢芸看了木香一眼,吩咐道:“我记着阁楼的小库房里好似还有几支整参,你领着丫头去找找,找到了一并给东府送去。顺便打发人告诉蓉哥儿媳妇一声,我如今身子重,,也不好过去看她,让她安心养着。改日我叫琏儿媳妇过去瞧她,她们素来想好,说说笑笑,心里舒坦了,病也好得快些。” 木香当即了会了意,领着丫头们出去了。 见丫头们出去了,邢芸方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三分怒气,问着贾赦道:“你少瞒我,蓉哥儿媳妇这病,只怕是不简单。前儿你在我跟前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再不理这事,如今这又是什么?我看你是皮痒了,非得折了腿才知道好歹。” 贾赦见邢芸着恼,忙分说道:怎么 就说到我身上了?琏儿现去了庄子,外头这一摊子事都要过问,我哪知这东府的事情。再说,蓉哥儿媳妇到底是小辈子,也不该是我过问的。” 邢芸看着贾赦的神色,并不似作伪,心中稍定了定,转而又嗤笑道:“那蓉哥儿媳妇这病,是怎么个由来,总有个说法。好端端的,又没个病因,人就是这样了,该不会是被谁冲克了吧。” 贾赦迟疑了一下,旋即正色道:“这我怎么知道?如今天气转凉,经了风寒也是常事,蓉哥儿媳妇身子又弱……去年你不也病了几月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见着贾赦这情状,邢芸隐隐猜到了什么,脑子里灵光一闪,忽而冷笑两声,说道:“我病了几月不奇怪,蓉哥儿媳妇这病,倒真真奇怪了。中秋节倒还好端端的,也不见什么不好,这月里就病的要四处寻医问药了,偏你们一家子又在谋划人家,要人不说嘴,行么?” 说得贾赦无话可对,邢芸往后一靠,忽又想起一事来,立起身来,笑道:“我听人说,好像中秋那天,蓉哥儿媳妇陪了你老娘许久呢,琏儿媳妇都回来了,她们还没散席,这事该不是假的吧?” 76.添堵 贾赦听说,不由得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话也太过牵强了。咱们两府素来亲近,蓉哥儿媳妇又讨老太太的喜欢,节下高兴多留她一阵,本是寻常事。再说,这酒桌上坐着,丫头媳妇们侍候着,凡事都没遮人眼目,能谋划什么?你纵然赌气,也不该说这话。” 邢芸哼了一声,啐道:“赌气?我赌什么气?也不睁着眼睛瞧瞧,这府里有哪一个人值我生气么?我要是真动气,你还能在这坐着,早进和尚庙吃斋去了。我话说的牵强,再牵强也越不过你老娘去……蓉哥儿媳妇讨她喜欢,这话你说着也不嫌牙疼,你老娘要是真心喜欢蓉哥儿媳妇,会拿蓉哥儿媳妇去换二房的富贵?呸,不过是瞅着人在跟前,心里发虚,作个假样儿哄人罢了,往日里,琏儿媳妇也得你老娘喜欢的紧,如今怎样,还用我细说么?” 一语未了,外头间便是一阵脚步声传来,邢芸寻声看去,却见木香掀帘进来道:“二老爷使人来请了老爷过去。” 贾赦听了这话,料着贾政或是有事,只起身出去了。见贾赦去了,木香方走到邢芸身边,小声道:“我到库房寻了一圈,并不曾见什么人参,想是太太记混了?” 邢芸一听,便是扑哧一笑,待笑过了,才向着木香道:“那小库房里原就没什么人参燕窝,不过是我借着扯个幌子。你说说,到底是谁记混了?” 木香听得邢芸这话,颇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既是这样,太太借什么扯幌子不好,偏说这个,如今话出了口,可到哪去找去?” 邢芸听得木香此话,不禁笑道:“什么要紧的,有银子还怕买不着东西不成?别说咱们家库房没有,就是有,也是不能给的?” 木香听了,心中一动,不由得瞅了邢芸一眼,小心道:“可蓉大奶奶正病着,老爷又……太太若不给,日后老爷问起来,只怕……” 邢芸笑了一笑,懒散的靠坐在软榻上,淡淡道:“怕什么,我又没说不给,只是不能给咱们府上的罢了。” 一边说着,邢芸一边拿起放在花几上的象牙丝纺织团扇,抚着扇面上迎风绽放的牡丹花,冷笑道:“如今府里恨毒咱们大房的人不少,蓉哥儿媳妇这病又来得凶险,倘若病好了还罢,若是不好了,焉知那府里不会怪罪咱们?再者,这吃食药材的事儿最是难说清,咱们满心儿送好的去,可万一遇着那起子烂了心肝的,纵是再好也成不好了。” 木香面露迟疑之色,方又问道:“那依太太的意思?” 邢芸一笑,说道:“京城里的药铺不少呢,捡着几家有声名的老字号,使银子让人送到东府去,好也罢,歹也罢,咱们只给银子不沾手,也不怕什么?” 木香点头应下,正要出去,忽又止住脚步,斟酌道:“那老爷或是珍大老爷问起来,可怎么……” 邢芸扇子一挥,没好气道:“笨死了。就说咱们房里的人参,前儿都制成药了,又不好惊动老太太,只得往头寻了叫人送去。随便编个谎话,支应过去就完了,难道老爷还会去翻库房不成?” 木香脸儿红了一红,正在出去,却见得费婆子捧着个匣子悄悄进来,上前请了安,又说道:“王家的听说太太最近不大有胃口,特意去寻了些新鲜的橙子,叫我给太太送来。” 木香忙从费婆子手中接了匣子,笑道:“难为王嫂子出去了,还这么记着太太。” 说话间,木香忽瞅着费婆子的颜色不对,不禁呆愣一下,再一看邢芸,旋即会了意,忙忙打起帘子出去了。木香方一出去,费婆子便忙忙道:“家里来人说,三小姐张罗着卖宅子哩。” 邢芸大吃一惊,不过想想邢家三姑娘那脑残的德行,登时平静了下来,冷冷道:“她卖给谁去?”费婆 子迟疑了一下,回说道:“还在寻人呢。也是事儿凑巧,王家的买橙子时,遇着了家里的旧人儿,闲谈了一会,才知道这事。听说三小姐还告诉人说,太太不给银子,也不给她备嫁妆,她也是没法了,才打算卖了宅子招婿上门。” 邢芸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心中的怒火,又问道:“全哥儿呢,卖了宅子,她打算叫全哥住哪去?” 费婆子看着邢芸的脸色,声若蚊呐道:“三小姐说,家里的产业都叫太太挪作嫁妆了,全哥儿自然该太太照管着,关她什么事儿?就是太太不管,前头还有二小姐呢,怎么也轮不到她去。” 邢芸抿唇点了点头,冷笑道:“好个三姐儿,我没白看错她果然是个人物儿。” 费婆子见状,恐邢芸将怒火压在心里,伤了身子,忙上前劝道:“太太留神气伤了身子。三小姐本就是那性子,自太太嫁了之后,全哥儿又小,在家里无人管束,越发……幸而今日知道的早,太太打发人去教导两句,三小姐知道错儿,自会改了去。” 邢芸轻哼一声,说道:“她既是那性子,我能是菩萨不成?全哥儿还在呢,咱们家不用她招婿上门不说,这宅子便由不得她来卖!你回去告诉她,现住的宅子是全哥儿名下的,我不吭声她就别想打主意。她要嫌在家里住的不痛快,咱们家还有几间没住人的旧房子,我这个作姐姐的心好,全当陪嫁送了她。叫她往那住去,日后生老病死,我也不再过问,从此大家清净。” 费婆子听得邢芸这话,忙道:“那旧房子哪还住的人?原就是老太爷那辈为这守孝修的几间小房子,几十年没有住过人来,又没个人守着,这些年一直锁着。前些年夫人没了的时候,家里使人去看了一眼,说是一间整齐的屋子也没了,门窗烂了房顶漏了不说,就连地上也长满了荒草,还没进门就是一股子霉气熏天。别说打扫收拾了,就是修补裱糊都费事,这些年下来,怕是更不堪。” 邢芸嗤笑一声,说道:“若能住 人的屋子,我能给她?没得坏了屋子。她既不念着全哥儿,我又何必为她考量,趁早了断开来,我一所还能省上些一两千银子。我念着姊妹情分,生怕委屈了她和全哥儿,她倒好,越发显了能耐,真拿我这个姐姐当软柿子捏了?” 费婆子听说,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想了一想,又忍不住劝解道:“三小姐到底是太太的妹妹,如今虽做了这样的事,可也是不知事的缘故,太太且容忍些,叫了她进府来好生说说……太太若叫奴才传了那话回去,依着三小姐那拗性子,只怕当即便要搬到那破屋子住去。这样一来,太太如何安心得下,就是奴才们,也对不住夫人生前的交代啊。” 邢芸抬眼看了费婆子一眼,笑说道:“有什么对不住的?要说对不住,也是三姐儿对不住,碍你什么相干?” 费婆子听言,知是再劝不得,可心下实在过不去,忙忙道:“话虽如此,可一想着夫人在时的光景,再看着如今太太和三小姐……都是一家子骨肉,若不是被人调唆,怎会到了今天这般……” 邢芸闭了闭眼,思量了一阵,方睁开眼来,冷着脸吩咐道:“你去库里把备好的节礼拿出去,给二妹妹和家里送去,顺道把这事告诉二妹妹,凭她料理去。” 费婆子见邢芸松了口,赶忙应下出去了。邢芸将扇子一摔,自王善保家的出去之后,她该送的东西该给的银子,没挪下一样儿。 若是这样儿,还得不着一句好话,那只能说明邢家尽是些白眼狼,她也不用再顾忌什么情分不情分了? 正想着,邢芸看着墙上的挂钟,忽又想起邢三妹前儿来府里的事情,眼神一沉,旋即唤了丫头进来,笑道:“你到二老爷书房里告诉老爷一声,就说前儿我与老爷说的事作罢。如今咱们学堂里吵闹的紧,宝玉才和人打了一架,这还是老太太宠着的。换了全哥儿,他那脾气,还不掀翻了天去,没得叫人生气犯愁不说,还得罪了亲戚。” 看着微动的珠帘,邢芸无奈一笑,这才消停了几日啊,王夫人又忍不住给她添堵来了,不就给了王夫人一巴掌么,又没抱着宝玉扔井里,也不知王夫人哪来这么多怨气,一点子心胸都没有。 亏得王夫人成天吃斋念佛呢,念了这些年佛,还这么小肚鸡肠,估计没念之前,王夫人肯定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一天换成二十四个时辰也不够她扎小人的。 不过邢芸也不是光抱怨不行动的主,王夫人唆使着邢三妹给她气受,她借着贾政治宝玉,她不差这一个妹妹,可王夫人就只有一个宝玉了……横竖心疼的人不会是邢芸。 77.见喜 却说,到了掌到时分,邢芸正歪在榻上假寐,木香在外间看着小丫头喂鸟,窗边的红泥小火炉上煨着一盅银耳。忽而听得一阵脚步声,丫头们的禀报声传来,“老爷回来了。” 不多时,贾赦进了屋来,几个小丫头忙端着银盆巾帕,供贾赦的手刚一沾水,立时将盆子掀翻在地,骂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这样冰的水也递过来……” 木香见着贾赦动怒,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赶过来,往地上望了一眼,打发小丫头道:“还不另换了水过来,几日不说你们,越发犯懒了,慌慌张张的,没个正经样子。也是如今不得空,不然非叫赖管家来,领了你们出去,让你们偷懒耍滑去。” 说了这话,木香又端了一杯茶,递与贾赦道:“老爷别生气,既是水冷了,我命茶房里再拿一吊子水来就是了。” 贾赦接了茶,略品了一口,猛的将杯子砸在地上,哐啷一声,瓷片溅得满地皆是,大骂道:“这也是能喝的茶……” 邢芸再听不过去,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懒洋洋的拖着声音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你就问谁发火去,拿着丫头出气算什么事儿?” 贾赦越发来了气,就势狠踹了木香一脚,暴跳道:“你养的好丫头,水是冷的,茶是旧的,我说不得还打不得了。” 贾赦不说还罢,一说这话,邢芸当即冷下脸来,倚着门阴阳怪气道:“怎么打不得?墙上挂鞭子宝剑呢,只动手脚多没意思,费得时辰也多呢,倒不如拿着鞭子勒哩,速度也快不是?” 说着,邢芸斜斜的看了木香一眼,扬眉道:“你还站在那作甚,去把鞭子拿来。我倒看看,他敢打杀了哪个去?” 话意才落,一个小丫头便飞也似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太,太太,桂叶姐姐打发人来说,瑞秋姐姐和春柳姐姐又发热又是起疹了,怕是见喜了……” 满屋子听了,骇得是冷汗直冒,贾赦素来是个惜命如金的,当下也顾不得与邢芸置气,只一迭声的吩咐道:“还傻愣着作什么,快去请太医来……” 邢芸听着贾赦这话,不禁冷笑一声,一面命着丫头别拿了崭新的铺陈物件来换,一面向着贾赦笑道:“如今咱们府里越发有意思,那府里病了一个奶奶,这边就赔了两个大丫头。最好别叫我查出这事和什么有我挂碍,否则,你老娘也不用念经了,趁早儿抹脖子痛快 些。” 贾赦心里也犯了疑,可嘴上咬牙道:“又是老太太,老太太没惹你,你却成天生事……今儿就为你打发丫头过来说的句话,闹得宝玉挨了打,老太太伤心不说,连我也受了挂落。我问你,你弟弟邢德全何时要进家学了,我怎么不知道?没事找事!” 邢芸轻笑一声,甩甩帕子道:“老爷不知道?哎呀,可是我记混了。前儿正预备和老爷说呢,一时事忙又给忘了,老爷现下不是知道了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贾赦气的两眼通红,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二老爷那脾气谁人不知,你还特意使人过去上眼药,老太太又不是傻子,谁还赖你不成?” 邢芸眼睛一弯,拿帕子掩口咳嗽了一声,懒洋洋道:“这样昧心的话,亏你说得出口。宝玉打架是我指使他打的么,我不过听见那么一说,才好心儿告诉你一声,省的咱们家的哥儿被人带坏了去。偏有些人不领情不说,还编排上罪名来了,难道二老爷要打宝玉,我还能未卜先知了去,你老娘尚没法子,何况我这个作伯娘的。” 贾赦见邢芸一味胡搅蛮缠,心时恨得跟什么似的,当即吭也不吭一声,便要往外头去。邢芸嗤笑一声,讥笑道:“怎么,说不过了,就往外头跑。我劝老爷还是收收心,检点些行事罢。这从古自今,老子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老爷教训琏儿的时候,怎么不见老太太出来拦上拦?如今宝玉闹得不像,二老爷教训两下,老太太就跟挖了心掏了肺一般,今儿骂这个,明儿说那个,全然没个规矩礼数,听说前儿连东府那边也受了骂。老太太这般行事,我听着都脸红,若是传出去了,还不知外头怎么说呢。老太太再是心疼孙子,咱们两家再亲近,世上也没得骂侄孙子给孙子出气的理儿,老太太是老糊涂了,老爷也陪着她装疯不成!” 贾赦听着邢芸这话,想停下脚步,又觉丢脸,气哼哼压低了声音道:“房契帐册你都在捏在手里了,让一让老太太又能怎样,何必闹得老太太生气,合府不安?” 邢芸一蹙眉,仰脸冷笑道:“房契帐册?你还意思说这个。宅子是御赐的,帐册满满的亏空,就那几样产业,一年出息还不够你二弟养清客使唤。这些你敢说,你老娘不清楚?我闹她生气,呸,我要闹起来,只怕她有进气没出气呢。” 贾赦正欲说话,外头忽而传来几声丧音,一个面生的小丫头,穿着素服,扎着白花,腰间捆着一根白腰带,两眼红肿的一路哭了进来,一见贾赦跪地道:“老爷太太,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邢芸瞬里变了颜色,秦可卿挂了? 怎么可能,书里面林如海写信接了林黛玉家去,秦可卿才没了。 如今林如海还好好的当着巡盐御史,秦可卿也才病了没多久,贾敬的寿辰还没过呢,怎么突然就没了? 贾赦也大唬了一跳,看着邢芸脸上神色呆愣,忙上前扶住邢芸,强自镇定问着那丫头道:“早上过去里,不是还说不要紧么,怎么眼下就没了?” 那丫头哭道:“奶奶中午时只说犯懒,要歇一会,哪知方才丫头进去送药里,久唤不醒,伸手一探,已是去了。” 邢芸听了,不觉皱眉,问道:“你们奶奶午睡,外间就没留个人儿?怎么也该叫人守首,用水用茶也有个人服待。” 那丫头哭得直打嗝,模样极是可怜,贾赦叹了口气,唏嘘道:“这个的寿数都是天定 的,如今既去了,再问旁的也是无济于事。” 说着,贾赦又向邢芸道:“我过去瞧瞧那府里是如何料理的,你身子重,就不用过去了。” 邢芸本想过去瞧瞧,不过一着秦可卿方去,那府里必是乱糟糟人慌马乱的,只怕并不太平,方歇了念头。 思量一番,邢芸拿帕子沾着眼角道:“我原还说,明儿叫琏作媳妇过去看她,倒不想,眼下就没了。早知如此,先前我就该打发琏儿媳妇过去一趟才是……我是不能过去了,倒该让琏儿媳妇替我过去看看,也全了她们的这份子情谊。” 说着,邢芸忆着秦可卿那风流婀娜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叹,纳罕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去了呢?”  一时贾赦换了衣裳,带着人去了,邢芸便倚着窗,命了丫头婆子们寻了石灰和烈酒,冲洗了回廊和各处的房间,又寻了艾草来熏屋子。 这般忙活定了,待大夫确诊的信儿报来,又命了人去各处通传消息,打扫了房间供大夫住下。 这一通事儿忙完,邢芸见着四处没人了,才反身进了空间。白蒙蒙的湖面铺满荷叶,艳丽的花朵含苞欲放,映着墨蓝的天空,别有一番媚人景象。 一尾金色的鲤鱼从水中跃出,尾巴俏皮的拍打着水面,溅起一连串晶莹的水花,十分有趣。邢芸慢条斯理的走至南荒竹前,从一个空洞内掏摸出一个青瓷小罐子,抓出一把殷红的樱桃,一颗接一颗的往口里送。 一边吃着樱桃,邢芸一边默默打量着空间里的植物,蔓紫苔,磐碧草,南荒竹,银丝荷叶……还有湖中央小丘上的那株不知名小树,都是好东西,只是寻不着用处。 想起瑞秋和春柳的病,邢芸就不自觉的阴下了眼神,若不是她有空间护体,今儿死的可就不只是一个秦可卿,这一府几百个下人,这不病那不病,偏就她的贴身大丫头染了天花…… 邢芸也不是没料着贾母和王夫人会动手脚,只是她到底还是心机浅了些,多半的心思都用来防着贾母在她生产时动手动脚,哪里会想到,贾母心狠手辣到了这地步,不拿人命当回事儿。 也是,贾母连贾赦这个亲儿子都不放在眼里,怎会在乎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和几个下贱丫头。 邢芸眯了眯眼,来而不往非君子,这份大礼她怎么也得还回去,省的叫人看轻了去。 邢芸目光掠过银丝荷叶,这东西连神佛都头痛,用来对付贾母和王夫人简直是再轻松不过了。 只是想了想,邢芸又摇了摇头,这东西一拿出去,贾母和王夫人固然没得好下场,可其他的人也得跟着遭了殃去,头痛啊! 78.打砸 邢芸思量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湖岸边,看着无风微摆的荷叶,下意识的伸手触碰。 不料,就在指尖接触荷叶的那一刹那,一层薄薄的银光凭空生出,光华无睱,璀璨如灿烂星辉,将邢芸的手指与荷叶隔断开来。 邢芸一愣,旋即眉头一蹙,她竟忘了,她有身子之后,空间便自动隔绝了她与这些奇花异草的接触…… 邢芸不免有些沮丧,不过很快便振作起来,就算不能动用空间里的植物又如何? 她堂堂一个穿越者,要是连几个土著都对付不了,也太丢脸太无能了吧。 邢芸思量一阵,拿定了主意,眉头微微展天,噙着一抹冷笑,便出了空间。 话说邢芸才出了空间,便听见外间有人说话,不觉问道:“是谁?” 帘子一动,木香进了屋来,笑禀道:“是院里的老婆子,来领桂叶的铺盖枕头。我想着,瑞秋和春柳那屋的东西多半是用不得了,况如今夜寒,只怕桂叶受不住,正打算使唤小丫头把手炉寻出来,让婆子一并儿给桂叶带去。” 邢芸一笑,斜靠在榻上,问道:“瑞秋和春柳的情况如何?可要不要紧?”木香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叹气道:“大夫说怕是有些凶险,权看何时退烧吧。” 邢芸听说,也叹了一叹,说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如今桂叶这一去,种种不便自不必说,咱们房里这一摊事又使谁人照管去。” 说着,邢芸又吩咐木香道:“这还罢,我只恐着桂叶也跟瑞秋她们病了去。你打发婆子们拿些全新的用具和大毛衣裳过去,吩咐婆子们仔细照看着,待过几,桂叶无碍,再叫她回来。” 木香忙不迭应下了,又说道:“我打发几个老成的婆子过去照应饮食,让桂叶和春柳她们隔房相睡,想来应是无碍的。” 话还未完,便有一个小丫头来问邢芸何时用膳,邢芸故意叹了口气,没好声道:“眼下我正烦着呢,哪有心思用膳?罢了,你们下去叫厨里熬些安神汤来,给哥儿姑娘们送去。” 一进厨里熬了汤来,邢芸看了一眼,便使了几个常用的婆子们端着,摇摇摆摆的往贾母院中去了。 此时贾闻得秦可卿死讯,悲伤不已,偏年岁已高,又不好过府去看,只得打发了王夫人过去。王夫人虑着府中事冗无法分身,一时虽得了贾母的传话,但为周全顾,还是过来问明贾母吩咐,才欲成行。 两人正在房中叙事,忽听得外头丫头婆子跌跌撞撞一阵小跑,还未呵斥,便听得丫头们打着颤声禀报道:“大太太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听说,脸色皆是一变,贾母看着王夫人道:“她来作什么?” 王夫人满脸不解,斟酌道:“许是听说东府的事儿,过来探探风声。” 贾母眉头一紧,冷笑道:“她能来探什么风声,只怕她巴不得我立即死了。” 王夫人但觉脸上无光,只是往外看了一眼,又向着贾母道:“那……老太太见是不见?” 贾母哼了一声,依她本心,是厌恶邢芸到了极致了,怎会想见? 可若不见,贾母心知肚明,依邢芸那脾气哪里是她说一句不见就能挡回去的。 当下贾母冷着脸道:“叫她进来吧。” 邢芸摇摇进了屋,抬眼见王夫人在屋站着,不禁扬眉一笑,笑说道:“二太太也在呢,这可真是巧了。” 王夫人拿帕子掩口咳嗽一声,低眉敛目道:“东府来人说,蓉哥儿媳妇没了,我正禀过了老太太要过去,大太太来做什么?” 邢芸闻言,嗤笑了一声,笑吟吟道:“我来也无大事,不过是因着我那边有两个丫头见了喜,我怕着老太太和哥儿姑娘们夜里睡不安稳,特让下人熬了些安神汤,给各处送去。因怕奴才们粗手笨脚砸了碗,这才亲给老太太和二太太送来呢。” 王夫人眼神一闪,捏着帕子讪讪道:“原是这样,有劳大太太费心了。” 邢芸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屋里,一边儿笑回道:“能费什么心儿,不过是走一遭路罢了。如今我身子越发重了,也不好成天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没尽孝不成,倒扰了老太太的清净,累了老太太为子孙积德的大业……” 见着贾母合着眼不开腔,邢芸又笑道:“罢,罢,罢,说这些也无趣,这安神汤正热呢,老太太且趁热喝了罢。” 说着,邢芸便转过身去,亲手从食匣里将安神汤捧了出来,装模作样便要朝贾母递过去。 王夫人见状,虽心有疑虑,却也摆出一副恭谨的模样,伸手来接,邢芸见着王夫人伸过手来,心中一动,就着粉彩描金的大汤碗就是一泼一砸。 说是迟那是快,王夫人见势不对,忙忙扭身躲闪开去,上好的汤水淋了满满一裙子。 王夫人又痛又惊,还没待反应,邢芸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王夫人的衣袖拉住,东一巴掌,西一耳光,照着王夫人的头脸就打了过去。 贾母哪里还闭得住眼,拿着拐杖便朝邢芸敲过来,骂道:“你又来胡闹,我就知你这毒妇没安好心。” 邢芸五指并爪,如同尖刀,扭着贾母的胳膊,伸手就是几个,血肉横翻,鲜血淋漓,看得人咋舌不已。 贾母是个生来享福的人,怎吃得住这般疼痛,纵是心中怒火狂烧,可这手上的劲儿不免松了一松。 邢芸瞅着机会,就势一压,将贾母的拐杖抢在手中,就此如同哪吒得了混天绫,悟空取了金箍棒,真真儿是如虎添翼,舞着杖就朝王夫人打去。 一边打,邢芸一边骂道:“前儿我便说过了,我可不是凤姐儿,能教人欺负了去,二太太好大的本事儿,真当我眼瞎耳聋,不问世事了,我要不都你脱屋皮,我今儿就闭了眼去。” 只把个稳重端庄的大家太太唬如鸡仔一般四处躲避,邢芸存了心出气,也不客旁的,横竖捡着一处是一处,打着一处是一处。 可怜王夫人,躲也躲不得,逃也逃不开,满口尖声叫嚷着奴才们来拦,偏又来不急,白白落了一身青紫,疼得中呲牙咧嘴,好好一个慈善人,如今看去竟成了那地府的孤魂厉鬼。 贾母又叫又骂,慌得丫头们急急涌了过来,劝的劝,求的求,好容易将邢芸给挡下来了,贾母两眼通红,拍案道:“拿纸笔来,今儿我就休了这恶妇,看她怎么张狂。” 邢芸闻言,禁不住停下手来,看着贾母轻蔑一笑,朝着高几上的粉彩大花瓶就一杖过去,“哗啦”一声,碎屑四溅,上好的粉彩大花瓶被砸得粉碎,贾母身子一颤,看着邢芸的眼神越发添恨。 邢芸晃着手中的拐杖,冷笑道:“要写就快点,当我稀罕留在边府里似的,呸!你写你休的休书,我自讨我的欠帐,老太太好手腕,一个天花便折了我三个丫头,不过,老太太怕是老糊涂了,所以混忘了,这三个丫头可都是我的陪嫁,与你们贾家没一点干系。要生要死,我这个做主子的还没发话呢,老太太怎么就动了手脚呢?这一笔帐,今儿我可得好生问老太太算算呢。” 贾母指着邢芸,扯着脖子道:“你的丫头出了花子,怎碍到我院里来了,这一府里多少个丫头,死活都归我管不成,岂有此理……” 邢芸冷笑一回,说道:“贼过留影呢,再不计,衙门里悬着匾,朝廷外立着鼓,有的是地方说清楚呢,谁白冤枉你不?老太太既不管事,二太太又在这作甚,请安尽孝也晚了些罢。平日里管东管西又是谁,人老了,脸皮厚了,臊着也不怕了,老太太也别说什么理不理的,就是天大的道理摆着,老太太不认,我难道能硬压着老太太服软不成?” 说罢了,邢芸也理旁,只拿了拐杖就贾母房中大肆打砸起来,上好的琉璃屏碎成片,旧窑的十锦杯盏归了尘,金玉雕琢的盆景散了架,至于那些柜格里的东西也一并遭了灾。 待邢芸停下手,贾母房里竟无一样完好的东西,邢芸看着满目狼藉的景象,心中略出了一口气,看也不看贾母一眼,只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不过送一盏安神汤,老太太不喝,也不用砸屋子出气罢,叫奴才们见着成什么样儿?好好的日子,老太太总是犯混,叫我们做儿孙的又有什么趣味!” 说着,邢芸便看了丫头一眼,摇摇摆摆的走到门边,撩起帘子道:“对了,还有一句话呢,我忘了说呢,二太太妙计安天下,小心赔了女儿又折命哦。珠儿没了,元春和宝玉……二太太自求多福罢。” 79.相讥 王夫人听见邢芸这话,菩萨似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住,一脸愤恨地看向邢芸道:“你——你别太猖狂——” 邢芸腰肢一摆,满不乎的一笑,冷冷道:“怎么,我一片好心,反招得二太太不痛快了?” 说首,便把脖子一缩,满脸害怕地嚷道:“哎哟喂,二太太,王家姑奶奶,王家嫡小姐,我姓邢的不识高低,没个眼色,得罪了二太太,是我的不是。二太太瞅着我邢氏没身份没根基的份上,且饶一饶我罢。我怎敢说元春和宝玉短命呢,她们都是千岁不死万岁长青的妖精,哪是我这样的凡人能说嘴的?二太太自然更是了不得,不然怎么能生下宝玉和元春来呢。可怜见儿的,我怎么就得罪了二太太呢?不说宝玉是有来历的,就是元春,也是描不成兮画不就的美人儿,又是一身气派,别说进宫了,就是那正位也是坐得的,唉,也不知二太太是积了什么德,才叫这样有来历的都投在二太太胎里,皇宫里没见的稀罕事呢,咱们家偏接二连三的撞上了。哎哟,叫我怎么不怕二太太,我虽生不出什么妖精鬼怪来,可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贾家的种吧。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又不似二太太,什么和尚道士神婆闲汉都围着二太太一家子转,什么稀奇古怪事都能撞上,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驱使……哪日里改朝换代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我这样的凡胎肉骨,可经不得二太太咒呢。” 王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中的帕子揪得死紧,恨不能扑上去撕了邢芸的嘴,只是忽听见外头人声渐起,王夫人神色一变,拿帕子捂着脸,眼泪掉珠儿一般往下落。 王夫人的哭声才起,贾赦便一脸不安的进了屋来,四下一望,见得贾母半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只剩了喘气份儿,旁边一地丫头围着,捶的捶,问的问,叫的叫,好不忙乱。 王夫人靠在丫头身上,泪流满面,哭如泪人,一幅要发晕倒地,支持不住的模样,看得人心生可怜。 地上桌子满是砸碎了的瓶子摆设,满屋子物件,除去几样笨重的大件,竟没一样好的。 贾赦又急又怕,又悔又惧,只觉得无地自容,对着邢芸发火道:“你在这里作甚,还不回去!” 邢芸正看着王夫人那哀哀欲绝的模样好笑,听见贾赦这话,由不住就来气,只是一看贾母的神色,邢芸这忽生出一计来,身子一摇,脸色刷的一白,捂着肚子叫道:“哎哟,我肚子痛得厉害,定是方才叫老太太打着了……” 贾母听见邢芸这话,饶是她这样久坐莲台的老佛爷,也忍不住动了三分无明业炎,腾的一声,坐起身来,指着邢芸颤巍巍道:“世上竟有这样的泼妇,这样的颠倒黑白,老天有眼呢,也不怕被雷打杀了去。我这一身一手的伤,难道是我自己弄上去的?” 邢芸哪里听得这话,翻着眼皮就欲给贾母几分颜色,只是她存心儿装神弄鬼,哪怕得贾母指着,一丝不气,只装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儿,眼含两滴泪,委委屈屈地分辨道:“老太太见不得我,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何必这般儿强词夺理呢。我不过送碗安神汤来,就算是话儿不中听,得罪了老太太和二太太,老太太骂几句说见句也就是了,一会儿砸屋子,一会儿要打人,我好不容易才把拐杖夺下了,这会子还说……我要不护着些,现下可不就只是肚子痛了……” 说到这里,邢芸竟似再忍不住痛,眼皮一搭,眉头一皱,就这么朝着地上栽了过去。 贾赦原不信邢芸这话,可见邢芸这般形状,也不禁偏了两三分,忙伸手将邢芸扶住,一边唤着丫头去唤太医来,一边向着贾母道:“老太太纵是生气,只管与儿子说便是,何必……大太太原就是这性子,如今又有了身子,她就是有天大的错处,老太太不念儿子,也念念未出世的孩子,饶过了罢。” 要说贾赦这话,倒不只为邢芸这番装腔作势,这几日府里接连出事,依贾赦的脾性,是真心腻歪了。 他也看明白,不管谁是谁非,贾母不招邢芸的麻烦,邢芸也至于过来撒泼。 再者先前邢芸说的那些话,贾赦再不信,可嚼着也有些道理,贾母实在是管得太宽了。 不过盏茶的功夫,丫头便禀太医来了,贾赦忙不迭打发人抬了软轿,扶着邢芸躺上去,便告退回去了。 贾母气的两眼翻白,喘着粗气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夫人见状,忙忙上前替贾母捶着背,一边捶,一边强压着心中的恼恨,露出几分伤心的神色,劝着贾母道:“老太太且宽宽心,大老爷原是那样儿,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日后再作计较就是了。” 贾母老泪纵横,气骂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糊涂种子,全听着那毒妇摆弄,那毒妇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说着,眼泪越发汹涌,呜咽不止,惹的一屋子人也随着伤感起来。 且说邢芸装了一路的病,待得回了屋,太医瞧过了,才佯作难受的慢慢醒来,看着贾赦道:“我可是怎么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贾赦命小厮送了太医出去,听见邢芸问,说道:“太医说并无大碍,只是举动惊愕,以至于胎动失常,腹中作痛,开了一剂安胎药,我已命人煎去了。” 邢芸扶着床榻,哀怨一笑,叹道:“开了药又怎样,人家待不见,纵生下来,只怕也……” 见着贾赦眉头紧锁,邢芸方又改了话头道:“东府那边怎样了?你这一回来,合家大小,远近亲友岂有不议论的,我看你还是再过去一趟为好。” 贾赦眉头略松了一松,说道:“一族的老少都在那边,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无大碍。你和老太太闹个什么劲儿,你不住她跟前扶持,哪来的是非!” 邢芸作出一副头晕眼花的模样,伏在枕上有气无力道:“我不往她跟前去,怎耐得人家惦记,方才还要休了我哩。我不为这孩子,哪用她张口,现时出去了是正经。省的日后大祸临门了,陪着你们坐监坐牢不说,还要替人担着莫名其妙的罪名儿,就连死了都只能作个枉死鬼。” 贾赦听说,心中怎会自在,叹气道:“你何必说这话,平添不是。咱们家袭着祖上的爵位,享着太平年景,哪里会有什么灾啊祸啊,你安些心罢。” 邢芸眉头一蹙,冷笑道:“我倒想安心呢,偏这一家子没一处能让人安心的。按你说的,咱们袭着爵做着官,不说外头是太平盛世,就是天旱洪涝,只是朝廷还在呢,咱们家能过下去。可我就想不明白,既是这样儿,为什么你们一家子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往祸族绝嗣的末路上靠。要说你贾恩侯是能耐的,手下掌着几十万几百万兵马,登高一呼,要逐个鹿夺个鼎啊,我姓邢的还真佩服你是个枭雄,舍了这条命,陪你博上一搏,也挣个皇后当当,看看那龙椅凤衣是何模样。可你是什么样儿的人,你也自知着,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打老婆骂儿子一点本事也无,别说登高举兵了,这一府的奴才忠心你的,还不一巴掌,今儿说起兵,明儿一县衙役就轻松平定了去……你跟着王家搅合进去有意思么,你这样的人,除了给人背黑锅,对别人还能有什么用处,你嫌我说的话不中听,倒是告诉我呀。” 贾赦被邢芸这一番长篇大论,说的哑口无言,一时支吾道:“我又不是没听你的,我怎么搅合进去了?再说元春封了妃,咱们家脸上也有光彩……” 邢芸抬起头来,啐道:“呸,有你祖宗的光彩。你也不竖着耳朵听听你老娘和二太太那德行,吃着山珍海味,尚说烹饪不好,穿着绫罗绸缎,又嫌过时不兴,住着亭台楼阁,还说景致不美,珠帘绣帏,还是花样不新,丫头婆子,更是粗笨不堪,这样富贵的日子,还满口的不足,得陇望蜀。等着元春封了妃,有了皇子,两个眼珠更盯上了那把椅子,等着日后,只怕是得了椅子还要坐上一坐,坐了椅子更想成仙飞天呢。这里头哪一条不取祸之道?你这样有本事有能耐的大老爷,倒是说给我听听,这有什么好光彩的,赔个女儿进去给你作妾就叫光彩了,你怎么不把你老娘送进去呢,那才是正儿八百的光彩呢。侄女儿当妃作妾,哪有老娘作妃了光彩,更名正言顺呢,唯独只怕你老子在地下不安稳,半夜起来找你们两兄弟诉苦呢。” 80.贾珍 贾赦听着,脾气倒上来了,一摊手,作出个无赖相,说道:“那你说怎样,这事已成定局了,你叫我怎么着?” 邢芸一见贾赦这模样,就忍不住来气,恨不能一脚把贾赦踹出去,邢夫人怎么就嫁了贾赦这样的窝囊废,看着哪有半点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分明是个未被宫中选中的阉奴…… 也是邢芸心中另有谋算,这才略压了压心中火气,朝着贾赦冷笑道:“你是这府里的大老爷呢,平日不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么,怎么现下倒好意思说没主意了?” 说着,邢芸拂开枕边的发丝,又说道;“这事有什么不好办的,依我的话,狠下心肠,将你老娘锁在佛堂里,山珍海味的供奉着,从此不见外人……横竖元丫头是进了宫的人,到时候,自是看老爷主张,哪里还容得他人置喙!” 贾赦一听,袖子一挥,哐当一声,便把个药碗弄翻在地,气道;“你这是什么话,若依着你的主张,我不就成那等不孝不仁的畜生了——” 邢芸眼皮子一翻,索性侧过身去,讥讽道:“是呢,眼下你倒不是那等不孝不仁的畜生呢,只不过,满京城谁不知道,咱们家有个不招老太太人待见的活王八哩。这里头又碍我什么事,横竖我正想家去,等着你老娘的休书一来,你这窝囊废是生是死,从此与我有挂碍么?” 贾赦只觉是左右为难,倒不是他不舍邢芸离开,邢芸动起兴来,打闹得岂止是王夫人和贾母,贾赦挨的那些耳巴子和拳头,又不是天上落下来的,如何不教人置气存恨。 只是贾赦这个阉货,半点本事没有,却把一副颜面看得比天重,他心知肚明,贾母前脚递了休书来,后脚邢芸就敢使了人在贾府门口搭戏台子上唱大戏,不把这一府声名弄得迎风臭三里是绝不罢休的。 想着,贾赦也无法,只得好言好语道:“你往日也不是这等心狠的人,如今怎么就改了脾气,老太太不过是虚言唬喝,哪里会真拿了休书来,再说我还在这里,老太太岂有不知会我的道理。” 贾赦这话才落下,便听见外头丫头禀道:“老爷,那府里蓉哥儿来请老爷过去呢,说是有事商议。” 贾赦见邢芸头也不动一下,一时也不好再说,叹了口气,径直出去了。 听见贾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邢芸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方吩咐丫头道;“去,把林之孝家的给我叫来。” 且说秦可卿这一没了,东府里也随着忙乱起来,偏一府里使唤的人多,办事的人儿少,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理事,一应事务都交由着贾珍裁决。 其间择期看板,薛蟠送棺,瑞珠撞柱,宝珠摔丧,贾蓉捐官,亲朋祭礼等事,与原著一般无二。 只是到了这一日,尤氏忽犯了旧疾,不能理事,贾珍正自忧虑,唯恐失了礼数,却被宝玉看去,献了个妥帖的主意儿,贾赦喜不自禁,当即便往着这府来了。 原来邢芸自那日砸了贾母卧房之后,益发装病装痛,稍有不适便骂着贾赦没出息,纵着老娘害老婆孩子。 贾母怎得没听见,只是她每每一在贾赦面前絮叨,不管贾赦是何反应,只要叫邢芸知道了,邢芸便使着丫头抬她到贾母院门口,穿着大红衣裳拿着大红汗巾子,又哭又闹得要吊死在正院前,死了也要变鬼变魔来索命。 如此闹了两回,直把个贾母治得个欲死不能欲活不得…… 因这个缘故,邢芸称病不往那府里去,王夫人要服侍贾母,虽去了,也不过应应景,倒是李纨和王熙凤常奉了命在那府陪坐。 这日里,贾珍忙忙到了贾赦院子里,丫头们瞧见贾珍来了,笑着问候了一声,又打起大红蕃莲福禄纹锦帘,往里禀道:“东府大爷来了。” 贾珍进了屋,见邢芸穿着一件月缎绣满花貂皮袄,头戴着一套银镶珍珠首饰,正半躺在榻上,听着一个小丫头念书,迎春在圆洞罩后面看着琮哥儿写字。 见着贾珍进来,邢芸眼皮子一抬,向身边的丫鬟看了一眼,丫头们顿时会了意,走到圆洞罩边上,放下了珠帘。 贾珍因秦可卿一去,过于悲痛,且又有病症在身,一时倒有些拐不离身,扶着拐踱进了屋来。邢芸见状,一边命丫头去挪了椅子来,一边使人去沏茶来。 贾珍上前勉强请了安,也不肯坐椅接茶,勉强笑道:“侄儿此来,是有一事求婶婶?” 邢芸初时不解,而后灵光一闪,想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之事,不觉明白了过来,一时佯作不知,笑问道:“可不知是何事?” 贾珍闻言,笑道:“婶娘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又病倒了。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便想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那府料理料理……” 邢芸淡淡一笑,笑说道:“原是为这个。论理,咱们两府本就亲近,你们那府忙活不开,叫琏儿媳妇过去搭把手,也没什么。只是你是知道的,我如今害了这活病,一日倒有半日卧着不动,这一房上下都是琏儿媳妇料理着,这也罢,我也不指着她侍候。只是,琏儿媳妇到底是个小孩子家,年纪轻气又盛,咱们自己家里还无碍,如今你那府里来往的都是外面的亲朋女眷,倘或她使了性子,得罪了哪家夫人去,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邢芸这话一出,贾珍忙笑道:“婶婶这是说笑呢。若说大妹妹年轻气盛是有的,可这一身本事也是真的,大妹妹打小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办了事,越发老成了。我想了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婶不看侄儿侄媳的分上,只看死了的份上罢。” 说着,便滚下两滴猫尿来。 看得邢芸心中一恶,心中浮想联翩,眼前一会儿是秦可卿风流妩媚的眼神,一会儿是贾珍这枯槁流泪的衰样,一会儿又演变成了电视剧里,月下相会的情景,一会儿又刷的变出了极不和谐的十八禁场景。 邢芸揉了揉了太阳穴,轻咳一声,说道:“哪里说得这话。琏儿媳妇若是个老成的,我们老爷也不必动气了,如今我怎好使的她过去。你若是实在寻不着人,族里倒有几位才德称讼的长辈媳妇,权由她们出面,有事再劳烦大奶奶决断,岂不妥帖。” 贾珍听得邢芸如此说,心知是邢芸是不肯赏脸,也无法,只得说道:“婶婶既这样说,侄儿也无话,只是若是请不来人,还请婶婶看在两府的面上,使人帮帮侄儿。” 邢芸抿唇一笑,且笑道:“怎得就到了那地步,说得如此可怜?你媳妇究竟是犯了何症,可要不要紧,我正说要使了人过去瞧问呢,恰巧你就来了?” 贾珍一皱眉,心中隐约想到了什么,面上却不露一丝痕迹,只是笑说道:“不过是旧年的毛病,也是这几日过于劳累,才发了出来,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邢芸听说,神色一松,抚着心口道:“原是这样儿,倒教我唬了一跳。先前来人说的不清不楚,我生怕着是怎么了,既是这样,我也能放下心了。依我说,你们虽年轻,也该注意着些,让大夫好生看诊开方,仔细治上一治。须知年轻时不打紧,到了那一项那一桩都不是好受的,譬如二太太——” 说到二太太时,邢芸忽而醒悟过来,猛的止住话,朝着贾珍道:“坐下吃茶,你叔叔前日倒淘弄了些好茶来,你且尝尝?” 贾珍瞅着邢芸颜色不对,不觉笑了一笑,起身道:“那府里还有事,我就不久坐了,过几日再来给婶婶请安。” 瞅着贾珍去了,邢芸伸手从一旁的青花缠枝盘子里,捻了个果子,一边用簪子剥着皮,一边问着丫头道:“老爷在哪儿用的饭儿,你们可打发人去侍候了?” 丫头思忖一下,脆生生的回道:“老爷中午是在二老爷那儿用的酒席,我听说摆了两桌,看门的婆子说,只怕连酒都喝了两缸去。” 邢芸扑哧一笑,指着那丫头道:“也不知你是从那听得瞎话。木香呢,哪去了?” 那丫头笑嘻嘻的说道:“太太混忘了,大夫说桂叶无事了,今儿中午木香姐姐来禀了太太,说是要帮着桂叶姐姐收拾东西呢,下午迟些过来。” 邢芸摇头一笑,吩咐道:“你叫几个老婆子帮着收拾去,依她们俩这个收拾法,只怕要收拾了一夜去。” 正说着,贾赦红着一张脸,颠颠倒倒的进了屋来。 一进屋,贾赦便指着邢芸吐舌头道:“你……你说你……做的什么事,二太太怎么就得罪你了……宝玉怎么就得罪你了……你……嗝……你……” 邢芸白眼一翻,拿起手边的一盏温茶,就朝贾赦泼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ps:我要加油码字啊,再刷论坛就砍手,明明是为了找资料刷论坛,结果我怎么就和人版聊去了,%>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