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清和县主》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文案: 商婵婵穿越成了保宁侯府的嫡幼女,亲姑姑正是当朝太后。 然而进宫拜见的第一天,商婵婵愕然:给我倒茶的宫女居然出身荣国府,姓贾名元春! 发现自己穿越进红楼世界的商婵婵握紧拳头:我要救林妹妹,我要救林公,我还要救……呃,可惜目前年方八岁。 不过,只要脸厚心黑,年龄不是问题。 商婵婵:如果说林黛玉是命中注定泪尽而亡,那我就做她命定之外的人形金手指! 排雷:最爱林妹妹,保林家。 高亮排雷:黑贾家二房 黑薛家,会有啪啪打脸贾家薛家的苏爽片段。金陵十二钗,各花入各眼,宝钗粉湘云粉误入请叉掉吧不收人参哒,在此鞠躬啦! 男女主青梅竹马,慢热但甜爽,沉默寡言大将军VS伪白莲花小县主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商婵婵,谢翎 ┃ 配角:林黛玉贾府众人 ┃ 其它:红楼梦改命 一句话简介:一手救林妹妹,一手抓好夫君 作品简评: 穿越成保宁侯府嫡女的商婵婵。在入宫拜见贵为太后的亲姑姑时,竟遇到了身为女官的贾元春,这才知自己竟是一朝穿进了《红楼梦》的世界。作为一名标准黛粉,商婵婵凭借自己脸厚心黑的“优良”品质,誓做林妹妹的“人形金手指”,改变林家的悲剧,局势悄然变化的同时也为自己觅得良人。 本文构思巧妙,并未从红楼中已有的人物入手,而是放眼其外,从外部改变红楼中诸府、诸人的命运。语言诙谐幽默,人物特色鲜明,设置布局得当,环环相扣,情节紧密合理,节奏鲜明,故事流畅,女主和青梅竹马的的感情互动自然美好。 第1章 太后姑姑(修) 商婵婵盯着碎在地上的茶杯发呆:刚才,刚才给她倒茶的居然是贾元春?! 商婵婵带着几分惊骇几分恍惚地望着此时将她搂在怀里的太后娘娘。 她知道自己的姑姑是当朝太后,但她今天才知道,这朝,却是红楼梦的朝! 半年前,商婵婵穿越来了这个世界,原本二十岁的她如今却要塞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体里,让她颇为不适应。 好在,这位保宁侯嫡幼女生来体弱,从来是内向腼腆的性子,商婵婵穿越过来后,就算没有记忆,也没有露馅。 这半年来,她也逐渐摸清了保宁侯府的现状。 如今的保宁侯是商婵婵的生父,商太后亲弟,其人简在帝心。具体体现在:十年前老侯爷仙逝,他蒙圣恩殊荣得以不降而袭侯爵。而后更是领着从二品苏州巡抚的实缺,在江南一呆就是六年。 直到三个月前,太上皇退位,新帝继位,保宁侯这才奉旨调任归京。 而朝中文武百官心知肚明,这位侯爷调回京城,官位指定还要再往上走:这可是太后的亲弟,皇上的亲舅舅! 待保宁侯与新任巡抚交接完毕,带着全家大小返京,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 商婵婵就在赶路的途中度过了自己的八岁生日。 对保宁侯府来说,在京安顿后的首要大事,自然就是进宫拜见——保宁侯在前头觐见陛下,商婵婵则跟着母亲来见太后娘娘。 头一回进皇宫的商婵婵,看什么都格外新鲜。 这一新鲜就分了神,在宫女上茶时一错手便打翻了茶盏,将一只青花过枝梅花杯打了个粉碎,把她本人也吓了一跳。 只见那上茶的宫女生的十分端庄貌美,此时脸色发白地请罪。商婵婵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她穿越过来也半年了,夫人小姐见了不知道多少,但这位宫女的长相在所见诸人中绝对称得上出类拔萃。果然是天子内院,连宫女都长得这般漂亮。 她这一愣神,保宁侯夫人便以为她吓着了。 保宁侯夫人三子一女,向来将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看的命根子一样,见她吓得发呆,登时便要作恼。 太后身边的心腹女官碧珠忙走来,将那名宫女遣走。 这才伏在保宁侯夫人耳边低声道:“若是寻常宫女,夫人要打要罚都容易的很。况且吓着了大姑娘,便是太后娘娘也要罚的。” “只是这个宫女是那边拨过来的。放着本来女官的位置不肯要,偏来咱们娘娘身边做个普通宫女,这心思您也明白。” “她出身也确实不同。是荣国府贾家嫡出大姑娘,五年前就送进宫了,如今都二十岁了也不肯求个恩旨出宫……” 碧珠说到这看了一眼商婵婵,见她七八岁的年纪,面庞极其青稚,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粉嫩嫩的,越发衬出一双澄澈如墨丸的眼——若只是保宁侯夫人自然什么话都说得,但当着孩子便只得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碧珠的话半含半露,但保宁侯夫人何等玲珑心肠,此时秀眉一挑,唇边便溢出一丝冷笑:还能是什么主意。堂堂公侯小姐进宫伺候人,无非是等着封嫔册妃的那一天罢了! 只是当着女儿她也不便再说,只将商婵婵的手拉过来细细看了看有无烫着,柔声抚慰了两句。见商婵婵仍是唬的双目怔怔,便越发心疼了。 商婵婵现在确实受到了惊吓。 不过不是为了茶杯,是为了那句荣国府贾家嫡出大姑娘! 荣国府,姓贾,嫡出大姑娘,在宫里做女官,这除了曹公笔下的贾元春还有谁! 难道她穿越来的是红楼的世界? 也或者真的就这样巧,同官同姓,商婵婵半信半疑,扯了扯娘亲的衣袖:“阿娘,哪个荣国府?” 保宁侯夫人随口应道:“从前你哥哥与你讲过开国的四王八公,你都忘了不成?” 商婵婵:……好的,我明白了。 太后娘娘上了年纪,性喜素雅,这套青花过枝梅花茶具是常年用惯的。碧珠知道保宁侯夫人不是外人,便特意拿了这套日常的茶盏出来好讨太后娘娘喜欢,谁知道就被贾元春砸了一只。 她心里也有些着恼,只得吩咐小宫女另取了待客的茶具来。 而她自己则转向内室服侍太后娘娘出来,短短几步路上,三言两语的就将此事交代了,顺便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虽则她已经没了女官的身份,但奴婢们也并不拿她当寻常宫女使唤。她自个儿非要去奉承侯夫人,偏又做不惯这些斟茶倒水的活计,不但砸了那杯子,还将大姑娘唬着了。” 商太后听着,脸上的笑纹儿就淡了:“叫她自己安静呆一会子醒醒神吧。” 碧珠忙应下。 商婵婵看着新上的一只青釉描金鹡鸰莲花茶杯出神。 这里是红楼的世界? 这可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书,为此还特意去买了一本脂砚斋评注版搁在床头,好随时翻阅。 这里是有林妹妹的世界。 震惊过后,渐渐漫上来的喜悦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居然有机缘亲眼见到曹公笔下的林黛玉! 红楼结局虽千古未定,然而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结局却是明摆着的。 不行!我要救林妹妹,我还要救林公,还有贾家里那么多可怜金玉质,终陷沼泥中的女孩子! 商婵婵在桌下握紧了自己年仅八岁的拳头。 “婵婵,婵婵!”她回过神来,见娘亲带了微微责怪的语气:“太后娘娘问你话呢。” 商婵婵望着自己短小纤弱的胳膊腿儿,刚才救世主一般的满腔壮志立刻清醒了很多。 仅靠她自个儿,别说救远在万里之外的林公了,便是想见如今就在京城的林妹妹一面都难。 于是她抬起头,望着将自己搂在怀里的妇人——她自己自然是不行的,可如今面前不就有一条最粗的大腿嘛!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无论如何,太后的大腿要抱紧! 爱每一个点进来看的小可爱!如果喜欢就动一下可爱的手指点一下收藏吧。 第2章 谢家叔叔 商婵婵的亲姑姑,圣母皇太后商氏出身保宁侯府,今年五十六岁。 在太上皇的后宫里,她的子嗣数量并不出众,只有一个儿子。但是架不住人家数量不够质量来凑:这唯一的儿子做了皇帝。 于是她这个淑妃就跟着升级做了圣母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虽然是太上皇嫡妻,然后膝下无一儿半女,于是对各位皇子都颇为宽和,反正只要她不崩,谁登基她都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颇有种本宫不死,尔等都是妾妃的四平八稳。 如今两宫太后并尊,面上还是相当和睦的。 只是背地里当然少不了些你来我往——比如母后皇太后一杆子把她身边容貌最出色的贾女官支了过来,打的什么主意也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了。 商太后一生没有个女儿,就格外疼爱小姑娘。 偏生皇帝的子嗣也是阳盛阴衰。 当今圣上如今已是三十九岁年纪,儿子有了六个,女儿却只有俩。嫡出的大公主年少早夭,二公主三年前又嫁入了镇南王府,按照京城到云南的距离,商太后想再见这个孙女基本上只能靠托梦了。 孙女辈眼见得也指望不上,商太后就只得将目光放到亲戚中。其中最亲近的当然是她商家的女儿。 偏生商太后唯有保宁侯一个亲弟弟,而保宁侯也只生的出儿子。 终于在连生了三个儿子后,保宁侯夫人于三十岁时生出了嫡幼女。当年还是淑妃的商太后听了信儿高兴得一晚上没合眼。 结果侄女出生一年后,保宁侯就走马上任去了苏州,一走六年,又将商太后一腔疼爱女孩的心抛的没着没落。 如今再见,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经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商太后见了她简直合不拢嘴。 她正搂着商婵婵跟弟妹说话时,忽然见商婵婵拉了了她的袖子,娇滴滴怯生生的说:“太后娘娘,我能叫您姑姑吗?”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如同幼鹿,直接将商太后的心都看化了。 果然还是女孩好! 商太后想到自己那几个孙子,前两天老五还直接拎了个血淋淋的死兔子闯进来,笑嘻嘻的:“皇祖母,孙儿给您送野味来了。” 血腥气险些顶得她吐出来。 但为了不寒了孩子的孝心,商太后只得强撑着笑容表扬了一番,才将这皮小子哄走。 当晚商太后就被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去,更吩咐了御膳房,凤景宫里一个月内不要再送任何兔子相关的菜肴了。 果然还是软绵绵的小姑娘可爱啊。 商太后爱的不得了:“你只管唤哀家姑姑,哀家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保宁侯夫人不期从来腼腆内向的女儿此番居然如此乖巧,也笑着凑趣道:“娘娘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叫老爷和妾身惯坏了。如今在娘娘跟前,哪里能这样没有规矩!” 商婵婵小声分辨道:“我知道的,在外头要称太后娘娘,只有咱们自家时可以叫姑姑。” 太后越发觉得她懂事:“真是个乖孩子。哪里就像你说的惯坏了!”说着又拉着她细细问着来京后种种。 商婵婵一一答了,方才低头道:“京中有姑姑是再好没有的,只是从前苏州的姐姐妹妹此后可都见不着了。” 商太后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京中的好姑娘多得是,日后你就都熟了。” 见商婵婵仍是娇怯怯的,便对保宁侯夫人道:“你回去便在家里设个小宴,仔细挑些同龄的好姑娘来,也好同婵婵一起顽。否则家里只她一个姑娘有什么趣儿?” 保宁侯夫人含笑道:“妾身常说老爷溺爱女儿,这瞧见娘娘,才晓得一母同胞的姐弟再像也没有了。娘娘疼爱婵婵,竟把妾身这个娘亲也比下去了。只是如今老爷才回京,千头万绪的事儿,哪有空为她个小女孩子办小宴。” 商婵婵简直对她这个娘亲刮目相看:都说姑嫂是天敌。但像她娘这样长袖善舞七窍玲珑的弟妹,谁能不喜欢呢。瞧瞧这话说的,句句都贴在太后的心坎上。 果然商太后笑的更欢喜了,拿手指了侯夫人两下:“哀家看你倒像个后娘!只管将此事给我办去,到时候哀家从宫里赏席面出去,不叫你破费可好?” 姑嫂两人又就着府里的管家长篇大论起来。 而商婵婵内心已经开始欢呼雀跃:林妹妹要来我家玩了! 她脑子里已然开始构思见到林妹妹的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了:嗯,一定要跟林妹妹成为最好的手帕交,最好再带她来见见姑母,商太后这样的性情,见了林妹妹,一定喜欢的不得了…… 她这样一走神,商太后也发现了,便叫身边的云珠过来:“再叫几个妥帖人,带着大姑娘往御花园里头去转转。我们在这里说话白拘束着她。” 保宁侯夫人目光微微一闪:看来,太后娘娘还有别的话要说。 商婵婵心愿达成,心满意足的跟着云珠往外走。 现今正是十月初,一路行来,只见宫中果压枝头垂锦弹,花盈树上簇胭脂,时不时还能见到几只仙鹤孔雀在树荫间优雅的走来走去,果然天家富贵气象与苏州精致园林又迥然有别了。 云珠见商婵婵虽也赏玩景致,但目光中并无惊艳之意,心中便赞道果然是大家姑娘。 其实倒不是商婵婵格外有见识。她刚进宫的时候还是挺新鲜的,只是现在看多了,发现宫舍屋宇跟现代的故宫也差不了多少。而孔雀仙鹤之属她在动物园就更常见了,这要是有只熊猫溜达过来,她保管瞪起她的大眼睛。 虽然已是秋日,但晌午的阳光还是热辣辣的,云珠便亲手替她打着伞。 商婵婵见她将伞都斜过来,自个儿晒着,便笑道:“云珠姐姐,我们往树荫下去歇歇吧。”云珠连忙道:“多谢姑娘顾惜,奴婢无妨的。” 嗯……也不全是为了心疼你,主要我想套套你的话。 事关贾家,她百爪挠心似的想多知道点。 她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嗖嗖”的风声,随之而来的是两枚硕大鲜红的果子“啪嗒”掉落在她的面前。 不同于茶杯事件,这次她是货真价实的吓了一跳。 低头看时,她的苏绣鞋面上也溅了几滴红色的汁液。 “喂,你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只见一个十岁左右头上玉冠歪着戴,身穿皇子常服的半大少年走过来,手上还拿了一只金色的小弓——看来刚才的果子就是他射落的。 云珠见了连忙请安:“奴婢见过五皇子。”然后才缓缓道:“殿下,这位是保宁侯府的大姑娘,今儿跟着侯夫人进宫来探望太后娘娘的。” 五皇子走近后才看清小姑娘身边跟着的是云珠,心里就有点麻爪:云珠可是皇祖母身边的心腹,能让她亲自打伞的小姑娘肯定不简单。好在方才的果子并没有真的砸到人。 如今一听是保宁侯府的大姑娘,他更是萌生退意。 保宁侯是他父皇的亲舅舅,也就是说这个小姑娘虽然才八岁,但却是他父皇的亲表妹,是他堂堂五皇子的姑姑辈。 他可不想管一个比他还小的丫头叫表姑,何况还要给这小丫头片子赔不是,他五皇子堂堂大丈夫,是坚决不能这样干的! 于是他豁然转身,将手里的弓塞在跟在他身后的少年手里,低声道:“阿翎,你替我认了这一遭,回头我请你!” 商婵婵抬起头来,便看到五皇子身后转出的少年。 只见这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生的极为俊朗,只是眉眼锐利,不怒自威。他身量比五皇子足足高出一个头去,若是只看背影,几乎让人以为是个成年人了。 他手里拿着五皇子塞过来的小弓,对商婵婵颌首致意:“商大小姐。谢翎方才失手,得罪了。” …… 商婵婵颇为无语:两位大哥,你们就在我面前五步互相顶包,但我是瞎子吗! 不过她并非真正的七八岁稚子,明白方才那一吓是白吃了,因为面前的这两位,无论是谁,都是大有来头。 五皇子不必说,当今圣上嫡子,嫡亲的兄长正是宣武帝嫡长子,未来名正言顺的太子爷,所以自然人人捧着这位小皇子。 而这谢翎,商婵婵虽然是第一回听说,但只凭他姓谢,又跟五皇子如此亲近就明白了,估计是谢皇后的娘家人。 商婵婵只瞥了二人一眼,就低下了头,对五皇子福了福:“臣女商婵婵见过五皇子。” 然后又略侧身对谢翎道:“无妨的,并没有真的砸到我们,这位谢家叔叔无需在意。” 叔叔……叔叔…… 谢翎麻木的站在当地。耳边反复回荡着这两个字。 他知道自己武将世家出身,骨骼较之同龄人格外挺拔健壮,面相亦颇为少年老成。但他现在才十二岁!就算是有人认错他的年纪,也不过误认为他十五六而已,怎么也不至于成为叔叔辈! 而面前这个纤弱白嫩的小姑娘,一双幼鹿般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居然管他叫叔叔。 谢翎只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 而旁边的五皇子,怔楞过后,当场笑翻过去了:“叔叔,哈哈哈,谢叔叔,太好笑了!” 商婵婵当然是故意的。 穿越过来后,她也算是金奴银婢娇生惯养,但天性使然,她仍然保持着爱惜财物的好习惯(也就是守财奴)。 这双苏绣面的绣鞋,本就是十分拿得出手的,才会在今日穿来觐见太后,结果才穿这第一回就废掉了,她心里当时就火了。 她的性情与原主的软弱宽和不同,几乎好称一句睚眦必报。只是这半年来保宁侯府人人将她哄着护着才使她没有露出本性。 如今叫人毁了财物,她那心胸狭窄的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虽然不能挤兑五皇子,但她非得怄谢翎一下才肯暂且罢休。 如今看谢翎面沉如水,她心里只觉得美滋滋的。 当然,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她怯怯抬头,眼圈微红,声音低弱:“我,我只是瞧着……” 云珠眼见得这位大小姐窘迫的就要哭出来,连忙哄劝了两句,然后脚不沾地的带着商婵婵回了凤景宫。 谢翎望着商婵婵的背影,攥紧了手里的弓。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我看起来就这么老吗??? 给每一个看文的小可爱笔芯,敲碗求收藏评论作收~ 第3章 薛家入京 京城外的官道上,薛家一众正在赶路。 薛宝钗傍在薛姨妈身边,看起来又温顺又安静。薛姨妈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儿,如今圣上登基,下旨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答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的陪侍。” 她看了看女儿的花容月貌,言语中就有了几分得意:“谁见了我儿不说大有造化,这般品貌谁又能比得上。只可惜了咱们薛家是商户出身,若是生在王家或者贾家,如今只怕早就进宫做娘娘了。” 薛姨妈这话说的直白透彻——若是旁的十三岁少女,听着论及终身,早就羞得躲开了——而薛宝钗与别个不同,雪白娇艳的面孔上竟全是不动声色的沉静:“出身算不得什么,如今生了二皇子的贵妃娘娘,入宫时也只是小小的县令之女,比之咱们家亦是差远了。” 说完她面庞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影:“照母亲的说法,出生在官宦世家就是好的,那怎么荣国府里的元春姐姐,如今还是个宫女呢。” 薛姨妈从来知道这个女儿颇有能为,先夫临终前也反复叮嘱了,凡事多与女儿商讨,于是听女儿反驳她,不但不恼,反而笑道:“是妈糊涂了。” 薛宝钗听着车马之声,静了一会子才说道:“明日大约就到京了,母亲准备的各色表礼可都有了?” 薛姨妈点头:“都有了。少爷们中宝玉自然不同,姑娘里只林家姑娘是格外多了套钗环。” 宝钗想了想:“母亲必是觉得,荣国府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庶出,四姑娘又是从宁国府抱过去养的,出身都不能与林姑娘相提比论,才格外给她加厚了?” 见薛姨妈点头,宝钗笑道:“很是不必,妈只管给她们四人一样的便是。” “妈糊涂了不成?林姑娘到贾家几年来,姨妈哪次来信不全是抱怨?自然是老太太想林姑娘做孙媳妇,姨妈不肯的缘故了。” “既如此,咱们踩着她些,姨妈也只有高兴的。便退一万步讲,咱们也不必这样捧着她。她没娘没兄弟,日后林老爷一旦有个万一,她便是个无依无靠的了。” 薛姨妈见女儿洞察世事,条理分明,便觉安慰,更是无所不依。 “依你便是。只是那林姑娘听说很得史太君的欢心,咱们薄待了她,只怕史太君心里不满。” 薛宝钗摇了摇头:“姨妈信中不是抱怨过,史太君曾当着几位王妃的面亲口将林姑娘称作她家的人。”她唇角露出笑意:“既然都是贾家的人,那么四份相同的表礼又往哪儿挑理去?” 王夫人久不忿贾母撮合宝玉黛玉,烦闷在贾家无处可说,便只得写信都倾吐给妹妹。薛姨妈万事都不肯瞒着宝钗,故而薛宝钗深知王夫人的心意,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林姑娘,心里便不大看得起。 薛姨妈叹了口气:“说起贾家,若不是横刺里出来个宫中选陪侍,从前你姨妈说的那金玉良缘……” 薛宝钗打断道:“妈,如今我以能进宫为要,这些闲话最好一点不落下才是。若真是进宫无望,那么贾家也罢了。” “都怪你哥哥不安分,偏要打死人!这才得添上许多钱去部里描补。不然家中有人犯事者,必不能入宫的。” 薛宝钗皱眉:“能让哥哥这么着,那个香菱只怕也是个狐媚魇道的。虽如今看着倒是懵懂安分,日后说不得就露出来了。妈只管叫人多盯着她些吧,别在荣国府闹出什么乱子来。” 母女两越发将入京后的筹谋一一说起,直到了晚间落脚才歇下。 而此时的商婵婵,正叫丫鬟拿了好几套衣衫在镜前比量,雪白的鼻尖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白露在旁笑道:“原本姑娘在苏州,可是从不爱见外人的,如今果然身子健旺了,兴致也有了。” 商婵婵心道:这是见外人吗?这是她朝思暮想的林黛玉好不好。 太后发了话,保宁侯夫人又疼爱女儿,不过四五天功夫,这小宴便诸项齐备了。 保宁侯是当今圣上亲舅,如今在京城炙手可热。 所以凡接了帖子的勋贵官宦人家儿,便都应承了明日当家夫人亲带了女儿前来参宴。 商婵婵从江氏那里要来了单子,直看到荣国府时才放下一半心。然后缠着母亲道:“听说荣国府内有位姑苏来的林姑娘,阿娘,咱们可一定要请她。” 保宁侯夫人笑道:“本就是为了她才请了荣国府——你还是婴儿的时候,林夫人还抱过你呢。她家姑娘就比你大两岁,生的也弱。当时全苏州的菩萨可都让我们拜过了。” 江氏的脸上出现了几分伤感:“可怜林夫人的幼子没留住,自己也跟着去了。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只听说也是三灾八难的。单想一想就好叫人心疼。从前相隔的远,日后能照料的自然要照料一番。” 商婵婵欢喜的险些破了人设:“对,很对!” 见母亲诧异的看过来,才娇弱的低下头:“那位林姐姐同我一般体弱,却没有爹爹阿娘和哥哥们照料,当真是好生可怜。” 江氏怜爱之心大起,将她搂在怀里:“女子在世本就艰难,若无家人护持自然更是如履薄冰。待你明儿见了那孩子,可要待她和气些。” 商婵婵:娘您只管放心,明天我就给你表演一个一见如故,义结金兰! 王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今儿是薛家入京的日子,却也是保宁侯府小宴之日。 她思虑再三,仍然是去贾母跟前回了,命凤姐儿带着三春及黛玉前往保宁侯府。 当然这不是她特别重视薛姨妈这个亲妹妹。而是她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如今她的嫡长女心头肉贾元春可就在商太后跟前当差呢。保宁侯府是哪个,正是商太后的娘家。 她当然想跟保宁侯搞好关系,好惠及元春。 只是四大家族是武将出身,与诗书礼仪出身的保宁侯府向来不是一路人。如今她这样贸然就去了,反而不好说话。 不如凤姐这样的小辈儿先带着姑娘们打个前站。若是能跟保宁侯夫人和大姑娘结个善缘,日后就有了来往的由头。 贾母听了她的话,沉吟半晌也便应了,又道:“也罢,老大家的见不得人,你又是元春亲娘不好张口。凤哥儿倒是惯会讨人喜欢的,况且保宁侯夫人又与我那可怜的敏儿有些渊源,此次也特意在帖子里提了玉儿,叫她们先去瞧瞧也罢了。” “太太,薛姨妈带着薛大姑娘进二门了!” 金钏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王夫人薛姨妈姊妹两个也有十数年未见了,如今相见,只觉得悲喜交集。泣笑阔叙一番,这才带了薛姨妈去见贾母。 薛姨妈因奇道:“早听说你家里几个极好的女孩,今儿怎么一个不见?” 王夫人也有意在薛姨妈面前彰显荣国府的地位,便淡然笑道:“圣母皇太后娘娘给保宁侯府大姑娘赐了宴席,单请京中贵女彼此相熟一番,凤哥儿带了她们姊妹去了。” 薛姨妈神色便是一凝,薛家是皇商,皇亲国戚都熟悉的很,如今这位保宁侯可是新贵中的新贵。 皇子的舅舅跟皇帝的舅舅,虽然就差一个字,但身份却是天差地别。 况且此番是为公主郡主择陪侍,那么自然便不是皇上择选。而是两宫太后以及皇后娘娘拿主意。 薛姨妈不禁懊恼起来,若是没有香菱那档子事,她们早早入京,岂不是今儿也能跟着往保宁侯府去。 以宝钗的姿容性情,必然能得了保宁侯夫人的亲眼。只需她往商太后跟前说一句好,宝钗的大事就有了指望! 偏生如今错了过去,可见香菱那个丫头是个灾星。 宝钗倒是神色还安稳,只是笑道:“果然荣国府的体面,与旁的人家不同。”顿了顿又道:“不但自家姑娘有体面,连着客居的林姑娘也能跟着前去,这才是保宁侯府给姨妈家面子呢。” 王夫人虽知道黛玉是受邀的,但她素来不喜黛玉,所以也就随口应了过去。 宝钗见王夫人点头应了,心思便转动如轮。今次错过自然是极为可惜的,但来日方长,黛玉都去得,自己自然也能去。 想到这儿,她唇边又露出一如往日般娴静温和的笑意。 第4章 黛玉出场 紫鹃扶着黛玉,轻声道:“姑娘,仔细脚下。” 黛玉从来都是心细如发的人,莫说在陌生的保宁侯府,就是在贾家也不肯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唯恐让人耻笑了去。此时更是处处留心,走的极稳妥。 她听紫鹃这样说,便看了紫鹃一眼。 紫鹃这句话,与其说是小心服侍,不如说是将平日里随口说的话念叨了出来,缓解心中的紧张。 黛玉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秉性极为聪慧。 从前她没到荣国府时,常听母亲说荣国府是如何尊贵富庶,与别家不同。但如今她在府里呆了几年后,却瞧出了许多事。 荣国府如今,已见凋零萧疏:主仆上下只是安享富贵不曾运筹谋划,架子虽然未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虽然如今看着还轰轰烈烈,却已然是江河日下。 与此时此地的保宁侯府截然不同。保宁侯府正如蒸蒸日上的朝阳,一派蓊蔚洇润之象。 只看两家宅院之内的气象便也可知一二。 故而紫鹃虽然是荣国府里看惯了富贵的家生子儿,如今到了富丽轩昂的保宁侯府,却还有几分怯意。 凡所至宾客,自然要先见过主人家。 黛玉来至花厅上,一眼便望见了坐在主座的侯夫人。 只见保宁侯夫人虽已年近四十,却生的肤光脂腻,端和丰美,正是个花树堆雪一般的美人,丝毫不见老态。此时面带笑容,更显得可亲。 王熙凤带着姐妹四人前来拜见。 贾琏如今还没有官身,她也算不得诰命,自然要以国礼拜见侯夫人。 而江氏早叫丫鬟将几人扶了起来,笑道:“早听人说,荣国府的姑娘出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黛玉正垂目而立,忽见眼前出现了个七八岁的妹妹,生的白雪似的一团,纤弱娇嫩,眼睛粲然若两枚星子一般,对她笑道:“林姐姐。” 如果她没听错,声音还有点发颤? 黛玉微微一怔,已听江氏说道:“这便是我那女儿,乳名唤作婵婵。她眼睛倒是尖,认得出你呢。” 江氏见黛玉生的娇袭一身多病,虽则容貌极美,但瞧着竟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弱三分,不由心生怜惜,对她伸出手道:“好孩子,你那时年幼,自然是不记得了。我与你母亲相识多年,如今我瞧见你,倒像的跟她脱了影儿似的。” 黛玉心中一酸。然而她向来守礼,如今在人家做客,自然不好流泪,便强行忍了,顺着江氏伸出的手来至她身旁。 江氏一手握了她的手,一手指着商婵婵:“如今你们姐妹大了,正可互相为伴。” 商婵婵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嘴角,没有一路咧到耳朵后面去。 方才跟在江氏身后,第一眼见到黛玉,她便觉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果然是曹公笔下秉稀世姿容的林妹妹,果然是飘逸若仙! 商婵婵几乎要以手捧心,要她是个男儿,方才就是标准的一见钟情现场了。 因是女儿家的小宴,太后赏赐出来的多是精巧细点。江氏索性只为二十来位夫人设了正席,余者小女孩家便任由她们在园子里玩去。 只在园中设了许多紫檀长脚小几,上面摆了各色茶点,随她们自己拣选。 此番来的多是十岁左右的女孩儿,诸人都是孩子心性,不被拘束在席上反而更加欢喜。 商婵婵心花怒放:这种自由开放似宴席最好不过,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跟黛玉交流。 除了基本的礼仪寒暄,商婵婵几乎就将众人都扔到了脑后,只与黛玉一同谈说。 当然,商婵婵的古文水平别说相较黛玉这样的咏絮之才,便是做首打油诗都得搔首至发落,两人在文学创作上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了。但架不住商婵婵熟读红楼,极为了解黛玉的性格。于是不过片刻,两人倒真如知己般和睦起来。 黛玉只觉得这个妹妹虽然看似年小娇弱,实则处处肯容让,实在是难得的和气。 她们如此旁若无人,就惹了别人的眼。 这惹得正是南安郡王府的女儿周静然。正如同凤姐儿一样,她此次来也是带着家族任务来的:她的嫡姐周文然年十四,南安王府看中了保宁侯府的嫡次子,商婵婵的二哥做女婿。 然而提亲这种事情总不好女方上赶着男方。于是周静然此番跟着母亲南安王妃前来,母女俩正是打算分别攻克保宁侯夫人母女,以便顺利成为亲家。 谁知道周静然来了商家,连人影也摸不着商婵婵的。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从来是人群焦点的她十分不服。 她留神打量,又细问了旁人才得知,跟商婵婵亲密无间的女孩是姑苏林氏黛玉。 她在众人中冷哼道:“我以为是什么公主郡主,叫人这样捧着不放!原来却是个家里侯爵袭到了头的平民丫头!听说她连亲娘兄弟都没有,正是个丧母长女,如今还不在家里老实呆着,倒出来招人的晦气。” 便有旁人皱眉,这话实在太难听了些。 只是众人也知道南安王府是勋贵里出了名的不讲究,这周静然虽然名字带了一个静字,但却性情暴躁,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于是也都不理会她。 见无人应和,周静然便冷笑道:“怎么你们还真怕了这太后的母家不成。如今将我们请来做客却抛在一旁,我非要找这商家姑娘问一问道理才罢休。” 说完提着裙子就向商婵婵和林黛玉处走。 众人心道:你只管去,又没人拦着你,最好惹恼了保宁侯夫人,你落个没脸我们还能落个热闹看。 周静然刚走到近侧,却见二人起身,言笑晏晏得手挽手往园子外走去,周静然便也不带身边的丫鬟,自己悄悄跟了上去。 保宁侯府正堂。 商婵婵的三哥商骥,望着跟前的谢翎,颇为无语。 今日家中后宅小宴,保宁侯便带了长子次子出门访友,家里唯剩下年方十五岁的三子商骥。谁料到谢家谢翎忽然上门拜访,江氏自然脱不开身来见,便将商骥踢了过来。 商骥很不愿意跟谢翎打交道:谢家也是武将出身便罢了,主要是谢翎这个人,生性威厉,沉默寡言,实在难以相处。 今日谢翎上门,却是为着谢皇后的嘱咐:当日吓着了商家大姑娘,谢皇后替五皇子赏了东西算是抹过了,但认下此事的谢翎也应当有所表示。 单单为此事上门致歉倒不至于,但听说今日太后赏宴,谢家便准备了些果品叫谢翎送来,算是弥补之前的莽撞。 谢翎来倒是来了,但一张脸阴沉的简直就是雨加雪再加大雹子。 商骥深知缘故,只得无言以对。 谢翎本人端肃自省,与京中诸多性喜骄奢的贵公子都不甚合拍。兼之他出身好,武艺又好,是太上皇和皇上都亲口赞过的,于是就成了令人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 从前他从宫中传出来的都是佳话,如今突然传出来一个被认成叔叔的笑话,全京城的纨绔子弟都乐疯了,纷纷传扬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就差立书作传了。 于是谢翎这几日到了哪里都有人盯着他看,然后露出古怪的微笑。 昨日更有京兆尹家年已十七的浪荡少爷当面阴阳怪气的管他叫谢叔叔——谢翎可是标准的人狠话不多,一言不发卷起袖子当场就将人打的哭爹喊娘皮开肉绽——此事的官司都打到了御前,连着太上皇他老人家也知道了,据说笑的晚上多吃了一碗饭。 反正短时间内,谢翎这个笑话的风头是过不去了。 商骥十分头疼的看着面色阴沉的谢翎。江氏将他踢出来面对这阎王脸,当真是有几分后娘作风。万一谢翎生妹妹的气,把他也打一顿怎么办! 想到这,商骥勉强笑道:“听说谢公子十分喜爱兵书,我们家藏书斋里倒有几本前朝将军的手记孤本,不知谢公子愿不愿意前往一观?” 这倒是正对了谢翎的口味,于是他虎着脸点了点头。 商骥大大松了一口气,将人领到藏书斋,说了两句场面话后,立刻脚底抹油的溜了:反正先把这个煞星稳在那里看书,等爹和哥哥回来跟他掰扯去吧! 因藏书斋已算是半个内宅,所以商骥就打发了两个才留头的十岁小厮远远候着,若是见谢翎出来,便将他领出仪门。 而此时,商婵婵正拉着黛玉的手,乖巧道:“听闻姐姐念了许多书,尤其喜欢念诗。我家里藏书斋有许多孤本呢。如今爹爹哥哥们都不在家,我带姐姐去瞧瞧。” 虽则三哥在家,然而商婵婵也算了解商骥,枉他生在诗书之家,却从来都是他躲着书走,绝不会自己去看书。 两人身后几米外,跟着四个丫鬟服侍。 只是几人只顾往前走,谁也没看到,周静然坠在后面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周静然:我的宗旨就是搞事,再搞事。 第5章 黛玉受辱 谢翎独个儿站在藏书斋房内。 只见通天落地的梨花木大书柜累累皆是,其余一点子玩器也没有。因屋内都是孤本藏书,故而没有什么香鼎焚香,只有种淡淡的驱虫樟树叶气味。 窗纸皆是易透光的明纸,如今外头阳光明媚,屋内无需点烛也亮堂堂——商骥走前曾嘱咐道,如果他要起灯点蜡,便只得将想看的书拿去旁边的书房看了,这间屋舍内却是不许见火的。 谢翎顺着柜上挂着的册子一行行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几本行军手记,捧至窗下,随意捡了张光线充足的座椅就坐下看起来。 藏书斋是个四合院般独门独户清静之所,谢翎只觉此处甚合心意,准备回家也照样来一套。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他忽然听外头传来颇显稚嫩的清脆女声:“林姐姐,就是这里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仿佛是…… 谢翎的脸又拉下来了。这不就是叫他叔叔的声音吗。 只是那时小姑娘的嗓音怯生生的发抖,如今却是欢快明亮,带着无忧无虑朝气蓬勃的欢喜。 她倒是半点不受影响,高兴的不得了,谢翎腹诽道。 “行了,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让我们自己去找书,那才有意思呢。”商婵婵拉着黛玉的手,不肯叫茯苓等人跟着。 她可是想私下问一问黛玉在贾家的事情。 茯苓笑道:“叫她们在外头等着听姑娘的吩咐吧,我且去取两件披衣来,这书斋里头可是常年阴凉,一时半刻也罢了,只怕姑娘们玩住了,受了寒气。” 灵芝等人刚走出院子,还未来得及伸手闭门,便见一个眉目娇俏,颇为骄矜的姑娘走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今儿来的都是京中贵女,灵芝也不敢得罪,忙答了一声。 周静然冷道:“那我进去寻商家妹妹一同玩吧,你们且在这里等着。” 说完不待灵芝等人通报,自顾自就推门进去了。 灵芝略微蹙眉,这些年各官家小姐也不知见了多少,第一次见如此倨傲不通的姑娘:哪有不等人请就随意往主人家里去逛的道理? 商婵婵拉着黛玉的手正要拾阶而上,就听见后面一个颇带冷意的女声道:“商家妹妹好雅兴,把席上所有客人都抛下,自己倒来读书。难道商家妹妹也要考个状元不成。” 保宁侯当年二十三岁高中状元,可是京中美谈,故而周静然用了个“也”字。但她这语气讥讽带刺,听着就让人膈应。 商婵婵面露疑惑:“你是谁?” 她这倒不是嘲讽,而是真不认识。今儿她全部心思都在黛玉身上,顶多分了一分出来认了认凤姐儿和三春的脸,旁的都是过眼云烟。 周静然大怒,她向来是旁人捧惯了的,何曾被这样忽视过,当场柳眉一竖就要作恼。然而她终是想起父母的嘱咐,所以勉强把火气压了下去,没有对着商婵婵发作。 然而她顾忌保宁侯,却不会顾忌荣国府! 于是她索性将矛头对准了黛玉:“呵呵,古有愚人买椟还珠,今儿有商大小姐放着我们南安王府不亲近,倒是捧着这个如今家里没有半个爵位的平民丫头,真是好笑。况且她瞧着便是个病秧子,你倒不怕沾了晦气。” 商婵婵当场就火了! 今日她确实是高兴的过了头,外面的姑娘都没有敷衍,所以有个脾气大的跑过来怼她一句,她怼回去就是了,也不用记仇。 但要是当着她的面羞辱林黛玉,那她可要记仇记到天荒地老了! 她转脸一看,黛玉被人当面指摘出身,正羞愤莫名,满脸通红。 黛玉虽则是口舌伶俐从不让人,但面前这位毕竟是南安王府的女孩,她又是客居在荣国府,若是因她恶了两府的关系,从今后,她在荣国府就更不必做人了。 因此话到了舌尖,反而犹豫了。 黛玉这一迟疑,已然听见旁边的商婵婵率先开口了:“哪里来的野鸡在这里咕咕day!” …… 三人之间一片死寂。 足足过了十息,周静然才涨红了脸,颤抖着指着商婵婵问:“你骂我什么?”虽然她听不懂英文,但野鸡还是能听懂的…… 商婵婵早已几步跳上了最高的台阶,居高临下的看着周静然笑道:“骂你都听不懂,真是可怜。” 周静然勃然大怒:“你胆敢骂我!” 商婵婵做了个鬼脸故意气她:“骂你怎么了?骂你是给你脸了。” 她此时已然想起爹娘曾经谈及的南安王府之事,于是继续道:“就凭你还用什么买椟还珠的典故,谁不知道你南安王府的姑娘从不读书,将你们姐妹四个捆一堆儿,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筐。现在在这儿猪八戒戴眼镜,充什么大学生啊。” 还别说,此朝此代,西游记和西洋传来的眼镜儿都有,所以虽然商婵婵的骂战横跨古今,但周静然还是无障碍的听懂了。 听懂后险些没将她气的厥过去。 尤其是商婵婵跳上台阶,居高临下,以手叉腰,粉白的小脸上全是盛气凌人的轻蔑,还做鬼脸——可以说是从视觉和听觉两方面都给了她极大的刺激——有生之年她还没被人这样当面羞辱过。 林黛玉也震惊了。 她略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小小身影,止不住落了几滴泪:除去被人指摘得羞恼外更多反而是被保护的感动。 多少次了,她在荣国府听着下人们的指桑骂槐,受着王夫人明里暗里的疏离冷眼,她都在想,若是她有个兄弟,必能站出来护持她。 然而今天,却是个比自己还要矮半头的妹妹,毫不犹豫的站出来维护她,甚至为此得罪了南安王府。 黛玉轻轻拭去眼泪,对气的面红耳赤的周静然道:“周姑娘,辱人者人恒辱之,此事若不是你言及我林家门楣,商家妹妹自然也不会论及南安王府。岂不闻圣人之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周姑娘既知道……” 她还在斯斯文文的说话,周静然却直接打断,指着二人道:“你们给我等着!此事我南安王府不能善罢甘休!我一定要叫你们给我磕头赔罪!” 商婵婵对黛玉摆摆手:“林姐姐何必跟她说什么圣人之言,她看起来难道像听得懂人话的样子?” 周静然现在已经知道了商婵婵的口舌厉害——他们南安王府女儿向来以作风彪悍著称,如今可算是道高一尺遇到了魔高一丈——周静然转身就往外走,准备回到花厅处大闹一场! 她保宁侯府摆宴,保宁侯府的姑娘却辱骂尊客,从明日起,她便要保宁侯府在整个京城抬不起头来! 至于商婵婵和林黛玉,必然要给她跪下磕头,任由她羞辱才能平息她今日怒火的万分之一! 谢翎望着窗外。 隔着一层明纸,他看不清几位姑娘的面容。但身影都分的十分清楚。 他看着商婵婵叉腰站在台阶上,声音清亮如翠鸟,刻薄人的时候底气十足花样百出,何曾是当日宫里见到的那个娇滴滴怯生生的小女孩。 所以,那句叔叔,自然也是故意的。 手里的书被他攥的有些纸页皱起。 当周静然说到让二人跪下给她磕头时,谢翎心底便泛起一丝不愉:你不过被这个小姑娘随意说了两句便要她磕头,我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又该怎么着? 周静然放完让人下跪磕头的狠话转身提裙就走。 黛玉心中不由大忧:以周静然的脾气,待会势必有一场大闹。外面可全是公侯勋贵家的当家人,真闹大了后果不堪设想。 而商婵婵此时却是一声冷笑。 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尤其是这入京的半个月来,她可怜的小膝盖就没消停过。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还得跪一跪皇帝一家子,当真是不断交出自己膝盖的一段日子。 但怎么算也轮不到跪她周静然!猪八戒作怪,她还成了精了她! 商婵婵见周静然提裙便走,就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腾腾腾”几步下了台阶,然后一个短助跑,飞起一脚就把周静然踹到在地。 只见周静然毫无防备,臀部中脚,以脸着地趴在了泥中。 旁边的林黛玉:…… 屋内围观的谢翎:…… 商婵婵收回腿,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你知道当年我的跳高跳远成绩吗? 第6章 何为演技 保宁侯离京六年。 京中的宅子只有留下的十来家下人看守打扫。几年过去,这藏书斋的院落中已生的草木扶疏,尤其栽着几株硕大的芭蕉,看着青翠欲滴。 然而保宁侯生喜阔朗,便命人将此处的花植都清理了,只待来日留下一片细草即可。 故而如今藏书斋中除了从大门到各屋舍的几条石子路,别的都是湿润的泥地。 而周静然此时就趴在泥地里。 她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待意识渐渐回到自己身上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疯了。 想她生为王府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足尖都不肯沾上一点灰尘。如今居然扑在了泥里,触手滑腻恶心,害得她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 从周静然进门到如今这一番变故,其实时间很短。灵芝等人听到争论声才连忙进来,目瞪口呆地见证了这一幕。 直到周静然扑腾了几下又摔回泥里,几个丫鬟才如梦初醒的跑过来将周静然扶起。 只见她簪钗凌乱,一身三蓝暗纹梅花卉蝶裙上全是湿泥。 她推开身边的丫鬟,眼中憎恨与畏惧交织,这次连狠话也不放了,转身就跑。 当然这次跑的又快又谨慎,时不时还回头看看。 灵芝缓慢地将头转向自家小姐:方才她可是亲眼看见了商婵婵行凶的一幕。 认知中娇弱到甚至有些怯懦的小姐,跟方才飞起踢人的小姐,在她脑海中完全无法融合在一起,使得她现在大脑有些死机。 倒是林黛玉是第一次见商婵婵,以为她本来就如此豪迈,便忧心忡忡得道:“商妹妹,若只是口舌之争也罢了,你如今居然对周姑娘动手,只怕此事难了。” “林姐姐叫我婵婵就是。而且,我可没有动手。” 黛玉:……动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 灵芝哎哟一声,跟白霜两个扑过来:“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说。如今可是把天捅漏了。” 就算是姑娘不受罚,她们这几个跟着的丫鬟可绝对逃不过。 “怕什么?”商婵婵将自己的衣裙理了理,对几人道:“你们都别说话,放着我来。” 见黛玉满面忧色,商婵婵反而宽慰了她几句。 花厅与藏书斋相距不远。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保宁侯夫人江氏,南安王妃白氏,还有几个身份高贵德高望重的夫人便带了数位丫鬟浩浩荡荡的来了。 大约是事关黛玉,王熙凤也跟在诸夫人身后,此时脸上也微微有些作色。 周静然身上已然披了一件雪白的斗篷,将一身泥泞遮了去,脸上叫怒色和恨意烧得通红一片。 商婵婵抬头露出了乖巧的笑容:“阿娘,你怎么来了。” 江氏倒还安稳,笑道:“你们姐俩个怎么独自躲在这里?” “本来是想带林姐姐来看书,后来周姐姐来了一趟便耽搁了。” “商婵婵!林黛玉!”周静然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 南安王妃轻咳一声:“静然,你方才便一身狼狈的跑回去,哭喊着要我们来为你做主,如今到了,可该说了。” 周静然上前两步,几乎要一指头戳到商婵婵眼皮上,指着她道:“方才我好意来寻你们玩,结果你却辱骂于我,更将我踢倒在地!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恶毒无礼的人!” 商婵婵险些没有笑出声来。 周静然此人,毫无急智,即便作恶也只是最普通的愚坏而已。 连告状都不会告:若是她刚才在花厅上就言辞恳切将实情一一道出,那商婵婵要想翻牌倒还有点难度,如今这样,可谓是对手开局直接送人头。 周静然天性愚蠢,想要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但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商婵婵心里骂她蠢,面上却是一片震惊之色。 只见她圆圆的幼鹿一样的眼瞪起来,被周静然几乎戳到跟前的手指吓得往后仰去,踉跄了一下才被灵芝和白露扶住。 随即眼圈就红了。 “姐姐在说什么啊?”她声音微颤,说到最后一个字不由的“呜”得一声哭了起来。 江氏心中大痛,眼神冷冷地刮过南安王妃:“果然是王府的女儿,似我们这等门第,儿女只得叫人指着责骂罢了!” 周静然此人,生的倒是貌美,一双丹凤眼柳叶眉,颇为娇艳明丽。 然而她这种貌美是浓烈的,是具有攻击性的。如今她瞪着双眼,用手指着比她矮半头且怯弱娇嫩的商婵婵,其气势简直像的孙二娘要宰了小白花做人肉包子。 谁会相信小白花一脚踢翻了孙二娘呢? “你还有脸哭?”周静然简直要气疯了。 “静然!”南安王妃喝住她,目光一闪:“你只管说事,一应裁断自有我们大人做主。况且你们不过两个小姑娘家家,怕不就是争糕饼恼了罢了,能有什么大事。” 商婵婵用帕子掩面正在呜呜哭泣,同时在心里给南安夫人叫了声好:这话说的进可攻退可守,这样的脑子怎么不遗传一点给自己女儿。 虽然南安王妃好心递上来了梯子,但怒火中烧的周静然并不打算顺着梯子下来:“娘,怎么会是小事!你知道她骂我什么?她骂我是咕咕叫的野鸡!我转身想走更被她从背后一脚踹进了泥地里!我被人这般作践,娘只说是小事?那我也不必活了,只管回家吊死罢了!” 大伙儿顺着周静然的手往地上看去,果然能看出松软的泥上果然隐约现出一个人形…… 是咕咕day的野鸡,商婵婵在心里给她纠正了下错误,咕咕叫可没有这句话的神韵。 周静然话音落下,全场皆是一片寂静——正如灵芝一般,在场的夫人何曾听过见过这般的事,通通当机。 内宅的争斗是谈笑间的刀光剑影,是将人恨到骨血里还得面上含笑的亲热。越是高贵的身份越是得云淡风清,姿态好看。 任谁也没听说哪家闺秀能干出从后面偷袭将人一脚踹个大马趴的事情来! 商婵婵娇怯的声音打破了在场的沉默。 她哭的眼睛通红,身子半藏在黛玉身后向周静然道:“周姐姐为何要这般胡说八道!我打小起从会吃饭就会喝药,便是端个药碗都是丫头们喂得。姐姐瞧着比我还大两岁,我如何能踢倒姐姐?况且我难道是疯魔了吗?姐姐好好的来找我说话,我却暴起行凶将你踢倒?” 周静然一噎,然后道:“你只跟这个林家丫头好,对我不理不睬,见我来寻你,自然恼了。” 商婵婵擦了擦泪,露出了一点恍然的神色,居然走出来对周静然福了福身。 “原来周姐姐是因为这个才怨恨于我。我待林姐姐确实亲厚,你前来问责我也不敢不认。只是周姐姐,你方才恼了便转身要走,踩滑了脚才跌到泥里去,如何要将这事赖到我头上?我当即便命丫头们去扶了姐姐起来,难道姐姐还觉得我在看热闹,所以迁怒于我?” 商婵婵忍泪忍得声噎气堵,此时强撑着道:“我没有亲手去扶周姐姐,我给你赔不是,但我和林姐姐也绝无看热闹的意思。如今你的污蔑字字句句涉及我保宁侯府的教养,我绝不能认下。” “况且姐姐说我推了你踢了你便罢,如何还说我骂你野……野……”商婵婵噎住了,满脸通红说不出口:“这等粗鄙之语我们女儿家都不曾入耳过,更何况说出口了。周姐姐是从哪里听来的村话,便是要按在我身上罪过,也不必这样糟蹋自己吧。” 诸位夫人彼此交流了一下眼风,同时都相信了商婵婵的话。 周静然版本:她好好的走过来跟两人说话,却被商婵婵骂作野鸡然后从背后一脚踢到泥里。 商婵婵版本:周静然不满她与林黛玉亲密而疏远自己,离开时不慎脚滑栽到泥里,因两人未亲自来扶又看见了自己的狼狈之象故而心生怨恨栽赃给商婵婵。 只需要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哪个更合理嘛! 何况南安王府的人设跟保宁侯府的人设摆在这里,两位姑娘的言辞形容也摆在这里,相信谁是件很简单的事儿! 在场唯一相信周静然三分的只有南安王妃,那也只相信三分:她深知女儿性情,大约是挑衅了商林二位姑娘又被人反过来用言语按在地上摩擦了。但至于说商婵婵踢倒了周静然,南安王妃也不信。 商婵婵这种纤细柔弱的药罐子,还比周静然矮上大半个头,凭她怎么能踢倒周静然。 这些古代贵妇未经历新时代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熏陶,哪里能想到助跑起跳这一系列的神操作。 “静然!你也闹够了!快给商大姑娘赔不是!”南安王妃此时只得呵斥女儿,转头对江氏赔礼道歉。 江氏冷哼一声,不予理睬,只上前两步将女儿搂在怀里。又见黛玉在旁孤零零的站着,连个丫鬟也没有,十分可怜,便也一起搂在怀里。 “赔不是?我给她赔不是?明明是她害了我!”周静然只恨得眼里滴血,将这个胡说八道矫揉造作的商婵婵恨到骨头里去了!方才商婵婵那副小人得志猖狂跋扈的样子还在眼前,如今居然装的楚楚可怜受尽委屈,哄得众人都不信自己,娘居然还要自己赔不是! “商婵婵!你既然这样爱装,怎么不去做个戏子!”周静然脱口而出。 江氏立刻脸色骤变:“放肆!南安王妃,你家女儿如此辱我家门,来日我必要去太后娘娘面前讨个公道。” 南安王妃连忙将周静然扯在身前,喝止道:“闭嘴!” 将人家公侯小姐比作戏子这话就是得罪人全家了。商家女儿做戏子,太后娘娘可还是商家女儿呢! 周静然真的太委屈了:她在家中也是幼女,骄纵惯了的,从前她没理都得搅三分,何况今日她是真的吃了大亏,是被打被骂的那一个! “娘,我敢发誓她骂了我踢了我!不然我不得好死!如今这里都是她商家的人,她们的话如何能信!” 商婵婵怯生生的扯了扯江氏的衣角:“阿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周姐姐怎么敢拿自己的性命发誓,快请太医来瞧瞧,莫不是摔到了头?” 林黛玉也伏在江氏怀里,一听险些笑出来。 在周静然看来,商婵婵自然是装模作样阴险狡诈,但对于被保护的黛玉来说,商婵婵此番真是机变百出,字字珠玑。 周静然险些当场气晕:“商婵婵,我敢发誓你敢吗!你敢发誓若是方才踢了我骂了我就不得好死?” 商婵婵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可是在核心价值观的照耀下长大的,发誓这种封建糟粕怕什么? 于是她站出来就准备开口。 而此时,藏书斋的门忽然洞开,一把低沉的男声传出:“商家自己人说话不可信,我的话能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翎:为了我媳妇儿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还想逼我媳妇发毒誓,想都不要想! 商婵婵:让开,你在影响我的发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红尘过客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人设崩塌 谢翎作为承恩公府嫡长子,在京城是个出名的人物。 这六日来,名声尤甚。 此番他一出现,在场所有夫人都愣住了,唯有江氏恍然,心道:商骥真的是欠收拾了,居然敢将外客一声不响的带到二门这边来! 但此时也只得笑道:“原来是谢家大公子,今日老爷不在府中,招待欠周了。” 商婵婵神色骤变,屋里居然有人! 方才透过明纸,她不是没看到窗边矗立着一个轮廓,但那影子一动不动,她还以为那里摆了个双耳瓷瓶呢! 而且有人就罢了,自家人肯定向着她,但这可是谢翎。 她可没忘记,自己当时一句谢叔叔出口,谢翎的脸色阴沉到何等地步。估计生的年少早衰也是他本人心中之痛吧。 而且她昨日还听哥哥说起,谢翎如今成了全京城的笑话,直将她乐得前仰后合。 但现在可算明白乐极生悲怎么写了。 谢翎只需要把真相一一道来,明天全京城最大的笑话就会从谢翎转移到她身上来。 堂堂侯门嫡女口吐芬芳,骂人野鸡,还将人家南安王府的姑娘从背后踹到泥里,更是黑白颠倒诬陷对方——这笑话可是够大伙儿乐几个月的。 商婵婵心神剧震,直到一只温软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她抬眼看去,是面含忧色眼圈微红的黛玉。 被女神握手的商婵婵准备再垂死挣扎一下。 反正她跟谢翎有一番梁子,咬死不认说谢翎陷害她便是。可惜这样一来必然会将保宁侯的拖下水,置于与承恩公府和南安王府对立的局面。 她对爹娘不由有些歉然。 江氏可是百分百信任自家的姑娘,于是听谢翎出来说话反而欢喜:“谢大公子既然在此,便可出来为小女做个人证了。不然今日这都是我商家人,总叫人存个疑影儿。” 北静老王妃与商家颇为和睦,此时站出来搭台子:“你这话说的,这事儿有什么疑影?是非曲折早已分明了,婵婵这孩子我们都看的明白。” 商婵婵:……不,你不明白。老王妃,求求你别给我立flag了,一会儿打了您的老脸,您也要恨我了。 周静然大喜过望。 居然有外人做人证,更是与商婵婵结过梁子的谢家谢翎。 她一双丹凤眼盯住商婵婵,目光狠辣凶厉,几乎不像个才十岁的小姑娘:商婵婵,我要亲眼看着你怎么身败名裂!怎么遗臭京城! 谢翎的目光轻轻扫过在场诸人,眼底深沉如两滴黑夜。 江氏是了解他的,最是沉默寡言不肯多话的,但此事涉及两家名誉,必得请谢翎说个明白。 于是江氏便轻声问询道:“还请谢公子将此事的经过说一说。” 谢翎还未及开口,两个丫鬟已经急急走来,福身道:“回夫人,方才老爷回家,听闻了此事勃然大怒,已经前去面圣了。” 南安王妃面色一变,同时心中发苦。 南安郡王此刻却不在京中,正驻守西北军中,她的儿子又都立不起来,如何能跟现今简在帝心威势赫赫的保宁侯府相较。 江氏莞尔一笑,口中对北静老王妃说道:“我们老爷疼女儿真是比我强远了。” 商婵婵听闻父亲已然进宫,便抬起眼睛盯住谢翎,目光中流露出威胁之色。 她的意思很明显:保宁侯府比南安王府强,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你谢翎今日不站出来便罢,站出来便必然要得罪一家,你最好聪明一点,选一家弱的得罪。 谢翎与她目光相接,心中觉得好笑。 这哪里还是初见那个娇怯怯软绵绵的小姑娘,当时自己觉得那是双幼鹿一般的澄澈眼眸,如今再真正看去,才发现,这是一双凶兽幼崽般的眼睛,干净却饱含锋芒,倒像是从前他在山林中见过的坏脾气幼虎。 原来自己竟然也是这样的有眼无珠,险些生生错认了人。 他脸上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毫无表情,对诸位夫人道:“一切如商姑娘所言。” 商婵婵心中大石落地,垂下了眼眸,又靠在母亲身边嘤嘤哭泣了起来,还不忘侧身给谢翎礼了一礼,啜泣道:“多谢谢家哥哥不计前嫌,仗义直言。” 算你有眼色有脑子。 谢翎还礼:“商妹妹言重了。” 江氏抚了抚商婵婵低泣中的脊背,端和丰美的面容上全是冷意,对南安王妃道:“既然此事老爷亲自出面了,我倒不便再与王妃理论。只是此事已有定论,若此后京中再传出什么对婵婵和林家姑娘不利的流言蜚语,那我保宁侯府便要不识趣的得罪南安王府了!” 周静然惊呆了,她不明白,她不明白! 谢翎怎么会护着商婵婵! “娘,他撒谎!他们是一伙的!他们合起来作践我!” “还不闭嘴,还嫌不够丢脸吗!”南安王妃面如冰霜,指了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过来:“将姑娘堵上嘴带回去。不许她再出声。” 说罢又面带愧色对保宁侯夫人道:“今儿这事是静然太过鲁莽。待来日我必亲自上门致歉,还望侯夫人大人大量,不要与她一个十岁的孩子计较。” 江氏冷道:“我若计较便不是大人大量了不成?她是个十岁的孩子,婵婵却刚过了八岁的生辰。南安王妃也知,我家女儿天生体弱,药不离口。” “半年前还大病了一场险些留不住,如今入京身体刚见了些起色便受这一场污蔑折辱。要是这等事我商家都不计较,那便不要为官做宰,只去出家做个圣僧吧!” 开玩笑,想三句两句将此事抹过,那以后保宁侯府岂不叫人看低,谁都敢来踩一脚? 江氏也不管南安王妃面色难看,只叫人送客,口称从此后便与南安王府断了交往。 南安王妃在京中多年,有脸有面,活了快四十岁第一次叫人扫地出门,心情可想而知,据说上了马车就晕了过去。 北静老王妃见此事已了便笑道:“南安王府向来不知教养子女,今日果然闹出大笑话来才罢休。倒是婵婵,好可怜的孩子,她这样娇生惯养斯斯文文的何曾见过那样的泼辣货?今儿可是吓坏了。我们便都家去吧,来日再聚。” 商婵婵:嘻嘻,我不但见过这样的泼辣货,还踢翻了了她。 各位夫人纷纷点头,都跟着告辞离去。 归家的路上,少不得有人询问起自家姑娘可曾看到些许端倪。 周静然刻薄林黛玉那句话听者甚多,自然要告诉家中长辈,诸人便更将周静然为人看轻了些,这是后话。 而此时,江氏对谢翎笑道:“今日多亏了谢大公子。” 谢翎摇头:“无妨。” 此时商骥才匆匆赶来,接收了自己亲娘的无数眼刀后,只得尴尬笑着转移话题:“谢公子今日为小妹作证,也是帮了我商家的忙,若谢公子有喜欢的书册,我商家尽可作为薄礼奉上。” 方才商骥已经被父亲跟大哥敲过后脑勺了:怎么能放外人进自家藏书斋,后头可还有女眷小宴呢!便是要与谢翎和睦,也只需取出几本兵书来便是了。此番谢翎既然掺和了此事,必会得罪南安王府,因而倒是保宁侯府欠了谢家一个人情。 谢翎开口道:“今日我在贵府藏书斋中可谓大开眼界。” 商婵婵:……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 谢翎继续道:“只是赠书就不必了,来日我再上门讨教。” 谢翎告辞离去后,江氏又将黛玉多加安慰,又特意叫了她身边最倚重的陈嬷嬷亲自送黛玉一行回荣国府,将此事再解释一番。 诸事皆完后,江氏才将女儿叫近内室,搂在怀里道:“可怜我的婵婵才入京城就受了这样的委屈。你放心,娘不叫你白吃这个亏。” 商婵婵低着头:“阿娘,爹什么时候回家,女儿想见他有话说。” 江氏以为她要诉说委屈,便道:“娘叫人熬安神汤去了,你喝了只管歇着吧,等老爷回来,娘跟他说。” 商婵婵从母亲怀里挣扎出来,绞着手立在原地:“娘,我得亲口告诉爹爹。因为……” 她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周静然说的,都是真的。” 江氏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我真是大开眼界。 婵婵:那说明你孤陋寡闻。 第8章 保宁侯 江氏带着女儿来到前头书房时,保宁侯和商家三子俱已在了。 先时商婵婵读红楼梦,看里面描写的什么穿堂、仪门,正房厢房鹿顶耳房,实在是闹得头晕脑胀。如今自家住了规格几乎相等的侯府,才知道,这钟鸣鼎食之家,确实是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这一路走来,她腿都酸了。当然也不排除她今儿那飞起一脚运动量过大的缘故。 保宁侯商铎如今四十二岁,比商太后足足小了十四岁。 这一对姐弟也可以说是长姐如母,故而商太后待这位嫡亲的弟弟十分亲厚。 只见保宁侯生的俊美儒雅,双鬓虽已现点星霜色,却更增他的潇洒风度。商太后能在宫中得宠多年位列四妃,容貌自然是极出色的。既如此,一母同胞的商铎也不可能是歪瓜裂枣。 而在他下手排排站着的是商婵婵的三个哥哥。 长兄商驰,年十九;二兄商骏,年十七;三兄商骥,年十五。 难为了江氏两年一胎了。 商婵婵自打知道了自己这辈的兄弟都以马字旁取名时,很是为商家的人口单薄而庆幸。 若是真的枝繁叶茂之家,到了这一辈可怎么办啊。 马字旁的字虽然多,但好意思的却不多,别的不说,驴还是马字旁呢。 谁要是摊上叫商驴,那还不如上吊重新再投胎。 见江氏带了商婵婵进来,保宁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听说今儿婵婵受了极大的委屈,你放心,爹爹给你出气去。” 江氏面色复杂,长叹了口气道:“老爷先别忙说这话,你且听听这小丫头干了些什么吧!” 对着父母坦白,是商婵婵考虑后的结果。 她生性与原主不同,半年一年瞒得住,可她才八岁,当朝女子又是十六七岁才定亲,说明她至少还要在家里待七八年,如何瞒得了。 只是要没有谢翎横插一杠子,她肯定会缓缓的透露出来。 但现在既然被谢翎撞破了人设,她只得自己先交代一番:一来不能将主动权交给外人,二来便是谢翎出来作证和出来作伪证,保宁侯府承的情可截然不同。 谢翎此举算是真正的保全了商婵婵和保宁侯府的声誉。 这个情商婵婵自问还不了,只得告知爹娘。 于是她立在当地,细细的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不过还是用了点春秋笔法,比如说将周静然的泼辣夸大了几倍,比如说将自己骂她野鸡换成自己说她聒噪,再比如说根本不提自己骂了她猪八戒…… 江氏已然听了一遍,此时却还是表情复杂。 而商骥更是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还是她那个体弱多病腼腆内向的妹妹嘛! 倒是保宁侯和长子商驰表情如出一辙,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而次子商骏则是摇摇头说道:“有辱斯文。” 保宁侯指了次子一下:“你闭嘴。” 商婵婵抬眼看了父亲和哥哥们一眼。 通过半年的接触,她对三位兄长也有所了解:长兄商驰聪慧过人,一眼就能将人看个通透,粘上毛简直比猴儿还精;而二哥哥商骏却十分雅正,处处以君子自持,未来的目标也是做个国子监大儒。而三哥商骥性情跳脱,为人宽厚,是个傻白甜。 果然此时商骏就要发表些女子礼数的观点,但被保宁侯当场勒令闭嘴。 保宁侯将女儿招到跟前:“婵婵,你是一时冲动踢了周静然后咬死不认,还是提前就想好了怎么应对?” 商婵婵道:“爹爹,女儿不得不踢她,要不是时间不允许,还会再跳上去踩她两脚呢。”她颇为遗憾。 江氏捂住了心口。 保宁侯却笑了笑:“为什么?” 商婵婵见父亲没有怒色,才敢道:“爹爹,她虽然骂了林姐姐,但并没有骂我。可我却斥了她,更羞辱了南安王府。若此事平摊开来论,我们俩都得领一半的错。可是女儿不愿意!” “我们又没有招惹她,她凭什么走上来就羞辱林姐姐!所以女儿不但要骂她,还要她自己吞下所有的错。” “女儿觉得周静然这个人,从来都是眼睛只盯着别人的不对,便是去告状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就是所谓的拿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拿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商婵婵内心补充道。 “所以女儿只有打她踢她踩她,将此事闹得越大越离奇越好。这样她去告状,别人只会觉得匪夷所思,并不会信她——谁会相信她好端端的走过来,便被人踢翻在地呢?那肯定是她在撒谎。” “如果只是拌几句嘴,今日她去告状,凭她的身份,这件事肯定会被抹过去,林姐姐便平白受辱了。女儿不愿意!女儿要她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代价!” 保宁侯看了她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笑过后,他才摸了摸商婵婵的发顶,对江氏道:“夫人,谁能想到,你我一生三子一女,到头来居然是小女儿最像我!” 保宁侯指了三个儿子:“驰儿不必说,最是聪明过人的,但就因着他太聪明,凡事谋定后动不肯冒险,少了几分我的锐气。而骏儿不随我,活脱脱就是岳父大人那般的君子在世,至于骥儿,不说也罢。” 商骥:???到了我怎么就不说也罢了? 保宁侯极有兴趣的重新看了看自己这个女儿笑道:“反而婵婵,如今才八岁就能洞察人心,因势利导,出手利落果断,行事天马行空叫人琢磨不着,哈哈,而且这从不吃亏从不认错的脾气果然也是像足了我,是我的好女儿。” 江氏没好气道:“琢磨不着是当然的,谁能想到她这样娇弱的姑娘竟敢踢人呢!我劝老爷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洞察人心出手利落不肯认错,不过是脸厚心黑罢了。你且收着些别乐过头,日后这样的性情谁敢娶她?” 保宁侯摊摊手:“这怕什么,谁知道她内里是这样的性情,连我们父母都是今儿才知道。日后找个顶好的人家嫁过去,夫君好便罢了,不好便踢死他。” 江氏:…… 商婵婵看看母亲再看看父亲,立刻转换了大腿抱:“爹爹,女儿知道这样的性情与阿娘教导的女子品德不同,所以从不敢露出来。要是早知道爹娘不怪,女儿便不怕了,今儿一定要再打周静然一顿。” 宴席结束后,她又从家里的丫头那听说,周静然竟当着许多宾客的面提及黛玉是丧母长女,可把她气坏了,那一脚确实是不够的。 江氏道:“老爷,你若这般纵着她,从此我便不管了,由着你教去!” 保宁侯什么都好,就是颇有点妻管严,所以家里别说妾室庶子了,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现听夫人恼了,只得含糊笑道:“自然还是夫人教导,但夫人细想想,从前你我只担心她性子怯懦受人欺负,如今可好了。欺负人总比被欺负的强。” 江氏想了想,这才不言语了。 说实话,除了震惊之外,她心里好受多了:知道女儿欺负了旁人,总比知道女儿受委屈强得多,这便是天下父母的私心了。 商婵婵见爹娘都放过了此事,这才问道:“爹爹,咱家不怕得罪南安王府吗?” 保宁侯笑道:“今日女眷小宴,才请了四王八公这些老牌世家,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咱们家其实不与他们一路的。” 他笑容中带了锐利锋芒:“所谓老牌世家,如今已经江河日下,只剩下了老。而咱们家原本是他们眼中的新贵,如今随着陛下登基,却只剩下了贵!所以,那不过只是一群冢中枯骨,何所畏惧!今日你便是打了南安王妃,爹娘也能给你兜住。” 商婵婵双眼冒红心:这爹好霸气好帅! 江氏拍案:“老爷今儿也疯魔了不成?这话也跟她说得?小丫头不懂事日后真闯出大祸来,你便只拿你的脸面去陛下太后跟前描补吧。” 保宁侯一笑:“夫人知道我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婵婵的本分老实。她明明这样的机灵聪明,从前却一点不显,也不肯欺负旁人。直到今日被人欺负了去,更是护着朋友才会反击,可见心地良善宽和,最重情义,是再好没有的。” 商骥嘴角微抽:老实本分?良善宽和?爹你去问问周静然同不同意你的批语。 商婵婵一听此事老爹兜得住,就更放心了,唯一的不安便是:“爹爹,还有谢家谢翎,他会不会说出去,或者用此事来辖制咱们家?” 保宁侯摇摇头:“不会,你可以将谢翎看做是个哑巴。” 商婵婵:???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岳父大人,我在你心里就是哑巴吗? 第9章 谢家诸人 听保宁侯戏称谢翎为哑巴,江氏便皱眉:“老黄历的事情,老爷说这些作甚。如今这谢家公子可是文武双全,是京城年轻一代里难得的人物,你可别将人看扁了,来日在谢家手里吃亏。” 保宁侯淡笑道:“从前陛下未登基,我们商家一文,谢家一武,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但如今陛下登基,我们家却比他们家强了。” 商驰忽然插话道:“爹先别说缘故,我们考考妹妹如何?” 商婵婵看了一眼长兄,对他的地位有了个新的认知:可怜的二哥商骏开口就是被闭嘴,三哥商骥是父亲口中的不说也罢。然而商驰却能打断父亲的话,轻松的给出建议,可见保宁侯商铎何其看重这个长子了。 果然商铎也点头:“是了,婵婵你说说看。” 商婵婵想了一想:“爹,是不是因为咱们是当今圣上的母家人,但谢家却是如今大皇子的母家?” 保宁侯颌首,商驰击掌道:“妹妹果然聪慧,几乎可以追平五岁的我了。” 商婵婵:……大哥你是不是太自我感觉良好,我如今里面是个二十岁饱读权谋小说的灵魂好不好。 但后来商婵婵才逐步认识到,这位大哥并不是自负,而是真正的慧若鬼神,忖度世事人心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 当然现在商驰只能得到妹妹心里的一个白眼。 保宁侯笑道:“没错。陛下未登基之前,两家人与陛下都是同心一致的——咱们家不必说,谢家则是陛下不登基大皇子也不可能有将来,所以大伙儿劲儿朝一处使。但现在则不同了。” 商驰点头道:“妹妹日后既然要常往后宫去,这些事还是知道些比较好。陛下虽然极尊重谢皇后和看重嫡长子,但架不住贵妃才是最得宠的,况且贵妃还生了二皇子。贤妃娘娘生了三皇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既如此,谢家自然是要保大皇子的。” 商婵婵明白:对一个帝王来说,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你不许抢。 一边是嫡妻长子,一边是爱妃次子,他心里未必没有摇摆。何况连商婵婵这种小女孩都听说二皇子颇为聪慧,名声不小。 谢家是皇后的母家,于是如今在皇帝那里便隔了一层,自然不如自己的母家亲舅来的亲近。 所以哪怕谢翎被商婵婵闹成了笑话,但谢家还是让他先上门就上次的事表示表示。 可见谢家交好商家之意。 “那爹爹,我们是不是要与谢家远着些。” 保宁侯笑道:“如今还不必,依我看,陛下立储之心仍在大皇子身上,贵妃那边百般造势说不得适得其反。谢将军从前与我就有来往,如今因皇后封了承恩公府,咱们也不必疏远太过,反叫陛下觉得咱们目中无人。” 商驰笑道:“今儿父亲为了妹妹的事情去御前告状,恰逢太上皇也在那里,还说来日要将谢翎和妹妹一同叫去身前,重现一下当日错认叔叔之事。说起来,要不是皇家不以辈分论亲戚,谢翎还算妹妹的子侄辈呢。” 谢翎是谢皇后的亲侄子,商婵婵却是当今的亲表妹。只是事关皇家,向来辈分乱七八糟——后宫妃子还有差着辈的姑侄亲戚呢。 商婵婵:……太上皇他老人家的退休生活是不是太闲了,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情做了吗! 正在保宁侯府一家人说话之时,谢翎也已然到了家中。 他向来是个端肃规矩的人,回府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正堂拜见父母。 谢大将军与他生的眉目颇像,只是身材格外魁伟,面庞也就显得粗豪阔朗些,说起话来更是声如洪钟,十分豪迈。 承恩公夫人胡氏却是个小巧的瓜子脸,眉目娇丽如画,有几分水乡美人的袅娜之态。 大将军开口道:“此番去可见了保宁侯?将此事抹过了?” 胡氏不等儿子说话便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吃了午膳晚膳不成?听说保宁侯府今日是太后赐宴,有没有单独给你设一席?对了,听说他家三个哥儿都很好,你是个独生子,下头只有三个庶妹,要认识些朋友才是……”胡氏根本不等儿子回答,就自顾自的一路问了下去,而且根本毫无章法,想到哪儿就是哪儿。 谢翎是听惯了自己母亲说话的,所以只是木着脸放空自己,直到一盏茶后母亲说够了,他才开了尊口,回了个“嗯。” 胡氏:…… 谢大将军咳了一声:“我怎么听说保宁侯今儿往陛下前头告状去了,南安王府还派人到咱家来问询此事,说是你替保宁侯大姑娘做了证,如今周家姑娘只说你冤枉了她,闹着要上吊呢。” 谢翎依旧是一字禅:“是。” 谢大将军:…… 胡氏再接再厉:“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南安王府也实在不讲究,她家姑娘我见过,都一股泼辣的样子,好没有教养。 他家跟金陵王家是出了名的不教导女儿读书识字,公侯小姐大字不识还当成长处了似的。唉,偏生今日我没有去得,不然便能亲眼瞧见了。” 承恩公府这一代长房没有嫡出的姑娘,二三房又远在边地戍守,所以今儿胡氏就没能接到帖子。 其实若不是黛玉,以及惜春是嫡出,荣国府也不会接到请帖。 谢翎开口道:“商妹妹没错。” 胡氏颌首:“就是,我儿子怎么会冤枉人,向来有一说一,老爷,您得打发人去南安王府说一声,怎么不敢直接再上商家,却绕着弯来找我们,看我们谢家好欺负不成!” 谢翎想起今日的一幕幕。 他说的是商婵婵没错,而不是他没有做伪证。 从头到尾他都看在眼里,商婵婵只能说得理不饶人和报复太过,但挑事的确实不是她。 而她那样娇弱的瓷娃娃一样的姑娘,居然肯为了朋友这般出头,倒让谢羽册刮目相看。 旁人或许觉得商婵婵太跋扈凶狠,但谢翎却不以为然。 他本身就是个杀伐决断的性情,只是他不擅长口舌,所以从来不与人争辩,只是静静等着,时候到了直接出手打人。 而商婵婵……他忽然有点想笑,她一个侯府里的小姑娘家,哪里知道那些刻薄的话,倒是可爱。 胡氏还想拉着儿子再给细说说,谢翎却直接告退了,走的干脆利落完全不顾亲娘在后头的期盼目光。 胡氏放下手里的瓜子,失望抱怨道:“你看看,你看看,说一句话倒像是要了他的命。我们夫妻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想当年他小时候……” 谢大将军有些想跑,这件事夫人念叨了无数遍,满京城都知道,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谢翎出生两年后,从未开口说过话,你若是叫他名字,他也用目光回望你,但就是不开口,连哼哼都很少。 于是满京城都知道谢将军长子是个哑巴。 为此胡氏不知道暗中流了多少泪,更是日日守在儿子跟前不停说话以求他能学会。 直到谢翎两岁半了,胡氏才绝望认命,哭着对谢大将军说:“老爷,我对不起你们谢家,生了长子却是个哑巴。” 此时,谢翎开口了,字正腔圆:“我不是哑巴。” 胡氏嚎啕大哭。 所以保宁侯商铎说可以把谢翎看做是个哑巴,就是这个典故。 商婵婵此时在父亲跟前听了这个故事,想了想却并没觉得谢翎话很少,但这事儿跟她也没关系,她就跳过了这个话题,转入了正题。 “爹爹,林姐姐好可怜,据说荣国府里连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瞧呢!林伯父为什么不能回京护着她?” 商铎摇摇头:“林如海此人,文人风骨太重。其实我们出自一科,只是你爹我是状元,他是探花郎。” 商婵婵适时送上一个爹你真棒的狗腿表情。 果然保宁侯高兴起来,继续道:“论起才能他倒是有十分,但风骨太傲,只能做封疆大吏,做不得天子近臣。这些年他做着巡盐御史政绩是不错,但他本人是太上皇钦点的,如今陛下登基,他也没有多加奉承请安,陛下只怕待他不甚亲近。” 商婵婵十分紧张:若这样下去,林公岂不是还要病死江南。 江氏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然所见诸女子未有才貌比他家女儿更出色的了,难得是一个绝好的。偏生我瞧那身子越发弱了,神态也十分哀愁,想来寄人篱下总是难熬的。” 商铎想了想,忽然笑道:“林如海从来清高傲世,我如今倒要写信将今日之事一一告知,再问一问他,为了女儿,他肯不肯放下些身段回京往上争一争!嘿,陛下有意让我掌管户部,若是他能回京,我倒多个得力的帮手。” 商婵婵眼睛一亮:“爹爹,要将荣国府的事儿也写上!” 此时远在姑苏的林如海只觉得后背一凉,便起身拿了件披风,随后望着窗外月亮:“秋风渐起,不知玉儿的咳疾好些不曾。罢了,岳母那样疼爱敏儿,自不会亏待玉儿,比跟着我这个父亲好不知多少。” 言罢,轻轻咳嗽了两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3 00:23:47~2019-11-14 01:2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贾家打算 黛玉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仍是心绪不宁,今日保宁侯府之事,想来实在惊险,倒不知那位谢公子为何护着婵婵。 凤姐儿最是爽利爱说笑,早已拉着黛玉的手将此事细细问了,这才扬眉笑道:“果然是姑妈的遗泽,妹妹的好福气!如今得了保宁侯夫人的眼,好多着呢。”说着撩起帘子看了看后头跟着的一乘小轿,里面坐着的可是保宁侯夫人的奶嬷嬷! 黛玉应了一声,心中想的却是商婵婵护着她的样子。 心内悲喜交加:喜则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妹妹,悲则却不是嫡亲的姊妹,自家在荣国府又全然做不得主,不知二人何时能再见了。 这样一想,又落了几滴泪。 因凤姐儿机灵,早打发了两个丫头回来将此事先大略禀明一番,故而等她们入了贾母的屋子,发现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薛姨妈母女都已经等在房内了。连着宝玉也坐在当地,见黛玉进来,忙唤道:“林妹妹。” 因陈嬷嬷也跟着入内,贾母便将介绍初入荣府的薛家母女之事撇在一边,先顾黛玉这边。 陈嬷嬷口声简断条理分明,将此事按照商婵婵的说法一一道来,而后道:“我们夫人叫老奴先行来给史太君赔不是,可怜林姑娘千尊万贵的官家大小姐受了屈辱,来日我们夫人必带着姑娘亲自登门拜访老太君的。” 贾母听到一半时早已将黛玉搂在怀里安慰道:“我的心肝,今儿真是难为你了。”听陈嬷嬷说完又道:“侯夫人也太外道了些。” 陈嬷嬷笑道:“夫人说了,我们老爷已经往御前去了,只怕南安王府会到处走动,老太君不必在意,随意应承便是,一应的后果自然是我们侯府担起来,绝不能连累荣国府的。” “当年我们夫人初到姑苏,十分寂寞,唯有林夫人可堪陪伴,谁料得如今天人永隔。夫人见了林姑娘便道是自己女儿一般,如今林姑娘受了委屈,夫人便派老奴在表礼外再送上一份薄礼,请林姑娘收下。” 贾母搂着黛玉道:“我儿女三人,最疼者唯有玉儿的母亲,如今她在姑苏去了,正是带了我的半条命去。侯夫人这样疼爱玉儿,只怕我那敏儿地下有知也只有感激的。来日我们两家多往来便不辜负侯夫人疼爱之心了。” 说着老泪纵横。 陈嬷嬷心道:这位史太君果然是个人物,这话说的既自持身份又拉了交情。 既然将事情办完,陈嬷嬷自然告退,还不动声色的看了贾宝玉一眼:满屋子都是姑娘小姐,还有表姑娘在这里,他如何大喇喇的坐在这里不动?但旁人家的事儿与她无干,她只领了贾母一个极厚的赏封儿便告辞离去。 这边凤姐儿犹自在凑趣:“老祖宗不知道,保宁侯夫人有多喜欢咱家林妹妹,便是搂着掉眼泪的亲闺女时也不忘将咱们林妹妹也抱在怀里,生恐委屈了她。” “商大姑娘更不必说,今儿这番闹剧还是因着大姑娘只同咱们林妹妹好,这才惹出来的。” 贾母神色极为慈爱,只笑道:“敏儿有脸面,玉儿又这般才貌,谁能不爱?” 王夫人手里紧攥着佛珠,笑道:“果然林姑娘是有福的,与别个不同。”说完又道:“凤哥儿便没瞧见你薛姨妈来京了吗?” 王熙凤何等伶俐,一听就知道王夫人不痛快了,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该打该打,我今儿也是见了大场面糊涂了,竟把姨妈忘了。” 贾母这才又叫黛玉及三春姐妹四人见过薛姨妈母女。 薛宝钗只觉得心口发闷。 在她进京之前,可谓是凌云壮志,目下无尘。荣国府庶出的姑娘不必说,而这位客居的林姑娘父亲虽是二品大员,但究竟入不得京,算是无可依靠的。 宝钗从来自恃才貌远超她人,世所罕见,所以对这几位素未谋面的姑娘都颇为瞧不起。 但如今一照面,只见这林氏黛玉虽面带憔悴,然而那等绝代姿容,气质风韵却不曾折损分毫,看得她心直往下沉。 就算抛开黛玉不说,贾家三位姑娘也各个不俗,让她的十亭傲气到这里已然折了七亭。 何况方才保宁侯府的嬷嬷字字句句说的分明,黛玉是如何得保宁侯夫人的心意。那可是保宁侯府,本应是送她上青云的好风!黛玉又不入宫待选,何苦要越过她争这份脸面呢。 待日后就算她有机会再去保宁侯府,有黛玉珠玉在前,只怕侯夫人和大姑娘也不会再对她多有青眼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有些嫉恨怨怼之意,心里只模糊觉得:这位林姑娘本该不如她,被她时时踩在脚下才对!如今这般颠倒,让她十分不舒服,黛玉娇花软玉一样的容貌,更看得她如鲠在喉。 只是宝钗天生稳重过人,心底的打算从不露出来,便是心头那股子炙火,也只靠冷香丸压着,倒是一副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模样。 宝玉今日本大喜见了宝钗这样端庄貌美的姐姐,然而他心里眼里毕竟只有黛玉一个,如今听黛玉受了好大的委屈,早就把宝钗抛到一旁,围着黛玉问长问短,百般低声下气的哄她。 这下心头火起的人就要再加上王夫人了。 贾母倒是乐得看两个玉儿亲近,今日黛玉更是得了好大的脸面,于是越发道:“好了宝玉,你妹妹今儿累着了,我不许你再扰她,明儿你们再好好说话吧。” 说着命鸳鸯亲自送黛玉进去歇着。 薛姨妈母女告辞后,贾母遣散了小辈,又挥手让邢夫人也走,只留下王夫人道:“玉儿如今有这个造化,元春的事情倒简单了。” 王夫人闻言也露出了笑容:她不喜欢黛玉,但并不妨碍她用着黛玉。 在她心里,最好将林家上下的骨头渣子都利用干净才是,还有她那个早死的小姑子贾敏,谁成想死了还有几分用处,让她不由感慨自家姑娘果然是有大运气的,连死人都得给她铺路呢。 与此同时,保宁侯府也在论及元春之事。 商婵婵早被父母叫人压回去歇着了,商骏自愿回去读书,商骥觉得他需要时间平复受到创伤的心灵,于是只有长子商驰陪在父母身边。 江氏描得细细的眉微微蹙起:“说起荣国府送进宫的那位嫡出大姑娘,我跟婵婵都曾亲眼见过,那日入宫拜见娘娘,她也在凤景宫。” “听闻她原本是在母后皇太后跟前做女官的,如今被送去了娘娘那,不拿强拿不动强动的奉承人。偏又是做不惯伺候人的活计,将茶杯子打碎吓着了婵婵。” “今儿这事儿黛玉那孩子受了委屈,便是为了她我也得亲自登一回荣国府的门,不然只怕她们更将孩子作践了。可老爷也知道,我但凡一上门,她们必要有所求的。” 商铎唇边便含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之意:“人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的四王八公,当真不过如此:男人挣不到前程,便叫女儿去卖命。” 他保宁侯府虽也出了一位淑妃,却不是这样自己巴巴送进宫去的。 还是太上皇当年做太子时,□□亲自赐婚。正是为了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母后皇太后九年无所出,被诊了是不能生育的,这才又择选了两位官宦人家的嫡女做了侧妃。 “老爷也别小瞧了人去,宁荣二府的男人我们妇道人家自然不晓得清浊,但他家的姑娘们却都是难得的好。我在宫内也瞧了一眼——宫女不得涂脂抹粉,连身上的首饰都不能超过三件——就这般简素,却也看得出这贾氏是个绝色的美人呢。” 保宁侯摇摇头:“圣上的脾性,她便是仙女下凡也是无用。” 当今圣上只比保宁侯小三岁,名义上是舅甥,实则是挚友:当年圣上夺嫡争位何等艰难,保宁侯府作为至亲是下了死力的,当真是心腹中的心腹。 连着保宁侯在江南连呆六年也是为了当今,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一朝翻身了。 所以保宁侯极为了解当今的脾气:那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在旁人眼里,四大家族是同气连枝,在他眼里那可是蛇鼠一窝。 重点只在于什么时候连窝端走。 江氏听他这样看不上荣国府,不由更心疼黛玉,埋怨道:“林夫人一朝病逝,林大人倒当真狠心,这样娇弱的女儿送到旁人家去养!” 商铎点头:“驰儿,你今晚就去将给林如海的信写了,明儿就叫驿站给我挑最好的马,快马加鞭给我送到林家!” 说完又对江氏笑道:“我告诉夫人一个巧宗,待你去了贾家,她们若有所求你只管应下来——顺水人情不要白不要!陛下确实准备纳了贾氏,倒不光贾氏,还有镇国公府牛氏等几人。”他露出了笑容:“四王八公家好东西可不少,你替她们完了如此一件大事,还愁她们不谢你?也给我们婵婵多攒几件嫁妆。” 江氏啐了一口道:“老爷这话说的,难道咱们家还不如只剩下空架子的宁荣二府了?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便是不靠着你们商家,单凭我江家的嫁妆,我女儿也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让我瞧瞧贾家哪位又在利用我林姐姐,我这里还有周静然同款大礼包相赠。 第11章 再见谢翎 商婵婵站在镜前,由着丫鬟将衣服一件一件的往身上比量。 这足有一人高的玻璃衣镜嵌在雕空紫檀板壁中间,两侧还有机括可以移动——世人常说小儿魂魄弱,若是正对镜子容易被摄了进去。 商婵婵想起书中贾宝玉的怡红院便设着这种穿衣镜,是大观园独一份的,倒没听说哪个姑娘那里还有。 女儿家不宠爱,倒是男儿的房间比上好的闺房还精致,贾家不败谁家败? 商婵婵一双圆眼睛此时略微有点下垂,无精打采道:“随便捡一件就是了。” 描春绣夏这两个大丫鬟是她屋内单管衣衫首饰的,此时两人就笑道:“姑娘可是累了?那便歇歇,只是姑娘明日要进宫面见太上皇和两宫太后,说不得还有圣上和皇后娘娘,这衣裳怎么能随便呢。” 商婵婵在内心长叹一声。 自打前日小宴后,江氏告知商婵婵择日往荣国府去后,她便满心欢喜,摩拳擦掌只等着进入红楼梦的荣宁二府一观。 谁知荣国府之行还没等到,宫里倒是传出了信儿,太上皇并两宫太后传召。 从昨日起,风靡京城的笑话终于从谢翎变成了南安王府周静然。 太上皇听说后,笑道:“商家才回京多久,这小丫头倒是闹出了不少新花样。” 商太后立刻护短道:“圣人这话说的,倒似婵婵自个儿愿意似的。这两次岂不都是她吃了委屈?要我说,很该叫护国寺的大师替她起一卦,别是回京城撞客着了才好。” 母后皇太后楚氏在旁淡淡道:“圣人上回还说想见见这个商家小姑娘,既如此何不召来见见?还有那谢家谢翎,这次也有他的缘故在里头。” 太上皇抚掌道:“正是。” 商太后瞧了楚太后一眼笑道:“姐姐倒是爱看热闹。” 楚太后:……从前淑妃在她跟前可是要行正礼口称娘娘千岁的,如今跟她同列太后,每次她一听姐姐这两个字就觉得膈应。 楚太后觉得膈应,商太后心里还膈应呢。 那个凤仪宫来的贾元春,生的倒是十分颜色,但明显是个眼高于顶颇有野心的。 皇上极重孝道,每日都往太上皇并两宫太后处请安,在生母这里自然要呆的久些也更随意些。 贾元春往前凑的次数简直不要太多。 荣国府豪富且有脸面,常托人从外头送银票进宫,少则几百,多则几千。 在宫里便是商太后身边的嬷嬷月例银子才十两,谁似贾元春这般阔绰? 故而贾元春在凤景宫里漫手撒钱,十分大方。商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和嬷嬷自然不至于如此眼浅,但宫里的小宫女却被她笼络了不少。 以至于皇帝什么时候来,贾元春都能恰到好处的走出来服侍。 若是个没出身的,但凭这条窥测帝踪都死了无数回了!只是太上皇还在,对四王八公很有些旧情难忘,皇上也只得将这些禄蠹蛀虫缓缓放下,仍旧任由他们煊赫。 商太后对自家皇帝儿子纳多少妃子从来不在乎,但她却不能容忍别人拿着她当跳板往上爬! 只是皇上私下告知她,以后留着贾元春还有用,所以商太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搞得她如今一回宫,看到贾元春风摆杨柳似的走出来服侍,就心里犯堵。 楚太后也知道此事,乐得商太后闹心,更是时不时将贾元春叫去赏赐一番——宫女虽不得装饰,但太后亲赏的,自然不同。于是贾元春这几日常打扮的焕然一新,娇柔温婉的走来服侍皇帝。 商太后心里犯堵,就要拿别人出气,回头就给南安王府下了懿旨还送了个太医去,美其名曰周静然体弱怕是中了风邪,特赐太医,准许静养,着南安王妃好生照料。 其实就是说周静然精神不正常,给个大夫替她看看病,然后让南安王府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出来发疯,南安王妃连坐。 南安王妃叫商太后这样打了脸,又羞又愧,只得借口南安郡王不在京中闭门谢客。 周静然在家里险些没有哭死过去。她的亲姐周文然也恨得咬牙,来安慰妹妹:“你且忍耐些,还怕没有日后吗?多早晚都落在咱们手里,才叫她们知道怎么死的呢!” 周静然此番颜面尽失,名声扫地,早已将商婵婵林黛玉恨到骨头缝里。她拉着姐姐的手说:“便是我得死,也要跟她们兑了这条性命去,她们谁都别想活!” 周文然忙按住妹妹:“这话就蠢了。你且养着,姐姐来日必给你出了这份气。” 周文然此人,与其妹周静然决然不同,正是个心机深沉却又狠辣无情的人,从小儿就帮着南安王妃料理内宅,将家里的妾室整理的服服帖帖。 其人设基本等同于薛宝钗加王熙凤,便可知难缠。 故而南安王府本想以她与保宁侯府联姻,让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如今眼见得是不成了。 周静然此事也连累了整个南安王府的姑娘,周文然也恼恨非常,将此事记下,只待风头过了,好给商婵婵和林黛玉一个难忘的教训。 而商婵婵入了宫,再次交出了自己廉价的膝盖,给上首的五位大佬磕头请安。 太上皇并两宫太后,皇上和皇后,当今王朝的掌权者尽在此处了。商婵婵心道:现在要是地震塌了这间屋子,明儿可就改朝换代了。 太上皇当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子心里竟然在想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只是笑着将她招到身前打量了一番:“瞧着好娇弱可怜,虽然还小,眉眼间倒有几分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话就是对商太后说的了。 “侄女本就肖似姑姑。”商太后笑道:“如今圣人亲眼见了,便可知这孩子委屈了吧。如她这般斯文怯弱,哪里能去骂人打人,南安王府的教养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商婵婵心里为替她背锅的南安王府点了个蜡。 太上皇点头:“谢家小子怎么不见?” 其实比起商婵婵,谢翎才是熟惯入宫的,他与五皇子是一位武艺教头师父,常年一起学习,入宫跟回家似的。 圣人见他依旧是板着一张脸,浓眉厉目,颇为威严,便取笑道:“谢翎,你再这样冷脸,又要吓着这商家小丫头了。” 谢翎心道:我还能吓到她?她不跳起来吃了我就是好的了。 商婵婵侧身,仿佛不敢与他对视般娇怯道:“前日之事多亏了这位谢家哥哥,才不叫人冤了我去。” 谢翎的目光落在商婵婵身上,只见她今日一身浅绿明翠的罗裙,发间只稀疏别着几朵碧玺珠子攒成的小花。越发显得整个人纤弱的似春日一枝嫩柳。 谢翎也不说话,只是拱了拱手。 太上皇本来就是想瞧个新鲜,着两人各问了几句也就罢了,只道:“这个时辰,让儿和荔容他们定还在碧波池处看鱼,叫这两个孩子一同去吧。横竖都是自家亲戚,也不必避忌了。” 他口中的让儿即萧让,正是五皇子。 而荔容则是忠勇王府的嫡出女儿,早已封了郡主,只待出嫁之时赐下封号。 楚太后的脸色不可控制的难看起来。 萧让和萧荔容是谁,那可是太上皇的嫡亲孙子孙女,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但商婵婵和谢翎说到底不过是外戚,如今太上皇居然吐口说是自家亲戚,当真是给了他们极大的脸面! 谢翎也罢了,从小儿跟五皇子一起长大,太上皇难免偏爱些。 可商婵婵这才第一次面圣,与其说是她的面子,不如说是商太后的脸面。楚太后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她楚家的女儿也进宫来给她请安,太上皇可没什么表示。 商太后乐了。 商婵婵得脸她固然高兴,但楚太后掉脸子她却更高兴。 商婵婵与谢翎一同往碧波池走去,后面几步外跟着数位悄若无人的宫人。 “爹爹让我问你,你想要什么?”商婵婵忽然开口了,语气轻松平静,仿佛在聊今天要吃什么:“你帮了我,就是护住了整个保宁侯府。总不能让你白得罪一回南安王府。” 谢翎却步子略微一缓。 这可是保宁侯府的一个承诺。谢翎能想到,保宁侯府会投桃报李,但没想到的是,跟他谈及此事的居然不是商家大公子,而是商婵婵本人。 保宁侯再溺爱女儿,也不会糊涂到公私不分,因宠爱就让女儿掺和进这种政治交易里——若他真这么蠢,也不能在血雨腥风中陪着陛下登基——那么商婵婵开口来说这个话,就只有一个可能。 保宁侯认可这个女儿的能力。 认可到甚至愿意将跟承恩公谢家的来往交给这个女儿来从中搭线。 谢翎沉默了几息:“不需要。” 商婵婵挑了挑眉,露出了几分诧异的表情。 谢翎等着她发问。 毕竟这可是保宁侯府的一个承诺,谁能丝毫不动心呢。但谢翎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昨日他站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权衡利弊,他不该站出来惹火烧身,可在他权衡之前,他已经站出来了。 他想告诉商婵婵这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果商婵婵问他为什么不要保宁侯的报答,他大概会说:我站出来并不是谢家要拉拢保宁侯,只是我不想让你去发那些毒誓。 然而商婵婵挑了挑眉,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后,立即开口截断:“这可是你说的不需要,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从此我们两府就两清了。” 做好事不求回报,活雷锋啊。 商婵婵在心里给谢翎发了张好人卡。 谢翎:…… 打他出生以来,从来只有别人说话他不回应,这还是第一次打好了腹稿准备回答别人的问题,结果被无情抛弃,想好的话堵在嗓子里差点没噎死自己。 就在此刻,他忽然有点明白了他亲娘胡氏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回答这个问题…… 感谢在2019-11-14 21:14:51~2019-11-15 21:3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碗螺蛳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结成同盟 “你很看重林姑娘。”雷锋事件后,两个人彼此沉默的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谢翎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商婵婵一听黛玉就欢喜,其情状宛如给朋友卖安利的铁粉。 她开口就要夸黛玉,忽然警惕起来:“你问林姐姐做什么?” 是了,谢翎在藏书斋内,可是亲眼见过黛玉的。在商婵婵的眼里,黛玉的品貌举世无双,人见人爱,谢翎不会要打她的主意吧。 谢翎不知道商婵婵的想法,只是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承恩公府与保宁侯府都在奉旨密查四王八公的不法之事。” 商婵婵:……我还真不知道。 谢翎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他以为商婵婵从来就是这个脸厚心黑的性情,保宁侯早就知道,所以委以重任。但其实保宁侯本人,也是前天刚知道…… 所以保宁侯府的举动,商婵婵根本还来不及参与。 见商婵婵盯着他,谢翎便道:“所以,你若真看重林姑娘,便请她回江南去吧。” 四大家族早晚要一同倒台,并非什么好去处。 商婵婵收回目光笑道:“何必让林姐姐回江南,只要林公入京,自然护得住林姐姐。” 谢翎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侯爷有推举林大人的心思?” 商婵婵歪了歪头:“这个消息就当做我的还礼了?” 谢翎点头:“好。” “谢翎,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碧波池就在眼前,池水静若翡翠玉璧,商婵婵望着湖水,开口说道。 “嗯?” “我告知你四大家族的不法事。”商婵婵认真道:“作为回报,你要替我做些事情。毕竟,我是被关在后宅里的女儿家,总有些事是不能出面的。” 谢翎心道:嗯,这小丫头口气够大的,还敢夸口说告诉自己四大家族的不法事?他承恩公府从陛下还是皇子起,就开始接手此事。 每年派出多少手下,埋了多少钉子,才探出了三分眉目。如今保宁侯回京,陛下便将此事又交付了保宁侯,也算两方互相监察,是帝王的制衡之心。 谢翎可是知道,如今保宁侯那边章程还没拟出来,更别提动作了。所以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女孩来告诉自己四大家族的罪证。 商婵婵看着谢翎毫不掩饰的怀疑目光,心里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呵呵,我可是看过曹公标准答案的人,相当于万里长征你们才走了两米半,我人都已经躺在延安了好不好。 商婵婵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棍表情,意味深长地说:“内宅中的水可是深得很,有时候惊天的秘密往往就藏在日常生活中。” 谢翎:……这样深沉的话从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不但不值得信任,还有点好笑呢。 谢翎天生是个冷静稳重的人,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所以哪怕对商婵婵这个小姑娘颇为另眼相看,也不会随便就答应她什么。 商婵婵轻声道:“宁国府长孙贾蓉之妻秦氏的出身,你查过吗?” 见谢翎摇头,商婵婵便十分得意:想来承恩公府也没查到这儿来,否则也不至于日后让贾元春借秦氏之死讨好当今,得了个贤德妃的位子。 “她是营缮郎秦家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弃婴。营缮郎不过是个七品的官员,他家的嫡亲女儿都不配,只一个身份不明的养女如何就做了宁国府的宗妇?” “况且我听林姐姐说,史太君曾亲口称赞秦氏乃她重孙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且她的屋子富丽堂皇,一应摆设把两府其它姑娘屋里都加起来也比不过。” “贾家从上到下,可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如何都捧着这样一个家里精穷,出身低微的养女,你不奇怪吗?” 谢翎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阿翎,这边来!”忽然传来的喊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正是五皇子站在碧波池边的云亭里冲这边招手呼喊。 起初,太上皇说五皇子与荔容郡主在碧波池看鱼,商婵婵还感叹道:古代娱乐生活贫乏,连皇孙郡主都只能在池边喂鱼打发日子。 如今真的走到跟前,才发现,这俩一点儿都不无聊! 碧波池被圈出一角,放了许多大鹅、白鸭、鸳鸯和鹌鹑下去,而此时五皇子和荔容郡主正一人拿了一把金色的弹弓,以对着池子搞射击为乐。 五皇子挥手,早有宫人递上两把弹弓和一匣子银色弹丸:“早听说今日你们要进宫,来,来,咱俩一队,她们两个丫头一队,比一比谁能赢。” 荔容郡主年方十一,生的英姿飒爽,明艳活泼,此时笑道:“萧让,你叫我赢怕了,如今竟要拉谢翎来作弊。也罢,你们就一起上吧,也好叫你输的心服口服!” 说着又对商婵婵笑道:“商妹妹,你只管坐在旁边看着,我替咱们赢彩头回来。” 商婵婵走到近前,才看见这些禽鸟脖子上都拴着颜色不同的牌子,上面刻着数字。想来不同大小的禽鸟代表不同的难度和分数。 水里还站着好几个浑身湿透、愁眉苦脸的小太监,专等着主子们打中哪只他们就得赶紧眼疾手快捡起哪只,将积分牌交给上头统计的宫女。 商婵婵:……可以的,你们很会玩。 谢翎接过弹弓,随手扯了两下试了试力道,然后开口说:“我要与商妹妹一起。” 五皇子愣住了。 荔容郡主笑道:“哈哈,你想拉谢翎当帮手,架不住人家嫌你拖后腿。还不如跟着姐姐我呢,咱们萧家人一起称量称量,谢公子传说中百发百中的箭法。” 谢翎站在商婵婵身边。 商婵婵侧身冲他笑了笑:“愿意跟我一队了?” 谢翎郑重颌首,以手起弓:“从现在起,你说话,我做事。” 这两句话落在旁边的五皇子和荔容郡主耳朵里,不过是两人一队后,商婵婵不会打弹弓,只能她动动嘴,谢翎来动手射击。 但在谢翎和商婵婵二人这里,便是定下了方才的承诺。 从此后,商婵婵提供四大家族的罪行线索,而谢翎,去替她做那些她不方便的出面的事情。 商婵婵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那颗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就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有了一点着落。 保宁侯府的人都非常疼爱她,但这个疼爱的基础,是建立在她是商婵婵之上的,这始终让她惶恐不安。 而谢翎,却是她来了这个世界后,伸出的第一个触角,是第一个与“商婵婵”的人际网无关的人脉。 这让她觉得安心。 她给谢翎递上一枚银色的弹丸。 “打哪一只?”谢翎开口问道。 “就那对鸳鸯吧,看,还在互相用嘴梳毛呢。快,教教他们,什么叫秀恩爱,死得快。” 谢翎:…… 这场轰轰烈烈的射鸟比赛,以谢翎率先将所有体积最小,积分最高的鹌鹑打光为结尾,萧氏姐弟败局已定无力回天,互相指责对方扯后腿不争气后,不情不愿地交出了自己的彩头。 谢翎转手就都给了商婵婵。 于是出宫时的商婵婵,已然多了一对羊脂玉镯,一块松花石龙凤纹砚,以及,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弟。 “阿娘。” 商婵婵请过安后,依在江氏身边将今日之事都说了一遍,然后茯苓拿出两件彩头给江氏过目:“娘,这砚台我要送给大哥。这对镯子我要跟林姐姐一人一只。” 江氏点头:“说起你林姐姐,今儿荣国府下了帖子,后日娘就带你去见玉儿。” 商婵婵双眼发亮。 终于,要亲身进入曹公笔下的白玉为堂金做马的荣国府了。 而此时,荣国府梨香院中。 宝钗亲自一一检视着薛姨妈备下的表礼:这可是明儿要赠给保宁侯府大姑娘的,万不能出了岔子! 薛姨妈在旁看账本,见她如此不由心疼道:“我的儿,你快去睡吧,明儿是正经日子。” 宝钗叫丫鬟端来蜜水,服了一颗冷香丸这才去安歇。 脑子里依旧在想着明日见了保宁侯夫人和大姑娘要说些什么,才能充分展示自己的德才。 思绪不由飘到了黛玉身上,可恨偏叫她占了先机去。 不过宝钗想着,林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贾家许多人背后嚼说她性情狭窄刻薄,哪里比得上自己表现出来的随分从时。 哪怕是宝玉这样温柔小意,林黛玉还常与他闹脾气呢,何况是娇生惯养的保宁侯府大姑娘。明日只要自己略微使出些手腕来,想必就能让两人生出嫌隙,也好显出自己的温柔随和来。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明日便是她薛宝钗青云直上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呵呵 PS:秦可卿的身份之谜没有定论,所以此文中决定按照她是废太子的女儿这样的身份来写。 希望路过看文的小可爱们留爪收藏~ 第13章 贾家赴宴 从京城到江南,若是走运河水路,不足十天便可到达。 但保宁侯发往江南给林如海的信,钻了特权阶级的空子,走的不是水路,而是速度更快的陆上驿站。八百里加急,传信者轮换交替,几乎昼夜不停,每到一处驿站就换一匹马,不过三天就已然到了江南地界。 在保宁侯夫人江氏携女乘车进入荣国府正门时,远在苏杭之地,信使叩开了巡盐御史府的大门。 商婵婵依在江氏身旁,开始告小状:“阿娘,今日咱们走的正门。听林姐姐说,她到贾家的时候,可就开了一扇西南角门,孤零零的就让她进去了。” 江氏笑道:“我有诰命在身,他们哪里能不开正门。” 商婵婵继续道:“便是门的事儿不算,只说林姐姐到府的第一天,贾家两位老爷都推了理由不肯见她呢,明摆着不把这个外甥女放在眼里。 况且贾家二房太太还给了林姐姐好大的威风,说什么该随手拿出两匹料子来给她做衣裳。这岂不是将林姐姐当成打抽丰的穷亲戚了?难道林家就缺这两匹料子?” 江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瞧着玉儿那个孩子,未必肯第一回见就向你诉苦。必是你缠着问了,她才不得不说。你这孩子没道理,平白提起这些事情惹她伤心做什么。” 说着也不由得叹气:想当年贾敏在世,为着这个女儿求神拜佛养的何等仔细金贵,如今竟是寄人篱下,连衣食言语都要被人指点,真是叫人心酸。 总之,在商婵婵锲而不舍的小报告下,江氏还未见贾家诸人,就对二房等人颇为不喜。 待马车进了二门,江氏携商婵婵下车,便见邢王二位夫人,亲自带了李纨凤姐及三春姐妹等都在仪门处侯着。 这里头,除了邢夫人随着贾赦有个一品诰命外,其余最高的便是五品诰命王氏了,于是都对保宁侯夫人见礼。 江氏心道:人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当年一门双公的体面富贵,到了宁国府贾蓉一辈儿正是第五代,果然气数已尽。 商家如今到了商驰不过第三代,江氏暗自警醒,必得好好教养子孙,前车之鉴正在眼前。 前车之鉴的女眷们迎上来见过江氏。 凤姐儿是四天前刚在宴席上拜见过江氏的,此时便笑道:“难得侯夫人大驾光临,老太太正在里面盼着您呢。这不今儿一早就打发我站在这儿了,只喝风我也将我喝饱了,待会儿还请侯夫人赏我一口席面。” 江氏倒是颇为喜欢凤姐儿的性子,就笑道:“凤哥儿性子活泼,倒与你们家大姑娘不同。” 王氏愣了一下,随后满心欢喜。 她打叠了好些腹稿,准备不着痕迹的提起元春,好试探保宁侯夫人的口风。谁知道一点没用上,保宁侯夫人见面第一句自己就说了,那接下来王氏便好开口了。 这幸福来得太快,实在是如梦如幻。 王氏刚准备接口,只见侯夫人身边的女孩子向前走了几步,不顾旁人只拉着黛玉的袖子:“林姐姐,我从宫里得了好东西要给你呢。” 江氏便笑着嗔道:“婵婵,也不先见过人,满眼里便只有你姐姐。” 商婵婵这才松开黛玉的手,退回到母亲身边,一一按长幼之序见过在场诸人,然后收获了一大圈表礼。 王夫人的话就被堵在了喉咙里,不由心中怪责黛玉,只能暂且按下,稍后再提。 宝钗垂首跟在三春后头:这倒不是她谦让,按说她恨不得站在第一个,直接站到侯夫人眼皮底下去才好呢。只是她出身所限,又是客居在贾府,总不能跑到人家姑娘前头去,只得遗憾地站在最后面。 此时她心中又酸又涩,简直像是打翻了醋瓶子。 她听凤姐说起保宁侯夫人和姑娘对黛玉颇为喜爱,但她没想到是这样的亲近! 商大姑娘从宫里得了好东西也要留给她,侯夫人那句话更是将她当成自家女儿一样来论。她林黛玉何德何能,不过就是仗着死了的娘亲跟侯夫人的旧识罢了。 商婵婵从腕上摘下一只玉镯给黛玉套上,然后忽然指了宝钗开口道:“凤姐姐,这是你们家那位姊妹,怎么那天宴上没有见过?” 王熙凤忙笑着解释了一番,江氏便命丫鬟们送上一份表礼。 目光在薛宝钗面上轻轻扫过:一个贾元春还不够,四大家族还要送第二个姑娘入宫?这颜色倒是生的比贾元春还要再好三分,确实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京中权贵皆心知肚明,所谓的公主郡主陪侍,不过是个借口:宫中哪有什么公主?大公主少年早夭,二公主三年前就嫁出去了,唯有两三个常往宫里走的亲王郡主,除了萧荔容年纪小些,别的也都准备嫁人了,谁需要陪读。 这所谓的陪侍,不过是宫中太后皇后提前挑一挑诸位皇子侧妃侍妾的备选人罢了。 大皇子年二十,去岁已然大婚。 可剩下的一溜儿皇子,可都是八岁到十五岁之间,都等着指婚呢。皇子正妃也罢了,天下间无非那么几十家里的姑娘挑来挑去,可是这侧妃和侍妾的位置就多得是人盯着了。 商太后闲着也是闲着,便想了个召陪侍入宫的借口,准备弄一波女孩来进宫选着,若有些心术不正狐媚霸道的,早早的踢出去,也省得日后祸害她的皇孙。 这事儿,在官宦名门家里都是敞开的秘密。 身份高的、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准备送女儿加入这个小妾预备战队,倒是些末流的、败落的官家,想要靠女儿搏一搏泼天的富贵,便格外上心。 薛家自然也是这个打算。 宝钗见侯夫人望过来,整个人立刻紧绷起来,面上却依然是如水的平静。今日她着意打扮了,越发显得脸若银盆,眉分翠羽,眼如水杏,当真是个绝色美人的模样。 江氏微微一笑,对王夫人和薛姨妈赞道:“薛姑娘好生出挑,不下于府上大姑娘呢。” 王夫人脸上笑容登时就淡了,险些没维持住。 商婵婵简直要给他娘鼓掌:以王氏的心胸,以后薛家母女怕要在她手下吃不少绊子了。 薛姨妈倒是喜上眉梢:保宁侯夫人肯这样夸女儿,未来就有了好大的指望呢。 薛宝钗也只觉得心肝乱跳,连忙垂目做端庄自持状,好在这是她做惯了的,果然是一副荣辱不惊的美人风范。 商婵婵看的津津有味:这还没进去大门呢,眉眼官司就这么好看,真想住在贾家不走了啊。 第14章 宝钗挑拨 商婵婵进门后,自然要先拜见贾母。 只见贾母鬓发如银,通身气派确实是在公侯门中里浸淫了数十年才能养出的富贵尊荣之气。她是超一品国公夫人,又是老人家,自然不必站起来见过江氏,只是笑着与江氏客气应酬了几句。 两位诰命第一回相见,少不得要说起共同的话题贾敏,贾母很是落了两滴泪,保宁侯夫人便宽慰了几句。 谁知王夫人居然也在一旁举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当年姑太太未出嫁时,与我是最和睦的。后来珠儿与元春出生,她还亲手抱过,极为喜欢元春。可怜她天不假年就这样去了,当真是剜了我的心去。” 商婵婵:……你说这种亏心话就不怕林夫人从地下掀翻了棺材板出来挠死你吗。 连贾母也噎住了:当年王夫人嫁进来,跟还是姑娘家的贾敏可谓是相看两相厌,三天两头互相内涵,只是因为贾母偏心贾敏,所以王夫人屡屡败北,饮恨当场。以至于贾敏出嫁后的那段日子,王夫人高兴的走路都带风。 这也罢了,生在这等人家,谁不会说几句违心的瞎话?主要问题还是王夫人的演技实在太过生硬。你说着悲痛,倒好歹挤出两滴眼泪来呢! 黛玉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帕子:她何等聪慧,如何看不明白王夫人对她从来就是多嫌着似的冷淡,平日里偶有言语提及母亲也都没半句好话。如今竟然拿着母亲的死为自己女儿铺路! 丧母之痛与此时之辱混合成一种锥心苦楚,刺得她坐立难安。 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想念林如海——如果父亲在这里,她们必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拿着母亲作筏子。 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林如海打开了手里的信。商驰文笔格外生动,于是那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是女儿在荣国府的血泪。 手里上好的澄光纸被他捏的褶皱不堪。 中年丧妻丧子,早已将他的心志烧成了灰。京城中浑水一滩,太上皇、皇上、老牌世家、当朝新贵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解都解不开。 他已然病痛缠身,估计生死也只在几年间,何必掺和进去,万一行差错步,岂不是连累了玉儿这个唯一的女儿。 可如今,他还没死呢!女儿竟就叫人羞辱到如此地步,连亲外祖家也全然只是冷眼作践。 他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直至天色都黑透了,他才命小厮将大管家林忠叫来,吩咐道:“从明日起,将府中财物一应清点明白。但要记得,悄悄地,不许惊动了人。” 林忠忙应下,随后不解道:“老爷这是要?” 林如海语气冷的像结了冰,一字一顿道:“向圣上请调令,回京。” 然而此时的黛玉并不知道父亲已经接了书信。她只觉得孤苦无措,只能听着王夫人拿她去了的亲娘作筏子,将手里的帕子捏的死死的,脸色褪的一丝血色也没有。 商婵婵一直留心她,立刻就发现了。 “阿娘,我要去林姐姐的屋子玩。”商婵婵站起身来,挡在黛玉前头,不叫人看见她的失态。 江氏笑道:“也罢,史太君,便让她们孩子一处去吧。” 贾母巴不得这些孩子都不在跟前儿,好让她开口说元春的事情,连忙应了,又特意指了邢夫人去陪着:“可得看好了几个姐儿,别叫她们磕着碰着,吵架拌嘴。若要什么吃的,大厨房里没有,只管打发人往我这边来要。” 说完又看了鸳鸯一眼。鸳鸯忙亲手走去拿了前儿才得的两瓶玫瑰香露贡品,交给邢夫人。 邢夫人心中恨恨:家中这样的大事,凤姐儿和李纨都能留下,居然让她出来看孩子。横竖好处落不到她头上,她才不管呢。于是出了门只磨磨蹭蹭跟在姑娘们后面看景。 如今因黛玉和宝玉都大了,倒不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呆在碧纱橱里外,而是在贾母荣庆堂后头拣了最精致的两套小院各自住着。 商婵婵拉着黛玉的手走在前头,她带来的四个丫鬟茯苓灵芝、白露白霜紧紧跟着她,三春姐妹和宝钗便落后了几步。 商婵婵见她们在后头,便悄然对黛玉道:“林姐姐别委屈了,林大人或许能入京呢。” 黛玉霍然顿住身形,再忍不住落下泪来:“当真,爹爹当真能入京?” 商婵婵郑重其事:“父亲已经给林大人去了信函。林姐姐,这话只放在你心里:就算林大人入不了京,我也会叫你回江南去,不让你在这里受这些委屈。” “婵婵……”黛玉声噎气堵,心中百般话语说不出口。 至亲骨肉,自家亲眷都只会逼迫欺辱她,居然是个从前未曾谋面的外人,贴心贴肺的晓得她的委屈,愿意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 “这是怎么了?”只听宝钗的声音传来。因黛玉听父亲的消息,站住了身,于是后头宝钗三春便都跟了上来。 宝钗见黛玉满脸是泪,露出了关切的神情柔声道:“林妹妹如何又哭了?平素咱们姊妹在一处倒是无妨的,今日保宁侯府大姑娘初次上门做客,妹妹便是有委屈也忍一忍吧,倒叫贵客难堪呢。” 说完又向商婵婵道:“商大姑娘可别恼,林妹妹身子不好,性子也就娇一些。今儿怕是听人提起了林夫人这才难以自持。” 不待商婵婵说话又笑道:“今儿怎么不见宝兄弟?他跟林妹妹一贯是最亲近的,他那里有自己陶澄的面脂据说比外头好,倒叫人去他屋里给林妹妹拿了来才是。” 其实薛宝钗在说第一句的时候,身为林黛玉铁粉的商婵婵已经火了。但她愣是忍住了,听薛宝钗说完:我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没想到薛宝钗居然一句比一句厉害! 第一层说黛玉常常爱哭,在客人面前失礼,这都是轻的,第二句更是直指黛玉身体不好,性情也差。而后的第三句才是最要紧最阴狠的:宝玉跟黛玉是姑表姊妹,说什么一贯最亲近,去屋里拿宝玉的面脂之类的话,简直是暗示黛玉与宝玉有私情,这可是涉及闺名的事儿! 商婵婵自问,若不是她是穿越过来的,十分了解黛玉性情,换个不知道的夫人小姐在这里,听到这几句话对黛玉的品性难免要打个问号。 薛宝钗这是明摆着要踩着黛玉的名声往上爬了! 比起周静然的莽撞蠢坏,薛宝钗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更叫人胆寒。 商婵婵开始卷袖子——她对自己的实力有认知,靠嘴炮打周静然那样的蠢人她能一个打十个,但薛宝钗这样的心机口齿,商婵婵自问说不过她。 既如此,她不妨学一学谢翎的应对标准:说不过你,就打你。 作者有话要说:婵婵:我真的是个普普通通的淑女。 第15章 王氏犯蠢 要说面对南安王府周静然,商婵婵还是有几分压力的,毕竟怕给家里添麻烦。但要说面对薛宝钗,商婵婵可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就算摆明了要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你又能怎样。 况且,这可是薛宝钗自己一脑袋撞上来的。 其实要是薛宝钗不来惹事,商婵婵是不会主动去招惹她的。对于书中薛宝钗的心机性情,商婵婵还真有点打怵。 但如今既然对上了,商婵婵也就没打算跟她玩花样,直接准备一力破万法。 就在商婵婵准备卷袖子,付诸武力的时候,却觉得手上一紧,是黛玉拉住了她。 只见黛玉擦了眼泪,神色冷峻,将商婵婵挡在身后:“薛大姑娘,你进京入府这才几日?咱们统共连话也没说过几遭,关于我的事儿,你哪里来的这些个长篇大论,言之凿凿?简直是信口开河。” 总不能事事都叫商妹妹护着自己,她也该叫人知道,哪怕如今她孤身寄居在这里,却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薛宝钗却仍然口角含笑,看起来格外温和可亲,甚至还主动道歉:“林妹妹多心了,我一贯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只是如今关心妹妹,又担心府上得罪贵客才多了两句嘴。若是得罪了妹妹,我便在这里赔礼了。” 探春因见两人口角,想起王夫人的嘱咐,便暗中咬了咬牙笑道:“是了林姐姐,你不知道宝姐姐为人最是宽厚温和的。” 黛玉顿时觉的心灰意冷,不愿再说。 她来了这几年,跟三春姐妹朝夕相处,她自问没有什么对不住她们的。每年林家送来的玩物土仪她都捡最好的给姊妹们。 可如今,探春也只会为了她自己的前途,站在王夫人那边,偏帮宝钗,浑然不顾这件事会损了她的名声。 倒是迎春默默然,惜春冷笑了一声自顾自走开了。 “你既然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就该闭着嘴。”商婵婵指了薛宝钗撂下一句话后,把手上的玉镯也往上推了推,仍然在做动手的准备——虽然人人说黛玉刻薄不饶人,但商婵婵知道,真对上宝钗,黛玉可是说不过。 只是现在黛玉自己站了出来,那商婵婵也就不介意先等黛玉发挥完,自己再赶下一场,反正打人又不怕迟。 薛宝钗脸色一白。 这跟她设想的可不同。她本想着,商婵婵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极容易就挑拨了去,最好恼了黛玉后再将这些话再传给侯夫人。 便是挑拨不成,她这样温柔和气,黛玉这样咄咄逼人,相较之下,这位姑娘也会对自己产生些好感才是。 怎么会这样冷漠厌倦的指着让自己闭嘴?而且这位商大姑娘为什么一直在卷袖子?现在可是深秋,气温也并不高啊。 薛宝钗摸不着头脑,商婵婵身边的茯苓可是见过商婵婵飞起踢人的,知道自家姑娘又要该出手时就出手了,简直心急如焚——这可不是只有自家人,若是亲自动手打人,这传出去连之前周静然的事儿都会被翻出来议论的! 商婵婵准备动手的同时也附加言语打击,直接告诉宝钗:你这样心思不正,我一定上禀太后不许你入宫! 如此这般断了薛宝钗的青云之志,好报方才之仇。 然而手都伸了一半,商婵婵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若是这个主意能成,不但解了今日之气,还有几项额外的好处。 那时候就有意思了。 于是她只是笑嘻嘻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宝钗,就反手挽着黛玉往她房里去了。 薛宝钗丝毫不知自己刚从物理打击下逃了出来,还在暗恨黛玉占了她的机缘。 望着两人亲密的背影,咬住了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正堂内,贾母见姑娘们都走了,便打叠精神准备筹谋元春之事,这才是正经事呢! 王夫人也是心急火燎,刚要开口,忽然见薛姨妈也安然在座,一副伸着耳朵准备仔细听的模样。 想起方才保宁侯夫人对宝钗的夸赞,王夫人心里一阵膈应。 于是直接开口道:“老太太,我这妹妹这些日子车马奔波,到京城才几天,身子颇为不爽,不如叫珠儿媳妇儿陪她去歇了吧。”干脆利落的要把薛姨妈从情报中心给踢走。 正好让李纨也走,一个寡妇人家,穿的那样素淡脸上枯木死灰似的,不叫她在这里免得晦气。 倒是凤姐儿,口舌伶俐,看起来也蛮讨侯夫人的喜欢,留下还可以帮衬一二。 薛姨妈目瞪口呆,没想到姐姐这样小心眼,连她听一听都不许,更别提容她推举宝钗了。 她们可是嫡亲的姊妹!薛姨妈气的险些背过气去。 然而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她只得被低眉顺眼的李纨和几个丫鬟,脚不沾地的架走了。 贾母倒是暗自满意:王夫人还知道支走她这个妹子,说明还是个拎的清的,知道娘家没有自己女儿重要。 然而贾母对王夫人这个拎得清的考评,下一刻就被王夫人无情打碎。 只听王夫人道:“不瞒侯夫人说,听夫人提起元春后,我这心里着实难过。那孩子自幼出挑,可怜进了深宫之中,如今蹉跎到了二十岁还没个终身。夫人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便可知道我的心了。” 贾母险些忍不住将杯子直接砸到王氏头上去! 怎么就能说出这么蠢的话,是脑子被驴踢了吗!枉自己刚才居然觉得她是个拎得清的,这分明是个糊涂虫! 如今贾家这副做派,要做什么是明摆着的——就是想要请求保宁侯夫人帮衬元春的前程。 你第一句话哪怕不把姿态放低了摆出求人的态度来,也得说一说帮衬元春,荣国府能许出的好处吧。不然谁也不是活菩萨,人家保宁侯夫人凭什么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给你荣国府贾元春挣前程? 结果王氏倒好,第一句哭起女儿来了,还敢拿保宁侯夫人的心肝宝贝做比,简直是在得罪人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江氏果然恼了:她是听夫君的准备在荣国府这里赚一个顺水人情,可不是真的瞧得上荣国府。王氏居然还将自己女儿与商婵婵相提并论,也不瞧瞧贾政的官职跟保宁侯的官职差出去多少! 于是她放下茶盏,淡淡道:“既如此,史太君只管进宫求太后将贾女吏放出来就是,横竖我瞧着娘娘宫里也不缺这一个宫女。” 王氏:嗯?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此时侯夫人不应该感叹唏嘘她的慈母之心,并且主动要求帮衬元春吗?毕竟元春可是正月初一出生,日后是有大前程的。到时候自然也会忘不了保宁侯的好处。 贾母瞧着王氏居然还没转过弯来,索性放弃了她,指着凤姐道:“你太太这几日发烧呢,果然现在说起胡话来了,你这就去倒一杯浓浓的蜂蜜来叫她喝了,养养喉咙吧。” 言下之意:快给王氏整点东西堵住嘴,可别叫她再说话了。 王熙凤险些笑出声来,连忙应了,去给王夫人倒了一盏足以齁死人的白糖蜂蜜来。 作者有话要说:薛宝钗跟周静然不同。那个著名的滴翠亭嫁祸给黛玉事件,还有金钏儿死了她安慰王夫人那些话,就能看出薛宝钗是个自身利益至上主义,就算说得好听也是只顾着明哲保身,不在乎他人。 再次备注一下,本文会黑薛家全家,所以喜欢薛家的小可爱们请避雷啦,以后会更多的。 所以商婵婵如果这里当众动手打了她,事后是一定会被她缠上付出代价的。 文中的婵婵现在并不成熟,也会犯错,所以才总想着用身份暴力解决问题。 但是作为亲妈的我阻止啦,不能让婵婵吃亏,并且以后会有比直接动手更爽的方式。 上章卡文好多小可爱说要打我……嘻嘻嘻,这章我又卡了整治薛宝钗的主意,转而去写了王氏。 别打我呜呜呜。 第16章 元春前程 王夫人一开口就得罪了保宁侯夫人,实在是打乱了贾母的计划。 眼见得王氏帮不上忙不说,还一直拼命扯荣国府的后腿,贾母顺了顺自己的胸口,不得不亲自开口了。 她的原计划是想王氏先开口求情,便是保宁侯夫人拒绝,自己也可自持身份辈分,再好好说说,也好算是个循序渐进,有来有往。 如今让这个蠢笨的王氏,神来一笔,天降横祸,直接得罪了人,贾母也就顾不得什么战略战术拿捏身份了。再不说,保宁侯夫人可就要起身告辞了! 于是贾母索性自己直接开口道:“侯夫人,我年纪老了,有话便直说了。” “元丫头,我们是寄予厚望送进宫的。只是阴差阳错,拖到了如今,到了这般年纪。若真是按照宫女二十五岁放出宫,也便只得做个继室填房。与其如此,倒不如叫她在宫里再争一争命。” 贾母说的阴差阳错,正是七年前废先太子后,剩余几位皇子夺嫡的乱象。 那时候便是有本事也不知道该把元春塞给谁啊,万一塞错了,元春自己小命不保不说,还得连累一家子去死。 还不如老老实实蹲在后宫当女官呢。 贾母叹了口气:“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侯夫人的为人我也看得明白,最是聪慧通透的,既然侯夫人在宫内见过元春,我还想请教请教,不知侯夫人觉得元春可还能指望?” “若是个能教导的,说不得我们求侯夫人伸手帮一把,来日我们贾家上下都记着侯夫人的情儿。若是个不成的,还望侯夫人直言告知,我便豁出这张老脸来去求太后娘娘将她尽早放出宫,寻个人家罢了。” “毕竟是老身的亲孙女,挣不挣的来荣华富贵,总不好将命搭上。” 江氏望着贾母,心内暗自叹气。 贾母人老心不老,可谓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但既然有这样的决断谋算,为何不好好教导儿孙辈,使之成才,而只是自己高卧取乐,眼瞧着家里男人不成器,还默许二房将女孩送去宫里搏命。 凤姐儿听着也暗自心惊,平日里只觉得老祖宗慈眉善目的,如今到了大事上头,才知道王氏浅薄,非得贾母才撑得住。 自己果然还有的学呢,当然不是跟她这位正在捏着鼻子喝糖水的姑妈学。 王氏现在才发觉,自己刚才好像说错了话。 于是见贾母瞪眼,她只得不情不愿的将那碗齁死人的蜂蜜糖水往下灌,心里只埋怨凤姐,也不知道给她这个姑妈徇情,竟然真的端来这么一整碗。 当然,对凤姐来说,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整一整这位压在自己头上的姑妈,简直是喜从天降,于是手一抖“不慎”将整个糖罐都倒空了。 贾母见江氏只是一味沉吟不说话,心里反而更安定了些。 保宁侯府如日中天,若是侯夫人不看好元春,直接干脆利落拒绝就是,贾家也毫无办法。但如今她既然在沉吟,说明事情还有余地可思量。 江氏故作沉吟半晌,才开口道:“史太君可知,镇国公府牛家也有一女儿在宫中做校书侍女?” 四王八公虽然是老亲,但这些年下来也淡了,唯有四大家族还彼此扶持,所以贾母还真不知牛家什么时候也送了一个女儿进宫。 心中不由一凛。 江氏笑了笑:“太上皇老圣人,是个念旧的人,心里十分顾念你们老臣之家呢。朝政之事自然不好徇私,但既然有机会,自然要对你们几家的女儿格外容情些。” “史太君和镇国公府吴太君若是一同给两位太后上几道请安折子,只需要太后娘娘在老圣人耳朵边上一说,老圣人自然能想起你们这些人家来,又岂会亏待了你们女儿。” 贾母眼睛一亮。 其实为了元春的事儿他们想了许多主意,未必没有想到这儿。只是如今荣国府朝中无人,许多法子都不敢试,也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但江氏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何况,她既然吐口说了主意,自然就是愿意帮衬荣国府。 那么有她在商太后跟前说几句话,便比她们在家里枯坐着强千百倍。 贾母和江氏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彼此根本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就有了默契。 “自然,想要一开始就是一宫主位怕是不能了。”江氏特意说明了这一点,别的不说,王氏脑子眼见得回路不对头,别到头来嫌自己女儿位份低,倒怨上自家。 那可真是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不咬人也恶心人。 贾母颌首:“侯夫人放心,这点老身自然明白。宫女晋封,得从最底下的答应起,便是太上皇怜悯,自然也不敢奢望一宫娘娘。” 江氏颌首笑道:“史太君见识明白。” 王氏果然开始揉帕子。 依着她,元春就该住到皇后的昭阳殿里去才不辜负造化,怎么能连个一宫主位也混不上呢。罢了,只能先到了圣上身边,再图别的吧。 横竖元春那样有才有貌有造化,等生下皇子还愁没有日后? 商太后就是个很好的榜样嘛!要是有那一天,保宁侯府算什么,她这个太后的亲娘才是京城中最有权势的女人! 王氏的梦想一个个飞出了天窗。 贾母见此事有了眉目,不由笑道:“只不知怎么谢过侯夫人的好。” 江氏莞尔:“不过是随口一点子闲话,哪里就用谢。史太君若是舍得,我倒是极喜欢玉儿,想日后常接了她家里玩去。我们家婵婵养的天真腼腆,偏偏跟玉儿投缘,日后两姐妹也可多相处些。” 贾母笑着应了。 王氏心中有梦,情绪就格外高涨,开口道:“夫人怕商大姑娘没人陪,只管接了林姑娘去就是了。若再要热闹些,我们家还有几个丫头也是好的。我妹妹家的宝钗更是个稳重仔细人……” 得了,这会儿元春有了前程,王夫人又忽然想起宝钗来了。 贾母听她说的不伦不类简直无语:保宁侯府的姑娘尊贵,难道他荣国府的姑娘就下贱了?在王夫人嘴里简直说的跟陪玩的小丫头似的,当真丢脸。该讨好的时候不讨好,这时候倒上赶着来讨嫌了! 于是道:“凤哥儿,还不请你太太喝水。” 凤姐儿连忙把杯子举到王夫人嘴边上,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江氏也无语:元春的性情最好随的是贾母而不是自己的亲娘,否则在后宫里只怕撑不了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王氏卖蠢,没有我们婵婵的戏份,所以没有小剧场啦。 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我就给大家伙拜个早年吧! 欢迎小可爱小天使们留爪! 第17章 元春露脸 应付完荣国府诸人,江氏也觉得颇为劳累:尤其是跟王氏说话,真是费脑子。 其实王夫人平时也不这么发挥失常,要不然也不能在荣国府管了这些年的家。 只是事关元春,她就会有点魔怔。 在保宁侯府上下诸人归府的路上,商婵婵身边的茯苓将今日薛宝钗的话一一回禀给江氏。 江氏蹙眉:“倒是个有机心的。只是小小年纪,心思却刻毒,拿着旁人的闺名竟这样不当一回事。” “待来日我得跟太后娘娘说一说,这样的女孩子选进宫去,日后万一去了诸位皇子身边,岂不是惹祸的根苗,平白生出好些事来。” 商婵婵忙拉着母亲的手道:“阿娘不忙说,倒让她入宫去才好呢。横竖太后娘娘火眼金睛,还能看不出她的为人?非得她有机会入了宫,我才好叫林姐姐出今日这口气呢!” 见江氏不解,商婵婵就凑在母亲身边,将她的打算一一说了。 江氏笑道:“就你是个促狭的。” 商婵婵道:“阿娘不知道,那位薛宝钗说话处处踩着林姐姐。我偏要叫她知道,林姐姐比她尊贵才好。再者说,这个主意若是成了,我跟林姐姐也可常常见面。” 江氏叫她摇着手撒娇逗笑了,说道:“这事儿能做主的只有太后娘娘,反正宫里隔几日便打发人出来接你进去一回,你到时候自己想法子跟娘娘磨去吧。只一点,娘娘是何等人物,你不许耍小聪明。” 商婵婵想:我是活腻歪了,还敢去商太后跟前耍花样?商太后这一生自侯门嫡女到一朝淑妃再到圣母皇太后,传奇经历足够写上几百万字的宫妃逆袭小说了,轮得到我去班门弄斧。 宫外商家母女俩其乐融融,说起了太后娘娘。 而宫内,太后娘娘又在日常因为贾元春犯堵。 贾元春对着铜镜擦了一点胭脂在唇上。 镜中映出一个美丽的女子:只见她小腰秀颈,肤如凝脂,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更是给这张秀美的脸上增添了不少动人光彩。 她从来知道,自己是个绝色的美人,从小到大她也一直活在别人的赞扬声中。 如今宠冠后宫的柳贵妃,虽然娇丽妩媚,但论起姿色才德,出身教养,正经还不如自己呢。 贾元春想,我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轻微一点娇如花瓣的胭脂色像是画龙点睛,让她这张脸更增了几分颜色。 晚上皇上要来陪商太后用膳,既如此,可不能素着一张脸就出去服侍。 皇上如今虽然接近不惑之年,但天子威仪器宇轩昂,能做他的嫔妃,贾元春也是肯的,不然嫁个寻常人家的潦倒少爷,便是年轻又有什么用。 “元春姐姐,我听小厨房里的周姑姑说,今儿太后娘娘吩咐叫在御菜里加一道甜笋金雀汤。这道羹汤可向来是碧玉碗盛才好看。”小宫女望着元春的手笑道:“姐姐的手这样白净,叫碧玉一衬肯定好看。这消息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呢。” 说着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贾元春。 元春笑道:“妹妹有心了,只我瞧着妹妹的手也漂亮,就是缺个好看的镯子。”说着便取了一个金丝镯子来给小宫女套上,看她喜滋滋的去了。 贾元春咬了咬唇,取出一盒玉雪粉来将双手细细的扑了一遍。 因是跟生母用膳,皇帝便没那么些拘束规矩。 小巧圆桌上自然摆不下皇帝的例菜,商太后便吩咐捡出几道皇上爱吃的摆上便罢了,其余的都拿下去赏了宫人。 商太后望着儿子笑道:“京中秋日干燥,这甜笋金雀汤虽不金贵,却润肺化痰、健脾补肾。你且喝一碗吧。” 说完就叫身边的碧珠来盛汤。 谁知碧珠还没挪步,本来站在后头的贾元春就越过她上来。商太后看见她的身影,嘴角就是一抽。 她目光在皇帝儿子脸上溜了一圈,意思就是在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人给我领走,还你老娘一个清静。 谁知皇帝只是淡笑不语,仿佛视而不见。 贾元春走上前来,亲手捧盏,一双雪白玉手在烛火下越发显得细腻丰润,格外动人,碧玉的碗盏倒是做了陪衬。 皇上的目光便从这双玉手移到她的面容上。 他眸光乌黑,毫无波动,但脸上却带着一抹惯常的笑容:“楚母后身边的贾女官给了母后,朕瞧她服侍的倒是勤谨周到,儿子次次来都见得着。” 皇帝知道我是谁,他认得我! 贾元春心口一跳。 商太后知道儿子的打算,于是瞥了一眼俏脸微红的元春:“我身边有的是用惯的人,你既然觉得她周到,就带了去吧。” 快带走吧。 也省得一天三趟的在她眼前晃悠,烦的她要命。 贾元春的心不由得狂喜起来,再勉强自持,也露了些神色出来。 谁知皇上随手舀了舀碗里的汤,将勺子搁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口中淡漠道:“罢了,不过是个寻常宫女,儿子身边也不缺。” 仿佛从天上掉下地狱,贾元春只觉得头嗡嗡响,狼狈的退了下去。直到叫外面的风一吹,才知道,脸上已经滚了泪下来。 皇上方才冷淡的一句话,将她多年来对自己才貌的信心打的粉碎,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也撕成碎片。 从前是觉得自己只少一个机会。 可是现在,太后都要将自己给了皇上,皇上却毫不在意的拒绝了…… 那自己,还有什么机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出人头地! 贾元春望着宫中夜色通明,红墙绿瓦,却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待用过晚膳屏退了宫人,商太后才问道:“皇帝改了主意?” 皇上摇摇头:“父皇身子康健,十年不敢说,五年内当是无碍的。人皆是越老越念旧,四王八公若非有大错,朕怕是动不得。但留着这些禄蠹贼子无非是戕害黎民祸害朝政罢了。既然他们没有大错,朕便给他们个机会犯错。” 言下之意,贾元春还是要纳的,她便是撬动四大家族的一把利刃。 太后在宫中浸淫多年,也明白过来,笑道:“是了,贾元春毕竟出身官宦,还是有些个气性的,从前再使手腕也有限。但今日先是得了希望却又绝望,日后待时机来了可就会抓住不放了。” 人因欲望失了本性,自然会狂妄悖乱,惹出祸端。 然而这皇宫之中,却是容不得人行差步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贾元春也是个可怜人,但红楼中的女子谁不可怜呢。 不是自己有无奈就能踩着别人往上爬的。 所以最喜欢林妹妹,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苦害过别人。 她从没有害过旁人,但从宝玉到宝钗到凤姐儿,很多人都扔过锅给她背,这不是一句,都是可怜人就能说得过去的。 PS:下一章就会揭露婵婵的主意啦,欢迎小可爱们留爪。 第18章 陪读侍女 商太后搂着商婵婵,而婵婵手里抱了只大胖猫。 在这个时代,波斯猫还是个顶稀罕的物件儿,所以商婵婵每次进宫,都要逮着商太后的大猫撸个过瘾。 这只猫有个名字,叫大菊花,商婵婵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当时就惊了,表示不忍卒听。 但这是商太后亲自起的,大家自然都得这么叫。 凤景宫里天天“大菊花”、“大菊花”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只有商婵婵叫不出口,管它叫大花。 商婵婵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使出浑身解数要逗商太后笑,果然商太后喜欢的不得了,只道:“要是婵婵能每天都陪在姑姑身边就好了。” 商太后有些唏嘘:当妃子的时候咬牙坚持,寻思做了太后就好了。谁知当了太后也有不爽利的地方。 自己心爱的小侄女几天才能接进宫一回,这还是皇上特批的。 倒是一个看了就烦的贾元春天天在眼前打转,你说这事儿闹得。 而且自打皇上五天前戏耍了贾元春一番后,她越发紧着要奉承商太后,几乎连小宫女的活都抢了去,闹得商太后更是烦恼,恨不得儿子赶紧把人领走了清静。 商婵婵抱着商太后的胳膊:“姑妈,我有法子天天进宫陪你。” “哦?” “宫中下个月就要为几位郡主选陪侍了不是?姑姑把我挑上,这样我就能经常在宫里陪着姑姑了!” 商太后笑道:“傻孩子,那些选进来是要伺候人的,我可不舍得你进来。” 那些姑娘选进来都是准备做皇家妾室的。 以保宁侯府现今的地位,商婵婵的婚事最好不要是皇亲国戚,只管怎么自在怎么来就是,更不必进宫来做什么陪侍。 太后在宫里熬了四十年,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能再叫她商家女儿再进来伺候人呢。 商婵婵露出失望的神色:“是选宫女吗?我以为是选陪读呢。就像是谢家哥哥常陪着五皇子殿下骑射那般。” 商太后笑着摇头,摇了一半忽然想到:对啊,为什么不能再选一波陪读呢。 横竖她现在也整日无聊,何不将几个顶好的女儿家鞠养在眼前为乐?有太后亲自教养这个名声,不管谁家,定然愿意将女儿送上来。 眼前就有几个:忠勇王府萧荔容、保宁侯府商婵婵还有平宁大长公主的孙女儿文杉,正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平日里都是见惯了的好孩子。 要是将她们接入宫中读书,不但自己有了贴心陪伴的女孩儿,对这些姑娘家来说,日后指婚也大有好处,可以说两方都得了益处,是件双赢的事情。 只是有一件,女儿家常年出入宫闱,身份固然是高贵了,但若是一个不当心,掺和进皇家的事情中,倒是容易委屈着。 商太后沉吟片刻,望着商婵婵稚嫩的面孔,心头一软:罢了,我如今都五十六岁了,再过几年怕是有心教养也无力了。婵婵这样娇弱,若是得自己亲自教导,日后也没人敢欺负了她。 因而问道“婵婵,你当真想进宫来陪着姑姑?” 商婵婵点了点头,依偎在商太后身边,轻声道:“当时若是在姑姑跟前,只怕周静然也不敢冤枉了我和林姐姐去。” 可怜的周静然又被商婵婵拎出来当垫脚石。 当真是被迫实现了反复利用和可持续发展。 果然商太后想到此事就坚定了心意:“是了。咱们商家人口单薄,你爹娘又是千头万绪的事情,上头全是哥哥,难免叫你委屈着了。” “也罢,从此后,你便跟在姑姑身前吧。回头再挑几个好姑娘,你们一同读书识字,日后出了门子也彼此有个帮衬。” 别说亲姊妹了,商婵婵连个堂姐妹也没有。若不趁现在结识几个手帕交,日后做了人家妻子出门应酬,岂不是都没个熟悉的朋友。 商婵婵拿出了卖安利的架势,抱住商太后的胳膊:“姑姑,我知道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 商太后是什么人物,笑道:“不必说了,你说的肯定是你那位林姐姐吧。我瞧着你肯进宫来陪姑姑是一桩,要带上那个姓林的小姑娘才是正事。” 说完摸了摸商婵婵的头:“婵婵,姑姑准备叫进宫的,都算得上皇亲国戚,那个姓林的姑娘却不是,既如此,越出挑越有可能惹麻烦呢。” 说白了就是,你得上头有人。不然皇宫里你走到哪儿跪到哪儿,谁都能欺负一下,进来有什么意思? 商婵婵愣住了:果然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吗?也是,在荣国府内,林姐姐受了欺负她能干脆利落的出头,可是在宫里,如果是荔容郡主,如果是贵妃,如果是哪位皇子刁难,她又真的能护住林黛玉吗? 果然是穿过来后的一帆风顺,让她有点膨胀了。 这可是皇宫!保宁侯都得小心应对的地方。她有什么权利和能力把黛玉也拉到这云波诡谲的宫廷中来。 太后见她愣愣的,不免有点心疼。 倒是忽然想起一事。 皇上曾特地来跟商太后交代:朱相国年纪大了,又是太上皇的人,皇上准备年后就暗示暗示让老人家主动致仕,然后将宰相的位子交给商铎来坐。所以想太后找个机会赏赐安抚一番朱家诰命们。 听闻朱相国家的情况倒跟商家差不多,盛产男孩,到了第三代就剩了两个姑娘家。其中最小的女孩也才十岁,是朱夫人的心肝宝贝。 如果将她也接进宫中教养,岂不是给了朱家体面? 而且朱氏女入宫,开了官宦贵女的先河,那么林氏女自然也就不打眼了。 “罢了,婵婵,姑姑再与皇上商量一番,说不得你那位林姐姐也能进宫陪你读书呢。” 商婵婵点点头,却不再强求了。 太后同意自然会护着林黛玉,太后若是勉强,非要林黛玉进宫,就得不偿失了。 但只要这件事儿成了,就有好几桩好处。 首先便是黛玉得了太后的教养,别说贾家人不敢再刻薄她,日后也绝无人敢以丧母长女少教这个理由,来挑剔她的婚事。 其次便是只有常在宫中,她跟谢翎才能多几次见面的机会,交换一下情报和任务。 再然后,商婵婵忍不住偷笑起来:她薛宝钗不是心心念念想进宫来当陪侍吗?如今可没有陪,只有侍可以当了。不知道她发现还要给黛玉行礼奉茶时,是什么表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婵婵:没错,我就是这样小心眼! PS:收藏满666,前来迷信加更。祝每一个小可爱六六大顺,事事如意。 PPS:敲碗求一下文收作收评论,爱你们! 第19章 林公调任 就在商婵婵抱着大花喂小鱼干的时候,保宁侯商铎和辅国大将军谢羽册正在御书房见驾。 谢羽册正在禀明皇上承恩公府探查到的秦可卿之事。 想到自己儿子能见微知著,从一点蛛丝马迹就发现宁国府的秘密,谢羽册还是很骄傲的。 而保宁侯站在一旁认真听着,丝毫不知道这是来源于女儿的情报。 “哦,原来是义忠的私生女。”皇上语气冷漠。 废太子如今给了个义忠亲王的虚爵,只是被太上皇一道圣旨幽禁在府中,注定是非死不得出了。 这还是太上皇对他格外容情了。当年他带着两个弟弟逼宫,那两位皇子可早就死透了,唯有他是太上皇长子,终归不同,留了一条性命。 数年的腥风血雨过去,大浪淘沙,皇上这一代的七个兄弟,如今倒只有忠勇和忠顺两个亲王硕果仅存了。 谢羽册谢大将军颌首:“微臣奉旨探查,便查到了宁国公府贾蓉之妻秦氏颇有蹊跷,悄悄着人拿了其养父秦业拷问了才知道,他家原是义忠亲王的亲兵出身,后来放了出去,得了个从七品官职。” “义忠亲王在外私纳烟花女子,自然不敢让太上皇得知,于是一直养在外头,后来义忠亲王事发,秦业便去带走了当年不足十岁的秦氏,养在家中,谎称是打小儿抱养来的。” 保宁侯笑了笑总结道:“一个敢抱,一个更是敢娶。果然是胆大包天。” 他在皇上面前一贯的有脸面,这种时候还敢轻松加愉快的开玩笑。 皇上负手立于窗前,仍旧是不动声色:“朕知道了。” 商谢二人向来熟知皇上心性,这就是将此事记下了,来日再发作的意思,于是也就不再提了。 倒是皇上从案上拿起一本折子:“巡盐御史林如海突然给朕上了请安折子。这倒是有意思,他是父皇的肱股之臣,又自诩清流,哪怕朕登基也未见他多热络,不过是循例上了个折子。如今倒是颇有效忠的意思。” 商铎笑了笑:“臣知道原因。” 说罢便将林黛玉受周静然侮辱之事一一道来,更将自己写信与林如海之事说的清清楚楚,毫不隐瞒。 然后再交代一下自己的动机:“他女儿在臣家中受了委屈,臣不好不跟林大人通传一声。更听说那位林姑娘在外祖家也不太好过呢,便是念着同科之义臣也不好袖手旁观。” 皇上将折子放回案上:“原来动了心思想回京效忠,是为了独女,倒不是为了忠君。” 这话说的就重了,谢羽册略微低头,对皇上的心胸之狭窄有了一层更深刻的认识。有君父如此,皇后和大皇子日后,只怕还有的是风浪。 商铎却不慌不忙笑道:“林大人跟臣是同科,陛下对他也不是没有了解。那端的是个恃才傲物的文人,偏偏还有管理盐政的真本事。这样的人,不用白不用。” “陛下说他不忠君,倒是冤枉了他,从前臣在江南,可见过不少皇子拉拢他,他一概没有情面可讲的。” 皇上听到这儿脸色才缓和了些:他虽是天子,心眼可不大。林如海一开始不曾跟随奉承他,注定了不会成为他的心腹。但商铎说的没错,这样的人不会是任何人的心腹,他只是一个好官。 眼前商铎和谢羽册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谢羽册在军中也罢了,商铎一个人在朝上却是分身乏术。 皇上本想让他先做户部尚书,待明年请朱相国主动致仕后就让商铎任宰相之位。 但如此户部可就空了出来。他手下的人有能力的不够心腹,足够信任的又难担重任。 毕竟皇上刚刚登基,上头还有太上皇,手里的人实在不太够用。 皇上最看好的是商铎的长子,商驰。这个表弟是他看着长大的,要忠心有忠心,要能力有能力。 可惜商驰才二十岁,刚刚入朝为官,等他能独当一面抓牢户部,起码得十年下去了。 如今林如海的折子来的也是时候:反正也找不到最合适的心腹塞上去,不如放一个正经官员在这里顶着,日后再说。 于是皇帝拿起朱笔:“罢了,那朕就给他一个效忠的机会。” 商铎唇角含笑。 户部他可是要给自己儿子留着的。换了皇帝别的心腹捏住了权利,他就不好从别人手里夺了。唯有林如海,为人风骨清正,又不慕权势。如今还承了自己的人情,待他年老致仕,正好能把权柄交给商驰。 而此时远在江南的林如海,正在整理公文。 当日他跟大管家说要调任回京,那是一时怒气冲的头昏,恨不得当夜就快马加鞭赶到女儿身边。 只是他毕竟是巡盐御史,正经的正二品大官,想回京城可不是扭头就能走的。若是私自回京,必是重罪论处! 等他冷静下来,细细想着商铎这个人的为人处事和京城如今的态势,倒有几分明白了。 于是他提笔写了一封请安折子,表露出效忠新帝的意思。 如果抓住这个机会,别说能调任回京,只怕这官位还能再往上走一走。 就算是被皇帝拿来当临时工,哪怕只是一年半载的,他也算没白回京。 只要能够兢兢业业做好公务,以后将户部的权柄再好好的交到皇帝的心腹手中去,皇上肯定也会拿出态度来,就算为了自己千金买马骨赏识贤臣的名声,也会给他个好下场。 从京中权力中心高位致仕,定然会比现在从巡盐御史上退位要风光的多。 况且,皇帝手里现在无可用之人,他这一任不出意外得三年往上了,那么在此期间,正好可以给玉儿定个好人家,从此平安喜乐。 林如海当年不过二十岁便中了探花郎,跨马游街鲜衣怒马,当真是风光无限。那时候,心里未必没有位极人臣、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人到中年,妻丧子亡,半生仕途回头看来竟是一场空繁华。此生到此,唯一的愿望便是他的玉儿能够好好的。 唯此而已。 既然旁人都靠不住,那他便要自己为女儿撑起一片天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加更后忘了设置更新时间,所以更新晚啦,以后还是会凌晨定时更新。 第20章 戏子事件(一) 商婵婵听说秦可卿的死讯时,距离宫中择选陪侍还有十天,而距离她上次去荣国府已经过了二十天。 她经常遥想一下,宝钗在家刻苦学习的样子,顿觉十分欢乐。 太后娘娘可是说了,皇上那边准了朱相国的孙女和林如海的女儿入宫,那么要是没有意外,薛宝钗可真的得进宫去给黛玉等人奉茶了。 然而她自己并不知道,仍以入宫为飞黄腾达的第一阶段目标。 如今商婵婵正在江氏眼皮底下练女红,将一朵牡丹花叶子绣的乱七八糟。只听保宁侯商铎跟夫人随口道:“你说好笑不好笑,秦氏明面上不过是宁国府的一个晚辈,竟然四王八公各府全去设了路祭,生怕叫人看不出什么猫腻似的,真是蠢都蠢到一窝去了。” 江氏亲手替商铎斟茶来,冲商婵婵方向努努嘴:“瞧这丫头,瞪着眼听热闹呢。老爷也是,这些事儿竟就不避讳她,也不怕她在外说漏了嘴。” 商铎一笑:“婵婵可不会乱说话,你只瞧娘娘现在还拿她当个乖孩子就知道了。” 说完将商婵婵叫到跟前儿来,随手拿过她的绣品:“唔,这绣的是个什么?绿色的拳头?” 商婵婵郁卒:“爹爹,这是牡丹。” …… 商铎:“那这绣活你不学也罢。” 看夫人的目光冷飕飕的飘过来,商铎连忙改口:“多加用心!争取早日像你娘一般,绣出的花都能摘下来似的活灵活现。” 商婵婵垂头丧气的接过自己的绣品,只听商铎继续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接你进宫去教养。进了宫可不比家里,要处处留心,只能听不能说。” “秦氏这事儿爹说与你知道,她原本是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宁国府首尾两端,前两年迎娶她本是想着万一义忠亲王翻身登基,他们就有了功劳。” “如今功劳是没了,反而叫宫中的贾氏女拿她的命来做了个晋位的梯子。日后你出入宫闱,要离那些个宫妃远远地,尤其是贵妃一流,只管跟着太后娘娘,知道了吗?” 皇上当面说贾元春不过是个宫女,将她对自己才貌得宠的信心打击的粉碎。要想成为妃嫔,她只得另辟蹊径。 正巧荣国府和镇国公府都给两宫太后上了请安的折子,她的亲娘王氏更托人给她带了一封信,信里写着宁国府的秘密。 于是贾元春大着胆子将此事私下禀明了皇上。 贾元春这样“大义灭亲”,皇上就顺水推舟给了她一个出身。不过可不是什么贤德妃,只是个贵人。 然而过不了几天,秦可卿竟然死了。 既然知道秦可卿的身份,谢家和商家早着人盯着宁国府了,打探出秦可卿居然是因为跟公公扒灰才羞愧上吊的,简直是刷新了两家的三观。 这宁国府的人,脑子都是装饰品吗? 你已经弄了个废太子的私生女在家,要是为了投机倒把你就供着她,要是怕她的身份祸及一家你就悄么声叫她病逝,这算个什么? 她母亲出身再下贱,秦可卿也是正经八百的皇室后裔,就叫贾珍给祸害到上吊,宁国府可真是有本事。 商铎从前觉得他家敢娶秦可卿进门就胆大包天,如今才知道,老鼠拉铁锹,大头在后面,更大胆的原来还在这儿呢。 果然皇上听了线报后,脸色阴沉的简直要拧出水来。 直接在他的小本本上给宁国府换了档次,从此府待抄家流放,转到了此府全家待菜市口砍头。 听了商铎的吩咐,商婵婵乖乖点头。 看来自己给谢翎的情报他用上了。那他可就欠自己一件事情没做。等入了宫,就去找他讨债去。 江氏对商铎道:“老爷不知道,还有更好笑的呢,宁国府办丧事,荣国府还不忘庆祝贾氏当了贵人。好在没有敲锣打鼓的办宴席,只是以史太君病后初愈为借口,说要请几家亲戚看戏,又特意给我下了帖子。” 商铎点头:“他们家以为贾贵人的事儿是你促成的,当然要请你。” 江氏道:“我便不去了,婵婵若想你林姐姐,便代娘走一趟。” 自从知道了商婵婵不似她外貌这样娇弱,反而颇有杀伤力后,江氏也敢放她自己入宫或者出门了。 况且荣国府的人如今正要报答保宁侯府,更不敢怠慢商婵婵了,去玩玩倒是无妨的。 如今已经是十月末,螃蟹最肥美的季节本已经过去了,然而荣国府特意养了数百只大蟹,日日用蛋清催肥,费了好大的心思养出几缸,就是为了如今拿来待客。 当然这所谓的客人,除了商婵婵外,也只湘云宝钗两个勉强算是外府的姑娘。 商婵婵是第一次见史湘云,曹公笔下的霁月风光耀玉堂,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姑娘。 然而商婵婵颇不以为然。 湘云将黛玉比作戏子是一事,说黛玉嫉妒贾母疼宝琴是另一件事,都让商婵婵没什么好感。 她不过是拿着心直口快做借口,随意讽刺人罢了。 要真是毫无心机,只是口直,怎么没见她去招惹过贾母,去招惹过王夫人,不过是看人下菜碟而已。 此时湘云与商婵婵彼此斯见过,见人人都小心翼翼捧着商氏女,湘云心下不由暗道:都是侯门嫡女,要不是她父母双亡,如今的日子也该跟商婵婵似的,处处有人捧着才是。 因有《山门》这出戏,薛宝钗便特意要在商婵婵跟前显露学识——其实她是颇为遗憾的,她想要的观众其实是保宁侯夫人——只见她将其中那只《寄生草》曼声念了一遍,又讲了好些戏文中的典故。 然而商婵婵作为一个现代人,根本不爱听戏,更不爱听薛宝钗讲戏,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去。 她认真的看着茯苓拿了小锤子给她砸螃蟹剔肉,边吃还不忘让林黛玉多喝两口姜茶,化一化螃蟹的寒性。 她这里吃得不亦乐乎,将宝钗的一番博学宏论当成了空气,直叫薛宝钗气的发晕:好蠢货,只知道吃!若不是你命好托生在保宁侯府,叫我哪个眼睛看得上。 直到贾母说那个做小旦和做小丑的扮相好,叫人带进来赏两碗菜的时候,商婵婵才猛然从螃蟹中反应过来:难道是著名的将林姐姐比作小戏子事件?! 她登时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看着两个卸了妆扮被带进来的女孩。 只见这两个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小小年纪入了这个行当,自然称得上是眉目娟秀身姿纤弱。 只一打眼,商婵婵就皱起了眉毛。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不太明白书中湘云为什么几次三番向着宝钗说黛玉。 印象最深的除了比作戏子之事,还有宝琴来了,宝钗见贾母格外疼宝琴也忍不住酸道:“我就不信我哪些不如你。”结果湘云直接说:“宝姐姐你这是说着玩,有人却真心这么想呢。” 简直是无语,要真的是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也可以直接说笑黛玉吃心之类的,这样阴阳怪气,还当着丫鬟们说。 而且在丫鬟琥珀指着宝玉说是他吃醋时,湘云就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再指黛玉,湘云就默认了。 ???这就是风光霁月?我觉得不配这几个字吧。 所以此文湘云出现极少,也不算黑她,就这书中出现的几件事,想怼一怼她。 于是,开门,放婵婵! 感谢为我投雷的“一碗螺蛳粉”小可爱 ;感谢灌溉营养液+20的“或许”小可爱!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戏子事件(二) 两个小戏子低眉顺眼的走进来,给贾母叩头请安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儿来。因刚卸了妆容,小脸皆是素白一片,带着些憔悴之色。 凤姐儿向来最眼尖的,一打眼就觉得其中有个小戏子有点眼熟,但是立刻转开脸只当看不见。笑着为贾母布菜的同时,还不忘赶紧端起杯盏劝着王夫人多喝一口热滚烫的黄酒,好堵住她的嘴。 毕竟王夫人可是曾经跟她说过:“宝玉屋里的晴雯,眉眼倒有些像林丫头。”这样的糊涂话。但那毕竟是私底下打比方,况且晴雯虽是奴籍,但也是家生子儿,是贾母房里出去的丫头,算不得卑微。 可若是王夫人此时兴头一起,说这个小戏子眉眼有些像林妹妹,那可就惹下祸了。 优伶戏子正是下九流的行当。凤姐儿可记得,当日周静然口不择言说商婵婵惯会装模作样该去做戏子,保宁侯夫人何等震怒,直接要将此事上禀商太后要个公道! 王夫人接了凤姐儿的酒喝了。她正满肚子只想着元春的事儿,烦恼着今日没见到保宁侯夫人,根本没心情看戏,更懒得去瞧这贾母要赏的小戏子了。 凤姐儿见此才放下心来。谁知她这头防备完王夫人,不期史湘云忽然开口了。 只见湘云站起身对贾母撒娇道:“老祖宗,叫那个扮小丑的来给我们倒茶,我瞧着她面善呢。” 凤姐儿:……这可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薛宝钗眼波一闪,低下了头开始吃螃蟹。 今儿这事儿她可不掺和,湘云愿意做出头的椽子给林黛玉个没脸,自己看热闹便是。 凤姐儿“哎哟哟”笑道:“从来都说云丫头打扮起来像个小子少爷,如今看来性子也像,外头爷们儿才叫了唱曲儿的端茶倒水呢。你别学他们,咱家有的是丫鬟仆妇,何苦叫这些唱戏的苦命孩子倒茶?” 湘云歪头笑道:“凤姐姐什么时候倒是慈悲起来了?” 这话把凤姐噎的够呛:她自然看得出湘云想抓着这个这小戏子有两分黛玉的模样来取笑。 凤姐儿可是亲眼见过商婵婵是怎么掉着眼泪干掉周静然的,那真是哭也不耽误说,说也不耽误哭,可谓是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而且周姑娘下场之凄凉也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于是她好心想拆解过去,叫湘云别去招惹商婵婵,谁知道湘云来了这么一句。 “凤姐姐什么时候倒是慈悲起来了?” 这话说的,难道她从前就是个恶毒的?枉自己还替她着想怕她得罪人,倒落了这么一句,那自己可要撒手不管了,管她怎么去死呢。 反正湘云又不是王夫人,不是荣国府的人,得罪了人自然有史家担着。 于是凤姐笑容倒是灿烂起来,对那小戏子道:“既然云姑娘叫你,你便去桌上给诸位姑娘倒杯茶吧,可得仔细了,别烫着姑娘们。” 那小戏子战战兢兢走过去,越发显得缩头缩尾,上不得台面。 湘云的眼睛在小戏子脸上来回打量。 她从小就在荣国府长大,在贾母那里,她向来比三春还得意呢,跟宝玉也十分和睦。 偏生三年前林黛玉来了,贾母更加疼爱不说,连贾宝玉从此后眼里心里也只有黛玉,湘云久已不满。 如今来了个保宁侯府的姑娘,不与她这个侯府女儿亲近,反而处处只想着黛玉,连两人手上的镯子都显而易见是一对!这勾起了湘云心底埋藏多时的不满。 “你从前家乡是哪里的?”湘云对着那小戏子明知故问。 她向来知道,依着荣国府的富贵,家养的小戏子都是从姑苏采买了最好的,再跟船上京来的。 “我……奴婢幼年就被拐子卖了,并不知道故乡是哪儿的。” 湘云拍手笑道:“那我来猜一猜,你一定是苏州来的,不然不能长这样一张脸呢。你们瞧她,活脱脱就是林姐姐的模样。” 宝钗这时候才站出来劝和,以显示自己的宽厚:“云妹妹你心直口快,只是这样玩笑,林妹妹要多心的,还不快不要说了。” 湘云越发叫她劝上性子来了:“怎么,难道我竟不能说话了?我不过瞧她长了一张林姐姐的脸,所以想着她是姑苏来的……” 她话音未落,便被“砰”的一声巨响打断。 商婵婵在她说出“林姐姐的模样”这几个字时,就已经开始在挑螃蟹了。用心挑出了一个最肥大的螃蟹后,瞄准湘云就扔了出去。 螃蟹起飞再降落,便打翻湘云面前的酒壶,蜜色的酒洒了一桌子,酒壶滚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啧,商婵婵遗憾,可惜自己没有谢翎那种百发百中的技能,果然砸歪了,只中了酒壶。 本来只是姑娘席上一点小口角,贾母等未曾关注。 如今巨大的声响使得在场诸人都注目过来。 商婵婵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湘云宝钗朗声道:“你说这小戏子长了一张林姐姐的脸,所以是姑苏来的。呵呵。那我看你俩长了一张死人脸,那就是阴曹地府来的呗。” 湘云整个人都被骂懵了,脸“刷”就白了。 宝钗脸色也白了:等等,我这次真的就是想出来劝个架,为什么也被骂了进去! 商婵婵:可怜我自己,因为目前的身高原因,我只有站起来或者跳到台阶上,才能发动居高临下以势压人的技能。 荣国府花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贾母等听见了商婵婵的话,但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倒是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凤姐儿反应最快,连忙走过来劝道:“商大姑娘不要恼,都怪今儿我预备的不好,为着大伙儿吃螃蟹,特地备了些滚烫的黄酒,这不将云妹妹吃醉了。从前她跟林妹妹最好的,绝不是故意将她比作小戏子。” 商婵婵似笑非笑:“是不是故意的,她自己心里清楚。对了,当日南安王府周静然为了污蔑我,可是发誓了,说自己要是说谎就不得好死。这位史大姑娘敢不敢发誓?” 史湘云气的发抖,却不敢发誓自己是有心的就不得好死,毕竟她还真是有心的…… 商婵婵发现对古人来说,发毒誓是个大杀器啊。 反正她是沐浴着社会主义光辉长大的,信仰的是伟大的马克思,根本不怕发誓。以后倒可以拿这个来忽悠旁人。 商婵婵思绪飞到了马克思身边,湘云则坐在原地面色苍白气的发怔。 整个花厅气氛格外凝重。 倒是唯有黛玉安然坐在原处,甚至端起姜茶来从容喝了一口。 从进贾家的第一天,贾宝玉给她起表字都无人阻止甚至被人当成正经称呼后,她就明白了,她所谓的尊严在贾家人眼里不过是矫情,最终还变成了下人口里的林姑娘刻薄小性儿。 湘云的意思,聪慧如她怎么看不出来。 只是她懒得去计较了。今儿商婵婵来见了她第一件事,便是趴在她耳边告诉她,林如海年后就能调任回京。 巨大的喜悦和安心使得黛玉看贾家的一切都像看个笑话。 由她们去吧,横竖她们也不过就是那些取笑话。待来日,她就能离这些人远远的。贾家的几年,不过是一场噩梦。 一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凤姐儿:神仙难救该死的鬼,我放手,让你自由自在的去作吧。 商婵婵:林姐姐懒得计较,我计较。 —————————————— 降温啦,小可爱们记得加衣服。 第22章 戏子事件(三) 黛玉要从贾家的噩梦中醒来了,但湘云却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深陷噩梦不能自拔。 若不是噩梦,怎么会有人当面对她呵斥责骂。 她虽然打小失了父母,但也是侯门小姐,从来没有被这样羞辱过,整个人直接就懵了。反应过来后,恼得涨红了脸就要辩驳。 谁知凤姐儿早已走过来,还招呼着鸳鸯平儿几个一同牢牢摁住她,语气软中带硬:“云妹妹吃多了酒,快别闹了。” 见她仍是要张口,凤姐儿便悄悄在她耳边急促道:“之前得罪了这一位的南安王府周姑娘,至今还被太后的懿旨扣在府里呢!云妹妹,你且老实些吧。” 凤姐儿心道:今儿我这好人也算做足了。若不是为了做给老太太看,我何苦来管你,由着你去碰钉子岂不好。 谁知湘云见凤姐如此,虽挣扎不起,还是怒声道:“她是侯门小姐,难道我便不是了?凤姐姐怎么竟向着外人,由着我被欺负!” 但她到底有些畏惧,不敢直冲着商婵婵发火,于是只沉着脸子道:“翠缕!来给我收拾东西家去,我还有什么脸坐在席上!” 凤姐儿还未及继续劝解,只听商婵婵冷笑道:“我看你将旁人比作戏子的时候,并不在乎人家的脸面过不过的去。所以我当你不在乎要脸这件事呢。原来闹了半天,只要自己的脸啊。” “那凭什么,就凭你脸大啊?” 贾母等人没想到商婵婵这个看起来柔弱娇怯的小姑娘,发作起来竟这样不依不饶。 湘云本就羞愤交加,此时再叫商婵婵这一怼,不由大放悲声,深觉这是自己没有父母所以任人欺凌的苦楚。 探春一贯机敏,此时连忙上前劝和。 湘云便拉着她哭道:“素日你们姐妹玩笑都使得,只我说不得她。果然她是主子小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使不得!” 商婵婵听了这些话,更想起书中湘云还有句更厉害的说给宝玉:“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旁人说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不得她。” 可见在湘云心中,取笑黛玉根本就不是什么过错,贾家姊妹都可以,她自然更可以。 商婵婵什么反应且按下不表,只说探春,脸都吓绿了:上次她帮着宝钗说了句好话,结果宝钗被商婵婵怼了没落下好处不说,连黛玉也与自己生分了,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上次的事儿探春还没懊悔完,结果现在湘云又说她日常也拿黛玉玩笑——这,这怎么还拉别人下水呢! 此时探春深恨自己:叫你再多话,叫你再跳出来表现,怎么还不长记性! 于是她连忙撒开湘云的手,撇清道:“云丫头快别说了,往日我们姊妹说笑绝不至于此。”然后也不敢再往前凑,同惜春迎春一起避开了。 商婵婵接了茯苓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备车咱们回家去。我要请母亲往保龄侯府、忠靖侯府去请教一番,他们府上可是教导自家姑娘将姊妹比作戏子为乐?若真如此,这样的新闻宫里的娘娘们怕都是爱听的。” 论起扯着虎皮做大旗这件事,商婵婵可是行家里手。 果然见一直作壁上观的贾母脸色一变:这事儿若关起门来不过是姊妹口角的琐事,但天家面前无小事。要是真传到宫里,她史家女儿的教养名声可就要坏了。 那可是她的娘家! 贾母见湘云还一味只是哭,不由也恼起来:好好儿的,你非找事将黛玉比作戏子做什么? 若是平日私下取笑也无所谓,今天还有贵客在呢。又不是不知道这位商姑娘跟黛玉亲近,偏要这会子闹事,脑子也不知道长到哪儿去了。 贾母略一沉吟,便沉声肃然道:“云丫头,还不快给你林姐姐赔礼道歉。” 史湘云哭声顿止,不可置信般怔怔看着贾母:叔叔婶婶对她总是严格不亲近,只有荣国府老祖宗待她十分亲热,事事都超过自己的孙女去。怎么这次贾母也不向着她呢。 她举目四望,只见人人都望着她,迫着她,等着她道歉。 这不是她熟悉的荣国府。 凤姐见贾母发话了,更是连忙推着湘云赔礼。 湘云毕竟不是周静然,叫父母娇惯着长大,再不肯认错低头。 史湘云打小儿是两位婶子养大的,哪怕派给她许多针线活,她心里委屈也只敢在贾家跟宝钗等人哭诉。婶子打发人来接她回去,她也不敢不走,只能私下让宝玉多记得接了她来玩。 骨子里终归还是没有底气的。 一种举世皆敌的孤独感将她包围。 她只能起身,对黛玉福身道:“我不该吃多了酒一时口快将林姐姐比作小戏子。请林姐姐恕过我这回吧。” 贾母觑着商婵婵的神色,缓和笑道:“商大姑娘,此事我便做主了结了如何?若是闹出去,不但云丫头,连着玉儿也要被人放在口中议论,姑娘家尊贵,很是犯不上。” 况且你商家女孩的名声也在其中。这话贾母没有说出口,但商婵婵也明白。 商婵婵深知贾母的为人手段,保宁侯夫人不在场兜着,凭她这样一个晚辈,若是与贾母这等身份和辈分的老人家辩驳对口,是极为失礼的。 于是她也翻转了脸色,笑眯眯道:“史太君自然最是公正严明的。我年纪小,娘亲不在身边,遇事又慌又怕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听史太君调停吧。” 饶是贾母的城府也忍不住嘴角一抽:你还又慌又怕?方才以螃蟹做凶器砸人的时候可是势如破竹,呵斥责骂湘云的时候更是中气十足。 如今一转脸儿,竟这样娇滴滴地说起自己害怕来,这脸皮厚的简直是令人发指。 而这头,黛玉见湘云道了歉,便只是淡淡道:“云妹妹的心直口快,可不是谁都能容过的,得罪了我不如何,若是在外得罪了别的公侯诰命,岂不是麻烦。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这回便罢了,只是我这里可没有下回了。” 商婵婵嗤笑一声:“林姐姐也忒善心了。你可曾听说史大姑娘还招惹了谁?既然这么有一说一自诩英雄本色,怎么不跑到太后娘娘跟前去心直口快一下?见了史太君怎么也是嘴甜的要命?不过是见人行事,欺软怕硬罢了,叫人哪个眼睛看得上。” 湘云深深地低下头。 眼泪扑簌簌得往下掉。 黛玉半是寒心半是恻然:襁褓之中失双亲,算起来湘云也是个可怜命薄的女儿。平素大家嘻嘻哈哈一句两句令人不舒服的取笑,黛玉也只当她说话不留心。可今日之事,湘云是明明白白露了恶意。 可是见到湘云此刻只能低着头垂泪,与周静然那种跳起来要咬人似的风范截然不同,可见是没有父母护持的可怜之处,黛玉又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恻然。 商婵婵却只觉得黛玉实在心软。书中只道湘云是个不拘小节心直口快的人,才在旁人都不敢、不肯开口的情况下说小戏子像黛玉。 可湘云是侯门出身,也曾跟着婶子各家赴宴,商婵婵不信,假如今天这个小戏子长得像荔容郡主,她敢大大咧咧说出来? 或者说戏台子上有个优伶像贾宝玉,她敢当着贾母王夫人就直说? 所谓的不拘小节,不过是双标之下的欺软怕硬罢了。 宴席到这儿可谓是不欢而散。凤姐儿奉了贾母王夫人之命,亲自将商婵婵送出二门,一路说笑赔礼,更是保证了今儿的事绝不外泄。 毕竟事涉三位姑娘,传出去谁都不好听。 哦,如果加上宝钗,就是事涉四位姑娘。 其实宝钗这次实在是委屈,她还真是就想打个圆场,最多想显露下自己的稳重。 谁料得商婵婵对她印象太差,直接无差别攻击,把她也归到阴曹地府去了,她上哪儿说理去? 于是商婵婵一走,她跟薛姨妈也连忙告辞:在入宫选拔前,她绝不来荣国府这边了,每次来都没好事。 现在只盼着商婵婵虽然恼了,但不要再进宫去告状,害的自己落选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你放心,我不会,我等着你入选~ 第23章 凤姐之悟 如今且将薛家母女的反应按下,只说凤姐奉贾母之令一路送商婵婵出二门来。 王熙凤素来言谈机敏,知道保宁侯夫人与商婵婵对自己颇为喜欢,此时便要替湘云开脱一二好讨贾母欢喜。兼之领着王夫人的嘱咐,旁敲侧击地要问一问元春的消息。 商婵婵见此,忽想起一事,就道:“我想去凤姐姐屋里坐坐成不成呢?” 凤姐儿倒是一怔,有些摸不准这位商姑娘的脉了。 但随即就满脸堆笑应了下来,又叫平儿早一步回去准备些待客之物。毕竟那里只是她与贾琏两个日常起坐之处,有事时一日也回不去,冷锅冷灶也是有的,不比荣庆堂、荣熹堂等处诸物齐备。 商婵婵一路跟着凤姐儿,来至荣国府西北处一间坐北朝南的抱厦厅,绕过粉油大影壁,便是贾琏与凤姐儿的院落了。 只见一应屋舍摆设虽十分精致,但无奈这抱厦原不是正经院子,就不如旁处富丽轩昂。 商婵婵便故意做出疑惑的神色来。 凤姐儿见商婵婵如此,便明白过来,主动解释道:“我们原该跟着大老爷大太太住的,只是如今大老爷住了荣府东面旧院,若是回去得做车呢。于是便叫我们在这边住着,好方便伺候老太太的。”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有点尴尬。 长子住了花园子隔断出来的偏院,倒是次子跟着母亲住了轩俊壮丽的荣熹堂。 凤姐儿不读书识字,此时的尴尬倒不是明白长幼颠倒的害处。 只因她是格外要脸面的人,觉得自己住在这夹道里,不清不楚的很不得劲。平时叫人来往奉承着不觉得什么,如今来了正经客人,就叫人笑话。 都怪大老爷昏聩糊涂,大太太悭吝短视,都不得老太太的心,才叫她与贾琏也落了这尴尬的境地。 好在贾琏颇擅俗务,得了老太太和贾政的看重,自己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这才有脸面在里头管家,算是跟着老太太住。所以凤姐儿才一应奉承贾母和王夫人,看不上大太太这位婆母。 只听衣裙窸窣之声,正是平儿亲自递了茶上来,又摆了五六道精细点心。凤姐儿便笑道:“姑娘尝尝这蟹粉酥,是厨房里专门孝敬的。” 在这不是吃蟹的季节,荣国府好容易养了数缸螃蟹拿来待客,自然是金贵的。而凤姐儿这里居然还能有新鲜的蟹粉酥,可见大厨房是特意做了孝敬她的。恐怕邢夫人连见都见不着。 商婵婵见她神色颇为自得,又想着凤姐儿方才替王夫人打探元春之事,不由感叹:怨不得曹公说她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枉费了悬悬半世心。 可见世间有能为之人,总不免喜欢卖弄才干张扬本事,稍有不慎反而叫人利用了去。 凤姐儿只顾如今跟着贾母住管家的体面,想着人人都奉承她的排场,宁愿拿着自己的嫁妆往里填补,也要叫贾母王夫人夸赞她会当家理事。 平白叫王夫人拿她做了手里刀马前卒,自己落了个活菩萨的名声,只将恶名都叫凤姐儿背了去。 这样聪明的人,如何在这根本上迷了心,竟看不破。 商婵婵拈起一块蟹粉酥吃了,笑赞了一句,果见凤姐更是眉开眼笑,觉得自己面上有光。 “凤姐姐可知道冷子兴这个人?” 商婵婵提出要往她屋里来坐,凤姐儿本以为这位姑娘是不满贾母轻轻放过湘云,私下里要与她再商议商议,腹中早已打叠了许多稿子准备劝说。 毕竟湘云也是她们四大家族的人,更是贾母娘家人,她哪里敢去拿草棍戳老虎的鼻孔眼。 谁知商婵婵不提湘云,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略一思索才想起:“冷子兴?仿佛是周瑞家的女婿?” 随即望着商婵婵,颇有些诧异,她这样的侯门小姐如何知道荣国府下人的女婿? 商婵婵侧首对她一笑,连带着一对儿菡萏耳坠都晃了晃,一派天真道:“我听哥哥说的。那政二老爷举荐的贾雨村与冷子兴是故交呢。我如今忽然想起来,倒要提醒凤姐姐一句,似这般在外面议论主子的下人还是找个机会打发了吧。” 凤姐自然要问究竟。 “这冷子兴居然与那贾雨村说府内儿孙一代不如一代了。只是架子未倒,内囊已然尽上来了。” “更说赦老爷无能,唯有政老爷自幼酷爱读书,得史太君钟爱,才叫跟了她住府内。而赦老爷家的琏二爷也是不肯读书的,只是捐了个同知,如今只得在叔叔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 商婵婵一句句慢悠悠地说,凤姐儿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倒后来更是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显然是动了真火。 她一向最爱脸面荣耀,如今听一个下人竟将大房与贾琏贬的如同管家一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恨不得当场就把冷子兴拿来打死。 旁边的平儿见此,忙撵了屋里的小丫头们出去,又借机上来换茶悄悄扯了扯凤姐儿的衣袖:“奶奶,商大姑娘是好意呢。” 凤姐儿这才暂且按下怒火,勉强笑道:“叫商大姑娘见笑了,家里这些个刁奴仗着伺候过长辈,很是不服管束,满嘴里胡吣。” 商婵婵笑嘻嘻:“罢了,凤姐姐不要恼,他们知道什么呢。如今我瞧着凤姐姐虽然住的地方不太好,但一应供应倒是上等的,想来是正经捏着库房钥匙当家理事的。哪里就像这等下人说的,只是帮衬俗务呢。” 凤姐儿脸色一僵,连勉强的笑都险些扯不出来:她还真没有钥匙!荣国府的总钥匙捏在贾母手里。其余的日常支应虽走她这里,最后也还是由王夫人说了算。连她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都得向王夫人那里回话去。 这样算来,她岂不真就只是个管家娘子?! 然而她素来极为好强,如何能当着商婵婵这样的外人承认,于是只是笑应了,心里却是翻山倒海似的思量。 商婵婵不等她细想,继续下猛药道:“对了,方才凤姐姐提起贾贵人来。我们年节下也只需往各宫主位娘娘那里去拜见,倒未见贾贵人。” “不过凤姐姐不必担心,以荣国府的富贵体面,贵人总能熬出眉目来。到时候政二老爷的官职自然也好向上走一走,连着你们家那位据说衔玉而生的公子,自然也有前程。那荣国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凤姐儿耳边响雷一般:后继有人?那得是贾琏或者她的儿子有了出息,才能算荣国府后继有人!二房发达了算什么! 她只觉遍体生寒,一时竟恍惚起来了。 商婵婵就这么三板斧,该下的药都下了,如果凤姐儿从此还是不肯悟过来,那她也没法子。 就算凤姐儿悟了,然荣国府已是一株从根上儿就烂透了的巨木,她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说不得还是蒙在鼓里比较幸福。商婵婵又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些话了。 若不说的话,起码这几年,凤姐儿还是会赫赫扬扬志得意满的做着她的管家媳妇儿。是做清醒的辛苦人,还是幸福的糊涂鬼,谁又能真的明白呢。 不过这会子后悔也晚了。商婵婵这只蝴蝶放了出去,究竟起到什么样的效应,没有人能知道。 商婵婵又抓紧时间又吃了两块蟹粉酥,这才起身告辞:“耽误凤姐姐的功夫了。” 凤姐儿忙按下所有纷乱思绪,起身送行。她到底是个人物,虽是如今心烦意乱,但也不忘对商婵婵的报信之情表示表示。 凤姐笑道:“商大姑娘放心,今儿云妹妹这事儿实在是过了。” “便是姑娘你自矜身份,不肯回家去说人是非,请侯夫人出面做主,我们家也不能就此混了过去。” “我回头就请老太太的意思,往保龄侯府去将此事告知一番,也好叫史家好生管教云妹妹。” 这就是投桃报李了。 商婵婵心道:哎,跟聪明人说话真舒服! 茯苓扶着商婵婵的手上了车马,这才笑道:“姑娘脾胃弱,平日里太太管着不叫姑娘多吃点心,今儿姑娘可是开了禁,居然吃了人家好几块蟹粉酥。好在那位琏二奶奶如今心乱如麻,否则定要笑话咱们保宁侯府连姑娘的点心都管不足。” 商婵婵连忙笑道:“好姐姐,你可别跟阿娘告我的状。” 茯苓比她大九岁,是将婵婵从小看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心里拿着她与自己亲妹妹也没什么两样,此时便笑道:“姑娘说的好可怜。” 见车马出了荣国府大门,灵芝才在旁说:“也不知怎的,回回咱们来,都赶上有人祸害林姑娘。上回那个薛姑娘说的话就够阴狠了,而此番这位史大姑娘更了不得,就敢当众将官宦小姐比作戏子!可见这荣国府的风水与林姑娘不相宜呢。” 商婵婵叫她提醒了,只说:“回家我便要去找大哥哥,叫他再给林公写信。” 茯苓笑劝道:“姑娘,横竖林大人年后要归京了,还愁没来日吗。如今这般一封封信去了,只叫他心焦呢。” 商婵婵这才罢了,横竖凤姐儿可是表态了,准备去保龄侯府告状。 那史湘云回史家后的惩戒也够她喝一壶的。 作者有话要说:999迷信加更,祝小可爱们花好月圆人长久~ 第24章 湘云归府 商婵婵告辞后,凤姐儿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口一阵冷一阵热,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竟像是大病了一场。 只有平儿这样的心腹敢乍着胆子劝道:“奶奶,平素我只劝你保养自身,你只不听,从今后可都丢开手罢。” 凤姐儿唇边慢慢泛起笑来:“平儿,给我换件家常衣裳,咱们去见老太太。” 因送了外客,凤姐儿便将那身彩绣辉煌,宛如神仙妃子一样的打扮去了,只穿着家常一条鹅黄色芙蓉折枝撒花裙,倒是更娇俏了几分。 贾母本独自歪在炕上,见她进来就笑道:“还是凤哥儿讨人喜欢,听说商大姑娘还特意去你屋子里坐了半晌才走的。” 凤姐儿面上带笑,心里却是一突:果然这府里发生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去,那自己之前那些放印子钱和包揽诉讼的事,莫非也叫人知道了去? 好在王熙凤本就是做好了打算来的,因而只不慌不忙道:“还不是托赖老太太的福,从前叫我带着林妹妹往保宁侯府去,自然要比旁人同商大姑娘熟惯些。” 贾母叹了一声:“原我以为,那是个娇嫩温和的女孩子,谁成想竟是个极厉害的。” 王熙凤走到贾母身边侍奉:“老太太细想去,保宁侯夫人是什么人物,她的女儿便是体弱些,也不能是个软弱糊涂的。” “再者,商姑娘可是太后娘娘家唯一的女孩子,在宫里都是极有体面的,自然纵得她敢说敢为,不将人放在眼里。” 见贾母听进去,凤姐儿越发劝道:“何况今日之事,说出来不怕老太太恼我,实在是云妹妹的过失呢。若是取笑个旁的也罢了,偏是拿戏子做比。” “当日在保宁侯府,我亲眼见着南安王府那位将商姑娘比作了戏子,保宁侯夫人可是当场就翻脸了,侯爷更是直接入宫面圣去了。” “今儿云妹妹说什么不好,偏又说了这个,岂不是戳人肺管子。” 贾母蹙眉:“怪道商家姑娘这般不依不饶,原来还有这样一档子事。果然是云丫头运气不好,偏撞在了这里。” 说到运气不好,再想着湘云父母双亡,贾母年老迷信之人,不由有些忌讳起湘云的命格来了。 凤姐儿察言观色,继续笑道:“老太太,此事咱们还得告知保龄侯夫人。咱们家虽叫云妹妹赔了不是,但终归是外人,做不得主。” “若是不叫两位侯夫人知道,来日保宁侯府或是林姑父家就此事发作起来,只怕保龄侯爷还不晓得缘由,反而容易坏事。不如早早通过气,也好叫两府有个预备。” 贾母本想着护着湘云,将此事摁在荣国府内便罢了。但如今听了凤姐儿的话,果然更加有理,便颌首道:“罢了,只是这事儿你亲自去说,可别叫她们为难了云丫头。” “是,既如此,我这就带了云妹妹回去吧。” 见贾母眉峰一动,凤姐儿连忙笑道:“横竖侯夫人也会打发人来接的,不如我带云妹妹回去当面说开的便宜。” 贾母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也罢了。早撕掳清楚了,也叫商大姑娘咽下这口气,免得真闹到宫里去,连累了元春。” 以贾母的精明,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叫凤姐去,说好听的是通信儿,说不好听的就是告状。 这也罢了,偏生把湘云也带回去,岂不是贾家多嫌着湘云惹事的意思。 湘云又不是保龄侯夫人亲生的,回去难免要受些冷眼磋磨了。 于是贾母便不忍见湘云,只道:“告诉云丫头我乏了,叫她不必来我这儿辞行,只去吧。” 凤姐儿忙笑着应了。 而湘云此时正在房里垂泪,翠缕在旁不忿道:“宝二爷同姑娘才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呢。今日的事,姑娘也好生委屈,偏生宝二爷此时只往林姑娘那去小意陪着,倒将姑娘抛下了。” 贾母凤姐儿虽下了严令不许外传,但宝玉的身份与别个不同,还是知道了些。但他也只听闻湘云仿佛冲撞了黛玉,于是自然先往黛玉那里去安慰。 凤姐儿进门的时候正听见翠缕这话,不由冷笑了两声,这才将贾母的话一一说了。 湘云再想不到贾母不独不安慰自己,反而要撵自己回家去。 在她看来,真的就是一句取笑,自己当面道歉,已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方才席上贾母虽叫她道歉,但她以为那不过是给商家面子,私下里自然还是要心疼补偿自己的,谁成想竟让凤姐儿送她回家。 翠缕一时也吓住了不敢说话。 她原是贾家的丫头送给了湘云,依仗的不过是贾母格外疼爱湘云。如今见贾母竟也恼了,她自然不敢再出声,连忙去给湘云收拾行李。 而此时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正在一处闲聊。 “听说荣国府的姑老爷年后就要调任回京了。”不比贾家朝中无人,史家兄弟还是有些实权的,故而消息也灵通。 保龄侯夫人便笑道:“正是,咱们这些姻亲都是武将,这可终于出了个文官。这不,今儿荣国府摆酒,还接了云丫头去。她与林姑娘自幼熟悉,多亲近亲近,日后咱们好走动的。” 忠靖侯夫人奇道:“秦氏刚去了没多久吧。听说宁国府前几日可是乱着,还是凤哥儿过去帮衬了一把。如今荣国府倒是摆起酒宴来?” “还不是为了宫里出了位贵人?秦氏毕竟是晚辈,碍不着什么的。”秦可卿之事,宁荣二府当成自家的秘密,连其余三大家族也没有告知。 忠靖侯夫人便点头笑道:“如此很好。咱们贾史王薛虽然同气连枝,但毕竟跟林大人就有些远了。林姑娘既是独女,哪有个不孤单的。云丫头倒是个爱说爱笑的,只要两人和睦了,借着女儿家的交情走动起来,自然更亲近些。” 两位侯夫人正在这里规划未来,放飞理想时,只听丫鬟来报说凤姐亲自送了湘云回来,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凤姐儿自己先进来,将今日之事活灵活现的描述了一遍后,两位侯夫人险些没气背过气去! 实在是梦想破碎的太快,现实太残酷,让她们难以接受。 对湘云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就算是跟林姑娘搞不好关系,你也别得罪人啊!退一万步讲,你只私下得罪林姑娘一个还不够吗,怎么还当众连着保宁侯府的姑娘一起得罪了呢! 上个月两位侯夫人还一起笑人家南安王府呢,转头这锅也扣在自己头上了。 凤姐儿这里还笑嘻嘻的劝道:“两位夫人别恼,商大姑娘虽然气急后说了句要往宫里告状去,但老太太作好作歹总算劝住了。老太太还说,别太为难了云丫头呢。” 凤姐儿这哪是劝人,简直是火上浇油,劝的人都要脑梗了。 保龄侯夫人脸色发青:我为难她?这分明是云丫头为难我们! 你说你要是早几年得罪保宁侯也罢了,大家都是侯爵,平起平坐,而且史家爵位还能以数量取胜。可如今保宁侯是什么身份,湘云还真敢替自家得罪人啊! 再说黛玉,早两三年就来了贾家,与湘云早已有来往。那时候没听说湘云与她有什么龃龉,怎么偏生如今林如海要入京升官,手握重权了,湘云跳出来开始挤兑林姑娘了呢! 保龄侯夫人简直气的脑壳疼。 忠靖侯夫人怜悯的看了嫂子一眼:毕竟湘云是养在保龄侯府的,嫂子得担起这教养不善的过失,自己就还好啦。 谁知保龄侯夫人转脸儿就说:“明日咱们一同去保宁侯府将此事拆解了。” 忠靖侯夫人哪里肯一同背锅,只是推脱道:“我就不必去了吧,云丫头毕竟住在嫂子家,我跟着去添什么乱。” 保龄侯夫人绝不要独自去丢脸,强拉了弟妹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史字,要是真的传到宫里去,谁又是有脸的?” 凤姐儿可不管这妯娌两个相互扯皮,反正她答应商婵婵的告状之行已经完事儿了,她正该回家去思量她自己的正事去了。 有丫鬟赶着来替凤姐儿打帘子,凤姐儿出了屋门,就见湘云垂首站在廊下,只等着一会儿进去见两位婶娘。 凤姐儿见多了湘云在荣国府的活泼俏皮,如今见她这样畏惧瑟缩,也有些感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第25章 事件余波 话分两端,且说商婵婵回府后,自要先往江氏跟前去请安。 迎面却撞上了三哥商骥,他赶紧与妹妹招呼了一声:“你可仔细些,母亲心情不好,方才还掉泪呢。” 商婵婵吓了一跳,实在想不出什么事儿能叫江氏为难哭。 京中冬日寒冷,各屋暖阁中都设着围炕,炕中摆着云腿细牙桌。商婵婵进门后一眼就瞧见桌上摆了许多精巧的玩物首饰,江氏坐在一旁,眼圈儿微红。 她请过安后,江氏就叫她上来暖和,指了桌上怅然道:“这是从前林夫人之物。” 商婵婵听江氏说了才知,信使从江南回来,林如海除了给商铎的一封信之外,还捎了许多贾敏昔年之物,赠与商婵婵以表对保宁侯府关照女儿的谢意。 当年宁荣二府正是鼎盛之时,贾敏这位独一份的嫡女手里自然都是顶尖儿的好物件。 这些东西到了江氏手里也有几日了,但她唯恐触景伤情便一直搁着,直到女儿今日不在家,才叫丫鬟拿出来。 旁的也罢了,江氏一打眼便瞧见一枚金松鼠翡翠葡萄簪,只见上头的赤金松鼠憨态可掬栩栩如生,那一串翡翠葡萄更是绿的如同一汪碧水一般。 只一看,她眼中便落下泪来。 这原是她当年送给贾敏之物,想来林如海并不知道,只是见这簪子精巧,就送了来。 当年她与贾敏在姑苏云空寺一同拜佛,各自为女儿身子安康祈求。 彼时贾敏膝下无子,十分羡慕江氏已有三子。两人既然一见如故言语投契,江氏便笑着将头上这枚簪子取了下来:“我怀长子时,家里老太太还在,听了信儿就欢喜的赏了我这个,说是多子多福的好意思。今儿索性送了你,图个好意头。” 贾敏收下后十分感念江氏的心思,待怀孕之时还特意命人往保宁侯府送过信。 然而不过两三年后,贾敏便因幼子夭折,自身抱病不起,仙逝于扬州。 今日江氏再见了这枚簪子,想起故人音容笑貌,如何忍得住泪。 商婵婵望着一桌子珠宝璀璨,便道:“阿娘,既然是林夫人从前的爱物,这些正该给林姐姐送去。” 她虽然跟条龙似的喜欢囤积金银财宝,但这既然是林黛玉的,她就不肯要。 江氏点点头:“如今倒是不急,我冷眼瞧着荣国府里,从上到下都是不好相与的。史太君虽不至于,但旁人未必不觊觎玉儿的东西。想来林大人也是顾虑到此,才不送去给玉儿,反而做了人情送来了咱们家。” 可见林如海虽然清傲,但对世情并非不通。 与其给了女儿白填了贾家人的腰包,倒不如送给对女儿颇为照顾的保宁侯府。 何况这不过是贾敏当日嫁妆和体己中的极少一部分,剩下的,待来日黛玉出嫁,林如海自然尽数给她。 商婵婵进门时叫江氏的眼泪吓住了,浑然忘了告今天的状,如今听见江氏自己提起荣国府,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今日湘云的举动告知了江氏。 江氏正在为贾敏伤怀呢,一听此事果然动气。 “他们这起子人家眼里只怕连王法都没了。从前我还道史家不似贾家,一味讲究排场,铺张肆意,据说许多旧例都俭省了,倒是个明白的。原来竟也这般不知教养子女规矩。” 其实史家两位夫人这次还真是冤枉。 史湘云的父亲本是长子,若不是早亡,这侯爵该是他的。如今既然是顺承到两位弟弟头上,史湘云就从侯爷的嫡长女变成了侯府里的长女,听起来虽然像,但地位却一落千丈。 因着此事,两位侯夫人对待史湘云正是重不得,轻不得。重了有人说她们苛待遗孤,轻了又有人说她们溺爱不知教养,可是左右为难。 于是贾母既然爱史湘云,常要接了去,保龄侯夫人便也乐见其成。 而湘云嫌保龄侯府日子过得苦,差不多的针线活都得主子姑娘们自己动手,不比贾家恣意玩乐,当然也愿意往荣国府去。 久而久之,保龄侯夫人哪里管得了湘云,在她面前时,湘云从来就是个乖巧听话的,谁知道去了贾家就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江氏可不知,也不在乎保龄侯府的苦衷,此时只是冷笑道:“这件事既然叫你当面撞上了,保龄侯府要是个明白的,就该上咱们家解释一番,待来日林大人入京后再去林家登门致歉。” 商婵婵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要是她们不明白,不肯道歉呢。” 江氏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枚簪子,且不说她一见黛玉就喜欢,就算是为了昔日与贾敏的情义,她也不能见故友的女儿叫人这样羞辱了去。 因此只道:“眼见得要入腊月了,年关之下,各府诰命入宫请安的日子尽有呢。若是她们不懂礼,我也只好当着太后娘娘的金面请教一番,叫她们明白明白。” 于是第二天,商婵婵在听说史家两位侯夫人“明白”的上门后,还有点遗憾。 说来史家一门双侯,如今又有实缺,两位侯夫人在京中还是十分有体面的。 如今保宁侯回京,多少人都想要结交这位皇帝的亲舅舅,史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结果好事没摊上,这第一回上门,就是为了自家女孩的教养来致歉的,两位侯夫人都臊的不行。 而江氏也未怎么客气,当面就请她们好生教导湘云,往后若再生事绝不会这般道个歉就了结了。更提及史家真正该登门致歉的对象,是林家。 其实就算江氏不说,来日史家两位侯爷自然也会往林如海处化解此事。但江氏当着她们的面明明白白的说了这句话,分明就是信不过两府的教养和脑子。 这更叫她们觉得丢人了些,几乎是没说几句就红着脸落荒而逃。 在回府的马车上,跟着丢脸的忠靖侯夫人拉了嫂子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嫂子务必好好教养云丫头!来日云丫头要往荣国府去,见林姑娘的时候还多着呢,若是再惹出这样的事儿,嫂子便自己登门吧!我可不来了,多少年的脸面都丢尽了!” 保龄侯夫人也是羞愤不已:“你放心,我已派了个极严厉的嬷嬷去教导她规矩,反正她也读书识字的,先将那规矩体统写上一千遍刻在心里再说。” “再者便叫她在家里老老实实做几个月的针线,年前别想往荣国府去了。只是我瞧着荣国府那边也恼了,不然不会将人送了回来。这些日子只怕也不会打发人来接。” 妯娌两个相顾十分难堪,再想着等林如海入京后,两位侯爷也得亲自上门去丢这么一次人,就更难受了些。 尤以保龄侯夫人,还被夫君说了两句不知教养侄女,以至在外丢脸。 更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哪怕拼着叫人说她严苛,也要将湘云好好管教起来。 而荣国府这边听闻两位侯夫人亲自登门后,贾母便叫凤姐儿也去保宁侯府走一趟探探信儿。 谁知凤姐儿带回来一个震惊整个荣国府的消息:宫中太后听闻林氏女才德出众,预备过些日子召黛玉入宫一见。 其实黛玉与商婵婵等人入宫为陪读之事已经准了九成九。只等着侍女小选过后,一并出了结果再传旨。 但江氏向来谨慎,宫里一天不下明旨,她自然不能透露此事。 但贾家这一回两回的事儿着实令她烦恼,深觉黛玉委屈。于是她就用了春秋笔法,说太后要召黛玉一见。以贾家上下的势利眼,听闻此事后,这些日子肯定不敢再薄待了黛玉。 等明旨下发,黛玉入宫读书,自然会更叫他们敬畏奉承。 而林如海所赠之物,除了那枚金松鼠翡翠葡萄簪江氏留了做个念想之外,其余的都命人仔细封好了。只待宫里出了陪读的旨意,就送去给黛玉。 这几位陪读姑娘都是亲贵之女,家中十分豪富殷实,自然不能叫黛玉在头面上输与了人,贾敏之物都是极好的,正该到时给黛玉增色妆奁。 且说黛玉将要得太后召见之事传回荣国府,贾家上下果然都觉与有荣焉,对黛玉十分客气起来,连王氏也变作了一张笑脸儿。 唯有宝钗心里气苦难言。 前日她是真的想要拦住湘云,叫人知道她的端庄稳重。谁知商大姑娘还是不分青红皂白,连她一并怼了,实在是让她委屈。 如今黛玉又有这样荣耀,枯荣相较,更让她心中苦闷。 薛姨妈也心疼女儿无辜受屈,忙劝慰道:“宝钗,你且别太委屈了,这次的事儿都是云丫头惹起来的,你说说她,平白无故去惹林姑娘作甚。” “你姨妈为了元春,当日准备了好些话想跟保宁侯夫人说,结果侯夫人没见到,云丫头更把商大姑娘气跑了,以后你姨妈那边也不会给云丫头好果子吃的。且史家能不恼?她的苦在后头呢。” 宝钗郁郁道:“母亲别说了,难道她更倒霉些,我就好了?说到底是我不投商大姑娘的缘法,白白便宜了林姑娘。” 若是自己早与商婵婵交好,那进宫见太后的肯定就是自己了,入宫必然是水到渠成。 她并不去想,或者是刻意忽略了自己与黛玉等人的身份之别。 薛姨妈见女儿闷闷不乐,便预备说些其余的事情岔开。 想来那件事也该告诉了宝钗,于是便叫人关门掩户,独留了母女俩在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啦~ 第26章 假山私语 且说回到梨香院后,薛姨妈关门掩户,将所有人都遣走,这才悄悄对宝钗道:“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个人,剩下几日除了学规矩之外,你也得用心学着别的。” 宝钗向来仔细聪明,此时想起家里带上京的一个人。 脸上接着就做起烧来。 “是娘一路从金陵带过来,谎称是咱们家老管家遗孀的那个妇人?” 薛姨妈拍拍她的手,也有些期期艾艾:“我儿聪慧。她,她虽然是那等地方出来的,却是个清倌人。” “咱们也不为了旁的,只是许多事你需得稍微知道些。你也见过她,那容貌也算不得绝佳,然而当时不知哄得多少男人垂涎落魄。可知这女子,单只相貌出挑,也是不成的。” 她毕竟是母亲,要找个这样的人来教自己女儿风月之事,也十分难以启齿。但事到临头,不得不咬牙说了。 毕竟薛家送女儿进宫是奔着做妾去的。那些管家理事,端庄劝导的贤惠,且都得往后放放。能笼住男人的心,才是第一要务。 薛姨妈也觉得十分心痛。 可怜她金奴银婢养出来的女儿,如今要送进宫去伺候人,还得任由旁人挑挑拣拣。最好的前程也不过是皇家妾室而已。 薛姨妈望着宝钗的脸,几乎就要后悔了:“宝儿,你再仔细想想。你姨妈也不是没露出来过金玉良缘的意思。若是你不愿意,咱们就将心思放到荣国府里,未必没有前程。” 宝钗垂头:“事到临头,母亲怎么还怕了?荣国府如今不过只是架子不倒,外头看着烈烈轰轰罢了。那宝玉又岂是个上进求学的?日后老太太一没,大房继承爵位,哪里还有宝玉的事情。” 姨妈之所以有结亲的意思,不满林姑娘是一回事,再就是看重咱们家的钱财,想弄了去往宫里送补贴她女儿。如今我既然能进宫,何必要白将钱填送了旁人。” 元春在宫里熬了几年,一朝夙愿达成,当了贵人,对宝钗是个极大的鼓舞。 薛姨妈叹气:“唉,若是宝玉是琏儿那样的身份,就好了。” 薛姨妈也不想想,人家真的长房承爵之人,为什么要巴巴来娶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儿做妻子。唯有宝玉,是二房次子,父亲是个五品官位,倒还能相配些。 宝钗细白的牙齿咬住了嘴唇,脸色渐渐平静下来:“母亲这些年的苦,我都知道。哥哥不争气,女儿若是再不争气,咱们这薛家长房可就彻底败了。其余七房都对咱们的生意虎视眈眈,现在若不是怕贾王二家,也早夺了咱们家的生意去了。” 靠山山会倒,靠海海会干,只靠着贾王两家终有不能的时候。宝钗自负才貌聪慧,便决意要靠自己搏一搏前程。 她垂下眼睫,轻轻道:“只一点,这事儿过后,母亲需得记得,要将那个妇人妥善处理了才行。” 薛姨妈心疼道:“放心,到时候给她一注银子,叫她走的远远地,再不许上京。” 宝钗摇头:“这样的人,哪里信得。日后我若是出人头地了,她岂能不回来要挟咱们?母亲虽然慈心,但人却是留不得的。” “她反正是孤身一人也没个后人供奉,倒不如咱们出手,落得干净。日后只管叫下人供她一碗饭,也是她的造化呢。” 薛姨妈这才明白过来,女儿竟是要她杀人灭口! 她望着女儿平静的脸,倒不知道是怕是怒,是喜是悲了。 半晌才点点头,拍了拍宝钗的手:“我知道了。可怜我的女儿,事事都要你操心了。” 梨香院这里关门掩户的说话,自然无人知晓。 只说凤姐儿如今既然悟了,再细看王夫人的举动就处处全是阴险狡诈。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的事儿都交给自己做,到时候罪过岂不也是她与贾琏的! 于是凤姐儿就命平儿将从前的印子钱都收回来,便是亏了些也无妨。 只待过几日就寻个巧姐身子弱或自己病了的借口把管家的锅甩掉,让王夫人自己想法去吧。 偌大的荣国府,既然喜欢铺张浪费,那就大家一起坐着花,她比谁不会花钱呢,都花尽了才好呢。 反正看起来这家私也没大房什么事。 至于贾母那里,更是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也只给宝玉。那她还在这儿买什么虚热闹,贾母和王夫人的笑脸称赞又换不了钱。 于是这几日凤姐儿也不装扮,天天素着一张脸,晨昏定省后就推说头晕乏力,只是站不住。 因她从前最要强,如今忽然这般,贾母王夫人也不生疑,只叫她回去歇着。 这日凤姐儿又当众虚弱,只叫平儿与林之孝家的一起看着婆子们按照份例分发各屋大丫鬟的冬衣。 平儿正在旁捧着茶杯暖手瞧她们分衣裳,忽然见宝玉屋里竟然是袭人亲自来了,不由笑道:“你打发谁来不行,偏你来了,宝二爷谁服侍呢。” 袭人自诩为宝玉屋里第一人,今儿让晴雯拿话硬衬了她两句,心里就不受用。故意自己走来领东西,回头好哄宝玉心疼,也叫人知道她勤谨。 但这话自然不好跟平儿说,于是她只说:“听闻琏二奶奶身子不好,我知道你在这里,特意来寻你,一会儿好去给二奶奶请安的。” 平儿素来跟袭人鸳鸯等关系很好,于是等分完了份例,袭人只叫小丫头送回去,自己便同平儿往凤姐儿这边来。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袭人因笑道:“这个月的月例可又晚了好几日,照你从前说的那法子,正是你们主仆挣钱,只哄得我们呆呆的等。” 平儿听她提起这件事,心里就是一惊。 不由自悔从前有一次吃多了酒,将凤姐儿放贷之事透露了几分给袭人。现在凤姐儿既然不肯再做这些事,要甩脱了这个名声去,自己也得叫袭人别告诉了人才是。 可巧二人路过园子假山,平儿觑着四下无人,便拉了袭人躲进了一处假山后头,问道:“我从前告诉你的话,你可告诉旁人了没有?” 袭人见她郑重,忙摇头说没有。 平儿这才放心:“从此后我们奶奶也不做这样的事了。横竖她与琏二爷也不等银子使,何苦操这份心。况且一个主子奶奶拿府里的月钱放出去给人,到底是好说不好听,你以后也不许告诉了旁人去。” 袭人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又不读书认字,哪里知道国法的厉害,在她眼里,简直是老天爷第一,皇家第二,贾家就排老三,根本不信这偌大国公府也会有犯罪伏法大厦倾颓的一天。 于是她倒不想凤姐儿是幡然醒悟正在后怕,只是笑道:“二奶奶这一病灰了心犯起懒来不成?这放印子钱虽不太体面,但听说来钱却快。” 太太屋里的金钏儿告诉我,也就这两年太太开始吃斋念佛,又有了二奶奶帮衬才丢开手,再往前些,太太也正经做了许多年呢。不然大姑娘进宫这么多年,银子钱流水一样送进宫里,是哪里来的。” 平儿一听,暗自咬牙,王夫人抽手倒是快,如今只拿着凤姐儿使唤,白花心思损阴鸷的给他们二房搭台子。 两人正在窃窃说些私房话,忽然听见一阵细响,显然是衣裙拂过假山树木之声,附近竟还有旁人! 她们两个背后议论主子的密事,叫人听了去如何了得! 于是两人连忙起身转出假山去看是谁。 而此时假山后头正是宝钗。 她虽过几日就要入宫候选,轻易不往府里来。但听说凤姐儿病了,她总要过来探望一趟。于是连莺儿都没带,只准备过这边来给凤姐儿问个好就走。 谁知才走到园子里,便听平儿和袭人在此私语。 宝钗素来是个有心人,处处仔细着,别人不防头的一言一行都落在她耳朵眼睛里。 如今听说话是袭人和平儿的声音,知道她们两个一个是凤姐儿的陪嫁心腹,一个更是宝玉房里头等的大丫鬟。这般躲在山石后面窃窃私语,她自然疑惑。 于是宝钗便住下脚听了一会儿,谁料得就听见两人说起王夫人并凤姐儿放印子钱之事。 不比袭人没有见识,宝钗可是知道这是犯了律法的。 于是心中大骇,不敢再听,抽身就要走。 偏是忙中出错,踩了旁边的青苔,脚下一滑险些跌了。虽是及时扶住了山石,终归闹出动静来。 她想着平儿袭人都是荣国府里有头有脸的丫鬟,后头更牵连着两位当家人,今儿叫人听了秘事去,若是一时臊了更至于日后给自己使绊子,岂不无趣。于是便急中生智,想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果然她故意扬声笑道:“林妹妹,我已瞧见你了。还不快出来,这里头冷呢。”且继续放重了脚步往前走去。 此时平儿已然抢先走出来,与宝钗撞了个对面,唬的脸色都变了。 宝钗倒是口角含笑,如常道:“平姐姐怎么在这里,那定是你将林妹妹藏起来了,还不快叫她出来呢。”又问着跟出来的袭人。 见袭人和平儿都摇头,宝钗才故意叹了口气:“我与林妹妹往日有些个误会,今儿好容易在园子里遇上。偏我才说了两句她又甩手走了,我瞧着她往假山这边一绕就不见了。好在如今是冬天,不然要是有个蛇虫咬一口可怎么好。” 袭人平儿便都以为方才的话叫黛玉听了去,不由脸色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Egotistic”小可爱灌溉营养液+10 感谢“苹果”小可爱灌溉营养液+20 感谢“金水宝”小可爱灌溉营养液+53 我会继续努力好好写文的! 第27章 入宫圣旨 且说宝钗一番金蝉脱壳的说辞,让平儿和袭人都认作黛玉听了她们的秘密去,二人面上顿时都现出几分忧色。 袭人面上是贾母给宝玉的丫鬟,但实则是王夫人的心腹,所以对她来说,这些事叫宝钗听去倒是无妨。 薛姨妈跟王夫人是嫡亲姊妹,这种来钱的主意说不得早就彼此通信了。 可黛玉却大不相同,这位姑娘也只跟老太太亲近些,王夫人从前几年拿着她都是淡淡的。 连府里的下人都揣测着王夫人的喜好,背后对黛玉有些微词嚼说。 袭人想着这林姑娘是最刻薄小性儿,嘴里不饶人的。偏生让她听了去,万一告诉了老太太,又是从自己口里透露出去的,那自己在这府里可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因而袭人见宝钗只是叹息着去了,吓得脚都软了。 平儿却是另一种担忧:凤姐儿前几日刚承了商大姑娘的情,又在侯夫人面前打包票会好好照顾黛玉。 如今正是凤姐儿要打点精神拢着黛玉的时候,偏露了放印子钱的事。若林姑娘为此就远着自家奶奶,那可怎么好。 于是两人各是心乱如麻,顾不得说什么就各自散了,袭人自然也没了去看凤姐儿的心情。 而宝钗虽然急中生智脱出身来,却也不敢再去凤姐儿跟前。索性回了梨香院,只叫薛姨妈给凤姐儿送些补品就罢了。 且说平儿一路往回走,越想越心焦:现在林姑娘可不比从前,那是在宫里太后娘娘跟前都挂了名的人,自老太太起正是都将她格外看重的时候,万一要告自家奶奶的状可怎么好。 于是脚下越来越快,只想着快些回去与凤姐商议一下。 冬日清寒,平儿这一路冒着硬朔的寒风走回来,脸颊都冻僵了。此时刚打了帘子,便只觉屋内炭盆的热气蒸腾而来,夹杂着凤姐儿惯常爱用的香,熏人欲醉。 只见凤姐儿穿着一件桃红撒花袄,外头披着石青刻丝灰鼠褂子,头上戴着紫貂昭君套,正歪在那里笑容满面的与一位姑娘说话。 而那姑娘穿着一件蝴蝶戏牡丹纹的织金妆花锻裙,越发映的黛眉樱唇,娇花软玉一般,不是林黛玉又是哪个。 平儿登时就愣在了当地,一手举着帘子,半个身子在屋里头,浑然忘了还有半个身子在外面吹风呢。 凤姐儿见平儿这样呆滞,不由笑啐道:“我这一病连你也冒失起来?是撞了鬼不成,脸色这样难看。还不快进来将帘子密密的掩上,若是冻着了林妹妹可怎么好。” 平儿心“砰砰”直跳,几步走到炕前,再次确认了下黛玉的脸,这才脱口而出:“竟真是林姑娘,不知林姑娘来了多久了?” 凤姐儿见平儿形容不似以往,便坐直了身子道:“你跟林之孝家的一去,我便请林妹妹来坐了。我这阵子心里乱的很,想着我这妹妹既然学问出众,正好与我开解一番。” 平儿此时已经幡然醒悟过来:原来方才在园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林姑娘,全是宝钗做出来的戏! 被人戏弄欺骗的愤怒激的平儿脸色通红。 凤姐儿从桌上拿了个荷包笑着砸过去:“你这蹄子今儿是疯魔了。进来劈头盖脸的先问我话,可是叫鬼蒙了头了。” 平儿这才醒过神来咬牙道:“奶奶说的没错,正是叫鬼蒙了头去!” 于是她将方才之事尽数说了出来,只将王夫人与凤姐放印子钱这些事以一句王家私事带过了。 说完犹自恨恨道:“枉我素日觉得宝姑娘行事豁达宽厚,原来竟是这般背地里害人!” 还有些话当着黛玉不好说:宝钗虽来的时日不多,但在荣国府很吃得开,人人夸她随和大方,不比黛玉目下无尘,下人们也都说宝姑娘的好。 连平儿从前都被遮了眼去,将宝钗认作个极好的。所以方才宝钗推说是黛玉,她和袭人才会毫不犹豫的信了。 越是信任,如今被骗后就越是愤怒。 凤姐儿听了便冷笑起来:“我这位薛家表妹,当真是个能耐人。你跟了我这些年,多少四五十岁的管家媳妇子还哄不了你,如今竟也栽在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手里。怪道薛姨妈要送她入宫,当真是个人物!” 凤姐儿是什么样的人,正是那种我可以将旁人算计的倾家荡产,别人却休想算计我一根草的枭雄性情。 如今自家秘事叫薛宝钗知道了,更险些骗了平儿与自己去。凤姐儿便立刻在心里给薛宝钗记了一笔。 而黛玉本就是个敏感多思的人,此时更想多了:宝钗才来贾家多久,都敢拿着自己作筏子。想来自己到贾家这些年,说不得多少不干不净的事儿都扣在自己身上。 怨不得人人背后嚼说自己,恐怕要咒自己的也有呢! 就说此事,若不是今儿她恰巧在凤姐儿这,从此后凤姐儿待她岂不是也生了嫌隙。 这府里本就难站,贾母偏疼宝玉这个亲孙子多少人还嫉妒的眼里出血,何况自己这不姓贾的姑娘了。 若是再不明不白得罪凤姐儿这当家人,以后还怎么过。 想着便忍不住委屈的要落泪。 凤姐儿忙拉了她的手说:“妹妹快别哭,不值当的。你且宽宽心,你如今有体面,再不会有不长眼的冲撞了你。这回的事儿只管交给我便是,我不会叫你白吃这个冤屈的。” 黛玉轻轻点点头,心里只盼着父亲早日归京。 这等地方,她一日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且说宝钗因忙着入宫待选之事,又有几分心虚,这几日便再未过贾府来。故而凤姐儿一时也找不到机会当面揭破她。 凤姐儿倒是也不着急。 在她心里,薛家有薛蟠这个祸害,薛宝钗入宫的可能性是很小的。薛家势弱,不过是个皇商,在宫里能为有限,薛宝钗想进宫还得靠王夫人。 但王夫人在这件事上可不是真心帮忙:宝钗那样好的相貌,若是进宫被皇帝看上,岂不是挡了元春的路。 更何况王夫人心里还惦记着金玉良缘,或者说惦记着名正言顺弄薛家的钱呢。 于是凤姐儿只当宝钗还要长长久久在贾家待下去,早晚要落在她手里。故而根本不着急动手。 宣武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宝钗与许多低门官宦女子入宫待选。 不知怎的,她觉得宫里负责考核的嬷嬷和太监们,对她仿佛格外宽泛似的。比如那道检查身体发肤是否有疾的步骤,其余姑娘都是将全身衣物去了,嬷嬷们仔仔细细看过还要嗅过有无异味。 但到她不过是笼统看了看手脚,就算过了。 宝钗心中多了几分把握:大概是家里的钱到位的缘故。 于是不比别人战战兢兢,她还有心思留神观察周围的姑娘。论起相貌气度,果然没有一个能跟她相比的。 她要是不入选,谁能入选? 只要能顺利进宫,这就是她凌云之志的第一步。 宝钗从宫中出来七日后,荣国府内来了两位宣旨太监。 一位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另一位却只是个普通小太监。 荣国府内诸位主子按照戴权的吩咐,连忙摆案准备跪接太后懿旨。 然而心里都十分诧异,虽知道薛大姑娘选陪侍去了,可就算入选了,也不用戴权亲自来宣旨吧。就算戴权亲自来了,那另一道旨意又是什么? 倒是林黛玉心中一动:商婵婵前两天叫人给她送信来,说是有一份惊喜要给她,但如今还天机不可泄露。更是神神秘秘的在信里说,要是成了自有天意降下。 天意?圣人乃天子,圣旨自然就是天意。 难道就应在今日。 宫里的旨意自然是辞藻华美,语句冗长,但归纳重点后,两道懿旨只差了一个字。 林氏黛玉,奉旨入宫为郡主陪读。 薛氏宝钗,奉旨入宫为郡主侍读。 一字之差,天渊之别。 且不论荣国府诸人心思各异,只说凤姐儿,第一反应却是:完了,估算错误,我还没来得及出手揭破薛宝钗呢! 枉她当日在保宁侯夫人跟前信誓旦旦说会护着黛玉,又在黛玉面前说这件事只交给她,定不让黛玉白受冤枉。 如今全都成了白条了。 于是当晚凤姐儿就压着贾琏替她写了一封信,送去了保宁侯府,将那日宝钗冤枉黛玉之事一一说明。 当然更重要的是得撇清了自己:这件事我可不是消极怠工不出手,是还没来得及出手!谁成想宝钗这样家有罪人的女子也能选进宫里呢。 如今且将凤姐儿的心思与商家接到此信后的反应放下不提。 只说荣国府接旨之事。 戴权将圣旨念过后,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史太君府上近来真是喜事连连,宫里出了位贵人小主不说,如今您的外孙女,又得了让两宫太后亲自教养的福气。满京城里,也才选了五位姑娘进宫呢。” 贾母笑的皱纹都快没了,从鸳鸯手里接了个厚厚的红封儿亲手递给戴权:“老内相可知选为陪读的是哪些个姑娘?又是陪哪几位郡主读书?” “如今宫中适龄的郡主唯有忠勇王府大郡主。”戴权不敢直呼荔容郡主,只敢说一声大郡主。 “而几位姑娘,虽说是陪读,其实也是太后娘娘要亲自教养的,尊贵着呢。” “史太君且听咱家说说几位姑娘的来头便明白了:保宁侯府商大姑娘,临安伯府楚二姑娘,平宁大长公主府的文大姑娘,朱相国的嫡亲孙女,再就是史太君您的外孙女,林大人家的林姑娘了。” “啧啧,这得了两宫太后教养的名声,真是天大的福气。这不,还特意选了二十来个官家女做侍读呢,这恩典可是本朝头一回。” 贾母越发欢喜无尽。 这五位姑娘,一个是母后皇太后楚家的,一位是圣母皇太后商家的,一位更是大长公主的孙女,都是皇亲国戚。剩下两位高官之女——那位朱相国可是一朝宰辅,官拜正一品。 贾母心思转动如轮,如今宫中太后娘娘居然将玉儿也选入其中,难道是林姑爷要回京,再进一步了? 可见贾家朝中无人,消息延迟,史家都隐约听了信儿的事情,荣国府还蒙在鼓里。 自然也是林如海与贾家疏远不肯写信告知的缘故。 贾母可不知道林如海的心思,只想着那可要早早将黛玉和宝玉的婚事敲定了才好。免得王氏再闹出什么岔子来。 王氏还觉得薛家女儿做儿媳妇好呢。也不看看,如今薛氏女只能进宫去做郡主侍女,可她的外孙女,却是郡主的陪读呢。 而另一边的宣旨小太监,正在跟薛姨妈解说:“薛大姑娘这一入宫就是从七品女官的职位,不是寻常小宫女呢。日后专门负责为郡主和几位姑娘伺候笔墨……” 他还没说完,只见薛宝钗脸色煞白,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是进了宫门,但居然要进宫去伺候那位在她心中并不如她的林姑娘! 薛宝钗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烈悸动,天旋地转般就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明天要入V啦,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入V后保证日更,特殊情况会提前请假,更新时间在凌晨12:00-1:00之间,会勤奋更文,各种掉落加更! 感谢在2019-11-28 21:27:44~2019-11-29 22:1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伏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B暖暖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黛玉入宫 宣武元年十二月十二日, 历书上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京中诸位陪读、侍女皆奉旨入宫。 自然,因身份不同, 入宫的方式也不同。 五位陪读的贵女皆可乘自家马车并带一名贴身丫鬟入宫。各府将人与行装送至皇宫西南门处,便自有宫人前来接应,将一应行装都送往住处去,而姑娘们则各坐一乘内宫中的软轿, 直接往太后宫中拜见。 而那二十多名侍女自然不能带丫鬟和行装, 只得各人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还得嬷嬷们打开翻查过才能带入皇宫禁地。且入宫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内务府学规矩, 想见贵人,还得过了这一关才行。 若是内务府觉得规矩不合, 或发现有旁的隐疾疏漏,自然还是要撵出去的。 十二月十二日一早, 保宁侯府的马车先到了荣国府, 两家姑娘准备一同入宫。 前一晚,贾家上下通不曾好睡。 为着黛玉入宫读书这天大的体面,自贾母王夫人凤姐儿三人起,上下人等早已忙了数日,这最后一晚自然也不能放松。 只将黛玉的行装细软反复看了无数遍,生恐有什么不妥之处, 叫太后娘娘以为他们荣国府不当心。 上头的主子们都忙乱不堪,不曾好睡,下人们自然更是不敢偷闲。 这日清晨, 贾母早早儿就醒了。只叫大厨房上了熬得稠稠的撒了姜丝的碧梗米粥来,看着黛玉稍稍用了些便叫人收了:“今儿要入宫觐见太后娘娘,略略用些饮食就罢了,可不能在宫中失礼。” 保宁侯府早几天就打发人来说过到时候请两位姑娘一同入宫,故而贾母便同黛玉一同等着。 此时贾母拉着黛玉的手,怎么都爱不够似的看着她。 这个外孙女如今可是个金玉宝贝呢,承蒙太后看重奉旨入宫,可是天大的体面。 贾母欢喜中又生出一点子凄凉,若是当年元春有这个福分,何需拖到二十多岁才是个贵人。 果然只靠着祖宗的虚名还是不成,必得亲爹有本事才行。 数日前,圣上发了明旨,年后将林如海调回京中,接任户部尚书。 一部尚书,这是实缺,更加封正一品太子太傅这个虚衔,此为恩典,可见皇上重用之心。 父亲位高权重,自身又得太后教养,两相加持,黛玉的地位愈现尊贵。 贾母眉眼全是笑意,更亲手替黛玉抿了抿头发,这才道:“本来要给我的玉儿那件雀金裘,只是你第一日入宫,终究不好太过张扬。倒是你父亲千里迢迢嘱咐人送来的那几件冬衣,都是极好的。” 黛玉此时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子的鹤氅,衬得脸色粉白轻红,气色颇佳,正是林如海打发人从南边送来的。 贾母不曾知道保宁侯府写信之故,心里还有些嗔着林如海,巴巴的从江南叫人将衣食住行的一应物件都送来,难道自家还能饿着冻着黛玉不成? 倒不如从前只按年送银子来,旁的一应托付给荣国府,那才显得亲近。 凤姐儿本在旁陪着,她是最明白贾母心思的,几乎是贾母眉毛眼睛一动,她就知道喜怒。 此时便知贾母对林姑老爷之举有些不满。 贾母最是爱脸面,只觉得这是林如海不给她脸呢。 其实在凤姐儿看来,人家父亲这样做正是该当。你荣国府既然要脸,就好好待人家姑娘呢。偏王夫人第一面就说要给黛玉随手拿两匹布做衣裳,连她听了都觉得不入耳。 这能怪人家父亲千里迢迢给送衣裳来? 至于那件雀金裘,凤姐儿更是知道,那可是外来的贡品,贾母手里也只有一件。早已定了是年节下给宝玉的,若不是宫里传旨令黛玉入宫读书,这雀金裘可轮不上给黛玉。 凤姐儿这里要化解贾母的不满,因笑道:“可不是,林姑父送来的物件儿都是上好的,除了给林妹妹的,更有孝敬老祖宗的呢。” “想来林妹妹这样的体面荣耀,远在江南的林姑父也是欢喜无尽,一时又入不得京,多少话没法跟妹妹说,只好折成东西送来了。看得我眼都热了,只恨不得做一日林妹妹才好呢。” 贾母被她的诙谐逗笑了,又想着凤姐儿说的有理,这才将对林如海不给荣国府脸面的不满放下。 当然她不放下也白搭,现在把宁荣二府所有男人加起来捆一堆儿算,还不如林如海的官位,更别提在朝中的能为了。 贾赦贾政贾珍之流,那是拍马也赶不上。 所以凤姐儿正打算等林如海入京后,叫贾琏上门去请安亲近,多跟这位姑父走动,好谋个实缺以后有点作为。 不要整日在这里给二房当跑腿管家,从中弄些钱财还高高兴兴的。 贾琏虽然读书不行,但俗务倒是处处来得。 只是有贾赦那样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爹,他也只好跟在二房这边。好好的长房袭爵嫡子,倒是不如宝玉金贵了。 他心里也久有不忿。自打凤姐儿悟了,夫妻两人倒是同心起来。 凤姐儿再不肯说那些将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足够贾家过一辈子,这样伤人的话。贾琏见凤姐儿回转,平素倒也肯听凤姐儿说两句。 故而现在贾琏在外,提前帮衬着林家派来京的人整理林府旧宅,十分尽心,贾家这边的事儿都抛下了。 而凤姐儿在内,则日日与黛玉亲密。 当然她也不忘宝钗那头。 眼瞅着宝钗要入宫了,她可没有放过这几日。 从圣旨到府,至今日黛玉宝钗入宫,共十一二天的日子,凤姐儿可是使了不少促狭法子。 她深知宝钗那日一晕,是何等不甘,于是偏要不断去提醒宝钗。 黛玉这样的喜事,荣国府自然要摆宴,贾母大手一挥,表示按年酒的规格来办,足足摆了三日酒。 史家两位侯夫人,王家王子腾的夫人都亲自来了,也可谓是宾客满堂。 当然湘云是没来的,荣国府诸人也默契的不去提这件事,王子腾的夫人赵氏倒是问了一句,叫保龄侯夫人岔开了。 黛玉是主角受众人恭贺,宝钗当然是打死也不会来。只推了学规矩养身子。 凤姐儿如何肯轻易放过她。 几次三番派平儿亲自去催,一会儿说场面宏大请宝姑娘看热闹,一会儿说宾客尊贵请宝姑娘相见,最后甚至还送了几盘点心来,说今儿糕点味道好请宝姑娘尝尝。 最后薛姨妈脸都拉下来了,平儿才连忙跑了,生怕吃亏。 宝钗虽避在梨香院内,但如何不知外面的热闹,越发虚火上升。只是不得不强撑着,不敢明目张胆请大夫来瞧,怕不得入宫。 而后府里自然要开库房为黛玉寻最好的衣料做衣裳,凤姐儿这回是亲自带了几匹好缎子去了梨香院,塞给宝钗。 只笑道:“虽则宝妹妹进宫了只能穿宫女的服色,但这几日赶一赶还是能多做两身新衣裳的,穿一天是一天嘛。况且宝妹妹日后有大出息的话,穿一日这是这衣裳的福气。” 这就是明晃晃的刺激宝钗了。 宝钗不明白凤姐儿为何这般待她,正要发问,就听凤姐儿笑道:“说起来好笑,那日我与林妹妹正在家里说话,平儿回来倒是给我们讲了个金蝉脱壳的笑话,可是好听的紧。” 宝钗这才明白,原来是当日事发,不由得羞愤交加。待她正要打叠语言与凤姐儿解释一番时,凤姐儿早笑着走了,只将宝钗堵得不上不下。 荣国府内的热闹自然是说不尽的,如今且只说林如海的心思。 从前为了两府的和气面子,他自然是不这样大张旗鼓送东西的。可如今在他心里,女儿恰似一颗被埋在雪里的小白菜,急等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去救呢。 只是圣旨如山,是命他年后交接了才得以归京。他再是归心似箭也不得不按捺了心情,只将好东西流水一样往京城里送。 再者想着既然已经承了保宁侯府的情,倒不差这一点半点,便回信请保宁侯府多多照料女儿。 荣国府在他心里反而成了外人了,时时担忧着女儿再被人欺负了去。 其实现在黛玉的日子已经很好过了。 自打宫里下了陪读的旨意,整个荣国府上下对待她的态度骤然一变,人人在她面前都是捧着一张盈盈笑脸。 别说是她有什么吩咐了,便是她屋里的洒扫小丫头去要壶水都比别人屋里的快些。 倒是凤姐儿白应承了保宁侯夫人关照黛玉,如今都插不下手去。 王夫人就先忙起来了,还将所有管家媳妇都叫去,亲口吩咐道:“如今一切都先可着林姑娘来,要叫我知道你们谁仗着服侍老了有体面冲撞了林姑娘,可别怪我给你们没脸。” 贾母本来就疼黛玉只比宝玉次一等,如今更是了不得,黛玉事事竟都越过宝玉去了。 贾宝玉倒是无所谓,在袭人明里暗里对宝玉酸了几句后,贾宝玉反而喜滋滋道:“正是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何况林妹妹那等珍珠一样的人物,正是人人捧着才对。”直噎的袭人无话可说。 王夫人更派周瑞家的前前后后送了不少东西来,还曾请黛玉往荣熹堂去,拉着她的手嘱咐她日后在太后娘娘跟前儿多说元春的好话。 当然,黛玉全当她的话是穿堂风。 她在宫里不似商婵婵等人有亲眷作为后台,谨言慎行还来不及呢,倒上赶着去为一个贵人说好话,当她是傻了嘛。 此时黛玉在贾母跟前辞别,从此后,她便要呆在宫中,三日才得以回府一日。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等所有荣国府内叫得上名的主子都在此陪着,连宁国府尤氏也亲自过来了,可见郑重。 宝玉此时也在贾母跟前,十分不舍:“林妹妹……”但一时千言万语的,竟说不出话来了。 黛玉看了看宝玉。 来了贾家几年,除了贾母外,也只有宝玉算是真心待她,处处为她排忧解难,宽慰她的心思。 她也是十分感激的。 但宝玉的好,是在寒冬里送上的一杯热水,只能暖她一时,却始终无力将她拉出这片冰天雪地。 可如今,她要离开这个冰窟了。 年后父亲就会回京,她就可以回自己家去了。而在这儿之前,在宫里呆的日子也比贾府要多得多。以后再见到宝玉的机会应该也很少了。 念及此事,黛玉起身,像是初见宝玉时那样正式礼了一礼:“二哥哥,这几年,多谢你了。” 宝玉不知怎的,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竟然流下泪来:“妹妹这样说,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黛玉莞尔:“咱们是姑表兄妹,自家骨肉怎么能生分?” 贾母含笑看着两人说话,此时鸳鸯忙忙走来:“保宁侯府大姑娘进了二门了。” 贾母顾不得宝玉的不舍,连忙哄了他下去。 她可是知道宝玉有些个呆性子,要是在人家商姑娘面前表演一个砸玉或者起表字,岂不是把保宁侯得罪死了。贾母再宠爱宝玉也不敢冒这个风险的。 以至于商婵婵虽然慕名已久,居然从未亲眼见过贾宝玉。 来一遭红楼世界,居然从来没见过那块玉,她也是颇为遗憾的。 商婵婵披着一件水红妆缎撒白梅花的狐裘进来,见过贾母后就对黛玉就笑道:“我与姐姐心有灵犀,穿到一块去了。” 贾母笑呵呵道:“小姑娘家正该穿红色喜庆,宫里娘娘看着也欢喜。” 商太后如今五十六岁,太上皇与楚太后同龄,皆是六十五岁。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本朝,这三位都是标准的老人家,自然都喜欢看儿孙穿的红包似的喜气洋洋。 尤其是入了冬天,外面白茫茫的,更是显出穿红的好看来。 商婵婵笑着拉着黛玉转了一圈:“林姐姐这样好看,太后娘娘见了肯定喜欢的很。” 因外面开始下雪珠子,商婵婵也就没在荣国府多呆,与黛玉两个一同上了马车,赶着时辰入宫。 在车上,商婵婵缠着黛玉细讲了当日薛宝钗“呱唧”晕过去的事迹,果然比凤姐儿书信上更加生动,于是笑的前仰后合,一个不防,脑袋“咕咚”就撞在了马车壁上。 慌得茯苓连忙上来赶着给她揉。 黛玉也扶着她道:“就这样好笑不成?” 顿了顿又道:“我瞧着那位薛姑娘既然心情激荡到晕过去,自然是个不甘人下的。若真是受不住委屈,不肯伺候人,那么报了病免了入宫也是可以的,不知为何薛家却不肯。” 当日薛宝钗可是当着戴权倒下的,戴权当场就惊了,准备往宫里回禀取消了薛宝钗的资格。 这突然就厥过去,得是什么大症候啊,万一叫宫里主子们也染了病可怎么好?退一步讲,就算这病不过人,那你这突然倒地,万一以后砸着那些个贵女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薛姨妈又惊又痛,几乎乱了方寸。宝钗从来是她的主心骨一样,如今见宝钗这般,几乎是要了她的命去。 好在她到底是经历过夫君离世,家族动荡的大事,总是有几分主意和心气的。 事已至此,宝钗若是再因病丢了入宫的名额,那所有心血俱是白费了! 哪家高门官宦肯娶一个宫里都不肯收的身有疾患的商户女儿呢。 若因为这个缘故取消了资格,宝钗才是真没了前途。事到如今必须得进宫一争了。 于是她连忙强撑着笑脸给了戴权好大一笔银票,陪了许多好话,只说薛宝钗是蒙此圣恩殊荣,心中过于感激才晕过去的。 戴权寻思:那也该人家林姑娘这种大恩典才好晕过去,结果人家好好的,你进宫做个侍女反说激动的厥过去了,当我是二百五好糊弄嘛。 但是戴权是个精明人,此次薛宝钗过选一事后头明显有大人物在保送,他虽不知是谁,但也不肯得罪了人去。 又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便答应将此事压下,全当今儿薛宝钗没晕在自己跟前。只说叫薛家不要逞强送女入宫,免得福气没有倒摊上罪过。 故而黛玉有此一语,若是薛姨妈当时不出面,戴权报回宫中,宝钗自然不必进去伺候人,还是做她的薛大姑娘。 但是薛家却始终没有放弃宝钗入宫之事,倒让黛玉也有些不忍:说什么赫赫扬扬的四大家族,到头来女儿们全在宫里伺候人,便是有个女官的职位又如何? 商婵婵可不是黛玉这样品性高洁善良的人,她简直就是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光听热闹还觉得不过瘾,只恨自己没在现场看着。 此时也不顾自己头被撞了,仍然拍手笑道:“听说她这些日子躲着不见人,以后可得天天见了!之前那回在荣国府看戏,那位薛姑娘不是一副博学的很的样子吗,说起戏文来头头是道。那样好为人师,正好以后负责翻书磨墨。” 说完又想起凤姐儿叫人送来保宁侯府的信,更是冷哼了一声:“林姐姐还担心她?难道忘了她是怎么陷害你的吗?这是叫人正好撞破了,不然你岂不是白吃了这个亏去,叫人记恨了都不明白缘由。” 黛玉想起那日宝钗利用她的名字行金蝉脱壳之事,果然不言语了。 商婵婵格外记仇,此时只道:“一码归一码。她这入宫做侍女给姐姐端茶倒水还的是那日言语不当的债,这陷害姐姐的事儿又是另一笔了,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黛玉便笑道:“人人说我小性儿不容人,我瞧着你才是一点子不肯放过呢。也倒罢了,凤姐姐这几日已然磋磨了薛大姑娘呢。” 商婵婵笑眯眯:“那不能算,我偏是心胸狭窄不饶人的。反正以后在宫里的时日还早,咱们走着瞧。这位薛姑娘要是还以为宫里跟荣国府似的,能让她这般满嘴瞎话,随意构陷旁人,可就要吃些苦头了。” 然后又拍手笑道:“对了林姐姐,咱们先不说她,只说史家那一位。之前两位侯夫人虽然上我们家的门致歉,但据说之后也不过罚史大姑娘做些针线抄抄书之类的。” “但自从圣旨下了,知道姐姐也要入宫得太后娘娘教养,保龄侯夫人大约是慌了,又派人上我们家送信儿来了。听说直接将史大姑娘送回金陵祖籍过年去了,叫她在那边静静心明年再回来呢。” “史家本来就不比贾家豪富,连两个侯府里夫人小姐都得自己动手做针线,何况是金陵祖籍那边,人口稠密更是青黄不接。虽然没人敢饿着冻着这位史大姑娘,但这日子想来是不会好过的。” 商婵婵说起别人倒霉来简直是眉飞色舞,高兴的脸上都发光。 茯苓无语,自家姑娘这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端庄,于是连忙把话题往别处扯:“林姑娘第一次入宫拜见太后娘娘呢,姑娘且给林姑娘讲讲,讨太后欢喜是正事。”意思是您可别在这幸灾乐祸了。 商婵婵毫不在意:“有什么好说的,这世上谁见了林姐姐能不喜欢?姑姑肯定会喜欢林姐姐的。” 黛玉:…… 她也不明白,从第一次见面起,商婵婵对她那种无条件的喜欢和信心是从何而来的。她自问不喜欢她的人,光荣国府她就能挑出来一大群呢。 商婵婵要是知道黛玉的心思,肯定会坚定不移的说:那是他们瞎。 一路说笑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五位陪读的贵女当直接前往凤景宫去拜见两位太后。 只看这是前往商太后的凤景宫,而非楚太后的凤仪宫,便可知现在后宫里谁说了算了。 当然商太后也是有正当理由的:楚太后年事已高,又喜爱清静,这些姑娘以后就住在凤景宫,所以索性在凤景宫见了吧。 商婵婵和林黛玉与其余三位姑娘一照面,发现果然是一个赛一个的红火,全都是一袭红衣。 于是拜见两宫太后时,五个女孩就像五根红蜡烛插下去一般请安行礼。 楚太后意兴阑珊:跟商太后这种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偏疼女孩的人不同,楚太后这一生没有亲生的孩子。所以见了这些活蹦乱跳的孩子,不但不开怀,还更让她想起多年来锥心之痛。 于是等这五位姑娘拜见过后,她就只叫宫女们给了表礼,便起身走了,顺便捎上她楚家的女儿一起。 其余四位姑娘与荔容郡主都是住在凤景宫,唯有楚家姑娘,入了宫跟着楚太后住,只白日一同读书罢了。 商婵婵和林黛玉目光悄然一接,俱是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像她俩这种明白的商太后的人,以后与楚家女儿自然不是一路,要格外小心不要起摩擦才是。 商太后则是笑眯眯的将几位姑娘都叫到眼前来,又对早已坐在一侧的忠勇王府大郡主道:“荔容,如今宫里可不止你一个姑娘了,也省得你跟那群小子们混在一起,骑马射箭的去疯玩。” 萧荔容生的英气逼人,若是打扮起来,不似美人,倒像个俊俏的皇子,此时便笑道:“娘娘可不能看不起我们姑娘家,我骑射正经比萧让还强呢。对了,那天商妹妹还同我们一起射鸟雀玩呢。您瞧商妹妹手上的镯子,就是赢了我的去。” 商太后倒是喜欢她的豪爽脾气,也不肯拘束她,于是笑着摇摇头就算过去了。 而商婵婵则在借机打量未来几年的同学:林黛玉不消说,本就是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放到哪里都是一颗璀璨的明珠,而剩下的姑娘们也都格外出挑。 平宁大长公主的孙女文杉,气度雍容,通身贵气;朱相国的孙女朱芸娘则格外清丽秀然,眉目如画;连刚才被楚太后打包带走的楚茹,也是一个娴静温婉清新自然的美人。 商婵婵心道:不明白诸如贾元春薛宝钗等人是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信心,觉得自己只要进了宫,哪怕是个宫女,也会令陛下皇子为之倾心疯狂,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难道这些出身又高容貌又好的女儿不好吗? 不过想一想皇上最偏爱的柳贵妃只是个县令家的女儿,商婵婵也表示理解,果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商太后素来极喜欢女孩,虽有个荔容郡主在跟前儿,那性情却同男孩子差不离,如今终于见这一把水葱似的四个姑娘站在眼前,心里十分愉悦。 于是她只笑着夸了这个又赞那个。 让几位姑娘彼此斯见过,商太后这才指了商婵婵笑道:“算起来我们婵婵是最小的,日后你们彼此相处,可要和睦些。” 诸位姑娘齐声应了。 因从前商太后是见过平宁大长公主孙女的,于是便将目光着意放在了朱芸娘和林黛玉两个身上。 她目光在黛玉身上停了良久,这才赞道:“这个玉字,天下间的女儿用的多了去了,但能不辜负这个字的倒没几个。怨不得婵婵天天在本宫耳边念叨你,果然是极好。” 黛玉忙再行礼谢过。 商太后年老之人,总是更喜欢那些看起来珠圆玉润稳重大方的姑娘,或者说商婵婵这种走可爱路线的。 按理说黛玉生的袅娜纤弱宛若西子,又是一见便知是那等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伶俐,并不是商太后最喜欢的那类女孩子。 可不知怎的,商太后一见只觉得黛玉面善,倒是打心里喜欢起来。于是她更仔细打量了黛玉一番。 商婵婵非常紧张,她是知道商太后审美的,所以才一直走卖萌路线。 黛玉既然入了宫,商太后的喜爱便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此时商婵婵只见商太后的眼波略微一动,对身边碧珠道:“本宫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你倒是来看看这丫头,像不像皇后初入宫的模样?” 碧珠从十四岁入宫起就跟着太后,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已然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之一。当年皇后初做王妃之时,她自然也是见过的。 她听了这话,便细细端详了一番黛玉才笑道:“娘娘还说自己眼力差了,这正是火眼金睛呢。果然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位林姑娘眉眼更秀丽些,口鼻处倒正是像咱们皇后娘娘呢。” 商太后不由大有兴致:“皇后这个儿媳妇,哀家当年一见就喜欢。只是疑惑,她明明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女儿,怎么倒是有几分江南闺秀的韵致。果然如今见了这真正的南方佳人,就觉得相像呢。你去着人将皇后请来见见,难道就叫她省了这份表礼不成?” 谢皇后入王府二十二载,如今皇上登基,册立为后。 她为当今诞下两子一女,虽然大公主早夭,但两个儿子都立住了,所以任凭贵妃如何宠冠后宫,她的地位都是牢不可破。 因而她虽则才当了几个月的皇后,却已然有了那种母仪天下的气度。 谢皇后如今已然三十六岁,虽然保养得宜,但也早与十四五岁少女时的容貌不同了,反正商婵婵使劲看了看也没瞧出几分她跟黛玉的相似来。 皇后笑着请过安,与商太后道:“儿臣本想着躲在昭阳殿,省一抿子才是,偏母后又打发人叫了儿臣来。” 太后心情很好,笑道:“平宁家的文杉和我们家婵婵,你早都是见过的。只是剩下两个姑娘,你且瞧瞧好不好?” 因朱芸娘要比黛玉大一岁,故而黛玉便落后半步,垂首跟在朱芸娘身后,两人行国礼拜见过皇后。 皇后先是笑赞了朱芸娘,便将目光转向黛玉。 这一见,却见谢皇后脸上的笑容登时像是冻玉一般凝住了,只顾盯着黛玉的脸细看,脸色霎时一片雪白。 皇后身边的雪柳第一个反应过来,暗中扶着皇后的脊背笑道:“林姑娘这样貌美,将我们娘娘看住了呢。” 谢皇后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勉强笑道:“儿臣失礼了。” 说完只道自己要更衣,商太后才刚点了个头,她便匆匆的扶着雪柳的手走了,与平日的稳重端庄迥然不同。 商太后怔了一怔,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叹了口气。 她将不知所措的黛玉叫到身旁,再次端量了她的脸,这才叹了口气,语气却十分柔和:“好孩子。你别怕,这事不与你相干。今儿你们第一天入宫,倒不必急着去念书,叫荔容带你们去各宫拜见一番去。” 商婵婵心里有个猜测:太后见了黛玉觉得面善,只怕黛玉未必仅仅是像谢皇后年轻的时候,估计是更像那位年少早夭的大公主。 太后娘娘孙辈众多,大约记不清那位当年养在王府,已然夭折了十年的公主,所以只觉得面善。可谢皇后身为生母,自然是刻骨铭心。如今见了个跟女儿相似的姑娘,哪怕是心思再沉稳也露出惊容失态来。 得找个机会问问谢翎,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黛玉在宫里就多了个大靠山。 话分两端,只说谢皇后借口更衣出来,勉力支撑着走出暖阁,便觉得脚下踩着云一般站不住。 雪柳用力扶住谢皇后,将她扶至偏殿坐下。 只见谢皇后脸色苍白,紧紧握着她的手,反复道:“是曦儿回来了,是曦儿回来了。” 泪水夺眶而出,濡湿了她的脸颊,冰凉一片。 雪柳也跟着落泪。 她是谢皇后入王府的陪嫁,如何不知道这些旧事。 十年前,谢皇后还是王妃的时候,怀着如今的五皇子。恰逢皇上当时遭到了太上皇的训斥,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更险些剥了王爵去。内忧外患,谢皇后全幅心思都在夫君的前途和及腹中胎儿身上,对大公主难免疏于照顾。 谁料得从小身体康健活泼开朗的大公主,居然突然高烧不退,就此一病不起,不过三天就没了。 谢皇后悲痛欲绝,若不是顾着腹中孩子,险些挺不过来。她怎么都不能相信,那个会说会笑,乖巧可爱的女儿短短三天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谢皇后抓着雪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金指甲套都嵌入了雪柳的皮肤里,沁出了几滴鲜血。 但雪柳动也不动,只是陪着皇后落泪。 “十年了,我总以为曦儿是怪我,所以连梦中都不肯回来见见我这个亲娘。原来她只是投胎转世去了。你瞧,她如今可回来了,就活生生站在我跟前呢。” 雪柳含着泪,不敢说话。 谢皇后是魔怔了。其实黛玉与大公主并不是非常像,顶多也只有四五分罢了。然而谢皇后实在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这几分相似就让她失态到如此地步。 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此时也不过是个失去骨肉的母亲。这等血亲生离死别的天下至痛,从不因身份而更改,上到皇帝下到贩夫走卒,都是一般的锥心刻骨。 雪柳轻轻道:“是,大公主回来了。娘娘,您这些年总是自责。可如今大公主既然回来了,您便好放下了。” 不管是谁,只要能让谢皇后感情有所寄托,不再被自责所折磨,雪柳便感激上苍了。 况且这事儿说起来确实神异。 天下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儿,太后就挑了这五个,偏偏就有这位林姑娘,可见也是缘法了。 商太后本没想到这儿。毕竟当年萧曦是养在王府的,那时候她也只是淑妃,跟这个孙女见面的次数也有限,且萧曦毕竟去了十年了,她印象里只有那孩子隐约的音容笑脸。 但如今见了谢皇后这样的神情,也就明白了。 见黛玉只是惶恐,便越加温和道:“不妨的,皇后是喜欢你,这是你们的缘分呢。” 商婵婵听了就更加笃定了。 于是拉着黛玉笑道:“林姐姐快走吧。荔容姐姐要带我们去打大白鹅呢。” 萧荔容是个爽朗不羁的性情,这些眉眼官司从来不往心里去。 此时听商婵婵这话,才笑道:“还打鹅呢,如今只能打水漂了。皇伯父前日叫了我跟萧让去,嫌我们贪玩,让我们不许从御膳房弄禽鸟出去了,要不是大皇兄求情,连弹弓都要给我们收了去。” 商婵婵还来不及为那些无辜的小生命高兴一分钟,只听荔容郡主继续兴致勃勃道“不过我瞧着御花园里的有一些白鹤和孔雀也不错,咱们瞧瞧去。” 商婵婵:…… 商太后望着几人的背影,想着方才皇后之事,叹息了一声。 碧珠递上一盏茶,商太后便道:“这十年啊也是苦了皇后了,这林丫头本宫瞧着也好,皇后若是喜欢,多疼爱些也无妨。只将自己心里的坎儿过去才是正事,否则心血亏空,恐怕于寿数无益。” 碧珠凑趣道:“所以太后娘娘正是那救人的菩萨呢,偏选了林姑娘进来,只怕比多少人参肉桂的养着,都要对皇后娘娘的心症。” 商太后也十分安慰,安慰之余忽然犯了老年人爱拉红线的毛病,忽然道:“这林丫头十岁,皇后家那个谢小子也不过十四五吧,无论出身才貌倒是都配得上,就是年纪差的大了些。” 碧珠憋笑:“娘娘,人家谢公子才十二岁。您不能跟大小姐似的,瞧人家生的老成就把年纪辈分给人家提上来了。” 商太后失笑:“他竟才十二?所以从前那事也怪不得婵婵,他哪里像十二岁的孩子。既如此就更好了,连年龄也是配得上的。要是两家愿意,本宫就叫皇上赐婚,给他们体体面面的,也好开解皇后。” 无巧不成书,皇后这里也正在打算:“翎儿过两年也该说亲事了。你瞧着林姑娘如何?本宫知道嫂子是个好相处的,再有本宫这层缘故,必不会亏待了林姑娘。” 雪柳心道:皇后多么稳重内秀的一个人,今儿竟这样方寸大乱起来。 谢翎可是谢家长房唯一的儿子,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眼瞧着是个有大出息的,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以后正可作为大皇子的帮手。 他的婚事,从前皇后还是王妃时,就有人在她跟前试探过,全叫她驳了回去,只等以后慢慢的挑个好的。 如今王妃成了皇后,谢家成了承恩公府,更是许多人惦记着了。 结果皇后一见这林姑娘,居然立刻就想跟谢翎定亲,可见对这位林姑娘的看重喜爱。 雪柳也不敢说旁的,只能笑道:“娘娘想的长远了,谢公子和林姑娘都还小呢。且林姑娘现今入宫来读书,日后您想见她,多少见不得。便是要定亲,也不急于一时。” 皇后也笑了,点点头:“是我心急了。你且将这位林姑娘之事一一打听了来我知道。再者,这宫里不比外面。太后娘娘虽说要教养,也不能面面俱到。她一个女孩子家恐怕是受了委屈也不敢说的。你们几个素日里也多照看她一番。” 雪柳犹豫:“娘娘,咱们哪敢去管凤景宫的事。” 皇后笑容中不无伤感:“母后何等睿智,今儿我失了态,想必她老人家已然明白过来了,那必不会怪我们手伸的长了。你只管去做便是。” 权当是弥补当年曦儿的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等下,我的鸳鸯谱好像跑偏了。 商婵婵:我不同意!他配不上我林姐姐! 婵婵有太后做靠山,所以给黛玉也找个靠山~ PS:明天更六千字以上~我会尽量做到勤奋日更六千哒!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范范”灌溉营养液+110 感谢“咕咕秋”灌溉营养液+20 感谢“L?B暖暖”灌溉营养液+100 感谢“咕咕秋”投出的地雷+1 感谢“887723”投出的地雷+1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陪读风波 且说由荔容郡主带着几位姑娘, 后面更跟着十数位宫女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各宫去拜见。 只是这些女孩出身颇贵,后宫诸人也不必挨个都去见过, 商太后只叫云珠引了她们往各宫主位那去报道一番认个脸,免得日后常在宫里,彼此竟不认得。 皇上登基不过半年余,未曾选秀, 宫里都是王府旧人。除了谢皇后外, 出身还都不如这几位姑娘呢。兼之都晓得这几位姑娘是商太后召进宫来的, 更不敢拂了太后的面子。 于是各嫔妃都十分客气温和, 并没有拿捏天子嫔御的架子,许多连礼都免了。 也让商婵婵少交出了几次膝盖。 本朝后宫设立一后四妃。 当今天子后宫除了皇后, 现也只有贵妃和贤妃两位妃子,贵妃虽出身低微, 但宠冠王府, 又生了二皇子。所以哪怕两宫太后都颇有微词,皇上还是执意给了柳氏贵妃之位。 商婵婵可是知道,她的太后姑姑对此就颇为不满。 贵贤淑德,贵妃为四妃之首,当年商太后还只是个淑妃呢,终太上皇一朝都没有一位贵妃。偏生柳氏这个县令的女儿倒是入宫就成了贵妃。 商太后因此好几天没给儿子好脸色瞧。 因商太后的不喜, 商婵婵自然从来跟贵妃没打过交道。 但对这位宠冠后宫的美人,她是很感兴趣的,这听起来简直是书里那些红颜祸水。她来这个世界日子也不短了, 美人见得多了,倒真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才能迷倒一朝天子。 等商婵婵终于亲眼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贵妃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皇上也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其实柳贵妃并不是多么国色天香,而是其风情格外动人,一派旖旎慵懒的韵致,以商婵婵在现代的观点来说,这种风情万种的女人实在是上到八十,下到十八男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当然,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不讨商太后这个婆婆喜欢的原因了。这在任何婆婆眼里都是狐狸精的典范。 甚至就是因为柳贵妃,商太后才以选陪侍为借口,择了诸多官宦女子进宫。准备提前要筛选一番孙子辈的妾室,免得再出一个柳氏。 柳贵妃出身不仅是不高,而是在后宫里都是数得着的低。她父亲起初不过是个县令,送女儿进宫也是做宫女的。后来柳氏被赏给了当今皇上,生了儿子做了侧妃,父亲官位才往上略微动了动。 直到陛下登基,才赏了爱妃父亲一个知府。 于是她在这些真正的贵女跟前,就不太敢拿捏架势,显得倒是十分和气,挨个夸过去。只是贵妃读书不多,就那么几个词儿。 文姑娘好生贵气,朱姑娘好生秀丽,林姑娘好生貌美,等夸到商婵婵,她有点卡壳,顿了顿才说:“商大姑娘好生可爱。” 商婵婵:……我懂了。 没有别的可夸就只能夸可爱了。 待萧荔容带领女子军转战贤妃宫中时,柳贵妃秀眉微蹙,开始叹气。 她娘家也有一个侄女年方十岁,待过几年就该挑人家了。若是也能像这些女孩一样得太后教导该有多好。看那些高门大户还敢不敢挑剔她柳家的女儿。 贵妃身边的银雀见主子烦恼,便想着为主子分忧。 宫里的人谁不是踩着尾巴头会动,灵的不得了,一眼就看出了贵妃为了什么烦恼,故而便在柳贵妃耳边出了个主意。 贵妃的打算且不提,只说凤景宫后头如今为几位姑娘单独辟出了一个三进的院落,商婵婵和黛玉两个挑了相邻的香阁,彼此都好互相照料着。 宫里特许,她们每人能带一个丫鬟入宫,另外的,则是内务府拨下来的宫女。 商婵婵自然带了年纪最大最稳重的茯苓入宫,发现黛玉并没有带紫鹃,而是带了雪雁进宫,商婵婵便问了一句。 在她印象里,黛玉可是十分倚重紫鹃的,甚至于更胜过自家带来的雪雁。 黛玉笑道:“紫鹃毕竟是荣国府的丫鬟,我既然要回家去了,总不能再带着她入宫。” 商婵婵点头:也是,如今黛玉才只有十岁,距离书中荣国府大厦倾颓还有至少六年。而紫鹃真正得到黛玉的重视,还是在两三年后黛玉与宝玉心意相通,紫鹃点破此事,摧着黛玉为自己的终身打算后的事情。 这样也好,紫鹃可是货真价实的宝玉党,恨不得把林黛玉和贾宝玉凑成一堆儿。如今就疏远了,以后还惹不出那场宝玉发疯了的事故来呢。 用过晚膳后,商太后独独留下了婵婵和黛玉两个说话。 才说了没两句,碧珠就走来回,说皇后前来请安。 原本商太后怕皇后触景伤情,没有叫她,谁知她却自己过来了。 谢皇后面上已然恢复了端庄平和,看不出什么。只是笑着瞧了瞧黛玉,然后从身后雪柳那里接过一个嵌着红宝并东珠的金项圈,亲手交给了黛玉,笑道:“这是本宫当年的陪嫁,如今见了你投缘,便给了你吧。” 商婵婵:……为什么我林姐姐也有了金!我们可不要那什么金玉良缘。 但这围金项圈确实格外奢丽华美,看的商婵婵眼睛都花了。 商太后因笑道:“皇后拿出好东西来了。谁不知道你谢家从开国起就做将军,最是豪富的。瞧把我们婵婵都看住了。只是若不是婵婵,林丫头还不一定能入宫呢,就为了这个,皇后你也得从体己里拿些好的来给我们婵婵才是。” 虽然说婆媳是天敌,但因为有柳贵妃这个碍眼的在前面挡着。性情娴淑、深明礼义同时又能生儿子的皇后在商太后眼里就成了绝佳的好儿媳了。 于是两人关系颇为融洽,商太后还很愿意带着皇后一同玩笑——喜欢谢皇后的为人是一方面,明白表示出不喜欢柳贵妃是另一方面——反正柳贵妃在凤景宫这里从来是没脸的。 谢皇后笑道:“母后开口了,儿臣再是悭吝的,也躲不得了。”说着从手上褪下一个蓝宝石镯子。 只见这镯子晶莹剔透,宛如一片湛蓝海水一般瑰丽。 商婵婵一见就喜欢上了:穿回了古代公侯之家,金器玉石她见了许多,小金库里也攒了许多。可是这样剔透漂亮的蓝宝石,却极少见到。 谢皇后笑道:“这还是我做女儿家时,祖父远征缅甸时得来的。因这样干净硕大的蓝宝石罕见,母亲本准备当做我谢家儿媳的传家之物,但后来我奉旨入王府,母亲便悄悄给了我。” 她脸上颇有怀念之色,竟连本宫都不用了,说起了我。 谢皇后既然有意讨好婆婆,自然要拿出最好的态度来对商家女儿。 于是将这多年爱物都拿了出来,打趣道:“既然母后开口了,儿臣又瞧着婵婵实在是乖巧可爱,便忍痛割爱了。” 商太后很满意谢皇后的态度,笑道:“婵婵,快拿着罢。皇后今儿可是出了血,拿出了两件真正的好东西呢。” 这一对天下间最尊贵的婆媳,正在礼尚往来,其乐融融的时候,只见大内总管太监金佑低眉顺眼的前来禀事。 戴权虽然是大明宫掌宫内相,但真正日夜跟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却是这位大内总管太监金佑。 故而连各宫娘娘,诸位皇子见了他,都颇为客气礼待。 在宫外,戴权和金佑就更是威风八面,谁见了不拱手称呼一声内相。 然而此时,金佑却格外低眉顺眼,像个受气包小媳妇一样贴着墙边溜进来,跪了道:“回太后娘娘,贵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晕了过去。” 商太后毫无动容:“哦,晕了。” 甚至商婵婵还听出了一丝喜悦。 金佑堆笑道:“太医前去诊治了,说是贵妃郁结在胸,肝气失和呢。” 商太后蹙眉:“那就叫太医看着就是了,何必来回本宫。难道要将凤景宫的太医调了去给贵妃?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气。” 金佑连忙赔笑,越发臊眉耷眼道:“凭谁敢调凤景宫的太医呢,陛下可是金口玉言,一切先紧着凤景宫呢。” “只是……只是贵妃心思郁结,说是想念亲眷。皇上便应了将贵妃的侄女接到宫里来相见,还说,还说,叫柳姑娘同商姑娘等一起读书便是。” 金佑话音刚落,商太后就拍了桌子。 “放肆!” 从谢皇后起在座所有人都慌忙起立,垂首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柳家蓬门小户,要不是柳氏生了二皇子,凭她的出身,还敢肖想贵妃之位,本宫瞧着一个贵人都是便宜了她!” “叫她家的女儿进宫来陪郡主读书,便是本宫同意,叫皇上去问问他亲兄弟忠勇亲王同不同意,再去问问他平宁姑姑同不同意!” 忠勇亲王家的萧荔容且不提,那是名正言顺的郡主,乃如今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孩子。 而平宁大长公主则是皇上的亲姑姑,太上皇亲妹,先孝义皇后的嫡女。她的嫡亲孙女,自然也是身份高贵。 再往下,商家楚家都是正经八百的侯府伯府。 而朱相国和林如海也都是一品大员,府上也曾几代列侯,世代簪缨。 这些人家的女儿在宫中由太后教养,是锦上添花,替她们本就高贵的门楣再增添一抹皇家的光彩而已。 但柳家算什么! 往前推十年,柳贵妃的父亲还只是个县令。 往前推三十年,柳家全家还在卖香油呢!如今女儿一朝得势,倒成了精了。居然敢算计太后教养,郡主陪读这样的荣光。 贵妃这般恃宠而骄,以晕倒来邀宠,只叫商太后作恼,当然更恼得是皇上居然答应了。 要是柳家的女孩儿都能做陪读,那叫平宁大长公主的脸往哪里放?岂不是暗指柳家能跟大长公主平起平坐? 估计以大长公主的性情,第二天就能入宫来为孙女请辞,这陪读不当也罢。 要是同柳家姑娘一起,这太后教养就根本就不是增光添彩,反而是堕了身份了! 皇帝这是叫狐狸精蒙了头了,居然同意了这样的事儿。 金佑趴在地上,几乎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当场消失。 果然太后不好直接骂皇帝,见了金佑还趴在地上,就对他发作道:“你们这班奴才,只会讨好皇上。要是让我知道是你们哪个挑唆了皇上许诺柳氏此事,本宫皮不揭了你们的。” 金佑苦着脸:贵妃的要求一出口,他们也知道不好。然而贵妃撒娇撒痴,皇上都答应了,他们哪里敢劝,那岂不是往死里得罪贵妃? 所以如今只能趴在地上装死,承受太后的怒火,只盼着太后只骂两句就好,可别传板子。 谢皇后安立当地,面上不动声色,心内也在冷笑:柳氏是叫皇上的宠爱乱了心智,这样得罪宗室和重臣的事儿也敢做? 平宁大长公主是如今宗室里地位最高者之一,她若是露了态度出来,根基浅薄的柳贵妃从此与宗室的来往肯定会寸步难行。 而朱相国虽要致仕,却是桃李满天下,人脉颇广;保宁侯府更不必说是简在帝心,朝中新贵;至于林家,林如海年后可就要进京做户部尚书——这些人家可都是重臣中的重臣。 柳贵妃一气儿将这些人全都得罪了。她家的儿郎以后还出来做什么官? 最要紧的是,柳贵妃还要在后宫里混呢,这样下死力得罪商太后,怕不是疯了。 果然只见商太后怒道:“皇上呢?” 金佑平白被太后娘娘骂了一顿,也就不肯为贵妃掩饰,趴在地上道:“回禀太后娘娘,皇上还在舞阳殿。” 舞阳殿就是贵妃的宫所。 果然商太后又开始拍桌子:“叫他来!贵妃晕倒了他要陪着,你去告诉皇帝,只说本宫也晕了!” 商太后确实是叫皇上气昏了头,这样赌气的话都说出来了。 主要是皇上最近办事着实不地道。 前头那个贾元春就给太后添了不少堵,好容易走了没有一个月,皇帝又要弄个柳家的女孩来,不怪太后发火。 金佑得了吩咐,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就溜了。 商太后看向谢皇后:“皇后,你回去罢。这事儿你不必管了。” 谢皇后行礼告退,情真意切:“那就一切托赖母后了。” 别的不说,商太后此事确实是护着她了。按理说她是皇后,自然要约束后宫,但是她一动手,难免就会被皇上误以为针对贵妃,不够宽和。 唯有太后娘娘出手,自己才能撇清干系。 就为了这件事,刚才那个蓝宝石镯子也没白送。 商婵婵见太后果然恼了,忙从碧珠手里接过茶盏,亲自递过去。黛玉也在旁捧了太后日常吃得安神丸药,预备着太后服药。 商太后浸淫后宫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方才发怒也不过是如今不需要她压制脾气,想发就发罢了,要说柳贵妃真能气坏她,也是抬举了柳贵妃。 现在看着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围着她,商太后又笑眯眯起来。 与此同时,舞阳殿里,二皇子萧诚站在母亲身边,十五岁的少年脸上满是阴云。 方才皇上被圣母皇太后一句话给叫走了,如今这里只有柳贵妃母子俩。 “母妃就只顾着柳家,全然不为儿子考虑!您这般行事,可是将皇祖母得罪狠了。连着皇室宗亲和朝中大臣也全都开罪了去,你让儿子日后如何立足?如何去跟大哥争太子之位!” 柳贵妃见皇上走了,也就不必装的楚楚可怜,只是坐起身道:“人人都道母妃这个主意顾前不顾后,是件蠢事,难道你也这么觉得?” 萧诚压着怒火:“还请母妃告知。” 他觉得自家母亲也不至于那么蠢,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宠冠王府。 柳贵妃丹凤眼中流露出一抹冷光:“太后本来就十分不待见我,我便是讨好也无用。自从皇上封了本宫做贵妃,太后何曾有一日正眼瞧过我,连带这对你这个亲孙子都很是冷淡。全不似对待大皇子五皇子那样的亲近。” “既如此,我还顺着她作甚。还不如把能拿到手的东西拿到。只要我们柳家的女孩进了宫,就能向后宫和前朝的人证明本宫的得宠。” “至于得罪平宁大长公主也是无碍的。宗室本来也不肯敷衍本宫,再得罪狠些又能如何?况且他们也不敢对咱们不敬,否则岂不是折了皇上的面子。” 说白了,贵妃是破釜沉舟了。 本来她在太后、宗室、朝臣中就是负分,再负还能负到哪里去?难道她现在谨小慎微,旁人就会高看她一眼吗? 倒不如趁着皇上喜欢讨些实在的好处呢。 萧诚眼中闪过隐忍和耻辱的光芒。哪怕身为皇子,是天潢贵胄,他也永远活在母家低微的阴影中。 柳家从前是做香油铺子起家的,后来柳贵妃的父亲捐了官,从县丞熬成了县令。 这在当地县里当然是一号人物了,但放在偌大的京城,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反正二皇子是最厌烦香油的。若是有新来的厨子不知道,给他的汤羹里点了香油,他必然要发怒,非得发落了人才罢休。 萧诚的苦闷无人能理解。他知道,父皇的母家是保宁侯府,所以他从来不曾真的懂,像他这等母妃出身低微的皇子,有多惶恐,又有多努力。 父皇只会嫌他没有大哥的从容气度,凡事锋芒毕露。却不想想,大皇子出身正嫡,背靠承恩公府谢家。若是自己不格外出挑些,这皇位还有什么盼头。 柳贵妃心疼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你当母妃真是只为了柳家争这一口气?母妃是为了你。” “如今这一试,可知你父皇心中实在是有我的。既如此,我们便可以借机筹谋你的亲事。” “母妃的出身是拖累了你,所以你必得仔仔细细挑一家最好的姑娘做正妃,才好跟承恩公府抗衡的。” “便是太后皇后阻挠,只要你父皇下旨就能成。再不济,我就重病不起,你父皇总不会不顾我的遗愿。” “母妃!”萧诚一怔,他可不想为了亲事搭上亲娘一命,况且皇上对他另眼相看一大半也是对贵妃宠爱的缘故。 柳贵妃笑了笑,端的是烟视媚行格外动人:“不过是这样一说。如今且到不了这里。只看今儿就知道,你父皇偏心咱们呢。” 萧诚想了一想,说道:“太后娘娘召入宫亲自抚养的女孩自然是最好的。” 柳贵妃一笑:“果然咱们母子连心,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商家女孩你不必想,便是皇家不计较辈分,皇上也不可能叫保宁侯府有了偏向。楚家嘛,早已失了势的,不过是靠着宫中母后皇太后才架子不倒。” 至于萧荔容和文杉这两个宗室女,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内。 那么剩下的只有朱芸娘和林黛玉。 “朱相国明年大约就要致仕,给保宁侯腾位置。” 萧诚略微蹙眉:“虽说他门生众多,但人走茶凉,能有几分人脉留下还未可知。况且朱家姑娘不过是他诸多儿孙中的一个孙女罢了。” 便是朱家女儿少,格外偏疼些,但哪里能比得过儿子。 “倒是林氏女不错。年后林如海就要调任回京,那可是户部尚书之职,父皇还格外给了他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衔,显见的是要重用了。最妙的是他只有一个独生女,若是能娶了她,不怕林如海不为我所用。” 户部尚书虽也是正二品官员,但跟外放的巡盐御史不可同日而语。 这可是手握一国经济命脉的实权大官,也就仅次于宰相与吏部尚书罢了。若不是林如海才德兼备,风骨清傲,从不结党营私,兼之林家人口凋敝无甚牵扯,皇上也不会将这样重要的职位付给他。 二皇子这就惦记上了。 柳贵妃美目一闪,笑道:“好儿子,你如今大了,果真是想的周全。今日那位林姑娘还前来拜见过,倒是个绝色的美人儿呢,便只为了这容貌,我儿便不算吃亏。就是瞧着身子弱了些,这也无妨,你的侧妃侍妾自然也要好好挑挑的。” 萧诚一笑:“弱了些才好。若是个有主意的,倒不好拿捏了。” 柳贵妃这会儿也不是在皇上面前心口窝疼的娇弱样子了,反而起身走来走去,思量这件事:“只是那位林姑娘才十岁,你却十五了。你们年纪差的略大了些。今儿那边还有人来回我,皇后特特寻出了自己陪嫁的一个金项圈,说要送给林姑娘。说不得跟咱们打了一样的主意。” “五皇子正好十岁呢,若是叫皇后撮合成了林姑娘和五皇子,大皇子那边可就平添了一个得力的人——林如海不但官位高,他还跟荣国府是姻亲呢,如此四王八公的势力岂不是也倒向了大皇子?” 柳贵妃想在昭阳殿埋钉子,但谢皇后哪里是个吃素的,身边跟铁桶一样。 只有一两个看库房的小宫女跟柳贵妃这边倒是走的近些。可巧今儿谢皇后特意寻出那枚金项圈之事,就漏给了柳贵妃这边。 于是柳贵妃只当皇后与自己一样,看中了林黛玉做儿媳妇,所以格外要筹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婵婵: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惦记我林姐姐! 感谢在2019-12-01 00:00:00~2019-12-0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碗螺蛳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居老师值得 19瓶; **** 10瓶: 阿守 10瓶; 薛定谔养了喵(●^o^● 5瓶; Albrech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神机妙算 柳贵妃母子关起门来算计人。 而在太后身边的商婵婵并不知道黛玉已经被惦记上了, 此时她正从门后伸出她的小脑袋,看站在廊下的皇帝陛下。 宣武帝也很无奈,亲娘宣布自己晕过去了, 唬的他连忙从舞阳殿赶过来,结果现在又不肯见他。 生母将自己这个皇帝拒之门外,他能如何,只能做个孝子在门口等着母亲消消气。 好在他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早就披了厚厚的狐皮大氅, 还抱着个手炉。 这时, 他看到门后伸出来一个小脑袋。 他笑了笑, 伸手做出了召唤小猫的动作:“小表妹,过来。” 商婵婵也没想到偷看皇上能叫他逮个正着, 只得走出去行礼问安。 皇上捧着手炉笑道:“母后疼你,你去替朕说些好话, 叫母后消消气, 放朕进去解释一番。” 不过是色令智昏,有啥好解释的。商婵婵在心内腹诽。 当然这样大不敬的暗中吐槽,商婵婵面上可是一点都不敢露出来,只是努力营造乖巧人设,怯生生的点点头。 随后才试探着问道:“如果我说动了娘娘,陛下能不能再叫御膳房放鹅给我们玩?” 皇上楞了一下, 才想起因为五皇子他们因射禽鸟玩祸害御膳房,所以被自己制止之事。 于是笑道:“你跟让儿荔容他们去打过鸟?也罢,如果你说动了母后, 朕就做主专门给你们运些鸟雀来,供你们玩。” 商婵婵赶紧谢恩——见五皇子倒不重要,主要是要见一见谢翎,好讨债啊。秦可卿的身份之谜,他白拿了消息去,还没替自己做事呢。 皇上进门后是如何跟商太后沟通的,商婵婵自然不得而知。 这对天家母子谈话,想要脑袋的人都不敢去凑这个热闹。 她只知道此事的处理结果:柳氏女入宫,侍奉楚太后礼佛,同时为贵妃祈福。 也就是说,并不是进宫当陪读来的。 这算是双方都能接受的结局:柳家女儿入宫跟着楚太后礼佛,也能落了个孝顺贞静的名声。而商太后这边也不必接收一个蓬门小户的女子做陪读,不会引起宗室亲贵不满。 两方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楚太后!凭什么商太后那里养着几个贵女,轮到她手里,就得带着柳家的女孩礼佛?这是看不起谁呢? 原本她听说贵妃恃宠而骄,以晕倒求了皇上恩典,算是正面得罪了商太后,楚太后还挺乐的。 是,你有个儿子有出息做了皇上,但这不也是偏宠妾室,还得你这个做亲娘的收拾烂摊子。 楚太后派宫女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坐在宫里津津有味的准备看戏。 谁知道最后传出这么个结局,两边干仗的都没事,她这看热闹的房子塌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商太后在宫里暗笑:当时楚太后为了给她添堵,一杆子把贾元春支过来,如今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柳贵妃的娘家侄女送了过去,够楚太后气一回的。 果然听说楚太后甚至都按捺不住,告到了太上皇跟前。 太上皇皇位都不要了,还耐烦管这些家长里短? 况且这几十年来,本来就是偏心淑妃偏心惯了的。还反过来说了楚太后一句:人家照看六个孩子都不说什么,你就看柳家这一个怎么了,横竖就是礼佛,几个人不是礼呢。 颇有些嫌楚太后事多的意思。险些将楚太后气出病来。 这三天皇宫之内实在是热闹非凡,商婵婵也没想到自己一进宫就赶上贵妃晕厥,商太后出手,楚太后倒霉,皇后带领全宫上下围观这样的大事。 以至于她们的课程完全都没有开展,那些选进宫的侍女也都被按在了内务府不曾上来。 这让商婵婵很是遗憾:她可是十分记仇。就等着看薛宝钗给她林姐姐端茶倒水呢。 三天后,商婵婵按着时辰出了宫。 用晚饭时,发现全家难得齐齐整整的都在,连保宁侯这个大忙人都坐在饭桌上。 商婵婵懂了:这是要她说一说宫里的事情。 她接触的可都是宫内的大人物,有些蛛丝马迹就足够分析出很多事儿了。何况这几天确实发生了这么多实实在在的事。 于是商婵婵也不敢加自己的想法,只是尽量以旁观者的语气,将宫内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 听商婵婵讲完,保宁侯商铎尚在沉思,只见商驰已然眉目舒展,露出了笑容。 论起来,商家三子,实属长子商驰容貌最为出色。这一笑,宛如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说不出的俊美潇洒。让商婵婵都有点看呆了。 他与北静王水溶同岁,都是年方弱冠,曾被太上皇戏称为京中双璧。 只见商驰笑道:“谢家这两年可以安心了。” 商婵婵:???这是哪儿跟哪儿? 保宁侯这才回神,对长子颌首:“确实。” 商驰见商婵婵求知的目光,在父亲首肯后,便对妹妹解释道:“陛下对国事看的极重,绝不会被一个女人左右。就算再宠爱贵妃,也不会逾越至此的。凭柳家的门第,莫说与你们一同陪郡主读书,便是做个侍女,也是勉强。” “陛下既然答应了,便是一种补偿。说明陛下心中已然属意大皇子为太子,所以在变相补偿二皇子。” “二皇子的出身一直是他最忌讳的,任谁都看得出他对此事的在意简直是入了魔,何况陛下这个做父皇的。” “但柳家这一辈眼见是扶不起的,唯有从下一辈着手赏个出身。若是柳家出个好的姑娘联姻宗室或是勋贵,柳家也就算入了京中贵族的圈子,二皇子的心病或许能解一解。 ” “就是不知道,谁家这样可怜,到时候被皇上拿去做儿子的心药。” 反正不会是他商家,所以商驰毫无压力。 见商婵婵若有所思的表情,商驰就知道她明白了,于是开始总结发言,做个结尾。 “以皇上的性情,对未来的太子只会磨练,只有对放弃的儿子才会这样考虑弥补。所以我说,谢家这两年无忧了。” 当然圣上的心思谁能确定呢,太子也有被废的,比如说当今那位可怜的大哥,当了十多年太子,最后还是变成了废太子。 所以谢家的心也只能暂且放下一点,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商婵婵完全想不到,通过这件事,父亲兄长居然能分析到储君这件大事上。 商婵婵从前还觉得自己这位大哥自诩聪明太过自恋。原来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他不过一听就能立刻反应过来,而自己却得商驰掰开揉碎讲了才能听明白。 难道这就是站的高度不同,看的风景不同? 可是,他们怎么就能这样笃定?难道就不许宣武帝老房子着火,为爱痴狂非要抬举贵妃吗? 商驰看出了妹妹的疑惑,继续笑着解释道:“陛下若真是全心全意为了贵妃,那就会力排众议给郡主多添一个陪读了。如今只将人交给楚太后,说明陛下心思清明,不会为了贵妃就去委屈宗室和亲贵。” 当然就算陛下糊涂了,也不必保宁侯府出手,平宁大长公主可是很不好惹的。 商婵婵点点头,深觉自己还有的学。 自己这三天,根本是外行看热闹,如今商铎和商驰一说,这才是内行看门道。枉费自己在第一线乐呵呵吃了三天瓜,还不如人家听了这几句话。 商驰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妹妹,你在宫里要多留心林姑娘。” 商婵婵点头,这事儿还用别人吩咐? 于是她只随口道:“哥哥放心,我最关心林姐姐了。” 商驰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贵妃志不在此。若只为了给她娘家姑娘体面,她大可以婉转些,有的是两全的法子。不必直接对着凤景宫怼上来,将太后娘娘得罪到底。” “她宠冠王府多年,必不是这样没城府的人。那她的所求,应当不止于此。” 商婵婵如临大敌:“怎么,她难道会盯上林姐姐吗?” 商驰莞尔:“我不过是猜测。并不只是林姑娘,朱姑娘还有朝中亲贵的女儿她应当都在盯着,只看看哪一位能给二皇子最大的助力罢了。柳家靠不住,二皇子的岳家必得得力。” “这样看来,贵妃这一出,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是想称量下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好为儿子筹谋婚事。” 若是贵妃在此,只怕要吓得魂飞魄散。 商驰不过听了事情的经过,就几乎完全复盘了柳贵妃的心思。 商婵婵虽然不是贵妃,但也不明觉厉。实在是商驰那样运筹帷幄却又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作为颜控的婵婵不自觉就信服了十分。 于是商婵婵严肃认真的点头:贵妃是什么人,什么出身,这三天她也算明白了几分。林姐姐怎么能去给她做儿媳妇!她可以一定要将林姐姐看住了。 而且林公必然也不想卷入夺嫡事件。 就算非要站队,出身高贵的嫡长子不好吗?干嘛要去站个贵妃次子的队伍。 保宁侯满意的看了看长子和小女儿,深觉后继有人。 然后一转头就看到了已经拿出一本儒经在细读,完全没在听这边分析的次子,和一脸蒙圈丝毫没跟上节奏的三子,又郁卒了起来。 若是商婵婵也是个儿子就好了。 倒是侯夫人江氏见女儿小脸上全是严肃,有些心疼道:“驰儿也是,说这些吓唬你妹妹作甚。太后娘娘跟前,贵妃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她还这么小,你叫她如何留心贵妃呢。” 商驰从善如流,对母亲道:“我不过是怕妹妹吃了亏,叫她放在心里有个防备罢了。母亲若恼,以后我不说与她了。” 商婵婵:不要!大哥,请你大力的将知识点砸过来吧! 话分两端。 而此时,黛玉正在荣国府中,接受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 荣庆堂内,挤挤挨挨,主子们尚且有没座的,何况是一地的奴才了。 诸如赖大家的这种有体面的老奴,倒是还有个脚凳,连凤姐儿和李纨都且站着呢。 唯有黛玉被贾母搂在怀里,坐在最上头,连宝玉都次之。 宝玉现只在贾母下首坐了,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黛玉。 林妹妹这一入宫三天,对他来说,倒似三年似的。 如今看着黛玉,不过几日,倒似更加超逸脱俗了。 有凤姐打头,所有人都在奉承贾母,只说她养的好外孙女,天大的体面。整个荣庆堂热闹的如同过年一般。 贾母又笑呵呵的叫诸人看黛玉脖子上的金项圈:“难得我们玉儿不但得太后娘娘教养,更投了皇后娘娘的缘法,据说这可是娘娘的陪嫁,特意寻出来给了玉儿。” 这些话自然不是黛玉自己显摆的。 而是商婵婵先送了黛玉回荣国府,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告诉了贾母等人。 她还不信了,如今还有人敢轻视欺负黛玉?或者谁敢在背后说一句她性情不好? 那岂不是说皇后娘娘看走了眼?她倒不信,谁敢领这个大不敬之罪。 于是商婵婵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一样,在贾家炫耀了一圈太后皇后如何喜欢黛玉,顺便也展示了自己的蓝宝石镯子,得到了意料之中诸人的赞叹羡慕,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自然,黛玉肖似大公主这件事,她是不会说的。 若是被有心人做了文章,好事反而翻做了坏事。 随着贾母话音落下,荣庆堂内自然又是一片奉承赞叹之声。兼之凤姐夹在其中,说笑打趣,果然更是一派喧闹繁华之景。 在这样的繁华之中,枯坐一旁的薛姨妈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唇边的笑容几乎都维持不下去。 黛玉能三日回一次府,然而宝钗却不能!从此后,她娇惯着长大的女儿就是伺候人的宫女了。 就算是将来放出宫,也得十余年不得相见。若是像元春那样有些造化,此生只怕就难见了。 薛姨妈只这样一想,热泪几乎就要涌出来,只是强行忍着。 她看着林黛玉的面庞,只觉得心里滚油煎着一样。 明明送宝钗进宫,是薛家努力了多年,更是破费了许多才求来的。本来应该是得偿所愿的喜悦,却硬生生让这个林姑娘比成了泥土一样低微的酸楚。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能尊贵体面的入宫做郡主陪读,有太后教养的好名声。而自己的女儿就只能做伺候她的宫女! 薛姨妈不能接受:明明她与贾敏,都是四大家族的女儿啊。 怎么到了两人的女儿身上,就是这样的天渊之别。 当年贾敏虽然嫁了探花郎,但林家侯爵已失,徒留清贵之名。哪里比得上紫薇舍人薛家长房的富庶繁荣,所以她总觉得贾敏是不如她的,堂堂四大家族的姑娘却嫁去了外头。 可如今,现实在她的脸上抽了个脆响的。 还好贾敏死了,她没有福气,她死了!薛姨妈拼命的安慰着自己。 她忽然想起,在薛家进京的路上,她跟宝钗还在商议,为了讨好贾母,她们私下背着王夫人也可对林黛玉这个客居女多笼络照顾一番。 实在不行,叫林黛玉认薛姨妈做个干娘什么的,也是一步退路,算是两边讨好吧。 那时候薛宝钗只道:“林姑娘也命薄,亲娘没了若是以后父亲续弦,也就是无依无靠的。若是认了干亲,她平白多了个娘不说,还有了哥哥姐姐。她如果是个好的,日后咱们多看顾些也罢了。” 宝钗那种温和中略带施舍意味的平静语气,薛姨妈现在还记得。 如今却…… 薛姨妈简直不敢细想。 可怜她的宝钗。薛姨妈心道:她这样的大人在这等场合尚且觉得熬不住,何况日后天天要面对林氏女的宝钗! 而且宫女入宫,便是有女官品级,也是要搜检身上的。 宝钗总不好将冷香丸那些药丸子全带进去,只得偷偷在荷包里装了几粒,其余的只能花大价钱,慢慢从内务府送进去。 可怜宝钗若是身上不好了,连药都没有。 薛姨妈挂心女儿,王夫人自然更是挂心,直接问道黛玉可见了元春。 黛玉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太后娘娘命一位姑姑带我去了贵人的宫室见过了。” 王氏不知有多少话想问,却被贾母打断:“好了,日后相见的时候尽有呢。如今玉儿才刚入宫,各宫拜见过也不好多去走动。” 更有赖大家等人提出要请黛玉前去赴宴庆贺等事,贾母一一替黛玉推辞了:“三日才得回家一趟,便叫玉儿歇歇吧。也叫我们祖孙好好说说话。” 王夫人暗中咬牙:贾母这是要将黛玉只拢在自己身边的意思啊。 也怪自己,之前因为贾敏的缘故,对黛玉颇为冷淡。如今一时翻做了笑脸,眼见得黛玉对自己也并不亲近。 那一颦一笑,越来越像当年的贾敏,不动声色的就给人软钉子碰。 说话文绉绉的,明知道他们王家女儿是不读书识字的,还偏要显摆那点子学问。 王夫人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见众人都渐次告退,便也拉上薛姨妈寻了借口离了荣庆堂,来到梨香院。 薛姨妈一进屋子眼泪就成串的滚了下来。 王夫人触景伤情,想起元春做宫女那几年,也有些心酸,劝慰道:“进了宫便罢了,这造化且看日后呢。宝钗生的好,况且你们薛家又不缺什么,只管给她往宫里足足的送银子,上下打点好了,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想到这她喜滋滋的想起自己给元春送钱之事,深觉自己聪明能干。 薛姨妈拭泪道:“只得如此了。” 只是如今薛家也大不如前了,为了宝钗的事也舍了几万银子进去。宝钗入宫前,替家里归了账,按市价折算了铺子、地产,加上现银,薛家统共剩下二三百万的财产。 虽然在旁人听来仍然是巨富,但较之薛家鼎盛时期,已经少了大半。 薛蟠又是个挥金如土偏偏不会经营的,若不是家里那些个老人帮衬着,薛家长房如何撑得到现在。 王夫人坐了一会子,莺儿才端上茶来,薛姨妈便皱眉道:“方才都去哪里钻沙去了,如何这会子才上茶。” 莺儿十分委屈,便屈膝道:“原是大爷吃醉了酒回来,香菱只说那里忙不开,叫我去给大爷炖醒酒汤了。” 薛姨妈更是不满:“花了那些钱买她回来,难道是做主子小姐的!” 王夫人是一贯不喜欢灵分秀美的女孩子,只喜欢那些呆呆笨笨的,于是道:“这房里人可得挑好了,不然只会勾着哥儿往下流走。宝玉那孩子,我就给她挑了个妥帖稳重的袭人,不像老太太给的那几个,虽然生的美些,却都是不安分的。” 姐妹俩又互相宽慰了半晌。 而此时,王夫人口中的妥帖稳重的袭人正在服侍宝玉歇息。 宝玉从来心心念念全是黛玉,便是睡前也不忘满口称赞黛玉,更是惦记着将贾母私下给他的湘湖荷叶洗给黛玉送去,只道:“林妹妹的文采才配这好东西的,没得倒被我这须眉浊物给玷污了。” 见晴雯带了东西去了,袭人便继续闷闷的给宝玉更衣,脸上带出些不满颜色来。 自从初试云雨以来,宝玉待袭人总与别个不同。见她似有揪然不乐之态,连忙问她是怎么了。 袭人将衣裳搁在熏笼上,皱眉赌气道:“二爷还问我怎么了?难道自己不明白?” 宝玉拉着她笑道:“好姐姐,我真的不明白,你好歹告诉了我知道。” 袭人甩开手:“只顾拉扯做什么?我瞧二爷心里除了林姑娘也没有旁人了。我们是奴才自然不敢争的。但二爷可还记得云姑娘?” 宝玉一怔。 袭人继续道:“那日席上,云姑娘不过是个玩笑话,不慎将林姑娘比作了小戏子。保宁侯那位大姑娘居然就那样得理不饶人,说了些难听话不说,还逼着云姑娘当众道了歉。” 袭人那日虽不得去,但日后也从翠缕口中问出了事情经过。 此时继续道:“云姑娘委屈的不得了,收拾东西便回家去了。结果连老太太都只偏着林姑娘,二爷且算算,这都多少日子,老太太不提接云姑娘来家里玩了?” 史家觉得此事没脸,将湘云送回金陵之事自然也不会大肆宣扬,所以荣国府人中倒有一半主子都不知晓,何况袭人这个丫鬟了。 贾母那里倒是知道,也有几分心疼。但以黛玉如今的身份体面,贾母便也不好提此事,于是只叫人别将湘云之事告诉了宝玉,免得他闹性子。 这里袭人仍道:“我从前先是服侍了云姑娘两年,这才来了二爷这里。云姑娘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是心直口快,心地是最宽宏随和不过的。” “谁成想,二爷跟这一个倒是生分了,偏生林姑娘没几日就要歪派你,你却只同林姑娘亲近,日日做小伏低的哄着,可是叫人寒心呢。” 在宝玉的心里,女孩家都是好的,便是心里最重要的是黛玉,也不妨碍他装着别的姐姐妹妹。而且只要是脸够好看,哥哥弟弟也都装得下,那会子也不说什么男人都是须眉浊物了。 整个人博爱的不得了,真应了他自己那句,恨不得把天下间好的女孩儿都接到荣国府上来。 于是他听了袭人的嗔怪,也自愧起来:“原是我糊涂了。等明日我就去求老太太接了云妹妹过来。我在其中为她们说合,保管两人能和睦起来。” 袭人这才回嗔作喜:“正是这样。二爷便是不看别的,只瞧你这些扇套络子都是云姑娘的手艺便也得在此事上用些心呢。林姑娘可是旧年好一年才做了个抹额,给了老太太,且轮不到你呢。” 宝玉仍旧是笑呵呵:“林妹妹身子弱,哪里能动针线。况且林妹妹的手可是作诗写字的,很不用动这些个针线活。” 袭人一口气堵在胸口,只得道:“罢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PS:抱歉文案里排雷没有注明不喜袭人,因为她在这篇文中不太重要嘿嘿嘿。 在书里袭人简直就是拿捏住了宝玉,在宝玉面前也不是在外人面前温柔的样子,经常给宝玉使脸色,上教训。还动不动威胁自己要回家。 而她背后赞宝钗贬黛玉也不是一次两次。甚至当着史湘云就感叹宝玉不该与宝钗生分反而与黛玉好。 按理说这是轮不到一个丫鬟来说的,她的话倒是比迎春惜春这样的正经小姐还要管用。袭人都不用黑她,原著中的槽点就太多。 PS:号外号外!明天,也就是12.04日更新时间由凌晨改为晚上十点半。 当然为了弥补晚更,明晚十点半准时掉落万字更新! 爱你们!我会继续努力哒! 感谢在2019-12-02 00:00:00~2019-12-03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ong1个、工廠員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斩断情丝 且说晴雯来黛玉这里送了笔洗, 黛玉便叫雪雁赶快倒滚茶与她,只说辛苦她这样冷的晚上来这一趟。 待晴雯走后。黛玉便把玩了一番宝玉送给她的湘湖荷叶洗。 只见这笔洗完全仿照荷叶形状。连荷叶边的微微卷曲和器底面叶脉的隆起都栩栩如生,有如自然荷叶的脉络。 其表面光素, 釉色粉青,浓淡分明,光润别致,确实是难得的好物件儿。 紫鹃在旁铺床, 见此道:“宝二爷在姑娘身上的心真是待谁都没有的。” 黛玉一笑:在贾家这些年, 除了贾母也唯有宝玉是真心待她, 替她排解烦忧。 三春姐妹虽也常常相伴, 却是连自己都顾不周全,各自挣扎罢了。 以黛玉的剔透聪慧, 何尝不明白便是贾母,也不是全为了她这个人才对她好的。之中夹杂着对母亲的念想, 对父亲官职的考量, 对王夫人的敲打。 倒是宝玉,是一片纯正之心为自己。 只是她也看得明白,宝玉一片赤诚也不光对着自己。 哪怕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终究是其中之一罢了。 而次日,当黛玉见宝玉来寻自己,为湘云求情时, 忽然就笑了。 仿佛心里缠绵不绝的思绪被人一刀斩断。 原来在宝玉心里,自己也不过是能被比作戏子的女儿家。 应当对此一笑置之才是他心里的好妹妹。 就像他初次见面就为自己取表字一般。 这样的真挚情谊固然发自肺腑,却终究少了尊重与爱护。 宝玉不明所以, 只是见黛玉展颜,越发道:“林妹妹是知道的,我恨不得跟姊妹们天天在一处,吟诗作画,说笑取乐。可不要为了那些俗事俗物耽搁了情分才好……” 黛玉打断他:“二哥哥既然来说情了,我这次便看在二哥哥的面子上将此事抹过。只是以后要再有人拿我取笑,我可是不能容情的。” 宝玉喜得连连作揖,这才跑了去准备缠着贾母接湘云来玩。 心中想着:旁人都说林妹妹小性儿,实则是不知道妹妹的好处。而云妹妹也只是不拘小节而已,两人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儿,正该日日相伴呢。 若是宝姐姐也不进宫,大家都在一处,天天守着我,我便是死了化作飞灰也是欢喜的。 而黛玉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道:宝玉,这便是我还了你,这几年宽慰排解的照顾情分了。 要说这世上的事,正是无巧不成书。 黛玉这里挥剑斩情丝,商婵婵那边丝毫不知,她正在制定要谢翎做的第一件事:去结交一下贾宝玉,考察考察他是否堪为黛玉良配。 全因商驰的话给了她很大的危机感。 好容易她林姐姐如今在贾家也是人人奉承,不会受委屈了,林公更是要回京,一切似乎要圆满起来了。 谁成想横刺里跑出来柳贵妃这样的事儿。 若是因为自己起了让黛玉入宫的主意,反而害的林家搅进立储之争,害了林黛玉的终身,商婵婵可就要恨死自己了。 贾宝玉纵有千种不好,却有一点好,那就是真心实意的对黛玉。 用紫鹃的话来说,那些个王孙公子,谁不是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了个天仙来过几日也就罢了。 贾宝玉至少对黛玉是刻骨铭心,可以为之疯狂,为之出家的情感。 而且就书中来说,黛玉对宝玉也是颇有感情,那么两情相悦也罢了。 横竖如今黛玉有太后皇后的看重,只要元春在宫中一天,王氏就不敢再拿捏黛玉,反而要捧着她。 倒是贾家的结局是麻烦事,但是按照曹公暗示,贾兰日后还是做官了,贾宝玉也能娶妻生子,说明起码性命无忧。 商婵婵纠结的不得了。 原本她是不肯考虑贾宝玉的,但在贵妃这个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上的时候,商婵婵不得不把贾宝玉算作了一个人选,准备派出谢翎侦查一番。 浑然不知,在荣国府的黛玉,已然将她对贾宝玉那丝寄托和情愫斩断了。商婵婵这第一回交易可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皇城之内,在六宫最偏僻的角落,有一座合喜宫,十分安静,少有人行。历来都是入宫的秀女暂住的宫室。 如今便是二十几位郡主侍女的居所。 她们毕竟也都是些出身官宦的女孩,并非真正的普通宫女,所以内务府拨过来的嬷嬷也就没有让她们去睡什么大通铺。 而是按照秀女的规格给她们两人一间安排了屋子。 薛宝钗同屋的姑娘,父亲是冀州南黎之地的县令——自打柳贵妃一步登天以来,天下不知道多少县令县丞都蠢蠢欲动。 当真是“遂令天下县令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但是这位名叫季婉婉的姑娘,明显照着贵妃的资质差出十万八千里去。她生了张圆圆的苹果脸,眉目虽然颇为清秀,但也只是个中上之姿。要是夸起来,只能夸一句长得有福气而已。 在这个小妾预备战队里叫人比的丝毫没有优势。 但这姑娘生性开朗自来熟,一点也不自卑。 此时她拉着宝钗高高兴兴的说笑:“我跟着嬷嬷们去明净堂时,看见了郡主和那几位姑娘呢。你不知道,里面有位姑娘,生的跟天仙似的!虽然人看着清瘦了些,但越发飘逸的好似下了凡的仙子一样。” 季婉婉跟薛宝钗不同。 薛宝钗是读书识字的,所以被分去伺候笔墨。然而季婉婉的出身,却是不认字的,好在她家里从前是个富裕茶商,后来才捐了官职,所以她对茶倒是颇为了解,便被分去伺候茶点了。 所以前天季婉婉就与其余伺候茶点的宫女一起,提前去明净堂,也就是未来郡主等人读书的所在,踩点去了。 正巧遇上了荔容郡主带领她的小伙伴们也来参观未来的书堂。 季婉婉等人便瞧见了正主。 薛宝钗心中一刺。听这个形容,八九不离十估计就是林黛玉。 要说现在宝钗心中最怨之人,莫过于林黛玉了,其次就是商婵婵。在这点儿上,她跟周静然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怨黛玉绝大部分出自嫉妒和落差,想当日她是如何志得意满进京的,如今就是怎么灰头土脸丢人的。 而怨商婵婵则是为着这位姑娘有眼无珠,放着自己不喜欢,只顾着林黛玉!竟然还把林黛玉举荐到太后跟前儿去了,害得自己还要服侍她,果然可恨。 其实宝钗心底深处是知道的,她与黛玉出身不同,便是掉个个儿,她被商婵婵送到太后跟前,也做不得陪读。 但若要承认了这点,便是心灰意冷认命了,还要她如何在这深宫中煎熬。所以只得以不甘支撑着自己。 这还是她不知道,自己一路畅通无阻的入选,也与商婵婵脱不了干系。反正薛家那几万两银子是白花了。 要是知道,她估计会想打死商婵婵的。 于是此时薛宝钗看季婉婉喋喋不休的夸赞黛玉,心里早就窝了一股子火,十分无语心道:以你的相貌,看谁不是天仙下凡。哪怕被送进宫来也只是浪费家里钱财罢了。 只是她向来面上温柔平和,又打定主意在人前博一个贤良稳重的名声。 所以勉强笑了笑:“季妹妹可得当心,入了宫要谨言慎行,不能随意议论旁人,免得招祸。” 季婉婉连连点头,又没心没肺道:“多谢姐姐,你可真细心。只是我看姐姐生的也很貌美,听说还跟宫里的一位贵人有亲戚,那怎么就跟我们一样做了宫女,没去做陪读呢?” 薛宝钗:……扎心了。 看着季婉婉无忧无虑的脸,薛宝钗心内念了无数遍无需跟蠢人计较,这才勉强敷衍过去。 回头只觉得自己虚火上升,胸口发闷。想来是心情不愉导致了她旧疾发作。只得拿出仅有的几粒冷香丸来,吃了一颗勉强压着。 今天已经是她入宫第四天了,据说郡主和几位陪读的姑娘每隔三日便有一日可以回家,如今黛玉应该已经回了荣府。 她们这些人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家人是路人了。 而且,明日她就要正式走马上任,给几位姑娘伺候笔墨去。 想到这儿薛宝钗又开始胸口疼。 次日,商婵婵等人再次入宫,正式进入明净堂准备开始上学。 太后着人请了几位极有名的女师,其中更有两位是自梳了不嫁人的女夫子。这些女夫子皆满腹诗书学问,只是她们心里也明白,教导这几位女孩儿其实是名大于实。 毕竟她们共同的课程只有晌午的女则和女训。 而且统共只一个时辰,还不够这些姑娘小姐喝茶走神的呢。 起码萧荔容就以手支颐,把女则倒扣在桌上,正大光明的左顾右盼:“读这些劳什子作甚。” 在当朝没有公主的情况下,她这个亲王嫡长女就是身份最高的待嫁女,什么女则女训以夫为天,可不是用来约束她的东西。 故而云珠虽奉商太后之名前来监察全场,见此也只是抿嘴笑。旁的夫子就更不会去管这位郡主了,全当自己没带眼。 而商婵婵的乐趣则在于看薛宝钗穿着宫女的衣服在旁侍立。 薛宝钗如今毕竟才十四岁,再有城府,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等到亲临现场时还是面目僵硬。 黛玉等人坐着,她却只能站着伺候! 而黛玉身前挂着的一围金项圈更是刺得她眼生疼。她虽不知道这是皇后赏的,但也知道这副金项圈的华贵不俗。 想从前林黛玉在贾家穿的多么简素,又哪里比得上自己有世外高人相赠的金锁来的尊贵。 可如今竟然全颠倒过来了。 荔容郡主光明正大的走神,商婵婵用书挡着脸以观察薛宝钗为乐趣悄悄走神。 不只她俩,其余姑娘也只是捧着女训貌似认真,实则发呆。 平宁大长公主的孙女文杉,更是以抄写女则为借口,自行练起了字。 可见这些贵女对女则女训都不太感冒。 云珠也不点破,直到一个时辰到了,才发给每位姑娘一本册子,福身道:“每日晌午念完女课,午后诸位姑娘便可自行选择课程。” “这册子上注有各位夫子擅长之事,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女红刺绣一应俱全。且都是国手名家,各位姑娘可按照自身所学择选夫子请教。” 果然商婵婵见大伙儿眼睛都是一亮。 以这些女子的出身,自然是幼承庭训。如今长到了十岁出头,所精之业早有定论,太后就算将人鞠养在跟前,也不会真的让她们上同样的课,那根本无法同步协调。 还不如这般让她们自行发挥。 横竖这太后教养,说白了就是太后深宫寂寞要个陪伴,贵女们锦上添花要个名声。 商婵婵翻着册子,发出了吊车尾的叹息:她哪一门也不精通,而且哪一门也不想学。 好在不止她自个儿是另类,荔容郡主已然开始抱怨:“怎么没有骑射?射也是君子六艺啊。” 云珠嘴角微抽:可郡主您也不是君子啊。 商婵婵连忙捧场:“荔容姐姐,陛下上回许了御膳房专门给我们运禽鸟进来呢。” 上回她替皇上在太后跟前说了好话,皇上自诩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在小事上失信于这个小表妹,回头就吩咐了金佑去办。 荔容郡主大喜,站起身就往外走:“好妹妹,咱俩真是投缘。走,我们这就去找谢翎,我便不信赢不过他。” 商婵婵也大喜:荔容郡主你真是及时雨啊。 商婵婵本欲叫上黛玉,然而黛玉对射击可怜的大鹅没有兴趣。 从前她在家时,贾敏也教了她琴与棋,后来到了贾家才全都搁下了。如今既然有机会,她倒是想重新拾起来。 再者黛玉从来谨慎聪慧,自知不是商婵婵这般跟五皇子等人都是血缘亲戚,她一个外臣之女离那些皇子自然越远越好。 以此也可见,黛玉比商婵婵的灵慧心细之处。 商婵婵也就点点头,与她约定了晚膳时见。 看着黛玉的身影,商婵婵心道:林姐姐,你放心,我这就去为了你的姻缘而努力,去看看这木石良缘到底成不成。 萧荔容派人去请,谢翎跟五皇子是一道来的。 说来也怪,五皇子平时嘻嘻哈哈大而化之的,但是一见萧荔容,姐弟俩说不上两句就开始拌嘴掐架。但是两天不见,他又会想这位堂姐一起玩,可以说是很奇葩的一对姐弟了。 谢翎站在商婵婵身边,正巧商婵婵拿了一小碗鱼食在洒,手腕一扬,谢翎就看到了她手上的嵌蓝宝石镯子。 他是谢皇后亲侄子,自然知道这个镯子对谢皇后的意义,不由有些诧异。 好在他天生就生的严肃,惊讶不容易被人瞧出来。 但是下一刻,他的惊讶就被商婵婵吓得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了。 因为商婵婵在说:“你帮我去接触一下荣国府贾宝玉,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好夫君。” 谢翎:……觉得自己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这个小姑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才多大,居然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而且考虑也就算了,满京城这么多好人家,为什么要去考虑四大家族的人啊! 商婵婵没留神谢翎的神色,依旧在勤劳的喂鱼,继续道:“虽然四大家族大厦将颓,但是贾宝玉这个人吧,长得还行,对我林姐姐也是真心实意。矮子里面拔将军,反正暂时先考察考察他吧。” 管他是谁,总比柳贵妃家的二皇子强啊!那可是得跟皇后皇长子对着干。 当然商婵婵还不忘威胁谢翎:“你要是走漏了风声,损了林姐姐的名声,那我跟你没完。” 谢翎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收起了惊讶脸,换上了自己一贯的严肃脸。 “荣国府二房,贾政之子?”谢翎见商婵婵点头,就道:“与林姑娘不配。” 这身份差的实在是远了些,荣国府一分家的话,贾政不就是个从五品官员吗,京城里扔块砖也能砸中不少比他强的。 商婵婵叹了口气:“这我知道。可是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的王孙公子论起心性只怕还不如贾宝玉呢。” 就算嫁了个出身地位匹配的,万一是个贾珍之流的心性,黛玉这样洁白清净的女儿,如何能忍受,只怕还不如贾宝玉。 千不好万不好,贾宝玉还算是古代少有的那种,打心眼里爱护女孩子的人,虽然他爱护的面太广了些。 谢翎仍旧觉得不妥,但这是他与商婵婵的约定:她说,他做。 所以也就点头应下了。 商婵婵看他只是点头,就继续不放心的嘱咐道:“你可不能敷衍我,得深入了解贾宝玉的为人。更重要的是,你得旁敲侧击的看看他的责任感和养家的能力。” “贾家早晚要败落的,他要是顶不起事儿来,总不能让我林姐姐跟着吃苦吧。你最好引导他去,嗯,去走走仕途。” 其实书中将贾宝玉写的很明白了。只是商婵婵不肯死心,那书中毕竟都是闺阁中事,说不定在外头贾宝玉还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呢。 谢翎:…… 承恩公府奉旨查四王八公,尤其是“护官符”上的四大家族。所以谢翎对贾宝玉这个衔玉而生的出名人物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贾宝玉的亲爹打着骂着都改不过来的性格,他有什么办法。 不管谢翎如何为难,一股脑把任务都塞给他的商婵婵心情轻松了许多。 甚至还有心情拿起最小号的弹弓试着打了一只大白鹅,果然根本连人家的鹅边都擦不到。 “姿势不对。”谢翎开口道。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垫在手里,以此相隔避免肌肤接触,这才伸手矫正了一番商婵婵的姿势。 就算有名师手把手教,商婵婵也是第十五次才打中了第一只鹅。这还是一只蠢鹅自己摇头摆尾游过来的缘故。 但这并不妨碍商婵婵沾沾自喜,自我表扬。 谢翎只听她感慨道:“唉,可惜我是个女儿身,否则肯定是个以一当百的名将,正当去保家卫国。” 谢翎对她的脸皮简直是叹为观止:要是商婵婵都能去当个名将,这家国也不必保了,亡了算了。 商婵婵见谢翎看她,便对他一笑:“你也不必这样崇拜的看着我,好好加油,你也可以的。” 谢翎:…… 好在萧荔容跟萧让姐弟俩又掐了起来,根本顾不上别人,谢翎和商婵婵才能从容的交换了信息。 他们不过刚说完,就见一个内监来请谢翎:“今儿承恩公府世子夫人进宫了,娘娘说请谢公子去一趟呢。” 如今的承恩公是谢翎的爷爷,而他的亲爹谢羽册则是世子,他娘胡氏自然就是世子夫人。 谢翎进了昭阳殿,雪柳亲自迎上来笑道:“小公子先外头坐坐吧。皇后娘娘跟夫人说体己话呢,一会儿再请您进去。” 说完又招呼宫女送上茶水和新鲜果子。 见谢翎安静的垂目坐在椅子上,雪柳素知他是极为省事的,也就入内室服侍去了。 昭阳殿中一片肃静,满地的宫人却连一点儿动静都不闻。 谢翎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内室里皇后与胡氏大约是说的兴起,不免声音大了些。这些宫人听不到,他却能听见。 “娘娘此话当真?翎儿才多大,就准备定下婚事?”胡氏的声音颇为诧异。 谢翎一怔,立刻屏息,开始凝神听着。 只听皇后笑道:“你这性情多少年不改,说风就是雨。如今不过是我这样一说,叫你们别自己给翎儿定亲。我这些日子看好了一个顶好的孩子,出身相貌都是配的过的。” “不过他们年纪都还小呢,且如今那孩子人在宫里,我正好可慢慢看着。” 谢翎的手抓住了椅子扶手:年纪小,人在宫里,出身与承恩公府堪配。 他把这些关键词一拼凑,就有了答案:保宁侯府商婵婵。 倒不是觉得旁的姑娘不配,而是他只瞧见了商婵婵手上带了皇后娘娘多年爱物。 他曾听祖母说过,这镯子本来是要给胡氏这个谢家儿媳的,以后作为传家之物。只是谢皇后奉旨入王府为妃,老太太偏疼,就给了女儿。 谢翎的脸上渐次泛起一片红色。 所以,皇后是要给自己和商婵婵定下亲事? 他还来不及细细思量,雪柳就已经走来请他进去。他轻轻咳了一声,尽力收拢心神,走了进去。 等他给谢皇后行过礼抬起头,皇后与胡氏皆是一怔。 胡氏笑道:“翎儿,今日你有什么高兴事儿吗?难得见你脸上带着这样的笑影儿呢。” 谢翎也是一愣:自己是在笑吗?他都没有发觉。 原来自己听了这个消息,竟是这样欢喜的。 胡氏难得见儿子的笑容,兴致昂扬的就发问了。然而只见谢翎立刻收拢了笑容,又做出了一副严肃端正的模样:“无事。” 胡氏:…… 当晚谢翎就在书房内认真筹划贾宝玉之事。本来这只是个交易,但现在,这可是他未来妻室交给他的任务。 此事的重要程度直线上升。 可惜他与贾宝玉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平素从来没有交际。谢翎想了半天,只得从北静王入手,好见一见这位贾宝玉。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终究是错付了! ———————————— PS:是我的第一本文,有很多不足仓促的地方,等完结再一起捉虫修一修!所以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喜欢。 谢谢用雷和营养液投喂我的小天使,评论里撒花表白的小天使,讨论剧情的小可爱,也谢谢那些为我捉虫提醒我错误常识的小可爱,还有那些沉默的订阅支持天使们。爱你们!我会继续加油好好写文哒! 今晚更完,仍旧恢复凌晨更新~也就是,一个半小时后再次掉落更新~谢谢你们! ———————————————— 感谢在2019-12-02 20:30:37~2019-12-04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叉烧包 5个;糯香碎银子 4个;黛玉我可、一碗螺蛳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蓉陌陌 88瓶;ying 46瓶;墨婉媛、孤帆远影碧空尽、**** 10瓶;纳爱斯牙牙乐儿童营养 2瓶;小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贵妃丢脸 时已十二月下旬, 乃是一年之末。 不说朝中官员诸事繁琐,各官宦人家也是纷纷预备年节之礼,来往拜贺, 十分忙乱。谢翎身为谢家嫡长子,自然要帮着祖父父亲分担家事。 以至于除夕将至,朝中百官都放了年假时,谢翎的任务才刚有点苗头——总算跟北静王、冯紫英、贾宝玉等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然而以谢翎的性情, 整场饭局除了彼此会晤时, 他根本一句话也没插上。 结束时他只得安慰自己, 总算是当面了解了一番贾宝玉的为人——好一个绣花枕头, 中看不中用。 而期间商婵婵在宫中又偶遇了谢翎两次,发现他毫无收获, 于是毫不客气的怼了他几句后扬长而去。 谢翎只得加快进展,终于在第二次饭局上, 贾宝玉喝醉了。 在贾宝玉正拉着北静王府一个优伶的手情意绵绵时, 忽然见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一抬头,看着谢翎那张颇为严肃威厉的脸,酒都险些吓醒了。 好在没有彻底吓醒,于是谢翎便趁机问了他几句话,胸中已然有了答案决断。 只是此时宫中已将诸位陪读姑娘放了年假,只等过了上元佳节才需入宫。 谢翎一时倒无处汇报了。 而此时, 商婵婵正在快乐的准备过年。 打陪读放假起,江氏就直接将黛玉接到了保宁侯府,准备直到除夕夜再送回荣国府, 于是商婵婵乐淘淘的跟女神一起准备过年。 江氏随手拿了一件针线慢慢绣着,笑着看商婵婵和林黛玉围在炕桌上把玩一桌子焕彩晶莹的各色首饰。 “这是今年珍宝阁的新样子,倒没有多贵重,正适合你们小女孩带着,又新颖又俏皮。没得小小姑娘,打扮的金碧辉煌的,看着就叫人累得慌。” 商婵婵笑眯眯地“哎”了一声。 她知道江氏在说谁:年前,远在蜀地的柳家之女终于进京入宫了。大约是知道自己出身不够,这位柳菡嫣柳姑娘打扮的格外庄重,当真是满头珠玉,以至于给商太后跪拜磕头时就滚落了两朵碎宝石珠子穿的花下来。 其中一朵当时正好滚在商婵婵脚底下,害得她险些当众笑出声来。 这也罢了,谁知这位柳姑娘一转头见了另外五位陪读小姐都打扮的不甚富丽,身上不过两三件首饰,就起了炫耀之心。 居然当场开始拔簪子撸镯子,给每位姑娘发了一件首饰,还笑说为几位姑娘增色妆奁。 在场诸贵女未曾见过这样不自量力,坐井观天的人,一时都愣住了。 唯有萧荔容郡主反应最快,呵呵一笑,也不等宫人呵斥,自己就接过一枚玉簪,随手往地上一掷,摔了个粉碎。 商太后当时就拉下了脸,将柳菡嫣扫地出门,要求立刻送去楚太后那里教导。 楚太后干的更绝:她本身就不情愿养什么柳家女孩,要是个机灵的也罢,结果还是个格外蠢的。 于是一点面子也没给贵妃,直接没让柳菡嫣进门。只说这身富贵打扮冲撞了佛祖菩萨,叫柳菡嫣回去卸了装扮静一静心再说。 贵妃一下子得罪了两宫太后,也是惶恐不安,只想着明日请安时好好请罪描补。 谁知第二日,平宁大长公主就找上门了。 柳氏女入宫,平宁大长公主本身就憋着火呢,只不过皇上另辟蹊径的解决方法叫她无处发作。 毕竟只是以礼佛之名入宫,倒是与她的孙女也不挨着,大长公主便决定罢了。 谁知道她这里顾念皇上面子,忍住没动手,柳家居然先来撩拨她! 柳菡嫣塞给文杉的是个嵌了两颗猫眼石的绞丝密织金镯子。虽然也算是贵重首饰,但何曾入得了大长公主眼,何况柳氏女还是炫耀富贵的意思。 这几位姑娘里,唯有文杉带进宫的不是丫鬟,是个积年的老嬷嬷。正是当年服侍过大长公主的,如今又回了宫里。连太后娘娘宫中的碧珠云珠两个平素都是笑脸相对,不曾怠慢。 如今眼看着小主子吃了个莫名其妙的委屈,那位嬷嬷当晚就递了牌子出宫回了大长公主府。 于是平宁大长公主第二天就入了宫,身后还跟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抬了一株摇钱树。 只见这位大长公主连软轿也不坐,以五十岁的高龄,亲自从皇宫西南门一路走到东六宫,其间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因为下人们抬着的,是真摇钱树。 只见那树高约三尺,白玉为盆,珍珠做土。树的通体枝干皆为赤金打造,其枝丫末端做成金钩状,挂着许多珠玉翡翠,当真是琳琅满目,富贵逼人。 稍微一摇晃,就能掉落几件小首饰。 平宁大长公主就这样一路亲自步行,浩浩荡荡带人将这株摇钱树抬到了贵妃的舞阳殿。 贵妃亲自接出来,然而大长公主连坐一坐都不肯,直接道这株摇钱树是她替孙女给柳菡嫣做回礼。 况且这棵树只有柳姑娘可堪相配,两者异曲同工,都是一晃就往下掉东西。 柳贵妃又羞又恼无话可说。但还不敢下大长公主的面子,只得忍着屈辱赔礼道歉,更不敢收这株摇钱树。 又将柳菡嫣叫出来,让她给大长公主请安,又许诺了来日必为了此事给文杉道歉。 事情到此,大长公主居然还不肯罢休。 贵妃既然不收,她便仍叫人抬着这棵十分显眼张扬的摇钱树走了。 然而这个走也是很有技巧的,大长公主并没有直接离开皇宫,而是从东六宫到西六宫,再至后头凤景宫凤仪宫全绕了一圈。 美其名曰是去各宫叙旧,天知道她跟当今陛下的妃嫔有什么旧可叙。 足足逛了一日,这才出了宫,给足了各宫妃嫔看热闹的时间。 那一日,对贵妃来说,真是一次终生难忘的打脸。 皇宫里谁不把这个当最新鲜热辣的笑话讲,闹得贵妃丢尽了脸,躲在宫里好几日不肯出门见人。 连着皇上听说了这件事,也只觉得在姑姑跟前丢了脸。 又因太上皇也晓得了,还将皇上叫去问了几句。所以皇上也没去安慰他那心爱的贵妃,哪怕贵妃称病也只叫太医去瞧。 商婵婵也喜提一枚柳菡嫣所赠的金钗,所以江氏也对柳家十二分的不满。 只是大长公主这一次出手太狠,别人倒不好再跟着落井下石。 江氏继续教导她们:“你们年小,平日里打扮只要不失了格便可。倒不比那些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钱财。” 她还真有点怕这两个孩子年纪小,叫柳菡嫣这样的人给带跑了。 商婵婵嘴甜,要逗江氏一乐,便道:“阿娘,我听了一个笑话呢。说是一人上京后回家去炫耀,说亲眼见了皇帝。人家就问他皇帝家怎么样富贵,他说,皇帝可是用金扁担挑水呢。” 江氏和黛玉就都笑了。 江氏道:“是了,似柳家那般,怕只以为千门绿树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才是富贵,恨不得将女儿身上堆满了珠玉好彰显,倒是闹了笑话出来。” 黛玉也抿嘴笑道:“只堆在身上倒罢了,总比那胫骨变成金玳瑁,眼睛变作碧琉璃好多了。” 江氏果然失笑:“玉儿这张嘴,若是讽刺起世人来,比多少男人作诗作文都强呢!” 商婵婵:……好的吧,只有我是文盲,只会讲笑话。 保宁侯府将黛玉留到了大年二十九,终归得送回贾府去,况且贾母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来问过了。 见商婵婵拉着黛玉十分不舍,江氏便道:“待上元节时,叫你哥哥们带你们出府玩一玩吧。” 商婵婵惊喜交加:“阿娘,我们不需要避讳吗?可以出门?” “带上面具倒也无妨。京中也唯有上元节可见各家姑娘小姐出来走一走了。只要准备的妥当,不叫人冲撞或是瞧见,也是无碍的。” 商婵婵连连点头:也是,红楼中虽未写过上元节姑娘们出门,但是也有姑娘们坐了马车跟着贾母去清虚观打醮的。 黛玉也十分欢喜,两人便约定了上元节再见。 且说黛玉回了荣国府,见两府人忙得上下颠倒,开宗祠、收供器、请神主,人人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于是也只在自己屋里呆着看书练琴,并不往外走动。 宝玉最是无事的,一天三趟走来与黛玉说笑。 黛玉如今既没了旁的心思,也就没有什么小性子可使,管他心里是云妹妹重还是宝姐姐重,统共与自己无碍的。 与宝玉也不过是姑表兄妹之情罢了,如此倒更加和睦了些,将贾母看的眉开眼笑。 唯有王夫人暗自咬牙:虽则宝钗进了宫,但她也不想要黛玉做儿媳妇呢! 贾母虽然年老却十分硬朗,瞧着比自己身体还强呢,这一尊大佛在上头压着,要是再加上黛玉这个跟自己不亲近却能管得住宝玉的儿媳妇,自己这个儿子岂不是白养了。 只是如今看好的宝钗进了宫,应当是不成了。 王夫人想了想,便叫人送信给娘家兄长,托王子腾夫妇平素多留意好姑娘。 王子腾接了信不过一笑,对夫人赵氏道:“我这妹妹倒是有趣,舍近求远,家里有位百家求的林氏女,反让咱们给宝玉留意亲事。” 林如海虽然是四大家族的姻亲,但贾敏毕竟已然仙逝,这份亲近就要打个问号了。 要是王子腾自己有儿子,也愿意求娶林氏女,替四大家族与林家进一步建交。偏生他虽官职出色,但却膝下只有一女。 王夫人自己做媳妇儿时与小姑子贾敏不合,做小姑子的时候,也跟嫂子赵氏不合。 所以赵氏只是淡淡道:“咱们管旁人家的闲事做什么。莫说宝玉父母俱在,只说史太君还在,轮得到咱们操心?” 于是只将此时暂且放在一旁不理。 作者有话要说:王子腾膝下是否有子女也是没有明文指出,所以本文就按照他只有一女来写啦。王仁跟王熙凤应当是并非王子腾的子女。 第33章 上元佳节 各府年节之下的热闹不必再说, 只说展眼过了年,临近上元佳节。 这日商婵婵来到三哥商骥这边,准备敲一笔竹杠。 大年三十晚, 保宁侯大手一挥,给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发了新年礼物。三个儿子各是一幅名家字画,唯有商婵婵是一套头面。 商婵婵表示抗议:“爹爹这是偏心。” 商铎哈哈一笑:“我是看你不喜读书,给你古籍字画也是糟蹋了。” 商婵婵:…… 确实, 她的三个哥哥, 商驰商骏自不必说, 就算是心性最单纯脑子不太拐歪的商骏, 读书上都是一把好手。 反倒是商婵婵,虽然主意来得快, 但大概是来到这个世界,水土不服, 从前也是个三好学生, 现在却是琴棋书画一个不灵。 兼之她喜欢收敛财宝,所以商铎才直接给女儿送了头面。免得跟书画彼此辜负,倒是糟蹋了。 但商婵婵此时仍然准备来三哥这里打劫他那张字画。 她虽然是个俗人,但她可要给林黛玉送年礼呢! 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算计商驰,而二哥商骏则肯定会皱着眉教育她一番,所以她柿子捡软的捏, 就来到了商骥这里。 商骥这里的是一幅前朝名家所绘的寿萱图轴,旁的也罢了,商婵婵却是知道萱草也有忘忧草之称。兼之这幅画十分雅静恬然, 她觉得很适合黛玉。 于是便跑来坑自家三哥。 听商婵婵说了来意,商骥笑道:“妹妹想拿去赏玩,只管拿去便是。” “三哥,我这可不是借,是不还了。”商婵婵见他答应的痛快,连忙强调一下。 “好啊。”商骥仍然点头。 “不但不还了,我还要送人呢。” “既然给了你,挂着玩还是送人当然都随你。” 商骥目光温和笑道:“你若是送人我们也只有欢喜的。从前妹妹不但不肯出门交朋友,连跟我们都不说话的。只是自己在屋里闷着。” 商婵婵一滞。 她自打来了这里,慢慢也摸清了从前那位真正商姑娘的脾性:大约是因为从小体弱,那位姑娘的表现倒是像极了现代的自闭症。 从来都只躲在房间里,不肯说话。太医也诊了这样内向不对劲,是种病候,日后得慢慢好起来。 所以商婵婵穿越来了才这样简单的融入了这个家庭,连聪明如商驰都没觉得她换了个人,只以为她病好了。 可从前那个小小的,病弱而自闭的姑娘,其实已经不见了。 商婵婵见商骥对她这样好,心里涌现出一种偷了旁人生活的愧疚感。 但与其愧疚,不如拿出行动来。她打定主意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就像她第一次知道这是红楼的世界,想为林黛玉做点什么一样。 商骥见她发呆,索性亲手将画轴递了过来,摸了摸她的头:“上元节我们带你出去玩去,等明儿我给带回各色面具来叫你挑。” 第二日商骥果然送了近百个面具来,商婵婵挑了个兔子面具——这面具表面以兔绒毛织就,活脱脱就像只真兔子。商婵婵还叫描春给她做了两只毛茸茸的粉色耳朵安上了。 其余的通通送到荣国府叫黛玉挑去,听回来的嬷嬷说,黛玉挑了个玉女的面具,商婵婵点头:“除了林姐姐,谁也不配做菩萨下面的玉女呢,这个挑的好。” 她身边的丫鬟已经习惯了自家姑娘对人家林姑娘的无脑吹,全当听不见。 正巧商驰走了来,见她摆弄面具便笑道:“后儿忠勇王府大郡主也要出门呢,叫人送了帖子来给你,说是一同看灯去。”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商婵婵也摸熟了荔容郡主的性子。 那才是正经女中豪杰,什么女则女训根本不在她眼里,若不是此朝不兴女子上阵,她都好去做个杨门女将了。 果然上元节她也要出门来逛。 “还有一份帖子,却是谢家谢翎的。”商驰的目光在妹妹脸上转了一圈:“说他带着三个庶妹不便,便想与咱们家一路,彼此照应些。” 商婵婵实在有些怕这位大哥,只觉得他眼睛好似能看穿一切似的,于是低头道:“那,反正都认识,就一起吧。” 商驰微微一笑,好似霞光破云一般:“是吗,我知道了。” 商婵婵:……哥你这样我更害怕了好吗。 及到了中元节当天,商婵婵连饭都顾不得好生吃,只等着外面天黑下来。 待她真的走到了外面,才发现古代元宵节的灯火并不比现代差,年节的味道更是浓了许多。 京城之中东富西贵,保宁侯府所在的西侧本身就是京中最繁华之地,自然是一派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热闹景象。 只见长街之上车马轰雷,人头攒动。处处可见各色花灯,诸如金屏灯、玉楼灯、荷花灯、绣球灯不一而足。更有许多新鲜的动物花样,诸如金蟾吞宝、青狮驮灯、猿猴献桃等等。当真是银光雪明,珠宝乾坤。 商婵婵拉着黛玉的手一一指着看去。 两人第一次隔着面具相见,俱是觉得别有趣味。 走了不多久,便与荔容郡主和谢家诸人会合了起来。 荔容郡主做了男儿打扮,锦衣玉带,宛然便是个少年郎。只是脸上还是扣着面具。 但她的面具也与众女子不同,是个二郎真君的面具。 为了配合效果,她手里还牵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犬充作哮天犬,以至于她身边简直都无需护卫,路人也都躲着她走。 好在这黑犬训练有方,虽然个头庞大,但是性情温顺。 而且格外喜欢姑娘家,自黛玉起将所有姑娘都一一嗅过蹭过,黛玉起先还怕,后来见它温顺,还伸手摸了一摸。 商婵婵更是不怕狗,伸手将猎犬头顶的毛揉的乱七八糟。 承恩公谢家的三位庶出姑娘都做一色打扮,面具也只是最平常的美人面,不过是昭君、西施之流的画样。 说话细声细气,若是荔容郡主等人不问,这三位姑娘就都安静的羔羊似的不开口。 商婵婵与谢翎的目光一对上,谢翎便轻轻点了点头。 这十数位少爷姑娘打扮的皆是不凡,加上旁边的护卫丫鬟,真的是浩浩荡荡。周围人也都耳聪目明,不往这些人周围凑。 商婵婵扯了扯商驰的衣袖道:“大哥,你去帮着照料谢家几位姐姐吧,这里有三哥呢。” 第一要务就是把这位善于观察谋断的大哥支走,她跟谢翎才好找机会交流。 商驰莞尔:“好。” 然后居然转头就对谢翎招了招手:“这边空出来,可以过来说话了。” 商婵婵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从面具后面打量她这位大哥。 商驰低声笑道:“方才眼色都打过了,还瞒得了人吗。不晓得你们要闹什么故事,只是谢翎为人还不错,我也就懒得管了。” 谢翎却是觉得耳朵一热。 他比商驰小八岁,平时没怎么接触过,此时并不知道商驰看破了他与商婵婵有话要说。还以为是谢家商家心中互有默契,说定了亲事,容许他们小儿女从小就培养感情呢。 所以抱着对大舅哥的感激,他走了过来,还冲商驰拱了拱手。 商婵婵实在是怕了这位大哥,索性破罐子破摔,也对商驰笑道:“谢谢大哥,回头我一定从实招来。” 谢翎向来是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是:“贾宝玉不堪托付终身。” 他的声音低沉,更压到只有他身边商婵婵一人听到的音量。 “果然如此啊。”商婵婵叹了口气。 作为看过原著的人,她大概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贾宝玉的为人秉性。那真是“潦倒不通时务,一副好皮相腹内原来是草莽。” 唯一可取的便是他对黛玉是真心的,能在梦中都说出:“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的人。 谢翎可不知道这些前世今生,他只看贾宝玉的行事为人,就觉得十分不可。 那日贾宝玉在宴席上对优伶也好,歌妓也罢,那叫一个温柔缱绻,可谓是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还不顾身份,做小伏低,一味捧着那些人。 但谢翎自然不好对着一个女孩子说这些风月之事,只得将另外的理由告知。 “我问及贾宝玉若是荣国府败落,他当如何。”谢翎有生以来极少说这么长的话,但是他总觉得在商婵婵面前说话十分放松。 大概是他见过商婵婵真面目的关系,所以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就像是分享同一个秘密的人,更容易成为朋友一样。 谢翎蹙眉,很不能理解道:“那贾宝玉竟然说,就算是到了入不敷出那一天,也少不了他的。” 商婵婵一笑并不意外,可不是吗,这才是贾宝玉能说出的话。 连林黛玉闲了都曾说过荣国府这般消耗内囊不是长久之计,结果荣国府正经子孙贾宝玉倒是无所谓,还说少了谁也不会少了咱们的。 与商婵婵对宝玉好歹还有些原著滤镜不同,在谢翎眼里,贾宝玉简直就是不学无术绣花枕头的最佳代名词。唯一可取之处大概就是心性善良,不是那等祸害人的纨绔罢了。 谢翎继续道:“我再问他,如今读什么书,有没有考取功名振兴门楣的打算。结果听他讲了一通歪理。” “在他看来文死谏武死战倒是错的,更将一众官员贬为国贼禄蠹。” 谢翎表示不能理解,毕竟这不是连他宁荣二府的老祖宗们一起骂了进去嘛。 商婵婵心道:不错了,连宝钗、湘云这样的姊妹兼美人儿劝他读书,他都能甩下人家就走,再不就翻脸将人家请出去。 谢翎这种男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些话,贾宝玉没有当场骂他就不错了。 其实贾宝玉当时是很想义正言辞的骂退这位满心功名利禄的俗人。 然而谢翎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看过去,贾宝玉再思及对方往日一言不合就打人的名声,就勉强将话咽了下去,表示懒得与这种莽夫糊涂人多说。 所以才勉强应付了谢翎两句,这些话如今又传到了商婵婵耳朵里。 商婵婵摇摇头:“身为男人不思建功立业,振兴门楣就算了,甘于恬淡寄情山水自然也是一种活法,只是总不能日后连妻儿都养活不了吧。那不管谁家的女儿嫁给他可不是都得受苦?难道叫妻子拿自己的嫁妆养活他不成?这也能叫做男人吗?” 至此,商婵婵才算放下了木石良缘这种妄想。 林黛玉,值得更好的男儿。 谢翎静静的陪她走了一刻,见她的目光忽然目不转睛盯着一个灯,便买了下来道:“这是蜀地才有的一种野兽,叫做山罴,当地人也叫它食铁兽,说他能咬碎金铁。” 才不是什么食铁兽,是大熊猫!商婵婵在内心反驳道。 只见这个黑白拼接的彩灯赫然便是大熊猫的模样,只是比她印象里的国宝要凶厉许多,但还是让她非常亲切。 “它不吃铁块,吃竹子。”商婵婵从谢翎手中接过灯。 谢翎想了想:“书中并不是这样记载的。只是蜀地多竹,若没有铁铜之物,大概他只能以竹子充饥吧。” ……你这个没有文化的古代人,商婵婵暗自腹诽了一句。 但她还是欣喜的打量着这盏灯,斑驳的烛火映在她软绵绵毛茸茸的兔子面具上,越发显得她目如点漆。 谢翎忽然觉得心中一软。 想到商婵婵刚才批驳贾宝玉的那几句话,他便主动开口道:“我们家虽不是最顶尖的世家名门,但也是三代公侯,簪缨之家。而我也有心仕途,子承父业,日后在军中闯出一番作为。” 这就是告诉商婵婵,贾宝玉那样的男子不堪为人夫,自己跟他很不同。 在他剖白了一番谢家的家底和他自身的志向后,只觉得心跳如鼓擂。 哪怕幼时第一次跟着父亲目睹战场时,也没有这样的紧张和激动。只得暗中将拳头捏的死紧,这才保证了声音的平稳。 他看着商婵婵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所以,你放心。” 商婵婵:???我放心?我放心什么? 你谢家的传承富贵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家也很不错啊。 而且这位谢公子不是以语死早著称吗?怎么今天是吃错药啦,跑到我面前炫耀起来了。 你子承父业能做大将军就了不起吗?我大哥未来子承父业说不定还能做宰相呢。商婵婵表示很不服气。 难道是……商婵婵只觉得眼前灵光一闪,宛如醍醐灌顶。 谢翎他是看上了林姐姐!怪不得他方才把贾宝玉贬的一文不值,现在又在我这里炫耀谢家的家世和他本人的能为。 于是商婵婵在脑海里快速过滤了一下谢翎的信息:出身皇后母族承恩公府;商太后曾亲口说过谢家格外富贵;太上皇和皇上常年将他和五皇子这位嫡子一同教导,多有夸赞,说明谢翎必定颇有前途。 除了长相严肃早熟了一些,谢翎各方面条件果然都是上佳,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商婵婵盘点过后,准备给谢翎一个机会。 于是她笑了笑,点点头,对谢翎这位姐夫备选人释放了一点作为黛玉娘家人的善意:“是吗,那很好啊,希望谢家哥哥早日做成大将军。” 我林姐姐那样的才华横溢,要是嫁给这样的武夫还是有点可惜的。 但如果谢翎做了大将军,夫人能有一二品的诰命,也算勉强合格啦。 谢翎看着商婵婵面具后的眉眼弯弯,听着她柔和的语气,只觉得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被对方家族认可很重要,但被未来妻室本人认可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这,他还有点感激那位给他做了反面典型的贾宝玉。寻思到时候四大家族倒台,贾宝玉若是没有罪名入狱流放,只是无所依靠的话,自己很愿意为了今天的衬托之情,送贾宝玉些金银安身。 而这头,谢翎和商婵婵虽然是鸡同鸭讲,说的驴唇不对马嘴,但彼此还都非常满意。 于是商婵婵非常大方的交给了谢翎下一个消息:“荣国府放印子钱。” 本朝放贷可是律法中写明的犯罪行为,虽然许多官宦人家都让仆役私下做这件事儿,但终究还是违法乱纪之举。 爱惜羽毛的人家儿都不会去做,反正保宁侯府就不干这样的事儿。 谢翎点点头:“这个我们知道,只是对四大家族来说,买卖官职都是常事,这等小罪他们更不放在眼里了。” “那包揽诉讼暗害人命呢?”算一算凤姐儿这时候已经在铁槛寺大包大揽过了。 虽则商婵婵对王熙凤还是喜欢的,但凤姐儿行事却有其刻毒之处。 谢翎想了一想:“你说的是薛蟠打死人,贾雨村替他抹过的事吗?说来这件事还是令尊商侯爷顺藤摸瓜查出来的。因这贾雨村是林公举荐,贾家替他谋事复起的,所以令尊便叫人盯着他,倒查出了此事。” 商婵婵摇头:“还有一事。荣国府琏二奶奶在为秦氏送灵到铁槛寺时,曾在他们家庙馒头庵,受了一个尼姑的贿赂,要做些什么事。你要是方便,抓了那个最老的尼姑问问就知道了。” 倒不是商婵婵含糊其辞,而是她可不是黛玉那种过目不忘的智商,白看了红楼梦许多遍,但仍然记不清凤姐包揽的具体是件什么事。 那章她光看秦钟调戏小尼姑去了。 当时还道,怪不得呢,原来不是自己亲姐姐,不然不能送灵的时候一点不伤心,倒是跟小尼姑分别时很伤心。 这要是亲姐弟,真是禽兽不如了。 谢翎点点头,却也疑惑:“这等事也可算是荣国府内阴私之事,你如何得知的?切莫以身涉险,这些探查之事本就是我们男人该做的。” 商婵婵提着灯左顾右盼,笑道:“不危险的。” 看书有什么危险的。 但口中还是解释道“你不知道那位琏二奶奶,最是喜揽事办,显露才干的。当然她的能为比贾家那批男人们强远了。而且她胆子大着呢,亲口说过她是不怕阴私报应的,什么事她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之后凑近了谢翎,神神秘秘道:“她还说过一句呢,便是人家告贾家谋反也不怕。” 光这句话要有心人听了去也不得了。 谢翎不期然她忽然凑过来,只觉得鼻尖一阵淡淡的香气,连忙退了一步,生怕让人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好在街上行人极稠密,大家都挤在一处走,互相躲避间进退倒也不引人注意。 商婵婵没有在意谢翎的动作,她只是在想凤姐儿。 其实她是真是很喜欢王熙凤的,那当真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偏生落在末世的凤凰鸟。 荣宁二府贾珍贾琏之流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捆在一起也不如她,到后期若不是她百般操持,荣国府面上的架子只怕都保不住。 只可惜她生作了女儿身,王家又不曾教女儿读书识字,更何况教导规矩律法了,只是任意妄为,许多事情走了邪路偏道,才落了个凄凉的下场。 要是她生在现代读书学习,天下之大任其发挥,保管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强人。 她想着凤姐儿,难免有些唏嘘。 于是便道:“那位琏二奶奶虽包揽诉讼放印子钱,但也少不了二房王氏的推波助澜,这就是他们贾家两房的明争暗斗了。总之,若是那位琏二奶奶没做下什么大的恶事,我倒想请你网开一面,她从前倒是对我与林姐姐还不错。” 商婵婵并不知道她那几句话真能让凤姐儿悟了,虽则从前做下的不能悔改,但如今已经不放印子钱了。在府内更只服侍贾母,连管家都要扔下了,自然少了许多日后犯错的机会。 而这里谢翎见她由兴致勃勃转为低落,便劝道:“你身体弱,不要多思忧虑,万事都有我们呢。” 商婵婵再次颇具深意的打量了他两眼:他在关心自己?倒是很聪明,知道自己跟林姐姐关系好,于是曲线救国。 这是想让自己替他说好话? 想起谢翎自幼被当做哑巴那个典故,商婵婵心道,如今挤出这么多话也是难为他对林姐姐的一片心了。 于是笑道:“我明白谢家哥哥的意思,你放心便是。” 我会找机会替你说好话的。 谢翎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分明的笑意:啊,未婚妻听了我的关心,还叫我放心。 真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追妻火葬场,而是我以为成功了,结果对方发给我一张好姐夫牌。 第34章 文武灯魁 且说上元佳节, 忠勇王府、承恩公府、保宁侯府三家儿女一同出门赏灯。 一行人在外面逛了小半个时辰,这些向来娇弱的贵女们便都有些走不动了。尤其黛玉,只觉得支撑不住。 当然, 荔容郡主仍然是神采奕奕,看上去再溜达两个时辰也没有问题。 方才她还一阵风一样去看一只喷火的龙灯,速度之快连她手里牵着的黑犬都险些没跟上。 这些人中以商驰最为年长,他又素来细心, 见诸女步履都有些迟缓, 便道:“前面有座锦绣楼, 本就是京中第一等的酒楼。每年过了腊月二十三, 他们便歇业不开,只是细细打扫布置了, 专为上元节招待官宦人家女眷而设,我们且去歇一歇吧。” 除了荔容郡主表示她还没逛够, 要继续遛狗, 然后带着自家侍卫侍女与他们分道扬镳以外,余下的女儿都愿意入锦绣楼坐着赏灯。 商婵婵瞧着那条黑犬一直在吐舌头,想来平时它在王府里大概也是养尊处优,此时大概挺想荔容郡主坐下歇歇的。 然而狗生艰难,原就由不得它,只能随着荔容郡主走远了, 还回头对着商婵婵等人“呜”了两声。 自商驰发话,早有商家的下人提前跑到前面去,进入锦绣楼为诸人打前站。 商驰早知诸女怕是逛不了多久, 于是提前早在锦绣楼定了最顶层的雅间。 掌柜的核实过身份,忙不迭的出来亲自迎着这些公侯少爷小姐,团团脸上全是笑。 “承蒙诸位贵人看得上我们锦绣楼,在顶层那间看灯可是最好的,又格外清静。我这就打发人去给诸位公子小姐准备茶点——今儿我们这儿特意请了开元楼的点心师傅,专门预备着贵客呢。” 商驰点头,自有保宁侯府的人再递上一包银两。 掌柜的暗中掂了掂分量,更是喜上眉梢,脚不沾地的唤人去了。 商婵婵本想摘了面具喝茶,谁知见谢家三位姑娘只是将面具略微推上去一点,露出一张樱桃小口,抿了抿茶又戴了回去,仍旧是安静的不发一言。 与贾家三春一般,这三个姑娘名字最后一字相同,都叫什么音,因她们腼腆文静,声如蚊讷,商婵婵只听清了一个谢曼音,剩下两个都没听清。 且她们衣饰相同,唯有面具不同,一走动起来,商婵婵简直是眼花缭乱,分不出谁是谁。 此时见她们不摘面具,商婵婵也就不摘了。 也是,商谢两家毕竟不是通家之好,也并无姻亲,自然不好露面。 商婵婵也只得如此喝了一口水,然后往窗外看去。 从上往下看,越发可见街上各色花灯灿灼,只见各处皆是灯火相映,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而这锦绣楼年前特意闭门修饰过,也是鼎散幽香,宝树奇花,金窗玉栏,宛如琉璃世界一般焕彩辉煌。 一时有两三个生的干净妥帖的丫鬟上来,端上了各色茶点,样样玲珑精致,除了开元楼擅长的翠玉豆糕、雪耳糕、松瓤鹅油卷等,年节下还特意上了一道红粿金糕,取年岁盼高时时利的好意头。 只是这里的姑娘都出身公侯名门,且以黛玉和婵婵从小脾胃弱,几乎从不敢在外乱吃东西,便都没动。 倒是商骥各色点心都吃了些,换来了商驰一句“只知道吃”的考评。 虽然商驰声音压得低了,坐在对侧的谢家女儿都不曾听到,但商婵婵跟黛玉还是听到了的,不由一笑。 商骥当着外府姑娘,略有些红了脸,只道:“大哥这话说差了,我并不只知道吃,近来功课夫子也是夸了的。” 商驰一笑:“是吗?今日便可考考你。这锦绣楼素来有上元佳节,文武灯魁的比试传统。武以射技,文以灯谜,你既然说自己进益了,下头文的武的,无论哪个,你夺魁回来,我便替你禀明父亲再给你买一匹好马如何?” 商骥不吭声了。 其实他读书并不差,只是在这个家里自然是敬陪末座。 所以他的进益,在他这位大哥眼里就类似于倒数第一进步到倒数第二,可以忽略不计。 况且如今这里,武有谢翎,文有商驰,再给他生两个脑子两条胳膊出来,他也赢不了这两个人啊。 商婵婵一听此事,立刻灯也不看了,回头笑道:“哥哥,我们女儿家能参与吗?若是我林姐姐下场,必然能拿回文试的魁首来!” 商驰颌首:“下头各府夫人和姑娘都可参与。你放心,文武不在一处,射技专门在后面庭院设了场子。只有文试在下面大堂里,挂了九十九盏灯谜,你与林姑娘只管去玩,也不必怕被人冲撞了。” 黛玉才华横溢,而且并非那等喜欢藏拙的人,书中曾写道元春省亲时她就安心大展其才,压倒众人,可见其心性与父亲林如海如出一辙,正是个颇为傲气的文人。 在商婵婵看来这就是发乎自然,毫不做作,果然是我林姐姐,真棒! 果然她一提出此事,便见黛玉眼睛一亮,听完商驰的话,眼里便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采。 商婵婵遇事向来着急,生怕晚了一刻就让人提早抢了魁首去,于是拉着黛玉的手就往下走。 谢家三位姑娘也觉得有趣,就一同下去了。于是后头便跟着两家众多丫鬟仆役,两边护持,生怕姑娘们在楼里磕了碰了。 而这里商驰则笑道:“谢公子可想下场玩一玩?” 谢翎本无意在这样的酒楼里玩这些耍花枪的东西——这正经还不如在碧波池打鸟呢。 但见商婵婵极有兴致,已经拉了黛玉下去文试,于是便准备自己也去武试那里把彩头拿了来给婵婵。 于是他拱了拱手,便带了随侍下了楼。 一时雅间中只剩下商家兄弟三人和随从而已。 商骥一看文武都有了人,于是继续开始吃面前的一道富贵神仙饼。 商驰一回头,见他仍在专注饮食,便露出一个不善的笑容:“三弟还吃呢。你以为方才我那句只知道吃是白说的?你回头把妹妹丢了,看爹娘如何整治你。” 商骥笑道:“那么多人跟着呢,如何能丢了小妹。” 商驰和商骏对视了一眼,均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商骏为人是君子端方,但不代表他不聪明不敏锐,只是志不在此罢了。但商骥这个观察力,真的不像是保宁侯府出来的人。 商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你没瞧见谢家小子总跟着婵婵吗?若是让他拐走了妹妹,你还在这里吃点心,你说爹娘该怎么罚你?” 商骥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惊讶道:“小妹还小呢,谢翎他都多大了……”说到这他才想起,谢翎也才十二,只是长得像二十岁而已。 一晚上未曾开口的商骏终于说话了:“如今他们都常在宫中,说不定只是投缘,所以在一处玩罢了。” 商驰莞尔,目色幽深:“若只是谢翎自己的意思,倒还无妨。但如果是谢家因为皇储之事,想与我们家联姻,却是该早做防备的事情。” 谢家自然要拥护大皇子做太子,要是想借联姻把商家也绑在大皇子这条战船上,那就要好好思量了。 如果商家拒绝,得防着谢家记恨乃至反目。 而就算商家答应要联姻,也得提早打算,在宣武帝跟前设下伏笔,不能让皇帝疑心保宁侯府有异心,他登基还不到一年,保宁侯就要站队到大皇子那边去。 商驰已经谋划到了数年开外,商骥这边才刚刚反应过来:“啊,是因为今日谢翎总跟在妹妹身边,所以大哥才有这个想法吗?我说呢,谢翎怎么不好好看着自己的妹妹,果然有点古怪。” 两位兄长无语的看着反应比他们慢一百八十拍的商骥,这真的是他们亲弟弟吗? 商骏也难得多说了两句:“谢家毕竟是大皇子的母家,是否要将此事尽早告知爹娘?” 商驰望着窗外灯火一片,却是摇了摇头:“不必,此事交给我即可,你们回家也无需提起。” 商家人从上到下对商驰都非常信任,于是两个弟弟都点头,将此事放下——反正大哥说交给他了,那这波就稳了。 商婵婵不清楚这些个阴差阳错的误会,现在只是没心没肺的跟着黛玉一起猜灯谜。 灯谜都是小小一张花签垂在灯下,句列都是竖着的,很不符合商婵婵的习惯,所以看起来颇为费力。 当然就算排版看着不费力,她也不怎么会猜。 于是商婵婵发现往往自己还没读完第一句,黛玉那边已经开始写答案了。 后来她直接就放弃了:黛玉猜灯谜简直比她嗑瓜子还快呢。 等黛玉势如破竹一路猜到第七十六个的时候,谢翎已然回到了大堂,与婵婵站在一起旁观。 商婵婵看黛玉看的眼睛都要冒星星了,对谢翎重复了七遍:“林姐姐真的太厉害了。” 谢翎轻轻咳了一声:“我已然赢了头名……” 话音未落,就被商婵婵挥手打断:“别说话,我正在专心看林姐姐猜灯谜呢。” 谢翎:…… 转眼间黛玉已将九十九个灯谜俱已猜遍,锦绣楼的掌柜的本已注目这边好一会儿了,此时见这几位女眷倒是都带着面具,不露容貌,便是他走过来也不会唐突。 便索性亲自拿了彩头送上来奉承道:“我锦绣楼已有十年的元宵灯魁之试了,今年却是第一遭这样快就被摘了文试魁首去。” 自有丫鬟上前接了那只描金盒子。 待诸人返回楼上雅间,黛玉才打开盒子瞧了瞧,只见里面是一只五凤朝阳金钗。她重新扣上盒子,然后将此递给了商婵婵。 “送给我?” 黛玉笑道:“如今我住在外祖母家,难有东西给妹妹,如今这可是我赢了来的,送给你。” 见商婵婵怔怔的,以为她不肯要,黛玉继续道:“妹妹托人送我的画我很喜欢,已经挂了起来,所以这枚金钗送给妹妹做回礼。” 商婵婵送她的寿萱图轴,不但意头好,更是素雅,颇合她的心意。 倒是贾母年下也从自己的体己里找了一张字画与她,却是一张玉楼牡丹。黛玉为人,倒是不爱牡丹,于是便将贾母的图收了放着,在房里挂了商婵婵送的。 其实商婵婵倒不是不肯要,而是没想到黛玉第一回自己得来的首饰居然要送给她,一时欢喜的忘了接。 见黛玉再往前递,她自然欢天喜地的就收下了。 谢翎望着这支五凤朝阳钗,便改了主意,将手里赢来原本打算送给商婵婵的彩头收了起来。 那是一枚镂空玉雕九龙佩。 文武双魁,锦绣楼准备的便是龙凤呈祥的礼物。谢翎见商婵婵得了凤钗,便将九龙佩自己留下了。 话分两端。 且说上元节的宫中之夜,自然更是富丽堂皇,灯火通亮。旁的不说,只说宫内各甬道两边均是点着一色朱红大高烛,直如条条金龙一般照亮了整个皇城。 薛宝钗抱膝坐在自己屋内。 屋子里一片漆黑,她没有点灯,同屋的季婉婉早跟另几个活泼的宫女一同看灯去了。 宫里年节下忙乱,倒只有她们合喜宫的人,因为郡主和诸位陪读小姐都不在宫里,倒是落得清闲。 且她们毕竟是从七品的女官,与寻常宫女不同,只要结伴同行,不私下鬼鬼祟祟,便可以到处去逛逛。 薛宝钗没有心思去逛。 想家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她脑子里一直在回想今日之事。 上元佳节,自清晨起,就有各王府公侯之家的诰命进宫拜见,络绎不绝。 薛宝钗是个有志向上的,于是塞了银子给内务府的公公。内务府的人收了钱,便以诰命往来,太后宫中人手不足为由,将薛宝钗送了去楚太后宫里帮一日忙。 倒不是她不想去商太后那里,而是商太后规矩严明,不喜欢生面孔在宫里行走。 也算是贾元春后遗症了。 因她能写会算,颇有学识,楚太后宫里的人就将她引去专门记录各府诰命所送的节礼。 当看到南安郡王府几个字时,薛宝钗只觉得心口一跳。 是那个因为得罪了保宁侯府被落了面子的南安王府。 在宝钗想要试着接近一下南安郡王府的人时,周文然倒是先找上了她。 南安王府在保宁侯府可算是跌了大跟头。 东南西北四位异姓王到了如今,也有些没落了。且毕竟是异姓王,自然不能像忠勇、忠顺那些正经亲王一般,女儿早早就封了郡主。 但一般待到嫡长女出嫁的时候,皇上也会封个县主之类的表示下皇家特念旧恩。 其余的女儿也就别想了。 只是当今不似太上皇一般看重四王八公这些老臣,所以南安郡王府才打算以嫡长女周文然联姻保宁侯府。 若是成了,圣上看在商家的面子上,也得封个县主给周文然。 南安郡王府自觉已经放低了身段,毕竟商骏只是次子,还不是袭爵的长子呢。只觉得此事一说便成。 谁知道王妃带了周静然兴致勃勃的出发了,灰头土脸回来了。 联姻之事是不要想了,连周家女儿的脸都丢尽了。 而宫里商太后的态度也很明显,人人都看的明白,估计只要她是太后一天,南安郡王府就休想从宫里得到一张册封县主的圣旨。 当真是鸡飞蛋打。 周文然失了一门看好的婚事不说,更是连未来的县主之位也丢了。再看着妹妹周静然天天寻死觅活,她心里如何不恨商婵婵与林黛玉入骨? 于是她叫人格外留意两府。 保宁侯府治下甚严,向来是内言不出,外言不入。但荣国府可就不一样了,整个儿跟个筛子似的,下人有脸面不服管束的又多,什么都敢往外抖搂。 尤其是那日荣国府一日接了两道圣旨,更是被人津津乐道。 同样是客居府内的姑娘,一个就去做郡主陪读,一个就去做伺候人的侍女,这种新鲜事儿他们可是传了很久,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凤姐儿的推波助澜。 自然也就叫周文然知道了。 此番她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也要跟着母亲入宫拜见,就是想会一会这位薛氏女。 不患寡而患不均,都不入宫也就算了,但入了宫一个是小姐,一个是宫女。但凡这是个有气性的,只怕就忍不下这口气。 周文然跟薛宝钗正是一类的人,只是周文然更多了些敢作敢为的狠绝。两人一照面,就互相觉得对方难缠。于是打了半天机锋,谁都不肯吐口说些正题,只怕落了话柄在对方手里。 但周文然不急,薛宝钗既然以这个身份进了宫,想要什么是明摆着的。 只要有诱饵在,不怕薛宝钗不上钩。 于是周文然只另起了话头说道:“我们家与贵妃娘娘颇有交情。贵妃娘娘为人聪明和气,偏生有些人家目光短浅,只看着柳家门第不足,便轻视了贵妃娘娘。” “于是贵妃娘娘倒是颇为看重我们南安王府呢。二皇子殿下今年十五岁,该是大婚的年纪了,据说读书上头格外出挑,书房里多少师傅都夸赞呢。” 果然见薛宝钗一颤,目光不稳起来。 倒不是薛宝钗比周文然道行低,只是两人身份有别,周文然能拿得出诱惑宝钗的事情罢了。 周文然笑道:“薛姑娘不必担忧,我也并不要你做什么,况且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希望你日常留心她们二人的举动,将消息告知我罢了。” 薛宝钗咬了咬嘴唇,才笑道:“我本就是进宫服侍郡主和几位姑娘的,自然该处处留心。” 周文然满意的点点头。 薛宝钗是她布在宫中的一步闲棋,如今倒是不着急用。且得过下一两年,等南安王府之事彻底过去了,她才好出手。 不然若是现在林黛玉和商婵婵出了什么事,她又抽身的不够干净的话,难免就落下报复的嫌疑来。 南安王府可受不住保宁侯府与林家的双重怒火。 周文然事毕出宫去了,徒留下宝钗心乱如麻。 她对林黛玉和商婵婵自然是怨的,如果能借南安王府给她们找些麻烦,自己又能借势攀云自然是极好的。 但她却是有些怕了。商婵婵当日那种得理不饶人,逮着湘云一句话就猛怼,连她一起横扫进阴曹地府的态度实在给她震撼很大。 在薛宝钗眼里,这些姑娘家平日都该自矜身份,便是被人暗讽了一句半句,也该打个机锋还回去,或是不动声色显得自身大度尊重。何曾见过商婵婵这种抬手就拿螃蟹砸人,说话就怼这样的彪悍作风。 便是以泼辣著称的凤姐儿,也只对下人凶狠了些。面对主子们,哪怕被李纨当面嘲笑该跟平儿换过来去做丫头时,再生气也只能说笑岔过去罢了。 畏惧商婵婵的脾气是其一,其二便是宝钗有些信不过周文然。 南安郡王府要真有本事压的住保宁侯府,那周静然为什么直接还被商太后的懿旨关在家里“养病”呢。 就怕周文然拿皇子侧妃的位置吊着她,其实让她去当马前卒,那平白得罪了保宁侯府和商太后,岂不是断了日后的前程,更连着薛家一起都给害了? 无数的左右为难在宝钗的脑海里翻滚着。 “哎哟,姐姐怎么也不点灯,我倒以为姐姐出去了呢。”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宝钗一跳,直到灯烛亮起,才看到季婉婉的笑脸。 宝钗勉强笑道:“我原是睡迷了,便没点灯。你们这可逛了一夜,可是逛足了?” 季婉婉端起茶杯子连喝了几杯水,这才道:“宝姐姐你不知道外面多热闹。只是今年宫里元宵宴散的早,娘娘们如今都各自回宫了,我们怕冲撞人,这就回来了。” 两人随意闲谈了几句,正要睡下,只见一着青衣的宫女前来叩门,竟然是奉元春之命来请宝钗过去的。 宝钗跟元春虽是正经的表姊妹,然而入宫前却从未见过。 入宫后,元春倒是循例召了宝钗一回,也并不如何热络,只说了些有事可以来寻她的客套话,宝钗自然也不会当真。 如今居然夜间来请,宝钗有些忐忑,跟在那宫人身后便往瑶华宫来。 元春只是贵人,没有资格独居一宫,如今正附居在贤妃秦氏瑶华宫的永春阁中。 因是上元佳节,瑶华宫内处处都点着各色琉璃彩灯,连树上都用彩绸扎出的花妆点着,一眼望过去花团锦簇,不像冬日倒像是百花盛开的春天。 永春阁里烧着红萝炭,地上又供着一溜儿水仙花,叫热气一烘,越发满屋子都是香气。 红萝炭珍贵,地上的洛神水仙也是名种,可见元春还是得宠的。 元春还是宫宴上的妆容未卸,盛装之下,格外艳美。 “宝钗来了,快不要多礼了。我叫她们给你下了一碗元宵,你且吃了暖暖身子吧。” 宝钗请安谢恩,这才在下首捡了一个椅子小心的坐了。 元春忽然对她这样热情亲近,叫她心里有些打鼓。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黛玉的cp请大家买定离手,已经发现有小可爱反复横跳,神龙摆尾左右下注。】 以上都是玩笑啦,作为一个黛粉,跟大家一样,都是希望黛玉有个最好的归宿,这是甜文,无论如何都会是很好的一生。 --------------------- PS:从明天起,三次元要准备考试啦,目前已有十章6000字存稿备好,每日凌晨会准时发送。 存稿用完后,我会尽量努力,保证日更,最少三千,尽量六千。 谢谢大家的支持!感谢在2019-12-04 22:00:00~2019-12-06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梁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糯香碎银子 2个;念汐、一碗螺蛳粉、叉烧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田酷酷?? 40瓶;千峰泼黛浓 10瓶;雪枯 5瓶;榕喵喵 3瓶;May 2瓶;夏天下雨、浅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各方打算 且说元春将宝钗请了来, 自是有话要说。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摘下手上的指甲套笑道:“咱们家的姑娘都是再好没有的,从前西宁王妃还夸过,荣国府便是丫头也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强呢。” “我入宫多年,如今虽不知道家里三个姊妹出落得如何,只说林妹妹与你,原都是住在府上的, 当真是娇花软玉一般, 谁见了不夸呢。” 如今宝钗一听有人把她和黛玉一同提起来,就心口窝疼。 元春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唇边带笑:“宝妹妹, 论理说,我与林妹妹是姑表姊妹, 与你是两姨姊妹, 没什么亲疏远近之分。只是如今, 在我心里, 却是更疼你的。” 元春招手将宝钗叫来身旁,拉着她的手说:“其实你比林妹妹,才貌又差在哪里呢?无非是不像她似的有个好出身又有个好爹爹罢了。” 她叹了口气:“圣母皇太后满京城挑了这么五个女孩, 都是贵戚出身,只她与朱相国的孙女不是。” “朱相国可是一朝宰辅,他的孙女自然格外有脸面。可这朝中一二品的大官虽不多, 却也不少,你道为何单单挑中了林妹妹入宫?” 宝钗低头,只觉得喉间像是堵了一颗青梅, 声音发涩:“保宁侯夫人与林夫人有旧,故而极爱林妹妹,圣母皇太后又出自保宁侯府。” 元春摇摇头:“不止呢,林姑父如今将要回京任户部尚书,更是加封正一品太子太傅。”她见宝钗忽然脸色一变,便笑问道:“这是你们入宫前就明旨发了的,难道妹妹竟不知道?” 宝钗还真不知道。那几天她绝足不肯往荣国府去。 后来又叫凤姐儿跑来刺了她一回,更令她羞愤交加,越发不肯听那边府里一点儿动静。 薛姨妈倒是知道这件事,但怕再刺激女儿,于是缄口不言,也不叫家里下人告知宝钗。 入了宫后自然更没人会说给她外面朝堂的事,所以宝钗还真是今日才知道。 她心中一震:怎么会这样!难道上天就这样厚爱林黛玉?还嫌她出身不够好吗!如今居然要给她一个正一品大员的父亲! 怪不得保宁侯府那样看重她,原来并不是自己不如她,也只是利益牵绊,全都是因为她有个好父亲罢了!只恨自己没有个好爹好哥哥,所以才被人踩在脚下! 元春见她如此,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所以,好妹妹,论出身论家世你是不比林妹妹了,只得事事靠自己争气出头。” 这话虽是宽慰宝钗,元春却也感同身受。 她是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若不是家中男儿皆是无能,父亲更是十几年还在从五品的官位上蹲着不动,她又何须在宫中这样苦熬。 若是她也有个林如海那样的父亲,只怕早早就封妃了。 宝钗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调整了下状态,这才平静恭敬道“多谢贵人指点教导。” 元春一笑:“可不只是指点你,我这里且有你的前程呢。” 宝钗一愣:今儿是什么日子,人人都要拿着前程来跟自己说话。 元春语气极为缓和:“贤妃娘娘为人贤良和善,膝下三皇子更是十分孝顺知礼,论才能也是高出世人。只是上头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所以藏拙不显罢了。” 宝钗立刻就明白了。 荣国府竟然将宝压在了贤妃和三皇子身上! 可且不说身为嫡长的大皇子还在上面,便是宠冠后宫的贵妃,也比贤妃的能为强不少呢。 宝钗当然不敢露出来这些意思,只是如寻常女儿家一般涨红了脸不说话。 元春见她如此,只当她是端庄羞涩,倒也满意,再次拍了拍她的手:“咱们是至亲姊妹,岂有不互相拉扯的道理。此事你且先放在心里,别走漏了风声。” 宝钗再三谢过元春,这才领了元春赏的两味点心回了合喜宫。 屋内一片漆黑,季婉婉已然睡去。 薛宝钗借着外头月光和灯火看着镜中的脸:总有一天,她要靠自身,让林黛玉商婵婵给自己行礼问安!才好报这几年折辱之仇。 那么究竟要选哪一位皇子就很值得考量了。 身为嫡长子的大皇子她是不需要想了,有的是人虎视眈眈盯着。而皇后也十分小心,如今大皇子也只有一位正妃一位侧妃,都是京中亲贵之女。 皇后更是禀明了陛下,在嫡子出生前,不给大皇子宫中放人。 那么贵妃的二皇子和贤妃的三皇子就得好生思量一番了。 便是日后不能做皇妃,也得做个亲王侧妃上得了玉牒才是。 宝钗之事便暂且按下不提,只说此时夜色已深,上元的热闹也已然露出凋零之态。 黛玉照例由商家的马车送回荣国府去。 在车上,商婵婵还把玩着那只五凤朝阳钗笑道:“从前仿佛见谁也有个差不多的。” 黛玉点头:“凤姐姐就有一个,当日过保宁侯府便带着。” 商婵婵自然记得凤姐儿有此物,此时只是要扯出凤姐儿来,好问问黛玉凤姐儿近日如何。她可是在谢翎跟前替王熙凤说了好话的。 黛玉笑道:“凤姐姐近来倒是转了脾气,肯保养自身,连管家之事也放下了。可见从前不过是一叶障目,如今才好了。” 商婵婵不由咋舌:黛玉可不像她一样熟知剧情。但就凭她在旁瞧着,就看得出凤姐儿所行并不智,外头瞧着轰轰烈烈,却只是平白为人做嫁衣。 由此便可见黛玉何等聪慧了。 黛玉这一夜虽劳累了些,却是心里欢喜,话也较往日多了些,笑道:“说来这些首饰来来回回不过这些样子。我瞧着谢公子赢来的那枚玉佩,琏二哥哥也有一块呢。” 商婵婵嘴角微抽:贾琏的汉玉九龙佩,王熙凤的五凤朝阳钗,却分别被谢翎和林黛玉赢了来,难道真的是姻缘天定,谢翎要做她林姐夫不成? 以谢翎那样沉默严肃的为人,连荔容郡主要跟他比试都得三催四请的,今儿竟然巴巴跑下去赢这酒楼的彩头。果然是瞧着林姐姐去文试,所以才去武试的吗? 可书中那枚九龙佩可是叫贾琏浪荡随意拴在手绢上给了尤二姐,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商婵婵胡思乱想起来。 且说黛玉回了荣府后,正赶上贾母那里仍在吃宵夜说笑。宝玉和三春都陪在一侧,见了黛玉回来,纷纷请她说一说今夜的见识和各色灯谜。 黛玉是过目不忘的记性,那九十九个灯谜许多虽未读完便猜了出来,但至今也还记得大半,于是反自己借此新拟了一些灯谜来,叫宝玉等人猜。 宝玉虽然四书五经不行,但这些诗词歌赋还是挺灵的,兄弟姊妹一同猜谜,笑语如珠。 贾母在上面看得也是十分欢喜。 如今她看黛玉可是怎么看怎么爱。 林姑爷即将回京,四王八公家不消说,连许多从前疏远了的旧故也借此来走动。 谁不知道林家人口凋敝,如今倒只有荣国府这个岳家是近亲了。 只一点,林如海的官位日高,黛玉跟宝玉的身份就悬殊了些。贾母不由嗟叹,要是宝玉出身大房长子能袭爵就好了。 好在两个孩子有自幼的情分,宝玉又是格外聪敏,天生带玉的造化。只要林如海肯教导提携,还怕日后没有前程? 说不得林如海也想让玉儿嫁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呢。 贾母这里看着诸人说笑,王夫人只看着刺眼,如今却又不敢得罪黛玉,只好借口去瞧薛姨妈走出来,然后往梨香院诉苦去了。 薛姨妈孤零零的过元宵,也是说不尽的愁苦。那薛蟠这个儿子虽有却跟没有一样,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花天酒地了。 王夫人便劝道:“只有个房里人可不成,来日给蟠儿找个媳妇,自然能约束他了。” 薛姨妈点头,心里却想着再拖两年,若是宝钗有了出息,薛蟠自然好找个有出身的姑娘。 这里王夫人也只抱怨道:“你明白我的心,是不愿意林姑娘入门的。就宝玉的亲事,我本写了信回咱们家,谁知道哥哥那边一直就敷衍着不曾回信儿。必然是赵氏挑拨的。” 薛姨妈不肯跟她一起说嫂子的长短,于是只劝道:“宝玉还小呢。且那样聪明伶俐,等读出个功名来,还愁没有好女孩?” 王夫人不愿接话,她瞧着宝玉这功名实在是很悬。 薛姨妈继续道:“当年你与嫂子不太和睦,如今既然有事要求她,低低头又怎的。现哥哥官位做的高,那些金玉之物倒是俗了。况且咱们王家从前专管外头的进贡朝贺,哪里又缺钱缺宝贝了?” “倒是你若有些名家字画或者古物之类的,正合了哥哥嫂子如今的心呢。” 王夫人冷笑道:“自家兄妹原来还是要钱才肯办事。况且我有的都是从王家带了来的,难道再送回去不成,也不像话。这府里所有的但凡珍贵些的都在老太太手里捏着呢。” “偏老太太也糊涂,我听周瑞家的说,年节下老太太给了林姑娘一幅画,说是名家手笔,价值连城。自家儿孙一大把,全都冻猫子似的没人看顾,却只向着外人。” 薛姨妈也不爱听林家的事儿,于是淡淡的安慰了两句,姐妹俩也就散了。 如今且说元宵之夜,黛玉回府后与诸位兄弟姊妹说笑。 她现在心意豁达,视宝玉如三春一般,并不格外亲近,只是随意说笑,倒让宝玉纳闷。 他看着言谈洒脱了许多的黛玉,惘然若有所失,痴痴想道:“从前林妹行动就恼我,我略有些不妥便惹了她落泪。可如今,她待我虽是十分随和,却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妹妹了。”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面上便呆呆的,不似往日爱笑。贾母到底还是将宝玉最为疼爱,以为他困了,于是便叫诸姐妹散了,独自己带着黛玉一同睡。 宝玉回到屋内,袭人迎上来,觑着他的脸色道:“好好的年节下,二爷怎么倒不是欢喜的样子?” 宝玉便将自己心思与袭人说了,只闷闷不乐:“我与林妹妹倒像是生分了些。” 袭人自恃是宝玉身边第一人,向来将点评这些姑娘小姐不当一回事,简直将自己也当成了半个主子。 只是如今黛玉身份日重,来往宫中由太后教养,她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只是随口劝了宝玉两句:“林姑娘如今多往宫中去,自然不像原来一样同二爷同吃同住的。况且一年大似一年,姊妹兄弟正该有些分寸才是。” 见宝玉揪然不乐,她便又拿湘云来说话:“二爷若是觉得无趣,正该请云姑娘多来玩呢。年前老太太虽也派人去接了,可史家总是不放人,老太太竟也罢了。” 那时宝玉去缠贾母,贾母可是知道湘云给送回金陵去了,于是只敷衍宝玉说史家不放。 “从前老太太可不是这般,总是不舍得叫云姑娘家去的。可见那件事儿终归是叫老太太介怀了,二爷该多在老太太跟前儿说云姑娘的好话才是。” 袭人正是个内心有盘算的。 她素知贾母心中看中的孙媳妇是黛玉,然而王夫人却请自家妹妹带了女儿上京,自然是不满此事。 就袭人看来,林姑娘小性刻薄,宝玉又待她极重,若是日后宝玉娶了林姑娘,自己这位姨娘还有什么可立足的地方? 好容易来了个宝钗,看着随和大方,是个好相与的主母,偏又入宫了。 所以袭人就把目光瞄向了湘云:她从前还服侍过湘云两年,哄得湘云跟她极好,任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有主子姑娘的就有她的。 甚至宝玉贴身的活计,袭人自己做不完,又不想叫晴雯分甘出头,就托湘云做。 眼瞧着如今宝玉跟黛玉渐渐疏远,她自然想借此叫宝玉与湘云和睦,贾母见了说不得也能改变主意。 宝玉最是个怜香惜玉的性情,尤其见不得女儿家受委屈。 湘云这件事,宝玉虽觉得湘云的行为略有不妥,但黛玉自己都说不放在心上了,为何贾母王夫人等还是对湘云不似往日,叫他颇有不忿。 那日花厅之上,他是男儿自然不能在场,事后听人说了缘故。 贾母凤姐儿严令之下,当日服侍的人倒不敢说出商婵婵那些凶狠怼人的话,但也传出来是商大姑娘得理不饶人,非逼着史大姑娘道歉这样的风声来,叫宝玉听了,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商姑娘,只觉得不喜。 既然能跟林妹妹做好朋友,想必不是那等脂粉俗物,但何必这样心胸狭窄,不肯让人。 可见是那等仗着家世父兄,便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娇蛮之人,可怜林妹妹还要在宫里日日与她相处,更可怜宝姐姐还要去服侍她们这等人。 宝玉心里全叫对女孩的怜爱填满了,哪里有一丝学业功名之心? 商婵婵这是还不知道自己被贾宝玉给鄙视了,要是知道绝对会后悔自己浪费了一次支使谢翎的机会给这块假宝玉,真石头。 于是在次日,正月十六,黛玉入宫后,宝玉又缠着贾母将湘云接来荣国府。 年后史家倒也派人去金陵接了湘云回来,也不为别的,林如海年后回来,史家还得带着湘云上门致歉呢。 而贾母心里的打算却与袭人有几分不谋而合。 林如海眼见得又要再进一步,几乎是位极人臣,四大家族如今捆在一起,也只有一个王子腾能与他的官势相提并论,贾家实在是没落了的。 而不知为何,林如海这两三个月送了许多东西进京,竟是不放心女儿在荣国的意思,有几分生疏之意。 贾母等人不思自家是如何薄待了人家女儿的,只以为林如海如今升官,女儿又得了太后教养,便看不上荣国府,准备更攀高枝儿去了。 毕竟贾敏已经不在了,林如海执意不肯同意宝玉黛玉的婚事,贾母自然无法。 所以她不得不早做打算,如果黛玉不能入门,退而求其次,湘云也是可以的。 毕竟史家一门双侯,又是她的娘家。 湘云这孩子虽然毛躁了些,但才貌配宝玉也是相当的。就只她这襁褓之中父母双亡的命格,让贾母有些个悬心。 不过真论起来,黛玉身子娇弱,林家又素来子嗣单薄,也不是十全十美。 贾母真的当贾宝玉是个心肝宝贝。只认为他天生带玉将来有的是造化。只将这些公侯官宦小姐一个个看起来,觉得她的宝玉谁都配的过。 只怕就算身份高贵如荔容郡主在此,贾母还会遗憾郡主性情跳脱,不够温柔体贴呢。 也不想想,荣国府至今挂着国公府的牌子,还是为着她这个老封君尚在。不然贾赦只是个一等将军,这国公府的匾额都当摘了去的。 贾政更是个从五品官员,他的儿子又不袭爵又无官位,如何能求娶这些高门贵女。 话分两端,湘云此番回京入荣国府,呆了几日后,忍不住偷偷哭了一会子。 她真的不明白。不过是拿戏子做比取笑了黛玉一句,如何人人都对自己横眉冷对。 在家里受足了委屈,甚至被送回金陵呆了一阵也就罢了,横竖叔叔婶子从来就多嫌着自己。原本也只会整日叫她在家里做针线,做到半夜也是尽有的。 可此番她来贾家,贾母待她居然只如三春之流一般。 恰逢黛玉三日后又回了荣国府,受到的待遇与她简直是天渊之别。 贾母说不尽的疼爱体贴不说,连王夫人也一日三趟来贾母这里,对着黛玉一口一个大姑娘,开口就带笑,与之前的冷脸截然不同。 更别提凤姐儿等人,越发跟黛玉亲密和睦。 恰巧那日黛玉从宫中带出一匣子宫花,各位姐妹都分了两支,湘云自然也是有的。且黛玉叫紫鹃第一个就送给她挑,只说史大姑娘是客人,自然得先挑。 用晚饭的时候,三春和凤姐便都带了新的宫花,满口只夸好。 凤姐儿更说起黛玉请湘云先挑这事儿多么知礼,多么宽和大方。众人更是跟着凤姐儿赞黛玉的心胸宽大。 偏生湘云赌气没带那花,旁人虽不说,然而那眼睛偶尔瞧过来,自然是觉得她不识抬举的意思了。 湘云只觉得这些日子受尽了苦楚,私下里便忍不住哭了一场。谁知便让她身边的翠缕告诉了袭人,袭人便走来百般宽慰她,更叫湘云把袭人认作知己一般。 宝玉更是觉得湘云可怜委屈,只要黛玉不在府上,他便将心思多花在湘云身上,替她解闷陪她做耍。 这次湘云一住便是半月有余,期间便是黛玉回府,两人也只是淡淡的彼此客套一番,并不亲近。 倒叫宝玉跌足叹息。 然而这些统统不在黛玉心上,她所挂念的唯有一事,便是林如海进京。 二月十二是花朝节,也是黛玉的生日,林如海虽二月初才从江南启程赶往京城,但念及女儿的生日,便叫大管家林忠与其余家下人一同押送细软等物进京,他自己则带了数人乘快船直奔京城。 这些日子便是在宫里念书,黛玉也是神思不属,日日想着父亲如今该到哪儿了。 这日,商婵婵见黛玉面色发白,有些疲倦,显然是夜里不曾好睡,就劝道:“林姐姐别急,左不过就这几日了。” 黛玉见眼前也没有外人,便道:“婵婵,这话我只与你说。原是昨夜我做了个梦,只梦见姑苏那边来了人,说是父亲病重。外祖母命琏二哥哥带我回家侍疾,然而没过多久,父亲竟然……”黛玉说不出口病逝二字,便落下泪来。 商婵婵悚然而惊:这梦不正是书中之事吗? 林公病逝后,黛玉从此只得常住贾家,过上了她口中“吃穿用度一草一木都是贾府”的日子,连燕窝都得宝钗送了来。 书中未写明林家万贯家财究竟去了何处,但却在贾琏有次跟凤姐儿闲聊时说了一句:“这会子要再发个二三百万的横财就好了。” 那之前的那笔二三百万的横财哪里来的? 能支撑着内囊已尽的荣国府建造这仙天宝境似的大观园,估计就是林家遗产了。 商婵婵见黛玉落泪,忙劝道:“林姐姐不要哭了,一会儿还要上课呢,你哭肿了眼睛怎么好。” 黛玉自打听闻父亲回家,这流泪本已少了许多。实在是梦中之事格外真切,才叫她惊慌落泪,倒生怕如今父亲将要归来的好事才是一场美梦。 宣武二年,二月初十。 时隔数年,林如海站在船头眺望即将到达的京城,心中亦颇为感叹唏嘘。 他此番是调任回京,又是正一品大员,官船之上自然有许多士兵护卫,一行人十分显眼。 船只在渡口方停下,便见荣国府的几辆马车上下来好些人,纷纷涌上前来迎接林如海,口中只称姑老爷辛苦了。 林如海虽然思女心切,然也知女儿自不能出府来码头迎接,所以只是按捺心情,与赖大,林之孝等人交代过一番,只道待进宫觐见陛下后就往荣国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好一对龙凤呈祥的好兆头,给谢姐夫加两分。 谢翎:…… ——————————————— 感谢在2019-12-06 00:00:00~2019-12-0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柳凉·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梁笙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条野生的小白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条野生的小白龙 100瓶;九溪烟树 20瓶;傅青衫、鸢栀、居老师值得 10瓶;May 3瓶;纳爱斯牙牙乐儿童营养、木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父女相见 且说林如海入京, 第一要事自然是入宫觐见宣武帝。 掌事太监金佑引着林如海进入御书房内。 林如海方一进门,便见宣武帝负手站在窗前,虽只着一件明黄色八团绣夔龙常服,仍是天子威仪,龙章凤质。 御案下还站了两人,林如海一时也不能分辨是谁。 他行国礼见过宣武帝, 只听皇帝温和道:“林卿家请起。” 在林如海起身时, 皇帝也转过身来打量这位巡盐御史。 他素知林如海是父皇的肱股之臣,当年亲自点中的探花郎。数年内屡屡升迁,由兰台寺大夫迁为巡盐御史, 虽是外放了,却是肥缺实缺, 可见父皇对他的看重。 从前林如海与诸皇子都没有什么往来, 皇上也未与之打过交道, 顶多朝上打个照面。如今这样面对面, 便细细打量去。 只见林如海生的清俊儒雅,风度俨然,直应了那句“肃肃如松下风, 高而徐引”。如今虽已年近不惑,却更平添了一份从容清贵之气,果然是世代诗礼簪缨之族出来的人物。 于是皇上便笑道:“果然好风采, 怨不得父皇当日将你点做探花,倒叫保宁侯做了状元。” 本朝之风,三甲内尤以探花郎, 不但取其学识出众,更得少年英才,仪容俊美。 所以榜下捉婿,大伙儿第一选择肯定都是探花郎。 毕竟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要是摸黑扛着状元走,说不准就扛了个爷爷辈的回去。所以要想榜下捉婿,抓探花准没错。 本朝虽没有榜下捉婿的风俗,但凡是官宦人家每年也都虎视眈眈盯着这榜好寻个乘龙快婿,这探花郎也是最抢手的。 林如海自知非宣武帝心腹,如今见皇上如此温言,便不敢托大。 只是还未及开口谦虚,就听旁边一人笑道:“陛下这心未免偏的太快了些。从前夸臣风度翩翩,仪表堂堂,金口玉言道臣也担得起探花之名。如今才见了林大人,臣便成了个凑活的状元了。” 在御前这等随意,林如海不问可知,不是保宁侯还能是哪个? 果然皇上也不恼,反而笑道:“朕可没说舅舅生的不如林卿家,否则传到母后那里,朕可要吃挂落的。” 林如海虽是清傲孤高之人,但本性十分通透。只这几句对话,便知道保宁侯是如何简在帝心了。 那么对自己回京一搏之事,倒是多了几分把握。 商铎也跟着笑道:“陛下是看着太后的面子,臣却有自知之明,论相貌自然是不如林大人的。但臣却又不服,俗话说雏凤清于老凤声,臣不成,还有儿子呢。” 皇上失笑道:“这话难道不该旁人来夸,自家谦虚吗?也只舅舅,这般套在自己身上。” 商铎毫不在意,只继续道:“林大人是太上皇钦点的探花郎,驰儿却也是呢。臣倒觉得我儿不比当年殿试时的林大人差。” 林如海听此一句,便略微抬眼看了一眼。 他早已听闻保宁侯的长子去岁也点了探花,是太上皇在位期间所点的最后一位探花,颇得老圣人的青眼。 如今一见,果然是个濯濯如春月柳般的少年郎,连林如海都禁不住眼前一亮。 皇上听了也颌首,指了商驰对林如海道:“林卿家且瞧瞧朕这表弟如何?” 商驰听了这话,便上来与林如海见礼,林如海亲手扶了一把,更细细打量他一番,见他不但生的极佳,更是谈吐有致,便出言赞叹了一番。 只听皇上含笑道:“既如此,便叫驰儿跟着你在户部吧,多历练几年,才好担得起重任。” 林如海一凛:他早已想到陛下早晚会让自己心腹掌管户部,但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挑中了如此年轻的商驰。 不过此事对他有益无害。商驰如此年轻,待能担起重任,最少也要五年开外,这资历才能服众。也就是说,自己这几年间,只要不犯糊涂,仕途官位却是牢稳的。 五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足够给玉儿找一个好人家了。 再者,此次他入京,也算承了保宁侯的人情,来日将户部交给商驰,也可让他宽慰些,毕竟以他的性情,总不愿亏欠于人。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已经转过了这些念头。 面上自然是恭敬应下皇上的安排,并与保宁侯客套了两句,又扶起再来见礼算是面见上司的商驰,夸赞叮嘱了几句。 如此御书房内一片君臣和睦的景象。 而此时,荣国府内早已备下迎接林如海的章程。此事本就是贾琏主理,他又存了奉承这位林姑父的心思,自然是色色斟酌,一一妥当,无遗漏不当之处。 黛玉虽一早便在贾母房中等着,无奈林如海却是叫宫中留了颇久。 因贾母这里邢王二位夫人并凤姐儿诸姊妹都在,少不得来与黛玉说话。 贾母见黛玉神色难安,说话间也心魂不属的样子。便也体贴起来,不叫她坐在这里应酬言语,只说叫她回屋歇歇,待林姑老爷进门再去叫她来。 直至过了晌午,黛玉只听脚步声乱响,却是雪雁跑进来,双颊通红:“姑娘,老爷进府了,姑娘快去老太太那吧。” 黛玉霍然起身,还是紫鹃连忙扶了一把才站稳了身形。 一时只觉且悲且喜,如坠云雾之中。 荣国府正门大开,由贾琏宝玉两个带了荣国府诸子弟迎候在外,贾珍也特意带了贾蓉贾蔷等人过府来一同候着。 因贾赦贾政为舅兄,故而只在荣熹堂等林如海来见。只是如今林如海位列一品,他们面上有光,便再三嘱咐了贾琏等人好生将林如海请进门来。 贾琏为人虽然学问上不通,但世俗应酬却还来得,于是一路妥帖的将林如海引进来。 要是林如海之前,觉得贾赦沉迷酒色,而贾政却端方正直,谦恭厚道,颇可结交。但得了商铎的信后,对二房心生芥蒂。 所以此次入京,私下也未写信与这位从前颇为投契的二舅兄。 林如海入荣国府,自然要先往荣庆堂去给贾母请安。 他入内以女婿之礼见过了贾母,然后再按捺不住,只将目光停留在贾母身旁的女儿面上。 只见一别数年,黛玉已然长成,此时竟直如见了亡妻面貌一般。 林如海心中大痛,两步上前扶起欲行礼的黛玉,口中只说道:“玉儿,爹爹如今在这里了。” 这一句便抵得过千言万语,父女俩数年的心酸苦楚尽已各自分明。 黛玉本想了好些话,却也不必再说。 父亲都明白,他都知道自己的苦,所以他来了,从此后她再也不是无依无靠的了。 贾母见他们父女相顾垂泪,想起去了的贾敏,也忍不住落泪下来。王夫人邢夫人等纷纷上前劝慰,更有凤姐儿说了好些好话,只说黛玉如今在宫里如何得脸,又是如何出挑之言哄人喜欢。 林如海毕竟是仕途官场里打磨出来的,很快收敛了伤痛神色,与贾母等人叙旧敷衍。 无论如何,他这次一定要将女儿带走的。 果然贾母只说林如海方进京,京中的宅子都不齐备,黛玉回去了也是委屈,不如依旧在荣国府住着。 林如海一笑:“老太太放心,我断不会叫玉儿受委屈。” 这一句话倒堵得贾母有些不上不下。只是本朝风俗女婿上门是贵客,何况林如海如今位高权重,贾母也不好说甚,只是叹道:“敏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如今她不在了,我养了玉儿这几年,你又要忽然带了她去,我这心上只是过不去。” 林如海只说来日叫黛玉前来走动,并不松口让黛玉留在荣国府。 黛玉得贾母养育多年,以后自然还要常来探望,否则也叫人说她不知礼。所以只要贾母还在,林如海就没法断绝和荣国府的情分。 但想让女儿再留在贾家,是绝无可能的。 因而林如海与贾母应酬过后,便对黛玉道:“玉儿,你且去屋内叫丫鬟们收拾一番,咱们这便家去。” 黛玉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却听贾母说道:“不必收拾了。难道姑爷要与我们家断了往来?玉儿这屋子我便做主给她原样留着。也好叫她隔三差五就来住几天,陪陪我这老婆子,全当是替她去了的娘陪着我一样。” 贾母抬出贾敏来,更落了泪,林如海便只得退了一步。 横竖家里黛玉的屋子都收拾妥帖了,贾家这里的东西不要也使得。原本也只是不想黛玉的贴身常用之物仍留在贾家,但如今贾母这样坚持,林如海便只得暂且应了。 毕竟黛玉得贾母教养多年,要从此后真的不上门了,也会叫人诟病。 于是林如海只得带了黛玉起身告辞,又往前头去跟贾赦贾政二人辞别过,父女俩便一同离了荣国府。 黛玉坐在马车上,略微掀了一道缝,看了看这住了几年的荣国府,然后放下了帘子。 从今儿起,她就要回自家去了。 这里贾母面色略微阴沉的坐在原处,连凤姐儿都不敢上来说笑。 贾母想着方才林如海的态度,又是忧虑又是悲伤:忧的是林如海明显与自家不甚亲近,别说宝玉黛玉的婚事,恐怕便是要他帮衬贾家都难;悲的却是贾敏不在了,当年她确实是疼爱这个女儿,若是她还在,林如海如何能对贾家这样冷淡。 黛玉终究还是隔了一层,是林家人,不是她贾家的女儿。 见贾母心情不好,邢王夫人并凤姐儿都各自找借口溜了。 王夫人叫凤姐一同走,对她道:“凤哥儿,你身子若是好了,这管家的事儿还得接过去才是。” 凤姐儿暗中撇嘴,然后叫起苦来:“太太不知道,我如今请了大夫日日喝药汁子呢。更别说我那不省心的女儿也三灾八难的,天天闹个不停。” “年前为着林妹妹入宫读书的事,我便是病了也没敢歇着,强撑着陪太太一起。兼之过年又闹了一程子,如今可是再也受不住了。太太只当可怜我吧。” 凤姐儿嘴皮子多么利索,王夫人年轻时候倒是个爽快人,但年纪上来后,越发沉默寡言,想扮个活菩萨。于是叫凤姐儿这一串话堵得无话可说。 毕竟如今是二房当家,总不好逼迫着大房的媳妇儿命都不要了在这里帮衬。 于是王夫人只蹙眉道:“我才说了一句,你便这样长篇大论。你这孩子,这管家本是我从老太太那里给你争得体面,你倒不惜福。从前你管家理事,谁不敬你三分?” 凤姐儿暗中翻白眼:是敬我三分,还是恨我入骨? 听王夫人继续道:“家里也没个明白人,你再倒下了,我自己也难以支撑。” 凤姐儿便笑道:“太太的能为我是知道的。况且珠大嫂子也是个能干的,再者还有几位妹妹呢,都读书认字,都比我强呢。” 王夫人不语。 李纨是她打心里厌烦的,见了她就想起去了的贾珠,如何不痛彻心扉。况且荣国府向来没有寡妇奶奶管家的例。 至于三个姑娘,迎春木头似的扎一针都不知道哎哟,惜春又是那边府里的,唯有探春出挑伶俐,偏偏又是赵姨娘的女儿,还有贾环这个亲兄弟。 探春要是沾上手管家,赵姨娘那边又该得意了。 但凤姐儿如今强不肯,王夫人也无法逼她,只能说道:“既如此也罢了。但我这里还有件事要你去做,是不费精神的。” “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不知怎的与人口角动起手来,叫衙门拘了去,这事儿你可知道?” 凤姐儿:呵呵,我不但知道,这事儿还就是我干的。 冷子兴敢在背后说她跟贾琏是管家夫妇,在凤姐儿眼里,真是弄死他都是轻的,何况只是设计陷害他,叫他进牢里去挨板子了。 王夫人继续道:“你回头拿了大老爷或者琏儿的名帖去,把人弄出来也就是了。”见凤姐儿不答话,王夫人略微加重了语气道:“这事儿可不费精神。” 凤姐儿这才笑道:“太太放心,我知道了。” 她这里虽搪塞王夫人说知道了,但暗地里不但不去办,还用了银子,叫人给冷子兴两天上了三次刑棍。 衙门里头也乐了:从来都是花钱买不受罪的,如今倒有人花钱让他们打人。 对他们来说,这不就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嘛。于是买一赠一,把刑棍的次数从三十下提升到了六十下,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只把个冷子兴打的半死不活。 而周瑞家的被女儿天天在家里哭闹得要命。 只是王夫人却因凤姐儿扔下管家之事,自己忙的焦头烂额。 于是周瑞家的也不敢去催王夫人,就自己来求凤姐儿。 凤姐儿现在只歪在床上歇着,还叫了两个小丫头在下面念话本子给她听,她在上头嗑瓜子吃果脯,悠闲的不得了。 见周瑞家的求上门就推脱:“若事发在金陵那边也倒罢了,京城衙门却不好对付呢。你若是着急,便请太太往王家去,求求舅老爷吧。” 周瑞家的无法,知道这是凤姐儿不肯伸手,只能从凤姐儿处走了。 她正垂头丧气的走着,只见紫鹃抱了一只沉香木雕牡丹花纹瓶,便招呼了一声。 “这样大的整块沉香木,纹理又好,哟,瞧瞧这缠枝牡丹纹又细致,是哪里来的好东西?”周瑞家的毕竟是王夫人的陪嫁,还是见过些世面的。 紫鹃满脸是笑:“还不是老太太疼爱林姑娘,叫我抱了回去。花朝节既过了,马上便有时新鲜花了,正好拿来插瓶。” 贾母之前送了林黛玉一幅玉楼牡丹,故而如今又将这牡丹瓶送来了,想着正好是一对。 只是她是长辈,自然轻易不往晚辈屋里去,也不知道黛玉挂着的是商婵婵送的寿萱轴图。 周瑞家的啧啧了两声表示羡慕,然后便与紫鹃分开了。 她这里想着怎么说动王夫人去求王子腾,心上十分不乐观:连宝玉的亲事王子腾夫妇还不怎么肯伸手呢,何况自己这下人的事情。 忽然脑子灵光一现。 王夫人与薛姨妈之前说过,想要从老太太那弄一幅名字画送去王家。如今林姑娘那里不正白挂着一幅! 倒正好可拿了去送给王子腾。这样的事儿王夫人必委了自己去办,那便可借机求求舅老爷。王子腾一句话,京中衙门还敢不放人? 于是便连忙走来回王夫人。 王夫人听了周瑞家的主意,皱了皱眉:“那可是老太太给林姑娘的。” 其实王夫人压箱底的哪里能没有些古玩字画,连着贾政也常用公中的钱去倒腾这些玩意儿。 只是她的钱财在元春那里花狠了,剩下的还想着留给宝玉,所以才不肯拿出来去送给那从前不睦的嫂子罢了。 虽然她有个爱舍米舍钱,斋僧敬道的名声,但其实吝啬上头不比邢夫人好多少,除了用公中的钱假大方,别的便是赏丫头,也都是拿自己过去的旧衣服赏人,不见什么真正的好东西。 周瑞家的递上茶来:“太太细想,自打林姑老爷回京这半月,林姑娘可曾往咱们家来过?连自己府上都三日才能回去一趟呢,何况这里了。便是日后回来,不过也就在府里略坐坐,那副画少了她也未见得发现。” “再者,那是老太太的体己,说到底还是我们贾家的物件儿,便是林姑娘见没了那画,以她的心性也未必好意思问的。且我只管告诉紫鹃,说夫人拿来挂一挂好待客,日后再还回去,她也不能说什么。” “要说为这个告到老太太跟前儿去,林姑娘只怕也丢了她林家的面子,叫人说她贪贾家的东西,顶多背后自己哭一会子罢了。” 周瑞家的常年在二门里头,仗着王夫人的体面,对这些姑娘小姐的性子都很熟悉。 譬如迎春是懦弱,被人拿了她的东西也不敢嚷出来。 而黛玉则是清高,不管多珍贵的物件儿,老太太不主动给,她从未开口要过。 于是她捏准了黛玉不会声张此事。 更是越发劝王夫人:“退一万步讲,便是真闹了出来,太太只说求舅老爷伸手帮衬宫里的大小姐,老太太也就没话说了。大小姐自然是要重过林姑娘的。” 王夫人想了想,倒还真是这个道理。 林如海归京,显见的跟贾家疏远了,老太太剃头挑子一头热有什么劲,还不如将好处给了同为四大家族的王家呢。 况且王夫人这些日子对黛玉那是委曲求全,时时端着笑脸。 偏生黛玉越来越像贾敏未出阁的样子,一点儿不给她情分脸面。如今能叫黛玉吃一个说不出的委屈,王夫人心里也只有趁心的。 于是果然叫周瑞家的劝的意动,叫她去黛玉房中将那副画取了来,送给了王子腾夫妇。 偏巧雪雁跟了黛玉回家去,紫鹃又不晓得贾母的画被黛玉收了起来,这挂着的倒是保宁侯府送来的礼。 见王夫人打发周瑞家的来要,她也不敢不给。 且说黛玉和商婵婵如今还在宫里优哉游哉的读书度日呢,根本不知道荣国府内之事。 商婵婵见黛玉如今回了自家,从前眉宇间那些忧愁也不见了,心里也十分欢喜。 因她知道林公在书里中年病逝,于是拐着弯的提醒黛玉多注意林公身体。 黛玉倒是不担心,只笑说父亲身子康健,倒是叫商婵婵纳闷。 其实林如海身子底子并不差。 他虽是走的文举,但本朝科举,春闱可是分为三场九日。整整九天,举子们吃住都在贡院里自己那间小小的房间里,跟坐牢也差不多了。管你是官宦子弟还是寒门子弟,全都关进小隔断没有额外照应。那真正身子孱弱的,考着考着就抬出去了,也等不到考完。 林如海既然年少时能坚持完九天,说明底子也算强健。 何况林家传承多年,岂能没有些养生之道。只不过那时他妻丧子亡,心灰意冷,又兼之在江南宵衣旰食,毫不顾惜自身,这才导致早早离世。 但如今他既然有黛玉这个牵挂,心有寄托。又调回京中,善加保养,身子骨倒是还算康健。 只是商婵婵不知道,平白担忧此事。 甚至还私下请谢翎多关注此事,也算是给谢翎一个在未来岳父跟前表示的机会。心道但凡他不是个傻的,就知道该多亲近关心林如海才是。 搞得谢翎一头雾水:他知道商婵婵喜欢林黛玉,但不至于喜欢到连人家爹都格外关心的程度吧。 不过既然是未来妻子的嘱咐,他还是不打折扣的执行任务。 林如海入京后将女儿接回家,自然用自己的帖子请了宫中太医来为黛玉调理,少不得也要给自身请脉。 谢翎常在宫中,就去太医院问询了一番,得了个林公身子无恙,只是车马劳顿又是时隔多年入京反而有些水土不服这样的答案来。 商婵婵这才把心放下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便是王氏的打脸之旅~ ---------------------- 感谢在2019-12-06 20:23:37~2019-12-07 19:2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碗螺蛳粉、糯香碎银子、41230766、一条野生的小白龙、珞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条野生的小白龙 1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东窗事发 转眼又到了宫中读书三日一歇的日子。商婵婵傍晚出宫前, 就请黛玉明日上保宁侯府去玩。 黛玉笑道:“明儿父亲也休沐,说要带我去荣国府呢。父亲回京半月余,我们竟一直未去过。外祖母打发人问了好多回,我生辰时也叫凤姐姐亲自来送了许多东西。” 过了花朝节,黛玉便是十一岁了,本朝算生辰又常以虚岁计数。十二岁的姑娘, 许多人家便开始考虑亲事了。 勋贵官宦人家女子倒是不崇尚早嫁, 但这婚事总要早早打算起来,精挑细选一番。 如今林如海回京,眼见得与荣国府颇为疏远, 惦记着她“两个玉儿”婚事的贾母能不着急吗。 简直恨不得林如海哪天在路上叫石头砸昏了头,然后立刻答应宝玉跟黛玉的婚事。 商婵婵听黛玉要去荣国府, 倒想起史家来了, 笑眯眯道:“听说上回林大人休沐, 史家两位侯爷带了史湘云上门致歉去了?偏生咱们在宫里见不着。”真是太遗憾了。 林黛玉如今回了自己家, 早已不在乎这些贾家旧事。 见商婵婵还这样念念不忘倒是笑了:“罢了婵婵,我瞧你在这些事上可称得上过目不忘,倒是书上的字, 跟你没什么缘分。念几遍都是记不住的。” 两人说的兴起,甚至挤了同一乘软轿,直到出宫才分开, 上了各家的马车。 林如海为女儿身子考虑,是以请太医开了诸多药膳方子,免了黛玉日日吃那些苦药汁子和药丸子。 医书道平肝养胃, 食谷者生。要是没有大症候,只要能用些合宜的饮食,便足以养人了。 连太医都说,荣国府内配的那人参养荣丸,人参肉桂太多了些。倒不如从前林家的方子吃了见效。 何况再喝那些黄连一样的苦药汁,如何还能有胃口进食呢。 此时父女两个相对用饭,林如海也不要许多人服侍,亲手给女儿舀了汤放在眼前。 因笑道:“明日去荣国府,玉儿可要给你的姊妹们带些玩物?今日我叫林忠先将那些古玩玉器整了出来登过册子,待用过饭后,你去挑一挑,我也不知你们女儿家喜欢什么。” 黛玉眉目弯弯笑了笑:“二姐姐喜欢棋,我去寻一副好棋给她带了去。三妹妹那里需得两部书。倒是四妹妹喜欢作画呢,偏生手里纸笔颜料都不齐备,不知咱家这些带上京来不曾,横竖我如今也不常在家,不如送去给四妹妹。” 说来她也有些感慨。 年前因着她要入宫,贾母开了好长的单子叫凤姐儿去预备,上头笔墨纸砚自然不消说,那些画器也是一应俱全。 虽则宫里自不会缺,但听说各府都着人给自家姑娘备了,贾母自然也催人去办。 可惜黛玉并不怎么爱画,入了宫也白放着。 倒可怜惜春这样喜爱作画的,平素竟只有两支着色的笔,并赭石等四样最寻常的颜色罢了。宁国府那边不管,荣国府这里谁又会当回事呢。 而在林如海这里,听了贾家自己嫡出小姐的待遇,不问便可知黛玉在那里是什么情景了,于是暗自冷笑了一声。 只是不愿再提起恐惹女儿伤心才罢了。 于是只是温言道:“咱家这些都是全的,只是有些放旧了,倒不好送人。明儿一早我打发人出去买一套新的来给四姑娘,才不算失礼。” 黛玉笑着点点头:“说起画来,明日我且得回去将商家妹妹送我的画拿回来,白挂在那里若是让人碰了污了倒不好。” 还有许多她素日写下的诗稿,看了一半的书,那日走的急没有带走,这次正好可以带回家来。 等次日黛玉看到墙上空空如也时,脸色当即就变了。 紫鹃连忙解释道:“姑娘,原是二太太那里,说要待一个极要紧的客。听说姑娘这儿有一幅老太太送的顶好的字画,便说借过去略挂一挂就送回来。只是……只是这也有几日了,我也不好去催的。” 黛玉只觉得心口发闷。 她何等聪明,一听便明白这幅画多半是回不来了。王夫人说借去挂一挂,自己这个晚辈如何能去要?岂不是失礼。 可是这并不是贾母的画!这是婵婵送给自己的画。 黛玉在贾家这些年,当面背地受的那些风言风语多少有落在她耳朵里的,只因寄人篱下,说出来反而更没意思白叫人添了话头,只能暗自气闷落泪。 可如今,她也得太后教养了数月,太后既喜欢,皇后又明里暗里护持,她在宫中便处处叫人敬着。 养移气居移体,她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只会默默躲着伤心了。 于是此时她转身就往外走,要去王夫人跟前问一问此事。 就算她是长辈,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紫鹃毕竟跟了她多年,倒不忍见她吃亏,于是连忙拉住她道:“姑娘。您如何就自己要去。” “二太太但凡说一句这本就是荣国府的画,你岂不是白白叫人议论贪图这府里东西?便是拿回来也要受委屈的。要我说,如今姑老爷在呢,姑娘只管请姑老爷做主就是了。” 紫鹃也不知王夫人会把画送了人,只当王夫人不想还。 那黛玉便是去要了回来,对上个长辈,也要受些言语了,所以连忙拉住黛玉。 黛玉也是方才恼了,如今叫紫鹃一说,便站住身子。 是了。这早已不是她从前寄居荣国府的日子,如今她是跟着父亲回来做客的,万事都有父亲呢。 想着紫鹃方才为了劝她,也算是大着胆子说了王夫人的不是,于是便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是为我好,可你是这家里的人,从此后便不要再向着我了。” “你原就是老太太的人,我去请老太太的意思,再叫你回去伺候,免得你在这里守空屋子。” 紫鹃含泪道:“姑娘来的这几年,吃了多少苦我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可算好了。” “姑娘也不必去替我回,咱们屋里清净着呢,我倒不愿意回去争那些闲气。我便在这里守着屋子,等姑娘偶尔回来住一两日也是好的。” 黛玉见紫鹃居然落泪,多年的委屈气闷也涌上心头,跟着眼圈有些红。 而宝玉知道黛玉回来,欢喜无尽的跑过来,却见两人相对垂泪,连忙问着缘由。 黛玉不愿对宝玉说其母的是非,于是只是遮掩过去。 又将从家里带来的各色礼物分送了宝玉和三春等人。 虽然贾母苦苦挽留,但晚膳后林如海还是带着黛玉离了荣国府。 上了马车后,林如海便问道:“玉儿,今日你魂不守舍似的,方才当着人为父也不好问,如今你可说了罢。” 黛玉略有些踟蹰。 她向来聪慧心细,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思量许多。经过这一日,她倒有些不想告诉林如海了。 若是让爹爹去要回来,只怕要跟荣国府起龃龉,那府里的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只怕自家的有理也变作了没理。 但林如海既然看了出来,她便不再隐瞒,低声将此事说了。 林如海一听,当时便觉得怒火往上冲。 他回京后,其实并没有细问黛玉在荣国府这几年的经历。一则不忍女儿再提起此事伤心,二则他心里也有数。 可是如今真听女儿当面说起来,却比看信中字句更让他恼怒十倍。 而黛玉见父亲脸色阴沉,便道:“爹爹,若是旁的女儿也就罢了。可那是商妹妹送给我的新年之礼。来日她若是问起来,女儿竟是无话可说,白辜负了她的心。” 林如海沉声道:“什么叫旁的也就罢了,便是你的一页纸,也不能就此算了!他们府上未免欺人太甚!” 说着扬声吩咐了一句,让马车立刻掉头回荣国府去。 林如海去而复还,贾琏迎出来也不怎么理会,直接往内去见贾母。 贾母这里也很诧异,不知有什么事。而林如海也不肯就说,只说请贾政来一见,有事请教。 王夫人是嫂子,林如海当然不能当面与她对峙去,便只请贾政来。 贾母见林如海神色严肃,以为有什么朝堂中事,忙命人请了贾政来。 谁知道林如海开口所说的事居然是王氏私自拿走黛玉之物!而且那还是保宁侯府送给黛玉的画! 听林如海说完,贾母和贾政两个俱是气的面色煞白。 贾政此人,不管骨子里是真君子还是假君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是个格外特别极其注重脸面的人。 他这一生,官也就这样了,爵位也没他啥事,所以他必须要个好名声,能将大哥比下去。 这样才好名正言顺跟着贾母住在荣熹堂——全因兄长不成器,他只好能者多劳,代兄就近侍奉母亲——得了便宜旁人还会夸他。 况且他本身也是个迂腐之人,只要不是损害他利益的规矩,他都十分遵守,好听世人赞他一句人品端方,清素正直。 如今王夫人这件事是不但侵害了他的利益,更要命的是还打了他的脸!于是被戳中死穴的贾政,怒火“噌”就窜上来了。 而贾母更觉得老脸火辣辣,上回林如海说要黛玉收拾了东西走,贾母还说她做主给黛玉原样留了这屋子,谁都不准动呢。 结果今天就叫林如海问上门来丢了东西,还是贾家当家夫人拿的!这简直是活生生打贾母的脸,让人说这荣国府倒像个贼窟窿了。 “将王氏叫了来!”贾政气的还未及说话,贾母已经寒声开口了。 贾母愤怒中还夹杂着不解:看王氏最近对林黛玉的态度,以为她已经改邪归正不糊涂了呢。可现在居然能干出这么小家子气的事儿来。 荣国府如今要跟林家亲近还来不及呢,王氏居然能为了一幅画得罪林家和保宁侯府两家。 真是个做糖不甜做醋酸的玩意儿!好事儿一件办不成,拖后腿一个顶十个! 贾母就不明白了,按理说王氏也是王家嫡女出身,又做了这些年的当家太太,怎么会如此眼皮子浅! 其实王夫人这次也是被周瑞家的坑了把大的。 要早知道那画是商家送给黛玉的,她又不是真的蠢,怎么会伸手! 其实若真是贾母送的,以黛玉的心性虽然会有些不快,但大约也就是王夫人预计的那般,不肯开口去要。横竖是人家府上的东西,随他们去吧。 偏又是保宁侯府的东西,如今事发,也可说是阴差阳错了。 林如海只当看不见贾母和贾政的怒火。 管他们是真怒还是做作,横竖别想他开口宽容大度的将此事抹了去。他不能直接开口要求见王氏,但贾母这般要将王氏叫了来发落,他自然坐等着看。 于是他只端起鸳鸯奉上的茶喝了一口,便转头温声对黛玉道晚上别喝这老君眉,省得夜间难眠。 贾母忙叫人去给黛玉点一盏热热的胡桃茶牛乳茶来,说最是暖胃的,正适合女孩子家冬日里喝。 此时只听外面帘子一阵响,王氏还没来,居然是贾赦笑容满面的来了。 贾政的脸色更难看了。 贾赦跑过来是干什么的?当然是看热闹的。 说来贾赦能这么快从东府跑过来,还是凤姐儿通风报信的功劳。 她虽然借口病了不肯管家,但其实暗中对荣国府之事从来没放松过。周瑞家的挑唆王夫人从黛玉屋里拿了一幅画,她也是知道的。 当然她也只以为那是贾母赏的那张,所以只是暗中记下此事,准备来日挑个好机会,在贾母跟前儿给王夫人上眼药。 今日林如海去而复返,贾琏那边赶着接出去,凤姐儿听了这信儿,虽不知道缘故,但也打发人去跟贾赦说了。 意思是要贾赦也去见见林如海,哪怕刷个脸呢。免得贾母偏心,只让贾政跟林如海私下交流。 而这边她也悄悄跟平儿两个过荣庆堂来,装作无辜的过路人,“偶遇”了贾母命令去传王夫人的丫鬟,问出了此事。 凤姐儿听了这事儿笑的简直站不住:王夫人竟干了件这样的蠢事!这也不必自己去上眼药了。 于是亲自等在荣庆堂门口,将此事告知了大老爷。 贾赦本来只是懒洋洋的过来准备刷脸,如今却是兴冲冲的进去准备看贾政丢脸。连那酒色昏沉的脑子都叫这喜事激的清醒了不少。 果然一进门贾赦就声如洪钟义正言辞道:“我听说妹夫去而复返就过来瞧瞧。谁知道从外头遇到了母亲去传王氏的丫头,听说了这丢脸的事。唉!我荣国府名声扫地啊!世间竟有如此不堪之事,真是令人发指!” 说完捋着胡子痛心疾首似地指着贾政:“二弟啊,不是我说你,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治家是怎么治的?家都治不好,还能做得了官吗!” 在座诸人脸色都很是精彩。 谁不知道贾赦是什么人啊,听他这样正义凛然地怼贾政,实在是违和。 林如海倒是好整以暇准备看戏:就他的了解,虽然贾赦邢夫人等对黛玉也很一般,但起码不像王夫人一样给脸色瞧,所以今儿贾赦摆明了借着他这件事给贾政没脸,他也不会出面劝。 黛玉虽然跟两位舅舅见得不多,但也是知道两位舅舅为人的,尤其是贾赦的为人,何等酒色糊涂,家里略平头整脸的丫头都躲着大老爷院子走。 所以黛玉听了贾赦的高谈阔论,即便在这忧愁中也险些笑了,连忙端起茶来略作遮掩。 这可真是丈八的烛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贾母面上露出愠怒之色,然而见林如海只是淡淡的,根本不替贾政说话,心中便是一灰,知道林如海这不但是恼了王夫人,只怕连整个二房都恼着。 既如此,索性便叫二房,尤其是王氏此次折些颜面,也好叫林如海去了这个芥蒂,免得日后断了情分。 里子和面子,要哪个虽然不好选择。但如今眼见得面子是保不住了,贾母当机立断,准备挽回一下里子。 再不济,林家因此事生疏了二房,大房这样站在林如海那边给二房没脸,倒可以让大房借机多亲近林如海。 总不能一家子都跟林家生疏了吧,白放着这样一个一品大员的亲家却得罪了,估计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所以贾母索性道:“罢了,给你大老爷看座。再去叫人请大太太和凤哥儿都来。咱们全家在这里将此事撕掳清楚,也好给姑老爷一个交代。” 林如海听这话重了,传出去倒是他仗着官威逼迫岳家似的。 于是起身道:“小婿不敢为难岳母和两位舅兄。玉儿因敬慕岳母,您赐下的画她好好收着不敢挂出来,否则若真是府上的画,小婿并不敢回来请教。” “只是这毕竟是保宁侯府所赠,来日商家姑娘面前,玉儿不好说话的。所以小婿斗胆上门,还望岳母见谅。” 贾母还没说话,只听贾赦笑嘻嘻道:“哎呀,妹夫这话就见外了。就算不是商家的画,也是母亲送给外甥女的,那就是姓了林。跟她王氏什么相干?你这事儿干得正是大大的有道理。” 贾母皱眉:“你如今也是胡子一大把,说起话来还是着三不着两,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呢。” 贾赦这才闭嘴,但目光代替了言语,幸灾乐祸的在贾政脸上扫来扫去,直看的贾政脸色由白转红,眼见得还要由红转紫。 凤姐儿原就在外徘徊,但为了做戏,仍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进来。 谁知凤姐儿进门后,再过一刻连邢夫人都到了,王氏还没到。 贾母愈发恼了,冷声道:“凤哥儿,你再打发人去请!你大太太从东院来,这会子都到了,偏王氏还没到。难道叫我这老太婆亲自去请这尊贵的二太太不成!” 其实贾母也有些冤枉王夫人。 凤姐儿是守株待兔,早早候在外面,当然来得快。 而邢夫人则是听说王夫人犯了错误要倒霉,恨不得当即长出翅膀飞过来,连见客的大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来了。一路上还只嫌这车走的太慢,骂了好几个仆役。 好在她一贯透明人似的,也没人在乎她穿的简单家常了些,唯有凤姐儿看了出来,暗中偷笑。 而王夫人那里接到贾母之令,又从丫鬟处问出了实情,自然不敢接着就过来。 而是急命人去后面把周瑞家的叫来,好问个青红皂白再去回贾母。就算问不出来,也得带着周瑞家的去给她当替罪羊呢! 这一来一去,当然就耽误了功夫。若是没人对比也就罢了,偏生邢夫人到的好快,就显出她的怠慢来。 于是等王夫人走进荣庆堂时,贾母和贾政早已酝酿了好久的怒火。 贾母还没开口,贾政已忍不住呵斥道:“王氏!你快将此事好好解释清楚为是,若真是你叫下人去私拿了外甥女的物件儿,我必不能恕过!” 贾政王夫人多年来相敬如宾,夫妻彼此也算得上和睦,不然不能有这两子一女,宝玉更是她三十余岁才得了的。 况且荣国府日益没落,王家却出了王子腾。所以贾政一贯对王夫人颇为客气,这是第一次当众疾言厉色下她的脸面。 于是王夫人羞恼交加,要不是旁边金钏儿扶着,险些站不稳,只道:“便是阎罗殿上,判官还容人说句话分辨,老爷倒是这般不给我脸,当着亲戚的面就给我定了罪。” 说着便准备哭一哭她可怜的珠儿。在以往这是百试百灵的:贾政每次要家法处置宝玉,王夫人都会哭贾珠,将贾政哭的叹气而去。 谁知道这次她刚开始落泪,还没来及喊贾珠,邢夫人忽然神来一笔:“那弟妹是觉得自己没罪?那快别光哭了,赶紧说话吧,阎罗殿上泪珠子也替不了下油锅啊。天色晚了,姑老爷还等着回家呢。” 王夫人:…… 邢夫人看王氏叫自己堵得险些上不来气,心里格外欢喜:我还不知道你!要不就哭你死了的大儿子,要不就哭你进宫的大女儿。真是听的人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如今这么晚不睡觉坐在这儿,可不是为了看你哭,是等着看你倒霉的! 从前她因出身差,又没有儿女,从来被王氏压得死死的。便是想怼王氏一句,也没机会。如今天上掉下来的好日子,邢夫人不开口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十几年的憋屈! 贾母看着这两对彼此拆台的儿子儿媳,只觉得疲惫不堪,也懒得给王氏体面,直接指了她冷冷道:“说。” 向来一个字的命令才是最可怕的。 何况贾母从重孙子媳妇儿做起,到如今自己也有了重孙子媳妇儿,那多年掌家的威势岂是王氏能比?从前慈眉善目是没事发作,如今露出峥嵘来简直是个怒目金刚,只叫王夫人胆寒。 于是她略微一颤,只得强行分辨道:“这事儿原是个误会。自打林姑娘回了家去,我想她屋里也没个妥帖人,平常的东西也罢了,若是这些字画叫那些小蹄子们弄坏了可怎么好。于是就叫周瑞家的取了来……” 邢夫人神来第二笔:“啊,弟妹倒是好生细心。可外甥女屋里的紫鹃不是老太太的人吗,这还不妥帖?难道你那去诓骗人东西的周瑞家的就妥帖了?” 再次被噎住的王夫人:…… 跪在旁边的周瑞家的简直想死的心都有:大太太好生狠毒!这就给她定了诓骗的罪,真是不给人活路了! 凤姐儿悄悄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她倒不知道,自己这位婆母还是个妙人,看来从前只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林家父女不开口,自家人先打成一团。贾母甚为丢脸,就一个目光扫过去,阻止邢夫人继续发挥。 接收到贾母严厉眼神的邢夫人只能万分遗憾的偃旗息鼓,不舍的从唱戏人变成了看戏人。 而此时只听黛玉说道:“老太太,紫鹃很好。我入府时,雪雁年纪还小,这几年若不是紫鹃,我屋里早不知成什么样了。无论此事如何,还盼着老太太不要责罚紫鹃。” 主子犯错奴才受罚这是常事。 若是王夫人将这个锅全推给黛玉房里那几个丫鬟,恐怕她们轻则罚月钱,重则会被撵出府去。 一旦撵出去,那对于她们这些家生子儿来说,不但丢脸更是前程也没了,说不得哪天就被拉去随意配个小厮。黛玉怎么忍心紫鹃落得如此。 贾母点点头,对黛玉温声道:“玉儿放心,我虽老了,却没有聋没有瞎!” 说到最后一句,已然神色转厉,对王夫人道:“那还不快将那画拿了来!如今我们都在这里,各个都是妥帖的,也就不劳二太太费心收着了!” 王夫人脸色一片煞白,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叫她说什么?那副画早都不在荣国府了。 见她不开口,贾政更觉丢脸,要不是从来自诩君子端方,都要破口骂出不好听的来了。 于是只能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怒声道:“王氏!母亲的话你难道没听到吗?还不快些将外甥女的画拿出来!” 王夫人脸色越加苍白,忽然往后一仰“咕咚”晕了过去。 她也算是个有急智的,想着她这样有儿有女一把年纪的当家太太,总还是有脸面的。 如今一晕,便是贾母也不能说出将她即刻弄醒问明白这样的话来。 林如海更是姑爷,嫂子晕过去避嫌还来不及呢! 既如此,只消自己晕了,能拖延个一天半天的,就好私下叫人将那副画拿了回来,此事就不会闹大。 私拿黛玉之物送回娘家做人情这肯定是大罪,但只要偷偷将画再拿回荣国府,她便可以咬死了自己只是不放心黛玉屋里的丫头,到时候谁也不能因此就定了她的罪! 作者有话要说:晕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 —————————————————— 感谢在2019-12-07 19:28:17~2019-12-08 22:4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山、小辰儿、一碗螺蛳粉、叉烧包、糯香碎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珞萱 5瓶;梁笙 2瓶;夏天下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凤姐出手 且说王夫人这骤然一晕,在场诸人当时就惊了。 尤以周瑞家的心拔凉拔凉的:主子一晕说不得话, 那贾母等岂不是都要冲着她这个奴才来?对着王夫人还好说个问, 对自己肯定就是审, 那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心腹,如何不明白王氏外宽内狠的性情。今日但凡自己敢吐口说了实情, 以后肯定是个死! 所以周瑞家的只是咬紧牙关,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那画的下落, 那日后王夫人说不得还能伸手救她一救。 而邢夫人则恨不得当场跳起来揭穿王夫人:假的肯定是假的!王氏你要是“哐当”磕下去也罢了,这缓缓倒地的动作哄傻子呢! 倒是凤姐儿觉得这副场景格外熟悉, 还有谁这样倒下来着?哦, 这不是当日领圣旨的宝钗嘛。区别在于宝钗当天是真的晕了, 而王夫人则是拿来应急。 果然都流着王家人的血,万事皆可一晕了之。 在王夫人倒下,诸人念头各异却还未及行动的瞬间, 唯有凤姐儿动了。 王熙凤向来是个行动派, 动作比思维还快, 脑子转什么念头并不妨碍她肢体先行一步。 只见她“哎哟”一声抢身过去,立刻挤开了扶着王夫人的金钏儿:“姑妈!姑妈!你说这好好的怎么能晕过去呢。可是最近管家太累了?都怪我这些日子帮不上忙,叫姑妈生生累晕了。” 她装作情急,连二太太也不叫了,只叫姑妈, 边说还边将王夫人一阵摇晃。 只见王夫人的眼皮微微发颤,便更加笃定她是装模作样。 贾母开口道:“凤姐儿,别只顾摇晃你太太。叫人……” 凤姐儿情知贾母也不愿当众丢脸, 如今王夫人肯晕,贾母倒好顺水推舟叫人将王夫人抬下去请太医。 想来林如海这样的君子,又是妹夫,总不好追在后头定晕了的嫂子的罪名。 王熙凤心口一跳,那王氏这次岂不是就逃了过去?那怎么行! 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自己荷包中有一物。于是只做焦急的样子截断贾母的话:“老太太别急!这晕过去可大可小,倒不好冒然搬动的。” 说完不待贾母子再开口就做恍然大悟状,拍手道:“正好我这几日头疼,随身带着那薄荷膏子呢。” 说着便从荷包里取了个泥金小盒出来,根本不等金钏儿动手,凤姐儿自己就用那养的长长的指甲挑了几乎大半盒薄荷膏子,不由分说就全抹在了王氏鼻下。 这薄荷膏子极为辛辣,一点子便要叫人打好几个喷嚏。 何况凤姐这海量下去,王夫人哪里忍得住,立刻转醒过来,拿着帕子捂住口鼻打了数个喷嚏,流了好些眼泪才止住。 凤姐儿笑着拍了拍胸口:“阿弥陀佛,太太你可吓死我了。” 凤姐儿这一番作为,王夫人如何不懂是在坑她。但她想不明白,凤姐儿作为王家女儿,自己的内侄女,怎么今儿竟反了水! 于是愤恨之下,王夫人便一把抓住凤姐儿的手,指甲都嵌入了凤姐儿的手背,一字一顿:“凤哥儿,你很好!” 凤姐儿知道从此后跟王夫人也算是反目了,于是只是一笑,格外明艳照人:“我好不好不重要,太太这下好了,才是真的好呢!” 王夫人被她噎的够呛,而凤姐儿只是不动声色甩脱了王氏的手,在贾母跟前跪了,满面担忧,好似一个贴心的侄女一般替王夫人“申诉”。 “老太太别恼,二太太也不是故意晕过去的,只是平白受了这天大的委屈一时想不开才倒了下去。” 又转头对王夫人恳切道:“如今还请太太先不要委屈了,只将画拿出来便有个青红皂白了。” 旁人不知道,凤姐儿却是这里最清楚那张画去向的人。 恐怕连贾母也想不到王氏胆大到如此地步,敢拿了黛玉的东西做人情送给王子腾! 想到王氏将要面临的一切,凤姐儿就乐不可支。 于是继续火上浇油:“二太太自然是一片孝心,只是怕那些小蹄子不懂事作弄林妹妹的东西罢了。还请老太太听二太太分辨两句呢。” 凤姐儿这看似替王夫人开脱,其实在给贾母和贾政拱火儿的话一说,王夫人险些真的晕过去。 贾母盯了王熙凤一眼。 这些日子凤姐儿推脱不肯管家,贾母也早有些疑惑。今日之事便可明明白白看出,这姑侄两个竟不知为何闹掰了。 只是凤姐儿也不懂事,偏在今日揭穿这王氏,闹得全府上下没有脸! 待来日也要好好敲打一下才行,只是今日暂且顾不上。 于是贾母只是挥挥手,示意凤姐儿起来。 王熙凤如何不明白今天算是在贾母和王氏跟前落了把柄,于是只是低眉顺眼的起身站到后头去了——横竖她表演完了,剩下的只看热闹即可。 倒是旁边邢夫人虽然正面作战挺灵,但听这些阴阴阳阳的话却有些脑子不转弯。 听凤姐儿这番话,还以为她真的是向着王夫人说话,气的只扭帕子。 凤姐儿站回来时正好看见邢夫人气的脸跟帕子一样扭曲,于是心里一动,站在邢夫人身边低声道:“太太,我这是向着您帮您出气呢。您只看着就知道了。” 邢夫人一怔,看向垂首站着的凤姐儿,有些不能置信。 凤姐儿只是在阴影里扯了扯邢夫人垂下来的袖子,继续道:“太太,这样一来,说不得您能进来管家呢。” 邢夫人正在蒙圈,忽然看到王氏冷冰冰瞪着凤姐儿,一下子福灵心至明白过来:原来凤姐儿刚刚不是担心,是要把这做作的王氏弄醒!果然是她的好媳妇!是他们大房的好媳妇! 邢夫人还在这里乐呢,贾母那里已经厉声道:“王氏,你今日非要将我荣国府的人丢尽了才算吗!” 贾母是何等人精,能看不出来王夫人是假晕? 若是没有凤姐儿那一出,为了荣国府的颜面贾母说不得真的叫人先将王夫人扶走,然后私下妥善处理,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偏偏凤姐儿跳出来,让贾母的想法当场宣告破产。 这下在场诸人哪怕最呆板的贾政也看出来王夫人是假晕了,何况宦海沉浮多年的林如海。只看林如海脸色放沉,便是王氏现在拿了画出来,贾母也不能再让这件事儿随意的过去了。 谁成想,王氏她根本拿不出画来。 王夫人情知今日再不能避,索性咬牙直接道:“老太太,原是儿媳猪油蒙了心,叫人挑唆一时错了主意。想着林姑娘既然回了家,那副画白白挂在那里,便叫人送了王家去。” 贾母:…… 贾政:…… 别说他们母子,连等着看热闹的邢夫人都脸色一变,露出吃惊的神色来:王氏她还真敢干!别说这是人家林姑娘的物件儿,便是贾家的,你也不能悄没声的就送到你娘家去啊! 邢夫人开始心疼起来了:这,这以后都该是她大房的啊,就算她摸不着,看看也是好的,怎么就去了王家呢! 王夫人不等贾母发怒继续哭道:“可老太太也要体谅我一片心。元春在宫里熬了这些年才是个贵人。眼瞧着我二哥位高权重,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为她争前途,所以才行了这糊涂事。” “况且我并不知那是商大姑娘送来的,只道是老太太给了林姑娘的,想着林姑娘既然没带走,只怕是不稀罕了的……” “住口!王氏你好生糊涂!竟干出这样的事来。”贾母怒声喝止,一时也被王氏蠢得无话可说,不由得气急面白起来,鸳鸯连忙上前来扶着。 贾政更是坐不住站起身,满面羞愧甚至流下泪来,对着贾母道:“母亲不要为了这愚妇气坏了身子,否则我这做儿子的如何经得起。” 又转头对林如海作揖道:“贱内行此事实在是委屈了外甥女,还望妹夫宽恕一二。” 贾政为舅兄,林如海也不能坐着受他的礼,于是起身扶了贾政道:“此事二舅兄并不知,何必如此屈尊,我倒不敢受这礼。” 这话虽是客气,但在贾政听来更是刺耳。他从来觉得自己自尊自重,不跟贾赦贾珍之流同流合污,在这偌大的贾家那当真是一朵高洁傲世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从来只有他秉承礼仪之道指点别人,教训子侄的,如今却为了王氏这个蠢妇给妹夫亲自赔罪行礼,贾政心里早就窝了多少的火只发不出来。 要不是顾忌着王家如今势大,元春又在宫中,贾政简直想休妻的心思都有了。 贾政此人,正是那典型的,谁扒他的脸,他就恨不得扒谁的皮。 王夫人从前溺爱宝玉也好,对贾环这个庶子冷待也好,贾政虽颇有微词但也并不如何在意。 但唯有这次,王氏在他脸上抽了个脆响的,贾政才当真恼恨到骨子里,从此夫妻之间便再不可能和睦了。 林如海何等睿智之人,只听王氏说那幅画已然送去了王家,便明白,今日除非是彻底与荣国府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否则那幅画是要不回来了。 此事荣国府横竖已经在林家这里丢了脸,更是得罪了林如海。那么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绝不可能再上王家的门去讨要那画,以至于丢两份人,再将王子腾给得罪了。 要是王子腾知道王氏拿保宁侯送黛玉的礼给自家,当然也要恼的。 那贾家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以贾母的为人心性是断断不肯的。 果然只见贾母叹了口气,放低了姿态,对林如海极为温和的说了几句话。见林如海只是淡淡不接口,就又哭起了贾敏。 总而言之,就是要林如海不要再声张,将此事的影响只限于今日此地。 林如海蹙眉不语。 贾母又对黛玉道:“我那里古籍字画尽有呢,玉儿只管去挑,多少都随你拿了玩去。” 若说黛玉从前对荣国府还有一丝眷恋温情,无非就在贾母和宝玉真心待她,凤姐儿和几位姐妹可堪陪伴上。 可今日听贾母这话,她便明白了:贾母的真心也只限于她林黛玉不与荣国府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否则自己注定是要被牺牲的那个。 黛玉只觉得心口一阵冰冷。 而此刻跟在父亲身边觉得心冷的黛玉,并不知在另外的世界里,为着荣国府的利益,为着对宝玉好,她连命都送在了荣国府,那时何止是心冷,而是绝望。 正如当日宝玉来为湘云求情,让她断念一般,贾母这番话一说,黛玉便从此对贾母也寒了心。 于是她起身道:“外祖母说的是。只是我家也并不缺这些玩物,外祖母厚爱,玉儿不敢领受。” 林如海不期然女儿竟然先应下了贾母的话,只觉得心内如同慢火煎熬一般,烧得他无法安坐。 他将从前那些礼仪犹豫,脸面顾忌一时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起身就要对贾母说,此事不能这样了了!拼着得罪荣国府与王家,他也要为女儿讨个公道。 这不是一幅画的事儿! 他非要亲口问一问贾母:从前荣国府派人去姑苏接黛玉时,说的何等天花乱坠,只说黛玉年幼丧母,为着日后好说亲事,也得有人教导。去了荣国府是亲外祖母国公夫人教导,哪里能委屈了。 可黛玉入府第一天就叫宝玉起了表字,叫王夫人明里暗里的提点不许接近宝玉,而后更是按照贾母的安排跟宝玉同居同处,这又是何等居心! 更不必说之后几年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委屈。 只说今天,他林如海就站在这儿,位高权重,官拜正一品,还有人敢拿他女儿的东西去做人情呢! 便是拼着叫人说他一声对岳母不敬不孝,他也要替女儿问一问这个道理! 父女本就心意相通,兼之黛玉又格外聪敏,见林如海豁然起身,神色凝重就明白了父亲的想法。 但她却一下拉住了林如海的袍袖,低声道:“我不要了,爹爹,我不要那画了。咱们回家去。” 她聪敏异常,又在太后身前呆了几月,更是见识超过寻常女子许多。 明白现在贾母以长辈之势,贾敏之情来做文章,话虽然说得和软,但不过是硬话软说罢了,如果林如海执意要闹开来,贾母只怕也不会让他好过。 当朝以孝为先。贾赦作为长子被亲娘踢出去住花园子,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私下再多怨言也不敢忤逆。 林如海总归是荣国府的女婿,若是传出不敬岳母的名声来,自然会给他的官途蒙上阴影。 黛玉如何肯为了自己的事儿,就叫父亲刚刚回京,便背上污名。 横竖她从此再不亲近荣国府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反正宁荣二府在外面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在朝上更没有什么位置。 何苦叫林如海跟他们硬碰硬,这岂不是打老鼠要伤了玉瓶儿,拿着美玉去与石头碰了。 林如海叫女儿这样一扯,不由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才对贾母道:“小婿明白了。” 这便是答应了贾母不再往王家去。贾母只觉得心口落下一块大石。 贾母本还想嘱咐黛玉,叫她也不要说与商家,免得再生事端。但见黛玉低头的瞬间两滴泪落在衣袖上,登时就觉得口中如同含了黄连,竟说不出话了。 黛玉年纪越长,越似贾敏,这样低头站着,恍然便是从前贾敏在府时的形容。 贾母如何不疼爱她?如何不明白今日黛玉受了委屈? 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贾母既然是荣国府的老封君,自然事事要以荣国府的利益为重,黛玉一时的委屈也只能硬起心肠当看不见,叫她吃了这个亏还不能吭声。 林如海再不肯敷衍荣国府诸人,对贾赦贾政上来劝和的话一概充耳不闻,不过拱拱手,就行云流水般告辞转身。 并未给贾母等人再说话的机会,径自带了黛玉离开了荣国府。 而在进荣庆堂前,林如海早吩咐了雪雁等几个跟来的丫鬟去将黛玉屋中一应用过的物件,无论是被褥钗环还是纸笔书稿,凡沾过手的都收了走。 唯有贾母从前给黛玉的摆设等物却是一点子都没动,全留了下来。 上了车后,林如海见女儿扔在拭泪,便温言道:“好孩子,从此后若非必要,咱们再不过来了。” 黛玉点点头应了,因问道:“爹爹,若来日商妹妹问起此事如何是好?她可是个急性子,再不吃亏的。” 林如海口角泛起一丝冷笑,只道:“商家若不问,咱们也不必故意去说。但商大姑娘若是问起,你直言相告便是。难道她们叫你吃了亏,还要封住你的口不成。你只不必多想,无论闹出什么事来,万事有我呢。” 黛玉的懂事聪慧令林如海在欣慰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他也听黛玉讲了些商婵婵的事。两人都是独女,黛玉却比商婵婵考虑的事情多了太多,谨慎的让人有些心酸。 方才连他都被怒火激的失了理智,险些跟贾家当场破脸,黛玉反而忍了下来拉住了他。 黛玉这样多思多虑如何能养好身子呢。 林如海可是听保宁侯说了,商婵婵年幼时也格外体弱内向,倒是半年前大病后慢慢开朗了起来,又进京得太后教养有了朋友陪伴,身子也就好多了。 所以林如海现今只是万事都纵着黛玉,情愿她出格些,也不愿她多思伤身。好容易这些日子见黛玉爱说爱笑了,荣国府居然又闹出这样的事来,让林如海对贾家彻底心冷。 只心道:敏儿,从此后我再不顾念你二哥一家,你地下有知,不要怪我。 再想起贾敏当年对黛玉何等爱惜,又伤感起来:然你若地下有知,见咱们玉儿在他府上受这些苦楚,只怕才要怪我回来的晚了罢。 林如海情知此事全是王氏闹出来的,兼之林如海知晓王氏从前就对黛玉十分冷淡,对她更是不满。只是王氏毕竟是内宅妇人,林如海一时三刻竟不能直接拿她怎么办。 林如海忽然想到自打他回京,贾琏倒是格外殷勤奉承,而今日之事,倒让他看明白了凤姐儿跟王夫人不是一条心。既如此,倒不如给贾琏一个机会,让大房占一把上风,好叫王氏也知道些教训。 林家父女回府之事且不提,只说荣国府这边,贾母不叫散,谁敢自行退下? 方才林如海带着黛玉告辞时的脸色是谁都看得明白的,冷的几乎能冻死人。 贾赦旁观了一场热闹,见林如海离去,便啧啧啧地率先开口了:“二弟家闹出来这番事,真是将妹夫得罪透了!” “说起来,自打妹夫升官进京的消息传出来,咱们家与林家的一应应酬往来都是琏儿去办的,连妹夫没入京前那林家老宅都是琏儿去帮衬看着下人修得呢。为的是什么?除了亲戚情分,不就是图个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可怜琏儿如今好处还没见着一点,倒跟着二弟家丢了好大的人,现还在舔着脸去送客赔不是呢!” 贾赦说到这忽然想起荣国府的宝贝疙瘩宝玉来了。 于是一迭声道:“哎,对了,那宝玉呢,他也十三岁的人了,这样的大事快让他也出来长长见识!叫他也知道些道理,别学着自己爹娘办这些蠢事儿!” 贾政的脸终于由紫涨又变回了铁青:“大哥还请口下积德!原是王氏这蠢妇自己做的孽!与我不相干,与宝玉这孩子更不相干。” 贾赦拍手打断:“这会子倒是撇的清楚,夫妻本为一体,她的错事自然要算在你身上。你若不肯答应也行,你倒是休了她呢!” “我看你不敢得罪王子腾这位舅爷吧!不是捧着王子腾的靴子,凭你个从五品官,还能保荐官员?那贾,贾雨村是吧,他如今官位可比你高!” 贾政几乎要气死过去,只是恼的浑身发抖。 全因贾赦说的都是实话,将他的脸撕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怒气上头跪了道:“母亲,还请您让我休了这个败坏家风的妇人!” 贾母听这话越说越不像,便喝止道:“还不都住口!难道如今得罪了林家,再去断了王家的亲就好了?!赦儿你别忘了,你儿媳妇也是王家人!” “何况与更三年丧者不去,王氏可是为老国公披麻戴孝过的,你们的规矩礼仪都忘光了不成!” 贾母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何况宫里又有贵人娘娘,家里还有宝玉,你这话传出去,叫他们如何做人?这休妻之事,我断不许你再提!” 王氏听贾政居然说出休妻之话来,跌坐在地泪如雨下,果真哭起了元春:“我苦命的女儿,日后你便是做了贵妃娘娘,却也没了亲娘了。” 邢夫人忍不住把眼睛翻上去:又开始了!她又开始了!能不能换个新鲜花样哭,真是烦都烦死了。 贾政一说出口其实就后悔了。 别说他不敢招惹王子腾,就光这休妻的丢脸他也受不了啊,于是听贾母此话,只是跪了垂首不言语了。 贾赦倒是还想再乘胜追击:他跟邢夫人虽然夫妻形同陌路,但就被二房压着这事儿却是感同身受,所以难得见二房吃瘪,自然要穷追猛打。 贾母还能不知道这两个儿子是什么本性? 她选贾政跟她住在一起,也不过是矬子里面拔将军,贾政好歹面上要脸也听话,比起贾赦这样混不吝的酒色之徒好多了。 如今见两人胡子一大把却闹得这般不堪,险些当场打成一团。再遥想当年宁荣二公是如何齐心协力挣下这一门双公的荣华富贵来,不由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作者有话要说:商家诸人:这事儿我们家还没收到消息,怎么能到此为止呢?请给我们女主之家应有的尊严。—————————————————— 感谢在2019-12-08 22:46:26~2019-12-09 22:2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梁笙、一碗螺蛳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水 30瓶;危乎高哉、霜淇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传入宫中 且说贾母见贾赦贾政两人兄弟阋墙,明明是同胞兄弟却闹得仇寇一般, 只是悲痛。 她不思是自家偏心所致, 反觉两人兄不友弟不恭, 哪有半分从前两位国公爷英明睿智的模样。 现荣国府家业指着这两个,还能不败? 可恨她一生没养个好儿子。 顿觉得这大半生的体面要强, 到了今日,全化作了灰。 凤姐儿自知刚刚出头也算坏了贾母的打算, 于是接下来没敢再逞强露头,一直缩在邢夫人的阴影里当她的乖宝宝。 现在忽见贾母神态大异, 悲痛不已, 生怕贾母气出个好歹来, 这才连忙上前几步在贾母身前跪了:“老太太千万当心身子,您才是府上的定海神针呢。如今这事儿,我们小辈是全然乱了分寸的, 只等您拿主意才是。” 贾母听了这句劝, 又有鸳鸯连忙上来与她揉心口, 这才缓过来。 “你们都闭嘴,这事儿听我处置。” 贾母这一发话,自贾赦起屋子里跪了一片。王夫人也不敢哭了,邢夫人也不敢翻白眼了,全部都跪的端端正正, 等着贾母发话。 只有王夫人不忘拿眼角余光夹了周瑞家的一下,只恨不得将这害她如此丢脸的下人当场打死才算完。 周瑞家被王夫人狠辣冰冷的目光一瞧,本就跪伏在地上, 这下当即晕了过去。 不比王夫人,周瑞家的晕的货真价实。 周瑞家的这一动,贾母也瞧见了她,打心底将这个奴才厌弃的不得了,于是皱眉道:“先将这刁奴捆了扔到马圈里去看好了!”反正是个下人,捏着卖身契,来日要打要卖都容易的很。 鸳鸯连忙从外面叫了两个婆子来将周瑞家的捆了抬走。 这里贾母只盯了王夫人几眼,冷道:“从今日起,你不必管家了。” 这惩罚虽在王夫人意料之内,但真正落在身上,还是叫她十分痛苦。但她看贾母和贾政的神色,哪里敢分辨,只能应了。 贾母看了一眼凤姐儿。 方才她悲伤难以自持时,两对儿子儿媳居然还只顾着彼此打眉眼官司,只有凤姐儿这个孙媳妇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思及此,贾母对凤姐儿今日坏事的不满也淡了些。 想来是王氏为人太差,连这亲侄女都不肯维护她,还要给她下绊子。 于是贾母叹了口气道:“凤哥儿,我知道你这阵子身子不好,但你婆婆是头一回进来管家,难免有些手生的地方,你要多帮衬些。” 邢夫人怔楞之后,只觉得整个人欢喜的都要飘起来了:入府管家?贾母说她能进荣国府管家了!入门十多年,没成想她还有摸到荣国府管家权的一天! 其实贾母虽说是叫凤姐儿帮衬邢夫人,但却是先放下邢夫人不理,只告知凤姐儿,即大事还是委了王熙凤的意思。 只不过凤姐儿是年轻的孙媳妇,不好越过两位太太去,这才扯了个帮衬的名头。 无奈邢夫人此时两眼放光,根本听不出贾母的言外之意,满脑子都是贾母说的大太太进来管家。 于是连忙对贾母行礼道:“老太太既然将此事交给了媳妇儿,媳妇也不敢叫老太太失望的。别的不说,弟妹这样的事儿绝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凤姐儿嘴角微抽:邢夫人当真是不会说话,这会儿还戳贾母的肺管子。 果然贾母蹙眉,接着道:“你是头一回进来难免生疏,凤哥儿近来又是病歪歪的。从前家里管事的人多,才有那些寡妇奶奶不管家的规矩,如今倒是罢了。只叫珠儿媳妇跟着你们一并管家吧。” 顿了顿又道:“再带上三丫头,我瞧着她很好。” 邢夫人唇边的笑就是一顿。 凤姐儿连忙拉了邢夫人谢恩,笑道:“正是这样才好,老太太的心思本事真是比十个我们还强呢!” 且不说王夫人背靠王家,只说为了元春和宝玉,贾母就不可能将荣国府之权完全放给大房。 李纨不够,还要再塞一个探春进来,正是怕委屈了她的宝玉呢。 王夫人见贾母如此处置,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好在还有两个孩子,只要贾母肯容情,自己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而贾母的目光再次漫过王夫人,冷冷道:“王氏,你这回是病昏了头才做出这些事来。这几个月且好好养养身子吧,府里的事儿就别插手了。” 王夫人低下头:“那宫里贵人那边……” “你只管养病罢!还敢拿贵人说话,难道元春那里听了这事儿能喜欢了?”贾母见王氏居然还敢对这样轻松的处罚有意见,不由竖起眉毛来:“连着宝玉你都不要多见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孩子。” 然后又对贾政道:“照理说你们父母在,我再疼宝玉也是有限的,但今儿我就做主,宝玉从此就养在荣庆堂了。” 贾政连忙应了:“母亲说的是,得母亲教导是那孽障的福气。” 唯有王夫人气愤不已:如此一来,宝玉岂不是跟自己不亲近了?以后再由着贾母给娶妻生子,自己这个亲娘倒没有站脚的地方了。 凤姐儿见王夫人似乎还要争辩,就抢先开口截断。 她是知道王夫人的,看着活菩萨,其实冷心无情。若是还有人在她心尖上,那无非就是元春和宝玉。如今叫她跟宝玉母子分离,这才叫她痛苦呢! 只听凤姐儿道:“老太太,还有一事:如今林姑父虽然宽宏大量恕过了此事,可这事儿还不算完呢。来日若是保宁侯府知晓了,才是天大的麻烦。” 贾母颌首,对贾赦贾政道:“满家里竟只有凤哥儿懂我的心,口头心头还都来得,你们兄弟只顾乌眼鸡似的斗嘴,现在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主意?” 贾政一听保宁侯府还要知道,登时就麻爪了。 保宁侯可是皇帝的亲舅舅,宫里太后更是保宁侯府的女儿,要是传进宫去,元春在里头可还有什么前程?宝玉将来还怎么做人?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官途名声,岂不是都白瞎了! 于是连忙对贾母道:“全凭母亲做主。” 贾母便道:“凤哥儿说说你的主意吧。” 王熙凤想了想道:“我想着,那画总得要回来送去林家才好。明儿我就回王家去一趟,求一求我婶子,只说我极喜欢那画,从前在家不好意思问二太太要,如今便来跟婶子讨。” 王熙凤从来会哄人,未出阁时跟王子腾夫人赵氏关系很是不错。 贾母却摇了摇头:“不妥。你叔叔婶子向来心细,这画王氏送过去才十来天,你又忽然急忙去讨了回来,岂能不叫人生疑?” “况且昨儿你姑父上门,来回了两趟,这车马仆役成群,谁看不见?本来就怕有心人觉得奇怪,你倒自己送上门去 ” 凤姐儿只得低头:“请老祖宗指教。” 贾母叹了口气:“我那里有几件慧纹,其中一件上绣的倒也是萱草。” “等过几日,你们去采买些萱草有关的字画摆件,凤姐儿你再慢慢将消息透给王家那边,只说我们家这是准备五月间圣母皇太后的生辰贺礼呢,想着凑上八样萱草图纹的物件儿。” “若你婶娘有心,说不得自己就将那寿萱轴图送了回来,若是她早已忘了此事,你也好以此为借口用别的画换回来。” 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计划,不由暗自叹服。 只仍是问了一句道:“可夜长梦多,若不早拿回来,商家知晓了如何?” 贾母长长叹息:“林姑老爷不是这样的人。他说了不计较此事,就断不会再借旁人的手算计咱们家。”若不是知道林如海品性清高端方,当年荣国公也不会把爱女许嫁。 “退一万步说,如果你姑父执意要将此事告诉商家,那我们明天去跟一年后去要那画有什么区别,终归是得罪了商家。” 事已至此,万事由天吧。 贾母只觉疲惫已极,再不愿睁眼看着这些破事,挥手将他们都撵了下去。更重点安排了王夫人呆在自己屋里“养病”,明令门口都不许出。 晨昏定省?根本不必了,贾母看着她就头疼。 当然贾母也不可能让王氏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养病,连请安都免了,那这到底是罚她还是赏她? 盖因荣国府有个规矩:凡是生病,清清静静饿几天就好了。 所以贾母下了令,自此后三个月,王夫人房中一律不许见荤腥。因王夫人脾胃不好吃不得细粮,连那碧梗米也不必用,正该吃些清淡的,拿粗米熬了粥送去即可。 什么?精致小菜?那更是想都不要想,中间若有节日,倒可以给她粥上撒点盐。 尤其现在邢夫人管家,自然严格遵守贾母的吩咐,王夫人那里真的是给大厨房使钱都弄不着吃食。 为着怕王氏偷吃,邢夫人十分果断一刀切,连王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全都跟着“养病”,都喝粗米粥,连赵姨娘和贾环都跟着躺枪。 赵姨娘自然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只以为王氏苛待她,背地里将王氏母子咒了个死去活来,抱着贾环嗷嗷哭。 奈何贾政如今十分烦闷,只睡在前头书房隔断里,赵姨娘嗷嗷的也是白哭。 如今且将荣国府诸事不提。 只说黛玉经此一事,倒是将从前数年的委屈都勾了起来,当着父亲不肯露出愁容来叫他担忧,夜里还是忍不住落了许多泪。 但这回一哭,不同于往日,倒是将心里的郁结解了好些,反而轻省了。 次日林如海早早上朝去,黛玉仍旧是坐商家的马车入宫。 她虽一贯脂粉不施,但如今哭的眼睛微肿,生怕在太后跟前漏了形容,就叫丫鬟给她扑了薄薄一层粉在脸上。 然而这临阵抱佛脚果然没用,还是叫商婵婵一眼就看了出来。 “咦?姐姐这是哭过了?而且今儿还留着痕迹,必然是昨天哭的久了。” 商婵婵想起黛玉告诉她昨日是去荣国府,于是立刻追问道:“难道是荣国府里又有人冲撞了姐姐?可姐姐是跟着林大人去的呀。” 就算是荣国府,也不至于有人蠢到当着林如海得罪黛玉吧。 见黛玉一时踟蹰不开口,商婵婵就直接道:“姐姐还是告诉我的好,否则到宫里太后娘娘见了也要问姐姐的。” “还有皇后娘娘可是最关心姐姐的,每日都叫雪柳姑姑来送点心,我都瞧得出这眼睛是哭了的样子,难道姐姐觉得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倒看不出了?” 皇后对黛玉实在是关心爱护。 若说起先还只是个移情作用,后来便越发觉得这孩子可爱可怜,更是失了母亲的,不比旁的女孩都有亲娘护持。 几个月处下来,皇后倒真拿黛玉跟自家女儿似的待。 黛玉见商婵婵连珠炮似的,就笑道:“你如今在宫里,终于知道自己不能随意动手落人把柄,倒是学的越发会告状了。” 随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绦子,开口道:“告诉你也罢了,但你可又要跳起来恼了。” 于是将昨日之事一一道来,果然商婵婵当时就火了! 那画还是她去敲了自己三哥的竹杠才得来的,居然成了王氏送给王子腾的礼! 好在茯苓有先见之明,当场将商婵婵按在座位上,这才免了她的头又磕在马车壁上。 黛玉歉然道:“婵婵,这是你送我的年礼,我原该无论如何拿回来的。可外祖母跟父亲说了许多软话,又提起了母亲……只叫父亲不要将此事再闹到王家去,免得丢脸。” “怕丢脸就别干不要脸的事儿啊!”商婵婵刻薄了一句。 而她在转坏主意的时候,脑子格外快,此时拉了黛玉道:“姐姐,等进了宫我就把此事告诉太后娘娘。” “请她派嬷嬷去荣国府,只说将姐姐一应书册诗稿都带进宫来,更指名道姓就偏要我送给姐姐这副画。” “我倒要看看,史太君是觉得去王家那里丢人好呢,还是把这人丢到宫里来好。” 不是怕丢人吗?两边都是丢人,看贾母要选哪一个,又敢选哪一个! 黛玉莞尔:“父亲昨日早就叫丫头将我所有用过之物全带回了家,如今荣国府连一支我用过的毛笔都找不到呢。罢了,婵婵,这次就算了,横竖没有下次了。” 商婵婵皱眉道:“姐姐总是如此,从前史湘云的事,姐姐也只说恕过这一回,下次再计较。” “可凭什么就要白吃这一次的亏!正该第一次就把人打疼,打到她再也不敢跟你为难才对!难道明明白白都被人欺负了,还非得等到她们下一回再出手吗?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也不明白,姐姐如今有父亲在身边,自己也有身份,如何还这样步步退让!” 黛玉从未见商婵婵对自己这样言辞激烈,不由怔住了。 商婵婵一口气说完,却也有些后悔,生怕黛玉恼了伤了两人的情分。刚要开口道歉,只见黛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婵婵,我知道你的意思。” “可我跟你不同。我从前几年是受过荣国府恩惠的,衣食住行都在他府上。起码老太太等人对我也是真的爱护过,我不能不记着这点。” “况且史姑娘那回父亲还没回京,更没有入宫读书的旨意,叫我拿什么同这些人翻脸呢?” “若是一直寄人篱下,别说有底气说一句下不为例,只怕被人取笑了也只是白笑,下一回姊妹见面只能再笑脸相待罢了。” 商婵婵心里一阵酸楚,书中黛玉过的确是这样的日子。 黛玉见她垂首,反而笑了:“好了。这回我说的没有下次,便是真的没有下次了,凭谁也不要想再算计欺我。” “如今我在宫中读书,承两位娘娘的厚爱,更是林家的独女,以后再叫人欺辱了去,岂不是丢他们的人?” 商婵婵重重点点头。 黛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太医说了,落泪最伤气,我本就气虚,以后可不能再因为什么闲气琐事就掉眼泪。所以如今你快瞧瞧这红眼睛,以后可见不到了。” 商婵婵见黛玉如此,果然不似往日,就笑道:“姐姐今日之举,竟然有明悟超脱之意,让我想起之前看的一句佛家之言来:菩提何来有正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黛玉只听得这句,倒有些怔了。 从前数年光阴,寄人篱下,风刀霜剑,竟险些落得面目全非,迷于情痴魔障。 果然是今日方知我是我! 从此后,她林黛玉的一生,又岂是荣国府中人可以置喙干涉的。 黛玉从此懒得理会荣国府诸事,但商婵婵却还是那个记仇的性情不改。 于是进了宫后,她连明净堂都不曾去,就直接来到了凤景宫。 商太后见了她就笑道:“你这孩子这个时辰跑了来,可是要逃学?叫夫子们知道,可是要罚你抄书的。” 虽这样说,还是叫碧珠去取点心来。 商婵婵请过安后,就坐在太后身边将黛玉之事一一道来,更说:“姑姑不知道,林姐姐从前受的委屈也不止这一桩!” 又将从前黛玉在荣国府的遭遇说了些,果然见太后面上那笑容就淡了。 但听商婵婵说了主意,太后却摇了摇头道:“你去念书吧,此事本宫另有打算。” 商婵婵也不纠缠:论起本事来,她比商太后差出去好几个万里长城,既然商太后开口应了这件事,必然就能给黛玉一个公道。 她只等着看热闹,适时再添一把火就可以了。 别的不说,元春还在宫里呢,满宫里估计多得是嫔妃想听这位贾贵人娘家的笑话。 且说晌午的女课上完,黛玉便来寻商婵婵道:“你果真去太后娘娘跟前都说了?” 商婵婵点头:我不但说了,我还添油加醋说了。 只要起个火,架起锅,就能爆炒王氏。 两人正在一旁悄悄说话,忽听脚步声传来,却是宝钗托着一个红木茶盘走过来,笑道:“两位姑娘请喝茶。” 商婵婵嘻嘻一笑:“哎?薛良使怎么端茶倒水起来?我记得你只负责伺候笔墨啊。” 薛宝钗面上丝毫不动,只是温和道:“原是季良使有些咳嗽发热,所以今日不能来当值。” 她们有从七品良使之位,对着宫里各位主子娘娘自然要口称奴婢,但对着这些身无封诰的官宦小姐,若是不自称,也不能算错。 以薛宝钗的心性,来给她们磨墨端茶已经是极限了,怎能口称奴婢。 她还等着自己做了皇子侧妃乃至皇妃后,这两位给自己请安呢。 商婵婵一听她这话,立刻抬手做了个止步的动作,不叫她靠前:“等等!你先站那儿别过来,我记得你跟季女官一个房间吧,她都病的不能上来了,你还碰我们的茶水?” 这次商婵婵还真不是找事。 她来自现代,深知在这个连青霉素都没有的古代,发热感染可是件很麻烦的事情。现在又是春天,正是流感多发的季节。 黛玉和自己身子又弱,万一让病菌传染了可怎么好,于是非常坚决的让薛宝钗站在离她们五米开外的地方。 这要是有口罩,她绝对当场就戴上了。 薛宝钗楞在了当地,雪白的皮肤上泛起一阵红色来。 凤景宫掌事姑姑之一的云珠,这几个月来晌午都按照商太后的吩咐在明净堂坐镇。 此时见了这边之事,云珠便走来道:“薛良使,你这几日也不必上来了,只在合喜宫照看照看季良使吧。” 然后又指了旁边一位姓刘的良使责怪道:“你们专司茶水,便是少了一人,也不该叫旁人碰了才是。” 刘良使无故被说了一句,有些委屈道:“是薛姑娘自己非要做的。” 她们虽然都是一样的品级,但谁不知道,薛宝钗是四大家族薛家的女孩子,家里有的是钱呢,何况宫里贾贵人还是她的表姐,时不时将她叫了去说话。所以她们一贯不怎么敢惹薛宝钗。 云珠蹙眉:“不成体统!从今日起,你们所有人,五人一班轮流,再回内务府去将规矩学一遍。” 在场当值的十来位侍读都是脸色一变:重新被打发回内务府学规矩,内务府的人自觉在太后娘娘跟前儿丢了脸,肯定会格外严格。她们这日子怎么会好过。 于是她们不由恨恨地看了薛宝钗一眼。 你说你没活干站在那儿不就完了吗,干嘛那么没规矩非去抢别人的活,害的我们所有人跟着你受罚。 其实云珠这一通发作倒不是心血来潮。 她跟着太后娘娘虽不如碧珠久,但也是十多年了,在这宫里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看人都直接看成了水晶心肝。 薛宝钗此人,貌似端庄平和,宽厚过人,实则是个城府颇深的姑娘。更让云珠不喜的是,这位姑娘身上有种淡漠无情之意,行事处处只想按着规矩好博人赞叹。 云珠明白,单为了看着几位贵女读书,太后不必让她在这里日日蹲守。 其实更重要的,则在观察这二十几位侍读的品性上,不出意外,这里面总会出几位皇子妾室。 于是云珠眼看着薛宝钗在里头独领风骚,各位侍读都有些怕她。 这也罢了,薛宝钗偏又手里有钱,很会施恩,有几个人还受了她的恩惠,如今以她马首是瞻,这样拉山头就踩了底线了。 故而云珠早就准备寻个机会将她们打散。 如今正好逮到机会,便以薛宝钗举止不当为由,打发所有人都回去学规矩。 如此一来,薛宝钗花了几个月才在这群侍读中建立起的形象和威望,登时荡然无存。 薛宝钗怎么能不明白,所以此时连唇都有点发白。 她自问进了宫以来,除了这一回,别的时候都不曾做错过什么,对云珠这个顶头上司更是毕恭毕敬,还暗自送过装银票的荷包。虽则云珠没收,但也没恼啊。怎么今儿逮着一件小事就发作的这样厉害。 商婵婵见此,“哈哈”一笑,甚至笑出了声。 落在薛宝钗耳朵里就更刺耳了,商婵婵在她心里的仇恨值已经越过了黛玉去。 谁知荔容郡主在一旁不知怎么听见了,跟着说道:“什么?她们规矩没学好吗?那不必轮流,只叫她们都去内务府重新学规矩吧。我们正好也放几天假,天天学这些玩意,学的我人都傻了。” 云珠:……郡主您如今女则还停在第一章呢,哪里就学傻了。 只是郡主既然发话,云珠就延长了她们的学规矩时间,由每人五日改为了每人十五日,横竖这边各位贵女也都有贴身丫鬟,所以每天只留几个人当值即可。 薛宝钗作为□□,受到了额外的关照,在所有人都学成合格前,她暂且不必上岗,只需要在内务府学规矩即可。 待薛宝钗满面通红的下去,含悲含愤的往内务府报道之时,商婵婵却有些疑惑道:“林姐姐,你觉不觉得薛姑娘变了?” “刚开始她简直是躲着咱们走,恨不得把自己变没了。以她的心性,这个举动我能理解。可最近……仿佛就是过完年回来,她倒是殷勤起来。刚刚我们在说话,她借口奉茶就要走了来。” 黛玉细细一想,也道:“是了。年后她还与秦良使换了位置来与我磨墨,倒叫我诧异。只是她与我搭话,问的是家中诸事,我以为她担忧家中母兄才来找我,也就没多想。如今想来,却是从年后起,她总在你我周围。” 商婵婵并不知周文然见过宝钗一事,但并不妨碍她从来防着宝钗,于是只道:“反正她这段时间是只能在内务府学规矩了,等以后慢慢看着就是,天长地久有什么尾巴还怕露不出来吗。” 目前当务之急要解决的人,不是她薛宝钗,她且得去后面排队呢,王氏才是那个拿了第一名号码牌的天选之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9 22:29:34~2019-12-10 22: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5217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上门要画 如今且说商太后听了商婵婵所说林家之事,倒是有了一番打算。 次日朝后, 商太后一道旨意将保宁侯传去了凤景宫。 待商铎请过安后, 商太后便提起了王家:“四大家族这一辈也只出了王子腾一个有能为的, 太上皇偏重老臣之家,自然格外要用他。给了他京营节度使的官位, 那可是拱卫京畿之地的重任。” 虽是本朝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但商太后私下与弟弟说话, 也不会有不想要脑袋的跑过来劝说太后别置喙朝政。 商铎点点头说道:“正是。陛下倒是想谢羽册来坐这个位置。只是兵权又跟文官官位不同了。” “老圣人既默许了陛下将我送上宰相之位,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允许陛下动王子腾的。” “这不前年九月间, 王子腾还升了九省统制, 奉旨出京查边, 更添了功劳。何况他人虽出京一两个月,这边京营之权也还是攥着,可见老圣人何等信重他。” 太上皇信重王子腾, 恰如当今信任谢羽册一般。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但皇上这一朝天子的胳膊却是拧不过太上皇那条大腿, 只得暂且忍了。 太上皇便是退位了,也是想做皇上皇,可不打算做被放到一边毫无话语权的老头子。 商太后倒是笑了笑:“王家直系子嗣不多,便是有不成器的,倒也没有闹出大乱子来的, 而王子腾本人为官据说十分谨慎,简直不像是四大家族出来的人。” 商铎想了想才道:“正是呢,王子腾此人确实滑不留手。跟四王八公这些老臣之家关系都很好, 在军中人缘也不差。据谢羽册他们查去,连买卖官职和徇私枉法这些事,明面上也多是荣国府的帖子,虽则有王子腾的面子在里头,却不好给他定罪。” 虽说独木难支,却还有句话是独木成林。 论起实权,王子腾正是四大家族执牛耳者,连史家两位侯爷都不能与他相较。 凭一己之身能够撑着日益萧疏的四大家族架子不倒,王子腾确实是个有能为的。 若都是荣国府一流,皇上也不必花那么些心思在四王八公身上了,正是因为还有王子腾这等人物,才叫皇上难以下手。 太后仍是含笑微微:“罢了,扯了这些王家的话,不过是要告诉你一事。” 于是便将商婵婵所说黛玉之事告知了商铎。 商铎一听就道:“林如海脾气当真是好。都叫人欺负到眼前了,还做他的孝顺女婿呢!” 他当然不知当时林如海也是想翻脸的,还是黛玉拦住了父亲。 商铎还只当林如海太过守矩愚孝,不肯对岳母不敬,宁愿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于是心道:这好性子当什么官啊,出家当和尚算了,正好割肉饲鹰。 全因商铎此人,虽然看起来也守规矩明礼义,但其实只守他愿意守的规矩。 而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一条规矩正是不能吃亏,起码不能白吃亏,早晚要加倍拿回来才行。 此时他只对太后笑道:“娘娘特意叫了我来,将此事告知,微臣可就明白您的圣意了。无非是借臣的手去办这事儿罢了。” “不过说起来,此事就算不是王家干的,我也不肯善罢甘休,那可是我女儿送出去的礼呢,岂是旁人能私自夺了去的?何况正好是王家,倒是天赐良机,是他们自己犯蠢送上来丢脸的。” 太后只挥手:“你这是什么话,你明白了什么圣意?别说的好似本宫指使了你什么事儿似的。快走吧,别在这里惹我生气才好。” 商铎还是赖着不走,抛给了商太后一个你我都明白的眼神。 商太后叫他逗笑了,只一迭声叫碧珠来赶人。 又过了三日,正值朝臣休沐之日。 商铎这日却早早就起来了。 江氏与他夫妻多年,彼此最为了解。早知他要去作甚,故而将朝服都给他准备了出来。 因见商铎精神抖擞比往日上朝还情绪激昂,不由抿嘴笑道:“老爷这性子多少年不改。” “我还记得,那是十来年前了吧。昌平伯府的大公子因吃醉了酒,在毓宝阁闹着强买了咱们府上早就定做的一套八仙壁瓶去。老爷也是不肯咽下这口气,直接登门去讨,闹得人尽皆知。今日情景,倒让我想起当年来了。” 商铎一笑,握着夫人的手道:“可不是十七年了。那套壁瓶是我着人定做了送给夫人的,怎么能叫旁人抢了去!” 江氏脸色微红,只夺了手道:“罢了,既要出去找人晦气,便早些去吧,可别拉扯上我。” 但心里还是欢喜甜蜜的。 商家江家也是世交之谊,她嫁与商铎后十天就正赶上自家祖母七十大寿。 彼时江家还未外放出京,商铎便陪她回娘家为老祖母过寿,两人第一次一同听戏便有一出八仙过海。 可巧回来的路上,路过毓宝阁,两人进去一打眼就看中了一套栩栩如生的八仙摆件,只觉得有缘分,当时就买了回去。 从那以后,商铎每年都要弄些八仙相关的摆设回来,讨江氏欢喜。 那年却差点叫昌平伯家夺了去,他怎么能愿意,堂皇正大的登门去要,一点儿面子不给昌平伯家留。 害的醒了酒后的吴大公子很是挨了吴伯爵一顿板子。也是从那时起,京城中人才都知道,这保宁侯府世子可不好惹! 如今这世子早已做了侯爷,却又要重新出山了。 此时商铎见夫人抽了手去,反而更加要凑过来,只叫屈道:“难道夫人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怎么叫无故拉扯呢,那壁瓶就是为了夫人定做的,正如咱们女儿的名字一般。” 江氏闺名里带了个月字。所以商婵婵才有了这个名字,正是取婵娟之月意。 果然江氏听了越发脸上红的作烧一般,只啐道:“罢了,儿子女儿满眼了,你还只这样贫嘴烂舌的。叫我哪个眼睛看得上。” 见商铎还要继续念叨旧事,江氏忙将他往外推:“快走吧。我还不明白你!正是要找人麻烦就来了劲头。这些年老老实实做你的侯爷可是委屈了你的霸王性子呢!好在儿子们都不随你,否则天下又要多个像我一般苦命的女人了!” 她唇角带笑说这番话,可见是女人心性专爱说反话。 商铎也不点破,只哈哈大笑:“可见夫人恼了,直接论起你我来了,连声爷都不叫了。罢了,我不敢招你,这就走吧。” 本朝有定规,凡官宦出行,皆可鸣锣开道。而公侯出行,除了鸣锣张伞,更可有城兵开道,撵除闲人。 只是京中东富西贵,能住在城西的本都是官宦豪族,除了格外正式的拜会出行,大家一般都是轻装简行,只用规格内的马车,自家奴仆提前开路罢了。 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卧虎藏龙,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商铎平日也并不如何高调。 但今天,却特意摆出全幅架势,当真动用城兵开道,鸣锣张伞的就出发了,加上自家车马仆役,整条队伍浩浩荡荡百余米。 既然是休沐日,各府官员自然是在家的多。 虽然他们不可能自己就站在大门口看热闹。但各府大门外头那些门子,看到保宁侯这样声势浩大的过去,岂有不往里回禀的道理? 所以十亭人中,倒有九亭都知道保宁侯正式出行,就是不知要去何处。 还有些老人儿记起当年昌平伯之事,心道这位侯爷怕不是去找谁的麻烦吧。 尤以那位如今已经继承了爵位的吴家爷,想起当年落在身上的那顿板子就觉得汗毛直竖。 连忙审查自家子弟,生怕是他们府上梅开二度又得罪了保宁侯爷。 围观群众暂且不提,如今只说王子腾府上。 王子腾乃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况且不比贾赦那个一等将军的虚职,王子腾的官位却是实打实的。 所以纵使王公及老夫人都去了,太上皇也格外恩准,王家仍然挂着统制县伯的匾额。 而保宁侯府这一行人,就停在了王家门口。商铎本人从车上下来,直接戳在了人家门前两只石狮子正中间,不偏不斜,立如青松。 王家的门子这一惊还了得,飞跑了里面去报给王子腾。更有大管家先一步按着帽子飞奔而来,连忙吩咐开了正门,慌得上前行礼要请保宁侯进去。 商铎负手而立,也不答话,身边自有人说道:“侯爷就在这儿等王大人出来。” 大管家心里就是一颤,这,这语气不太像来做客的啊。 王子腾此时并不知飞来横祸,还在内院享受生活,亲手培植着一株玉蝶梅。 他虽是个武将,但心思沉稳,颇有才学。 他既是四大家族拔尖儿的人物,少不得担起大梁来。又有公务在身,每日经手之事多如繁星。 如果难得有点清闲时光,他就会亲手栽植一些草木怡情。 今儿正是好天气好日子。 谁料得他花种了一半,就有人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的跑来回禀说是保宁侯亲至。 王子腾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个很有分寸见识的人。 当今登基,保宁侯简在帝心王子腾如何不知道。但他更明白,自己作为先帝心腹,如果上赶着去结交当今心腹,不说人家保宁侯能不能跟他交好,太上皇估计就先捶他了。 于是他与商铎就只是点头之交。 那今日商铎怎么会突然上门?便是官员之间拜会,也都会提前递帖子,哪有这样直接来的?王子腾心里忽然涌现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而在王子腾看到商铎这样全幅架势时,不祥的预感几乎化作了实质拍在了脸上。 但他到底是个人物,还是稳得住的,拱手客套了两句蓬荜生辉之类的场面话。 商铎也不急,负手而立听他说完一篇套话。 这才笑道:“原本我也该跟王大人寒暄一番。但我既然来者不善,那就有话直说了。” 王子腾第一次听人用来者不善形容自己,心中就是一惊。 这是他不了解商铎的为人,这位商侯爷可是在御前都大言不惭,用“雏凤清于老凤声”来夸赞自家儿子的,他什么形容词不敢用呢。 此时商铎见王子腾发蒙,就给了他进一步解释:“我是来要债的。” 王子腾蹙眉:“还请侯爷明示。” 商铎这下也不背着手了,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心一敲,笑道:“王大人在这儿跟我装起不明白来了?本侯倒还不明白要请教王大人呢。听说贵府可是有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名声啊,那何必要伸手拿旁人的东西呢。” 王子腾眉心一跳,声音沉下来:“侯爷所说,我当真不明白,还请您有话请直说吧。” 商铎也收了笑,不再卖关子,只道:“年节下我女儿送了户部尚书林大人家的千金一副寿萱轴图。这幅图现在就在贵府,还请王大人拿了来还给我。” 王子腾一怔,随后才凭借绝佳的记忆力想起来,好像前些日子,王夫人确实送来过一幅画…… 而且是派的周瑞前来,还求了自己一件事。 可周瑞带的话明明说那是贾母赏给王夫人的体己之物啊。 倒是赵氏见了还说了一句,这画清雅,与王氏喜好素来不同。大约是不合王夫人的眼才送了来做人情。 他也明白,夫人不喜欢王氏这位妹妹。横竖是一幅画,他就随意叫人收了起来。 王家也不缺这一幅画。 但这画怎么会是保宁侯府送给林氏女的呢?难道是王氏动了人家林姑娘之物?!要真是如此,那自家可真是飞来横祸!王子腾只觉得自己血压都要上去了。 商铎可不管王子腾无不无辜,见他还在沉思,就继续冷笑道:“你家嫡亲妹妹私自拿了人家林府姑娘的爱物,给你送了人情。若我是王大人你,肯定会推说对此事全不知情,自己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 王子腾:……想说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 商铎继续道:“罢了,我也不管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横竖我知道,这画就在王大人手里。你只要给我拿来,我这人的大度明理整个京城都是知道的。东西到手,我转身就走,绝无二话。” 王子腾险些叫他气的吐血:你还大度明理?大度的人为了一幅小女孩之间赠送的画踩着我家大门,堵在这里打我王家的脸?! 况且商铎现在转身就走有什么用!多少人知道他来了王家,明儿这件事就会传的全京城都知道,他王子腾就得满大街去捡自己的脸了! 他叫商铎气怔了,一时竟无话可说。 商铎见他不动,更道:“怎么,我看王大人竟是想吞下不还了?还是想直接不认这件事?“ “那也罢了,我是个斯文人,一贯不会与人口舌纷争的。横竖这是天子脚下,王法最大,咱们这就入宫去请陛下做主断个公道如何!” 王子腾现已心知肚明,今儿商铎就是冲着打他王家的脸来的,自己再犹豫,他真能拖着自己去面圣。 到了皇上跟前,陛下是偏心这位亲舅舅还是偏心他这个太上皇的心腹,还用说吗? 何况此事要真是王氏干的,都不用陛下偏心,他王子腾就是没道理的那个! 因此王子腾只能暂且打落牙齿和血吞,将画取了出来——再不叫人拿出来,商铎就要给他添上私侵财产的罪名了! 等商铎取了寿萱轴图,王子腾还不及再解释两句,只见商铎转身就走,直接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后脑勺。 王子腾当真是万般冤屈无处可诉,只觉得自己比六月飘雪还要冤一些。 等保宁侯府一行人再浩浩荡荡回府后,整个西边都已经将此事传了个□□不离十,并且当晚就传进了宫里。 保宁侯堵门要债,王统制大失颜面。 皇上听了这个消息,只略一想就明白了这位舅舅的用意,不由笑了一笑。 而太上皇那里正在用宵夜,一听这消息,筷子一掷,直接将面前一道胭脂鹅脯打翻了,慌得宫人们连忙上来收拾。 只见太上皇怒声道:“多少年了!商铎这浑小子还是这个性情不改!明明是个文举状元,倒越发出产的跟个土匪似的了!” “便是王子腾那边理亏,同是在朝为官,他就不会私下里好生说说,非要明火执仗堵到人家门口去,闹得满城风雨,叫人看笑话!” 大约是商铎此人颇有几分运道,此时正好是平宁大长公主在太上皇跟前。 自打大长公主奋勇出手,直接把贵妃脸都打光之后,她进宫的频率明显就高了。 一来是叫人不能再小瞧了她孙女,二来便是要多在太上皇这位亲哥哥,和两宫太后面前走动,联络感情。 需知这世上最厉害的就是枕头风。 贵妃到底得宠,以后少不得在皇上跟前说些不好听的。万一皇上哪次听了进去,真要为难自家,有太上皇和商太后在上面压着劝着,也就无事了。 而此时恰逢商铎惹了太上皇不喜欢,大长公主想着若是自己替商铎说了好话抹过此事,在商太后和皇上面前也就多了些情分。 再加上,商铎此举倒是正对了平宁大长公主的性子,于是她笑劝道:“皇兄这话,我倒不知是在骂保宁侯还是在骂我了。” 太上皇一怔,忽然想起亲妹抬着摇钱树去怼贵妃之事,同理心一起,火气就小了些:“罢了,我竟忘了这里还坐了个女中豪杰呢。” 大长公主莞尔:“我知道皇兄是想说这里坐了个女匪呢!” 然后看着太上皇的脸色又劝道:“其实细想想也罢了。保宁侯中年得女,又是唯一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的不得了。就跟我瞧着杉儿这孙女一般,总不能叫人委屈她一点。” “再者这事儿若真是传言这般,王家也算自食其果了,到底是王大人亲妹妹做出来的事儿呢,又怪得了哪个?” 要说这人心都是偏的。 在皇上心里自然保宁侯重于王子腾一百倍。 或者说王子腾根本是负分,皇上这样不算宽大的心胸,早想着将他这位太上皇心腹一脚踢出京城。所以听说商铎上门打王子腾的脸,皇上就笑了。 但在太上皇心里,王子腾却是比商铎要重,所以才一听就火了。 只是商铎毕竟也是当年太上皇本人钦点的状元,淑妃又是陪伴他多年的贴心人,她的弟弟太上皇总要另眼相看些。 虽不如王子腾那般看重,但也算是个得用之人,商铎前十来年的仕途,在这位太上皇手下,也称得上顺当。可见太上皇对商铎也是颇为喜爱的。 此时叫亲妹妹温言劝了几句,又想着确实是王家的错,便将火慢慢消了。 只口中仍道:“这小子多少年了还是这样的性情不改!” “你难道忘了,十多年前他还是世子呢,就敢堵到人家昌平伯门前去要东西,听说不过是一套壁瓶!” 就因为壁瓶这东西太小,商铎还这样不依不饶,才给京城中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样着紧用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官印给昌平伯府拿走了呢! 太上皇想起这件旧事更道:“如今朕瞧他做了侯爷,倒是越发没人管得住他了!朕也不能就这么纵了他,否则下回他岂不是要堵皇宫的大门了。” 大长公主听皇上这话是准备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就笑道:“保宁侯与当今年岁差不了多少,也是皇兄打小看起来的孩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吗。倒是皇兄,这十多年的事儿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子要一并与人算总账,难道就是个天子肚量了?” 太上皇叫妹妹这打趣的话一说,忍不住笑了。更勾起了往日看商铎在眼前跟皇上读书时的旧情来,那怒火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于是第二日商铎在接到太上皇罚他抄十遍四书的旨意时,颇为诧异。 对皇上道:“我以为老圣人至少得叫我去跪上几个时辰呢,说不得还要我在家闭门思过些日子,居然就这样轻轻放过了我?” 言下之意:是我地位高了,还是他王子腾失宠了? 皇上笑着解释道:“大长公主为舅舅说话来着。” 商铎记下这份情,继续与皇上笑道:“陛下瞧见方才王子腾的脸色了吗?简直是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绿。肯定是一晚上没睡着。等陛下再暗中叫人加加温,保管他在京里如坐针毡。” 今日下了朝后,皇上故作不知,将商铎王子腾林如海,并其余几位尚书重臣都宣了进御书房,询问昨日之事。 商铎背靠皇上这株大树,越发振振有词,直将王氏兄妹说成了欺负亲戚家姑娘、贪图霸占旁人财产的穷凶极恶之人。 听起来倒比林如海这个亲爹还要愤慨。 王子腾脸色青了红,红了紫,紫了白,顶着一众同僚的异样眼神恨不得当场钻进地底下。 皇上又不轻不重地说了王子腾两句,更是叫人赏给林如海两幅字画,偏向如何,简直是明月昭昭。 王子腾更觉得丢人了。 好容易盼着皇上说了散字,他这才忍耐了走出去,不与旁人说话,径直回了府里。 而此时商铎还在皇上跟前说这事。 一开始从太后那里知道了此事,他打的主意就是务必闹大,闹得王子腾丢尽脸面,至于一样丢脸的荣国府只是捎带着的一网打尽。 王子腾身上可还有九省统制的官位,到时候皇上便可以此为借口,只说让他出去避流言风头,再给他升个九省都检点让太上皇满意,然后就把王子腾踢出京城,让他在外面晃去吧。皇帝自家心腹就可慢慢接手京营的兵权。 说来此事也发作的妙。若是换一个人,比如谢羽册,便不能这样上王家的门。因他不是这样的为人,太上皇自然会怀疑他的动机,进而寻思皇上这是要寻机将王子腾挤走。 可商铎是有前科的,再加上王氏这举动也是蠢得落了把柄在人手上,所以他这样发作太上皇一点也不奇怪。 便是有那么一点子疑心,也叫大长公主几句话打消了一半,剩下些微末多疑,只需皇上行事小心,慢慢培养心腹,不惊动太上皇也就无碍。 等王子腾出去巡个一年半载,再回来时,就会发现,京营的兵权已经被架空了。 那时候就算他要去给太上皇告状,自己也得被撸了官职:要是连你自己的权柄都得太上皇给你看住了,那到底是谁给谁当官做事呢?换你给太上皇发俸禄好不好? 至于能不能从王子腾那里夺来兵权,商铎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就要看谢家的本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0 22:19:17~2019-12-11 22:2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230766、一碗螺蛳粉、糯香碎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范范 30瓶;夏天下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各府态度 且说待皇上与保宁侯君臣两个进一步商量完坑人事宜后,商铎便轻松加愉快的出了御书房。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捧了些御赐之物。 如今太上皇正在为商铎的举动上火呢, 皇上再满意这位舅舅的行为也不好明着赏商铎。 于是便只说此事商婵婵夹在其中受了委屈, 以这个名义赏了许多女儿家的衣料玩物。 天知道商婵婵在其中受了什么委屈。 要她说最大的委屈, 就是不能去荣国府围观王氏丢人! 此时商婵婵正在西南宫门处等着商铎,远远见父亲来了, 便迎了上来。商铎倒是奇怪,问女儿道:“今日可不是你们休息的日子, 你怎么在这儿?” 商婵婵眼睛亮晶晶:“我听说了爹爹的事迹,所以求着娘娘让我今晚回家去住, 也好听爹细讲讲。” 又见商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捧着赏赐, 就继续道:“爹爹还得了赏?那女儿就放心了。” 商铎笑道:“都是给你的, 等咱们回家去,爹好好给你说说。” 这位保宁侯的性子,年轻的时候就是著名的十处敲锣九处有他, 不但爱凑热闹, 他往往还就是那个热闹本身。 也就是这十来年自己做了一家之主, 这才渐渐稳重起来。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出手,照样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堪称宝刀未老,他本人得意着呢。如今见小女儿要做观众,他当然要等回府好好说道说道。 只是在这儿之前, 还有一件事要办。 保宁侯父女出了宫,却见林家一仆役躬身站在商家的马车前候着,见了商铎行礼道:“侯爷, 我们老爷有请。” 商铎忍不住咧咧嘴。 他很明白自己还得过林如海这一关,只是不成想才出宫就被拦住了。 这事儿商铎不但借了林家的名,更重要的是,他瞒着林如海自己就做了。在昨晚流言传到林府前,林如海还通不知道呢。 所以昨晚摔筷子的,还真不止太上皇一个。 因为略有些心虚,待商铎见了林如海,索性先发制人,不等对方开口就直接自己抢答。 “此事虽是我先斩后奏借题发挥,用了令千金委屈的名头打了王家的脸。但也不全是为了打击王子腾,换了别的人家,我也会上门去要个公道,不叫咱们的女儿受这个委屈。” 林如海见商铎不但不好好解释,反而一派道理,不由冷淡道:“商侯爷此举不告而行,将我逼的不得不与你一道,从此跟四大家族反目,岂是君子所为?” “旁的也就罢了,我原也瞧不上他们家的行事。只是荣国府史太君是我亡妻的生母,更照料了玉儿几年,只为了这个,我便也不能跟荣国府恩断义绝。可侯爷此举,却是直接将我置于炭火之上。” 林如海现在便是跟荣国府和王子腾说明,此事他完全不知,是商铎借了林家之名去打王子腾的脸,他们会信吗? 就算是信了,脸都丢完了,岂能不记仇? 林如海倒不是怕了王家贾家,甚至当日他自己也有翻脸的打算。 但林如海其人,傲气甚重,他可以自己翻脸,一力承担后果,却不能让别人做他的主,更不愿意平白做了旁人的手里刀! 哪怕他入京是承了保宁侯府的情,却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叫人利用。 故而今日他必得问商铎要个说法。 哪怕商铎刚刚上门打过王子腾的脸,其霸道威势震惊整个京城,现在谁也不愿意得罪他,生怕成了王子腾第二。 但林如海仍是凛然不畏,这事儿商铎既然错了,他就必须要商铎给出解释。 商铎倒是欣赏这样的人,而且林如海的风骨也是有脑子的风骨:林如海再是恼怒也十分拎得清,方才在御前表现的可是平静自如,任谁也看不出纰漏,并没有拆保宁侯府的台。 但商铎欣赏归欣赏,有些事必须得跟林如海说明白了:皇上把林如海调回京城,予以高官厚禄,可不是来让他展示风骨来了,是要让他为皇上办事才行! 于是商铎直接道:“林大人这话说错了,什么叫我逼的你与我一道?我是什么道?我就是当今圣上那一道!” “你如今奉旨回京做户部尚书,陛下又加封你太子太傅,你真以为能在太上皇跟皇上之间独善其身,做个两边不得罪的清流?那你该去国子监教书去,这户部尚书却站不得中立!” “在你回京的那一刻,你就注定了是皇上这边的人,咱们就是同道中人!此事没有提前通知你是我故意的,正是怕你一时心软念及亲戚情分,告知荣国府让他们弥补了此事。那岂不是坏了皇上的打算。” 林如海见他这样振振有词,也有些恼了:“商侯爷言下之意,这事儿竟是我错了?” 商铎摆手:“正是!除了我没有提前告知你这一条,算是我的一点点不当之处,别的可不都是你的错?” “至于你说的,逼你跟四大家族反目,这锅我不背,来日只怕有大势逼的你亲自去抄你岳家的府邸也未可知呢!” “若你真是想退能独善其身,进能兼济你家那些不成器的姻亲,你就不该进京,如今可没有回头路走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皇上这边站着吧。” 商铎此人,看起来倒是也好说一句文质彬彬,然而脾气上来了,当真不是个好性子。 太上皇形容他颇有匪气,也没冤枉了他。 林如海何等风骨,商铎这样说话不客气,他自然更加冷淡:“侯爷的警世恒言我却领受不起。天家之事,我一臣子不敢如侯爷般置喙,在陛下面前自然也比不得侯爷的脸面。但如果侯爷以为这样就能随意拿捏我,甚至拿着我女儿之名去自行其事,却也是小瞧了我的为人!” 这话竟大有跟商家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要说商铎此人,这脾气来得快走的也快,且是个极为变通的人。他并不想跟林如海闹掰,于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居然立刻放缓了神色,将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更道:“我是明白这样的事儿你林大人做不来,所以才代劳了。不然我要不肯应,皇上吩咐你去王子腾门上找事难道你敢抗旨不成?那就不单是自己的罪名,连着令千金日后也跟你吃罪了。” “更何况皇上跟前我也说了你许多好话,只说此事是咱们两家共同计划的。你对皇上那真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并不与四大家族那些人同流合污。” “所以,今日便是我言语急躁了些,你只看在我们两家女儿的情分上,也该当没听见才是。” 林如海几乎要叫商铎气笑了,堂堂侯爷竟然翻脸如翻书,对人又拉又打,这会子又不是方才横眉立目几乎要直说他不识抬举的时候了! 只是林如海秉持君子之风,荣国府那样待他父女,他尚且容情,何况是如今好言好语的商铎,便是个小人还伸手不打笑脸人呢。 商铎见他神色缓和了些,心道:果然是文人难伺候,上一个叫我这样好言好语哄着的还是陛下呢。 只是此事他自知是办的不太地道,也算是坑了林如海,从此那四大家族跟林家肯定是要生出莫大的隔阂来。 而且贾母那又是好相与的?恐怕过不几天,京中就要传出林如海与保宁侯以势压人,而林如海本人只怕也要被人议论心胸狭窄,不顾岳家等话了。 所以商铎倒也没诓林如海,方才他在皇上面前确实是为林如海说了好话。 只说自己这样上门打脸的行为,林如海不但知道也是赞同的,可谓是大义灭亲。 更对皇上道,林如海这才接任户部尚书不久,便已将各地人口户籍、田亩米粮厘清,账目那是清爽分明,可见是个真正有才之人,果然是皇上慧眼识珠,不使贤臣流落在外。 这一顶高帽把皇上也哄得高高兴兴的,将从前林如海不曾奉承他的那些事放下了些,倒有些想将林如海发展成心腹的意思。 可见商铎大胆,在外瞒着林如海算什么,在内连皇上都敢骗呢。 见林如海气消了,商铎继续道:“林大人还不知道吧,为了这事儿,据说太上皇恼我恼的摔了筷子,更当着大长公主就说我是土匪呢。这不今儿还罚我抄十遍四书,虽然不多,但到底丢脸。” 林如海听了反而关心了两句:“侯爷此番行事确实鲁莽了些,竟不怕惹恼了老圣人?只罚抄书已然是侥天之幸了。” 说完也有些觉得解气,便又笑道:“老圣人还是罚的太轻了些。” 商铎这边与林如海解释过后,两人算是冰释前嫌,甚至现在作为同一条战线的战友,倒是比以往更觉亲近些。 如今且将这两人按下不提,只说王子腾恨怒交加的回了府上,不但当场摔了几个茶杯子,更亲手拎了把斧子去外面将自己从前手植的几株桂树都砍了才稍稍解气。 连赵氏都被夫君唬的噤若寒蝉,只等王子腾放下手中利器,这才劝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说句不好听的,女子出嫁从夫,便是我们家犯了罪也与姑太太不相干,她犯的事也只是荣国府……” 她话音未落,王子腾便打断:“东西是从我们府上叫商无非要走的!这还与我们王家不相干?!” 保宁侯商铎,字无非。 王子腾怒了,连声侯爷都不肯称呼,直接指名道姓。 赵氏只得奉上茶来,继续道:“此事也怪妾身,姑太太那边送了礼来,我就收了,也不曾问个明白。” 王子腾虽然气急了,但还没有气糊涂,挥手道:“此事与夫人什么相干?咱们家一年到头收的礼数也数不清,难道要你一一盘查来源?都怪那个蠢货!”王子腾又开始咬牙。 赵氏不吭声了,她方才的话也只是以退为进,先把自己摘出来,果然王子腾不肯怪她,只骂王氏。 她对这个小姑子可是半分好感都奉欠,此时劝也不劝。 王子腾在院中踱来踱去,继续喝骂道:“你说我王家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蠢货?!居然拿了旁人的东西送人情!这也罢了,你倒是寻个兜得住的坑呢,居然去动林如海的女儿!” 王子腾虽是武将,却也是允文允武,因位高权重,更不肯叫人看轻,极重素日言谈举止。如今却这样破口大骂,可见是被王氏气狠了。 赵氏适时在火上浇了一点油:“今早老爷上朝去了,姑太太那里还打发了人来。说是荣国府老太太要将她送进佛堂待半年,姑太太请我去说情……” 果然王子腾就如同一口油锅炸了一般,不等赵氏说完,就厉声喝道:“不许去!说什么情!叫她给我进去!在佛堂里蹲个一年半载再说!就算史太君不动手,我都要去请史太君处置了她,难道放她继续在外面犯蠢吗!” 这事商铎亲自出马,更连皇上都垂问了,估计后宫太后等人也都尽知。 那林姑娘如今还在太后跟前读书呢,荣国府此举也是落了太后的面子——太后前脚将人接近宫读书,荣国府后脚倒趁机摸人家东西,这是打谁的脸呢! 与其等太后从宫里下旨惩罚王氏,不如荣国府趁早将王氏给关进去,也显得知趣一点。那掉在地上摔得稀碎的脸面也能稍微再捡起来那么一点子。 赵氏本来就不想去荣国府搭救王氏,听了这话便应下了。 王子腾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忍不住伸手按住了额角。慌得赵氏连忙来扶:“老爷万万保重身子,快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罢了,我这刚出宫就请太医来,岂不是叫皇上以为我有怨怼之情。我不过是气狠了,哪里有什么病症。只叫人熬一碗安神汤来我喝吧。” 赵氏忍不住含了泪: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王子腾支撑着这四大家族多么辛苦,虽有史家两位侯爷可援手一二,但终归还是他顶在最前头。果然如今有祸事,也是首当其冲。 她扶了王子腾的手,夫妻两人彼此扶持往内走去。 两人此时脑子里转着同样的念头:真恨不得把王氏再塞回娘胎里去回炉重造!好让她生个脑子出来! 王家这里是想把王夫人塞回娘胎,那荣国府可就是想把王夫人塞回娘家了。 别看贾政的官位比起王子腾不值一提,但他的要脸程度却比王子腾还重呢。 当日林如海私下里回来,只当着荣国府几位主子点破王氏做的好事,贾政就羞愤的不得了,恨不得再也不见这个妇人。 如今保宁侯一闹,这脸可是丢的满京城都是,连皇上都做主给人家林府赏画了,这简直就是直接扒荣国府的脸,扒他贾政的脸! 反正贾政直接告了病假,短时间内他绝不肯回工部去叫同僚嘲笑。 好在他这官职也是亲爹临终前上书,太上皇赏的。谁也不指望他干什么,不去也不至于影响工部运转。顶多是等着看热闹的人民群众非常失望罢了。 现自贾母起,贾赦、贾政、贾琏、邢夫人凤姐儿等都在荣庆堂内,气氛一片压抑。 唯有王夫人跌坐在地哭道:“姑老爷好不念亲戚情分。在这里答应了老太太将此事抹了,回头居然让保宁侯府堂而皇之的登门去要画。说到底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偏要这样打我们两家的脸吗?” 凤姐儿心道:姑妈,我要是你,现在就闭着嘴不说话的。 难道是因她这几天顿顿只得糙米粥果腹,脑子里没油水,所以越发的不好使了?还是事到如今,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王熙凤认真揣摩着王夫人现在的脑回路。 其实王夫人的脑回路很简单:在她看来,这次她真的是冤枉的!要知道是保宁侯府送的礼,便是鬼拉着她的手她也不能干啊。 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她这几日已经受了磋磨,宝玉也被贾母拘在身边不得相见,这件事也该过去了吧。 谁知道商家却上王家的门去打脸,害的她居然要被关进佛堂。她怎么能去佛堂! 她这一去,元春宝玉也都跟着没脸,若是再让赵姨娘哄了贾政去,日后宝玉岂不是要吃贾环的亏。 于是王夫人先送信去王家请嫂子来帮忙,却只不见赵氏来,如今只得自己跑了贾母这里来跪着哭诉。 贾母现在跟王子腾一个想法,当真是不明白这是哪里来的蠢货,从前看她当家也跟个人儿似的挺有条理的。 其实这便是人性了,若是锦衣玉食,平平常常的过日子,谁都能是一副体面稳重的做派。 惟有遇到事上,才知道这人到底如何,王夫人就是那本性自私不慧的。从前贾母在上,她不过按照旧例管家,也没出过什么大纰漏。 如今在大事上,才发现这人漏的跟筛子似的,浑身上下全是毛病,偏偏没有半个脑子。 贾母已经懒得跟她说话了,所以直接叫人请了贾赦邢夫人等人来——你既然要跪着求情,倒要看看你当着大伯子妯娌和晚辈们还肯不肯不要脸的跪了哭嚎。 果然王夫人抹不开面子,只能顺势坐了地上哭诉起来。 她是真的冤死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贾母的画,所以她才敢拿了来。她又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怎么可能去拿保宁侯府送来的礼! 事发后,周瑞家的自然叫贾母发落了。而王夫人更不肯饶过她,不顾自己“病着”,当日回了荣熹堂就叫婆子摁着周瑞家的,拖在院子里动了棍棒,只将周瑞家的打的气息奄奄才叫人将她丢了出去。 连着周瑞的家私都扣下了,除了贴身衣服都不许拿走。 因是家生子,贾母也不肯将他们撵出去反得了个自由身。于是就将这一家子都送去了极偏僻的庄子上,准备叫他们自生自灭。 周瑞家的不想自己这个主意不但救不得女婿冷子兴,更是将自家也搭上了。如今后悔也晚了。 承恩公府常年有眼线放在宁荣二府,周瑞家的既是王夫人的心腹,如今被撵出府,谢家便着人悄悄将他们一家控制起来。 倒是凤姐儿,趁乱出手,将林之孝家的捧了起来,接过许多府上的事务来。 林之孝家的从来奉承凤姐,一大把年纪还认了凤姐儿做干娘。如今得了好处,越发要趋奉不提。 虽然跟在邢夫人身边,但仍旧是凤姐儿的耳目,万事都只听凤姐儿的。 更是将自家女儿小红从宝玉房里要了出来,送给了凤姐儿使唤。 袭人素来觉得小红俏丽聪明,有些刁钻古怪,乐得做人情,没回宝玉就将她弄走了,倒让凤姐儿那里多了个得力的人。 以上皆为闲话,且说如今王夫人还在贾母跟前哭呢。 贾政见王氏还敢喊冤,忍不住气的浑身发抖,只对贾母道:“请母亲的吩咐,快将这妇人关到后头去吧,否则全家都糟了祸患了。” 这也就是顾忌着宫里的元春和王家,不然以贾政的脾气,贾宝玉在外结交优伶,在内调戏丫鬟都险些被他打死,更宣称要拿绳子勒死。 何况是王氏这样丢人丢的满城风雨更丢到宫里去的蠢妇! 且不说旁人,只说邢夫人再次前来围观王氏倒霉,简直是浑身舒爽,如同夏日炎炎喝了一碗冰凉凉的酸梅汤一般过瘾,那嘴角不自觉就翘了起来,而且越咧越大。 王熙凤连忙悄悄拉了拉邢夫人的衣裳,贾母现在可是个炮仗,谁点谁着,邢夫人这样幸灾乐祸要是现在贾母眼里,保准也是一顿排头。 但心里也有些看不上邢夫人:便是凤姐儿想让王夫人倒霉,但也只限于在林如海跟前。 若她早知会祸害的整个荣国府和王家都丢人,她当日也就帮王夫人遮掩了。这正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荣国府名声臭了,就算王夫人是最惨的那个,她与贾琏又有什么好处?所以也是忧虑。 见邢夫人此时居然还为了往日妯娌之间的龃龉幸灾乐祸,可见为人何等短视。 刚强如王熙凤,也有些心灰意冷。荣国府如今,不但是朝中无人,连这两房当家太太也这般无能,果然是已现败相了。 贾母对王氏的耐心几乎要耗尽了,下了最后通牒:“王氏,你若是乖乖进去,我还能舍了这张老脸进宫去请安为咱们家求情。否则你便等着太后一道懿旨下来罢,那不单你,元春的前程可就全完了。” 王夫人愣在当场,却不敢再哭了。 邢夫人连忙出来为婆母分忧解难,吩咐身后王善保家的:“还不快将你二太太扶到后面去,她跪久了脚软起不来呢。” 这后面是哪儿,无非就是那间森冷的小佛堂了。 于是王善保家的并金钏儿等几个丫鬟在贾母的冷眼中,赶紧架起王夫人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保宁侯前面怼王子腾很爽,但以他的性子,也会怼林如海~ 嘿嘿嘿,所以这章写了林如海被怼,林公粉请轻拍我,拍保宁侯本人谢谢!感谢在2019-12-11 22:20:54~2019-12-12 22:2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凡太苦了 2个;珞萱、叉烧包、千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欲 10瓶;荫荫夏暮、懒羊羊、桃灼夭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商家三子 且说荣国府中。 贾母见王夫人终于被架走了,这才缓了缓精神继续道:“凤哥儿, 赶明你叫琏儿亲自带了厚礼上林家致歉去。” 自贾赦起所有人都是一怔。 贾政更是道:“母亲, 妹夫行此举真真儿是不念亲戚情分, 坏了我们府上的名声,难道我们还要上门去任人羞辱吗?” 叫别人打了左脸再把右脸送上去? 贾母心内对林如海也是十万分不满, 但她脑子清楚,于是道:“圣人都给姑老爷赏了画, 那便是圣意裁断,是林家委屈了。既然不是他府上的错, 自然就是我们错了, 难道现在不上门, 还等着请吗!” 贾母这不是向林如海低头,而是向当今低头。事已至此,四大家族与林如海之间也算是情分断绝了。 贾母一番话说的贾政只能垂头称是。 贾赦着意在贾母面前表示一番, 只道:“母亲说的是, 我那里也有些书画体己, 叫琏儿给妹夫送去吧。” 此事丢脸已然在所难免。 贾王两家对此事之后的应对方法便是全当自己是个龟,缩起来不动,准备让时间洗刷身上的笑柄。 薛家既然依附这两家,自然也是收敛行径,不敢再动。连薛蟠都被勒令近日不许再出门胡闹。 薛姨妈更是打算让他跟着那些家里铺中揽总等人出京走一趟, 也好进益些。 至于史家,心情则有些复杂:同为四大家族,自然感同身受的丢脸。 但同时心里还有点小庆幸:好在当时史湘云的戏子事件自家早早带她上门道歉, 没有发酵,落人笑柄。 当然京中最高兴的,当属南安王府了。 终于有人做了接锅侠,本以为一两年才能过去的丢脸之事如今就没什么人讨论了。 是夜,承恩公府。 谢翎也正在与父亲论及此事。 其父谢羽册就此发表了一通感想:商铎此人,要是跟他做朋友无疑很愉快,但做敌人就会很头疼了。 这人不但有勇有谋,重要的是还能不要脸!这种人正是软硬不吃,除了拿绝对的权利和地位压制他,几乎没有别的好方法破解。 谢羽册更叹道:“只盼着日后我们两家不要因储君之事对上才是。你常在宫中行走,务必转告大皇子,对商家宁可远着些,也万万不要得罪。” 以商铎现在的地位能为,他决定不了谁能当上太子,但他却能决定谁当不上太子。 保宁侯府这样的势力,要是一门心思扯后腿,在皇上跟前下眼药,哪位皇子吃得消? 谢翎有些奇怪地看了父亲一眼:保宁侯府既然同意与谢家联姻,自然也是站在大皇子这边的,两家又怎么会因为储君之位对上。 不过大皇子确实不宜与保宁侯府走的近。 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自己还在位,儿子就已经朝野归心,跟自己的心腹打成一片的。 谢羽册哪里知道儿子的思路早跑偏了,只继续道:“从今儿后咱们父子可就要忙起来了。” “京营节度使这位置,多年来都在四大家族手里,先宁荣二公都掌过,这两位年老后,老圣人又将这兵权了王子腾。” “这样几十年经营下来,咱们现在想插一手,必是一场硬仗。只是保宁侯府都替咱们做到这一步了,若是我们家成不了事,恐怕连宫中娘娘和大皇子那里都要受牵连。” 便是一国之母,也要母家争气才能有底气和脸面。 谢翎郑重点头应了。 于公,承恩公府要做皇后和大皇子的后盾,于私,谢翎也不想叫岳父觉得自家父子没本事。 要是谢羽册会读心术,肯定会诧异的问儿子:岳家?什么岳家?哪里来的岳家? 可惜他不会,此时已经转了新话题。 只见谢羽册问儿子道:“你是见过保宁侯三子的,觉得如何?” 谢翎简要地说了说自己的看法,更是着重称道了一番商驰。 在他心里,这位可是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大舅兄。 谢羽册点头:“果然如此,我就说他家的儿女都不会差。” 商铎跟谢羽册两人作为皇上的左膀右臂,也是相识二十多年了。不过商铎离京六年,当时商家三子还都未长成,所以谢羽册也所知不多,今日听谢翎一一说起,这才感叹了一句,果然是商铎的儿子。 然而这话落在谢翎耳朵里便是:果然是觉得保宁侯家女儿好,所以两家才定了亲事。 继跟商婵婵鸡同鸭讲后,谢翎又与自己的父亲在对话中实现了误会的无缝对接。 此事的余波至此还未完结,但暂且按下不提。 只说商铎领了太上皇罚抄十遍四书的旨意回了府上,正赶上用晚膳,果然一家子都在等着他。 商婵婵昨日在宫中听说父亲大发雄威,上门硬刚王子腾后,只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跟着在后面敲锣打鼓。 但听太后娘娘说,父亲此举大约会惹恼了太上皇,就又为他吊着一颗心。 如今终于一家子齐全,商婵婵第一个按捺不住发问道:“爹爹没事吧?” 商铎便将今日之事一一说完,连与林如海的对话也都告知儿女。 然后嘱咐商驰道:“我虽解释过了,但今日终归仓促,待来日你再带着你两个弟弟上林家去拜会一趟,这事儿是咱们府上不告而行,有点理亏。” 江氏便埋怨道:“原来你竟不曾告诉林大人一声?岂不是平白叫他得罪了王子腾?” 商铎笑嘻嘻:“他本来也跟王子腾不是一路人。与其再这样举棋不定以后惹恼了陛下,不如赶紧站到我们这边来。” 商驰点点头:“等林大人休沐,我便带他们上门。” 随后又莞尔:“说来父亲还要赏我才是。” 商铎正在喝一碗鲜笋老鸭汤,听这话便奇道:“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父亲以为平宁大长公主为何昨日夜间还在宫中?” 商驰含笑:“自打大长公主出手下了贵妃的脸面,虽常往宫中走动,但留至夜间的时候却不多。” “是我昨日晨起见父亲出门去了,便往大长公主府走了一趟。这样互做人情之事,大长公主自然不会拒绝。” 大长公主在太上皇跟前替商铎说话,来日商太后自然也不能坐视贵妃作妖针对大长公主府。 与商铎做事刚硬不同,商驰行事却是温和许多,追求合作共赢。 见商铎要开口,商驰继续道:“父亲放心,有您声势浩大的吸引目光,我走这一趟本就不会有人注意。何况我也格外小心了。” 商铎这才哈哈一笑:“我还道是自己运气好,原来是你在弄鬼。” “好!这事该赏,我这就把太上皇的旨意赏给你,那十遍四书就赏你给为父抄了吧。” 商婵婵:……这是赏赐?这位爹真的一点道理不讲。坑别人也罢了,连自己刚立了功的儿子也坑! 还是大哥好,处处为这个家着想。 谁知下一刻商婵婵对商驰的滤镜就被他无情打碎。 只见商驰笑容分毫不改,只道:“父亲有事,儿子服其劳也是正该的。只是老圣人那边还恼着呢,要知道父亲不是亲手抄写岂不更添麻烦?” 商铎颇为不耐烦:“日日公务还忙不完,谁有空抄这劳什子!” 商弛笑容越加温和:“正是,父亲公务繁劳,这些事儿原不该您亲自做。” “但我的字父亲是知道的,一贯平平,不比二弟,各家书法都曾习得一二,模仿父亲的字体更是难辨真伪,此事就交给二弟吧。” 安静吃饭却凭空被锅砸中的商骏:??? 商驰还不肯罢休,看着正在夹水晶肴肉吃的商骥继续道:“还有三弟,听师傅说他的字很是欠些功夫,不如这几日一起将四书抄个十数遍,也算是勤能补拙了。” 商骥顿时欲哭无泪,连肉吃在口中也不香了。 商婵婵寒毛直竖,不等商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忙扯了江氏的袖子:“娘,娘!” 江氏便对欲将弟弟妹妹一网打尽的商驰道:“好了,你三弟也就罢了,你妹妹身子弱呢,何况宫里的功课也紧,你只别勒掯她了。” 商骥: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是罢了这两个字吗? 用过晚膳,商骏在父兄的高压下,只得领了命令去替商铎通宵达旦地抄写那十遍四书。 商驰见弟弟背影便道:“父亲,二弟三弟也到了可以出仕的年纪,父亲还压着不许他们去科举吗?” 商铎颌首:“你二弟的性情你也明白,考出科举来也走不了什么仕途,横竖也就是国子监崇文馆,且过两年吧。还有骥儿,不说也罢,等他二十,我就去给他要个荫职。” 商骥:……他虽然自问没有父亲兄长这样高中一甲的本事,但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落第啊!怎么就得凭借父亲得个荫职。 他刚要开口反驳,就见大哥笑道:“是了,我看三弟的性子,随便找个礼部或者工部的位置塞进去便罢了,何苦去遭罪走那一遭,若是外放了出去做官,三弟这样淳朴敦厚的心性,哪里对付得了许多事。” 商婵婵见他们父子俩闲谈间便敲定了家中其余人的未来仕途,不由同情地看了商骥一眼。 她算是看明白了,别管商驰面上多么春风化雨似的温和,手腕也不似父亲般刚硬,但本质上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作为长子,作为保宁侯府未来的掌舵人,商驰为人其实十分强势果决,绝不拖泥带水,行事也不容人质疑。 好在商骏性情淡泊宁和,闲云野鹤。而商骥则是格外淳厚温和,事事不争。 不然保宁侯府这样如日中天,又有爵位承袭,说不得也会有兄弟离心之事呢。 商婵婵在这里杞人忧天胡思乱想时,商驰却忽然点了她的名。 她现在对这位大哥简直是敬若鬼神,宛如从前被班主任点了名,当场起立:“大哥叫我做什么?” 商驰一笑:“你也去了两次荣国府,觉得他们内宅的主子们还有聪明人吗?横竖他们家男人是都没救了。” 商婵婵点头:“史太君是个精明人,大房琏二奶奶也是个聪明人。” 商驰想了一想,道:“若是如此,宫里贾贵人说不得能因祸得福再进一步。” 商婵婵:大哥我求求你,讲课不要直接给答案,把解题步骤也列一列好不好…… “太上皇年老反而越发念旧,贾王两家这次脸丢大了,太上皇如何不心疼?如果我是贾家的人,就会主动放低了姿态上林家去道歉,之后更是替林家和保宁侯府在京中分辨,只说自家的错。” “这样一番精乖的举动下来,别说皇上不好动手,太上皇那里更要心疼了。” “贾王两家如今既然在错处上无法行赏,那只能赏宫里的贵人了——那既是贾家的女儿,又是王子腾的亲外甥女,正好拿来封赏一番。也算是敲打了皇上和朝廷上的新贵,告诉他们太上皇还是倚重老臣的。至于这位分,封妃不好说,但一宫主位是跑不了的。” 商婵婵懂了:元春要成为太上皇维护老臣的典型了。 她垂头丧气起来:难道忙了半天,最后竟然让贾元春得了好处?那可真是没意思。 商驰见她眼尾都垂下来了,不由笑着点了点她的发顶:“傻孩子,位分说到底有什么要紧呢。事关后宫,你日日看着,应当比我明白,自己想去吧。” 商婵婵眼睛一亮。 如今商家在议及皇城中事,却不知,宫中也有与他家息息相关的大事发生。 皇城之中,太上皇正在凤景宫用膳。 “如今开春了,从前你宫里小厨房这个时节有一道春笋鸭子汤最好的,今儿怎么不见?” 太上皇与商太后数十载相伴,如今儿子都当了皇上,两人说话倒也随意了些,颇有种寻常夫妻的之感。 商太后只道:“那是保宁侯府传下来的食方,臣妾听陛下嫌保宁侯是土匪强盗呢,他府上的食方还配上陛下的桌?” 太上皇摇头笑道:“本就是商铎那混小子有失官体,不成体统,你这做姐姐的不说教导他,还来刺着朕?” 商太后也掌不住笑了,这才吩咐碧珠将那汤上来,亲手替太上皇布了一碗劝道:“他的脾气打小就急躁,陛下有什么不知道的。都说外甥似舅,好在皇儿是随了陛下的稳重,不然要是像商铎一样说风就是雨,臣妾真是愧对列祖列宗了。” 太上皇有了汤喝,又听商太后此话,便笑道:“罢了,他也是咱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是个直肠子。只是长姐如母,你也要多教导他,如今他也是一朝宰辅了,这样莽撞叫人笑话。” 这世间哪怕是圣人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去,更是越老心越软。 正如当年废太子逼宫,太上皇也不忍下杀手,只觉得儿子是被旁人教坏了,只圈起来就完了。 如今商铎这样行事,太上皇还只当他是个有一说一的直肠子呢,不想他肚子里的弯弯绕那是九曲十八盘全为了坑人。 商太后只道:“臣妾在后宫之中,哪里管得到前面去,只叫皇上去提点吧。” 太上皇摸摸胡子笑道:“皇上如今很好,年前将林如海调回来任户部尚书,倒是很知人善任,不是那等任人唯亲的。” 商太后轻轻一笑只道:“陛下别跟臣妾说朝堂上的事。” “那朕便跟你说说家事。保宁侯府里可还有三个好儿郎,你这做姑姑的也别只偏心姑娘家,也得为侄子们参详参详婚事。尤其是子承那孩子,如今可是二十岁了。商铎日日在外头搅风搅浪的,怎么到自己儿子身上倒不着急了?” 子承正是商驰的字,还是太上皇亲自赐下的。 如今太上皇想起来就笑道:“本来朕赐这个承字与他,是想着他身为长子,子承父业,日后好将你保宁侯府再发扬一番。如今倒是盼他可别子承父性才是。” 商太后一听提起商驰的婚事,自然也是极为上心的:“陛下有什么恩旨不成?从前是不想在江南给驰儿将亲事定了,如今回了京,也是该打算起来了。” 太上皇略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两声:“那个,忠顺家的云容如何?” 商太后目光便是一凝。 当今的亲兄弟除了义忠亲王这个这辈子都被圈起来不能动的,就还有忠顺和忠勇两位亲王。 忠勇亲王是先荣太妃的儿子,荔容郡主的生父。 其为人十分古怪,打小就喜欢干木工,比起当皇帝大概更想当个鲁班。 要说起初还有人怀疑他韬光养晦,但天长日久,看着这位皇子一件件木工活产出,大家也就信了,原来真是位木工托生成了皇子呢。 起初太上皇怎么能允许儿子这么不务正业,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偏就是拗不过来。 结果现在太上皇老了,倒是觉得这儿子从来不搞事,就是安安分分做手艺人,倒还喜欢起来,时常召进宫来说话。如今太上皇寝宫里的一套酸枝木的桌椅还是忠勇亲王亲手做的。 对皇上来说,有个不喜参政只喜欢干木工的弟弟就更高兴了,不就是喜欢木头吗,只要别盯着皇兄屁股底下的皇位,天下的木头尽着你挑! 最近忠勇亲王又迷上了根雕,过完年就出京寻好树根去了。 因他痴迷木工,对旁的都不甚在乎,忠勇王妃又是个温柔性子。所以父母都不甚严管的萧荔容才被纵得如此敢作敢为女中豪杰似的。 但忠顺亲王可就截然不同了。 这位倒是也无心朝政,但他格外会搞事,捧歌女养优伶,满京城招猫逗狗无事不干,堪称是纨绔中的纨绔。 因他宠妾灭妻,内宅中乱成一团。三四年前,原配王妃都叫他气病了,后来更是卧床不起,没几个月就病死了,也没有嫡子,只留下一个嫡长女云容郡主。 如此他府上更是无法无天起来,据可靠消息,忠顺亲王最高纪录是三天内往家里划拉了十个歌妓。 便是有御史参他,他也混不吝完全不在乎——顶多被太上皇叫进宫大骂一顿。横竖是那是他亲爹,难道还能为了他私生活混乱就打死他? 后来太上皇都懒得骂他了,直接眼不见心不烦。 去岁太上皇倒是为他又择了一位继王妃,乃是襄阳侯的次女。自此太上皇也觉得对这个儿子尽完了当父亲的责任,于是甚少理会他了。 然京中谁不知道,这位继王妃冯氏倒是十分泼辣厉害,将忠顺王府养着的歌女清倌之流,一打一打的按次序全发卖了。直逼的忠顺王爷在内宅中站不下去,只是越发在外面养起外室和优伶来。 其中有个叫琪官的,更是整个京城都闻名的旦角。 忠顺王府这样不像话,只苦了失了亲娘的云容郡主,堂堂亲王嫡长女,任由后娘拿捏罢了。 故而太上皇虽对忠顺亲王失望已极,但再恨铁不成钢,也是亲儿子,云容郡主也是他亲孙女。 眼见这孩子可怜,亲娘没了,亲爹又是这么个形容。好好的郡主长到十五岁亲事还没个定论,这不太上皇如今就想起了商驰。 保宁侯府不错,商驰这孩子更是样貌本事都无可挑剔,云容要是许给他,自然十分圆满。 对太上皇来说,云容郡主是亲孙女,但对商太后来说,唯有商驰才是亲侄子!云容郡主且要靠边站。 忠顺王府乱的举世皆知,她怎么肯让商驰这个未来世子跟忠顺王府联姻! 若云容郡主是个好姑娘也罢了,可往日这位郡主进宫来拜见,其行事十分怯懦沉默,言谈也毫无见识 商太后是喜欢女孩,但是喜欢伶俐出色的女孩。 于是去岁郡主进宫读书之事,商太后就以云容郡主未出母丧,更是年岁颇长为由不曾令她进宫。 商太后连教养云容都不肯,何况是让云容郡主嫁给她最出色的侄子了! 虽则云容郡主的性格大半是生来可怜的缘故,往日商太后也愿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鞠一把同情泪。 等以后给她指一门好亲事也行。但前提是这亲事不是指到她商家去! 要给商驰娶这样一位妻子,做保宁侯府的宗妇,商太后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只是商太后毕竟在宫中浸淫多年,深知不能直接驳回太上皇,更不能露出嫌弃皇家郡主的样子来,于是面上不但不恼,反而笑了。 “果真是天大的恩典。云容那孩子可是正儿八经的郡主,性子又温文沉默,是个再柔和没有的了。也是陛下疼驰儿才想着他。臣妾谢过陛下。” 太上皇连连点头,果然是淑妃,一贯与他贴心。 他哪里知道商太后现在恨不得拿茶盅子砸他:这种破事丢给我们商家!老糊涂了吧! 然而商太后面上愈加温和:“只是这两家,到底一家是亲王府,一家是我的娘家,与别个不同。” “若是一时兴起就下了旨,倒显得不看重他们了。所以臣妾还请陛下的恩典,叫了两家长辈来坐一坐,也好商议商议。” “更得叫钦天监和护国寺大师们合一合八字。咱们皇家的女孩子,可不是什么命格都压得住的,别有什么妨碍才好。” 太上皇摸着胡子表示赞同,更是夸起了商太后:“当年朕为你取淑字为封号,正是看中你这贤淑心性。” “你放心,朕这回不做赐婚的太上皇,只做个媒人。等合过了八字,朕就叫商铎和忠顺进宫自己商议婚事去。你们家极好,忠顺虽然酒色上放诞了些,但又不傻,如何能不同意。哈哈,朕就等着喝这杯喜酒了。” 商太后面上笑眯眯,心里早已经想着让太上皇滚出去拉倒。 于是等太上皇酒足饭饱,一撩龙袍走了,商太后的脸登时就拉下来了。 碧珠连忙上来道:“娘娘且宽心,侯爷不是这等任人摆布的人。今儿宫门下钥了,明儿一早,奴婢便打发人出去将此事告知侯爷。” 商太后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砸在桌上:“如何应对是一回事,但现在本宫却更想知道,谁在背后这样算计我们商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2 22:28:21~2019-12-13 21:4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梁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糯香碎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灼夭夭、云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考教学问 商太后跟太上皇相伴多年,十分了解太上皇这个人。 太上皇贵为一国之君, 皇子皇孙他还会抓一下教育问题, 然而孙女辈他一贯觉得是女人家的事儿,不甚上心。 荔容郡主这个天天在宫里蹦跶的孙女, 他都不怎么垂问。如何就想起年节下才进宫, 见面甚少的云容郡主来了? 必是有人在他耳边上提了。 这才让年老心肠软的太上皇想起了这个可怜失母的孙女, 一时脑袋发热准备找个最好的人家给她塞进去。 商太后心道:早干什么去了!早这么关心孙女倒是管一管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叫他别宠妾灭妻生生逼死王妃啊!再或者早在先王妃缠绵病榻时就将孙女接进宫里好好教养, 也不至如此。 在商太后看来, 云容郡主无疑也是可惜的。 只是当年她不过是淑妃, 皇家郡主的教养也轮不到她说话。到了如今,云容郡主性情早定, 商太后对此甚为不喜, 怎能允许商驰娶她。 便是商家不会被因此绑在三皇子的船上, 保宁侯府宗妇也不能是毫无见识任人拿捏的女人。 商太后吩咐道:“查。给本宫细细的查。” 太上皇后宫就这么几个人了, 大家都是老熟人,除了商太后和楚太后两位大佛偶尔呛声,剩下的太妃都是吃斋念佛, 全当自己是隐形人混日子罢了。而忠顺亲王的生母更是早早离世。 谁会突然跑出来发个疯坑一下商家,这岂不是想死不捡好日子? 以商太后如今在后宫的权柄, 不过一两日,便已经查了出来。 碧珠独自留在商太后身边道:“据太上皇那边奉茶的宫女所言,是二皇子在太上皇跟前感叹了云容堂姐可怜。” “柳贵妃?这事儿倒不像她的手笔。”商太后略有些疑惑,倒不是信任柳贵妃的为人不干坏事, 只是觉得她没这个脑子能想到这样侧面打击商家的方式。 要是柳贵妃,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场表演一个晕厥然后哭着求皇上把柳氏女许给商家。 然后以被商太后打脸后躲在宫中不敢见人为结局。 可以说,要没有皇上的宠爱,以柳贵妃的脑子和孜孜不倦的作夭态度,在这后宫里早就凉透了。 碧珠抿了抿唇道:“娘娘睿智,奴婢去查了,柳贵妃和二皇子那边跟忠顺王府素来没有往来的。倒是贤妃娘娘跟忠顺王府现任王妃走的颇近,所以只怕此事二皇子是白替贤妃娘娘和三皇子背了锅。” 二皇子性情比较随亲娘。 一言以蔽之:蠢而不自知。 其实做人,没有智慧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这没智慧的人觉得自己绝顶聪明,世上所有人都任他算计。 但其实自己才往往是被人利用的那个。 比如现在,太后都能想象到两个孙子之间的互动,差不多就是三皇子那边“不小心”露了这个意思,而自己却一时“没来得及”上禀。二皇子知道了便赶紧跑到太上皇跟前表功,以示自己孝顺长辈记挂堂妹。 殊不知自己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 商太后十分头疼:当年看皇上斗别的妃子的儿子,倒是不觉得,如今自己的亲孙子们互坑起来,果然让人心烦。 碧珠继续道:“还有一事,因从前贾元春是咱们这出去的,如今她又跟贤妃娘娘住在一处,奴婢便悄悄提了她宫里人问了一问,这个主意却是贾元春与贤妃娘娘一同参谋的。” “云容郡主若是成了保宁侯府未来的侯夫人,郡主那样好拿捏的性子,本就是由着这位继母摆弄——只怕他们是想借此拉扯保宁侯府站在三皇子那边呢。” 商太后目光中全是冷意。 贤妃倒是打的好如意算盘! 自己什么都不出,就出个主意,准备用人家忠顺王府的一个郡主来拉拢商家站在三皇子这边,真是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况且这行事也还格外小心呢,若不是碧珠继续往下细查,这锅可就又要被柳贵妃和二皇子背走了。虽然柳贵妃也不是好的,但一码归一码,总不能漏了真凶。 次日,保宁侯府便得了这个消息。 商铎摸了摸下巴:“说起来虽然大皇子有着嫡长的身份,但我本来还真不想这么早就站队,但现在他们偏偏要逼我啊。” 皇上如今有六子,大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出身正嫡不必说。而四皇子和六皇子年纪既小,母家出身又低,暂且也可不考虑。 朝中大臣暗暗站队无非也是在前三位皇子内选择。 大皇子出身嫡长自然是热门中的热门,以至于多少人想往前凑都没机会。既如此,许多人就选择烧冷灶,往二皇子和三皇子跟前使劲去。一旦成了,自家就是个从龙之功。 这些人家多半是衰落了的勋贵之家,想着与其再传两三代,爵位就没了,不如趁早搏一搏,说不得就能再赢一场富贵。 商家作为当今的母家,是完全不需要这么早站队的。 所以商铎一贯在这事儿上十分谨慎,在皇帝面前说起三位皇子也从无偏颇。只是心里看好大皇子。 主要是只看柳贵妃这个亲娘的脑子,和二皇子这种耻于出身十分偏激的性情,保宁侯府就不可能站到二皇子那队里去。 而影子一样的三皇子,商铎本来对他没什么看法。但如今人家都算计到自己头上了,以商铎的脾气,这辈子也不可能去站三皇子,只会暗中伸出腿来给他使绊子。 商驰倒是依旧略微含笑,平静的如一泊水泽,仿佛被算计婚事的并不是他,只是安然道:“父亲若是放心,就将此事交给我吧。” “也是,反正是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捣鼓去吧。正好最近我在忙别的事情。”商铎丝毫没有为人父的自觉,当场将这麻烦甩给儿子,就全当这事儿不存在了。 而商驰独自坐在原地思考整件事情。 食指依旧下意识的叩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如今朝中之势犬牙交错,保宁侯府已是如日中天,便更得处处小心。不单是他,连两位弟弟的婚事估计都有人惦记着。 既如此,倒不如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凡钟鸣鼎食之家,婚娶大事自然不能随意,何况此事又牵涉皇家郡主。 商太后以此为由在太上皇面前用了缓兵之计,只说除了钦天监,还叫人将两人的八字拿到江南请一位神僧算一算,太上皇自然无不允准。 其实对太上皇来说,他不过是心血来潮,只为了满足自己果然是个好祖父的心思。 于是此事就拖了下来,仿佛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涌动,不被人知晓。 京城中如今最热闹的当然还是王子腾丢脸的事儿。 皇上暗中派人给此事加温,传的那是沸沸扬扬,更连那金陵官场上的护官符之名都传了出来,简直将四大家族渲染的一手遮天,连皇帝都得听他们调度官员似的。 王子腾有口难辩,几乎气出内伤来:我们家要有这样的本事,干嘛不造反呢!还在这儿低眉顺眼的叫人翻来覆去的议论? 从来这流言蜚语最难分辨。 他在京城做官这些年,不说政敌了,单说那些眼红他官位的都不知有多少。那都是些闻见血腥味就上来撕扯的人。王子腾如今既然落下了把柄,就算皇上那边不着意安排,也少不得人嚼说他。 这样七八日下去,王子腾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抑郁了。 他可不是贾赦贾政,一个虚职一个低位,躲在家里不出门就行了,谁也不能跑到荣国府里去对他们指指点点。 王子腾可得日日上朝和坐班呢! 如此一来,不等皇上向太上皇提起,太上皇便主动约谈皇上,准备让王子腾出京巡视避避风头去。 皇上心满意足,顺手还给王子腾加了个九省都检点的官职,太上皇也就越发觉得皇上体贴老臣之家了。 于是更提出进一进贾元春和牛氏的位份。尤其是贾元春,那可是贾代善的孙女,也是王子腾的侄女。从前在楚太后那里当女官时,皇上也见过她,依稀记得那是个桃腮杏口容貌也颇为出色的女子,给皇上当嫔妃也适宜。 皇上垂下眼帘:天子心性本就不容人摆布,如今官场要听太上皇吩咐也罢了,居然连后宫女子,自己的枕边人,都容不得自己按心意来,皇上对四王八公的忌惮和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皇帝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让别人痛快了,只等着日后算总账。 当然,此时也只笑道:“父皇说的是,此事就交给皇后去办吧。” 太上皇对皇后这个儿媳妇还算满意,只道:“皇后是个贤惠的,只是如今年轻些,来日让她多往你母后跟前走走,好学着些,你母后才是个真贤淑人呢。” 皇上险些立地笑场。 太上皇的主意皇上早就从商太后那听说了,更知道亲娘的态度是恨不得把太上皇胡子都揪掉的恼怒。 偏面上做的很漂亮,甚至还“体贴”地对太上皇道,往江南去算一次八字来回时间颇长,不如为郡主多选两个郡马爷候选人,比如楚太后娘家临安伯府的那位嫡长子也很不错嘛。 太上皇想了想,没毛病。 于是就找机会也往楚太后那要八字去了。然而楚太后一听是云容郡主,当场就表示不太乐意,她楚家新一辈也就只这嫡长子是个尖儿,哪里能娶云容郡主,岂不是自己找麻烦! 于是就找借口推辞了,太上皇便觉得楚家不识抬举,居然看不上自己亲孙女! 自然十分不满,更深觉楚太后不如商太后。 皇上回头就与皇后说了给贾元春晋封之事。 皇后温和笑道:“非年非节,非功非娠,忽然晋位只怕贾贵人受人非议呢。不过父皇的旨意,咱们做儿子儿媳的只照办就是了。臣妾想着给她一个嫔位,不知陛下觉得如何?虽则妃位上也有空档,只是四皇子的生母如今还只是个嫔位,倒不好叫贾贵人越过去的。” 皇上哂笑一声:“嫔位?朕瞧着父皇那意思,恨不得给她封个贵妃才好呢。” 皇后腹诽道:要按照您那位贵妃的出身,后宫里给谁封个贵妃也行,贾贵人的出身还绰绰有余了呢。 当然面上还是笑着的:“那便请陛下赐个封号,也算超于寻常嫔位之上了。” “这事儿你跟母后定即可。”皇上不太高兴,甩手走了。 就贾元春封号之事,皇后前来请教太后,得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德嫔?”皇后一怔。 这封号可有些古怪。 “请母后的意思,那日后宫中若册立德妃?岂不是有些乱?”贵贤淑德四妃,这冒出来个德嫔是怎么回事。 太后正在兴致盎然的修剪一盆花,笑道:“本宫此意就是要明示后宫,将这四妃之一的德妃之位虚位以待贾元春。不到四妃,如何配得上她这心性手腕?” “再者,她如今封了嫔位,也该挪出贤妃的瑶华宫了,省得两人蛇鼠一窝,倒容易凑堆起来。” 太后不肯叫忠顺王府跟商家牵扯起来,于是消息封锁的极严,连皇后也不曾知道。 但如今看太后的态度,也知道贤妃和贾元春是把商太后得罪狠了。 太后素来知道皇后聪颖,于是笑道:“好了,你只管去办,太上皇听了也只有嘉许你的。” 皇后忙起身应下,只道:“母后之意,儿臣明白了。” 商太后一笑:来日贾元春要是能与贤妃并列,不知道荣国府还会不会这么坚定的支持三皇子呢? 而贤妃跟贾元春之间又岂能不生嫌隙? 况且贵贤淑德四妃,因商太后是淑妃之身登临太后之位,不出意外,为尊者讳,终皇上一朝大约淑妃也只能空悬了。 所以贾元春这准德妃一封,正一品四妃之位就算是没了。 那下面的嫔妃还能不乌眼鸡似的盯着她?尤其是作为四皇子生母的孔嫔,估计生吞了贾元春的心都有。 而此时,听说贾元春晋封的商婵婵也在思考。 她托着腮心道:按书中算起来,差不多一两年后元春就该封妃省亲了。如果到时候她还是加封了贤德妃,那就有意思了。不知道贤妃娘娘是如何看待这位占了她封号的德妃呢。 况且除了谥号,还没听说过本朝有双字嫔妃。 所以也有红学家认为,这封号就蕴含着元春之死。 这让贾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贤德妃娘娘,也不过灿烂了几年,就凋零在了后宫之中。 次日正是伴读出宫之日,商婵婵百无聊赖坐在屋内发呆。 因林府上没有当家太太,黛玉如今一手将府中诸事掌起来,倒不似从前在荣国府般悠闲,常来保宁侯府做客,于是只撇的商婵婵孤零零一个。 一时只听灵芝来回:“姑娘,大爷来了。” “大哥?” 商婵婵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于是便是几位亲生的兄长也少往她屋子里来,商驰这个如今出仕的忙人就更是稀客了,于是商婵婵忙道:“那快请大哥进来吧。” 商驰是奉江氏之命来给商婵婵送画的。 “今年时节不好,母亲叫我从护国寺那里请了两张开过光的普贤王菩萨的画来,叫你挂在屋中。” 商婵婵看着他手里的两卷:“菩萨也要挂两张吗?” 商驰道:“有一张是给林姑娘的。母亲知道凡你有的,便要送给林姑娘一份,索性直接叫我请了两幅来。” 商婵婵笑眯眯的收了,起身谢过商驰:“多谢大哥亲自走这一趟了。” 商驰虽与林如海日日相见,但黛玉是女儿家,还是由商婵婵送她最合适。 商婵婵见商驰坐了喝茶,便眼珠转了转,又道:“大哥,之前藏地喇嘛来朝觐见陛下,不是给咱们家送了好几把镶宝石的藏地降魔宝刀吗,我知道大哥不喜欢兵刃,那大哥那把可不可以送给我?” 商驰看了看她:“父亲不是给了你一把?你若再要一把送给林姑娘,倒是不必了,朝中正一二品官员都收了此礼,林大人那里也是有的。” 当然,林如海未必肯将这样的凶器给女儿玩就是了。 连着商铎给商婵婵一把,都被江氏在后面念叨了几天,说不送女儿琴棋书画的,倒送把刀,还嫌这孩子不够出格嘛! 商婵婵摇头:“不是,是送大郡主。” 商驰只道:“忠勇王府也是有的。” 商婵婵眨眨眼:“还不许人家郡主是双刀流吗?” 其实荔容郡主手里也是有的,只是她却看中了五皇子萧让手里那把——所以说这世上哪怕佛门入了世也免不了看人下菜碟,藏边之人送给皇子们的自然是最好的,其余重臣之家就差了一层。 萧让对此也宝贝的很,不肯平白送给堂姐,只让荔容郡主拿刀来换,还得两把。荔容郡主哪里舍得,当场指着萧让直呼奸商,两个人的官司差点又打到皇上跟前去。 用荔容郡主的话说:“刀我们府上是有,但我不吃这个亏!” 因为这姐弟俩闹脾气,导致他们的打鹅四人组已经十多天没有碰面了。商婵婵这里还着急上火想见谢翎,请他帮忙调查一下贤妃家呢。 事关商驰婚事,又牵扯着贤妃和贾元春,商婵婵的好奇心根本按捺不住。 无奈商驰不是商铎,凡事非稳不动,而且谁都别想套出他的话来,商婵婵无法,就打算拜托谢翎查查贤妃娘家的资料,好在宫里应对贤妃。结果五皇子和荔容郡主这一不合,搞得他们也无法一同打鹅了,她自己一个人总不好跑去见谢翎。 于是她脑子一转,就准备从自家哥哥这里再要一把刀,再以“长辈”的身份去跟那位五皇子换了罢了。 商驰对这藏刀无可无不可,便点头允了。 见商婵婵高兴,商驰便想起了之前因母亲拦着,倒未曾罚到妹妹抄书,因而只道:“婵婵,你近来学业如何?写两张字给我瞧瞧。” 商婵婵:…… 在商驰再次发话之前,她指了外面的天空道:“大哥,快看,今天天好蓝!” 灵芝和茯苓在旁都忍俊不禁。 商驰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望出去,看了看外面,便道:“宋朝郭熙曾述过四季天色及水色,其天色为:春晃,夏碧,秋静,冬黯。其中以这个晃字极妙,正合了这春日天光。” 商婵婵:嗯,是挺晃眼的。 商驰继续悠然道:“所以他的画作也是微妙细致,可谓远近浅深,四时朝暮,风雨明晦不同。我那里倒有一幅他的画,你若答得出他描绘的四季水色,我便将那画送你。” 商婵婵沉默半晌,颤巍巍开口了:“大哥刚才说的谁?我,我已经把人名给忘了。” 商驰:…… 商驰确实是有些惊讶。从前这位小妹体弱内向不肯见人,他作为长兄都极少跟她说上话,更别提考察功课了。如今倒是活泼了起来,瞧着也是个玲珑的孩子。商驰这才心血来潮考了考她的学问。 保宁侯状元出身,商驰本人则是探花郎。另两位弟弟虽未曾科举,但学问也不差,哪怕是最淳厚质朴的商骥,考起书来也是超于外人之上。 所以商驰真没想到这个妹妹的学问居然这样不通。 他走至案前,拿了商婵婵素日写的字,便忍不住蹙眉。 “你入宫也读了几个月的书,究竟学了些什么?” “女则女训。”商婵婵赶紧拉这两本出来挡枪。 “好,那默一遍给我瞧瞧。” 商婵婵险些当场落泪:她的女则女训也只比荔容郡主强一点。荔容郡主学到第一章第一页,她学到第一章第二页。 “大哥,女则女训夫子们还没讲完……” 见商驰目光扫过来,又连忙说:“不过除此外,我还学了诗经、太白诗集、老杜七律,还有,还有陶渊明陆放翁的诗也读了些。” 商婵婵在心里默默感激九年制义务教育。 说完还当场给商驰有感情地背诵了一首“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商驰一笑:“原来是个诗翁了,既如此,我便出个题目给你,你做一首诗来给我瞧。也不必你词句新巧,只需平仄虚实相对,典故不错便罢了。” 商婵婵只盼着此刻林黛玉魂穿自己才好。 又暗恨红楼梦中的世界,几乎就是清朝的世界,凡著名的诗词都是存在了的,她想借一篇都不成。她能记住的,都是举世闻名的,要想骗过商驰只怕比做梦还难。 于是只得拿着笔绞尽脑汁的写了一首五言。 商驰接过她的大作,半晌没有开口。 及至晚膳时分,商铎便发现女儿脸色有些发灰,连着目光都有些个呆滞,便出言询问。 商婵婵连忙诉苦说商驰考她作诗,对她花费了心血写的五言绝句,批语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她因装可怜道:“爹爹,大哥这话说的,我心里以后都是阴影,如何还能进步呢。” 商驰搁下筷子:“妹妹的功课着实不成体统。” 他为人过目不忘,此时便将商婵婵的大作说出来与众人分享了一下,商骥为人厚道,只是憋着笑。商骏这样的文人却听不下去,直接道:“大哥的考评确实没错。” 江氏嗔道:“她一个小女孩子家,你们也为难她?” 商铎则笑着挥手道:“罢了,读书识字明白道理就好了,难道我们家还真要出个谢道韫吗?” 饶是商驰脸上表情也有点凝固,商婵婵明白他的意思:肯定是觉得父亲真是大言不惭,就妹妹这个文化水平,还敢碰瓷谢道韫? 商婵婵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商驰可是说了,下次还要考她的。 商婵婵打算回宫就去求求黛玉,让她教自己作诗,回头好用来交差。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在这个家里呆着,原是我不配。 ———————————————————— PS:三次元终于忙完了,这章就写的比较轻松愉快。认真看了这段时间大家的评论,谢谢大家的支持鼓励,和意见建议,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感谢在2019-12-13 21:48:12~2019-12-14 22: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梁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平安、吴夫人、昭言、下凡太苦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218311 30瓶;van 10瓶;白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贤妃之事 且说保宁侯府诸人用过晚膳后,保宁侯又将长子和幼女留了下来。 商铎因道:“行了, 那些诗书都是小巧, 如今还有正事呢。驰儿,忠顺王府的事儿你想好了?” 商驰点头, 对商婵婵道:“明日妹妹入宫, 便替我给太后娘娘带个口信吧。”书信总是有可能落入旁人手中, 最谨慎的还是口耳相传。 商婵婵精神一振:“大哥只管放心交给我,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记错, 必定完整告知娘娘。” 商驰先夸了妹妹一句, 随后又接着道:“你学问上也得有这个心, 记着,下月我还要考你的。” 商婵婵又萎靡不振起来。 商铎见儿女打言语官司倒是觉得有趣, 次日下了朝, 因与林如海一同出宫, 路上便闲谈起来, 说起了此事。 林如海便赞道:“子承虽然年轻,但素日行事实在稳妥。如今公务之余,还肯教导弟妹, 果然是个长兄风范。” 商铎摇头:“你信他?他无非是喜欢为难人罢了。” 林如海一笑。 商铎继续道:“你不知道,我那女儿打小体弱, 小时候除了说不肯喝药竟是从不开口说话的。后来越发连苦都不喊了,递过去什么便喝什么,每日只是自己缩在一处坐着发呆。”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前年更是大病一场,我们都以为留不住了, 谁知倒是否极泰来,慢慢好转起来,如今才会说会笑的。所以这功课上头,我们也从未要求过她。” 林如海想起黛玉,也有些感同身受,便与商铎探讨起了宫中太医与京中名医,越发要上心为女儿调养身子。 而商婵婵此时却在凤景宫中。 今晨入宫后,她又以完成商驰的嘱托为借口,一早来了商太后宫中,再次顺利的完成了翘课。 说来也巧,商婵婵与商太后说完没多久,就见碧珠走了来:“回娘娘,贤妃宫中说下午请诸位姑娘过去用点心。” 商婵婵笑嘻嘻:“可见不能背后说人,真是说来就来。” 商太后颌首:“无妨,下午你们便过去吧。” 皇上新帝登基,自然是励精图治,别说大白天往后宫转悠了,就算是晚上,一个月也有十来天不翻牌子。 所以后宫嫔妃长日无聊,总要寻出些事来做,彼此串门子是尽有的。 宫中虽没有公主,如今却有了几位贵女读书,这些嫔妃们便有时派人往太后宫中下请字,将这几位姑娘请来吃点心说话。一则是捧着太后的面子,二则以这些姑娘家的出身,多亲近些自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况且也不是谁都有脸来请的,不是一宫主位也没有资格。 当然一宫主位之上,贵妃也不敢往商太后宫里来找难堪。 于是也只有贤妃并七八个嫔位娘娘,轮番来请。 如今贾元春新封了德嫔,虽还未行册封礼,但宫中已经改了称呼,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今晨黛玉照常与商婵婵一道入宫,在马车上还说起了此事。 陛下欲晋贾元春为德嫔之事虽前日才在宫中传出口谕,但奈何这个德嫔背后隐含的意义太重,几乎就是封了个四妃出去。 于是宫中诸嫔眼睛红成一片,各宫瓷器碎裂之声此起彼伏。 德嫔眼见得要平步青云,自然有要讨好的太监跑到荣国府去报喜,于是这些日子颇为愁苦的贾家倒是因此恢复了些精神气。 昨日凤姐儿更因此事往林府去拜会黛玉,说是贾母要以此等喜事自家乐一乐,请黛玉去玩。 当然贾母也不会傻的如今荣国府还在丢脸的风口浪尖上,就办什么宴席,不过是自家摆一桌,以此为借口想再跟林家父女亲近罢了。 别说林如海不可能同意,黛玉自己也拒绝了。 凤姐儿心里明白,并没有强求,只是尽责任通知到就走了。 因马车上时间短,商婵婵只道待晌午女课完了,便请黛玉教她作诗。 如今商婵婵既从太后宫中回来,便来明净堂寻黛玉。 却见不只黛玉,连荔容郡主与大长公主的孙女文杉也在。 春日时气反复,黛玉和商婵婵因体弱倒是格外注意保暖与调养,并没有生病。倒是一向身子极好的朱芸娘一时染了风寒,今日报病不曾入宫。 楚家的女儿一贯不与她们几人一道,下课后便自行回了楚太后宫里。剩下的便都在这里了。 “今儿好齐全。”商婵婵笑道。 因诸女所擅之物不同,所以往往下课后就去寻各自的夫子请教。 文杉笑道:“我与林妹妹今日本约了要一同去古夫子那里练琴的,偏云珠姑姑说中午贤妃娘娘有请,那便只得下午了。又听林妹妹说要教你作诗呢,我们便也跟着学学。” 文杉最擅字,一笔小楷写的格外端正漂亮,余者所好便是同黛玉一起练琴。 这作诗上,她自问只得个平仄虚实不错,却没什么诗才,往日见了黛玉的诗词觉得甚好。如今听黛玉要教商婵婵,便也起了兴致。 荔容郡主摆手:“可别带我,我不爱这些诗啊文的,不过在这里等着你们到时候一道去瑶华宫罢了。” 林黛玉便伸手向商婵婵要诗:“你说昨儿被家里兄长考教了,也被逼着做了一首。且拿来我瞧瞧再说。” 商婵婵低头:“这个也不必,林姐姐只管当我是从零开始。” 荔容郡主来了兴趣:“快拿出来吧!你若不写出来我们看,我就去找吴夫子告状了,说你上午是无故逃学!” 吴夫子最是个严厉的,不管你是郡主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但凡无故逃课都是要罚抄写的。今日还是云珠帮商婵婵混过去的。 商婵婵只得走到桌前:“也不是不给你们看,只是怕你们笑我。” 文杉抿嘴笑道:“商妹妹还与我们谦虚?保宁侯爷是状元郎,听说令兄也是老圣人钦点的探花,他们瞧你的诗不好,只是眼光太高罢了。就如同林妹妹,在我看来,都如同谢道韫在世,还只谦虚说自己不过只上了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呢。” 黛玉一笑:“那时候咱们才见,难道我要说自己才高八斗不成?再者,你也来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当日却说自己只会写两笔字随意拨两下琴罢了。” 商婵婵看着两位才女互相取笑,更加郁卒了:都怪古人这等不喜炫耀只会谦虚甚至贬低自己的社会风气。 问题是商婵婵并不是谦虚,只是她年纪最小,当日轮到她自我介绍时,大家已经把这些话都用完了,于是她的实话也被当成了客气话。 商婵婵既然真心想请黛玉教导,自然还是要展露一下自己现在的水平,正如那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于是她便走到案前,早有一位良使替她磨墨铺纸,只等她落笔。 然而她还是准备垂死挣扎一下,于是边写边为自己辩解了两句:“我这首五言,不但是首诗,还是个谜题呢。而且,我才学诗不久,这首是仿写的王安石的梅花。” 正是那首著名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文杉跟黛玉几乎同时点头,黛玉便道:“若是新学作诗,王介甫的诗和王摩诘的诗原是五言律诗里头极为规整的,正该先揣摩这些呢。若是一开始便落了温飞卿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倒是难以再学,只陷在里头了。” 商婵婵终于磨磨蹭蹭写完了自己的诗,又拿起来吹了吹墨,这才道:“姐姐们真的要看?不如算了吧,我大哥给我的考评可是惨不忍睹。” 黛玉跟她最熟,此时早已伸手拿了过来笑道:“说的好可怜,哪就至于这般了。不过是他们男人家的自傲罢了,殊不知多少女儿比那顶管束带的男人都强呢。你给我们瞧,我们来夸你可好?” 然而当她看了商婵婵的诗,顿时陷入了沉默。 只见这张洒金梅花签上写了一首没有题目的五言。 “庭中数株绿,随风只摇摆。 远看似蒲扇,蒸食异香来。” 黛玉:不知被模仿的王安石本人是什么心情。 她与商婵婵相识已有几月,只是这数月间发生的事情何其之多,两人还真没有好好探讨过学问,平素也只一同上女课罢了。 但在黛玉看来,商婵婵颇为机灵,言谈也来得,学问自然不会差。 但如今看着这首诗,才明白,商婵婵竟不是谦虚! 荔容郡主倒是不惊讶,先开口道:“这写的肯定是芭蕉,婵婵你这谜也太好猜了。不过你这么一写,我还真有些想吃芭蕉叶子垫在下头蒸的江米糕,比起粽子又别有风味了。” 商婵婵大有知音之感:“正是。我也是想着江米糕才写了这首诗。” 黛玉:不,这不是诗。 她当然夸不出口,只将梅花签递给了同样震惊不已以至发呆的文杉:“文姐姐先夸吧。方才姐姐还说商妹妹谦虚呢。” 文杉:……咱们一同练琴的情义你竟全不顾了?转手就将这难题甩了给我? 见商婵婵眼睛亮晶晶看她,文杉轻轻咳了两声才道:“嗯,这首五言,倒是,倒是……清爽。”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形容词。 恰逢此时贤妃宫里的掌事姑姑亲自来请诸位姑娘,黛玉和文杉才如蒙大赦,将这首诗越过不提。 如今只说商婵婵,再次来到贤妃宫中,心情已是截然不同。 她从前也是吃过贤妃娘娘的席,但那时也只觉得贤妃温和淡泊,说话从来慢条斯理的,对比柳贵妃的人品,对贤妃还颇有好感。 谁知道她竟转身就能这样算计自家! 于是下午再次踏入瑶华宫中,商婵婵就换了一种审视的目光。 还悄悄嘱咐黛玉,让她小心贤妃。 若贤妃母子真是装出来这般无野心也罢了,但既然背后是谋求皇位的心思,那贵妃和二皇子知道求娶黛玉的好处,难道贤妃母子便不知道了吗? 只要林如海坐在这个位子上,朝中也多的是人盯着黛玉的婚事呢! 黛玉在宫中行走一向谨慎,除了在皇后宫中,在哪里都是格外小心。商婵婵的嘱咐,她也只笑应了。 贤妃见了几位姑娘进来,还笑着亲自起身招呼了一声,十分和气。 她生的身材合中,秀丽温和。虽然与贵妃同岁,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但比起贵妃的娇艳美丽,贤妃就只好说一个温柔敦厚了。 只是她天生颇有异象,一对耳垂既厚且长,虽然没有书画中那些菩萨神人,做到耳垂达肩的夸张程度,但也是商婵婵两世为人来,见过最大的耳垂了。 当年商太后还是淑妃时,为儿子择选妾室,一眼就看中了她,正是觉得这样大的耳垂肯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说来这位贤妃的出身并不高,乃是东平郡王府的养女。 这个养女不是秦可卿那般掩人耳目的养女,而是真正的有户籍可查的养女。 当年东平郡王府刚出生的小少爷身子孱弱,几乎养不活,经高人算命后,便到养婴堂抱养了生辰合宜的一个弃婴。因那位小少爷身子还真的逐渐好了起来,所以东平郡王府也一直将这女婴当成自家姑娘一样养着。 后来这个当年险些冻死饿死的弃婴居然一路嫁进了皇子府,又生下儿子,如今位列正一品四妃,这人生传奇经历说起来真的比一部书还热闹。 商婵婵心道:我原来怎么会觉得有这样光辉履历的女人是个温柔敦厚的呢? 贤妃见商婵婵今日总是打量她,目光更是频频落在她的耳垂上,便笑道:“商大姑娘可是喜欢我这对耳坠?” 她与忠顺王府既然计划好了,自然要格外拉拢商家人。 贤妃是个精明人,很明白保宁侯府如今的势力,更知道商驰的地位: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况且只要皇上不早早驾崩,保宁侯府这一代必然又是不降而袭爵,那可又是一位侯爷。 所以云容郡主除了郡主这个地位,旁的实则处处与商驰不匹配。 商家自然不能愿意。 只瞧这宫里一片平静,没传出任何指婚的事儿来,就可知道,他们的打算进行的并不顺利,多半是商太后拦住了太上皇。 贤妃再有手段,也伸不进商太后宫里,探不到太后的举动。 商太后早在太上皇面前报备过了:两家成了自然好,若是八字有碍,早早传出风声对两个孩子的名声不好,所以连钦天监都不知道自己算的是谁的八字,何况贤妃等人了。 不过贤妃有恃无恐——这事儿成了是天大的好处,就算不成,也有贵妃和二皇子背锅,替她承担商太后的怒火呢。 而且此事也未必不成!忠顺王爷毕竟是太上皇的亲儿子,来日往太上皇跟前多哭诉几回,不信太上皇不偏疼自己亲儿子亲孙女,倒向着外人。一旦圣旨下了,保宁侯府还能抗旨不成? 所以贤妃只以为自己智珠在握,稳赚不赔,此时已经开始打叠精神跟商婵婵搞好关系了。 却不知,商家众人看她正如同黄雀看螳螂一样。 此时商婵婵听贤妃发问,就笑眯眯道:“我听母亲说,耳垂厚的人有福气,所以我并不是看贤妃娘娘的耳坠子,而是看娘娘的耳垂呢。越看越觉得娘娘福泽深厚,后福无穷。” 贤妃笑道:“怪道各宫姐妹都疼大姑娘,这样的口舌,谁能不疼呢。” 商婵婵心道:你且等着,后面有的是“福气”。 又只是笑着问贤妃:“咦,今日怎么不见贾……现在该称一声德嫔娘娘了。从前贤妃娘娘请我们来玩,都有德嫔娘娘作陪在侧的。” 贤妃笑容温和至极,丝毫不改:“下个月就要为她行册封礼了,到时候还要搬宫,多少事情忙不过来呢,本宫便没叫人去扰她。” 商婵婵哦了一声,没心没肺似的说道:“德妃娘娘要搬去毓秀宫是不是,听说那又敞亮又华丽。” 她身后跟着太后娘娘拨给她使唤的一个宫女,那宫女便笑道:“大姑娘不知道呢,毓秀宫地气好,从前住过的娘娘也都是有福之人,自然是一等一的布置。如今皇上还特意命内务府重修一番,想必更是精致,待来日,大姑娘往德嫔娘娘宫中坐坐,就知道了。” 贤妃垂下的双目中就有些寒意。 贤妃自然是个聪明人,但一个人只要有所求,就有破绽。 贾元春本来依附于她,连带着荣国府都倾向她。当然贤妃未必看得上荣国府,她真正重视的是王子腾。 同为武将,大皇子那里可是有自己的亲舅做大将军,王子腾想去站队,队伍里也没给他留位置啊。 对比贵妃母子和贤妃母子,王子腾这个聪明人自然会偏向贤妃。 可这都是贾元春是个贵人的前提下。 如果贾元春也位列四妃,尤其是若是诞下皇子,那王子腾是脑子坏了才会去捧着别家的儿子。 毓秀宫。 贤妃暗暗咬牙。那可是个好地方,从前住过的许多嫔妃都诞育过皇子,是宫里人人羡慕的宫室。当年柳贵妃就瞄中了那里,曾经撒着娇的求皇上,然而在商太后的冷眼下,还是去住了舞阳殿。 谁成想,今日这毓秀宫居然给了贾元春! 贤妃这等心性的人,自然要开始防备她,总不能等来日对方踩到自己头上来吧。 且说在贤妃宫中虚与委蛇后,商婵婵终于在傍晚时分,遇到了前来给商太后请安的五皇子。经过一番交涉,商婵婵以自己加商驰的藏刀换来了五皇子手里的那把。 五皇子大概也是这些日子闷得狠了,连连对商婵婵道:“你告诉堂姐,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回她骂我奸商就算过去了。我也没有去跟父皇母后告状呢!所以你转告她,明天还是老时间,我跟谢翎还在碧波池等你们!” 见商婵婵只是点头,他还有些个不放心,更是嘱咐道:“你们可千万要来。我叫内务府给我弄了一批新的弹丸,又轻又结实,能打出去很远呢。还有,鸭子白鹅这些早就腻了,明儿我叫他们悄悄弄了一笼鸽子来,会飞的可比会游的强!” 商婵婵不知道该替大鹅庆幸还是该替鸽子悲伤。 次日下了女课,商婵婵便将藏刀和五皇子的话都转给了荔容郡主。 郡主终于拿到了心仪的藏刀,高兴的当场答应给商婵婵搞一只波斯猫来。 因见黛玉也打量这刀,荔容郡主很大方的交到黛玉手里:“借你玩一会儿。”黛玉接过来,便觉得沉甸甸的坠手,只见那刀鞘为雕金卷草番莲纹,莲心处更嵌着绿松石的八吉祥文,刀鞘两端镶着红绿宝石,果然是与中原之地的刀剑风格迥异。 荔容郡主笑道:“你瞧林妹妹不拿诗书反而拿了藏刀,真是越看越奇怪,像那西洋画一样十分别扭。” 商婵婵笑嘻嘻:“我林姐姐那是不喜欢,否则就是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 黛玉发现,只要不是正经学问,商婵婵的话就是一套一套的。 几个月下来,黛玉跟荔容郡主也早已熟惯,于是也只笑着驳道:“便只许你们做女中豪杰?须知人不可貌相呢。” 因又道:“倒是郡主说起西洋画,让我想起在皇后娘娘宫中看到的几幅,却是个西洋真真国来的女孩子一路画的实景,真是难为她。据说她还通咱们这儿的诗书,会作诗填词。娘娘见我喜欢,就将这些画都给了我,连那女孩子做的诗稿我那里也有。”说完又掌不住笑了。 “说起来,正经做的比婵婵还强呢。” 商婵婵噎了一下:“人各有志,我的长处不在这儿。待下个上元节我还跟姐姐约好了一同出门,你去拿文魁,我去拿武魁如何?” 荔容郡主直接笑道:“别说,现在婵婵十发弹丸,总能命中三四只了。” 这在他们打鹅四人组里,自然还是敬陪末座。 商婵婵顿时颇为郁卒:回到古代文化课垫底情有可原,结果这体育课也垫底,真的有点对不起她在社会主义的光辉下,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十多年。 她唯一拔得头筹的还是有一回夫子讲起管家理账来,商婵婵凭借九九乘法表的优势,成为了算账最快的那名同学。 商太后听说自家侄女的出色表现后,还叫人打了个小巧别致的赤金算盘送给她。 只是商婵婵也明白,自己如今这学问实在是过不了关。 若是她自己,肯定选择做一条咸鱼,随波逐流,毕竟古代哪怕高门官宦的女子也有不认字的,比如王熙凤。甚至李纨这等父亲为国子监祭酒的诗书礼仪之家,也只叫李纨读了些《女四书》和《烈女传》。 可商婵婵如今不但是保宁侯府的女儿,更有太后教养的名头。 若来日真的文墨不通,岂不是丢了这些人的脸面。 现成的更有商驰这样阎王一般的人,在后面督促着,商婵婵自然要认真学习起来,起码要练出一笔看得过去的字,再从黛玉那里学些作诗,不求有才,也得不丢人才是。 三个人互相取笑了一会儿才各自散了。 商婵婵与荔容郡主去会五皇子,而黛玉则跟着候在一旁的雪柳往皇后宫中去。 只要她在宫中,皇后娘娘一日便一定要见见她才罢。 赏的东西更是数也数不清。现昭阳殿的掌事太监与宫女都明白,但凡有些新鲜玩意儿,无论是各色果子点心,还是西洋那边来的新样式怀表,香水等物,都得有一份留了给林姑娘。 因怕这样多的赏赐上了册倒是引人注目,故而皇后自家年少时的体己之物都是私下赏了黛玉,免得她太扎眼,招了人嫉妒。 除了这些赏赐,更是连她日常生活都考量着。自两宫太后起,宫中有头有脸人的生辰,皇后都记得替黛玉备上一份礼,免得她精神不到之处失于应侯。 连商太后私下也说:“皇后这当真是拿着林丫头当女儿待了。” 碧珠应道:“是,皇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且奴婢素日细细瞧着,林姑娘也是个极好的,秉性聪慧不说,难得为人知恩纯善,不是那等眼大心空之人。” 太后笑道:“这也是她们彼此的造化。本宫从前便说,皇后这样事事搁在心里看不破的性情,怕是于寿数无异。如今有林丫头陪着她,倒是个安慰。” 碧珠因劝道:“娘娘只是愁别人,自己也要看破些才好。如今侯爷也不是独自撑着府上了,眼见大公子已然长成,青出于蓝也未可知。娘娘只放心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4 22:48:06~2019-12-15 22:2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碗螺蛳粉、珞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壶闲茶 10瓶;28481969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皇后做主 只说黛玉跟在雪柳身后,进了皇后宫中。 皇后携了她坐在身旁, 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只道:“正该再穿的厚些, 听说朱姑娘病了不曾入宫,正是这京中春日时气不好呢。” 黛玉笑着应了。 又从身后雪雁手上, 接过一架桌屏奉给皇后。 皇后只听这是黛玉亲手绣的, 就先露出笑意来, 又见这大红地彩绣的百鸟朝凤图十分精致,莫说那只硕大的凤凰羽翼华美, 只说周围的牡丹、绣球、重瓣海棠等众多花草也都是栩栩如生, 便知这绣活的用心了。 于是笑赞道:“玉儿, 这盘金和刻鳞的绣技,本宫可是知道, 乃是刘绣娘的拿手绝活, 如今你竟也学会了?” 黛玉在皇后跟前久了, 也便没那么些规矩, 只笑道:“奉给娘娘的,自然不敢是差的。” 皇后笑道:“果然甚好。雪柳,这就给本宫摆到案上去。” 又嘱咐黛玉道:“可不许夜里赶着做针线, 伤眼睛呢。再者,你可有先奉给太后娘娘?” 黛玉毕竟是太后教养的名头, 又住在凤景宫,但凡有孝敬,自然要先给太后娘娘。 皇后虽知黛玉聪慧,应当不会忘了这事, 但为母之心,总是处处牵挂,仍是问了一句。 黛玉点头道:“太后娘娘那里是一幅福禄寿三星。” 皇后越发笑了,亲手替黛玉扶了扶钗环:“玉儿果然事事妥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雪柳便进来回:“娘娘,世子夫人到了。” 黛玉因要起身告退,皇后只笑道:“玉儿且留一留,还有话与你说呢。无碍的,那是本宫娘家弟妹,不是外人,此番正好见一见。” 谢皇后从前初见黛玉便起了想让她嫁进谢家的心思,只如今长久处下来,却觉得黛玉与谢翎乃至整个谢家的性情都未必合宜。 只是到底舍不得黛玉,于是便想叫胡氏见一见黛玉,瞧瞧两人的眼缘。 胡氏乃是山东都统胡弦元之独女,从小并不长在京城。 她为人倒是极好,只是性情有些天真烂漫,哪怕出阁后也并未改了本性。 横竖上头有承恩公夫人这个婆母做主,胡氏凡事只听吩咐,于是十多年下来还是个活泼开朗的样子。 因她生就个娇丽的瓜子脸,三十岁了也不显年纪,跟年轻媳妇们在一处说笑也毫不违和,于是各家亲戚的姑娘小姐也都喜欢她,常拉了她一道顽,由此便可见胡氏为人了。 此次宣她进来,皇后也是早早就嘱咐了她,可不许只打量黛玉,更不许当面漏了这婚事的打算,正是知道这位弟媳妇的性情才多次提醒。 胡氏进宫前就在犯愁,只与谢羽册道:“我嫁进府上这些年,与娘娘也算知心,从前她在王府时更是常见久处,可未曾见过娘娘对个女孩子这样上心的。” “我又是个诸事不防头的,只怕别结亲不成,倒是得罪了娘娘和林家。本来想推脱了请母亲入宫,偏娘娘又点了我的名。” 谢羽册只道:“若真要结亲,你是上头的正经婆母,母亲毕竟是祖婆婆,娘娘自然要宣你的。” 胡氏将手里的一朵宫花拆的七零八落的:“从前娘娘提起这事儿就唬了我一跳。我嫁进门的日子还在眼前呢,怎么如今就要给人做婆婆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谢羽册见夫人的重点又歪了,发愁的事情由怕得罪皇后和林家变成了自己老了要做婆婆,不由也有些无语,只得将她的话扯回来:“你进宫去,只管笑就是了。回头将娘娘的话一一记着回家来,请母亲的意思吧。” 胡氏这才打叠精神进了宫。 如今且将胡氏入昭阳殿见黛玉之事暂且放下,只说时隔十余日,打鹅小分队终于再次集结。 萧荔容姐弟一见面就开始互相攀比最近新得的玩意儿,顿时有说不完的话。谢翎则安静地站在商婵婵身边,只问了一句:“近来可好?” 商婵婵摇头:“不大好。” 谢翎一怔。 “我大哥的婚事都被人算计到头上了,我们家还能好不成?”商婵婵就将贤妃之事大略的告诉了谢翎。 之前的日子商太后严防死守,不过是不愿消息泄露出去,以至于商家被动。 如今商驰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倒也无妨了。 且商婵婵之所以能将这样的秘密相告,还是商驰指使的。 自那日上元节她跟谢翎私下交流信息被商驰点破后,商驰还一直不曾问过她什么。 直到前日考教过商婵婵的功课,商驰才第一次提起。 “我知道你与谢家大公子走得近。好了不必解释,你们在宫中常见,投缘些也是难免。听圣上说起,再加上五皇子和大郡主,你们四人还经常一起去祸害鸟兽。” 商婵婵这才点头应了。 商驰便继续道:“投缘无妨,只是不要越了规矩即可。” “再有,贤妃的事儿,你找个机会透露给谢翎。” 商婵婵诧异道:“可他毕竟是外人。” 商驰一笑:“既然都决定了要对付贤妃和三皇子,我们也不能锦衣夜行,总得叫大皇子那边知道是我们动的手才好,也算我们对大皇子释放一些善意。” 商婵婵立刻明白了:我们做好事,但我们不是活雷锋。 既然替大皇子除掉一个竞争对手,就得让对方知道,这才不算白干嘛。 况且以大皇子的位置,大动作出手对付亲弟弟是不可能,但来日保宁侯府动手,大皇子就近在宫中,正是天时地利,若是方便,也可以伸把手,大家合作共赢,搞掉三皇子一系,皆大欢喜。 这就是商驰的行事,较之其父的刚硬直接,则更偏向于利益最大化。 于是商婵婵才敢将此事透漏给谢翎。 说完又笑道:“只是这次我托付你事情,却没有四大家族的错漏可说。最近的一个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你只怕比我还明白呢。所以这次先算先欠你的吧。” 谢翎摇头:“你我之间谈不上欠。何况商侯爷之举,也是帮了我们家。” 商婵婵心道:你挺自来熟啊,还你我之间谈不上欠。你还不是我姐夫呢。 但她一贯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谢翎自己开口了当然也不会反驳,只是一笑,福了福身:“那就拜托谢家哥哥了。” 谢翎侧身,避过了她的礼,只觉得脸上有些做烧。 说来谢家倒是真的感谢保宁侯,他们家奉命探查四王八公不法事,也算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但商铎无疑办的更出色:我不但探查他们的不法事,我还能制造他们的不法事。 硬生生将一件后宅小事,发酵到如今京城流言如沸,逼的王子腾暂且离京。 这得了便宜的还是谢家。 谢翎可是知道,最近自己父亲忙得连府都来不及回,正在调动各种手下势力悄悄的蚕食王子腾在军中的势力。 要是能顺利替皇上拿下京营的兵权,无疑会给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再添一处砝码。 所以谢翎今日听商婵婵提起,贤妃母子居然昏了头,算计到保宁侯府头上,便忍不住心中一宽。 很好,大皇子的竞争对手之一基本已经凉了。 商婵婵在完成长兄交代的任务后,顿觉身心轻松。 转头便与荔容郡主凑在一起研究那批新的弹丸。 萧让格外得意:“这是我让内务府给你们两个姑娘做的,我跟阿翎还是用原来的趁手。你们要不要先试试?” 荔容郡主扯了扯弹弓,只道:“婵婵自个儿用吧,我还是喜欢沉一些的。而且试什么?凭空打有什么意思,直接放鸽子吧。” 萧让颇为心疼:“那鸽子可只有一笼,飞光就没了。” 天潢贵胄却也不是自由之身。五皇子天天读书不灵,吃喝玩乐很灵,皇上要不是忙于朝政早就出手严加管教了。 哪怕是现在,有太上皇和商太后护着,皇上还要隔几天就将五皇子拎过去考察一番呢。 对皇上来说,自家弟弟当木工当纨绔他这个皇兄都很高兴,但自家嫡子要是有这个志向可就不行了,皮不揭了他的! 在商婵婵看来,这些古代的孩子实在都可怜得很。 比如谢翎,比如黛玉,明明都是才十来岁的年纪,正该是撒欢玩的时候,如今却都是大人一般,一个顶正事,一个当家理事。 倒是五皇子才是个十一岁孩子该有的样子,贪玩坐不住,跟姊妹拌嘴,天天想着逃了功课去摸鱼。 全因他命好,上头有个出色的嫡出兄长,皇后娘娘便为着怕兄弟阋墙,也是将他往一个富贵王爷那边养去的。 但在皇上看来,他的儿子可不许这样没出息! 于是就这一笼鸽子,还是五皇子私下威逼了雀鸟司的人弄来的。堂堂皇子搞得偷偷摸摸,生怕被父皇抓了包再给他没收了。 荔容郡主笑道:“瞧把你小气的,一笼鸽子值什么。” 不过到底也明白萧让的不容易,于是道:“叫他们几只几只的放,咱们三个先打,漏下的叫谢翎补上就是了。” 经过数次打鹅大战,萧氏姐弟发现哪怕带着商婵婵这个只知道添乱的累赘,谢翎也可以一打二赢他们俩。 于是在商婵婵水平日益进步,逐渐也能发挥作用后,萧氏姐弟就将谢翎放逐到了裁判的位置上。 比赛改为了剩余三人各自为战。 谁知四人还没有摆好架势,便见一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来说:“我的殿下,你竟在这里,陛下传您问功课呢。” 萧让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刚刚遭受过被考察功课这等伤痛的商婵婵十分理解他,见五皇子蔫头巴脑的跟着那太监去了,便宽慰了一番十分扫兴的荔容郡主。 荔容郡主便对谢翎道:“这回先算了,四日后,咱们再出来。只是这鸽子乱飞,在碧波池边上没意思,到时候直接御花园千秋亭那里见吧。” 依着荔容郡主的性子,恨不得晚上就来摸黑打鸽子,然而她深知以萧让的功课,每回被皇上抓去查问,都得去书房老实待几天。 总不好他刚答了个一塌糊涂,转眼就跑来御花园玩鸽子,那真是皮紧了等着他父皇给他松筋骨呢。 谢翎点头应了。 只站在原地瞧着荔容郡主与商婵婵离去。 商婵婵因邀荔容郡主往皇后宫中去:“林姐姐在那里呢,咱们找她玩去。” 荔容郡主笑道:“你自己去吧。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倒有些怕皇后娘娘,她虽也不约束我,但只要娘娘端端正正的坐着,我便不敢大声说话了。” 不比商太后如今是上了年纪的慈和,皇后却是温慧端肃,不怒而威。 商婵婵倒是不怎么怕皇后,因她惯会在人前做个讨人喜欢的样子,不比荔容郡主从来无拘。 于是两人便散了,独商婵婵带了两个宫人来皇后宫中拜见。 皇后身边的霜荷亲自迎出来笑道:“商大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可是巧得很,今儿承恩公世子夫人也在呢。” 谢翎的母亲,皇后娘娘的亲嫂子,承恩公世子夫人胡氏。 商婵婵在脑子里把这几个信息都对上,然后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婵婵与婆婆的将要进行第一次胜利会面。 ———————————————————— PS:从明天起,更新就会变成凌晨3000,下午三点3000啦。 突然更改更新方式,为表歉意,送上一章加更~ 第46章 初见胡氏 如今且说胡氏见到黛玉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盯着她打量了起来。 只是这打量却不是看儿媳的打量, 而是惊讶于黛玉的面容。 “林姑娘生的好似……” 好在胡氏再是天真烂漫, 也知道什么不能说,于是硬生生扭了过来:“好似娘娘年轻时的模样。” 不比商太后在宫里少见大公主这位孙女, 胡氏从前来往王府却是常见的, 因而一见黛玉便想到了那位大公主。 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胡氏一眼瞧见皇后望着黛玉的眼神, 与一位亲身母亲几乎没有分别。 胡氏本就是实心人,与谢皇后感情又好, 此时眼底竟禁不住一热, 略微侧头拿帕子遮掩了下, 才硬生生将眼底泪意逼退。 同为女人,同为母亲, 她实在是明白皇后的苦。 宾主落座后, 胡氏便笑着命身后丫鬟送上早已备好的表礼, 笑道:“今儿有幸在娘娘这见了林姑娘, 从前臣妇却是不信的,天下间还有这等人物。果然是像了咱们娘娘的缘故呢。” 皇后一笑:“偏你会说话。” 胡氏来之前,是得婆母邹太君提点过的, 连问的问题都是预先排练好的,于是只拉着黛玉的手问了些如今几岁, 读什么书的家常闲话。 这样哪位长辈见了都会问的题目,黛玉也早答熟了,于是两人一问一答了一会儿,胡氏才放开黛玉的手, 对皇后笑道:“果然是太后娘娘亲自教养,林姑娘实在出色。” 只听这时外头宫人来报,却是商婵婵到了。 谢皇后一向肯给商太后面子,自然命请,却也疑惑:“本宫听说,商大姑娘与让儿他们去碧波池看鱼了,怎么今儿竟早早散了,别又是拌嘴才好。” 因说去打鸟不好听,在外人面前,打鹅四人组的行为,从来都被笼统说成去看鱼。 商婵婵入内殿后先与皇后请了安,再行礼见过世子夫人。 想起自己方才给谢翎还福了福,心道,我今日倒是专给承恩公府的人行礼了。 胡氏进宫,一般都预备着好几份表礼,就为了怕一时遇上这几位陪读姑娘,给不出就是失礼了。 于是身后丫鬟连忙熟门熟路的打点出来一份,商婵婵身后的茯苓上来接了。 因皇后问起,商婵婵便将方才之事一一道来。皇后就有几分担忧,生恐幼子被训斥责罚。 胡氏这里则一个字不改,拉着商婵婵又将方才的问题车轱辘问了一遍。然后想起商婵婵方才的话,忍不住歪了关注点:“商大姑娘,听你方才说起,难道我儿日常还与你们一道顽不成?” 商婵婵点头笑说:“谢家哥哥在我们中最年长,十分照顾我们。” 胡氏长舒一口气:“那我可就放心了,我原以为他那样的脾气没人同他一处呢。” 商婵婵不想世子夫人竟然是这样的性情,因谢翎今日不要她的报酬,她也就准备投桃报李在对方家长面前表扬谢翎一下。 于是捡了两件谢翎日常的事儿说了,只见胡氏听得兴致盎然,连连道:“原来他在外头倒是能应酬得来,商大姑娘不知道,他刚出生的时候……” 皇后只觉得额角一抽。 胡氏肯定又要开始讲谢翎小时候的哑巴历史了,这话别说谢羽册天天被夫人念叨的耳朵起茧子,但凡跟胡氏相熟的人,谁没听过个十遍八遍的呢。 果然见胡氏极为熟练的讲了一遍:“……谁成想我这里还在掉眼泪只恨自己对不起谢家,生的嫡长子倒是哑巴时,翎儿那里居然忽的就开口了!且这辈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哑巴,还字正腔圆的。当时老爷与我就愣了,万分的不能信。” 她说的兴起,长篇大论起来。 雪柳见胡氏要刹不住车,忙递上一杯茶,胡氏倒是说的渴了,端过来喝了一口,然而并没有领会到雪柳的意思,放下茶杯继续说。 “他这一开口,我们全家都欢喜疯了,老太爷还为此摆了酒呢,也好打破那些京城里传我儿是哑巴的流言蜚语。谁知那日,翎儿又不肯说话了,任凭你怎么问,就是闭着嘴……” 这下连皇后都忍不住出言打断,半笑半嗔:“我瞧着翎儿话少,全因你这当娘的都说尽了。” 胡氏点头:“娘娘说的有理,老夫人也这么说来着。” 说着反而还笑了:“老夫人曾说我:你一气儿问翎儿十句话,可叫他回答哪一句呢?但娘娘也知道,我若不问十句叫他挑,他一句都不回答呢。” 皇后:…… 今日她叫了胡氏来,不单是想两方会一面,还想叫胡氏说说谢翎素日的好。 不比商婵婵和荔容郡主见谢翎颇多,黛玉自知无血缘亲戚,在宫里行止向来留心,从不肯见外男的。 便是在太后宫中,也都只往几个姑娘那里去顽,非召绝不自己往前头太后殿中去,若无太后准许明示也从不往妃嫔宫中行走。 正是为了避免遇到前来请安的皇上和诸位皇子,免生事端。 皇后也素来赞成黛玉的谨慎。 尤其在皇后看出贵妃那边的心思后。 贵妃虽然不敢上商太后宫里请人。但逢年过节,给黛玉的礼总是封的仔细,一看就是细细挑过的。 花朝节是黛玉的生日,各宫娘娘虽都也送了礼,但贵妃那里却是打发心腹女官前来,借着送礼之名与黛玉攀谈了片刻。 贵妃为人又向来不会遮掩,种种琐事落在皇后眼里,如何不明白贵妃的心思。 皇后怎么可能让贵妃母子算计了黛玉去,便是黛玉不进她谢家的门,也断断不能嫁与二皇子! 故而皇后本意再看两年,因着贵妃这事儿便不肯再拖,这就将胡氏宣进宫里,准备若看好了两家的婚事,便早早请陛下的圣旨,不能叫贵妃钻了空子。 只是黛玉与谢翎虽同在宫中,但未曾见过。皇后既拿黛玉当女儿看,自然是规矩不如人情,还是想日后黛玉得一个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夫君才好。 于是便想着胡氏先说说谢翎的好处,日后有机会让两个孩子在年节场合下彼此见一见,正是两全其美。 谁知这第一步打算,就叫胡氏给她砸了场子。 胡氏倒是说了谢翎之事,可说的是些什么?不说他得圣人看重,不说他为人稳重,不说他孝顺知礼也罢了,哪怕你说说谢家的家世富贵也好啊,结果胡氏却是说起了谢翎的哑巴历史,且说的没完没了。 黛玉这样玲珑剔透的孩子,能看上不说话的人? 况且谢皇后也为侄子叫屈:谢翎也不是有言语障碍,不过是寡言些罢了。正事问着他,他也能说的条理分明。 唯有胡氏觉得儿子格外沉默,无非是胡氏本人说话就没有重点,说起来就跑偏的刹不住车,谢翎回答也无从答起,所以才对母亲格外敷衍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一律按照“嗯”来回答。 偏胡氏就把这事儿拿出来说。 谢皇后险些没叫胡氏气倒。 但瞧着胡氏天真烂漫的样子,谢皇后也无从责怪起,只能安慰自己:这位弟媳妇虽然话多了些,但人却是极好的,横竖府上有母亲做主,胡氏不添乱就罢了,总比那些淘气坏事的强。 黛玉听了胡氏说话也觉有趣,她见得多是精明厉害人,一句话说不得就有好几个意思,甚至好几个陷阱。 远了不说,昨儿贤妃娘娘可不就是这样的人。 黛玉见过的人里,大约也就王熙凤这样多话,然而凤姐儿虽然话多俏皮,但句句也都是有用的,不似胡氏这般,真的是坐了就开始闲聊,都不需要人应和就能自己无缝衔接从一个话题流水转入下一个话题。 于是她也只含笑坐着不语。 倒是商婵婵听得乐不可支,虽说也听父亲讲过谢翎的哑巴历史,但那哪有胡氏亲口说得活灵活现。 更想不到谢翎那样严肃凌厉的人,倒有这样一位亲娘。 胡氏这里虽被皇后嗔了一句,但话匣子仍然关不上,不多时就又绕了回来,继续说起了谢翎的往事。 皇后明白哪怕是自己,也拉不回胡氏这位弟媳妇了,于是当机立断只道:“玉儿,今日花房送了几盆极好的山茶,你与商大姑娘去挑两盆摆着玩吧。” 黛玉与商婵婵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是谢皇后有话与胡氏单独说,于是忙起身告退,跟着雪柳到了外头,各挑了一盆玛瑙山茶回了凤景宫。 这里谢皇后看着仍然欢欢喜喜的胡氏,无奈道:“宣你进宫可不是为了揭翎儿的短的。” 胡氏疑道:“翎儿如今会说话了,这算不得短处呢。” 谢皇后彻底没脾气了,反而笑了:“罢了,你只回去将今日见玉儿的事儿转告母亲吧。再者,也请父亲和哥哥多上心,虽则是儿女婚事,但咱们府上和林家都不是寻常人家,朝堂上头的牵扯也得虑到。” 胡氏虽然说话没有重点,但倒也有自己的好处,就是听话。 胡氏虽从前是个娇养的女孩,却没有惯坏了她的脾气,将她养成自大的性情。因知自己的不足疏漏,便事事都听从老夫人的安排。如今皇上登基,谢家又成了国公府,身份愈重,胡氏就愈发不肯自己拿主意,事事请婆母的意思。 更盼着日后的媳妇儿能跟婆母一般,精明能干,这样她就过的更舒服了:婆母有事直接就交代给孙媳妇,这样夹在中间的她不但不用拿主意,连执行命令的活计都可以省了。 想起来就是有盼头的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这样的美事谁不想呢? —————————————————————— 感谢在2019-12-16 15:40:51~2019-12-16 23: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糯香碎银子、下凡太苦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灼夭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谢翎醒悟 且说胡氏领了皇后的口谕回到府中。 至晚间,谢家四位当家人为此齐聚一堂, 连着近来忙得脚不沾地的谢羽册, 都回了府上——嫡长子的婚嫁大事,事关谢家传承, 最是马虎不得。 因谢家早分了家, 除了长房, 旁的两房庶出儿郎都分了出去,如今也外放了出京。 所以家中便称呼国公爷为老太爷, 邹太君为老太太, 谢羽册夫妻为老爷夫人。 如今谢国公虽已年过五旬, 但仍然十分硬朗,一双眼睛鹰隼一般锐利不见丝毫老态。 邹太君则是位标准的当家主母, 温和中也带着肃然, 从她身上就能看出皇后二十年后的样子。 如今听儿媳胡氏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 便略微沉吟, 显见的有些犹豫。 谢国公向来有决断,直接开口道:“娘娘的眼光自不会错。只是翎儿打小主意就大,还有些与世人不同之处。不如将他叫了来, 听听他自己的看法。” 谢羽册一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 难道容他自己做主?” 谢国公因斥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墨守成规是那些迂腐之人做的事情,你如今也脑子生锈了不成?到了咱们这等人家,夫妻原得守望相助一体同心。当年你娶亲前两年, 我难道不曾带你去胡家拜访?” 只说的谢大将军低了头。 当年他随谢国公也在山东地界待过,谢胡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他与胡氏早已见过。故而胡氏虽有自己的短处,但却是谢羽册早就知道的,心中取中的也是胡氏这样天真活泼的性情。 正是如此才能和睦。 不然天下间人无完人,便是个金子打的,白玉雕的人,还有人挑剔冷冰冰呢。 合适便是最大的好处。 胡氏在旁道:“翎儿的性情与老爷不同,怕是问了他也白问呢。若他也只说长辈做主,咱们又怎么说呢?” 邹太君因笑道:“你且担忧这没用的,将他叫了来问问就明白了。况且他们都还小,难道还要他们一见钟情就定了终身不成?不过是看看彼此是否脾性相投,日后能不能处的来。若是本就不是一路人,却硬生生凑成夫妻,便是苦了两个人。” 邹太君颇有唏嘘之感:她的嫡出妹妹正是吃了这样的亏,嫁的夫君人也是好的,只是两人十分不投缘,夫妻两个大半辈子客客气气跟外人似的,又有什么趣儿。 谢翎与诸位进宫陪读的姑娘不同,是不住在宫里的,每日宫门下钥前,就离宫回府。 今日刚进门就被请了正堂去。 见祖父祖母和爹娘都在,谢翎还觉得颇为诧异:他今日倒是有事要说,家中长辈这样齐全倒是省事。 于是他向诸长辈依次请过安后便言简意赅将贤妃算计保宁侯府之事说了。 只是商婵婵是女孩子,如今两人到底名分未定,不好留下私下通消息的话柄。于是谢翎便改成了从商驰处得知此事。 心中还有些惋惜:明明是婵婵透露给他的,对他谢家也是件大好事,偏偏说不得,叫她白贡献了这消息。 也不知父母何时才能将两人亲事定下。 而谢家诸人对此事反应则是又惊又喜,谢大将军直接发出了一声猫叫:“妙啊!” “贤妃母子竟然干出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情来!” 谢国公锐利的眼睛里也带上了笑:“急功近利,果然是一事无成。” 谢羽册点头:“从前咱们还曾虑到过这里,贵妃和二皇子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陛下的喜欢,实则是浮萍无根。” “可贤妃娘娘虽然是养女,但东平郡王府可不是泥捏的,但凡使力,就比贵妃家里强出一百倍去。三皇子又凡事谨慎不出头,以后说不得是大殿下登临太子之位最大的隐患。” 然而知道是隐患也没法子,贤妃母子只要不动,谢家也不能主动去招惹人家皇子,正是狗咬王八无从下嘴。 谁成想如今他们自己动了,还一动就把自己动到保宁侯府的网里去了。 保宁侯是什么脾气,若是这十几年有人忘了,王子腾事件后也叫人想起来了。贤妃母子真是利欲熏心才会想着去招惹他,连他们谢家都想着对保宁侯敬而远之呢! 谢国公冷哼一声:“你当贤妃母子好相与,这事儿办的蠢吗?他们也算是有决断了。” “大殿下如今已经跟在陛下身边办差了,三殿下却才十四岁,连亲事都没有着落。咱们家自然是愿意越稳越好,最好谁都不闹事,等大殿下顺利坐上太子之位。” “可贤妃母子如何等得?如今放手一搏,还有些希望,再等下去,只能拜见太子了。” 谢羽册想想也是,确实不能就此轻视贤妃母子。 只看他们未雨绸缪,还找了二皇子来背锅便可知难缠了。 若是贤妃运气好,哪怕谋划不成也能全身而退。 当然如今是不能了。 谢家诸人脸上都有些喜色:大皇子的地位可不单是谢家的荣华富贵,更是身家性命!不然任凭其余哪一位皇子做了太子,都不可能留着嫡长子母家给自己添堵,到时候等待谢家的不止是官途寥落,只怕是要不得善终。 谢翎传达完重要信息便准备告退。 然而却被长辈们留住,邹太君温和道:“说来今日我们家还有一桩大喜事呢。” 说完便以眼神示意胡氏开口。 胡氏刚开口便已经哽咽起来:“翎儿,如今你也十三岁了。为娘现在瞧着你,还记起你从前刚出生时的样子……” 邹太君:很好,儿媳妇又要跑偏了。 还是谢国公军伍出身,说话有一句是一句,从不拖泥带水,只道:“正是你的婚事。翎儿,你是嫡长子,日后承恩公府的爵位自然也是你的,这谢家的传承也全在你身上。所以有些事,你得自己有主意。” 谢翎听到婚事,不由心口乱跳。 这是要跟自己挑明了? 于是他只道:“祖父训导,孙儿明白。”然后就静等着诸位长辈继续往下说。 邹太君这才又看了胡氏一眼,以目光告诉她务必直奔主题。 胡氏点点头,收拾了一下思路道:“翎儿,这位姑娘,还是皇后娘娘为你看中的。对了,你应当见过这位姑娘,从前在保宁侯府,周姑娘生事那天,你不是也在吗?” 谢翎思及初见往事,虽垂首静听,不由也泛起一起笑意。 今日父母跟他明示,想必日后就算是过了明路。心中又想着,那一会儿便告知他们,是商婵婵私下与他说了贤妃谋算之事,不止如此,从前秦可卿之事也是她的功劳呢。 他这里还在遐想,只听胡氏继续笑道:“正是那位林姑娘。” 谢翎只觉得脑子一木,愣了三息后才反应过来。 只见他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豁然抬头:“林姑娘?哪个林姑娘?” 胡氏不明所以继续笑说:“自然是户部尚书林大人家的千金,如今在太后娘娘跟前读书的林姑娘,不然还有哪个能叫皇后娘娘看上?” 上元节的烟花多么灿烂,此时谢翎的脑子就有多么火花四溅。 各种想法交织成一团。 一方面是明悟:怪不得父亲当日仍会担忧与保宁侯府将来对立。 一方面却又是困惑:那商驰那日为何还肯叫他在商婵婵身边说话,而他与商婵婵说的那些承诺话,她为何又点头应了? 远了不说,只说今日他那句你我之间谈不上欠,商婵婵还应下了呢! 见谢翎如此情状,脸色都变了。胡氏唬了一跳,喃喃道:“翎儿,你今儿可是在外面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谢翎难得开口打断旁人,直接问道:“我们府上与商家从没有过婚约吗?” 到底是从头到尾都是他误了,还是长辈们中途改了主意? 这回轮到谢家几位当家人震惊了:“商家?哪个商家?” 一家子正在面面相觑,谢翎忽然只觉脑中灵光乍现:商婵婵素来极喜欢林姑娘,从前那些话,不会是知道皇后的心思,所以拿他当姐夫看吧! 那从前种种倒是可以解释了。 不得不说,谢翎这个想法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只是商婵婵那边并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打算,只以为谢翎当日一番剖白是对着黛玉有意呢。 可惜在她看来,谢家固然门当户对,谢翎本人也是未来可期,但这位谢公子性情却是不太对头。跟黛玉放在一起,正如同黛玉之前手持藏刀一般,十分不和谐。 所以虽然当面点头做出一副会替谢翎说好话的样子,其实背后从来没干过。 今日听了胡氏说起谢翎之事,就更不情愿了:这跟亲娘都不说话,到时候回家能与妻子多说不成?况且谢翎又是武将出身,与黛玉素日的喜好也截然不同。 于是默默把谢翎从姐夫名单上剔除掉了。 就在谢翎在府里经历翻天覆地的心理变化时,商婵婵却在岁月静好的陪黛玉看书。 以往黛玉春秋总会犯些嗽疾,今岁因调理了倒不曾发作起来。 因太医开了许多食疗方子,连两人面前摆的点心都是一味兑了甘草汁的软香糕,入口软嫩清香。除了甘草,其中的薄荷也可利咽消肿,理气解郁。 商婵婵边吃便道:“若是夏天冰过再吃,肯定很清爽。” 黛玉如今只听了清爽两个字就要笑:当日文杉形容商婵婵的大作,实在无话可说,最后竟不知从哪里寻了清爽两个字出来搪塞。 商婵婵倒是忘了此事,一心扑在点心上:“若是不用薄荷汁子,换了桃子、梨这些水果肯定也是好吃的。” 黛玉正拿了一本《王摩诘五言律诗》替她圈出需要背诵的题目,因道:“你只想着吃,难道来我这儿不是要学作诗吗?”说着将手里的诗集递过去。 商婵婵翻了翻:“这几十首都要背过吗?” “不止背过,你得细细琢磨透了。这两天就先看这些吧,过几日再将老杜和李青莲的七言各背上一二百首,腹中才可说有些底子了。再将……” 商婵婵连忙道:“林姐姐,这半年就先做这些吧。” “半年?”黛玉一怔。 商婵婵也很无语:当年她看红楼梦的时候就十分惊讶,别说黛玉之流,便是宝玉这样不喜读书务正的,都是过目不忘,随手拿起黛玉一首诗来看了接着就能默写出来。真想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脑子? 于是婵婵只严肃点头:“贪多嚼不烂,林姐姐,这学诗可不能贪快。” 黛玉笑着点头:“罢了,由着你吧。横竖又不是我被考功课。” 作者有话要说:笔者本人写这章忍不住热泪盈眶:我女婿终于反应过来,与周围人同步了!他不再是孤独的bug了! 第48章 背后谋划 商婵婵本拿了诗集要走,到底心中一动, 又扭头回来了。因对茯苓道:“我要跟林姐姐说说悄悄话。” 茯苓笑着应了, 与雪雁两个离了屋里,一并连小宫女也都带了下去。 商婵婵眨了眨眼:“林姐姐, 我问你件事, 你可别恼。” 黛玉正在执笔为她圈下一本要背的诗, 只漫不经心道:“有话你说便是,我恼你作甚?” 商婵婵语出惊人:“林姐姐想过自己的婚事吗?” 黛玉手一抖, 落了一滴墨在书上, 因嗔道:“你今儿说起胡话来了!还好这就我们两人, 否则叫人听了去,吴夫子定要罚你抄书的。” 商婵婵凑过来:“就是因为只我们两个, 我才问的。我赌咒这只是咱们之间的私话如何?”然后观察着黛玉的脸色道:“我瞧史太君的意思, 倒想姐姐嫁进荣国府……” 黛玉早已斩断与荣国府的情分, 不管是贾母还是宝玉, 对她来说如今就是寻常亲戚。 然而商婵婵这里并不知道。原著给她的影响实在太大,以至于这件事始终是她的心病,生恐黛玉还记挂着贾宝玉那块顽石。 若是旁人问这么一句, 黛玉指定恼了。 但这些日子处下来,她也明白商婵婵倒是一心为她, 于是直接道:“那外祖母也只能想想罢了。莫说爹爹绝不会同意,便是我自己,难道愿意再回去过从前的日子?” 宝玉是个怜香惜玉爱重女孩的人,但黛玉自问, 如今却根本不需要他来怜,那只凭他呵护别的姊妹去吧。 商婵婵心里大石落地,面上露出喜色来:“既如此可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越发走近了拉着黛玉问道:“那姐姐想寻个什么样的夫君?” 黛玉白玉一样的脸颊上顿时一片绯红,只道:“我私下跟你说句贴心话,你倒越发胡闹起来了。” 然后不由她再说,只道:“除了那诗集,我桌上有一本字帖,你也拿了去,每日描上十张来我瞧。看你还有没有这些古怪的心思!” 商婵婵发问不成,反得了一堆功课,于是只得苦着脸来黛玉桌上取字帖。 谁知随手一翻,居然看到一张诗稿,起头两句便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心中大惊,连忙抽了出来,果然是那首《葬花吟》,上头还落着早已干涸的泪痕。 于是连忙拿了问黛玉:“林姐姐怎么做此不详之语?” 黛玉见了倒一怔:“你怎么将它翻了出来。” 如是接过来看了看:“这还是上回我从荣国府回来,因哭的久了,睡得也不安稳,于是便做了个梦,梦见许多荣国府之事。醒来却都记不清了,只觉得心里发酸,忍不住落泪,倒写了这首诗出来。” “本搁在家里,谁知父亲偶然见了,心中不受用,只连连嘱咐我不要多思多虑,做此悲切之语。我又不舍得烧了它,便带进宫来搁在案上,偏又叫你瞧见了问。” 商婵婵虽然经历过穿越这样的神异旅程,但她从不将这世界的神鬼当一回事——就算要敬慕鬼神,她也该拜穿越大神才是。 此方世界的太虚幻境,号称各司中贮藏普天下所有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却也不当有她这个世外之人的。她才不入那薄命司,更不是这世上的痴男怨女。 且商婵婵偏不信这世上有不能更改的命运,何况到了今日,黛玉已然与书中所历截然不同,便是再有梦境所扰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一梦一诗罢了! 因而商婵婵只说:“林大人说的是,姐姐断不可做这些悲切之语,尤其还有,断不能再掉泪了。” 黛玉忽然一笑,促狭道:“你倒是会劝我,等来日作诗,急的哭出来的必然不是我。” 商婵婵:…… 如今且将承恩公府与黛玉婵婵两边都放下,只说柳贵妃母子。 柳贵妃这些日子过的颇为郁郁,自打年前被大长公主打了脸,这都过了多久,皇上对她还是没有恢复往日的浓宠,只让她伤心不已。 其实这是柳贵妃自己看不破。 对皇上这样的男人来说,权利才是唯一真爱。首先得醒掌天下权,然后醉卧美人膝才有意义。 且在他看来,自己给了爱妾贵妃这等四妃之首的位子,已经是无上荣宠了,以贵妃的出身,还要求什么呢。 谁知她居然不安分守己,反而要生出事端来,害得皇上自家也跟着丢脸,当然叫皇上不满。只不过多年旧爱,一时割舍不下罢了。 关于帝宠之事皇后就看得很破,如今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趁着贵妃在皇上面前落寞,皇后已经在着手选秀之事了,只待来年就为皇上广择名门淑女——现成的理由就在这里,如今宫里无论是贵妃还是贤妃,在出身上实在差些。 待到时候宫里的新人如同御花园的花朵一样新鲜娇嫩,皇上对柳贵妃的心自然就更淡了。 如今柳贵妃虽不知道皇后的打算,但只瞧皇上这些日子的态度,就够她发愁的了。 不比皇后有个好母家,她唯一有的只是帝宠。 此时她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叹气道:“好在你父皇还是看重你,没有叫我牵累了。” 二皇子皱眉道:“看重我?父皇年后就屡屡带着大哥往勤政殿或御书房去,与那些重臣们一同议事,母妃可曾见我去过一回?再这样下去,我还拿什么与大哥争?” 柳贵妃疑道:“你父皇前些日子不还夸了你的功课,并御笔写了一联题与你?” 二皇子更为烦躁:“那不过是书房里的营生。三弟是个寡淡人不出头,四弟六弟更是只求无错。而那位嫡出的五皇子只会惹是生非,这才显出我来。哪里算什么能为。” “大哥那里却刚领了父皇一件好差事:山东有一位大儒天下游学,如今正到了京城。父皇也曾听过他的名声,便叫大哥去安排此事,请他入朝为官。一旦成了,大哥便又有了个举荐贤臣的名声!可见父皇偏心。” 柳贵妃也一筹莫展:她的能力都在后宫争宠上,说起前朝的事可谓两眼一抹黑。 二皇子坐在当地思虑片刻,忽然就笑了。 “母妃方才倒是提醒了我,父皇可不是亲提御笔给我写了一联题目嘛!” 今日皇上考了二皇子等兄弟几人的书。 五皇子这些日子光惦记着跟堂姐拌嘴,还有打鸽子呢,面对父皇的考教可谓是错的五花八门,得了皇上一句:“下回再如此你就给朕仔细了。”这样的威胁。 二皇子则是得到了几句表扬并一附加题目,叫他回去好好破题做了再拿回。 “我那位五弟心思何尝在功课上。”二皇子在宫中自然也有自己的经营耳目:“他们四日后还约定了在御花园千秋亭打鸽子呢。” “五弟这样不思进取,若是再因为顽劣而不慎毁了父皇的御笔,那就有趣了。便是他是皇子,无需重罚,可那谢家小子却不是。他进宫来是陪五弟读书的,如今只跟五弟胡闹,岂不是该罚?他受罚自然丢的是谢家的脸面,也是皇后和大哥的脸面!” 既知道了五皇子等人会面的时间地点,二皇子就准备拿着皇上御笔亲提的一联题目“偶然路过”,再被五皇子等人的弹弓“意外击中”,以至于毁了圣上手迹。 损毁御赐之物,可不是一个小罪。 可见二皇子为人之性窄,不思正道,只将这些小巧用来陷害弟弟。 他因想了这个主意,就格外盼望四日后,五皇子等人在千秋亭打鸽子之行。 与二皇子一样盼星星盼月亮等着那天的,还有谢翎。 他必要当面问一问商婵婵才好。 在谢翎说出商家之名后,自谢国公起所有长辈都震惊了,不由得连连追问,他为何有此一语。 谢翎也是满腹疑问,索性直接开口道:“母亲,年前你与皇后娘娘论及我的亲事,我当日是听到了。” 胡氏纳罕:“可那时说的也是林姑娘啊。” 谢翎蹙眉疑道:“那为何商大姑娘手上戴着那只镶蓝宝石镯子?祖母您是知道那只镯子之意的。” 因而看向邹太君。 邹太君一怔:“当真?” 那倒是稀罕,毕竟那只镯子从前邹太君与谢皇后说过要给儿媳传家的,不过是疼女儿入了皇室才给了她。 这样的镯子给了商大姑娘? 邹太君不由看向胡氏:别是儿媳妇搞错了皇后娘娘的人选吧。 胡氏好生冤枉,只道:“娘娘金口玉言,我怎么能听错。” 然后忽然想起来:“林姑娘带着的一围金项圈,正是皇后娘娘当年的陪嫁之物,也是娘娘多年爱物呢。至于那镯子,说不得只是娘娘看在圣母皇太后的份上,才摘了给商大姑娘。” 胡氏歪打正着,这却是没有猜错。 说完胡氏只眼巴巴看着儿子道:“今日我也见了商大姑娘,她还说起你们往日在宫中常常一处顽的事情来。翎儿,你莫不是心里惦记着商大姑娘?” 邹太君打断:“这话在外面可一个字也不许漏出去。保宁侯府是好惹的吗?这话可牵涉人家姑娘闺名!” 谢翎至此已然明白,全是自己弄错了缘由。 他缓慢地摇摇头:“我以为……”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谢国公等人都是过来人,如何看不明白谢翎情状。何况知子莫若父,他们也知谢翎打小就执拗,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问题是这不是八匹马的事儿啊! 虽则两人论起出身根基,年岁相貌,倒是色色般配,然而最主要的问题就横在那里,保宁侯府凭什么愿意以独女许给谢家,这么早就站到大皇子的队伍来。 谢羽册深吸了口气:“翎儿,你不是这样糊涂的孩子。事关朝堂,这事儿你该想得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谢翎垂首不语。 第一回见面,商婵婵故意捉弄他,一声叔叔闹得他被京城诸人笑了好几日。 第二回见面,他亲眼见到这小姑娘是如何睚眦必报,脸厚心黑的,当真是令他大开眼界。 后来碧波池再见,上元佳节剖白……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他思绪纷乱,只觉得不忍回想下去。 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让他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却还是固执的误会下去。 他只知道自己见了商婵婵便愿意多说两句话,更愿意听她说话。人道笑语声如珠落玉盘,大抵如是。 如果商婵婵问他十个问题,他是很愿意“嗯”十声作答,而不是一声。 谢家诸位长辈也是叫他给惊到了,谢羽册只得道:“翎儿,你先下去吧。叫我们也再商议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胡氏:好一个没娶媳妇就忘了娘。 商婵婵:不是不是,只是我的十个问题都很重要。 ———————————————————— 感谢在2019-12-17 13:09:22~2019-12-17 23:2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光下的雾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珞萱、一二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窗外小月 2瓶;荫荫夏暮、桃灼夭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当面对质 待次日,谢翎入宫时, 又恢复了如常严肃的模样。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 要说心思缠绵辗转反侧是不能的,一时纠结也很快就理清了。 从年前误会到如今几个月来, 他与商婵婵也见了许多次, 从来都是拿她做定了婚约的妻室看待。 因此才那样用心去替她探查诸事, 尽心尽力教她习射,事事为她思虑周全。 所以哪怕是个误会, 谢翎仍旧是准备践行自己的道理。 他的道理可不是什么造化弄人, 就此认命。 他的道理是从习武中得来的:下了功夫就会有回报。 便是商婵婵误会又如何, 他们这些日子的相处总不是假的,他对她的用心也是实实在在。 就如他从前剖白那般, 承恩公府三代公侯, 簪缨之家, 两人无论是出身还是年纪都可堪相配。 况且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如果他还不配,谁又能做保宁侯府的女婿呢。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谢翎身为武者, 自然也是一往无前锐不可当的心性。 他已经打好了全部腹稿,只等着三天后见面说给商婵婵听。可以说在期待千秋亭之行上, 他与二皇子很有些共同语言。 在此之前,谢翎也没有忘了正事。 于是进宫后,他便请见大皇子,将贤妃母子谋算和保宁侯府的反应一一告知。 算来大皇子比商驰虽只大一岁, 但大约是随了皇上的面貌,看着颇为老成,有种安如山岳般的稳重感。 听谢翎说完,大皇子便颌首笑了笑:“是件好事,颇可解忧。” 谢翎进门时也见大皇子难得露出为难愁态,于是便问了缘由。 说来这些皇子也是可怜。 太上皇和皇上都因废太子之事有了芥蒂,所以如今不但不册立太子,反而连诸皇子分府都不提。 大皇子都成婚了,还不明不白的住在宫里呢。 所虑之事乃是怕一旦分府,各皇子有了自己的门客谋臣,本来没心思的也叫这些人挑拨的不安分起来。 于是可怜大皇子如今遇事连个商讨的臣子都没得,见谢翎问,也就告诉了他,准备叫谢翎回府也问问承恩公府的主意。 正是那件叫二皇子嫉妒的眼睛通红的差使出了岔子。 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儒周老先生,并不肯入朝为官。 皇帝想的很美,将这样一位大儒名士请来崇文馆,正是一块鲜亮的金字招牌,也可显出他这个皇上知人善任,朝野归心。 但人家周老先生别说如今年已七十,不想老来上岗,就算年轻时候,也从无名利之心。 毕生志向就是做个好老师。 凡有心向学又有资质的学生,若是贫苦,他不但不收束脩,甚至还反过来资助学生进京赶考。 于是从他手下出师通过科举做官的寒门子弟不在少数,使得这位周老先生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 因此他五十岁后离开山东家乡,全国游学过程中,几乎从不需要自己花费,所过之处,便是没有他旧日学生招待,只冲着他老人家的名声和为人,也多得是官宦人家请了他去隆重款待。 如今游到了京城,皇帝想给人家个官,无奈周老先生还就不肯做。 大皇子也不想第一件差使就办砸了。然而周老先生十分坚决,别说崇文馆的人去请,甚至连礼部尚书都亲自去了,人家周老先生还是婉拒。 大皇子倒不是自矜身份不肯去,而是怕他去了,周老先生再摇头,那真是黔驴技穷,再没人能去了。 难道还叫皇上和太上皇亲自去请不成? 所以大皇子颇为忧愁。 谢翎沉思片刻忽然道:“殿下不如问一问商侍郎有无法子。” 商驰如今在户部做侍郎,故而谢翎有此一称。 大皇子在原地踱了两步:“若说从前,我自然不好主动去接触保宁侯府,免得招惹父皇忌讳。可现在就三弟之事,保宁侯府先露了意思出来,确实可借此亲近一番。” 大皇子说完后才发现,自己这位表弟,今天话难得的多啊。 谢翎如今很清醒,保宁侯府若是不肯站在大皇子这边,他跟商婵婵的婚事自然是不可能。反之,如果保宁侯府跟大皇子结盟,那他跟商婵婵的婚事无疑是两方最佳的纽带,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今且说三日后, 春日景盛,御花园中当真是草木葳蕤,奇花繁锦。 千秋亭位于御花园南角,颇为幽静,前头更有假山斜阻,藤萝倒垂。兼之如今春景,数株垂柳夹杂着桃杏,将一条通往亭子的小径遮掩的几乎不见日光。 荔容郡主特意选了这样偏僻的地方,正是不愿动静闹大了,再叫萧让被陛下拎去考察,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当然,她也不知道,二皇子会特意算计着来找茬。 如今,她跟商婵婵两个只是开开心心的准备来打鸽子玩。 商婵婵因看着地上这些落花,想起黛玉的《葬花吟》来。荔容郡主见她看花,突发奇想:“芭蕉垫着蒸的点心别有清香,不知若是弄些别的花叶又是什么味道?” 商婵婵思绪也跟着转向了吃:“倒是可以试试,只是咱们还是得请个太医问问,据说有的花是有毒的。” 两人只带了两个小宫女,分花拂柳而行,到了千秋亭,发现谢翎和五皇子已然等在那里了。 五皇子一见面就又是赔礼又是叫屈:“上回是我算错了日子,害得大家扫兴。唉,近来父皇抓我是越来越严,只勒令我仔细着,回头一并算账。” 于是最近五皇子跟避猫鼠一样躲着皇上。 商婵婵笑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瞧着一并算倒是便宜了五殿下。” 荔容郡主挑好了石桌上摆着的弹弓及弹丸,走过来笑道:“婵婵说的很是。” 谢翎立在一旁。 他本来已打了许多稿子,只等一见商婵婵就要直言相告,然方才见她从花中行来,言笑晏晏,一时就愣住了。 商婵婵见谢翎望她,以为有事关贤妃之事要说,于是对他点点头。 两人如今早有了默契,对视点头后便会寻个机会单独在旁聊几句。且这些机会实在是太好找了。 因为荔容郡主跟五皇子姐弟的日常就是呛声。 果然此时又开始了。 荔容郡主随口说道:“你就不能平素用心赶一赶功课,然后来跟我们顽的时候便也踏实些,省得你自己提心吊胆不说,我们也常跟着扫兴。” 五皇子反驳道:“我要是能在功课上用心,还会出来打鸟?你可曾见过二哥三哥愿意哄着你们姑娘家玩?” 荔容郡主当场就火了:“哄着玩?你瞧不起谁呢,你先能比过我再来说话。” 商婵婵知道要是不去拉架,两人可以吵到散场,于是只是一笑,伸手对谢翎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谢家哥哥来帮我挑一挑弹丸吧。” 然后两人来至石桌旁。 商婵婵漫不经心地滚着桌上的弹珠玩:“什么事?” 谢翎开门见山:“我上元节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商婵婵手一顿:“那天说了许多话呢,你问哪一句?” 谢翎便将他说贾宝玉不堪托付终身,而自己却不同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他难得一气儿说这许多话,于是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些话你究竟明不明白。” 商婵婵十分心虚:这人难道会读心术不成?从那日起我虽则口中答应了,但实则在林姐姐跟前一句他的好话也没讲过。况且刚把他从姐夫名单踢出去,他怎么今儿就上门来问了。 想起谢翎平素对她实在是很好,自己却不履行承诺。 饶是商婵婵,都有些气短。 于是低头小声道:“谢哥哥,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哎,你且别瞪我,我也不是敷衍你呀,但是替你说话实在是与礼数不合,不好开口的。” 可以说商婵婵在这方面完美继承了商铎的性情。 规矩礼数于她有利时,就照规矩办事,如果不利,则会想尽办法钻礼数的空子。 这不,此时又拿规矩礼数来堵谢翎了。 谢翎如今已然出了迷障,一听她这话,立刻就明白了:果然,从前只有他一个人误了。 不过他已经按照最坏的打算计划过了,所以也只是按捺心中失望之情,继续按部就班直截了当道:“你不用去对谁开口。那些话本就是对你说的。” 商婵婵手里的弹丸掉回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而她本人只觉得头发丝都惊讶的有些立起来。 可见这世间轮回不爽不错。 前几日承恩公府中的谢翎是如何震惊如当头一棒,现在商婵婵也是同样的感觉。 不过只要无关学问,她脑子向来转的快,于是只愣了片刻,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指了谢翎道:“所以是……怪不得……原来如此!” 从前那些微妙的诡异感立刻就得到了解释。 仿佛一块放错了的小小拼图,在一整张图中乍一看难以分辨,只觉得有些许别扭。一旦被人纠正了过来,就会立刻明白:原来是这样。 从前全是自己误会了!原来谢家是想要与保宁侯府联姻! 所以谢翎才对自己剖白谢家的传承富贵和他本人的志向。 商婵婵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样盯着谢翎看了片刻。 谢翎见商婵婵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低头错开了目光,继续背自己拟好的腹稿。 “你我对彼此的性情也颇为了解,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是……”谢翎顿了顿,才说出青梅竹马四个字。 他如何不明白,这四个字有些唐突,但今日既然已经将事情说破,他便索性也畅所欲言。若是不成,商婵婵大约再不肯见他的,那留着这四个字还有什么用。 他这四个字一出。商婵婵反而慌了。 自打明白自己回了古代,她第一件说服自己要认命的事情,就是以后大约是盲婚哑嫁的结局,嫁个什么玩意儿全靠运气。 好在保宁侯府势大,她安慰自己,未来肯定不至于像迎春那样凄凉。 正因母家太给力,所以谢羽册方才的话,她也只当成是两家预备联姻,谢家也如同贤妃娘娘家一般想要拉拢保宁侯府。 可如今青梅竹马四个字一出,顿时就重了,含了情分在里头。 前世今生,这些年加起来,她一直是一条快乐的单身狗,对此事毫无经验。与其面对这样尴尬的情景,她更愿意去面对十个张牙舞爪的周静然。 因而听谢翎说出青梅竹马四个字来,她脸上腾就红了,下意识反驳道:“什么青梅竹马,要按照你的理论,彼此了解性情便是青梅竹马,那……那天下各族还都是一家人了。” 她本想说:照你这个理论,那真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 好在话到了嘴边想起朝代不对,就硬生生扭了过来。 于是说了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语无伦次,全然乱了方寸。 倒是谢翎忽然眉目一扬,凛然如剑在鞘中欲出,露出寒光冷意来:“你竟拿我与异族相提并论?” “匈奴羌戎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如今我朝也有许多军士儿郎常年驻守边疆,血肉尸骨堆成了山,只为防这些猖獗宵小之族!你如今竟将我比作他们?岂不是将我视为仇寇。” 商婵婵:……??? 这都哪儿跟哪儿。 也怪她,作为一个历史盲,打错了比方。 谢家这等累世为将的世家,许多亲族命丧沙场,甚至尸骨无存。自然是恨极了那些侵犯疆土的异族。 谢翎正是一腔真心刚捧出来,迎头叫商婵婵说了这样的话,竟是宁愿认异族是一家,也不肯承认与自己青梅竹马,如何不痛。 于是第一次对商婵婵露出厉色来。 两人此刻倒是从青梅竹马这句话带来的尴尬气氛中脱身出来,陷入了一种更加奇怪,几乎可以称得上剑拔弩张的氛围。 商婵婵从来见谢翎对她都是十分温和,何曾见过他这样凶厉,心中就有些委屈:还说青梅竹马呢,你就是这样抓我的错的? 于是商婵婵只说:“好,算我错了行吗。我们既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敌对仇寇。” 谢翎蹙眉:“那是什么?” 商婵婵先指了指他:“路人甲。”又指了指自己:“路人乙。明白了吗?” 谢翎摇头:“不明白。” 商婵婵胸口一堵,从前她说话,谢翎都是明白的,怎么今日两人交流起来这般困难,于是越发赌气道:“就是路人,毫无关系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她这样脱口而出,见谢翎顿时连着唇色都有些泛白,倒觉得不忍起来,低下头去。 谢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既是陌路人,那我替你去查贤妃娘娘母家之事,你欠我的如何还?何时还?” 商婵婵目瞪口呆:……这人当真是翻脸如翻书,上回还道你我之间说不上欠,这会子就开始要账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太难了,人生太难了。 第50章 寻机生事 且说商婵婵听谢翎居然翻面就管她要债,也是当场就恼了。 腹内有千言万语想要怼谢翎, 却一时选择困难, 只得先摆足了架势,开始冷笑, 准备在阵仗上就胜人一筹。 正所谓是输人不输阵。 况且她人也不会输, 凭她的口舌, 怼谢翎这样话都说不全的人还不简单? 然而谢翎却只是声音沉郁继续道:“是你先开口的,是你先来找我, 说要与我做交易。你告知我四大家族不法事, 我替你做事。” “那今日, 你怎么又说我们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你现既欠着我的债,我们便不能是陌路人。” 他的话说的执拗, 语气却无端有些凄凉。 因两人后来都有些压不住火, 于是声音一句大似一句, 惊动了旁边本在日常拌嘴的萧荔容姐弟, 倒吓了两人一跳。 萧荔容先走过来对谢翎道:“你做什么吓唬商妹妹?我听着怎么连陌路人都出来了?大家一同玩了这些日子,便是有什么纷争,也不好说这样伤人的话!” 虽然郡主觉得在替商婵婵说话, 然而婵婵却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五皇子也奇道:“阿翎,我从未见你和人争论过。今儿是怎么了?” 叫两人上前这么一搅, 谢翎和商婵婵自然无法继续说下去。于是商婵婵只能趁人不见狠狠瞪了谢翎一眼,就走去与荔容郡主呆在一处。 荔容郡主十分讶异:“怎么搞得?谢翎虽然严肃了些,但素日也是肯容让人的,何况我瞧着他一贯也很照顾你, 连你的习射还是他教的呢,也算你半个师父了。” 商婵婵颇有些自己都不明白的心烦意乱,只强笑了笑:“郡主不用替他说好话。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小气人,只拌了两句嘴就甩手走了。扰了大家的兴致,倒无趣了。” 见她这样说,荔容郡主也就不再劝了,笑嘻嘻道:“这才是,咱们本就是出来玩的,何苦不开心呢。” 谢翎因见商婵婵并没有直接避走不见人,才放下些心来。 心中自悔方才的话说的冒撞。那异族之事,商婵婵不过是女孩家,如何知道里面的道理,她不过随口做个比方,自己居然这样疾言厉色。 后来那要债之事,自己更是说的不像个人话,简直是连做男儿郎的风度也没了。谢翎暗恨自己,只觉得方才是鬼蒙了头。 原本来摊牌之前,想着最差结局也不过商婵婵从此避着不理他,哪里想到这世上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只怕从此商婵婵都要瞧不起他了。 想到这儿,谢翎只觉得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果然人还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儿。谢翎最擅长的本就是闭着嘴不说话,结果现在来跟商婵婵当场对质,正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立刻就被商婵婵带走了话题的方向,两人话赶话居然说到了这样近乎决裂的地步。 这世上若是有后悔药,谢大公子现在倾家荡产也要买上一副来吃吃。 因他只默不作声站在一旁懊恼,倒是显得更加冰冷严肃了。 连小太监们都绕着他走。 这打鸽子虽然只是顽,但需要的人手还不少。 由两个小太监控制放鸽子的数量,数位眼神好使的宫女负责抬头盯着鸽子分辨是哪位选手打中的,更有负责计数的,负责捡鸽子的不一而足。千秋亭这片本就不阔朗,然而大家宁愿挤挤挨挨,也要避开谢翎周围。 荔容郡主悄悄对萧让道:“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一个错眼不见,两人怎么能闹到这样地步?” 萧让点头:“好在今儿不约在碧波池,不然我瞧阿翎这样子,简直要去跳湖。” 商婵婵本来水平就差,如今心烦意乱,更是失了准头。鸽子又不比养来做食物的大鹅和鸭子缓慢,一眨眼就飞没了。于是两三个回合过去,商婵婵连鸽子的毛都没有打中一根。 往常他们三人比试,商婵婵成绩实在差时,谢翎这位裁判难免就会有失偏颇,常在旁言语指点她射击的方向与时间点,给她放水,叫她不输的这样难看。 今日见她收获为零,谢翎下意识就开口替她指点,商婵婵直接截断:“很不必,我没什么可报答谢大公子的。” 谢翎只得住口,退到了最角落处独自站着,像一株孤独的蘑菇。 商婵婵越是心烦,不由越是焦躁,待下一轮鸽子放飞,便错手打出一丸。 荔容郡主见了就笑道:“婵婵你这儿打哪儿去了,好歹也往天上打呢,你这平着是要打人还是打鸽子?”说着看了谢翎一眼:“便是要打人,准头也不对呢。” 五皇子也哈哈大笑,跟着一起取笑商婵婵。 商婵婵脸都胀红了,刚要辩驳两句,忽听一声怒声传来:“皇宫禁地,谁许你们如此胡闹!” 商婵婵一怔,跟荔容郡主面面相觑:满宫里谁不知道他们这样玩,自太上皇起都是许了的,怎么还有人敢当面训斥他们? 倒是五皇子脸色略微一变:“是二皇兄。” 柳贵妃之子,二皇子萧诚? 果然只见柳荫下转出一个少年,身着皇子常服,头戴玉冠,此时面目阴郁,目光带着明显的怒意。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正捧了一些碎瓷片。碎片边缘锋利,但这小太监仍是赤手捧着,手上都滴下血来也不敢放手。另一个则是恭恭敬敬捧了一卷纸页,只是那纸张上面都是灰尘泥泞。 二皇子一现身,所有奴才自然哗啦啦跪了一地。 谢翎和商婵婵也以臣礼见过,因目前诸位皇子皆未封王,两人日常见大皇子也是只请安不必跪了磕头的,所以也只这般给二皇子行礼。 但落在二皇子眼里,却是承恩公府和保宁侯府的人仗着出身不敬自己。 于是心道:今日你们也算撞在我手里了。 因见二皇子目光不善,五皇子索性抢先开口。 他乃皇后嫡出幼子,下头虽还有六皇子,却是宫女所生,跟他的身份天悬地隔,所以五皇子一贯是受宠惯了的,连皇上要教训他,太上皇和商太后还拦一拦呢,何况旁人训他。 于是萧让只道:“我们打鸟雀玩可是父皇准了的。” 萧诚冷笑道:“五弟,便是你的贪玩胡闹是父皇准了的,难道你们这些人的大不敬也是奉旨吗!” 萧让生在皇家,虽然平素看起来天真赤诚,但要真的没脑子,又怎么会哄得太上皇和太后对他这样喜爱。 如今听萧诚这话厉害,就嗤笑道:“二哥倒是会危言耸听,我们打打鸽子就成了大不敬了。这样给弟弟乱扣罪名,就是父皇教导二哥的孝悌之道吗?” 二皇子狭长的眉眼中全是阴霾之色,盯了五皇子几眼后才指了那小太监手里捧得碎瓷片:“这是我十五岁生辰时父皇御赐的,上头的图样还是父皇亲笔画了叫官窑的老师傅烧出来的,只此一个。你们打鸽子自然无妨,但打碎这御赐之物正是大不敬之罪。” “更兼之这字,却是前些日子父皇亲笔给我写的一联题目,今日我才做得,正要去呈给父皇,如今竟也毁了。” 四人这才脸色一变。 天家无小事,臣子损毁御赐之物可不是小罪。 商婵婵忍不住跟谢翎对视了一眼。 两人同时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今天二皇子来者不善,但用臣子损毁御赐之物的大不敬之名,说明不是冲着五皇子,而是冲着他俩其中之一。 谢翎对她摇了摇头,用口型叮嘱道:别动。 他是见过商婵婵是怎么对付周静然的,被人挑衅了,那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然而这是皇宫大内,处处都是眼睛耳朵,她绝不能如此冲动,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商婵婵也动了动唇:不要你管! 五皇子反应很快,直接道:“是我打偏了,我认罚,皇兄带了我去见父皇吧。” 二皇子这才笑了,他目光在四人脸上依次转过,慢慢道:“五弟,上书房的师傅难道教了你撒谎不成?” 只见他手上托着一枚弹丸:“这颗可与你手里的不同。”说完掂了掂重量:“这样轻,是女孩子才能用的吧。” 其实二皇子本意只是佯装路过,然后借口身后的太监被掉落的弹丸所惊,失手毁了御赐之物,加罪几人。 谁知道天赐机缘,当真有一枚弹丸直接横着飞了过来,若不是他躲得快,还真有可能打中他。 于是更是拿着实在的把柄来说话。 商婵婵都不必看那弹丸,只想想刚才自己的行为,就知道是自己干的。谁知荔容郡主已抢先开口道:“是我打的。二殿下捆了我去见皇伯父吧。” 损毁御笔是藐视天家威严的大不敬之罪。 然而这罪要是他们天家自己儿女干的自然就小得多,所以五皇子和萧荔容都在抢着认。 二皇子如何能轻轻放过此事,于是笑容愈深,目光中冷意却愈重:“我倒想知道,这位商大姑娘有什么本事,叫五弟和堂妹都替她顶罪?” 荔容郡主还欲反驳,二皇子直接道:“这遍地都是跪着的奴才,拉到慎刑司去一个个审一遍,总能吐出实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PS:看到有的小可爱在评论里,对小谢同学的举动进行了批评。 其实原意在这章也有写,是他宁愿婵婵欠着他的,也不愿意做陌路人。 上一章断在那里,显得他有些过了。 PPS:为此奉上一章加更吧。 ——————————————————————感谢在2019-12-18 13:51:25~2019-12-18 22:2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天宝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前往告状 商婵婵上前一步,福身再次行礼:“原是臣女错手, 请二皇子恕过臣女之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现在最庆幸的就是黛玉从来不跟他们一起玩,否则今儿不正好撞在二皇子手里。 五皇子见萧诚面色阴沉, 于是便道:“二哥, 无心之失, 你抬抬手便过去了。商大姑娘是咱们家的亲戚,真论起辈分, 还是我们的长辈呢。” 商婵婵内心颇为感动:以五皇子的性格, 能承认商婵婵这样的小姑娘是长辈, 可见两人这些日子没有白白相处,是真心想要替商婵婵说话的。 然而五皇子这是好心办坏事。 二皇子从来因母家自卑, 因而更重自己皇子身份, 此时不但不容情, 反而越发冷冷道:“五弟, 你我是帝王亲子,跟一个臣女论起辈分实在是堕了身份。难道在朝上你听过父皇称呼保宁侯舅舅吗?自然是直呼其官位名字,这才是规矩体统!” 商婵婵心道:二皇子这话说得倒是符合皇家作风, 用得着的时候是亲戚,翻脸的时候都可以推出去砍了。历朝历代也有不少“叔叔、舅舅”的最后不得善终。 作为旁观者她能夸一句二皇子有皇家风范, 但目前作为被二皇子盯上的猎物,她只是在心中求助:爹,这里有人搞我们家。 萧荔容是个豪爽性子,这些日子跟诸女一同读书, 早就将她们都视为至友一般,何况这次打鸽子闹到御花园来还是她提议的,自然要为商婵婵说话。 此时听二皇子这样说,不由道:“果然二殿下出身高贵,咱们都是高攀不起的!只怕连我也不敢跟二殿下论正经亲戚呢。” 她说者无心,二皇子听者有意。 只以为萧荔容指摘他母家的出身! 这一来,新仇旧恨便都勾起来了。 自打柳贵妃犯蠢,让柳家姑娘入宫读书。她跟商太后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每日请安对柳贵妃都是一场折磨。 商太后连带着对二皇子这位孙子都冷淡起来,从未当众给过他一个笑脸儿。 连着过年的封赏,五皇子都比他强。 萧诚不思嫡庶有别,五皇子比他得脸些也是应该的。却只觉得商太后着意打压他们母子,对这位祖母实则十分怨恨。 原本今日他只是想借题发挥,以谢翎之过下谢家和皇后的脸面。然而方才他一打眼便看到,谢翎手里空无一物,站在最远处,显然是未曾动手的。若真强行要扣他的罪名,也是勉强。 如今却是商家女儿明明白白的错漏撞在他手里! 他倒要好好拿捏她一番。 至于保宁侯府,他还真不怕。 近日二皇子因为提了云容郡主可怜,在太上皇跟前还挺有脸面。又听说太上皇罚了保宁侯抄书,更说保宁侯有匪性,便将保宁侯看轻了一番。 便是有父皇看重保宁侯又如何,皇爷爷如今才是天下最大之人。 前朝也不是没有圣人看重孙子,以“好圣孙”的缘故立了皇帝。二皇子觉得说不定太上皇也是因为看重自己才立了父皇呢。 只要太上皇开口,自己的太子之位也跑不掉。何必畏惧他区区一个侯府。 二皇子有着自己的脑回路,在三皇子绞尽脑汁要拉拢保宁侯府的时候,他已然觉得自己比保宁侯强好些了。 于是只道:“损了御赐之物,更污了御笔。如此大不敬之罪,便是上刑也是不冤枉的。” 商婵婵惊了:这位二皇子别是脑子坏了,真敢把自己弄到慎刑司去吧! 那就算日后父亲哥哥再怎么找补,今日的亏也是吃了啊! 好在二皇子未真的丧心病狂,只道:“然保宁侯府毕竟是皇祖母的母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日我便饶过商大姑娘这一次。只让她在这里跪一个时辰就罢了。” 五皇子等人都是脸色一变。 商婵婵更是咬牙:一个时辰!那可是两个小时,跪完还有法走路吗? 因他们打鸟雀时总有中场休息,所以亭边倒也设了两张榻,上头铺着芙蓉锦,还有摆了茶果的桌几。 如今二皇子倒正好坐了下来:“商大姑娘跪吧。之后再随我一同面圣请罪去。” 谢翎开口拦道:“二殿下,陛下曾金口玉言,命臣在此等习射中照看诸人,如今商大姑娘失手,却是微臣照看不力之责。请殿下责罚于我。商大姑娘是女儿家,受不起这等惩戒。” 他虽然年幼,但因是谢家长子,早已有了荫职,倒也巧,跟贾蓉一样,是五品御前龙禁卫。 当然他跟贾蓉不一样的是,未来明显是有真正前程的,如今不过是年纪小还未参加武举,所以才只有这个闲职,在宫里行走。 商婵婵今日瞪人都瞪累了,只得回头对谢翎无声的说了一个“蠢”字。 二皇子今日就是冲着他们俩来的,如今叫他抓到一个把柄还不算,谢翎还自己送上来,搞起了买一赠一! 二皇子捏起一块芙蓉糕,讥讽笑道:“商大姑娘面子真是大。人人都要为她说好话——既如此,你便一同跪吧。” 这竟是还不肯放过商婵婵的意思。 五皇子转身就走。 二皇子连忙开口叫停:“五弟且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他可不会放五皇子去凤景宫寻商太后。 谁知道五皇子全当听不见,由走改为跑,转身就没影了。 二皇子脸色一变,又不好站起来去追。 五皇子生来跳脱,他可是要个风度脸面,要是两人一追一逃从这里出去,他还怎么见人。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五皇子消失在柳树尽头,十分恼恨。 于是转过头,目光阴鸷盯着商婵婵道:“商大姑娘是不肯认罪吗?” 商婵婵心中冷笑一声,当即跪在了地上,垂着头在心里给二皇子画圈圈。 谢翎目光一沉,也不说话,跪在了离她三步外。 但两人不约而同,皆侧身跪向圣上的勤政殿的方向,并不肯对着二皇子,这便是告诉他:便是你以大不敬之名逼我们跪了,我们跪的也是天子,并不是你这位连王爵都没封的二皇子。 二皇子脸色阴沉,正待再发话,只见荔容郡主已然走上前来,直接端走了桌上的几道点心全倒在了地上。 “放肆!”二皇子冲冲大怒。 “臣子碰过的东西,二殿下可用不得。”荔容郡主毫不畏惧与他对视:“怎么,难道二皇子要我也在下头跪着!可我是忠勇王府的女儿,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如今要跪,我也去勤政殿门口跪给皇伯父,却轮不到跪你!” 于是也转身就走。 二皇子一时竟无可奈何。 谢翎如何不知二皇子的意图,哪怕自己站出来也不可能替下商婵婵。既如此,他便陪她一起。 哪怕来日真的是大不敬之罪,她犯了,他也愿意替她担着一半。 勤政殿内御书房,金佑引了荔容郡主进来。 方才这位大郡主急匆匆赶来,身边只跟着两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居然连个宫人都没带,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张口就要见皇上。 好在皇上此时不忙,正在看些请安的折子,就准了她进来。 忠勇王爷出京寻树根前也曾来回过皇上的,皇上乐得弟弟搞副业别搞皇位,于是当时就准了。更大包大揽表示京中王府和宫中的郡主都不必忠勇亲王挂心。 于是对这位侄女,皇上还是很给脸面的。 荔容郡主进门就跪了。 皇上饶有兴致:“荔容今儿有事儿求朕?” 除了正式场合和年节下,荔容郡主见了皇上也不必磕头请安,像这样进来就“噗通”跪下,很是少见。 荔容郡主只道:“我犯了错,来求皇伯父饶过我这回,也饶过商妹妹这回。” 皇上不明所以,指了后头的小太监说:“主子怎么会错,是你们不曾服侍好郡主?” 荔容郡主根本不等小太监回禀,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样都说了。 只道:“如今商妹妹还跪在御花园呢。” 皇上一听脸色便沉了。 保宁侯近日刚替他办了一件大好事,还因此被太上皇给罚了。皇上这里正愁没法明里赏赐舅舅一家,结果二皇子居然在罚人家女儿下跪! 荔容郡主继续道:“听二殿下说是皇伯父亲自画了图样赏他的瓷瓶,所以他才以大不敬之罪叫商妹妹跪着。” 说完又自己小声嘟囔道:“哼,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皇伯父精通笔墨,莫说几位殿下了,便是我们家里也有御笔,也有御赐花样的瓶儿,谁家不是好好供着?” “偏他捧着到处走,说不准是自己砸了,这会子赖在我们身上呢。那千秋亭这样僻静,往常一日也不见人走过,怎么偏他叫人抱着个花瓶到处走。” 皇上倒是知道这个侄女,向来是敢作敢为,如今听她编排皇子,也不深责,只道:“起来吧,别跪坏了。” 目光扫过金佑,这位掌事太监立刻亲自出去,当即赶往御花园。 皇上这边派出的金佑与太后这边派出的碧珠,两位几乎是同时到了御花园。 碧珠见了金佑,便退了一步,让这位首领太监说话。 只见金佑行了一礼道:“二殿下,陛下宣您这就去御书房一趟。”说完又亲自走来扶商婵婵:“商大姑娘快请起吧。哎?谢大公子您如何也跪在这里?” 碧珠也忙走上来扶商婵婵。 至此,商婵婵不过跪了两盏茶的时间。 谢翎此时已然起身,只仔细观察商婵婵举动,生恐她身子弱,如今跪在这石子路上这样久,伤了膝盖。 其实商婵婵膝盖倒是没事,只是以她睚眦必报的心性,自然不愿这样就完了。 二皇子看她是新仇旧恨,她看二皇子何尝不是? 对商婵婵而言,贵妃母子算计她林姐姐是其一,今日二皇子罚她跪乃是其二。 当然也是新仇旧恨。 于是她扶着碧珠的手,娇娇弱弱的起身,站了一半,忽然双眼一闭,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要说这晕厥的灵感,还是得感激王夫人和薛宝钗两位王家女儿做出的示范。 商婵婵方才跪的时候就想好了,准备取其精华为己用。 不说碧珠和金佑两个连忙慌着扶住,只说谢翎,见她晕过去,顿时漏了两拍心跳,一步往前就要去扶。 然而终究想起与礼不合,这才勉强站下。 好在碧珠早想着商婵婵体弱,跪了半晌怕是走不得路,直接带了软轿来,如今正好将商婵婵扶上去,一行人赶回了凤景宫。 第52章 太后之怒 二皇子跟着金佑去面圣。 皇上先听金佑回禀了商婵婵跪晕过去之事,面上便越发冷了。 “多叫几个太医去瞧瞧。”太后宫中有太医常年轮值, 皇上这里再派单纯就是给脸面的意思。 二皇子咬牙心道:跪了一刻钟就能晕过去?那怎么打鸽子的时候活蹦乱跳的。 然而他也不敢说:揭破人装晕是要讲究个时效的, 诸如王熙凤当场辣醒王夫人,这才算数。否则人一旦抬走, 那可就是真晕了。 尤其是商太后宫中, 太医必然都长着同一条舌头, 谁敢说商大姑娘完全没事是装晕? 于是二皇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回父皇,儿臣并不知她这样体弱, 不过是想着……” 他话音未落, 上头皇上一个茶盅子就砸了下来, 正落在他身旁,茶水溅了二皇子一身。 “闭嘴!论辈分, 她较你长, 论年纪, 她又比你小几岁, 更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子。你如今好出息,居然专门绕路去千秋亭为难保宁侯的女儿!” 二皇子刚想分辨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看着父皇那双眼, 顿时就不敢再扯谎。 只得磕头道:“父皇,儿臣不敢说是偶然路过, 但却不是为了为难商大姑娘。原是想叫上五弟来请父皇查功课。因五弟顽劣,儿臣这做哥哥的,想替父皇分忧。” 皇上冷笑道:“是替朕分忧教导弟弟?还是故意捏弟弟的错你自己心里明白!让儿的功课不佳,谨儿却是忙完朕派给的差事后, 夜里去给弟弟温习功课,这才是替朕分忧!” 萧谨乃大皇子名讳,他只五皇子这么一个同胞兄弟,自然不忍萧让被父皇责骂,于是抽空去给弟弟补了课,如今正好成为二皇子的对照组,将二皇子比的心思阴险。 当今圣上能从当年乱象中杀出重围,成为最后冠军问鼎天下,心思何等明白,如何能叫二皇子忽悠了去。往日见他有些小聪明小动作,只当他是爱出头,横竖是自己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了。 如今这样算计弟弟,加罪朝臣之女,实在是不堪! 二皇子只觉得冷汗湿透了衣襟,只顾磕头,不敢再说。 皇上指了他道:“回你宫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朕再叫你出来。” 二皇子脸色煞白,关禁闭也罢了,竟然没有个期限? 此时太上皇的贴身太监吴顺却到了,见了皇上先行礼再道:“回陛下,正巧老圣人也在凤景宫中,听此事却是恼了,要叫二皇子去给保宁侯赔情呢。” “还是圣母皇太后娘娘,只说此事大姑娘顽皮犯错在先,二皇子也是注重皇家脸面过了些而已,这才拦了老圣人。娘娘还说,请皇上不要责罚二皇子,大姑娘如今已经醒了,除了受了些惊吓也无妨,喝几日药也就大好了。” 商太后为人一向面子上做的十分漂亮。 太上皇现在脑子一阵一阵的,这会子见商婵婵晕的可怜,一怒之下叫二皇子去赔礼,到时候说不得又觉得保宁侯府僭越了呢。于是商太后自然拦了,还落得个贤淑名声。 至于说别责罚二皇子,更是情面话。 他毕竟是皇子,能受什么责罚,无非是关几天禁闭罢了。商太后才不要这些表面功夫。 而叫吴顺走这一趟,正是坐实了商婵婵“受了惊吓”,还是要“喝几日药。”可见二皇子为人刻薄,居然将人吓成这般。 吴顺交代完便低眉顺眼的退下去。 皇上这里只冷道:“还跪在这里作甚,难道等朕请你回去不成!” 二皇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去了,经此一事,更是恨保宁侯府入骨。 凤景宫中。 原本太上皇来此,是要问问商驰与云容郡主八字算的如何了,谁知刚进去,茶还没喝一口,就见五皇子横冲直撞跑进来,还险些一头撞倒云珠。 太上皇倒是一贯疼爱这个活泼的小孙子,不但不恼他言行失矩,反而笑道:“让儿生的虎头虎脑,不似皇上,倒像是随了他舅舅谢羽册,以后说不得是个大将军呢。” 萧让见太上皇居然也在,喜从天降,请过安后,就将千秋亭的事儿说了。 果然还不待商太后开口,太上皇已然道:“罚个小女孩子家跪在石子路上,亏他做得出!从前朕还觉得他友爱兄弟姊妹,今儿怎么这样性窄。” 商太后略微蹙眉对碧珠道:“你去问问怎么回事。若真是婵婵错了,也先记下吧,日后换个法子罚她。她生的弱,如今春日衣衫又薄,跪坏了膝盖可是一辈子的事。” 太上皇道:“让儿不都说了吗,只是砸了个瓶儿,毁了张题,有什么错处。还不快将孩子带了回来。” 太上皇此人,颇为颜控。只瞧他探花点中林如海和商驰便可知了。于是在他看来,云容郡主的容貌才德配商驰是有些不够的。别说商驰,连楚太后家伯爵府都不肯应呢。 所以他这里也有些歉意,想要弥补下商太后,所以对商婵婵自然格外容情些。 萧让接口道:“皇爷爷,不止商大姑娘,连阿翎也一并恕过吧。他也跪在那儿呢。” 比起就见过几面的商婵婵,太上皇更加喜欢谢翎,更是道:“怎么还连坐了他?一并叫起!” 商太后略垂了眉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 待商婵婵晕着被抬回来,太上皇就更怒了。知道商婵婵就跪了两盏茶时长的唯有萧让等人,自然不会主动为二皇子分辨,于是太上皇真当商婵婵是给罚跪晕过去了。 商太后眼圈就泛红起来。 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商太后更是个武器行家,只是上了年纪后也这武艺也多年不用了。故而今日太上皇忽然瞧着她要掉泪,反而更加惊心。 只连声安慰道:“无妨的,将太医都叫了来瞧。再将那几位医女也叫来给孩子看看膝盖,你且别哭,宫中多少好药材没有呢。” 这才恼得叫吴顺去皇上跟前,命二皇子去保宁侯府上赔礼。 待太上皇走后,商太后望着靠在床上的商婵婵,只道:“你这孩子也傻。何苦真的跪了下去,再拖个一时半刻自然有人来回本宫。你们平时这样招猫逗狗的玩,本宫和皇后也悬着心,那些个小太监里面自然有我们派了去的,岂能不知道来回禀?” 商婵婵可怜兮兮道:“二殿下叫他们都跪着不许动,连五殿下都险些走不脱。” 商太后眼中寒意更重。 萧让是她的亲孙子没错。 然除了皇上登基这不足一年来,在宫里常见,从前一个在深宫,一个在王府,实则是没什么情分的。 而皇上登基后,商太后早就明白,皇上心中取中的太子乃大皇子。于是对其余的孙子便都是平平,正是怕因自己这皇祖母偏疼了谁,反叫他们生出夺嫡的心思来。 何况二皇子还有柳贵妃那样一个亲娘,商太后对他就更淡了。 论起情分,倒是不比日日陪在身边的商婵婵。 到了商太后这样的地位,正是从前母家护持她,如今她扶持母家的时候。二皇子现在竟对她的母家露出恶意来,可见对她这位皇祖母并无什么敬慕之心,于是她对这个孙子就更冷心了。 商婵婵对商太后道:“多亏了五殿下和荔容姐姐,否则今日我与谢家哥哥就要跪足一个时辰了。” 说起谢翎,她心中就是一动。 今日之事,实在让她心乱如麻。她想了想道:“姑姑,谢家哥哥本要替我跪了的,不知他可有事?” 商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他一个男孩子家又是武将,真跪足了一个时辰也没事。本宫也早叫人赏了药去了。” 商婵婵咬了咬唇:“那以后我们几个还能一处玩吗?” 商太后眉目一扬:“自然能,以后你们只管光明正大的去玩。甚至你们几个小姑娘家最好也寻个营生来做,热热闹闹的,本宫与皇后给你们做保山。” 商婵婵一愣,随后便明白了。 二皇子这也是打了商太后的脸:商婵婵不但是商太后的亲侄女,还是奉旨入宫的陪读。 如今这一跪,外面臣子未必知道,但一路闹哄哄的回来,后宫诸人都知道了,几位姑娘家自然也晓得,回家去一说,岂不是说商太后连自家侄女都护不住?那其余陪读姑娘又怎么办呢。 估计平宁大长公主又要进宫了。 故而商太后才叫她们姑娘家也一起寻个玩意儿来,正大光明热闹一番,好找回这个场子。 商婵婵于是笑道:“正巧我在跟林姐姐学作诗,不如我们起个诗社,请姑姑和皇后娘娘做社长和副社长。” 商太后见她明白了自己意思,越发觉得这个侄女伶俐,于是笑道:“好,叫皇后给你们做监社,替你们出钱。你们且想想诗社的社名,本宫去给你们要个御笔题字。” 二皇子不是以御笔做文章吗,那商太后就偏要在这事儿上再打一次脸。 由此便可见她与商铎是亲姐弟了。 此事虽在深宫之中,但商婵婵毕竟是保宁侯府的女儿。 皇上对保宁侯府那是没说的,是真当亲戚看待。 所以皇上叫了大皇子来,让他往保宁侯府走一趟,将此事解释一番。而大皇子亲至,也算是给足了保宁侯府面子。 大皇子喜从天降,不由感慨道:我这两个弟弟都是好人啊! 三弟主动算计保宁侯府,以至于一直对诸皇子一视同仁的保宁侯府开始对他释放善意。 二弟就更是及时雨一般,他这里正愁没机会去寻商驰就周老先生的事想法子呢,二皇子立刻就牺牲小我给他创造了机会。 萧谨心情格外灿烂,甚至想着:要是两个弟弟到此为止,不再作夭,凭借他们这些歪打正着的贡献,自己也很愿意以后给他们一个闲王,养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谁能想到,我也能起诗社了。 商驰微笑:我等着看。 第53章 请人代笔 且说保宁侯府中。 商家父子两人此时正在说起贤妃之事。 商铎因问道:“江南那边你需得安排好了。若是叫人查出来,你连自己的命书都敢改, 可是个欺君之罪。” 商驰只是含笑:“父亲还不知我吗?一贯是安分守己的。” 即便是欺君大罪, 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是不存在, 就是安分守己。 商铎哈哈一笑:“很好。”待要继续与儿子详说, 只见大管家匆匆跑来“回老爷大爷, 大皇子亲至,且并未摆仪仗。” 商家父子再聪明, 也不能未卜先知, 知道宫里出了事, 于是十分疑惑,两人这便迎出去。 商驰因道:“大殿下白龙鱼服, 亲来咱们家。希望别是我想的那样。” 他这里刚对大皇子释放了一点亲近之意, 要是大皇子接着就上门拉拢, 那也太沉不住气、兜不住事儿了吧。他们家如今可是有在大皇子身上下注的意思, 要是这位这么不灵,叫他们如何是好。 难道真的去跟三皇子联手不成? 商驰一向是事未发生,就已经拟了各种结局的应对方式, 于是只是短短一段路,他便设想了许多缘由。 然父子两人听萧谨将今日之事告知后, 同时拿定了主意。 大皇子的队伍,是不得不站了。 并不是商铎溺爱女儿以至于影响政治立场,而是二皇子此举,实在是露了对商家的恶意。 商婵婵如今还有太后庇护, 都能叫二皇子抓住一点小错就罚跪至此。 来日若真是二皇子登基,他们商家直接全家排着队去上吊算了。 萧谨见商铎脸色骤然一冷,便继续道:“父皇已然罚二弟闭门思过了,且商大姑娘身子并无大碍。还请侯爷放心。” 商铎父子便同大皇子客套半晌,谢过他亲至告知。 商驰向来十分周全,此时既然决定了要与大皇子联手,自然要先拿出态度来。 于是在双方客套话告一段落后,商驰便问道:“听闻殿下奉旨请周老先生入朝,不知此事进展如何,可否有微臣能略尽绵力之处?” 商驰本就生的俊雅,这话一出,大皇子就更觉得这张脸面善可亲,简直是他的知己! 于是顺势将为难之处道出。 商驰只宽慰道:“周老先生之名,臣等原也听闻过,正是闲云野鹤之人,莫说殿下,便是陛下三顾茅庐,只怕也不肯出山呢。” 这话说的大皇子越发熨帖,心中的无力之感也去了许多。 商驰继续道:“若是殿下放心,此事不如交由臣试一试?” 大皇子心道:反正礼部尚书级别的都去过了,商驰再去,成不成都无妨。重点是商驰主动开口应承此事,便是保宁侯府的好意了。 两方的结盟之意尽在不言中。 待萧谨离了保宁侯府,商铎才彻底拉下脸来。随手便取了挂在壁上的一把饰品宝剑,亲手劈了一个花瓶才消气。 女儿叫人罚跪罚到晕过去,要是能就此算了,他也就不是商铎了。 商驰望着地上的碎片:“父亲至此,可下了决断?” 商铎冷声道:“谁都不是神仙,看不到几十年后的事儿。但如今的局势,也由不得我们继续站干岸了。” 要真是一直袖手旁观,万一哪天二皇子当了太子,商家可是哭都来不及了。 于是次日,商驰便开始着手研究周老先生之事。既然决定了要站大皇子的队伍,那这第一次接触,事情就务必要办的漂亮。 商驰做事,从来至少一箭双雕。 他了解了周老先生为人后,便明白这位老爷子是绝对不会出仕的。于是他反其道行之,直接放弃了让周老本人入朝为官。 因周老先生祖籍为山东,商驰便请谢大将军写信与岳家——承恩公府世子夫人胡氏之父乃山东都统,于山东境内行事自然比他们要便宜。 十日后,商驰正式上门拜会周老先生时,便带了一个消息:山东境内拟设三十座以周老先生之名成立,专为贫寒学子办的免费学堂。至于支撑学堂所需之财,也不用老先生自己掏,全部由户部拨款。 周老先生确是个高洁名士,听此消息比自己做了宰相还要高兴,当即老泪纵横。 虽然他仍坚持不肯出仕,但对商驰的语气便多了几分客气与歉意。 商驰温言道:“晚生至此并非强求老先生入朝。只是陛下有此恩典,更三番五次派人来请,晚生恐老先生多番推辞,惹得龙颜大怒。故而寻了个两全的法子,请老先生指教。” 除了一个消息,他还带来了一个人,正是二弟商骏。 商驰直接将弟弟推销给周老先生:“若老先生收舍弟为弟子。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也是正理。”他的话点到为止,周老先生却也听明白了。 周老这样硬刚皇子,礼部尚书亲至都不肯出仕,万一叫人记恨了,真的是老了老了反不得善终。如今要是收了保宁侯府嫡子为弟子,代他入朝,一则给了皇上交代,二则保宁侯之势对他自身也是一重保障。 而商骏此人,学问上本就无可挑剔,淡泊清静的心性则更合了周老先生的意。周老一生学生很多,弟子却是寥寥。如今见了商骏,倒是起了一番爱才之心,更兼之此事两全其美,便应了下来。 至此,此事已然解决。 皇上那边满意了:周老先生虽然不肯出仕,但想一想,这位老先生毕竟七十了,还能活几年呢,别过劳死在岗位上才是。 如今他收保宁侯府嫡次子为关门弟子,代他出仕,说明也算识抬举,没有扫他的龙脸。 况且皇上只想要周老先生名声做金字招牌,人是谁无所谓,如今换了自己的二表弟,反而更好。 大皇子那边满意了:父皇交代的差事完美解决,皇上当着朝臣的面夸了自己知人善任,有祖宗遗风。对比还在被关禁闭的二弟,自己的名声可谓更上一层楼。与保宁侯府的关系也越发亲近了,简直是喜事连连。 谢家那边也满意:设免费学堂之事乃是积累官声的好事。往日不是没人想到这层,然而户部不批——哪怕商驰自己做着户部侍郎,这次也是借着周老先生之名才特批了三十所。属于不可效仿之案例。 但无论如何,这次的好名声却也有胡都统的一份,作为姻亲的谢家自然满意。 商家这边则是省事:商铎本就想过两年去讨皇上的旨意,让商骏进崇文馆。现在也省下一回麻烦,商骏如今已经顶着周老先生关门弟子的名头风风光光进去做学士了。 诸事完毕后,商铎对长子道:“你现在做事倒是越来越利索了。” 商驰只是一笑:“不过是顺势而为,好处大家分一分罢了。” 历经十来天,商驰忙完了此事,一时倒是清闲下来。 户部之事,自打林如海接任尚书以来,皆是条理分明,各级官员按部就班,少有尸位素餐之人。 商驰的日常工作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这不,他还有空伸手去多方联络,替大皇子解决一件烦难事。 如今事毕,他清闲了两天,忽然想起妹妹的功课来。 因这日休沐正巧又赶上商婵婵在家,故而商驰便起意要去考教一番。 谁知才进了妹妹的院子,迎面就飞过来两只肥硕勇猛的鸽子,翅膀好悬没扫中他的眼睛。 他略微蹙眉,只见商婵婵正穿了家常衣衫,站在院子里打弹弓。 见了商驰进来,商婵婵慌得手脚都没处放,立刻把弹弓背在身后。 原本她对这习射并不如何上心,只当是玩,也从未在家中练过。 现在这般还是因为谢翎。 上次两人争论之事虽过了十余天,然而商婵婵还是横竖不肯理他,无论谢翎如何道歉,她只有一句:“谢大公子的话,我不敢当,您还是我的债主呢,我不配跟您说话。” 然而她那样眼风都不给人家的样子,何尝像个欠债的。 饶是荔容郡主见了几回都说:“怪道人家说欠债的是大爷,要债的低声下气。我虽不知你们在别扭些什么,但只瞧这样子,倒觉得谢翎可怜。” 商婵婵既然在跟谢翎冷战,自然不肯接受他的指点偏帮,于是只得自己回来苦练弹弓。 结果今日就被大哥抓了个正着。 “玩的开心吗?”商驰笑的如沐春风,落在商婵婵眼里却是胆战心惊。 她连忙摇头,毫不犹豫就将锅扣在保宁侯头上:“是,是爹爹说的,叫我多在院中走动,对身子好。” 商驰仍然温和笑道:“这话不错。只是你身子弱,如今既然走动过了,便进屋歇歇,写两张字我瞧吧。” “对了,听说你们如今还起了个诗社,社名还是陛下御笔亲提,那正该进益了。跟我来,我再出个题目你做。” 商婵婵欲哭无泪。 好说歹说,商驰才表示愿意暂缓一番,只说下回再考教她。 商婵婵怯怯道:“可,可下回我回家,大哥也并不休沐。” 商驰语气越加温和:“无妨,用过晚膳后我并无旁事,到时借父亲书房一用,横竖作诗罢了,也不会太久。” 商婵婵当场落下泪来。 且说她们几人这诗社一起,起初还为了社名辩过一回。 近来楚太后身子不适,楚家姑娘便往凤仪宫侍疾去了,并未在此,倒更方便了她们畅所欲言。 因要御笔题字,所以几人在社名上颇有争论,有人说要雅致的,有人说要尊贵的,不一而足。 最后还是黛玉笑道:“不如就叫芭蕉诗社,虽然听着寻常,然确有其事,也就不俗了。” 几人一怔后就都笑了,文杉点头道:“那就定了吧。若没有婵婵的芭蕉诗,怕也没有我们的诗社。” 朱芸娘当日虽不在,但这样精彩的诗过后自然听闻了,此时也击掌赞叹:“果然是林妹妹心思灵巧,这社名就很好。” 商婵婵:……林姐姐为何这样对我。 荔容郡主还补了一刀:“依着实事,自然取芭蕉之名,但若依着婵婵的本心,不如叫江米糕诗社来得恰当。” 于是大家又是笑成一片,就此定下了社名。 她们几人私下取笑,自然不会把这芭蕉诗社的缘由说出去,太后听了这名儿倒还问了一句:“女孩子家家的,不爱花倒喜欢芭蕉不成?”因见几人只是笑,也就允了。 且说商婵婵如今被商驰点了名要考察,自然垂头丧气,几人见了不免要问。 商婵婵便将缘由说了。 黛玉听了便道:“字也罢了,我瞧你一日强过一日,用心写两张,也就过去了。然婵婵你这作诗上……” 黛玉也不明白,她一向以为人是一通百通。 婵婵平时十分伶俐,尤其是在鬼主意上,更是花样层出不穷。 既然是个聪明姑娘,为什么在面对学问上的事情,脑子就像是上了锁,什么也不肯往里装。 就此商婵婵也很委屈:教育体系已经固定了,现在让她再回来学这些东西,当真是不感兴趣。况且从前应试教育还给个范围,划个重点呢,如今…… 商婵婵忽然灵机一动:是了,划重点! 于是拉着黛玉的手:“唯有姐姐能救我了!” 商驰出题目与她作诗,自然是有限的。她又不是男儿,那些抱负志向,忧国忧民首先就剔除了。再者,她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家,又不能写情,大约只能写物。上次作诗,也是商驰随手指了院中芭蕉叫她做,这次应当也是。 商婵婵只拉着黛玉求情:“姐姐帮我做几首吧。父亲最喜阔朗,书房外并无多少花木,唯有芭蕉和翠竹,对了,屋里还摆了一株矮松,我想着大约就这些题目了。请姐姐替我写了,我到时候默出来,好省一顿教训。” 文杉听了只道:“婵婵,我劝你竟罢了。林妹妹的诗与你的诗,可是,可是有些差距,如何能作假?” 文杉为了照顾商婵婵的心情,委婉的用了有些差距四个字。 商婵婵笑道:“无妨。姐姐把水平控制在自己四五岁的时候,不就成了?” 真学霸不是考一百分,而是能随心所欲调整自己的分数,想考六十考六十,想考一百考一百。 黛玉无疑就能做到。 然而黛玉从未做过这等事,一时有些踟蹰,商婵婵只拉着她的袖子不放:“林姐姐,你便救我一命吧!” 文杉和朱芸娘都笑道:“好可怜见的。林妹妹不如帮帮她。横竖是叫她糊弄功课,那样的诗,妹妹一时要一百首也是有的。” 黛玉叫她缠的无法,只得道:“好吧,但你需得记着,这诗给了你就是你做的。” 商婵婵连连点头:“我明白,姐姐好心帮我,便是严刑拷问,我也不会供出你来。” 闺阁女儿的诗自然不好流落给外男看,故而黛玉有此嘱咐。 不过好在黛玉要替她做的这些诗,也并不是往日的风格水准,只要商婵婵不说,谁也不能知道是她做的,倒也无妨。 黛玉见她如此,不由失笑:“哪里就至于如此?侯夫人那样温和的性情,难道你这位长兄还能是个阎王性子不成?倒将你唬成这般。” “你们瞧她怕的这样子,知道的是兄长问妹妹功课,不知道的怕以为她要上公堂去了。” 说笑归说笑,黛玉既应承了要帮商婵婵,自然也用起心来。 至晚间两人独处,便叫商婵婵将上回商驰考她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又将保宁侯书房内外之物描绘了一遍。 因听商婵婵说是晚膳后考她,便道:“那便不限于草木了。三日后,正值月中之际,天上一轮满月,向来是作诗的好题目。” 商婵婵忙点头,又道:“拜托姐姐再帮我压几道题目。” 于是最后黛玉一共写了八首诗给商婵婵,并在出宫当日,亲自看着她背熟了,然后收走了自己的原稿,笑道:“至此,也算是尽人事安天命了,若是超出这八首,我也没了法子。” 商婵婵笑着对黛玉福身道:“若真是猜中了混过这一回,姐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商驰毕竟有公务在身,不可能日日盯着妹妹功课,一旦能应付过去一回,势必会宽泛些日子。 当夜保宁侯府。 一顿晚膳,商婵婵可说是用的食不知味。 本想着若是商铎在,还可求求父亲帮着说好话,谁知商铎懒得理会儿女之事,只往江氏屋中陪夫人去了。 独留下战战兢兢的婵婵跟着商驰来到书房。 商驰颌首:“妹妹坐吧。” “大哥,我站着就行。您坐。”商婵婵一向秉持,我虽然水平不行,但我以态度取胜这样的做法,满面笑容请商驰上座。 商驰并未落座,反而走到窗前,只见一轮满月挂在天上,银辉如水般流入屋中。 他的衣裳面容上也漫过一层浅淡银光,越发显得丰神俊秀。 商驰赏了片刻月色,也觉心旷神怡,便道:“就以月为题吧。” 商婵婵努力控制住要上翘的嘴角,心道:要是搁在现代,林姐姐就是能压中高考作文题的名师。 然而她还是把戏做足:只一副苦思冥想状,足足磨蹭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把这首诗默出来,然后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商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一章了!从前因为不能剧透,所以憋得好痛苦:没错,黛玉的cp正是商驰。 其实很多小可爱也发现了。因为花了很多笔墨来写大哥。 如同文中的每个人一样,商驰也有自己的缺点,而且也有小可爱提出,做宗妇的辛苦和两人年龄的差距。 但我仍然想给黛玉一个懂得她,也配得上她才情智慧的夫君,同时这位夫君也能给她相应的地位和诰命,护得住她一生顺遂。 PS:终于我的两对CP都到位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在2019-12-19 13:23:11~2019-12-19 23:1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璴黛、-浮越云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马甲披身上 14瓶;交出小鱼干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再考学问 且说商婵婵将诗递给商驰后,只觉得心都吊在嗓子眼上。 商驰大略一扫, 便将纸搁在桌上, 笑道:“妹妹果然有进益,作的不错。”商婵婵笑逐颜开, 奉承道:“都是大哥督促的好, 正所谓严师出高徒, 没有大哥就没有今天的我。” 商驰的笑容正如窗外月光一样湛然,端起丫鬟递上来的茶道:“不但其中起承转合平仄虚实都无错, 倒是还用了些典故。” 他语气十分柔和, 问道:“婵婵, 其中悬玉镜,烧银烛这两处出自何典?” 商婵婵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商驰手里的杯盖落在杯盏上, 发出细微清脆的碰撞声。 听得商婵婵一个激灵。 商驰的双目从来不见寒光厉色, 更常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于是哪怕如今保宁侯的凶悍深入人心, 朝臣们却都觉得商驰与其父不同, 是个如玉君子,性情平和。 然而商婵婵叫这样一双眼一瞧,却觉得栗栗自危。 几乎就要交代出真相。然而想起答应过黛玉之事, 只得咬牙不认。 “大哥,你听过一句话吗?” 商驰并不开口, 只是看她。商婵婵抵死坚持道:“俗话说的好,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大哥不指出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用了个典故呢……可见是与古人英雄所见略同, 想到了同一个词儿。” 商驰又好气又好笑,这样睁眼说瞎话的脸皮正可去混个官场。而既然有这份机灵,如何不用一点在功课上。 于是淡淡“哦”了一声:“那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句话是出自哪里?” 商婵婵:……出自九年制义务教育。 见商驰面色淡了,商婵婵的求生欲爆发,兼之最近到底是下功夫读了些诗词,居然想了起来:“陆游!陆游的诗!” 商驰起身说道:“所以,这诗是你自己做的?” 商婵婵低着头点了两下头。 商驰见她这样不肯认错,就一笑道:“好,那四日后,我再出一题你做。看看到时这‘天’是否再降下一篇诗作给妹妹。” 他何等聪明,其中的把戏自然一眼就瞧了出来,无非是商婵婵请人代做,正巧压中了他的题目罢了。 见商婵婵打死不认,他倒是起了兴致,也不肯揭破,只说下次再考,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次日,商婵婵回宫后仍是无精打采的。 见她入了明净堂,几位姑娘都关切问道:“你可过了家里这关?” 商婵婵将事情一一道出。 黛玉略蹙眉道:“这事儿我原也担忧过。但我想着那样多典故,要是一一与你解说了,只怕你记混了反倒连诗都忘了。不成想还真是这里出了岔子,早知倒不如不弄这个假,只怕令兄还少生气些。” 商婵婵有气无力摇摇头:“罢了,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况且林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背那八首诗我已经耗尽了心血,哪里能再加上几十个典故。” 文杉因问道:“那你三日后可怎么办呢?” 荔容郡主挥挥手:“躲过去就是了。你只说那日去忠勇王府玩不就完了。你不是喜欢动物吗,我们府上有的是猫猫狗狗。” 商婵婵眼睛一亮,随即又像火苗一样熄灭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认了吧。” 商驰的秉性她也算知道,这次耍小聪明不成,本就在他的账上添了一笔,再故意逃了考教,日后指定更惨。 原本文杉和朱芸娘就坐在一起看一张棋谱,如今朱芸娘只笑道:“婵婵,这事也怨不得人,要怨就怨老天爷给你们家降下的文曲星太多,不是状元便是探花。所以才对你的功课格外严些。” “我听祖父说起过——令兄那一场春闱,他老人家正是主考官——只夸令兄青出于蓝,府上是文采精华聚集之地呢,倒因此把我两位哥哥说了一通,只说他们不成器。” 商婵婵心道:反正没聚集在我身上一点。 文杉也点头:“听祖母说,来年的恩科,主考官已定了商侯爷。这可是当今登基来第一科呢。” 因而两人就顺势说起了科举之事——朱家与文家都是子孙繁茂的世家,亲朋旧故更不知有多少,自然有来年要参加春闱的,故而连着两位姑娘都知晓许多消息。 商婵婵见两人说的兴起,便道:“所以两位姐姐已经放弃了我,转而开始聊天了吗?” 话音未落,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两位姐姐聊起科举之事,倒让我想起一法子。” “就像科举,命题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我早早就知道题目,只准备一首诗,那其中的典故却是不难掌握。” 黛玉问道:“你还敢去套话不成?” 商婵婵笑眯眯;“不必套话。我只回家先悄悄求了爹娘——长辈所命之题,难道我大哥还能驳回?” 黛玉摇了摇头:“我劝你倒是老实认错,顶多罚一罚抄写罢了。” 商婵婵只道:“最后一回,再不成,我便认了。” 于是商婵婵便只认真学了一首诗,待出宫回府,就先拉着江氏一同来寻父亲帮忙。 商铎向来很疼爱女儿,又有些妻管严,见女儿求到跟前来,夫人又在旁看着,自然肯答应,笑道:“好啊,那婵婵想做什么题?” “松。就爹爹书房里那株矮松。” 这回的《咏松》,黛玉将每个典故都为她细细写了,叫她记在心中,原诗倒排到后头去了。 且黛玉还为她做了些附加的功课,叫她另背了几句写松的名句,并岁寒三友之类的常识,以备应对考教。 商铎因见小女儿吓得这个样,倒是私下先问长子道:“她既不喜欢,你何苦这样迫着她学,将她累病了可不成。” 商驰莞尔:“是妹妹自误了,之前那回我不过心血来潮唬她玩呢。她若是直言不爱读书,我也就罢了,用父亲的话说,谁家谢道韫还是逼出来的才女不成?” “妹妹眼见得没有什么作诗作文的天赋,我又怎会强求。偏她自己不肯认不说,还要弄出各色花样来哄人,我才觉得有趣,倒要教教她道理。父亲放心,我心里是有数的。” 可怜商婵婵被前世经验误导——谁家家长敲打孩子学习只是随口吓唬人玩的?何况商家又是诗礼簪缨之族,要求女儿上进好学也是应有之意,于是商婵婵只以为商驰是真的要她上进求学。 而她对商驰的畏惧,绝不下于从前面对高中班主任,于是只能憋出这等,做不出作业我就抄一份的歪点子来。 及至晚膳过后,商铎带着长子幼女入了书房。 因见商婵婵方才用的少,商铎便叫丫鬟们再上几味点心来。商婵婵十分感激:果然还是爹比哥哥强出不少去,上次商驰可是直接就开考了,连断头饭都不给人吃一碗。 商铎见商婵婵坐立难安,就觉得好笑。 这些世家确有长兄如父的规矩,所以弟弟怕哥哥都是应有之意,但从未见过谁家女孩这样怕兄长的。 于是也心肠一软,替商婵婵解围道:“听说婵婵近日在学作诗呢,那爹爹出道题目考你。” 商驰依旧端着茶盏,略微带笑,开口道:“这等小事不必劳烦父亲。”商婵婵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去看商铎。 商驰只瞧她这样的神色,就知道她这回是什么把戏,一定是提前跟父亲串通了题目。 他一向知道商婵婵看似乖巧,行事却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处,更是有些睚眦必报,不肯让人的脾气。虽说她不主动招惹旁人,但如果有人惹了她,却一定要报复回来才罢。 旁的不说,前些日子她在宫里那一晕,定然也是不肯白跪,要给二皇子火上浇油。 商驰因想到:妹妹如今可是在宫中,宫中的水何其深,多得是连睫毛都是空心的人精。 若是商婵婵不知天高地厚,弄这些小巧哄人,说不得哪日就要栽了跟头犯大错。 天家无小事,若是她在宫里因自作聪明叫人算计了去,可不是从前在自家跟南安郡王府的姑娘起冲突那般容易解决的。 所以他此番非要压一压商婵婵的性子,叫她学个乖,不要有点小聪明,就觉得可以瞒过世上所有人了。 一言以蔽之:算计人可以,但要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识。 比如商婵婵这回装晕算计柳贵妃或二皇子这样的人倒是行得通,但若是换了贤妃那般心性,绝对有许多手腕叫商婵婵露馅。 所以商驰考教诗书是假,而要寻机提点商婵婵做事之道才是真。 于是他此时也不点破,反而转了口吻继续道:“只是父亲难得有兴致关心妹妹的功课,那便请父亲出题吧。” 商婵婵一颗心这才落下来,只以为计划通,还在心里埋怨商驰:说话能不能中间不要断句。 第55章 皇后心思 商铎既然有意解救女儿,自然以松命题。 而婵婵交上卷子后, 就眼巴巴的等着商驰提问。 谁知商驰只是看了一眼, 便道:“不错。” 商婵婵愣了:这就没了?我苦苦背了三天松的典故,就这样完了? 虽然苦心准备落了空, 然商婵婵还是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只听商驰说道:“妹妹如今作诗也有了些规格, 只是短时间内再想有什么大的进益是不能了, 那便半年后再考你吧。” 商婵婵宛如高考完的学生,差点激动的热泪盈眶。 又因幸福来得太突然而有些不能置信。 还是商铎私下跟她说:“别怕, 爹爹替你说话来着, 叫你大哥不许这样为难你。这作诗你喜欢就学, 不喜欢就罢了。” 商婵婵十分感激,连忙道:“谢过爹爹, 眼见就要入夏了, 我绣个扇套送给爹爹戴吧。” 商铎因想起女儿那牡丹绣的活像个拳头, 就有些不想要, 只笑道:“我身上一应佩戴之物,有你娘亲呢。你的孝心爹爹领了。” 商婵婵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嫌弃了,于是换了个目标:“好, 那我送大哥一个。” 商铎也不好说,你送了他丑扇套, 说不得又要开始被考教功课,岂不是自讨苦吃。然而望着女儿亮晶晶的双眼,只得含糊道:“做针线伤眼睛呢。” 商婵婵如今心里都是欢喜,并未听出商铎言外之意, 只道:“谢过爹爹关心,我白日做,便不伤眼了。” 商铎心道:你的针线倒有些伤我们的眼。 商婵婵是真心感激大哥放她一马,于是入宫后就认真请教了宫中绣娘,开始做起针线来。 因京中夏日来的早,商婵婵想着早些完工好送给兄长,于是连打鸽子也推了两次,白日有功夫就开始忙着做扇套。 谢翎因连着两回都不见她,自然要问荔容郡主。 荔容郡主随口道:“说是做针线呢,我可不信。说不得还是恼你,索性不肯来玩,找借口推脱吧。” 又道:“我替你说合过许多回了,全是白费。你也不要每回见商妹妹一次,就干巴巴赔一句不是。她的口齿你不晓得?她一句话就把你怼到南墙上,让你说不出别的来了。” “我劝你倒是正经想个法子,好好赔一次不是。我跟萧让在旁边也好替你说话的。这样拖下去,便是一同玩,也总是别扭。” 荔容郡主的为人,是不能理解有女子真心喜爱做针线的,所以只认商婵婵是推脱,将谢翎说的更是心里沉甸甸的。 只得回去冥思苦想。 但其实商婵婵是真的有点迷上做针线,就像现代人做十字绣上瘾一样,她因刚学了两种针法,又有黛玉在旁点拨,自然是做的不亦乐乎。 打断她这一番拳拳之心的还是商驰本人。 商婵婵以《咏松》过关后十余天,商驰突然又提起了此事。 彼时正是早膳时分,因这日商婵婵要入宫,所以早早起来,难得跟父兄一起用早膳。 只见数位丫鬟捧了捏丝戗金五彩楠木食盒上来,将早膳一道道布上。 商婵婵因见一道野鸡瓜齑的配粥小菜,就笑道:“爹爹,野鸡瓜齑读起来很好笑——野鸡呱唧野鸡呱唧。”说着便自己笑起来。 虽说大家子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然此时丫鬟们还在拿手巾裹着乌木三镶银箸按席摆设,也算不得开始用膳,于是商婵婵兀自在说笑。 商铎很不明白女儿这个笑点在哪里,但仍是跟着笑了笑。 商驰就是此时开口了:“妹妹当日的作的《咏松》,背一遍我听听。” 商婵婵当场就惊了:这种死记硬背的课文,过了十来天不复习,谁能记住啊。便是黄蓉的亲娘,那般过目不忘的记性,看过一遍九阴真经就能当场默写出来,过上一段时间,也忘得三三两两了。 何况商婵婵对上诗文,根本就是郭靖本郭。 她怔怔地瞧着长兄。 商驰淡淡笑道:“忘了?这也无妨,既是自己做的,立时再做一首也是不难的。” 商婵婵这才明白过来:当日商驰哪里是放了她一马,只在这里等着她呢! 商骏和商骥虽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秉承明哲保身的观点,都不去招惹商驰,只低头看面前的筷子,仿佛能再盯出两朵银花来一般。 唯有保宁侯哈哈大笑:“好了,你何苦还要折腾她。” 又对商婵婵道:“还不快向你大哥道歉,说下回不请人代笔了。此事我做主,就算过去了。” 商婵婵终于不敢再负隅顽抗,低头认了错。但只说是请夫子代笔。 商驰便道:“回头将‘诚’这个字写一千遍,好明白这个道理。” 商婵婵腹诽道:二哥叫我来写这个没问题,大哥你怎么好意思叫我诚实守信不骗人?被你算计过的那些人能瞑目吗? 大约是她面上露出了这个意思,商驰便道:“我是要教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没有把握面面俱到瞒天过海,就做个诚实的人。” “你如今在宫中,在太后娘娘跟前,最要紧的聪明就是诚实。” 商婵婵站起身来垂手受教。 再细想往日宫中所见也有些了悟。 商太后为何喜欢皇后娘娘,并不是皇后娘娘有多巧多会讨好人,而是因她真正的性情贤淑,深明礼义,言容有度。 正如她之前故意装晕之事,不过因二皇子犯蠢做错在先,才有用处。 若是她真以为太上皇等人这样好糊弄,日后在他们跟前弄虚作假,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商驰的话,正如当日谢翎对她做的口型一般意思:不动。 在宫中,绝不能轻举妄动。 商婵婵因想起,这话黛玉其实也与她说过许多次,叫她在宫中务必凡事小心,不要急躁,更不要强出头。 只是她都是面上应下来,实则不怎么往心里去,正是没吃过亏的缘故。 如今因功课之事叫商驰这样当众点破,耳提面命一回,才终于有些明白其中的道理。 心中不由想着:我一向以为是我护着林姐姐,现在回想过去几月宫中之事,明里暗里原来是姐姐替我周全了许多琐事呢。 商婵婵这里想到了谢皇后,殊不知谢皇后这里也在想她的事情。 承恩公府诸位当家人,当日叫谢翎婚事惊了一回。之后却又在忙着与商驰一同办周老先生之事,只得先将此事放在一旁。 如今公务已完,谢家几位长辈商议了一番,首要之事还是要进宫向皇后娘娘回禀一声。横竖也是一家人,便好将事情和盘托出,听听娘娘的主意。 这次邹太君也不敢放心胡氏自己去交流,于是婆媳俩一同入宫见过皇后。 邹太君乃皇后生母,母女俩私下说话也没什么避忌,于是邹太君便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皇后。 谢皇后听闻也吃了一惊:“此事阴差阳错,竟成了这般?” 邹太君点头:“所以国公爷也叫请娘娘的意思,我们与商家联姻之事不知可行与否?若是从前,咱们也不好主动凑上去,免得结亲不成,反叫商家误会咱们,倒耽搁了大殿下。可如今,商家与咱们府上也算是亲近呢。” 谢皇后沉思片刻,面容静的如同一方玉璧。 邹太君看着女儿沉静至不露一丝情绪的神态,深知这是王府多年磨练出来的,再瞧瞧胡氏那样无忧无虑唇角含笑的样子,不由有些心酸。 一时谢皇后开口道:“姻缘本天成,说不得翎儿与商大姑娘真有一份缘。不然怎么两人性情这样投契,让儿还曾说起过,翎儿平日里十分照顾商大姑娘。” 邹太君一笑:“说起来,我还想问娘娘,怎么偏将那只镯子给了商大姑娘。” 谢皇后便道:“那日太后娘娘心情好,开口打趣着替商大姑娘要东西。因我给玉儿的那围项圈十分贵重,自然不能就给商大姑娘些小巧玩意儿,那岂不是下了太后娘娘的面子?于是只得摘了镯子下来。” 她顿了顿又笑道“说不得,兜兜转转,这镯子仍是我们谢家之物呢。” 皇后此言一出,邹太君便明白了谢皇后的意思,对这门婚事是乐见其成。 于是邹太君只道:“既如此,改日便叫国公爷去探探商侯爷的意思。无论成不成,彼此早知道些,也好了事。” 因想起谢翎那日神态来,邹太君心中倒是一突,嘱咐道:“若是不成,宫中还请娘娘费心,将两个孩子分隔些。断不能惹出事来带累了商大姑娘的名声。” 谢皇后自然明白轻重,点头应下。 因此事有了决断,谢皇后只眉目一松说起黛玉来:“其实玉儿的性情,与咱们家并不相宜。只是我自己的一段私心罢了。那日弟妹回府后,我就有些后悔。” “想我平日行事也并不这样,偏这回连林大人的意思也不曾思虑半分,直接想以皇后之势做成此事,简直是魔障了一般。” 邹太君何尝不明白皇后的心病,见她如此说,不由叹道:“娘娘这些年是太苦了。” 皇后眼中略现晶莹,然而面上还是一丝不错的笑容:“苦吗?为着这皇后的位置,什么苦也是我自己该受着的。” “只是,我却不想让玉儿再入宫门王府——贵妃自己歪了心肠,还以为我想将玉儿留给让儿,却不知我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 “她那样聪慧剔透的孩子,进这个金牢笼做困兽之斗有什么趣,争一辈子,最强也不过是我这样罢了。” “不如寻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一辈子。若是那男儿争气能给玉儿挣个诰命也罢,若不能,我便求皇上给玉儿封个品阶,总不能叫她委屈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皇后娘娘放心,我林姐姐是未来的侯夫人。 —————————————————————————— 感谢在2019-12-20 13:29:32~2019-12-20 23:0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碗螺蛳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居老师的小笼包 10瓶;肃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重归于好 且说次日,黛玉见商婵婵不再做扇套, 以为她是没长性, 便劝道:“这都快做得了,半途抛下岂不可惜?” 商婵婵便将商驰揭破她的事说了一遍, 只道:“这扇套本是念着大哥放我一马的孝敬, 谁知却是进了人家的套。如今我还得去抄那一千个字, 哪里还有功夫做这些?” 一千个字,听起来少, 然而这字想要在商驰那里过关却不容易, 商婵婵怕是十张里能挑出一张过得去的就算她走运。 黛玉失笑道:“我从前怎么劝你来着?如今可都应了我的话了。” 商婵婵心道:倒是你们心有灵犀, 连提点我的话都差不离,像一家人似的, 我反成了外人了。 她思绪发散到这里, 忽然福灵心至:对了, 一家人。黛玉与大哥两个, 岂不是极好的良缘? 她暗自懊恼从前怎么想不到。 果然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她只竖着耳朵到处听满京城的世家名门,有无可堪匹配黛玉的男儿, 怎么倒是反将自家忘了! 论官职,如今满朝上与林如海对等, 能娶他家嫡长女的也不过那些人家罢了,保宁侯府自然是其中翘楚。 且商家向来也没有纳妾的风气,商铎这一代便只有他和商太后嫡亲姐弟,到了商驰这一代, 也是如此。纳妾之风都无,更别提荣国府那些哥儿成婚前需得放两个房里人的规矩了。 江氏又与贾敏是故交,向来疼爱黛玉,自己这个小姑子更不用说——只论婆媳姑嫂的好处程度,满京城便没有比自家更适合黛玉的了。 商婵婵越想越靠谱:连商驰本人,也是太上皇和皇上两位圣人都按戳确认过,京城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黛玉不明所以,只见商婵婵目光灼灼看她,而且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倒盯得她有些发毛。 于是轻轻推了商婵婵一把:“好好的,怎么出起神来?” 商婵婵笑眯眯,随口几句话混了过去。 她当然不会当面跟黛玉提,这也太唐突了黛玉。这些事,自然要双方长辈出面。商婵婵只等着回头便要往江氏跟前敲边鼓去。 且说次日午后,因黛玉奉旨往皇后娘娘跟前去,商婵婵便独自在屋内研究针法。 一时荔容郡主寻了来,绕过一色雕荷叶隔扇,见了商婵婵便抱怨道:“你竟真的做起针线来了?正因你两回都不肯来,谢翎便也不来了。晌午我去了千秋亭,因不见他,才知他跟着谢大将军去了铁网山打围。” 铁网山乃一片浩瀚林海,盛产樯木,又有一片广袤的草地,其间野物极多,正是狩猎的好地方。 此地圈了不许平民入内,皇室公卿家便多有前往此处围猎做耍的。 只是路途远些,一去总得几日。 不比京郊皇家别苑,当日便可来回,只是别苑里的鹿、麋、羊、兔、獐都是有人好生养着的,并非野物,跑起来憨厚远远大过矫健。 连五皇子七八岁上初习弓箭时,拿他的小弓都射中了一只鹿。 论起灵巧来,当真还不如碧波池上的大鹅。 因此五皇子兴致缺缺,再不肯去。 如今看谢翎去了铁网山,他只着急上火。然而以他身份之贵重,除了皇上,便是亲舅舅谢大将军也不敢带他去。于是五皇子只能自己在宫里跟堂姐抱怨两声。 商婵婵看着手里的扇套,想着翠竹的碧绿叶片若是再加些芽黄色,倒是更显得生嫩。 因对荔容郡主道:“他随谢大将军去围猎,这才是正理,又关我什么事呢。” 荔容郡主笑道:“好,那今日我就说定了,待谢翎从铁网山回来,咱们四人都得全了的,谁都不许少!” 经过这近一个月,商婵婵心中的气也渐渐消了。 对针线的热情也耗费的差不离,于是便点头应了。 等她再见谢翎时,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光她笑了,五皇子和荔容郡主也笑了,五皇子更指了谢翎面上的一道血痕说道:“听说这次不少世家子弟都去围猎了,难道你跟人动手了不成?” 谢翎摇头:“只是叫兔鹘撩了一翅。” 商婵婵因问道:“兔鹘?” 谢翎对着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侧身不叫她瞧见,回答道:“就是鹰。” 荔容郡主笑道:“好了,你们可算说话了。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将话说开,咱们好再一处玩的。” 又见谢翎手里拿了一件青色素缎包着的物什,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你的赔礼吗?” 谢翎点头,将缎子展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张深黑如墨,不见一丝杂色的玄狐皮。 荔容郡主的性子,若是件贵重首饰她倒未必知道,这些猎物她却明白,因怕商婵婵不知,就解释道:“池北偶谈里说过:本朝极贵玄狐,次貂,次猞猁狲。所以婵婵,这确实是件大礼。哪怕在铁网山,也不是容易得的。 又指了谢翎道:“怪不得脸上都带出幌子来。只瞧这个,你也容他说句话吧。” 说完便同萧让一起去捣鼓新一笼的鸽子。 如今有商太后护着,他们倒玩的更明目张胆了些。千秋亭这边,几乎就是划给了他们,宫人都知道避着走。 谢翎低声道:“那天是我说错了话。从此后我再不说了。” 因见商婵婵不语,他便继续道:“打小我便不会说话,心里想着是一事,说出来却又是另外的样子。所以许多时候,便宁可不说话。” “只是那日,听你……” 商婵婵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谢翎见她目光不善,连忙停下,不再重复当日之事,免得再次争执。 谢翎只将手里的狐皮搁在石桌上,对商婵婵道:“那时候你问我,愿意与你一队了吗?我说,你说话,我做事。” 谢翎郑重道:“从今后,就是如此。你说,我去做。” 商婵婵一笑:“那我欠你的如何还?” 谢翎摇头:“是我欠你的。便不说从前你告知我秦氏之事,算是将功劳让给了我们谢家,只说今次周老先生之事,我外祖府上就又承了令兄的人情。” 商婵婵点头:“这话我就爱听了。” 谢翎见她终于又肯如从前一般跟自己说话,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 然而随即就又严肃了神色:“此番我随父亲去铁网山,也是因为听说忠顺王府和东平郡王府两家都在的缘故。” 商婵婵一听这是正事,也就认真起来。 “东平郡王府去的是长房嫡孙秦茂。” 因怕商婵婵不知,谢翎就添了一句“从前就是因他生父体弱,东平郡王府才抱养了贤妃娘娘。” 商婵婵想了一想,因问道:“忠顺王府,是不是没有嫡子?” 谢翎点头。 忠顺王府,无论是先王妃还是继王妃,都没有嫡子。连嫡女都只有云容郡主一个。 所以如今皇室剩下的女儿,是真的不多,另有两位十五六岁的亲王之女,却是废太子义忠亲王的嫡女,跟她们亲爹一起圈着呢。虽然到头来也能有个郡主的名头,但不过是黄连木做棒槌,外头体面里面苦。 京中各高门大户,都生怕儿子到头来做了这样的郡马爷。 忠顺亲王虽然没有嫡子,但因他十分风流,各色出身的庶子倒是有七八个。其中排行第二的萧鸣出身最高,乃是侧妃之子。此番就是他带了另外三个弟弟去了铁网山。 果然与东平郡王府嫡孙走的颇近,可见贤妃与忠顺亲王府已然有了默契,连着下头子孙都亲近。 谢翎道:“萧鸣更提起最近忙着为郡主准备田产嫁妆之事。还曾与人炫耀郡主亲事已定,是个极好的人家,只等着圣旨下来。” 好在萧鸣并不蠢,知道现在圣旨未下,不敢宣扬开来,任凭旁人怎么问,都不曾吐口。 商婵婵点头:“听太后娘娘说,前两日忠顺亲王进宫,往太上皇宫中呆了一日。大约就是去求此事了吧。” 谢翎略微蹙眉,一张脸越发显得严肃:“我从小也算在老圣人跟前长大,只觉得这两年老圣人的脾气越发古怪了,格外念旧心软,许多时候连道理都不管。我虽知令兄料事如神,应当早有安排,但如今这件事,迟则生变。” 要是忠顺亲王真能磨到一张圣旨,赐婚商驰与云容郡主,这事儿就无可挽回了。 商婵婵笑眯眯:“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从此我说话你做事。如今怎么还这样多话?” 谢翎有生以来还第一次被人嫌弃话多。 商婵婵继续道:“应当也在这几日了。你只等着看结果就是了。” 经周老先生一事,如今大皇子一脉,别说承恩公府,连着大殿下本人都十分赞叹商驰的处事。真如羚羊挂角一般不着痕迹,更难得的是各方都能周全到。 今听商婵婵这样说,谢翎就知道商驰应当已经安排好了,也就放下心来。 于是便转回了原题:“从今后,你不恼我了吧?” 商婵婵的手拂过绒绒玄狐皮,忽然道:“我还从未问过你,那日在我们家,为何要替我作伪证。”她抬起头,眼睛晶亮一片,几乎要望到谢翎心里去:“是因为我是保宁侯的女儿吗?” 谢翎摇头。 “因为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如果那日。是你挑衅周氏女在先,我会因为你是保宁侯的嫡女,不能让承恩公府得罪你们家,而选择明哲保身不站出来。” “但我那日既然站出来,就不是为了你的身份。” 其实谢翎当日最好的选择,就是呆在屋里不出声。横竖南安郡王府跟保宁侯府两家的事,何苦掺和进去。且保宁侯府未必领他这个情,说不得还因为他知道真相而忌惮他呢。 谢翎继续道:“有件事你应当也听说过。从前因你那‘叔叔’二字,京中多有人取笑我。京兆尹刘家的老三,更是当面拿此事刻薄,说我谢家畏惧奉承保宁侯府,连我这嫡长孙都任由一个姑娘家戏弄。然后当场叫我打的皮开肉绽,躺了一个月。” 商婵婵想起第一回见面,谢翎听了叔叔二字后的那张震惊脸,不由笑了。 谢翎沉声道:“我是习武之人,对恶意非常敏锐。若是寻常玩笑两句也无妨,然那刘家老三却不是这样,只是要借此辱我家门。正如南安郡王府周姑娘,来寻衅你与林姑娘,是带了恶意的。” “所以那日你的做法,我并不觉得错了。面对这等生了恶意的并付诸行动的人,没什么可留情处,第一次就要将他们打疼,打怕,叫他们再也不敢伸出手去害你!” 商婵婵听他这话,便有了知己之感,又道:“所以那日,我虽对周姑娘动了手,更是冤枉了她,你还是替我说话了。你倒不觉得我报复心太重不容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直?我的道理也是人与我一剑,我必还人一刀。没有什么报复心太重之说。”谢翎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该遇事多思量些,做事的方式……” 谢翎还没说完就被商婵婵打断:“停停停,你竟不必说教我了。不瞒你说,这半个月来,我大哥以实际行动好好教了我一回做事,正为着我这不谨慎。这会子你大可以省了。” 商婵婵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我还有九百多字被罚着没写完呢。” 她如今写了字就先拿去叫黛玉看。 在黛玉对她比较有滤镜,颇为宽容的前提下,都将她的字打回了许多张。商婵婵越发绝望:黛玉手下过的这近百张,只怕还要有一半会被商驰清出去不作数呢。 真不知这一千个“诚”字要写到什么年月去。 第57章 推却婚事 谢翎与商婵婵两人还待再说,只听荔容郡主已然在旁扬声道:“如今可都好了吧?” 商婵婵笑着对荔容郡主点了点头。 谢翎见此, 心中终于巨石落地。 商婵婵侧身瞧了他一眼, 指了自己面颊道:“你这里不会留疤吧。要不要去太医院拿些药膏?” 谢翎自小习武,对小的磕碰伤口并不放在心上, 于是只道:“无妨的。” 商婵婵随口回了一句:“脸可是很重要的。” 谢翎听她这样说, 足下倒是一顿。 时人对男性的审美, 从贾宝玉身上就可见一斑: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就是少年极好的长相, 于是贾宝玉走到哪儿都被人夸相貌极好。 而青年则以商驰这等瑶林琼树般美姿容的男儿为最佳。 所以谢翎生的并不符合此时俊美的标准, 他常年习武, 风吹日晒,肤做麦色, 更兼之眉目凌厉, 观之肃然。 与时人称赞美皙如玉、亭亭独秀的少年郎差距实在太大。 故而此时听商婵婵随口一句“脸是很重要的”, 他步履不由就缓了缓。又想起商婵婵从前还叫他去查贾宝玉能否做一个好夫君, 心里就有些不安。 谢翎这样想着,忽的记起在铁网山听到冯紫英说的一句闲话,正是事关贾宝玉。 于是便道:“荣国府贾宝玉, 近来与忠顺王府上一个优伶十分亲密,常与薛家还有另外几家儿郎一同在外饮酒作乐。” 特意捡这话说, 意在告诉商婵婵,贾宝玉这个人在外招惹优伶,只图享乐,京中处处可见这般的世家公子。这样的人, 就算有一副好皮囊也是无用的。 不如自己,虽然生的不似他那般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但却是个可靠的夫君。 然而商婵婵根本没领会到他这个意思,而是转念一想:原来是到了这时候吗? 也就是说不久后贾宝玉就会因为流荡优伶,荒疏学业,调戏母婢被贾政捆起来暴打一顿。 那荣国府内可又要热闹了。 商婵婵只一想,就禁不住乐了。 谢翎见她笑的眉眼弯弯,只道她在嘲笑这等男儿,便放下心来。 此番两人初初和好,谢翎自然更要格外指点商婵婵些。 直将荔容郡主惹恼了:“你这裁判做的也未免太偏心了。既如此,倒不如叫商妹妹下去,你直接上来替了她算了!” 五皇子也道:“就是。你补打的鸽子也算她的,那我们俩还玩什么呢。” 又叫计数的小太监:“你去,直接将这笼鸽子都搬到商大姑娘的名册下罢。” 商婵婵也笑眯眯说道:“谢家哥哥请边上看着吧,我近日在家里也苦练了些习射,也请你瞧瞧我的进益。” 谢翎这才站到一旁。 待商婵婵与荔容郡主回到凤景宫时,却见外头落着太上皇的仪仗。 云珠亲自在殿外守着,见了两人请安后笑道:“请郡主和大姑娘回屋去玩吧。如今太上皇跟娘娘有要事商议呢。” 荔容郡主不明所以,只是应了。 商婵婵却是心中一动:算日子,应当是商驰的婚事。 凤景宫正殿中。 太上皇正亲手递了帕子给商太后:“仔细哭伤了身子。朕许久未见你这样落泪了。” 只见下头还跪着两个捧着卷轴的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喘。 商太后垂泪道:“陛下也知道,我们府上从来子嗣不丰。我只有商铎一个亲弟弟。就因他是家中独子,性子自然也就霸道些。连陛下也说他竟有些匪性。” “好在他倒是有三个儿子,兄弟三人也可互相为助。” “且他们如今也大了,不是我自夸,满京里的世家子弟,他们也算是个尖儿。两个出仕的且不说,便连骥儿,虽然学问上不显,也是个淳厚安分的好孩子。” “正该都寻门好亲事,为保宁侯府开枝散叶呢。如今横刺里出来这么一件事,如何叫我不伤心。” 太上皇也是感叹:“子承那孩子样样出挑,怎么这命书婚配上,偏出了这样的事。” 商太后越发道:“起初钦天监说驰儿与云容命格不合我还道他们瞎说。又请了护国寺的大师亲算不说,更将八字送去江南请宝幻神僧批命。” “谁知倒得了个这般结局:只说驰儿这三年命犯煞星,不能行婚配之事。否则这一世便要时乖命蹇,坎坷颠沛。” 说到这儿商太后更是伤感:“他是保宁侯府嫡长子,他的婚事不定,下头两个弟弟也跟着拖延下来了。难道我们保宁侯府就这样没有运道?” 太上皇连忙安慰道:“不过是一时命犯煞星,三年后就可时来运转。他还年轻,先苦后甜也是好的。” 商太后勉强自持道:“陛下这样抬爱,要以郡主许之,偏我们家没有运道。” 说着又起身对太上皇礼了一礼:“臣妾多谢陛下:若不是陛下有意指婚,云容又身份贵重,驰儿哪里能叫钦天监和几位大师都算了命格,早早推演了此事。” “说来也是不幸中大幸。否则若是这两年娶亲,倒是耽搁了一辈子。可见是陛下洪福齐天,旁人稍微沾一点陛下的福分,便能避过灾祸去呢” 这话捧得太上皇也有些飘飘然,扶起商太后道:“也是他自己有些福气。可见是上天不肯叫他这样的人物一辈子坎坷,来日接履于云霓之上,飞黄腾达的日子且在后头呢。朕瞧他就极好,不然也不会想招他做个孙女婿。” 商太后听了这话,只道:“既如此,臣妾便斗胆求陛下个恩典,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那些个世家都重视吉凶之兆,虽则神僧说了三年期满,便可了结此煞,然只怕许多人心里存了这事,日后这亲事反倒难说了。” 太上皇点头应下;“你只管宽心。这三年,你们也放出眼光来挑好人家。若是有人问着你们家,为何这般年纪还不定亲,你们只管说朕有了主意,到时候要亲自赐婚,看谁还敢说你们家的闲话。” 如此这般宽慰了商太后一番。这才自为又做了件好事,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凤景宫。 却不见身后商太后早已收了悲戚之色,面容平静。 碧珠素来知道商太后的习惯,早递了一块温度适宜的热手巾上来。 商太后用手巾捂了捂眼睛,笑道:“也许多年不必这样拿乔了。商铎倒是会给本宫找事,想了这样釜底抽薪的主意叫本宫来说。还一拖就是三年,也不怕真的耽误了驰儿的终身?” 碧珠笑劝道:“奴婢知道一句俗话,正是好饭不怕晚。大公子那样的品格人物,日后还愁没有一房顶好的妻室?再者说,娘娘也曾亲问过护国寺大师,这三年带煞虽是无中生有,但大公子命中不宜早娶却是真真儿的。” 商太后摇摇头道:“难道如今还算早?罢了,他们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有主意,由他们去吧。” 横竖男儿成婚晚些也无妨。 如今朝中局势错综复杂,人人盯着那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以商驰的身份,若是结错了亲,也是一桩□□烦。 碧珠笑着点头:“娘娘且想想好处:谁成想太上皇还给了额外的恩典,越发连侯爷这几年与人推辞的口舌也省了——谁再算计保宁侯府几位小爷,侯爷便可以一句太上皇定了婚事挡回去。” 然而商太后却露出些唏嘘的神色:“陛下如今……竟成了这般。” 太上皇在位三十载,也称得上是文治武功俱全,更开拓疆土,励精图治,才得如今宇内清明太平盛世。 若是从前,是不会这样心软,随口就许下这些金口玉言来。自然,从前也不会叫人一提,就不顾朝局,自顾自要将孙女塞到自己觉得好的人家儿去。 碧珠见小宫女们都退了下去,这才敢说话:“人都说老小孩,人年老后性子大变也是有的。” 商太后打年轻时就冷静聪明,哪怕从前做淑妃盛宠最重之际,也不曾叫帝王之情迷了心去。 可数十年相伴,到底有些情分,如今见太上皇变成这样心软到有些糊涂的模样,自然有些唏嘘感慨。 然而这唏嘘后却又生出冷意警惕来。 她能这样利用这一点,别人自然也能。 太上皇如今行事简直叫人摸不着套路,最受掣肘的却是皇上。今日是儿女婚事,来日说不得就是朝堂大事。 商太后一时沉思起来。 商太后的担忧且都是后话。 如今只说眼前。 五日后,宫中下了圣旨:封忠顺亲王嫡长女萧云容为明惠郡主,赐婚建安伯嫡长子沙景山。 贤妃在宫中得了这个信儿,当场失手打了一个茶杯。 脸拉的简直比她的大耳垂还要长。 建安伯!居然是建安伯! 哪怕不是保宁侯府,无论萧云容嫁了京中哪一世家,就她那面团一样的性子,都会被继王妃拿捏得牢牢的。 偏生萧云容性子虽软,身份却贵重。凡有些体统的世家,谁敢对皇家郡主不敬,只得捧着她。 一来二去,只消三皇子这里再用些手腕,不愁她夫家不上三皇子的船。 但如今却将她许嫁了建安伯府。 建安伯虽也有实权也有能为,但他家可在闽地啊!别说让他上三皇子的船,只说三皇子想拉拢他,都得先自己坐船千里迢迢的飘过去! 从此后山高水长,萧云容估计会跟嫁到云南的二公主一样,此生非国有大丧,估计是不会再回京了。 贤妃气的脸色煞白:这样好的一颗棋子,还没用就全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1 13:29:20~2019-12-21 22:0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ゆきむらせいいち、下凡太苦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nik 4瓶;桃灼夭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联姻之事 贤妃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们母子明明都挑的二皇子去太上皇跟前说了云容郡主可怜, 太上皇也动了恻隐之心, 哪怕不把她嫁进商家呢,怎么也会在京中给她寻一户贵重人家。 这会子居然直接发嫁去了闽地! 贤妃心中一沉:这必然是商太后的手段。 果然是能从淑妃做了太后的女人。商太后的人生履历, 也是贤妃自己的终极奋斗目标。 于是贤妃恼恨过后又生出畏惧来:还好自己跟三皇子没有露头, 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二皇子在搞事。 商太后腾出手来也只会找柳贵妃母子算账罢了。 只看现在二皇子还在关禁闭, 说不得商太后已经出手了。贤妃这样想着,也就放心了。 而商婵婵虽早知此事, 听了圣旨明发, 还是笑个不住。 东平郡王府不是想替三皇子拉拢朝臣世家吗, 这就送你一个!瞧你去福建拉拢去吧! 正如云南的镇南公府,福建的建安伯府, 皆是从祖上数代起就在祖籍之地经营的。 因山高皇帝远, 说句不好听的, 哪怕改朝换代, 他们这几家也是不好动的,实在是发展的根深蒂固。 他们在当地说话只怕比朝廷还好使。所以朝廷对他们也是又拉又打,许嫁宗室女子也是常事。 于是这等人家也往往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深知只要自己不造反,这爵位就是稳的。 只要不是当家人脑子抽风, 就不会掺和进京中的太子之争,谁当皇帝对他们而言都一样。 而商太后选建安伯府,也并不是随手为之。 太上皇后宫中的吴太嫔便是建安伯府之女,十分温柔安静, 从来站在商太后这边。她也打了包票,建安伯府向来家风清正,绝不会有宠妾灭妻之事。 依着云容郡主的性子,指望她短时间内自己立起来是不可能了。只得找一家规矩好的人家塞进去。哪怕不求夫妻和睦,也得求个地位牢固。 一般女孩自然愿意嫁的离母家近些,以便若有不虞,母家撑腰。 可云容郡主却不同,若是嫁在京中,忠顺王府别说给她撑腰了,只怕只会给她作夭,将她搅得片刻不得安生。 倒不如远远的嫁了,让继母等人再也够不着才好。 待新封的明惠郡主入宫谢恩时,商太后见她不但没有远嫁的愁态,反而眉目舒展了些,情真意切叩首:“谢过皇祖父皇祖母。” 显然是明白自己远嫁的好处。 商太后倒不由高看她一眼,又心道:说不得本也是个聪明孩子,只是现在性子已成,到底可惜了。 从此后远嫁闽地,万事靠她自己立足,只盼她一切顺遂吧。 商婵婵眼见得此事尘埃落定,回家便去江氏跟前说起了黛玉之事。 江氏本在看账,闻言手就一停,然后细细思量了一会子:从前她一见黛玉就喜欢,并不是没动过让她做儿媳妇的意思。 只是按着年龄,本想着是骥儿。 然后来林如海入京,位高权重,黛玉作为他的嫡长女,又奉旨入宫读书,得了太后皇后的青眼,再配侯府三子就有些低了。 故而江氏就熄了这个心思。 今日听商婵婵居然说起黛玉与商驰来,惊讶后再细想,除了年岁外,倒真是一门好亲事。无论根基出身、模样性情样样都是配的过的。 而三年后,论着虚岁,黛玉也有十五岁了。 商婵婵见江氏只是出神,就有些急了:“阿娘,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江氏这才回神,轻轻戳了女儿额头一下:“你如今也一年大似一年,也该知道些避讳,你大哥的亲事也是你能乱说的?尤其在外头,可不许提一个字!” 商婵婵也不怕:“娘,我又不傻。事关林姐姐的名声,我怎么会乱说。只是阿娘不知道,贵妃娘娘那眼睛总盯在林姐姐身上,这多亏隔着凤景宫呢。” 江氏一笑:“就你精,你只管在宫中与玉儿相互照应着好好念书,其余的,一应有我们。” 商婵婵尚在这里替商驰操心,殊不知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谢国公本打算往商铎跟前去商议两家联姻之事,谢羽册便道:“商侯爷与儿子是同僚,不如我先去探探意思。” 因此事已与谢翎摊开了说,两位长辈倒也不曾瞒他。 谢翎反而提出了另外的意见:请商驰先去试一试商侯爷的意思。 商铎的为人,脾气是有些霸道武断的,若是他一开口就不同意,两家就难再继续说了。 三日后,保宁侯府。 商驰的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子,这正是他思考时的下意识举动。 此时商铎父子两人坐在书房里,刚刚商议过夏季黄河防洪之事。商驰笑道:“也多亏了林大人,今年户部钱粮倒是丰足。” 商铎道:“这是民生大事,成千上万的人命悬在上头。以他的抱负心性,自然是上心。” 商驰见公务告一段落,就开口道:“有件事情,我想请父亲的意思。” “你说。” “事关妹妹的婚事。” 商铎露出讶异神色来:“婵婵?她才多大?” 商驰一笑,不答此话反道:“父亲先只告诉我,对妹妹的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商铎叹了口气:“我并不想以婵婵的婚事联姻高门大户。只想着来日从寒门子弟中挑一个出色的,然后扶持一番。” 商驰了然。 他早已觉得父亲有此打算,所以今日才开口替谢家一问。 有些话他这个做儿子的可以慢慢劝说,换了旁人,商铎多半会一口回绝,根本不同人商量。 “父亲是恐妹妹来日委屈,想着如果妹夫是咱们家一手扶起来的,自然全家都要供着妹妹。” “可父亲也要想一想,若是个无能的,咱们强扶也无用。若是个擅于官场,有能为有心气的,叫岳家一手扶持,甚至好说一声辖制,岂能毫无芥蒂?” 商驰此人,凡事喜欢做最坏的打算。 他当然知道,世上有心思清明、家风正直的寒门儿郎,对岳家的扶持会满心感激,并会因此对妻子格外尊重疼爱。 但他更知道,世上多的是升米恩,斗米仇的忘恩负义之辈。靠着妻子的裙带向上爬,不但不心怀感恩,一旦飞黄腾达反而会立刻转头作践人来出气。 比起去期待一个人的善,商驰更会提早提防一个人的恶。 他不会把妹妹的一生拴在这种不靠谱的人性上。 商铎蹙眉道:“心有芥蒂又如何?凭他还能反了天去?但凡保宁侯府在一天,他们家从上到下就只许供着我的女儿!” 他与儿子的想法又不同了。 嫁入高门大户,多得是朝堂上的牵绊和礼数的规矩。 别的不说,许多人家动辄几辈人,十几房住在一起,上头三层公婆,下面无数姐妹妯娌,不知有多少算计。商家人口这样简单,商婵婵嫁入这等人家如何应付得来。 不如嫁个寒门子弟,拿捏住了他。哪怕他心里不满一辈子,也得憋一辈子! 商驰劝道:“父亲,就算咱们压的住人一世,但妹妹这样聪明,又岂能分辨不出真假。一世的夫妻,若是唯有表面的和睦。也不过是三九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罢了。” “若是能寻个好人品的世家儿郎,自然还是门当户对的好。” 商铎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忽然笑了:“好了,你别在这里给我打马虎眼了。我瞧你这一套一套的,分明是看好了人选。说罢。” 商驰莞尔:“承恩公府谢家嫡长孙,如何?” 商铎静默片刻。 “谢家那小子,我也是见过的,确实不错。只是世事难料,陛下如今才刚登基,若来日大皇子坏了事,谢家可就是个火坑了。” 他们家目前虽打算站在大皇子那边,但也并不是将身家性命都搭上的效忠,充其量算是结盟罢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商铎都只会效忠当今。 若来日当今铁了心要立旁人为太子,商铎还是会立刻跟大皇子掰得干脆利落。 商驰失笑:“可见事关妹妹,父亲就关心则乱。谁又能预料到几十年后?况且事在人为,我们家又不是摆着好看的,以目前的局势,还有哪位皇子比大皇子更担得起那太子之位呢。” 商铎也笑了,也是,这朝堂上风波诡谲,从没有结束的一天。 便是王朝还有更迭之时,何况是世家起伏。这样瞻前顾后,果然是因为女儿所以乱了方寸。 商铎便道:“这样算来,也是一门好亲。只是他家毕竟是武将,来日那谢家小子说不得要上沙场,刀剑无眼,可不会看你的出身。” 商驰也颌首:“世间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父亲也想想妹妹的脾气,活脱脱像极了您,嫁入武将之家,倒是好些。况且谢翎是见过妹妹真面目的,既然还能投缘,便是缘分了。” 商铎忍不住笑着摇头。 也是,女儿像足了他,他当爹的当然是高兴。 然而设身处地,他自己却不肯娶这样的媳妇儿。他心仪的还是江氏那般温柔贤淑的世家贵女,所以商婵婵的性情既然像自己,那寻常诗礼之家,还真有些吃不消。 商驰笑道:“况且如今也不急,咱们与大殿下的交情已然有了,谢家有意,自会上门提亲。他们两个都还小,正可再看两年。父亲也可请母亲留意承恩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性情。” 商铎挥挥手:“这还用你说。” 又道:“你对婵婵的婚事倒是上心,你自己的可怎么说?” 商驰了了一桩心事,此时倒颇为轻松,只玩笑道:“我是高处不胜寒罢了,还是那句话,一世的夫妻,若是到头来,对方连我所想所做之事,都从来不明白,又有什么趣儿。不如我自己一人来的干净。” 商铎立刻指了他道:“这回因贤妃之事,你已拿定了主意,我也依你。可你若跟北静王一样起了不娶的心思,我可就要请家法捶你了!也就再许你拖这三年,你好生给我仔细着!” 可见商铎与皇上是亲舅甥,骂儿子都是一句话:你给我仔细着。 商驰也只笑应了,然后借口户部有事当即告退,不给保宁侯继续说教的机会。 保宁侯也无语。 人家北静王不娶亲,但身边姬妾却很多。谁跟商驰似的,身边空荡荡的,日日只想着朝堂之事。 商铎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看似温和谦逊,实则是个非常自负的人,只觉世人都不如他,娶妻自然不愿意是轻薄脂粉。 于是索性就这样拖了下来。 商铎摇摇头:儿女太有主意也有不好之处,他这个当爹的都说不听。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果然是我最敬爱的大舅兄。 商驰:我妹妹不能嫁凤凰男。 商婵婵:着急我大哥跟我大嫂的事! 今天又是互相担忧的一天。 —————————————— PS:两方cp基本落定,准备推剧情啦。 第59章 两次挨打 当日子有规律时,就会觉得过得很快。 其间再无大事发生, 就更是光阴流水, 岁月空添。 商婵婵只觉得夏日的酷热,秋日的菊香仿佛还是昨日, 再一算, 却发现已然是冬至时分。 这日晨起, 商婵婵一睁眼就觉得窗外光辉夺目,还以为自己迟了。起身过来推窗一看, 才发现竟是雪光相映, 整个皇城茫茫一片雪色。 茯苓听见动静忙走进来:“我的小祖宗, 这是怎么说,大清早的站在这里吹冷风!”于是连忙将窗户掩了, 又叫跟进来的宫女拿熏笼上的袄裙来叫商婵婵披上。 商婵婵踏入明净堂时, 见诸位姑娘都已到了, 然而夫子们却都未至。 只见云珠福身道:“明儿就是冬至, 诸位姑娘明日一早自然要出宫回府,所以今日太后娘娘就免了诸位姑娘的课,请姑娘们去消寒会呢。” 文杉笑道:“娘娘好兴致, 从前在家中,祖母也常办消寒会取乐。” 云珠笑应:“平宁大长公主最喜热闹, 听闻长公主府上每逢九日都有小宴。” 商婵婵心道:果然是热闹。从冬至进“九”,以后每九天一回,平宁大长公主也不嫌麻烦。 不过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平宁大长公主作为宗室女子的领头羊,自然也要担得起这份联络亲眷之责。 冬至除了消寒会, 惯例还要画九九消寒图。正是绘八十一瓣梅花,从冬至日起,逐日涂满一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 商太后的消寒会办的热闹,南烹北炙,鹿尾银鱼,浓香四溢,佐以各色佳酿,在寒冷冬日越发让人食指大动。而看着这些姑娘们彼此说笑,商太后也颇可解颐。 待商婵婵从商太后的消寒会上回来,已然有了七八分醉意。 这倒不是她贪酒喝,而是消寒会上一贯有拇战或者飞花这些游戏做耍的例,输了的当然要喝酒。 她有些醉了,就缠着黛玉给她画一幅消寒图,更要在后面做一首梅花诗。黛玉看她醉眼惺忪,就叫她坐在一旁醒酒,自行在案前画梅。 人喝多了难免话多,商婵婵坐在一旁只是叽叽咕咕,一时想起一事:“林姐姐知道吗?贾宝玉又挨打啦!” 她一贯是听人倒霉,尤其是荣国府人倒霉就高兴。此时又喝多了酒,连着一对菡萏耳坠都乱晃起来。 黛玉便道:“竟不是前几个月,二舅舅打过的那回?听你的意思,二表哥又挨了新的打?”黛玉也有些无语,那宝玉今岁真是流年不利。 上次挨打黛玉知道原委:忠顺王府上门要琪官是一罪,宝玉调戏金钏儿以至于金钏儿跳井是二罪,两相夹杂,果然就被贾政一顿板子打的一两个月起不来。 而且那时候王夫人还在佛堂一颗颗数她的佛豆呢,不能像书里那般先去护着拦着,嚎一下贾珠,替宝玉省下一半的板子。 于是等贾母拄着杖一路拐过去,贾宝玉已经被打的差不多只有出得气,没有进的气了。 贾母好悬没哭死过去,沉重的龙头拐险些直接敲到贾政的脑袋上去,更是宣称要立马备车马回金陵,谁拦着骂谁,搞得荣国府很是鸡飞狗跳闹了两天。 事后凤姐儿上林家送中秋节礼的时候,还跟黛玉学了一回现场,格外活灵活现。 黛玉也有些感慨:贾母那样精明又历经世事的老夫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在这公侯之家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千奇百怪的事情没见过。 结果如今老了就成了个只知溺爱孙子的老太太了。 商婵婵还很大不敬的腹诽过:贾母跟太上皇老了之后倒是一对知己。 太医前来荣国府诊治,只说贾宝玉本就体弱,这一回毒打实在厉害,若不好好休养,就要落下病根了。 故而贾母再不许贾政逼宝玉读书,更是把贾政骂的好几日没有地方站。 贾赦则趁机讨好贾母,标榜自己从来不逼儿子读书,且贾琏如今也还算出息了呢。 “母亲只看琏儿就知道了,原本是家里给捐了个同知,如今却已经去工部做了主事。当年二弟刚进工部不也就是个主事?” “等再过两年,琏儿就好赶上他二叔啦。可见朝中有人好做官。就算现在林妹夫跟咱们家还有芥蒂,不肯走动。但在外人看来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这不琏儿也就有了实缺。” “所以母亲不必叫宝玉下死力读书。咱们家的孩子,以后总有官可做的,可别像二弟当年勒掯珠儿一样。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这话说的倒是很让贾母认可。 况且贾宝玉本性也十分厌恶读书,更是天天躲在贾母这里扭糖似的耍赖不肯去上学。 贾母思来想去,便决定替她的宝贝孙子寻一门好亲事,有自家和岳家两门帮衬,不愁宝玉以后没有出息。 当然,经过这一年林家的冷漠,贾母再不情愿也只能承认,她想宝玉跟黛玉结亲,就只能盼着哪天林如海突然吃错药了才行。 于是她就将目光转向了湘云。常命人从史家接了湘云来长住。 这些黛玉都是打凤姐儿口中知道的。贾琏得了官职,凤姐儿那样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跟林家亲近的好处。 而贾琏的官职,明面上林如海自然不曾伸手,生怕叫荣国府再误以为他有和解之意,再粘上来可怎么好。 于是只是私下与商铎说了一声,给贾琏安排了一个实缺。 林如海既厌恶二房从前欺负黛玉,就偏生把大房嫡子贾琏安排在工部,跟贾政做同事。 叔侄两个日日打照面,由不得贾政不羞愧:自己胡子一大把,还只是个从五品员外郎,如今连侄子都快要赶上他了! 再想想贾宝玉的不肖,一转脸再看见贾环的猥琐,更觉得家门无望。搞得贾政天天垂头丧气,想打宝玉偏又打不着,简直要憋出毛病来。 给贾琏安排个差使对商铎来说是小事,当然随手就干了。 主要是他现在惦记人家女儿当儿媳妇,自然对林如海要格外客气些。 江氏当日听商婵婵提了此事,回头就与商铎说了,商铎立时就抚掌笑道:“果然是一门好亲,我居然没想到!” 只是他知道林如海唯有一女,自然是爱若掌珍,于是并不直接提起,只是侧面出击,不断加深两家的情义,争取早日来个通家之好,让两个孩子也能有机会见一见。 至于商驰能不能叫林如海满意,商铎这个做父亲的还是很有底气的。林如海是商驰的上峰,两个人早就再熟都没有了。 闲话少徐,如今只说黛玉听贾宝玉又挨打了,虽然无语,但也不奇怪:贾宝玉就算被打多少次,也不会学乖的,大约还是那些事。 于是只是随口问道:“二舅舅这次又为什么发怒?且外祖母居然没拦着?” 商婵婵笑眯眯,凑过来道:“不,贾宝玉这次不是被他亲爹打的,是被谢家哥哥打的。” 然后就叽里呱啦把事情说了一遍。 承恩公既是武将,谢翎与卫若兰冯紫英等人自然颇为熟悉。前几日从铁网山回来,几人便一同小聚,谁知正好遇上贾宝玉、薛蟠、贾蓉等人。 大家彼此都认得,哪怕是面子情也都客气着将两桌并成了一桌。 结果贾宝玉酒盖了脸,在桌上开始批驳诮谤,对着这几个武将世家的儿郎说起了“武死战”的不通之处。 只说人家虚图汗马之功,妄动刀兵,弃国于不顾,这等生杀之事别说无功更是大大的有罪。且战死沙场也是匹夫之勇,疏谋少略。 最后还总结陈词:打胜了是只顾邀名,穷兵黩武,打败了是自己无能,死了白死。 冯紫英等人面上虽不好看,但终究想着旧日情分,只当听不见。 也是素来知道贾宝玉的性情,最厌恶这些经济仕途学问,动辄就要发表高谈阔论。 但为人本心倒不坏,这话并不是蓄意骂人,而是真心这样想。这不,连着他的老祖宗宁荣二公也骂进去了。 起初卫若兰听他一句两句还能忍,但听他越说越过,就开口道:“贾兄弟这话说倒是痛快,然你自己一饮一食,莫不是家里供应,岂不是打了自己的嘴?” 这就是看不上他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行为了。 你自家就是行伍出身,要真看不上祖宗干的事儿,就别享祖宗留下的福,倒是净身出户自己养活自己去,可别让富贵玷污了你这清清白白的人。 贾宝玉正事虽然不行,但诡辩上很有一套,于是喝了一杯酒,准备继续驳倒卫若兰。 然而此时谢翎已经起身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上手就打了贾宝玉一顿,因他动手极快连个预兆都没有,众人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拉架谢翎都打完了,唯剩贾宝玉一个躺在地上凄凄凉凉。 谢翎打完就掸掸衣袖走了,也没有一点要去荣国府赔不是的意思。 还是薛蟠和贾蓉两个叫小厮背着贾宝玉上轿——本来大伙都是骑马,如今也不用骑马了,直接是竖着出来,趴着回去。 作为凤凰蛋的贾宝玉挨了打,荣国府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贾母等人关起门来少不得怨恨承恩公府,更给宫里的元春递了消息。 当然不是要元春正面刚皇后,跑去皇后跟前指责她侄子打人。只是盼着元春能在皇上跟前给自己亲弟弟讨个公道,就算不罚承恩公府,最起码也得让谢翎本人道个歉。 黛玉听说是谢家人动的手,手下就是一顿,忽然想起前日在皇后宫中所见之事,原来竟是如此。 每年冬日,关东都会进贡一批好皮子。 后宫诸人的份额,由皇后手里统一分配。 皇后自然先留出最好的尖儿给两宫太后,其余的便按品级分了,而自己这份,就叫了黛玉来挑。 见黛玉只肯挑一件灰鼠的,皇后便笑道:“本宫知道你知礼,但这灰鼠皮子只好做件家常的袄穿,本宫特意把你叫来,只拿了这件回去,只怕太后娘娘都要笑本宫小气了。” 说着自行替黛玉挑了好的:“这白狐皮配上大红羽纱正好,到时候下了雪,在雪里才好看呢。” 正说着,只听雪柳来回禀,说德嫔前来请罪。 皇后脸上就是一淡,只叫黛玉避到后头去等一会儿。 黛玉因与元春的亲戚关系,听她是来找皇后娘娘请罪,自身也是避之不迭。 于血缘上,她当然是与元春近些,但在心中,她却视皇后更亲近,于是此时也并不说一句替元春求情的话。 黛玉在内室坐了,偶然听见元春哭诉两句“不懂事”,“说话不防头”“多加管束”之类的。还以为元春身边的人得罪了皇后,直到今日听商婵婵说起,才对上号,那大概是在说贾宝玉。 果然商婵婵继续说道:“谢家哥哥虽先动手打了人,但就贾宝玉说的那些话,这顿打也不屈了他。” 商婵婵想着,连她错口打了个战场上异族的比方,还叫谢翎变了脸色,唯一一回对她横眉立目,何况贾宝玉了。他那些话可是句句都戳着谢翎的肺管子,一顿暴打都是轻的。 贾家还在这里梦想着承恩公府道歉,却不想就贾宝玉这些话,可是得罪了一大片武将世家。 于是商婵婵丝毫不担忧谢翎,只说:“虽现在德嫔娘娘后来者居上,越过贵妃去宠冠后宫,但要为这事跑到陛下跟前去哭诉,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别管内里究竟如何。如今在后宫中人看来,却是德嫔贾元春最为得宠。人人都说,若不是德嫔无子,且资历浅些,只怕今年新岁加封,宫中就又要多出一个四妃来了。 故而她虽是嫔位,如今在宫中脸面也不比贵妃和贤妃差。 前朝后宫,从来都是息息相关。 德嫔这样得宠,自然有人愿意奉承着荣国府。 且距离上回保宁侯登门上王家找茬也过了大半年,王子腾本人都离京许久了,这笑话也就没什么人再提,宁荣二府早已开始正常的生活社交。 连着王夫人,都因为新年将至的缘故,半月前被从佛堂里放了出来。 然而她这一出来,就赶上儿子被人暴打后抬回家,自然是心痛不已。于是在贾母给元春递消息时,也带了一封信进去,只让元春为亲弟弟做主。 别说是皇后的侄子,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随便动手打人啊,此事承恩公府必得给他荣国府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书中贾宝玉批判“文死谏,武死战”那段话,简直就是将所有官员都骂了进去,连自己的祖宗们也不放过。是个狠人没错了…… ———————————————————— PS:抱歉算错了日子~只能送上迟来的祝福。 祝所有小可爱冬至快乐。 ———————————————————— 感谢在2019-12-21 22:28:29~2019-12-22 23:1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糕。?、糯香碎银子、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珈序、我是一只吃撑的喵 10瓶;不相忘 9瓶;开宠物店吗 5瓶;意知、yifen 2瓶;呵呵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宝玉做官 如今且说黛玉见商婵婵喝多了酒只是叽咕个不停,就叫人端了醒酒汤来叫她喝, 只说明日再将画好的寒梅图送了来。 次日商婵婵醒过来时已然日上三竿, 黛玉早命雪雁送来了两张九九消寒图。 一张是最常见的梅花样式,另一张却是九个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商婵婵起初还以为黛玉误送了字过来, 但见这九个字写的奇怪, 只用极细的笔勾勒了轮廓出来, 却是九个空心字。于是一转念就明白了:这九个字都是九笔,一日描一笔, 九九八十一天正好写完入春。 商婵婵高高兴兴地收起来, 又将自己画的一张寒梅图取出带上。 待晌午往千秋亭去时, 就将自己画的寒梅图送给了谢翎,说是那张玄狐皮的回礼。 人家送她一张玄狐皮, 她只还给人家一张纸, 还不忘预定了下回的狐皮:“娘亲说, 那张玄狐甚好, 若是裁剪了可惜,偏一张又不够做大氅的。” 谢翎仔细将寒梅图收了:“我一直留心着,以后一定为你补齐。” 这玄狐也是可遇不可求。 当然, 玄狐虽然难得,但商谢两家想要搜罗自然也有。今岁进贡的皮子里还有几张呢, 且真论起来,自然是关东出的好狐皮要远胜京城这边。 然而这张既然是谢翎亲手打的,商婵婵也就留了起来,不曾与旁的一起制成大氅。 冬日人本来就爱犯困, 荔容郡主今日因在堂上睡了过去,就被铁面无私的吴夫子罚了抄书,只能来的晚些。 商婵婵便在这里与五皇子和谢翎说话。 不由又说起贾宝玉之事,五皇子踢着地上的雪道:“父皇是不会为这事怪你的,但皇爷爷可就不一定了,贾宝玉可是荣国公的亲孙子。” 看着商婵婵又想起之前那事来:“保宁侯爷就上门去要画,还被皇爷爷罚了呢。你可是先动手打人了。荣国府那边一会儿用老太君的帖子请太医,一会儿通过德嫔请太医,闹个没完,好像他贾宝玉被打的要死了似的。” 无非是造势,想要让承恩公府赔礼道歉。 商婵婵笑道:“可王大人跟贾宝玉怎么能一样。” 王子腾是太上皇的心腹臣子,贾宝玉充其量只是他死去的心腹的一个孙子罢了。 五皇子团了个大雪球去砸树:“但阿翎到底先动手了呢。就算不罚,估计也得叫他上门去道歉。” 商婵婵奇道:“上次他打了京兆尹家的刘三公子,不是也没道歉吗?” 五皇子嘿嘿一笑:“那事都没传到宫里来,就叫舅舅摁住了。但贾宝玉这个可不同,德嫔娘娘在宫里,岂能瞒得住皇爷爷和父皇?” 谢翎淡淡道:“他说的那些话,只打他一顿是轻的。” 商婵婵想了想,问道:“你打他的时候,看到他的玉了吗?尤其是看清楚上面的字了吗?” 谢翎摇头:“并没有细看。” 商婵婵心中就明白了:正如北静王第一次见贾宝玉就要了来观赏一般,京中人大概只知道贾宝玉衔玉而生,并不知道上面带了什么字。 于是她笑道:“上面的字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五皇子和谢翎都是立刻蹙眉:生来带玉的祥瑞事落在个臣子家本就招眼,何况这仙寿恒昌四个字,也是他们能消受的起的? 几人叙过一回贾宝玉之事,便开始检阅今日挨打的鸟雀。 如今天地白茫茫一片,白鸽子放出去就没有影了,便是别的飞禽在这雪里也都灰扑扑的不好辨认。 于是五皇子别出心裁,居然从雀鸟司弄了一批红红绿绿,毛色格外鲜亮的鹦鹉来。 雀鸟司的鹦鹉本都是训练过的,专为供应妃嫔。自然是个顶个的机灵,就如同书中黛玉养的那只鹦鹉,不但会念诗,还会吩咐紫鹃姑娘来了,掀帘子。 商婵婵如今见这几十只鹦鹉个个顶着黑亮的绿豆眼,就心血来潮教起了它们说话,反正在等荔容郡主,闲着也是闲着。 她这样一教,却是坏了事。 待荔容郡主到场,诸人开始打鸟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五皇子起手打中一只,只听那鹦鹉顿时吱哇乱叫:“别打我别打我!”声音之响亮凄厉,将毫无防备的五皇子吓了一跳。 于此同时,荔容郡主那边也收到了一句尖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两个人回头看商婵婵几乎笑倒,便道:“再没有别人,肯定是婵婵乱教它们。” 果然再打下去,只听鹦鹉们念诗的、求饶的、请安喊千岁的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开始报菜名的…… 现场登时乱成一片,仿佛有几十个人在吵架一般。 五皇子被吵得头皮发麻,立誓此生再也不肯见鹦鹉,几个人就虎头蛇尾的散了。 商婵婵还挑了一只会背诗的鹦鹉拎回去送给了黛玉,算是黛玉给她画消寒图的回礼。 及至晚间,皇上到皇后宫中用晚膳也说起了贾宝玉之事。 “好在父皇素日觉得翎儿还好,此番倒是没有怪罪。只叫他来日见了贾宝玉赔个不是。” 皇后含笑应了,闲话似的说起:“是。臣妾知道了。德嫔妹妹前两日还来臣妾这请罪,只说她弟弟性情单纯,发乎自然,并不是有心说那些批驳诮谤之语辱及功臣。” 皇上冷笑道:“其实依朕来说,翎儿也并没有打错。子孙连祖宗的功绩都瞧不上,荣国府到这儿也算完了。” 皇后含笑:“荣国府那位哥儿因衔玉而生,人人夸他有出息呢,正如德嫔正月初一出生,也是个有造化的。臣妾听说那玉上还带着两句吉祥话,仿佛是什么仙寿永昌之类的,臣妾也记不清了。陛下若有兴致,不如叫翎儿来问问。” 皇上一听这话脸子当场就掉了下来。 次日下了朝果然叫了谢翎来问。 商铎和林如海正巧也在御书房等着回陇西干旱赈灾之事,也跟着旁听了此事,商铎就冷笑起来:“仙寿恒昌?荣国府好大的胆子。” 皇上又问着林如海:“林卿家是荣国府的女婿,可知道此事?朕若是没记错,当年你还未外放至江南,应在京中做兰台寺大夫呢。” 林如海听这话有些险,便谨慎说道:“回陛下,臣当年亦有听闻此事,舅兄命人送来消息,言道家中有奇事,次子衔玉而生。然上面的字,臣确未亲眼见过。” 商铎就替林如海解释了一句:“当年林夫人还在,指不定亲眼见过。林大人少进内宅,如今又与荣国府二房极生疏,没见过也不奇怪。” 然后又道:“小儿之口能有多大,还能衔着一块雀卵一样的玉出来?依臣说,这些祥瑞之兆都不可靠。如今臣执宰中枢,当年出生也是平平常常的,哪里就轮到他贾家小儿衔玉而生。多半是穿凿附会,学那些霞光漫天、雷雨交加的吉祥故事罢了。” “要是个女子,倒好做个钩戈夫人,但一个男子,倒不知贾家弄个祥瑞来有什么意思。” 这就是给贾家扣了一顶捏造祥瑞的帽子。 皇上面上淡淡的,只对谢翎道:“你也无需去荣国府赔礼了,此事朕会去与父皇说明。” 商铎在皇上面前从来是什么都敢说,皇上反而更信任些。 于是此番就叫林如海和谢翎先下去,只留商铎自己,这才拉长了脸道;“好一个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朕才是个万岁,他还能仙寿无疆了?那干脆朕这个皇帝也不要做了,送给他贾家来做好不好?” 帝王还自称天子呢,贾宝玉这却都要上天了。 皇上本来就是个心眼不大的人,此番更是又添了一笔新账。 贾元春不知缘由,又在皇上面前哭了两回弟弟无辜挨打,见皇上不耐烦,这才不敢再提。只能将宫中的好药流水一样送出去。 不但送药,连糖蒸酥酪这些点心都常往外送,好给娘家增添光辉。 且贾元春此举并不只为了彰显自己的圣宠,也是作为长姐真心疼爱贾宝玉这个幼弟。 此番见他挨打,且谢家全无责罚,连个道歉也不曾,自然觉得弟弟受足了委屈。这才连连从宫中施恩出去,唯恐宝玉在京中世家子里面失了体面。 商太后本来不欲搭理此事,但见元春这样矫情就烦了。 谁知还不等她敲打元春,太上皇倒是与她说起了提拔贾宝玉! 太上皇感叹道:“荣国府那孩子口中的话全是小儿之言,十分不通。当年贾源兄弟二人何等骁勇善战,贾代善也是虎父无犬子,如何今日儿孙竟成了这般?朕想着给他一个机会体面,叫他出来历练一番,知道祖宗的苦,也就成器了。” 太上皇如今年老,腿脚都不灵便,所以常常怀念当年戎马之事,对这些一同上过战场的老臣更是格外容情。兼之此番皇上坚持不肯叫谢翎去荣国府道歉,太上皇就有些不快,越发要给荣国府一个体面。 于是更道:“皇儿还疑荣国府假造了祥瑞,然朕想着,贾代善的后人不至于此,大概真是件稀奇事儿罢了。既然他家儿孙有此福泽,不如趁早历练一番,说不得到时候又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国公爷。” 商太后几乎没忍住要对着太上皇翻白眼:仙寿恒昌这话都不计较,是不是下回非得从鱼肚子里剖出个“大楚兴陈胜王”您才能紧一紧做皇帝的这根弦? 只得忍气劝道:“陛下特念旧恩,果然是仁厚君主。只是臣妾听说史太君十分溺爱这个孙子,这位贾家哥儿也生的单弱。” “故而也不便直接将他下放到军营里去,只怕他吃不了这个苦,若是磨练不成反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倒是金吾卫那里,不甚劳苦,又可见识些人情世故。陛下不如先叫他历练两年,若是好,再好生提拔。” 太上皇想了想:“也罢。先给他个中候郎将做着。”到底贾宝玉那些话是贬低武将,如今就让他入京营反而不好。 说罢又叹息起来,开始跟商太后怀念当年之事。 其实太上皇老来如此顾念旧臣,不止是君臣情谊深厚,更是怀念当初那个少年风华英姿勃发的自己。 商婵婵知道这个消息后,不由替贾宝玉鞠一把同情泪。 金吾卫听起来十分威风,但其实只负责掌管京城日夜巡查警戒。 说白了,就是个巡大街的巡警队。贾宝玉被扔进去,也不是坐办公室的警长,只是最顶层巡逻的小兵。 中候郎将,乃是从七品的官职,不但负责巡视城门坊角,更得负责日暮后轮值查夜,晨起时按鼓开城门。 可谓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猫晚。 以贾宝玉的娇惯,如何忍受得了? 果然这消息一到荣国府,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荣国府的人都劈晕了。 王夫人哭的昏天黑地,然而苦于王子腾此时不在京城,她求助也无门。 贾宝玉听了后,病的更重了,甚至跟从前骤闻秦可卿死讯一般,当场吐了口血出来,惊得袭人等魂飞魄散。 而后更是连药都不肯吃,只说宁愿死了也不去干这样的营生。 然而圣命已下。 这可不是他往日被亲爹贾政管教那般,是贾母能护住的。 故而他再是哭闹摔玉,贾母哪怕心痛如刀绞,也不敢抗旨,只能叫他好好养身体,年后好去走马上任。 荣国府内一片愁云惨淡。 好在据他们所知,宫中德嫔并未受牵连,反而得了皇上的多番赏赐,圣眷更浓。 又听德嫔传出话来,此事是太上皇给的恩典,意在砥砺宝玉,日后好加以重用,自然也就不敢再有怨言。 就算贾宝玉这样倒霉,皇上这里还不乐意呢,觉得一个从七品都是给高了,恨不得发配贾宝玉带着仙寿恒昌的通灵宝玉去扫大街。 只跟保宁侯抱怨:“父皇如今是心肠软成了棉花。他贾家捏造祥瑞,意图不轨都能毫不在意。是不是觉得自家不做皇帝了,荣国府便是造反也造不了他的,所以倒是做起好人来。要不是母后拦的快,只怕能将贾宝玉塞到京营中去接王子腾的班!” 这话说的实属怨怼,也可见皇上对保宁侯的信赖,都敢与他抱怨太上皇。 商铎笑道:“陛下实在无需担忧,臣知道此事后,也命驰儿去格外探查一下贾宝玉这个人,驰儿只说,从未见过这样不求上进的绣花枕头。就凭他,哪怕老圣人给了他京营节度使,他也坐不住。” 四大家族在宁荣二公后,出了个王子腾已然是大幸,再往后,实在是后继无人了。 皇上仍是不开脸儿,只道:“父皇不是要给老臣恩典吗,等明年,朕就开个大恩,给德嫔再升一等。” 太上皇动了给贾宝玉官职的心思,实在让皇上警惕,于是宁愿将恩典都放在女人身上,也不愿四大家族再有人碰一点兵权。 其实皇上防着贾宝玉实在是没有必要。 贾宝玉比任何人都想逃脱这些世俗的藩篱,如今还在家里嚎啕大哭呢。 因有贾宝玉倒霉之事,商婵婵回府时就颇为高兴,于是只叫丫鬟们看着正斜,自己亲自将黛玉的九字消寒图贴在墙上。 恰巧商驰走了来,要问她此事宫中的反应。 见了这图倒是一顿,然后才将手里的消寒图递给妹妹:“原本我也写了一张与你,现在倒是不必了。” 商婵婵接过一瞧,竟是一模一样的九个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只是商驰的行书写的龙凤飞舞,黛玉的楷书写的秀丽规整。 商婵婵心道:这要是不算心有灵犀,就没有什么算了。 于是也接过来亲手贴在一旁,笑道:“这是林姐姐送我的,与大哥竟是不谋而合。我日日看着你们的字,也好有个努力的方向。” 商驰因见桌上还有一张常见的梅花消寒图,就拿起来看了看,道:“那这张是你自己画的?”不等商婵婵回答,他已然看到了背面的一首梅花诗,虽未署名,但他心中也有数。 “知道了,这张也不是你自己画的。” 商婵婵:……大哥你这样笃定的语气有点伤人啊,难道我就做不出好诗来吗? 当然这话商婵婵也不敢直说,只能笑道:“今年上元节,大哥再带我出去玩吧,我与大郡主和林姐姐都约好了。” 商驰搁下手里的消寒图,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贾宝玉很需要接受社会的毒打。 第61章 推销兄长 过了腊月二十三,宫中惯例给陪读诸女放了年假。 商婵婵全当自己回到了前世, 就像那放了寒假的学生一般, 不到开学前一天是不会打开书包的。 于是从腊月二十三,直到腊月二十九, 她一页书都没有看, 只每天写两笔字。是真·两笔——黛玉的消寒图涂一笔, 商驰的消寒图涂一笔。 这一天的功课就算是做完了。 今年京中多雪。 自腊月二十二日起,天空中纷纷扬扬几乎未曾中断的下了三日雪。正是瑞雪霏霏落, 亭台如玉簇、花木似银装, 整个保宁侯府宛若冰雪琉璃世界。 商婵婵从宫中出来, 也觉得松快许多。 想着年节下,父母和几位兄长都各有忙碌之事, 唯有自己十分清闲。于是孝心一动, 就领着丫鬟在几人院中各堆起了一个大雪人, 来哄人开心, 可惜她堆得并不好,那雪人不但做不到憨态可掬,颇可解颐, 反而有些扭曲吓人。 反正夜里见了,比较惊悚。 因她是白日领着丫鬟堆得, 商驰晚间回府,走到自己院落中,毫无防备迎面就看见一个嘴歪眼斜的雪人,不免吃了一吓。 想他当年金殿对策, 心跳都未曾这样快过。 于是次日清晨商驰给母亲请安时,就提出让江氏教导商婵婵管家之事。 “父亲已有了答允承恩公府联姻的意思,母亲也知道承恩公世子夫人的脾性,估计等妹妹嫁进去,便要从邹太君手里接过管家之事了。所以母亲竟是早些教导她的好。” 言下之意,不要让她再疯玩以至于祸害大家了,没有人会喜欢看到自己院子里多出一个这样的雪怪。 江氏只觉得女儿一年到头在宫中读书已经很累了,如今年根底下自然要好生乐一乐,颇有些不忍,于是只道:“罢了,待年后再教导她吧。” 可见不管是现代人还是古代人,都是要一样的:管他什么事,都可以用一句大过年的来打发掉,凡事都等过了年再说。 商婵婵并不知道,自己好心堆雪人却又添了功课。 在她敞开玩了两三天后,也有些无聊,不由想起去岁来:彼时林如海未归京,江氏不愿将黛玉送回荣国府,于是一直留她到大年二十九。 两个人日日相伴,多么有趣。 然而今岁黛玉却得在林府掌管一府事务——各家年礼虽有旧例可寻,但她仍有许多要操心之处,不得往年那般清闲。 江氏因怕黛玉操劳太过,反而伤身,于是过了腊月二十五,见天色放晴,雪也停了,便打发人去接黛玉来散心。 黛玉来保宁侯府向来是住在商婵婵院中的,并不曾去住客院。 江氏也早已叫丫鬟传话给三位少爷,这些日子不要往妹妹院中去,免得撞上外客。 且说黛玉也叫外面堆着的雪人丑到了,于是等进了内室,瞧见商婵婵墙上贴着商驰所写的九字消寒图,就忍不住脱口赞叹道:“好字。” 果然眼睛还是要用来看美的事物。 商婵婵立刻来了精神:“林姐姐,这是我大哥的字。我并不怎么会分辨字的好坏,林姐姐觉得如何?” 如今黛玉心中早把商家视为亲戚之家,也就不那么避忌不肯论及外男。 连着林如海,因与商家走的越来越近,偶尔也会在女儿跟前提起商家诸子,语气跟说起自家子侄没什么分别。 于是黛玉细细赏鉴了一回商驰的字便道:“我们家书房里也有许多名人字帖,不说旁人,父亲自家的行书就是一绝。” “我观令兄的字矫若惊龙,与父亲的字还有三分相像呢,只是多了几分锐利进取的锋芒。” 字如其人,商驰面上再温和,内里也是个自负强势的人,这运笔之间就瞧得出。 黛玉去岁上元节是见过商驰的,彼时只觉得那是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谦谦君子。 然而这一年来,林林总总听商婵婵说了许多商驰之事,如今又亲眼见了他的字,倒觉得他与表象不同。 于是笑道:“从前你说起令兄考教你的事情,怕成那个样子,我还疑惑,观令兄举止应当是个温和从容的性情。” 又再看了一眼墙上的消寒图,点头道:“今儿看他的字,倒有些信了你从前的话。” 商婵婵大有知己之感:“只有林姐姐你懂我。便是太后娘娘,见我这样怕大哥,都十分疑惑,只说他是再好没有的性子,必是我淘气太过,真真是冤枉死我。” 两人正说着,只见茯苓抱了一只肥嘟嘟的波斯猫来。 商婵婵拍手道:“我们家苹果来了,快叫我抱抱。” 她最怀念的前世之物,就是手机。本想给小猫取名为手机,但生怕遇到同为穿越来的老乡,一听露馅,所以改成了苹果。 黛玉一见就笑了:“这是荔容姐姐送给你的那只小猫?怎么胖成了这个样子?”只见这姜黄色的猫咪胖的四肢都是一截一截鼓出来,宛若藕段一般,连爪子上都是肉。 商婵婵接过来抱在怀里:“它是橘猫,它的胖与我无关。” 世上谁能不爱小猫咪呢,于是黛玉也接过来抱了一会儿。这猫驯养的十分温顺,爪子也剪得干干净净,此时被摸得呼噜呼噜的,十分憨厚喜人。 商婵婵见了就笑道:“看见苹果,忽然想起我大哥一事。” “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有些下意识的动作,一般都是右手食指叩着桌子。但上回大哥在我这里想问题出了神,偏巧正抱了苹果在怀里,于是就改成了不停的摸猫。” “他坐这儿足足想了两盏茶的时间,其间手一下都没停。好悬没把我的猫给薅秃了。” 导致从此后,这小猫见了商驰就跑,一秒也不敢多待。 黛玉不由得也笑了:“你素日虽总抱怨长兄待你格外严些,但如今听你说起这话,连他的日常习惯都知道,果然还是与长兄最为亲近。” 商婵婵听了这话返回去想,果然自己平时老抱怨商驰。 于是连忙要寻些好话来说,好给大哥挣一点印象分。 她目光所及,正巧看见商驰请回来的普贤王菩萨图,就说道:“今年时气不好,这可是大哥亲自从护国寺请回来的菩萨,还特意记得请了两张,就是知道我会惦记姐姐。” “可见大哥虽然公务繁忙,但并不是那等顾外不顾内的人,对家里人都十分关心体贴呢。” 黛玉此时倒不曾想商婵婵是在推销自己的哥哥,只以为是兄妹情深,于是不由半叹半慕道:“这便是有母亲有兄长的好处了。” 商婵婵见自己不但没有推销成功,反而引起黛玉伤感来,也有些无措,连忙说道:“林姐姐别难过,我拿你跟亲姐姐是一样的,所以我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我的哥哥就是……” 说到这她卡壳了:等等,我的哥哥不能是她的哥哥啊!这就乱套了。 黛玉见她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了,就打趣道:“果然是亲兄妹感情好,母亲还愿意与我分,哥哥就不舍得了。” 商婵婵:……我舍得,我真的舍得,我求求林姐姐这就把我大哥收走吧! 她曾经认真思考过她与商驰战斗力的差距。 可以这样说,商驰如果是齐天大圣,她就是大王派我来巡山的那个插着旗子巡逻的小妖。 两者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凭她自己这辈子也别想斗过商驰。但这不代表她不能期待一个观音菩萨出现,用紧箍咒锁住这个齐天大圣,看他服服帖帖。 这叫精神胜利法。 她每次见父亲在江氏跟前那种好说话的模样,就忍不住幻想,来日嫂子能将商驰也安排的明明白白,叫大哥再也不敢管她才好。 若说从前嫂子在她心里还是个虚影,如今就全是黛玉的模样。 且她跟黛玉的关系这样好,以后有这位大嫂撑腰,岂不是她让商驰往东,商驰就不敢往西?光想一想商婵婵就觉得人生圆满了。 黛玉见婵婵有点发呆,甚至露出了一丝梦幻般的笑容,便拿着猫爪子拍了她一下:“你又出神,上回你不是还要问我那缠针针法,现既闲着,不如拿了来我教你。” 及至晚间,商驰在给父母请安时,便听母亲道:“人都说良师益友,可见有个良伴比什么都要紧。婵婵打回家这几日就只知道玩,听茯苓来回今儿却是乖乖做起了针线。” 商驰笑容浅淡:“我倒盼着妹妹别做针线了。” 今夏商婵婵送了他一个扇套。作为兄长,收到妹妹做的第一个针线活,商驰心中还是很满意的,然看到扇套的那一刻就笑不出来了。 江氏蹙眉道:“这话也是你做兄长好说的?你妹妹一心想着你,连花样都选了你最爱的翠竹。” 商驰道:“母亲,那不是翠竹,那只是根绿色的棍子。” 商婵婵送给他扇套,且眼巴巴的看着他,商驰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将这绣着绿色棍子的扇套装上扇子挂在身上。 然后每日去部里前再换上别的——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他还记得林如海夏日也佩了个绣着竹子的扇套,只见月白为底,翠竹挺秀风神潇洒,竹叶仿佛能迎风而动一般。 商驰便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把妹妹的竹子扇套带到部里来。 且说如今商铎听儿子形容女儿的绣活,也跟着笑道:“竹子算什么,你那是没见过你妹妹绣的牡丹,根本是个拳头。” 江氏恼道:“婵婵一心敬慕父亲兄长,你们倒背后拿她取笑。要是让她知道,岂不是要伤心自己一片孝心全白费了。” 商驰便闭口不言,只心道:不是丑扇套就是丑雪人,有孝心固然好,但前提是有审美啊。 作者有话要说:婵婵:好希望以后能通过嫂子遥控我大哥。 商驰:妹妹早些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 感谢在2019-12-22 22:06:28~2019-12-23 23: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糯香碎银子、容斋、青青翠微、糕。?、千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斋 90瓶;门一么 50瓶;繁華堇色 28瓶;ziselinglong、宝贝猪钟 20瓶;千山 12瓶;开宠物店吗、喵喵 5瓶;yifen 4瓶;烟箩、嘟嘟猫 2瓶;F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铁骨铮铮 且说黛玉虽则秉性聪慧, 到底年少, 许多家务事仍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此番江氏既然接了她来, 她便寻空请教了江氏许多内宅俗务。 江氏早已将她视如儿媳, 自然诸事精心,处处提点教导。 又想着商驰所言很有道理,商婵婵日后也是要做宗妇的。况且承恩公世子夫人胡氏的性情在那里摆着, 估计商婵婵入门就要接手管家之事,于是就把女儿一同拎了来学习。 其实只要不是读书, 商婵婵还是很乐意的。 她本身就热爱打理自己的小金库,常常翻自己的小账本,现在江氏教她管家,她也愿意听。 江氏用心教了她们两日后就笑道:“你们两个正该互相匀和一下才好。婵婵就太过粗心, 凡事没耐性。玉儿却太过仔细,只求事事完美,却不知这样容易伤神呢。” 又宽慰黛玉道:“只要大谱不错就是了。到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儿, 又不用去讨好上峰, 思量着哪家太太奶奶的喜好, 只需礼数到了便罢。玉儿如今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管是现在的林家,还是以后的保宁侯府,都不需要黛玉花心思去讨好别人。 各府筹备年节之事自不消说, 如今只说宫中。 皇上为了在亲爹跟前表达重视老臣之家,特许了正月初一,荣国府阖门女眷入宫恭祝元春的千秋,这个消息一传出来, 荣国府自然是与有荣焉,抬头挺胸,宫中却又是一片碎瓷声。 满宫里能点头微笑的大概只有太上皇了。 不过皇上本意也是为了应付太上皇,别说小妾们的心情,连皇后的心情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然而这话传出来两日后,腊月二十七,左都御史卢林安上书,直言陛下摒斥椒宫、宫无正寝、偏宠媵妾。 一石激起千层浪。 商铎骤闻此事,连手中的茶都来不及喝,撩袍就往御书房安抚当今去了。 果然皇上正在狂砸花瓶。 金佑见了商铎宛如见了救星,下台阶相迎时还一个踉跄,险些摔个大跟头:“侯爷可算来了,陛下动了真火,奴才们不敢劝呐。” 商铎走进去,正巧赶上一个珍贵的龙泉贯耳瓶碎在脚底下。于是转头对金佑道:“去内务府领一批不值钱的来叫陛下砸。” 金佑哪里敢说话。皇上更恼了:“朕难道连砸东西出气都不行吗!成日家受这样的夹板气,朕哪里是做皇帝,寻常人家媳妇儿还不受两头气呢!” “父皇逼着朕厚待老臣之家,给了后宫位份不足又要赏前朝官职!朕已然受足了气,那些个朝臣居然还骂朕性情专横、偏宠媵妾!只怕来日史书工笔,朕就是个昏君了!” 商铎笑嘻嘻:“人家儿子还有替亲爹去死的呢,陛下替老圣人挨骂也是正当。” 皇上怒道:“舅舅!” 商铎这才正色道:“陛下,今日臣在这里,你发什么牢骚都不要紧。但来日老圣人跟前,务必要愈加恭敬孝顺。” 宛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来,皇上只颓然坐在椅上,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端起茶,刚沾唇就摔了杯子:“混账奴才,寒冬腊月给朕上这样的冷茶!” 金佑连滚带爬换上一盏热的,结果皇上又呵斥烫了,甩手砸了下一个杯子。 见金佑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商铎就走过去亲手倒了一杯茶,搁在皇上跟前:“陛下最不该生气伤身,如今老圣人既然要插手,陛下就退一步善加保养己身,以图日后吧。” 这话说的含蓄,然意思很明白:君臣父子,皇上是不可能刚过太上皇的,不如好好锻炼身体,活得长才是最大的胜利。 道理皇上其实都明白,但他咽不下这口气,登基一年,什么功绩还没有呢,一顶昏君的锅先背上了,搁谁谁都得炸。 商铎劝道:“陛下实在无需理会卢御史,他是那种脑子一根筋的人。” “但凡明白人都清楚如今陛下的为难,不然从前林大人也是老圣人的心腹,如今怎么却只一心为陛下呢,这才叫朝野归心。皇上理会那些糊涂人做什么?” “至于四王八公等许多人家,不思惜福,反而仗着老圣人的宽厚胡作为非。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陛下姑且待之。等来日明德正心,重振朝纲,必得国祚长久,为万世开太平。” 商铎这里足足劝了大半个时辰,才总算让皇上平了心气,决定忍无可忍也要咬牙重新再忍,继续去太上皇跟前去做大孝子。 待保宁侯回府时,商驰早已在书房内等着父亲了,一见便笑道:“陛下动了雷霆之怒?” 商铎这才来得及喝上一盏茶:“那些老臣最好日日求神拜佛,祈祷老圣人长命百岁,不然秋后算账,够他们喝一壶的。” 商驰垂目:“这样好的机会,儿子若不动手,倒是对不起贤妃娘娘和三殿下从前的厚爱。” 商铎哈哈一笑:“你去做吧。” 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宛如一个炮仗,谁挨着谁倒霉。 所以商驰就准备将贤妃母子送上去倒霉。 从前贤妃算计他的亲事,他转头便去探查东平郡王府的不法事。 然东平王府还是比较遵纪守法的,尤其是近两年为了自己的皇子外孙,更是不肯落下把柄。 查来查去,居然只有长房长子的一位姨娘的哥哥犯了错,借着郡王府的势侵占了别人二十亩地,逼的那户人家孤儿寡母流离失所。 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根本不会伤着东平郡王府。 就相当于,赵姨娘的哥哥占了人家几亩地,想借此干掉荣国府,根本不可能。于是商驰便一直未曾出手。 然而事情虽小,也分什么时候。关键时候,一根稻草都是重若千钧。 现今皇上正被人指着鼻子骂偏爱媵妾,若是此时同为媵妾的贤妃娘家出点什么事儿,就会变成皇上的出气筒。 商驰自家也不动手,免得打草惊蛇,让贤妃母子提早提防商家,只是转头将此事交给了谢翎。 他可是帮这位准妹夫说过话的。 谢翎也很感激这位大舅兄,立刻尽心尽力去办。他话虽少,然出手很利落。 于是不过短短一日,腊月二十八,弹劾东平郡王府的奏章就到了皇上的御案前。 一事不烦二主,还是卢御史脖子硬一根筋,昨日就德嫔之事上书,今儿听闻了贤妃母家之事后,觉得自己不能有失公允,于是再上一书。 且皇上允了荣国府阖门女眷入宫,不过是偏宠而已,贤妃娘家这可是犯了律法,卢御史铁骨铮铮一条硬汉,光告状还不够,还嘱咐皇上好好办事:请陛下不要因私废公,败坏法纪,必要按律判罪。 皇上气的脸都绿了,只命严查。 大理寺只得加班加点,在背后直骂卢林安是个祸害,还有两天就过年了,能不能让人过个好年了! 宫里贤妃也蒙了:本来是在看德嫔的热闹,怎么转头清算到了自己母家头上。 商家谢家在暗,罪证早已准备的齐全,都不需要大理寺怎样审,直接明明白白的判了。 东平郡王也十分冤枉,大儿子的第三顺位姨太太的哥哥犯了错,他堂堂郡王又怎么会知道!偏生赶上天子之怒,就被拿来杀鸡儆猴。 皇上更将他叫去一顿训斥,只道他为人疏懒,无能尤甚,身为家主,家中出了这等暴殄百姓的祸患都不知。无非是仗着宫内贤妃与三皇子之势,叫他回去好生反省,约束家人。 东平郡王府临过年闹了个好大的没脸,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是招了皇上的眼,牵累了贤妃。 商驰这背后一刀时机选的太好,将贤妃母子捅的可是不轻,然而他自己一点儿血也没溅上不说,甚至已经挥挥衣袖开始准备过年了。 贤妃这里都不知刀子从何而来,思来想去只能怪德嫔:明明是陛下偏宠贾元春而被御史劝谏,最后却将这邪火发在了她的母家身上,可见德嫔可恶,正是克她母子! 与贤妃一样怨贾元春的还有贵妃,她的点在于对方夺了她的宠爱。 柳贵妃原来是好装个心口疼哄皇上,现在是真的气到心口疼,也请不来皇上了。 当今性情狭窄,一旦不喜了某人,就看人横竖都不顺眼。 从前有多抬举柳贵妃母子,如今就有多冷淡。 兼之皇上现在在太上皇的压力下,不得不给那些老臣之女恩宠,本就烦的不得了,觉得自己这个一国之君当得没意思,哪里有耐心去哄哭哭啼啼的柳贵妃。 既失了宠爱,二皇子哪怕从禁闭里放了出来,也没了从前的张扬。 此时母子二人相对,都是抑郁难平。 二皇子只道:“母妃从前还说,只需装病哄父皇,就能让我娶林家女儿做正妃,以后不愁收服不了林如海和四大家族。如今世易时移,母妃真的病了,父皇却都不来瞧一眼。” 说着面色更加阴郁:“且我翻过年去就十六了,父皇竟然也不提我的亲事。只怕是将我忘到了脑后。” 柳贵妃只得忍气道:“不提也好,现在娶亲也没什么好人家。待过了年,我寻个机会,请你父皇先为你纳个妾室。” 除夕将至。 因黛玉前日已经回了自家,于是商婵婵又空了下来,有时间从商驰那里听了完整的贤妃倒霉事件。 商驰将此事告知,也是为了叫妹妹来日在宫里眼睛放亮些,不要掺和进贵妃、贤妃和德嫔之争。 经此一事,只怕来年后宫格局会有大变。 商婵婵默然。 其实她比这里每个人都提前知道元春的结局。 虎兕相逢大梦归。《论语》中有言:虎兕出于柙。 两者都是凶猛的动物,岂不是正应在贤妃与贵妃上。 贾元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似的恩宠,也不过就在这两三年了。 商婵婵虽有些唏嘘但也不至于糊涂到同情元春:注定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元春再可怜也与她无关,世间只有一条阳关道,当然还是自己走,然后让别人去挤独木桥的好。 于是商婵婵很快收拾了心情,翘首盼望上元节好出去玩。 及至上元节当日,保宁侯夫妇非常善解人意的将次子和三子留在府中,只叫商驰带了商婵婵出去。 商骏本人对此非常满意:自打进了崇文馆,他就像是鸟入天空,鱼入大海,日日与古籍为伴,不亦乐乎。 如今崇文馆正在修订前朝史书,他总领此事,几乎都要住在馆内,反而成为了商家最忙的一个人。 商骥则是对上回上元节,商驰敲打他只知道吃,有些个阴影,于是这次情愿自己留在家里安心吃喝,还能侍奉父母。 而商驰听了父母如此安排,思量了一会儿,也只付之一笑,从善如流。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小可爱平安夜快乐~ 第63章 金风玉露 待用过晚膳, 商婵婵便随着长兄一同出门。 江氏还不忘嘱咐许多话, 这才放了他们去。 商婵婵今日穿了一樱桃红绣折枝芙蓉的缂丝袄裙, 外头披着一件月白色青枝纹雁翎氅, 脸上戴着一张狸猫的面具。 上元节的笙歌聒耳,锦绣盈睁,已是商婵婵去岁就见识过的了, 今年再看,虽仍觉得光华耀目, 也少了许多惊艳之感。 刚出保宁侯府的长街,就见街角停着一辆马车,谢翎正站在车下等候商氏兄妹。 他手里还提着一只玻璃芙蓉绣球灯。只见透明的玻璃球中嵌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碗口大小芙蓉花,花心上有烛座, 插着彩烛,灯火琉璃交相辉映,晶莹一片。 商驰便对妹妹道:“这灯倒正配你的衣裳。” 商婵婵连忙摆手:“我们可没有提前商量过。” 待走近后, 商婵婵见谢翎居然独自一人, 身后马车也是空的, 不由愣了一下:“你家三位妹妹呢?” 谢翎言简意赅:“没带。” 与保宁侯府给儿子和未来儿媳创造机会一样,谢家的心思跟此不谋而合,于是便叫家下人带了三位姑娘另外一道, 并不曾跟着谢翎。 商婵婵此时不管谢家用意如何,她全心都在自家哥哥和未来嫂子身上,只是心道:也好,如此大哥也不用分神每个姑娘都照应到, 只需要好好照顾林姐姐就成了。 诸人早已约定了在此地相见,免得到了主街上被车马人流所阻,倒是不便相聚。 于是三人便在此等荔容郡主与黛玉。 谢翎见商婵婵未戴雪帽,想着这冬日寒风朔气恐她受风寒,便对她道:“马车里暖和,你且上去等吧。” 商婵婵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灯来赏玩:“约好的时辰,林姐姐与郡主都是守时的人,估计马上就到了,上下马车折腾反而麻烦。” 果然她话音未落,便见一翠盖珠缨八宝车自夜色中驶来,果然是林家的马车。 去岁黛玉是打荣国府出来,身边不过带了几个丫鬟,今次出门却截然不同。不但一众丫鬟仆妇围随的风雨不透,更连林大管家都亲自跟车来送大姑娘。 此时须发斑白的林大管家对诸位少爷姑娘请安后,更对商驰再次行礼作揖道:“老爷原说今年街上较之从前热闹,恐人马纷纷,万一委屈着大姑娘可怎么好,就不欲叫姑娘出门的。” “还是今晨保宁侯爷派人又来府上下了请字,更言明大公子跟着,老爷才放心。” 当然林如海此时还不知道商家的联姻之意,纯粹是因这一年的相处,令他十分信任商驰的能力。又素知女儿与商家姑娘和睦,上元佳节每年就这一回,不忍将女儿拘束在家中,这才允了。 林大管家满脸堆笑:“小的还要回府伺候,一切有劳商大公子了。” 商驰自点头应了。 这里商婵婵见黛玉穿着的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好似朝霞映雪一般流光熠熠,就问道:“这是皇后娘娘给姐姐的白狐皮吗?果然叫娘娘说准了,这一身在雪里格外好看。” 黛玉脸上还是戴着去岁的玉女面具,点头道:“是,还有那两件灰鼠袄我也叫人做得了,等明儿入宫给你一件。” 皇后叫了黛玉去挑皮子,她起初只肯挑灰鼠的,皇后便几件一同给了她。 如今街上的雪还未化,黛玉身着红色大氅亭亭立在雪中,宛如画中人一般。 黛玉这里伸手试了试商婵婵的手炉,觉是热的才放下心来,继续笑道:“去岁郡主带了一只黑犬来扮作二郎神,不知今年又是什么打扮。” 商婵婵也兴致勃勃等着看,荔容郡主总是能把上元节过成万圣节。 然而两人虽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荔容郡主戴着张果老的面具,倒骑着一头驴“哒哒哒”过来时还是惊到了。 凭良心讲,那驴是头好驴,看起来精神昂扬,毛发黑亮,四蹄结实。 但问题是再好的驴也是头驴啊。 商婵婵不由问道:“郡主要什么骏马没有,为什么非要整头驴来呢。” 荔容郡主仍然保持着倒坐在驴上的高难度动作。 只见驴前头两个马夫,不,驴夫,正诚惶诚恐地牵着缰绳,满脸都是担惊受怕。而驴身边也是乌央乌央一群下人围着,生怕郡主因这倒骑驴的神奇操作而掉下来摔着。 荔容郡主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还扬了扬手里的小皮鞭道:“张果老当然要倒骑驴。你们也知,我父王平生最敬佩鲁班大师,而张果老倒骑驴的典故岂不是就和鲁班有关?所以我这是女儿肖父,表达孝心呢。” 黛玉忍不住笑道:“那就请郡主找个桥踩一踩,才不辜负这一身行头。” 传说有言,张果老正是与鲁班打了赌,不信鲁大师造的桥能承受自己骑驴而过,结果赌输了,从此才只能倒骑驴了。 所以黛玉有此一言。 荔容郡主却是当真了,点头道:“那你们先去玩吧,我今儿非要找个桥走一走才罢。” 然后还曼声念了一句颇有佛家之意的诗句:“不是倒骑驴,万事回头看。” 这才催促着家下人赶着驴快走。 见数十人夹着一驴消失在上元节灯火中的奇景,黛玉便忍不住与商婵婵叹道:“荔容郡主当真是个木兰红拂一般的奇女子。” 商婵婵深以为然。 因荔容郡主骑驴飘然远去,这里便只剩了四人赏灯,与去岁十数人相比,队伍就小了很多,商婵婵也就更随意些,各色花灯跟前都要停下瞧瞧。 她起初还兴致颇高,后来就发现与这灯火与去年也无甚分别,就无聊起来,只道:“大哥,咱们直接去锦绣楼吧,我还是觉得从上面看灯更好看些。” 待落座与去年相同的雅间后,商婵婵不免奇道:“锦绣楼仿佛较之去年热闹许多,是因我们今年来的早吗?” 凡顶楼上的皆是贵客,且多半是带着女眷的贵客,于是掌柜的就不方便亲自在跟前伺候,只在各屋都安排了两个伶俐的侍女,现其中一个见商婵婵发问,就连忙答了。 商婵婵这才知道,今儿是锦绣楼的十周年店庆。 虽然不像现代一样搞打折活动,但这上元节灯会却是办的更热闹了。 那侍女堆笑道:“亥时三刻楼前还要放一场好烟火呢,各位少爷姑娘若是不乏,能留下来瞧瞧,就是这烟火和我们锦绣楼的造化了。” 商婵婵心道:好会说话的口齿,且服侍这些公侯少爷小姐一点也不怯场。她倒真有点好奇这锦绣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能让京中世家名门的女眷都将此作为歇息之处,必不是普通酒楼。 然当着这侍女的面,商婵婵也不好刨人家老板的底儿,于是只问道:“那今年还有文武灯魁比试吗?” “自是有的,且今年热闹不同以往,文试除了猜灯谜,还有填词作诗。” “说来还是因着去年有一位姑娘早早便摘了文魁,赢了彩头去,倒叫后面才来的宾客有些扫兴,今年我们便添了些花样,务必使得贵客尽兴才是。” 商婵婵笑道:“那位早早赢了魁首去,以至你们锦绣楼改了规矩的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说完就看黛玉。 那侍女忙屈膝笑道:“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 商婵婵听这两位侍女一一介绍完毕,又见各色茶点悉备,就叫两人下去了,连着一同跟出来的许多丫鬟仆妇们也都只让她们在外面候着。她身边不过留了灵芝,黛玉也只带着雪雁。 见屋里就剩这几个人,商婵婵便伸手解了狸猫面具,笑道:“这玩意实在是憋闷的很。在大哥跟前我自不必戴它,而谢家哥哥也与我在宫里见过许多回,不差这一次。” 又劝黛玉道:“林姐姐也摘了吧,如今咱们两家与一家人也不差什么,带着这劳什子作甚,平白闷出病来。至于谢家哥哥……” 商婵婵有点卡住,想着林家和谢家确实不太熟。于是就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对谢翎道:“要不你出去自己溜达吧。” 谢翎:…… 好在商婵婵又想了想,继续劝黛玉道:“不说从前在我们府上,林姐姐与谢家哥哥也有过一面之缘的,只说如今皇后娘娘有认姐姐当义女的意思,谢家哥哥又是娘娘的亲侄子,从这里论,也就是兄妹无需避讳了。” 这才使得谢翎免于早早被撵出门外,在雪中流浪。 黛玉略一犹豫,也就同意了。 她去岁戴了一夜面具后,次日脸上就泛起痒来,足闹得擦了几日蔷薇硝才好了。实在是有些受罪的,于是听商婵婵这话也就解了下来。 在座诸人,唯有商驰是不曾见过黛玉面容的。 他的目光本是淡然而过,却在看清黛玉时倏尔一凝。 只见这林姑娘生的眉若青山黛,眼似寒星碎,顾盼之际宛若姑射神人。 商驰一时竟分不清,到底黛玉手上拿着的面具是观音座下的神女,还是眼前这张欺霜赛雪的芙蓉面才是真的玉女。 他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叩了两下桌面,回想着,自己上回心跳这样快还是……哦,就是在夜里猛然见了妹妹堆的丑雪人时。 丑雪人一过脑,他方才那心头一悸也就止住了。 商婵婵根本想不到,她堆得雪人已经丑到对商驰产生了晨钟暮鼓的作用。 从此后,商驰心中每逢繁乱不静时,就会闭目回想那日夜间“惊鸿一瞥”,撞见的那只嘴歪眼斜的丑陋雪人。 脑子里顿时就清醒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商驰却只是垂下眼帘,不再看向黛玉。 他失神不过短短一刹那,旁人都未发觉,只有商婵婵是蓄谋已久,眼珠不错地盯着两人,这才捕捉到了商驰的一抹异常。 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这便是了! 她心中喜悦,居然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商婵婵这一笑,商驰的目光就有了落点,转过来淡淡问道:“妹妹在笑什么?” 商婵婵自家心虚,于是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摆在膝上乖乖坐好,快速答道:“没笑什么,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她在商驰跟前是认错认惯了的——不管有没有错,我先认了,争取一个良好的态度,以期大哥心情好了放她一马。 然她这样老实乖巧的样子落在谢翎眼里,却是当场就惊了。 心里对商驰忍不住升起万分的敬佩和羡慕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学神之间的文试切磋,我已经改了许多次,头都要秃了。 心情与婵婵是一样的:原是我不配。(暴风哭泣) ———————————————————————— 感谢在2019-12-23 22:40:29~2019-12-24 23: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子央 100瓶;霁和 38瓶;林中谜 30瓶;月白、玖月 5瓶;29194208 3瓶;容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一胜一负 且说商婵婵得意忘形, 一时笑出声来, 又叫商驰抓了个现行。 于是只敢老老实实坐好。 灵芝见姑娘可怜, 就去外头问了些消息来解救商婵婵。 见灵芝去而复返,商婵婵借机开口道:“咱们方才上来时,我就瞧见今日大堂里的人很多, 且不光有姑娘家。” 去年几乎只有一些带着面具的姑娘走了去猜谜, 今年居然还有许多少年郎也挤挤挨挨的站在灯下。 她可不想叫黛玉挤在人堆里猜灯谜。 灵芝手上拿了一本册子回禀:“姑娘说的是, 锦绣楼今年大办上元节灯会,来往客人自然极多,也添了许多公子哥儿。” “掌柜的早已想到,恐冲撞了贵人小姐们去, 于是今年的灯谜并不只有挂在下头, 等人从灯上摘了来做, 凡雅间贵客都有一册灯谜奉上以供清玩。” 灵芝还带了方才那名伶俐的侍女进来,只听那侍女道:“这册子与下头是一样的题目。姑娘们若是有兴致,便可将谜底写在册上,共一百零八题, 凡有猜尽者, 锦绣楼皆有一方端砚相赠权做彩头。” 商婵婵伸手接过灯谜册子,翻了一下,对商驰笑道:“大哥向来最会解谜猜字了, 然我林姐姐去年却是夺了魁首呢。虽说文无第一,但这猜谜却是有胜负之分。今儿难得你们两个都在,比一比如何?” 商驰摇头:“这样的灯谜, 别说一百零八个,一千八百个也分不出什么高低来。”言下之意,他跟黛玉自然都能从头到尾破谜猜出,没什么意思。 商婵婵笑道:“还有一法。我这里点一支香,燃尽后只看哥哥与林姐姐谁猜出的灯谜个数多,就能分胜负了。” 见商驰仍然形容懒懒,商婵婵便道:“我明白哥哥为什么不愿意,不过是怕自己输给林姐姐,面子上挂不住罢了。” 激将法虽然老套,但实在好用,果然商驰听这话便道:“既然是上元节,猜灯谜玩也好。” 当然,商婵婵还是收了一个来自兄长的“和善”微笑,只能在心里祈祷黛玉一定要赢。 侍女忙去取了两只小香炉、一盒梦甜香,并两套笔墨纸砚来。 有才之人,或多或少,总有些恃才傲物,要不那才高八斗的典故是哪里来的。 黛玉与商驰从未觉得自己比世人差,此时虽然口中彼此夸赞,但实则都笃定自己能赢。 在商驰这里,只觉得黛玉是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女儿家——倒不是他看不起女孩子,而是绝大部分男人他也不放在眼中。 可巧的是,黛玉前半生所见男儿,除了父亲,不过是贾家一流。于是心气极高,觉得那些顶冠束带的男子,还不如诸姊妹呢。 兼之从前总听商婵婵苦于这位长兄的考教,方才又亲眼见她怕的避猫鼠一样,就有些想压一压商驰,看他若是输了,还如何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刁难妹妹。 于是两人虽面上按着礼数自谦,一个说只读了几本书,才疏学浅;一个说日日忙于公务,从来不擅这些巧思玩乐。 但其实心中都是准备让对方心服口服,好好认输的。 商婵婵跟谢翎两人各自守着一个小香炉,只待一会儿同时点香。 更是提前说好规矩,需得以楷书答题,且不许有错漏之字,否则哪怕猜对了也要判错。 梦甜香不过三寸来长,灯草般粗细,很快就燃尽了。 商驰和黛玉就同时搁笔。 商婵婵和谢翎便分别来数两人答出的灯谜。虽然没有标准答案,但猜谜这事儿,自己可能猜不出,看到别人的答案,还是很容易判断对错的。 一时两人数算完毕,却是商驰赢了三个。 赢这件事对他来说,从来是理所应当,于是只如常含笑,云淡风轻道:“林姑娘,承让了。” 商婵婵却十分不满,只道这次灯谜多了许多朝堂之物,闺中女儿自然不知,所以不公平。 比如那笏板一物,商驰这样上朝的男儿自然猜的快些,黛玉可不就吃了亏? 于是便对商驰道:“听说今日还有填词作诗,哥哥可愿意再比一场? 商驰一笑:“我素来在花鸟山水题咏上十分平平,不比你们这些起了诗社的诗翁。” 商婵婵深知,商驰说的自己不善诗词,正如从前自谦写字平平一样,根本都是骗人的。 这大概就是学霸的通病,考前就喜欢说哎呀没复习都不会,出来成绩就是满分,直将人气的肝疼。 黛玉本想着愿赌服输,猜灯谜输了就罢了,不欲商婵婵去跟商驰歪缠。 然而听商驰这话,竟似小瞧了她们女儿家,不肯比试一般。却又将那气性勾了起来,只道:“那便请商哥哥赐教。” 商驰她对视一眼,见黛玉是真心要比试,就应了下来。 然后转头对那侍女道:“不知是谁来评诗?” 作诗跟灯谜不同,又不是凭个数取胜,自然要人来公评。商驰自然要问问是谁,若不是名公大家,哪怕是评了也不能叫他们心服。 那侍女就说出几个人名来,俱是海内外名士大儒,其中更有一位姓闫的女子,是本朝公认的才女,曾被太上皇称为班昭在世,还封了个“内舍人”的虚职。 她如今年方三十岁,名声却已极为响亮。 不过她的出名不仅仅因为才学,更因为她的生平经历。 这位闫舍人虽不是世家名门出身,但家中祖上也做过两任官,颇为富足。 然她出嫁后却过的十分坎坷:少年丧夫,膝下空空不说,后来夫家居然还想侵占她的嫁妆私产,她便索性离了夫家。 因她不曾于夫家安心守寡,又将自己闺中笔墨编撰成书,流传于世,且抛头露面,拿着自己的私产举办过许多风雅集会品评诗文,便引得物议如沸。 更有人私下讽刺她,虽有班昭之才,却无班姑之德。 毕竟班昭可是《女诫》传世之人,只训诫女子柔和顺从,是士大夫们最喜欢的贤德表率。 于是便有许多人觉得这位闫舍人配不上跟班昭相提并论。最多算个文辞有余,节烈不足的蔡文姬罢了。 连商婵婵和黛玉这等外言不入的世家女儿都听过她的大名,可见她所作所为惊世骇俗,流传甚广。 只看李纨在家里枯木死灰一样守寡就知道当朝还是推崇忠贞安分的女子。 许多男人觉得,既然是女人嘛,根本不需要读书识字,更何况这文章做得比男人还好,简直是大逆不道! 女人就该只在家里孝顺父母,管家理事,做做针线,然后再给丈夫纳小妾,养庶子,对夫君柔顺的像根面条一样才好。 商驰因听了有这位闫舍人位列评审之中,恐黛玉不愿这等毁誉参半的才女点评自己的诗作。 就再次开口问道:“林姑娘若觉得不妥,此事就罢了。” 然黛玉心中,却觉得闫舍人自有可敬佩之处,往日读她的诗稿,便可知真是位有见识的奇女,并不是那等轻浮求名的人。 反而对那些背后贬低她的酸文人,颇为不满。 商驰并不是个迂腐之人,只看他素日教导商婵婵就可知了。 规矩礼数是用来服务自家,过的更好的,要是反过来被拘束的喘不过气,岂不是自寻苦吃。 他拖着不肯娶亲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要真娶到一位满口卑弱、敬慎,天天规矩体统,然后往他屋里划拉小妾的妻子,他肯定受不了。 今见黛玉神色,就知道两人心意相同,心中不由就是一松。 又想着黛玉方才猜灯谜输了,一会儿作诗要不要让她一让,好叫她喜欢。 但猜度黛玉的脾性,必然是不愿人相让的,就放下了这个念头。 商婵婵便问着那侍女今日作诗的题目和限韵。 侍女笑道:“并不限韵,题目是水仙。今年诗魁的彩头正是一盆洛水神女。” 商婵婵奇道:“洛水神女是水仙中的极品,只怕宫里也是有数的。我只从凤景宫和昭阳殿见过,你们锦绣楼竟也有?” 见那侍女只是微笑,商婵婵就按捺不住,问商驰道:“又能请来海内外名士,又有这洛水神女,大哥,这锦绣楼到底是谁家的产业?” 商驰一笑:“我原以为你知道——正是平宁大长公主府上的。” 商婵婵:明白了,原来是这尊大佛,那就怪不得了。 待二人诗作已毕,那侍女便恭恭敬敬的捧了下去,只道:“请贵客们稍候,收录这诗稿的时间到亥时二刻方止。待放过了烟火,便将公评的次序送来。” 商婵婵有些等不及:虽知道人家要选诗魁,必得有个截稿时间,然后最后一起评论打分,但她实在想知道结局,于是便叫住那侍女:“你只说我们府上的名儿,请诸公先评这两首吧。” 又回头眼巴巴看商驰。 见大爷也点了头,灵芝便将名帖取出递给那侍女。 不多时,那侍女就走了回来,笑道:“为保公允,我们是另寻人抄录了少爷和姑娘的诗,再请诸公品评的。” “诸公只道两首都是佳作,为争高低,方才还论的得面红耳赤呢。最后由方老定音,选出了更胜一筹的一首——正是这位姑娘所作之诗。” 商驰本含了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听了这话后,唇边的笑容却是一僵。 这回都不用商婵婵特意观察,在座诸人都看出了他的失态。 商婵婵立刻眉开眼笑,拉了黛玉道:“果然是我林姐姐,居然胜了大哥!” 黛玉见自己赢了,也是心中欢喜,然面上却是像方才商驰一般,只是淡淡道:“商公子,承让了。” 这回连商家哥哥也不称呼,全然是为了应回方才商驰轻描淡写的那句:“林姑娘,承让了。” 对商驰来说,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叫人把这话还了回来,且是个姑娘家。 竟一时无法回答。 他略垂目,片刻后抬头对黛玉道:“不知能否借林姑娘诗作一观。” 那侍女大家子出身,十分懂规矩。知道在座四人却是三家,于是只走来宣布结果,并未将黛玉的笔墨置于人前。 商驰自然也明白闺阁笔墨不能轻易示人,那些大儒年高德昭虽无妨,自己却是青年男子,按理不该开口的。 然此时自己略逊一筹,他实在忍不住要借来一观。 以他的心性,总要明白自己输给了什么样的诗才能罢休。 商婵婵大乐,忍不住转头与谢翎道:“我从未见大哥这个样子。哈哈,大哥这是输懵了,还要林姐姐的诗看,难道还能翻案不成?” 谢翎见她眉飞色舞,而商驰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忙起身道:“武试那里再不去便晚了。” 以此为借口忙拉了商婵婵出来。 当然还不忘给她捎上面具,叫她重新戴在面上。 商婵婵不满道:“武试有什么可急的,我再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大哥给人压制住,你偏叫了我出来!” 但埋怨归埋怨,商婵婵也明白谢翎是在救她:现在看商驰的热闹很高兴,将来拉清单秋后算账估计就哭都来不及了。 反正今日她已夙愿达成,心满意足,也就放弃了继续围观。 第65章 宫中格局 如今且不论锦绣楼中的热闹, 只说宫内上元佳节, 自然是春风开紫殿, 天乐下朱楼。 然皇上仍然沉浸在年前被昏君黑锅当空砸中的后遗症期,故而兴致一点也不高。全因太上皇爱热闹,皇上才吩咐办的盛大些。 不过太上皇毕竟是年老之人, 有些熬不得夜, 未到亥时就乏了。 皇上也就借此早早散了宴席, 然后往皇后宫中歇着去了。 贾元春则扶了抱琴的手,一路赏着灯慢慢走回宫中。 还不忘问道:“可叫人去合喜宫给宝钗送元宵了不曾?那孩子也可怜,刚进宫的时候倒有些体面,谁知一时不谨慎, 就被罚着重学规矩, 到底是伤了脸面。” 说到宝钗, 元春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从前她依附贤妃,自然想宝钗做三皇子的妾妃,好拉近关系。 可如今她却是盛宠尤甚,几乎与贤妃分庭抗礼。别说她自己心思活动起来, 不甘心只跟着旁人脚踪儿, 就算她还对贤妃忠心耿耿,难道贤妃就能信吗? 且年前又出了御史上书之事,起因是她, 倒霉的却是贤妃。 两人之间就更是冷了下来。 事到如今,元春虽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了,但要把宝钗再许给三皇子也没什么意义了。 元春望着灿灼灯火, 心里想着母亲王氏的信。 贾母有意将史湘云与宝玉凑成一对,王夫人那里怎么能同意。别说史湘云父母早亡,只她姓史,是贾母娘家的女儿,王夫人就千万个不肯! 于是便与女儿暗中通信,还是想将宝钗许给宝玉,请元春想个法子叫宝钗出宫。 王夫人跟薛姨妈姐妹两个这一年来过的都很辛苦,一个被关佛堂,一个日日担忧女儿。可谓是患难见真情,彼此扶持宽慰着倒是生出莫大的战友情分来。 王夫人当然会更喜欢宝钗这个自己人。 薛家虽身份不足,但论起钱财来,却比内囊都空了的史家不知强出多少去。 且史湘云又无父无母,叔叔婶子不过是面子情,按旧例给她一份嫁妆不叫人挑错就是了,估计也只是面上过的去,内里却是空空。 王夫人自己是管过家的,还能不知道这嫁妆的猫腻? 比如按照旧例,嫁妆单子上有金簪十对这一项。但赤金镶宝石、嵌明珠的簪子岂能跟光秃秃的金簪子比?价格差出去几十倍也有的。 又比如铺子几间,土地田产多少,单子上都只是数目,内里的丰厚与否有的是饥荒可打。 王夫人可是知道,当年贾敏出嫁,贾母一味偏心女儿,虽然所有嫁妆都照着旧例的数目没有逾越,但这质量却是好的令王夫人心疼了好几年。 所以世家高门中,才人人红着眼要争这管家之权——便为了自己的儿女也得挣到底啊。 就史湘云这父母双亡的情况,到时候嫁妆肯定没什么好东西,两位侯夫人可是都有亲生女儿的,不会白填送旁人。 但薛家就不同了。薛蟠又不争气,薛宝钗若能嫁进荣国府,就是薛家的依靠,还怕薛姨妈不捡最好的给女儿陪送? 若说从前宝钗跟湘云出身上头差了许多,可如今宝钗也是入过宫,当过女官的,也算是镀金了,在外人面前也说的过去。 元春这里思量,抱琴便低声道:“娘娘如今得宠,宫里多少人乌眼鸡似的恨不得生吞了娘娘。若再有娘娘母家的妹子做了皇子侧妃,岂不更是招眼。” 元春叹息道:“如今贵妃贤妃自是容不下我,要是宝钗能争气做大皇子的侧妃就好了。” 她自身无子,便是现在立马怀孕生子,也不赶趟了。 眼见得跟贵妃贤妃都难以友好共存,当然是跟着皇后娘娘来的好。便是自己日后有了孩子,大皇子出身正嫡,对旁的弟弟也不会太苛刻,以后平安富贵还是能有的。 可是皇后跟前,无论元春怎么明示暗示愿意效忠,皇后只是不接话茬。 元春也颇为烦闷,只能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来也巧,如今想着宝钗婚事的并不只王氏和元春母女。 上元节白日,南安王府照例是要入宫请安的。 周文然往贵妃宫中去的路上,心情也跟这几日的天气似的:阴郁无光,雨雪交加。 她南安郡王府也不知道是命犯什么太岁,这两年来就没有什么好事。 先是妹妹在保宁侯府出事,丢脸不说,更连着她的县主之位和看好的婚事都鸡飞蛋打。这也罢了,最惨的还是,这一年来,府上下注压中的柳贵妃母子一直在走下坡路。 不,都不能叫走下坡路,根本是滚落悬崖。 从皇上力排众议甚至违逆亲娘的心意,都要立柳氏为贵妃的恩宠,这短短一年间,竟然变成了柳贵妃病倒在宫里,皇上都不甚在意的冷遇。 周文然很想抓着贵妃摇晃一番,好好问问她,起初有子有宠,一手绝佳好牌,您是怎么打成这样的。 更连着二皇子都失了父皇的心,关完禁闭后也一直被扔在宫里读书,人家三皇子重阳后还领了两件差事呢! 南安王府这就仿佛买股票,在最高价满仓购入,然后就眼见得这只股一路跌停,最后趴在低点一动都不动了,简直亏得要吐血。 然而现在往外抛也晚了。 皇子可不是股票,随便你想买哪个买哪个,南安王府跟柳贵妃之前都好的一家人似的,现在想跳到别的皇子阵营,人家也不要啊。 别说大皇子炙手可热,这个灶是轮不上他们家烧了,便是三皇子,人家也有东平郡王府呢,也不会稀罕你个左右摇摆的南安郡王府。 所以算来算去,周家竟只能咬牙坚持,希望二皇子来个触底反弹。 不过周文然想到东平郡王府,还是有些安慰的。 起码不光二皇子倒霉,现在三皇子也走背字啊。 母家被皇上点名批评,勒令反省,以至于年节下,别说东平郡王府的男人们不敢出去寻欢作乐,便是女眷,上到老夫人下到姑娘们,都没一个出来走动的,全猫在家里遵旨思过。 用别人的惨状安慰了自己的周文然,收拾心情进了贵妃宫中。 舞阳殿仍然是富丽奢华的,只是少了从前那样热闹繁华,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贵妃倒是感念南安王府不离不弃之情,忙亲亲热热拉了周文然就开始诉苦,说着话就红了眼圈甚至开始掉眼泪。 周文然见柳贵妃居然对着她哭诉,不由得眼前一黑:你对我哭有什么用,去皇上跟前哭啊! 同时对贵妃这毫无主心骨的模样也十分无语: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既然给她生了一张绝色的脸,就没有给她生一个完整的脑子。 于是只能劝道:“娘娘如今就颓丧了心气,来日谁还能为二殿下打算呢。” 又见殿中无外人,便直言相劝:“娘娘且振作精神,时日还长,来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莫说大殿下如今还不是太子爷,便已经是了,义忠老千岁的先例还在眼前呢。” 废太子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被人拎出来当反面典型。 贵妃这才收了泪,只道:“可恨本宫母家不争气,不能帮衬我儿。偏如今这样的情形,要为他寻个好岳家都难。” 周文然来之前早就打算好了,于是道:“正妃且不急,可以慢慢挑着,总不能较大皇子妃差太多。不过,贵妃娘娘可先为大皇子选一位妾室。” 她现在对贵妃的智商丝毫没有指望,于是就不玩那些循循善诱的暗示把戏,直接道:“不知娘娘觉得薛氏女如何?” 柳贵妃反应了一会儿才对上号,然后立刻皱眉:“那可是德嫔的亲戚呢。”她正在怨恨德嫔夺了她的恩宠去,如何肯叫儿子娶她的妹妹。 周文然道:“德嫔无子有宠,娘娘何不与她联手?且臣女说句僭越的话,娘娘的母家远在蜀地且根基浅薄,想要帮衬二殿下也鞭长莫及。” “虽有我们府上一心孝敬,但也是独木难支,若是能借薛氏女,将四大家族笼到二殿下身边,岂不好?” 柳贵妃仍是闷闷不乐:“她夺了皇上的宠爱去,如今还要本宫去跟她示好,岂不是丢脸。”周文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贵妃居然还在这里纠结帝宠和面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周文然好悬没叫她蠢得吐血,心道:父亲去岁如何就择中了二皇子,哪怕二皇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搁不住亲娘是个拎不清的蠢货啊。 何况就她过去一年所听闻二皇子的行止,别说经天纬地之才了,根本是不知天高地厚,跟他亲娘真是一脉相承的拎不清。 周文然不由有些心灰意冷,于是越发要促成柳贵妃跟德嫔联手,意在让四大家族顶上去陪着贵妃折腾去吧,好叫自家能借此抽出身来。 横竖南安郡王自当今登基后便驻守在外,实在不行,举家去陪父亲就是,京城这浑水就不趟了。 周文然在智商上足以碾压十个柳贵妃,且她素来是在家里跟妹妹打惯了交道的:周静然跟贵妃倒有些相似,急躁却无城府。 所以周文然对付柳贵妃十分得心应手,一番话劝的柳贵妃表示愿意前嫌尽弃,让薛氏女给自家儿子做妾室。 况且就算四大家族,尤其是王子腾不肯站过来,有薛家的一注钱财也不错。 周文然见柳贵妃还能听得进劝,也不算全然没救,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道:“夜长梦多,还请娘娘尽早与皇上提起此事。” 虽然贵妃失宠,但又不是谋求皇子正妃,只是为纳妾,这件事应当还是搞得定的。 宫里的云波诡谲,对此时的商婵婵来说,都是以后才需要思考的问题。 此时她正在锦绣楼的厅堂转来转去,磨磨蹭蹭不肯回楼上雅间。 方才看热闹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冷静下来就有多后怕,她甚至问谢翎道:“比试是我出的主意,又亲眼看见大哥输给林姐姐,你说他不会把我灭口吧。” 谢翎:…… 只听门口一阵喧闹,伴着许多啧啧称奇的声音。商婵婵不需要走到门外去看,就知道,应当是骑驴而来的荔容郡主又引发了围观。 果然,一时就见荔容郡主戴着张果老的面具走进来,见了他俩就招呼道:“你们在下面做什么?快上楼吧,一会儿亥时三刻要放烟火了。” 商婵婵这才敢跟着荔容郡主上去。 她进门便见商驰面前搁着一张云笺,上面以簪花小楷写着一首诗,应当就是黛玉所做的水仙诗。 商婵婵就忙对大哥露出尊敬而讨好的笑容。 商驰早已恢复如常神态,还将诗递给商婵婵:“林妹妹这首诗十分雅致,你也好生看一看。” 然后一字一句继续道:“说来,我也半年多未考教你作诗了。” 商婵婵顿时觉悲痛萦怀,不能自已,一时都没发觉商驰已经改了对黛玉的称呼。 黛玉则自谦道:“我的诗到底伤于纤巧些,不过是仗着今日题目恰巧是花木罢了。” 过了亥时三刻,诗作俱已评完,果然是黛玉夺了诗魁。只见两个侍女小心翼翼抬了彩头,一盆洛水神女上来。 屋内顿时便浸透了水仙之香。 黛玉依旧要将这彩头送给商婵婵。 商婵婵摆手道:“林姐姐赢了两年,总不好每回都双手空空的回去吧。” 黛玉摇头笑说:“方才你们去楼下武试,我与商哥哥闲极无聊,就将那一百零八个灯谜做完了。所以我还有一方端砚的彩头,并不是空手而归。” 商婵婵心道:我这辈子是不能理解学霸们的无聊了。 这才收下这盆珍贵的水仙。 谁知待诸人散场,两人刚进保宁侯府的大门,商驰便说了一句:“寻两个妥帖人,将这盆花抬到我屋里去。” 商婵婵见他这样自然而然的强取豪夺,当时就惊了,连忙道:“大哥,这是林姐姐送我的。” 商驰展颜一笑,拿着妹妹的额头当成桌子,屈起右手食指叩了一下,语气温和道:“我现要去爹娘那里回禀一件要事。你的账,咱们明儿就算。” 商婵婵顿时麻爪,换了一副笑容:“我早就觉得,只有哥哥屋里才配这盆洛水神女,我这就亲自看人抬了去。” 商驰本要直接去见父母,此时却又停了下来,看着妹妹道:“爹娘对我的婚事是否有了打算?” 商婵婵左顾右盼,低声道:“哥哥的婚事,我做妹妹的怎么会知道。大哥还是自己问爹娘去吧。” 商驰一笑:“是吗?那你今夜煞费苦心的桩桩件件又是为了什么?” 商婵婵只是摇头:“大哥与其在这里逼我,不如早去问明白爹爹。且我的煞费苦心,也没白费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4 22:58:09~2019-12-25 22: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阳漠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ans 50瓶;夏Xia 20瓶;西米 10瓶;青青翠微 6瓶;水星哭了、见鬼!、小琪、大梦不醒、道系少女在线吃瓜 5瓶;荫荫夏暮 3瓶;顾玹、流云南飞 2瓶;桃灼夭夭、秋意云、容与、娃娃、被撕裂者、yifen、葭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各归其位 正月十八, 商婵婵放完年假, 依旧要回宫去读书。 她根本不必问上元节后商驰与爹娘的交流, 只看今日江氏与她一同坐车入宫就可知结局了。 于是她只缠着江氏问:“娘进宫,是不是要跟太后娘娘说大哥的婚事?” 江氏含笑横了她一眼:“你就这些鬼主意上明白。罢了,我原也管不了你们,都是你爹惯得——满京城谁似咱们府上一般, 这婚事都叫你们儿女提前知道了去。” 旁人家都是父母之命, 结果他们家反了过来,都是儿女的心意, 保宁侯与她倒成了瞭阵的。 现在夫妻俩正在分头行动:江氏去太后跟前回禀此事,而商铎则去林如海跟前正式提儿女婚事。 商婵婵笑着追问道:“大哥说什么了?” 江氏轻轻拍了女儿的手背一下:“越说你还越来劲了?这样爱打听,回头自己去问你大哥吧。” 商婵婵这才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江氏唇边那丝笑纹却怎么也藏不住。 长子的婚事何尝不是她的一桩心病。 北静老王妃跟江氏关系颇近,从前还为商婵婵说过话。老王妃本也是个温柔持重的贵妇人,现在却被儿子的亲事硬生生逼成了个祥林嫂。 自打江氏回京,两人但凡见面, 老王妃就要诉苦:北静王姬妾颇多,几乎是来者不拒,但就是不肯定心娶亲,只说恐正妃入门,以后就被拘束了。 老王爷仙逝的早,北静王府就这一根独苗,老王妃如何不担忧子孙传承,每回都将江氏也念叨的心里沉甸甸的, 生恐儿子也铁了心不娶。 如今商驰自己终于吐口,赞黛玉道:“远近亲友府上,诸闺阁琼秀,未见稍有及者。” 商家虽直系子嗣单薄,但亲友故交还是有很多的,商驰打小自然也是见过一些闺阁女子的,更遑论听说过的,更是车载斗量。 因未有见识才情合心意者,便觉得还不如自己孤身一人来的自在干净,就一直拖着不肯娶亲,直至这个上元佳节。 江氏只觉心中了了一桩大事,这几天瞧什么都是明媚的。 只是这份喜悦目前还不能公布于众,叫她有些锦衣夜行的遗憾之感,只能借口过年给家里下人各种赏赐,保宁侯府上下都知道夫人近来心情极好。 且说入宫后,商婵婵本想跟着去凤景宫旁听,江氏只嗔道:“仔细去念你的书,好多着呢。” 就把女儿赶到明净堂去读书。只自己来回太后。 之前几个月,商驰和商婵婵的亲事,保宁侯虽有了打算,但终究未拿定主意,也就不曾上禀商太后。 如今江氏才将两桩亲事一一告诉了太后娘娘。 商太后听了就忍不住笑道:“可见这月老的红线,是命中注定不能错的——你再晚来两年,本宫差点就将玉儿和谢家小子的婚事定下!若是这般,本宫岂不是成了乱点鸳鸯谱的罪人了。” 不比谢家已经受完了惊吓,江氏却是第一次听闻此事,不免失笑道:“娘娘怎么动了这个主意?” 太后兴致极高:“你不知皇后有多喜欢玉儿,所以本宫才想着,叫玉儿嫁进谢家,也是两全其美。”说到这儿,又叫碧珠来:“你亲自去,把皇后请了来,说本宫这里有大喜事说给她听。” 江氏见碧珠去了,才笑道:“臣妇知道,皇后娘娘拿玉儿自己亲女似的待,必不舍得轻易许人的,一会儿娘娘可要帮咱们府上说说好话。” 商太后颌首:“驰儿是我亲侄子,我能不向着他?何况他的人物也不委屈了玉儿,怎么想怎么是一对璧人。” 又说道:“皇后舍不得,难道本宫就舍得了?婵婵养在本宫跟前许久,难道就这样给了他们谢家!且那谢家小子沉默寡言的,只叫人闷得慌,该是咱们为难皇后才是。” 江氏莞尔:“臣妇和侯爷也是这个心,不舍得女儿呢。所以这几年也不准备明白定下,只两家彼此有个默契罢了。毕竟,承恩公府身份不同些。” 那可是大皇子的母家。 商太后毕竟是一朝太后,政治警觉性还是很高的。 一听这话中有话,就将儿女亲事的欢喜暂且收了,只肃然问:“所以国本之事,府上是看好谨儿了?” 江氏也敛容答道:“老爷说了,国本之事本轮不到臣子置喙。然二殿下三殿下两位已对咱们府上露出锋芒峥嵘来。” 顿了顿才小心翼翼道:“老爷说,若再犹豫,来日怕就落得五鼎烹的结局了。” 商太后当即恼了,忍不住拍桌子道:“混账!什么话他也敢浑说!都是自家亲戚,何至于此!” 五鼎烹是不得好死的酷刑,商铎这话一出,岂不是跟二皇子成了生死仇敌一般。 二皇子毕竟是她亲孙子,来日只看皇祖母的面子,怎么也不至于叫商家全家去死啊。商铎说出这话来,岂不是诛心! 江氏忙起身垂首而立,不敢为商铎辩解。 果然商太后意料之中的怒了。 商铎在她进宫前就曾嘱咐:必要将这句重话带给商太后,哪怕一时惹恼了太后也不要紧。 人的立场不同,看事的角度就不同。商铎自问跟二皇子已成仇寇,与三皇子也绝非一路人,所以是下定决心要扯了两人下来。否则无论谁做了太子,将来都得全家遭祸。 然而对商太后来说,两位皇子毕竟都是她亲孙子。 再睿智的女人在亲情上也都缠绕不开。商铎只看如今太上皇年老糊涂的样子,也不敢就信任商太后能一直冷静明白。 所以响鼓也得重锤敲,商铎这就明明白白告知商太后,和稀泥是不行的,二皇子一旦登基,你娘家就完啦!所以您老人家在宫里可不要随便心软,别关键时候糊涂了再养虎为患。 其实商太后有点这个苗头。 她对柳贵妃母子一直都是冷处理,从未真正出过手。 便是从前贵妃那样猖狂,想让柳氏女当伴读这事儿都算得上直接挑衅太后的权威了,然而商太后到头来还是不曾怎么样,只是把她当成空气,并没有对她进行人道主义毁灭。 这要是从前太上皇的后宫,柳贵妃这样惹她,早就被商太后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现在却这样心慈手软,由着柳贵妃优哉游哉在后宫蹦跶,自然不是因为柳贵妃长得好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二皇子是亲孙子。商太后会对他心冷,会对他不喜,但终究是留着情分的。 商铎现在就是要弄醒商太后,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要再对这个孙子抱有幻想了。 江氏见商太后发怒,却也只能继续将商铎的话说完:“老爷还说,天家之亲,可为君臣,可为骨肉,更可为死敌仇寇。” 商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本宫何尝不明白,只盼着不要到这个地步罢了。” 商铎的话,初听叫她震怒,然再细细想着二皇子往日行止,对自己这位皇祖母估计也怨恨已深,否则前番不会为着一件小事就逼商婵婵下跪,打凤景宫的脸。 古往今来为了皇位弑父杀母的都不在少数,何况是不甚亲近的祖母了。 这样血淋淋的真相,商太后原来不忍去想,可如今叫商铎明白的指出来,也只得正视。 江氏心中也不免叹息,深知商太后的犹豫痛楚。壮士断腕,说的容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易位处之,若是来日孙子们为爵位斗得你死我活,她也不敢去面对。 待皇后到凤景宫时,商太后早已收拾好心情,只是如常笑道:“皇后,本宫这里有两桩好亲事,都与你有关呢。” 听商太后说完两桩婚事,皇后起先十分讶异,然再一思量,就展颜道:“果然是佳偶天成。”又对江氏道:“从此本宫与保宁侯府也是姻亲了。” 江氏忙起身应了,含笑谦了几句。 皇后更笑道:“本宫本想认玉儿做义女,等她来日出嫁为她求一个县主的品级,可现今倒不必了,京城中郡主县主不少,然都不如保宁侯世子夫人来的体面呢。” 封诰是一回事,脸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京中比江氏品级高的皇亲国戚,公侯夫人也有许多。但保宁侯府简在帝心,江氏在外行走便比旁人有脸面。 别说当日敢正面怼南安王府这种异姓郡王妃,便是当今皇上的亲兄弟,忠勇、忠顺亲王的王妃,见了江氏也素来十分客气。 黛玉如嫁入商家,保宁侯世子夫人的头衔的确会比一个县主好用。 江氏笑着打趣道:“这世上难道还有人嫌多个县主之名吗?岂不是傻了。所以娘娘的恩典,金口玉言要赏我们府上一个县主,可就不能反悔了。” 皇后也忍不住笑了:“若不看侯夫人也有女儿要进我们谢家,这事儿本宫可就赖了去。” 因又随口道:“婵婵那孩子是皇上的亲表妹,来日太后娘娘开口,一个县主之位也是跑不掉的。” 江氏摇头道:“娘娘抬举她了。县主之位乃皇家女儿的封号,玉儿是娘娘膝下义女,日后得个县主之位是有理的,我们婵婵却是担不起。” 皇后一凛,这才发觉自己方才高兴之下说错了话:商家再如何简在帝心,也是外戚,跟承恩公府是一样的。 商婵婵若是能做县主,那楚太后家的女儿为什么不行,谢家若有嫡女自然也能来讨,口子一开岂不是乱了套。 故而若是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商铎也好,商太后也好,哪怕有这个面子,也不会开这个口,免得叫人弹劾一个僭越。 皇后就有些自悔一时兴起说错了话。 江氏知道皇后不是在坑自家,不过是顺口说出来的。 就连忙为皇后解围道:“娘娘喜欢她,是婵婵的福气,来日给皇后娘娘做侄媳妇,比什么不强呢。” 便将此事抹过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不行,但作为亲妈的作者,以后还是会创造名正言顺的机会,给我们婵婵一个县主。 第67章 蠢不自知 且说保宁侯夫人江氏进宫提及的两门亲事, 对皇后来说, 当真是双喜临门。 黛玉有了稳妥的好人家,是为一喜。自打明白黛玉入谢家之门行不通后,皇后就日夜悬心, 生怕将来黛玉婚事生了差池, 这于女子来说, 一辈子可就全毁了。 而另一喜则对大皇子更为重要:保宁侯府与谢家有联姻之意, 便说明保宁侯终于在国本立嗣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大皇子听闻此事, 自是喜不自胜。 他现在已经开始跟着上朝办差, 时日越久,越明白保宁侯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然这婚事只是两家的默契, 你在外一定不要走漏了风声,叫有心人知道, 定会存心坏了这事去。”皇后叮嘱大皇子,好容易有了这样万事皆宜的局面, 可不要自己掉链子才是。 又道:“且保宁侯平日也不会为你说话, 你得明白这个道理。” 大皇子点头道:“母后放心, 儿子省得。” 保宁侯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这样的人站在自己这边,不显山露水才能保留最大的价值。 早早暴露底牌是蠢货才干的事情。 只有平日里从不偏颇哪位皇子的重臣, 最后说话才能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 在皇上那里一锤定音。 皇后这里洋溢着欢乐平静的气氛,皇上那里却还是十分低气压。 他虽是天子,应当胸纳百川, 聆听谏言。但人非圣贤,各有脾气,当今的脾气就是比较小心眼和记仇。 当今现临朝之际,看到左都御史卢林安就开始咬牙。 偏生卢御史就是那等以“文死谏”为最高荣耀的刚正之人,且他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还真的就是为人刻板正直,克己复礼。 满朝文武便是没有灰色收入,不拉帮结派的,也少不得有人情往来。新官到任,旧友高升,自然少不得收受礼品礼金,以示祝贺,这属于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也是历来的老规矩。 谁不干谁才是奇葩,会被孤立的。 然而卢御史就是奇葩,他两袖清风,独来独往,毕生的偶像就是海瑞,甚至也为自己取号为刚峰先生,确实是一座皇上看到就头疼的山峰。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这御史还是太上皇退位前才提拔的。 老圣人就是看重卢林安这个人的风骨正气,想找个不畏强权的御史替自己在朝上盯着点儿子。 皇上更是气的七窍生烟:亲爹摁着他的头办糟心事不说,还要找个人骂他! 其实卢御史本人很有原则,他觉得已经给皇上留过面子了:起码皇上刚登基要立柳贵妃的时候,卢御史忍了啊,皇上再召蓬门小户的柳氏女入宫服侍楚太后,卢御史又忍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卢御史掰着手指数到第三回,终于爆发了。 这一爆发,就像是打开了隐形的开关,从此后什么事不入眼他都要参一本。 搞得皇上见了他就条件反射的皱眉,一想到他连饭都吃不下去。 私下跟商铎抱怨了好多回:“朕真想叫他去跟贾家那块石头一起去巡街,朕瞧着他这样爱找茬,正该叫那些市井泼皮蒙头打一顿才好呢。” 也可见皇上记仇之处,还没忘记贾宝玉那一茬呢。 于是被皇上额外关照的贾宝玉只能怀着上坟的心情,于正月二十日去金吾卫报道上任了。 此时先将贾宝玉按下不表,只说商铎也叫卢林安整的有些烦了。 因为卢林安此人搞无差别攻击,他不管你是贤臣还是佞臣,干实事还是沽虚名,但凡违了规矩礼数他就骂你。 商铎本人就不是个多老实的人,一想自己以后搞小动作,指定也要被这个二愣子弹劾,就想着把他弄走。 偏一时还寻不出他的错漏来。商铎一朝宰辅,也不能天天盯着卢林安,就甩手将此事交给了商驰。 商驰只道:“父亲的吩咐,儿子不敢忘,也盼父亲记得儿子的大事才是。” 商驰笑骂道:“从前催你定亲,你只一味推脱,现在倒是知道急了?只是急也白急!林家女儿还小呢,林如海必不舍得的。且你自己这三年也无法娶亲,且等着吧。” 虽然怼了儿子,但商铎对嫡长子的婚事焉能不上心,于是打叠了各种腹稿,准备回头去找林如海摊牌。 且说在商铎找不出卢御史的错漏把人撅走前,皇上只能继续看着卢林安在朝上抬头挺胸的站着,一双眼睛到处扫射有无需要弹劾之事,心情哪里能好。 又有着年前的心理阴影,索性很少进后宫,便是进了,也只往皇后那里歇着,生怕再得一个摒弃椒宫的弹章。 这就苦了柳贵妃。 她还等着跟皇上说二皇子纳薛氏女为妾之事呢。 本朝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哪怕她从前得宠的时候也不敢叫人往御书房去请皇上,何况是现在了。 然而打听着皇上好容易来了后宫,又只在皇后那里,可不是将她急的团团转。 等了两回都不见皇上来,柳贵妃实在按捺不住。 想着周文然劝她夜长梦多的话,就准备主动出击,叫人去皇后宫里请皇上来一趟。 借口还是老借口,她又头疼心口疼了。 皇后跟柳贵妃这十几年来,也算是新仇旧怨摩擦累累,如今看柳贵妃失势,皇后没有趁她病要她命都是心肠好兼之不想落人把柄罢了。 但现在柳贵妃又在自己犯蠢,皇后当然乐得推波助澜,于是也不叫人拦着,直接让柳贵妃的人来面见皇上。 皇上正在气头上呢,你自己跑来送死,能怪谁。 果然皇上当场又摔了杯子。这回直接将茶杯摔到柳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头上去了:“给朕滚!头疼就叫太医!不想叫太医看病就疼死拉倒,来烦朕做什么,难道要朕替她头疼不成!” 皇后在旁垂着头忍笑。 皇上骂的还不过瘾,指了那太监道:“回去告诉柳氏!她这样病病歪歪的,如何担得起贵妃之位,再有下回,朕就撸了她的位分!估摸着她做个贵人就不头疼了!” 然后还以“滚滚滚”三字做了结束语。 皇后心头大快之余,却也更加体会到了皇上对后宫的态度,何止是薄情,根本是拿着后宫女人当个玩意儿,一旦不喜欢就恨不得直接踢走。 谢皇后心道:帝王宠爱果然是不靠谱的,还是要靠自己的儿子。 且说柳贵妃听了皇上这样疾言厉色的话,当晚就哭了整整一夜。 她思来想去无法,还是她在宫内的侄女大着胆子出了个主意:“姑母,皇后娘娘既然是嫡母,自然要为各位殿下的婚事打算,姑母去求皇后娘娘给二殿下指一位妾室,皇后娘娘必不能驳回的,否则便是不慈了。” 这两位柳氏女,真是一个敢出主意,一个更敢听! 柳贵妃也不想想自己侄女的脑子,是能第一天进宫就将两宫太后和诸贵女得罪遍的人,居然还真的听了侄女的建议,直接找上了皇后。 以至于皇后娘娘都有点懵。 贵妃上回求见皇上,明显又要开始作夭,皇后本来还想寻机探查一下原因,结果还没等她自己去探,贵妃就找上门来交代的一清二楚。 原来是想借纳薛氏女为二皇子妾室,拉拢德嫔和背后的贾史王薛。 看柳贵妃坐在下面自以为是的娓娓道来,皇后不免感叹:自己这十几年来,就跟这样的女人在斗嘛?原来褪去了帝宠,贵妃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觉得自己的智商都被拉低了。 于是皇后这里敷衍了贵妃两句,转头就去了太后宫中。 召官家女儿入宫做侍读,毕竟是太后的懿旨。自然要告知商太后一声。 别说以商太后的段位,看柳贵妃多么无语,连商婵婵听了这事,都忍不住乐了。若论容貌,贵妃娘娘是艳绝后宫,但论智商,贵妃娘娘简直是鸡立鹤群,实在是可怜。 于是她回府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父兄,果然商铎只评价了句,让他们捆成一堆作死去吧,就提脚走了。 而商驰则留下来,对妹妹十分温和道:“婵婵,替我送些东西给林妹妹吧。” 商婵婵见商驰对她这样柔和,只觉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连忙道:“私相授受的事儿,哥哥别叫上我,你又不是张生我也不是红娘,我可不敢干。” 商驰莞尔:“我怎么会做私相授受的事。又不是叫你传信传书的,不过是几盆花,送给林妹妹赏玩罢了,你难道白拿她的洛水神女吗?” 商婵婵这才点头:“行啊,那哥哥叫人抬过来吧,我明儿带进宫去。” 商驰语气越加柔和,目光落在商婵婵面上:“另外,我还有一事倒要请教,张生和红娘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商婵婵:……前世知道的。 可怜这当真是大实话,却不能说出口。于是她只得战战兢兢看着商驰。 商驰笑容宛如明月清辉,玉山暮雪:“你说要是母亲知道,你私下看了西厢之流的闲书会如何处置?” 商婵婵膝盖一软险些当场跪下。 “请哥哥饶命,我愿意做你跟林姐姐之间的桥梁。从此后,你不要把我当成妹妹,只当我是一只任劳任怨的信鸽就行!” 商驰点点头,这才放她一马,当然还不忘嘱咐妹妹:“我知你素来杂学旁收,正经学问没有进益,倒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言论。” “我不曾好好管束你,是觉得便是女儿家,也得万事知道见过些才好,这才不会轻易被人三言两语哄了去。但切记不可因此移了性情,更不许只读这些情痴无用之词。” 商婵婵好生冤枉,这辈子她连一本的边还没摸到过呢。 但也只敢垂首听训,点头如啄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5 22:24:52~2019-12-26 22:5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阳漠漠、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琉琢 14瓶;欧阳漠漠、xilixili、暖洋洋豆沙包、墨璃 10瓶;懒羊羊 2瓶;樱桃小梨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花有四雅 待次日, 商婵婵入宫时, 马车上就多了四盆花。 其中三盆都是蓝灰釉的六角盆,里面的花卉是一兰、一菊、一水仙,车内空间本就不大, 又有三种花香交杂, 尤以水仙香气浓郁, 商婵婵觉得自己都有些头晕起来。 目光不由落到最后与众不同的影青雕刻竹枝盆上, 里面是并不是什么花, 而是一片青青绿草。 商婵婵自然不敢去问商驰, 只能此时问茯苓道:“这是一盆什么?” 茯苓笑道:“回姑娘,这是一盆虎须菖蒲呢。” 商婵婵摇头:“大哥好糊涂, 花也就罢了,这个时节的菊兰难得, 也拿得出手。可这一盆绿油油的草是怎么回事。” 在她的脑海里,男人跟绿这两个词最好不要兼容。 商婵婵自诩从前读过许多爱情, 虽自己未曾实践过, 但理论知识却比古人不知丰富多少。 所以叹息一声:再聪明的人, 在感情里都会盲目变傻。比如商驰,送花就罢了,怎么能送出这三花一草的操作来。 于是她自为体贴的就给他换了, 还对茯苓道:“我去明净堂后, 你先将这花仔细抬回去,别叫人看见。等我从太后娘娘那另寻一盆好的,再一并送给林姐姐。” 等她下了学, 便去商太后那里混了一盆美人梅来,又特意换过相同的花盆,看着四色不同鲜花,商婵婵这才满意,深觉自己替大哥做了件好事。 黛玉正在屋里做针线。 冬日天短,她听了父亲的话,晚间是从来不做这些针线活的,故而只趁着晌午阳光晴好时做一做。 见商婵婵来了,身后更跟着数人抬着四盆花便笑道:“什么好日子,送这些花来?你的心我领了,只是花且抬回去吧,这几日我这里在炖药膳,白熏坏了它们。” 商婵婵叫宫女内监都下去,只自己对黛玉道:“林姐姐,这是我大哥托我送给你的。”怕黛玉不收,又说:“是你当日水仙的回礼呢。” 黛玉面色微微泛红,半晌才道:“宫里什么没有呢,皇后娘娘也叫人给我送了两盆洛水神女,如今还在书屋里头搁着呢。倒偏劳商哥哥记挂着。” 但到底不说叫商婵婵搬走的话了。 商婵婵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叫人也给姐姐抬到书房里去。” 这边又问着黛玉吃什么药膳,给她也来一碗尝尝——横竖是冬日进补的方子。 黛玉自然不许,只道:“我也不知是什么药方,是父亲特意寻的,且直接将方子送去了太医院,请人配好拿来的。药可不是能浑吃的,还是等下次太医给你请脉时问问再说吧。” 边说边起身来看这四盆花,然而她一一看过后,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婵婵,商哥哥当真叫你送这四色花给我?” 商婵婵:……直觉告诉我出了岔子。 于是也不敢隐瞒,便道:“本来不是这四色,是我自己觉得不好看就给换了,是……” 还不等她说完,黛玉已经笑道:“你拿这盆美人梅换了原本的菖蒲是不是?” 商婵婵眼睛圆睁:“林姐姐如何知道!”你们再是佳偶天成心有灵犀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吧! 黛玉见她如此,就明白商驰大约又没跟妹妹解释,于是只耐心道:“文震亨《长物志》有载:花有四雅,兰花淡雅,菊花高雅,水仙素雅,菖蒲清雅。所以我才料得商哥哥必是送这四色的。” 她侧身去抚了抚水仙上的嫩叶,不叫商婵婵看见她脸上的绯色。当日商驰看了她的诗,赞她极雅。大约正是为此,今日才送了这花中四雅来。 商婵婵此刻倒没有留心的黛玉的神色,只是为自己感伤。 原来不是大哥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是我被无知蒙蔽了头脑。 于是就自己掀帘子探出头去,叫茯苓将那盆菖蒲再运了来。还好她尚未将那盆草丢出去。 黛玉一见倒是喜欢,更道:“四雅当中,唯菖蒲可隐于山野,人谓之忍苦寒,安淡泊,伍清泉。还有‘天下第一雅’的美名,你倒将它替换了去。” 且菖蒲不比其余三雅,并没有浓郁的芳香之气,倒是更加自在自适,别有一种孤傲劲节在里头。只看着便觉得清爽宜人。 到头来,黛玉只留了这盆菖蒲在屋内案头,旁的都送去了书房。 午后,商婵婵怀着再次被打击到的抑郁,来到了千秋亭。 谢翎因见她不似往日欢喜,自然要问缘由。 商婵婵就准备从这种“武夫”身上找找自信,于是道:“我考你一道填空题——兰花、菊花、水仙,填下一种花。” 她还格外挖了个坑,没有说花草。 谁知谢翎直接道:“菖蒲。” 商婵婵:…… 谢翎随口继续说道:“花有四雅不是常识吗?” 再次被打击到的商婵婵颇有些恼羞成怒:“就你有常识,知道得多是不是。你既这样博学广智,待后年也不必去参加武举了,去金殿策论拿文状元好不好?” 谢翎也不知哪里又惹了她,但对于此类事件已经十分有经验,要是现在顺着她继续说,肯定会被绕进去,最后变成自己的错,继而被怼。 于是他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生硬地转向了下一事,说道:“下月我要随父亲再往铁网山去。玄狐难捕,但貂却不难,到时送你。” 果然将商婵婵的心思引到了貂上,颇有些颓丧的想着:罢了,我也不配什么花有四雅,就穿一身貂算了。 商婵婵这里有些自暴自弃自我怀疑,然而贵妃那里却是信心十足,觉得自己又办成了一件大事。 她在皇后面前提了嫡母的职责,果然令皇后无话可说,当时就答应了:“贵妃虑得极是。诸位皇子逐渐年长,便是正妃贵重不能轻择,也该先纳两个妥帖的妾室好生伺候,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然后更应允了她回头就去太后跟前回禀,将此事落实。 贵妃只当此事妥了,不但到贾元春那里去宣布这个消息,还特意将南安郡王妃请进宫来告知了此事。 毕竟也是自己的盟友不是,总得互通有无。何况贵妃还有别的打算。 而当南安郡王妃将贵妃这一系列消息带回家时,周文然当场就气的一个踉跄。 如何能蠢成这个样子!当真是绝了! 周文然告知贵妃,尽早行动,免得夜长梦多,是要贵妃尽早私下求皇上,在皇后知晓阻挠之前把这事儿给定了,迟则生变。 就这一句话没彻底说明白,贵妃就曲解成,这事儿得快点办,晚了薛氏女就叫人抢走了。 然后居然就直接找上了皇后,把自己的谋划交代的一清二楚。 对皇后来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刀都在手上了,不捅白不捅。 周文然心道:柳贵妃这番要是能得偿所愿,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当商太后和谢皇后也是你这样的二百五嘛! 南安王妃看着女儿气的脸色煞白,连忙劝道:“好孩子,你可别糟蹋自己的身子。” 周文然语气颇为飘渺,仍旧带着不可置信的口吻问道“母亲,这话是贵妃亲口告诉你的?她真的这样干了?” 南安王妃叹气道:“贵妃娘娘还以为自己办的十分利落漂亮呢,告诉我时踌躇满志,直将我臊的都说不出话来。而且……” 她看了女儿一眼,踌躇一番才继续道:“而且贵妃娘娘还说,极喜欢你,若是你能做二皇子殿下正妃……” “她做梦!此事绝无可能!”周文然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同时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憋闷,慌得丫鬟们忙去拿薄荷膏子来给她抹太阳穴。 若是二皇子有出息,哪怕目前不占优势,周文然也愿意做二皇子妃,陪着夫君为未来的帝后之位搏一搏。 但眼见得二皇子母子根本是一对废物,日后只怕连平安富贵都不能,到时候能得个废太子的结局就算是好的了。她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绝不会上赶着做二皇子妃。 贵妃还觉得自己是在施恩于南安王府呢。 去年她得宠之际,可从没想过要周文然做儿媳妇,她看上的二皇子正妃乃是林氏女。 只不过现下失宠了,估计从皇上跟前求这份恩典无望,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又觉得周文然聪明伶俐,能给自己出主意,才准备屈尊降贵让周文然给自己当儿媳妇。 周文然十分聪明,哪里猜不出贵妃的想法,更是恨得咬牙。 何况贵妃也没想着隐瞒啊,她叫南安郡王妃进来说起此事,就是一副给你们家体面的施舍模样,当时将王妃也气的不轻。 只是现在看女儿已经脸色铁青,才没有说罢了。 周文然静静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开口了:“母亲,此番唯有借父亲之命,将我与妹妹送出京城才能了局!” 南安王妃不舍道:“你弟弟才五岁,娘只有你们姐俩为伴,哪里舍得你们去那些荒僻之地。” 周文然摇头道:“不舍得也得舍了,要不是弟弟还小,此番女儿要连他一并带走的。” “贵妃早晚要见罪于太后皇后,难道来日要咱们家受她牵连给她陪葬吗?” “只怕今日母亲入宫的一言一行,早就传到太后那里去了。如今我与妹妹都出京,也算是对太后娘娘的交代,表明咱们家就此跟贵妃断了往来的态度,宫中应当也就不会再降罪了。” 虽然南安王府还有别的女儿,但嫡女只有这两位,她俩一撤,宫里大佬们自然就明白,这是跟贵妃一刀两断,绝不结亲的意思。 估计也就不会再如何降罪南安郡王府。 至于柳贵妃,周文然根本懒得再想,管她去死呢! 南安王府纵观全局,总算是明白柳贵妃这条破船靠不住,准备行壁虎断尾之举,当场跑路。 可怜宫内元春并不知道这番曲折。 柳贵妃直接到她宫中跟她宣布,定了宝钗为二皇子妾妃,这样言之凿凿,元春当然以为贵妃已经请得了圣旨。 于是元春忙将宝钗叫来,准备就此事叮嘱告诫她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从今以后我将做一只老老实实的信鸽。 第69章 父母之命 且说元春这里将宝钗请了来, 也有些难以启齿处。 去岁刚对着宝钗夸了三皇子, 如今却又换成了二皇子。元春心中并不只将宝钗视为一个工具,还是有心当做亲戚的。 尤其是王夫人送信进来,想要凑成金玉良缘后, 元春以一个嫂子看弟妹的眼光度量了一下宝钗, 觉得她很适合自己那位有些长不大的幼弟,是个能持家的贤妻。 结果她这边还没动, 贵妃却是干脆利落的出手了。 这不是强买强卖嘛, 元春现在可不想跟柳贵妃联手:二皇子眼见得失宠,柳家又没本事, 不是什么好选择。 且退一万步讲, 哪怕二皇子真的是天命所归, 来日荣登大宝, 那柳贵妃的性情也不是个容人的啊, 自家估计也落不得好,于是心里就不情愿。 但柳贵妃这样言之凿凿, 想必是求来了圣旨,元春只得将宝钗叫了来将此事讲明。 与元春的不情愿不同, 宝钗心里却是肯的。 她素来是个最有凌云之志的人,又在宫里苦熬了这一年,骤然听闻此事, 当真是喜从天降。 这可是嫁入皇室。 在她心里,便是二皇子一时失势,但他生母位分高, 谁能说没有来日呢。 且就算当不得太子,做不了皇上,未来总也是个亲王跑不了吧。 其实薛宝钗是个很聪明的人,奈何人的眼界很多时候不是脑子决定的,而是地位决定的。 她站不到那个高度,也就看不到很多事情。 柳贵妃母子在后宫诸位大佬,以及前朝那些耳聪目明的重臣心中,都已经凉到可以上冻了,但宝钗自然看不到。 只以为二皇子是尊贵无比的龙子凤孙,是青云之梯。 元春见她神色就知她心意,于是满肚子话就说不出口。 只能说了几句套话,嘱咐宝钗来日勤谨恭素侍奉二殿下,日后也要好好服侍正妃。 宝钗自然应下,心中只“砰砰”跳个不住。 也不枉费自己这一年来卑躬屈膝,端茶倒水。连着内务府都去了两回,受了好些说不出的折磨苦楚。 比如现在,她见了元春,一言一行下意识就是一个做宫女的谦卑本分,哪里还有当年在家里做小姐时候的尊贵大方。 不过养移气,居移体,元春从前也是做过许多年宫女才爬到了今日一宫主位上,这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也养成了一副凌然高华的娘娘姿态。 宝钗心中,要走的也是这样一条路。 但她比元春运气更好,蹉跎的年岁更少,她的未来,自然更加平稳绚烂! 她才十五岁啊,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如今且将薛宝钗放下,只说商太后这里。 自打知道保宁侯府与承恩公府的联姻之意,商太后也就不似从前那般,只将商婵婵当成个小孩子来养。 现今但凡有事,就会将商婵婵叫到跟前来,听听她的主意。 此番南安郡王府一脚踢开柳贵妃,收拾包袱跑路之事,自然也告诉了商婵婵。 商婵婵听后颇为无语:果然再厉害的对手,杀伤力也比不上猪队友。 当时南安王府在保宁侯府吃了亏丢了脸,两家硬刚起来,保宁侯直接一状告到御前不说,连着太后也下了懿旨申斥周家女眷,南安王府还死顶着呆在京城不走呢。 如今却叫柳贵妃吓得头也不回的跑路。 商婵婵也忍不住在心底写了个服字与柳贵妃。 且这位贵妃娘娘如今还不知道哪儿的事儿,自己还挺美呢。 于是商婵婵只笑道:“这回南安郡王府好聪明,不知道他府上谁这样有决断,竟能悬崖勒马。这样的魄力,反正不能是周静然。” 商婵婵没跟周文然打过交道,否则肯定会警惕起来,那可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周文然的眼光和计划其实都很好。 无论是想跟商家结亲还是替贵妃出的合纵连横的主意,都十分实用。只可惜每次执行她命令的都是猪队友。 第一个猪队友,是亲妹妹周静然,在保宁侯府几句话搞没了她的县主之位和看好的婚事。 第二个猪队友就是柳贵妃,逼的周文然在京城都待不下去,跑到边地吃土去了。 也可以说,柳贵妃间接的替商婵婵拔除了一个隐患。 周文然可不曾忘记跟商家的恩怨,去年还在想着从薛宝钗处探知消息,然后找商婵婵和林黛玉的麻烦呢。 当然现在可顾不上了,只能壮士断腕把自家从贵妃的船上择下来。 当断则断,也可说是位人物了。 所以南安郡王离京前,反交代王妃诸事多听长女的想法,可见周文然的本事。 但她再有本事也白搭,诸葛亮还扶不起阿斗呢,何况是周文然了。 好在她不是什么忠臣良将,眼见扶不起,直接甩袖子走人,我不扶了! 商太后见商婵婵听得明白这些事,越发欢喜,就问她道:“那贵妃所请为二皇子纳薛氏女之事,若你能决定,会如何处置?” 商婵婵不敢拿主意,只说:“姑姑,那日爹听了此事,说了一句话:让他们捆成一堆作死去。” “大概是想将柳贵妃母子,德嫔及背后的四大家族绑在一起,到时候共沉沦。” 商太后淡淡道:“不必说他的主意,只说你自己,觉得薛氏女能不能为二皇子妾室?” 她面上看不出任何同意与否的倾向,此番就是要试一试商婵婵的决断。 二皇子的妾室,对商太后来说是件极小的事,此时怎么决定都不重要。 就算薛宝钗真的做了皇子妾室,哪怕是上了玉牒的侧妃,处置起来也不难。 最终结局只在她翻念之间。 商婵婵却正是因此,才不敢随意开口。这种事儿,商太后说不得就拿来做侄女的教学作业,真的按照商婵婵的主意去做了,反正成不成,商太后都兜得住。 也可以说,薛宝钗的未来,目前有一半就悬在商婵婵将要说出口的决定上。 商婵婵犹豫良久。眼前浮现出宝钗的面容,浮现出金玉良缘,浮现出滴翠亭,浮现出过往种种,然后才开口对商太后说了自己的想法。 薛宝钗一事,只待圣旨下了自然能水落石出,如今且说商铎往林如海跟前说儿女亲事。 保宁侯向来是个爽快的人。 换了旁人,别说儿女亲事这样的大事,就算寻常托朋友办事,也会置一桌酒席,请两个信得过的贵客作陪,然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才好说话的。 然商铎不同,他直接放弃了这些花里胡哨的陪衬,到了下班的时辰,拍马就来户部堵人了。 林如海叫他吓了一跳:执宰中枢的宰相忽然亲自跑了来,难道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林尚书可是个恪尽职守的人,如今新年刚过,户部也是忙乱之时,商铎倒是按点下班了,林如海还正在加班呢。 钱法堂的主事正在回禀今岁铸币之事,骤然见了商宰相进门,连礼都不及行,就叫商铎请了出去。 商铎之前思来想去,打了不少腹稿,但如今还是准备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直接说要为长子求娶林氏嫡长女之事。 林如海颇为诧异。 因商驰黛玉两人实在差着年岁,所以林如海从前虽喜欢商驰,也是当子侄看待,从未考虑过联姻之事,如今叫商铎一提,不免有些别扭。 看亲友子侄辈,自然是宽厚温和,怎么看怎么好。何况林如海自己真正的亲戚子侄,是贾宝玉之流,两相对比,他看商驰自然是人中龙凤,平素赞不绝口。 如今换了看女婿的目光去看商驰,就不同了。 然而他站在岳父的角度挑剔了一遍,发现商驰仍是个乘龙快婿。 林如海比任何人都知道黛玉的聪慧才情,本来就感叹世上不知谁可相配,如今细细度量来,商驰竟真是上佳人选。 但商驰再好,林如海也早有了自己的打算,并不准备应下这门婚事。 虽然他现已算是位高权重,可仍是比不得商铎简在帝心。 那若是以后黛玉在商家受了欺负,自己岂不是没有给女儿撑腰的底气?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长久。 若是那等卖女求荣的人家,见保宁侯府上门提亲,绝对会一口答应下来。别说女儿的幸福了,只怕女儿的性命都不甚重要,只求能有这么一门姻亲。 可林如海绝不是这样的人。 他如今唯有黛玉这一点骨血,重振心气入京为官,说到底也都是为了女儿。若是黛玉会受委屈,别说给个保宁侯世子夫人,便是给个皇后,林如海也不能同意。 平安、喜乐,才是他对女儿最大的期许。 若不是近来跟商铎私交渐笃,又觉得商驰这孩子甚好,林如海只怕早就断然拒绝了。 此时却只是诚恳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说不欲令女儿入高门大户受拘束辛劳,倒想许给有能为的寒门子弟,将来还能过继一子给林家传承香火。 商铎忍不住双手一拍:这不是巧了吗。 要说是从前,林如海这话一出,商铎也无话可说。 因为他对自己女儿也是这么个规划,如何能说旁人? 除了保宁侯府不等着儿子过继,别的心思真是跟林如海所言一模一样。 但现在不同了,商铎是被长子说服了的人。 于是立刻就把商驰的话拿出来全盘又扔给了林如海,条条都是凤凰男的不可嫁之处。 直将林如海说的脸色变更。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如今做着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女婿自然俯首帖耳。但你难道没有年老致仕的那天?到时候有心无力,别说过继子孙,延续林家传承了,只怕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呢。” “且我说句实在话,令千金还不如我女儿。便是哪天我双眼一闭没了,她还有三个亲哥哥护着呢,再者我夫人既在,江家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令千金却是孤身一人,若你有个万一,岂不是由着夫家欺负!” “而你那岳家,不用我再多说了吧,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没有数吗?要不是他们苛待令千金,你还不用进京呢。到时候你没了,指望他们护持?做梦倒更快些!” “反观我们府上,驰儿这孩子你也看了一年了,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自夸,难道不是一等一的人才?” 林如海这段时日的盘算,叫商铎一下子全给推翻搅乱,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无论他在公务上多么睿智清明,可事关黛玉,他也只是个举棋不定的父亲。 女儿家最为可怜,若是嫁错了人,余生便只剩下苦了。 商铎见他面露犹豫,便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过继吗?都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过继给你一个,我们家老二老三你随便挑吧,你看上了就姓林了!” 林如海几乎叫他的无赖气笑,只道:“商侯爷这话我记住了,明日就请皇上给做个公证。” 商铎还欲继续说,却只见外面跑进来一个喘吁吁的太监,进门几乎连礼都来不及行,只道:“商侯爷竟在此,叫奴才好找,陛下宣您即刻进宫。” 商铎也不知又出了何事,便对林如海道:“你细想想我的话,回头我再去府上拜访。”随后就跟着那太监入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6 22:30:09~2019-12-27 23:2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糯香碎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展小猫爱鱼汤 10瓶;小艾与晓钰 4瓶;嘟嘟猫 2瓶;樱桃小梨子、yif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皇子侧妃 且说商铎这里进宫面见皇上, 果见皇上又为着太上皇之事着恼。 “父皇说要增添各府的春祭恩赏, 问着我该增添几分。”皇上面上都是不耐烦:“由着父皇的意思,把朕的内库都赏给他们这些人家儿岂不好?” 商铎当然知道这春祭:乃是给所有开国有功之家的一份体面,爵位虽世袭递减, 直至无爵, 但这春祭却是不会变的。年年从礼部或者光禄寺发放,用于各府年节下的祭礼。 比如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 两位国公爷早已仙逝, 而贾家目前已经降等袭爵,不过是个一等将军。 但这恩赐春祭赏却是永远不变, 每年发放一回, 净折银大约四百两。 当然, 像宁荣二府这等有钱人家, 这四百两都不够赏下人的, 不过是个体面,但还有些衰微之家, 正靠着这几百两银子过年。 如今太上皇自己过年过高兴了,就想着也增一增春祭。 这也罢了, 他老人家说话谁敢不听,直接吩咐就是。偏这位老圣人又不直说,只来问着皇上该增几分, 叫皇上十分为难。 增少了吧太上皇掉脸子,增多了吧,家家户户林林总总, 实不是个小数目。 商铎笑道:“陛下该叫了林大人来,户部的账目臣自然不如他清楚。” 皇上面色一淡:“他到底是父皇从前的心腹,荣国府的女婿,虽则现在看着生疏了,但总是割不断的姻亲。让他来议这事,怕是有失偏颇。” 想了想道“将驰儿叫了来吧,朕听他说还踏实些。” 听了这话,商铎心中就明白了:皇上现与太上皇实在是离心。 本来前段时日皇上对林如海都颇为信任了,现在旧事重提,并不是对林如海不够信任,而是对太上皇的不满加深,波及到了林如海。 这对林家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 于是商铎也不待改日——反正宵禁也管不了他这个宰相,晚间他就往林府拜访去了。 对林如海直言相劝:“只瞧如今的情形,在你跟前,我也不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圣人一旦龙驭宾天,许多人家只等着被当今清算吧。你那岳家自然也在此流。” “你回京兢兢业业为皇上做事,若是到头来仍然波及到你们父女岂不是冤枉。” “然令千金若是嫁到我们家,自然无虞。” “至于你担忧令千金受委屈,却大可不必。旁的不说,我们家可是有不纳妾的规矩,你瞧瞧我就知道了。而且我女儿跟你女儿是什么情分,在这姑嫂上头也是不必担忧的。” 林如海虽有所动摇,但他到底疼爱女儿,不肯直接自己应下来。 因想起从前上元节黛玉也是见过商驰的,就准备问一问女儿对商驰的看法。 于是只在商铎跟前含糊了两句。 商铎还以为他冥顽不灵,要自择寒门子弟为婿,索性直接道:“我劝你别自个儿选了,你那看人的眼光,实在是差点事。所以你也只好做个户部尚书,没法去管人家吏部的活计。” 林如海蹙眉:“这话怎么说?” 商铎冷笑道:“你还记得你举荐过的贾雨村吗?你还赞他才干优长,胸怀大志,颇有骨气,” “其实那正是个贪酷之弊、生情狡猾,怎么骂都不为过的人。” “因他是靠着你那二舅兄起复的,所以承恩公府和我们府上也一直盯着他,很知道他的一些把柄。别的不说,只说他为了奉承四大家族,将薛蟠打死人的案子乱判了去,就知道为人了。” 贾雨村靠着贾政与王子腾起复,穿猩袍戴乌纱,得意洋洋地做了应天知府。谢家自然也将他视作一个突破口。商铎对他的所作所为也很清楚。 此时就一一告知了林如海。 “还有一事,我从前怕你听了恼怒,横竖木已成舟,就不曾说的。今日索性都告诉你。你可知他乱判的冤假错案是什么人?那被薛家强买了去的姑娘却是他昔日恩人甄士隐之女。” “不过是因着甄家父女对他无用了,所以就翻面无情,干脆拿人家的掌上明珠做了讨好四大家族的垫脚石!” 林如海当初为着贾雨村是女儿的老师,就写信给贾政荐了一下,哪里知道他背后这样不当人。 现在听商铎一一道来,当场就气的脸色变更,深悔自己错认了人。 商铎最后只道:“他这是未曾入京,巴结不上你这位旧主,估计等他入了京,定要处处拿着与你从前的情分说话。” “我若不说给你,只怕你还拿他当个好人。” “所以在才学上,驰儿未必如你,但在这见识人心,谋算世事上。驰儿虽然年轻,却顶你好几个。” “驰儿的能为在这里放着,你若同意这门婚事,来日令千金一生,当无忧矣。” 商铎这里为儿子亲事苦口婆心,商太后这里也在就二皇子的婚事跟她的皇帝儿子商议。 “本宫年老记性差,要不是贵妃提起,险些都误了诚儿的婚事。” 皇上现在对柳贵妃母子情分早淡了,听这话只道:“母后如今正该颐养天年,儿子自当以天下养!如何还要费神操心这些儿孙小事。” “贵妃不懂事,去聒噪皇后不说,竟还来扰母后的清净,当真可恶!且诚儿自己不成个体统,还想要什么好姑娘,不稂不莠的反倒耽误了人家的女孩儿。” 太后便道:“罢了,都是自家孩子,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作甚。” 然后亲手替皇上布了一筷水晶肴肉,笑道:“且贵妃还说,看中了四大家族的薛氏女。” 皇上现在根本不能听这些老臣之家,一听眉毛就要当场起立。 当年他执意抬举柳氏,除了喜欢,未必没有看中她母家低微,在朝政上说不上话的缘由,如今柳贵妃此举,只令他恼怒。 于是只道:“柳氏无知浅薄,说的都是废话,还是请母后裁度此事吧。” 商太后便道:“贵妃说看中薛氏女相貌端庄丰美,且面如银盆,颇有福相,以后自然也是个宜男之相。” 柳贵妃也不至于蠢到跟太后说,就是看中薛家有钱,看中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自然要寻些别的好处来说。 商太后淡淡道:“既如此,那本宫便赏她一个这样的女孩罢了。” 三日后,合喜宫中。 诸陪读侍女皆跪在庭院内,等懿旨宣布,人人都绷着一张脸,心跳如鼓擂:她们这陪读本就是冲着做皇家妾来的。 就现在这宣旨太监摆出的阵仗,谁也不是傻子,肯定是合喜宫里面要出贵人了! 不少眼光聚集在薛宝钗身上。 宫里正是个城墙根都会说话的地方。 德嫔的得宠,常召宝钗去说话的行止,以及贵妃那边偶尔几句风言风语,种种迹象夹杂,许多人都认定是薛宝钗要做二皇子妾室了。 目光中羡慕与嫉妒交杂,还有些憧憬渴望:几位皇子的年纪都可以放妾室在身边了,谁说只有薛宝钗一个人有这个福气呢,说不得这里面要出好几位贵人呢。 季婉婉跟薛宝钗同屋,自然知道的更多些。 但她为人倒是乐乐呵呵,跟薛宝钗处的还颇为和睦。 与旁人的妒羡之意不同,季婉婉只有羡慕,在太监们忙着摆御案时,还悄悄拉了拉薛宝钗的衣角。 只道:“姐姐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妹妹。我也不敢求别的,只是有些思念家人,等姐姐日后为我美言两句,叫我早几年出宫吧。” 说着眼圈就有些红。 薛宝钗点头道:“妹妹放心,宫中时日还长,日后你有什么为难就来寻我便是。” 心中想着:只是到时主仆有别,就不是帮衬,而是恩典了。 宫中诏书,都是辞藻华丽,洋洋洒洒堆砌些词句,无非是称赞女子恪恭柔嘉,淑慎持躬、克娴于礼之类的套话。 薛宝钗只觉得此生从未听过这样冗长的句子,只觉度秒如年, 终于听太监宣旨道:“兹仰承圣母皇太后慈谕、册季氏女为二皇子侧妃,钦哉。” 然后只见那身着绯袍的宣旨太监,弯腰将圣旨递到季婉婉手中,恭贺道:“季姑娘大喜,咱家在这里贺过了。” 季婉婉目瞪口呆:…… 半晌才喃喃道:“难道不是薛家姐姐……” 合喜宫的掌事姑姑忙止住她的话头:“圣旨分明,侧妃娘娘可不能乱说话,否则便要吃罪了!” 虽是劝阻,语气却极为温和,然后又满脸堆笑说:“如今趁着所有人都在,正可给侧妃娘娘见礼!” 自己就先插烛似的拜了下去。 其余侍读女官虽然诧异,但见薛宝钗面色如雪,也只掩唇一笑:反正本来就轮不上她们,如今看了这一番热闹,比过年看戏还高兴呢。 更有人上前拉着薛宝钗的衣袖:“薛良使如何不跪,咱们得拜见二皇子侧妃娘娘呢!” 见薛宝钗只是恍惚不言,几个人就七手八脚的拉着她一并跪了,共同贺过季婉婉。 而此时,商婵婵正在黛玉屋里看书。 读的正是张养浩的词:“人羡麒麟画,知他谁是谁?想这虚名声到底原无益。用了无穷的气力,使了无穷的见识,费了无限的心机。几个得全身,都不如醉了重还醉。” 她算着时辰,此时应该是宝钗,不,是季婉婉接旨的时候了。 这句词倒正应了此事。 商婵婵抛下此事,只对黛玉笑道:“若不是林姐姐教导,从前我只知张养浩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今读这句,却也别有滋味。” 又倚在黛玉身边笑道:“唉,我现在可得多叫几句林姐姐,日后可就得叫嫂子了!” 黛玉面上顿时泛起一层红晕,娇若梨花芙蓉。 “你再浑说,我就恼了。” “姐姐恼什么?如今咱们两家都换过了庚帖。不过是为着哥哥这几年的命书不好公诸于众罢了。” 说完更拉着黛玉道:“从此后我便不怕哥哥考教,只凭嫂子护着我罢了。” 第71章 宝钗出宫 且说柳贵妃得了消息, 二皇子侧妃竟然择了季氏女,自是瞠目结舌。 她不敢去质问商太后和谢皇后, 只能先来了元春这里,厉声道:“德嫔, 愿不愿意你也早说, 如何生出这等事来害我们母子!” 现害得我儿侧妃只是个南黎县令之女,你就得意了!别说你还没有孩子呢, 现就有了, 也不知养不养的住,如今还不积德,日后定会遭报应的!” 别看柳贵妃自己出身商户,做皇子妾的时候爹还攀不上个县令,但这并不妨碍她看不上别的县令之女。 本朝规矩,皇子可有一正妃,两侧妃, 这是上玉牒的皇家人, 一般都会选择官宦世家女子。 其余妾室身份低些也就罢了,但皇子侧妃一般没有季婉婉这么低的。 比如以柳贵妃的出身,一开始只能是普通妾室。只是她运气好,生了儿子后,先前一位侧妃去了, 王府才能上书为她请一个侧妃之位。 贵妃可是把自己儿子看的金龙似的,这三个位置掰着手指算了好久了,都得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用公侯女儿填起来才好! 连南安郡王府的嫡长女, 在她心里都是个正妃预备役,哪里看得上季婉婉这个县令之女。 且这头一个侧妃就出身这么低,只怕二皇子日后的正妃都跟着缩水,怎么能不叫柳贵妃气恨欲狂。 她不敢去皇后的昭阳殿撒泼,思来想去,就跑到贾元春这来了。 不管皇后背后出没出手,德嫔也不是什么好的,肯定是想着以后自己有儿子,现在就不肯叫身后家族扶持二皇子,还要故意下绊子。 反正眼见得联手也不能了,柳贵妃就将夺宠和此番侧妃的火都一气发了出来。 贾元春也叫她气得倒仰:我还没有去问你呢!若不是前些日子你在这里言之凿凿,宝钗也不会丢这么大的脸。 今日晌午太监刚宣过旨,宝钗就来求见了元春,只是哭的声噎气堵,说不出话来。 要换个心窄些的女儿家,定了的终身有变,只怕转身就去投井也未可知! 贵妃此举,简直是要逼死人,元春还准备上舞阳殿要个说法呢,结果贵妃先跑来倒打一耙。 但贵妃到底位分比她高,且贵妃出身差,真要撒泼起来,元春还就搞不过她。 最后居然只能看着贵妃扯东扯西的指着她骂了一阵,然后又一阵风一样的走了。 而此时,谢皇后正陪在商太后跟前,婆媳两个在下棋。 商婵婵和黛玉则在下面坐着,偶尔帮着递一递茶果,并等着一会儿替两位大佬数子算输赢。 不一会儿,只见雪柳进来,站在一旁将柳贵妃去毓秀宫德嫔处撒泼的种种回禀了。 谢皇后摇头笑了笑,只是不语。 商太后敲着一枚黑子:“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但也不能太不像话。如柳氏这般,搁在寻常人家做姨娘,岂不是败家破业。” 又对着黛玉和商婵婵道:“你们也渐渐大了,日后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需知道如何管教妾室。” 说完又一笑,对黛玉道:“玉儿也罢了,我们家素来没有纳妾的规矩。” 谢皇后手就一顿:……这话可不就是敲打我吗? 文武有别,诸如荣宁二府和承恩公府,这些都是武将世家,所以纳妾之风盛行。 因武将是要上沙场的,刀剑无眼,一个不慎就容易丧命。当然要多纳几房姬妾,开枝散叶,是为了给香火上保险,得保证死了一个还得有剩下的才行。 像荣国府这般,给少爷们婚前就放几个房里人的规矩,在武将之家还是比较流行的。 虽然绝大多数有规矩的人家,都会等嫡子出生,才停掉妾室的药,但这个规矩的时效一般只有两年。 如果正妻进门两年还无子,不管自己心里多不情愿,都得含泪停药。这还不算,为表贤良淑德,还得亲自替夫君再纳两房姨娘才行。 哪怕刚强爱吃醋如凤姐儿,到头来还是让平儿做了房里人。 商太后对谢皇后感官不错,谢翎也算是她常见的儿郎,在商太后心里印象分也挺高。 但现在转过弯来,又开始敲打谢家的纳妾规矩了。 谢皇后只能笑道:“母后多虑了,儿臣瞧着这两个孩子日后都是有福气的,必不会为这些事操心。” 言下之意:我会转告我们府上,为您的侄女改改规矩。 商太后这才满意,落子入局:“皇后贤良,必不会叫本宫多虑的。” 然后继续道:“说来柳氏本来看上的那个薛家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吧。” 商婵婵和黛玉方才看商太后跟皇后打机锋,都不敢说话,现在才笑道:“是,薛良使马上十五岁了。” 商太后点头:“听说宫里还有些风言风语?” 皇后忙道:“贵妃是个存不住话的人,行动难免露出些意思来,儿臣定当管束。” “只是薛良使也算个将笄之年,既有了这样的风言风语,倒是不宜留在宫中了。” “侍读里还有些年纪大的女孩子,儿臣瞧着,也可一并放出宫去。她们毕竟不是小选入宫的寻常宫女,早放出去寻个人家也好。” 商太后点头道:“也罢,只是一时都放出去,荔容她们别短了人使。” 谢皇后笑说:“也不过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放出去罢了,其余的便再留下瞧瞧。” 商婵婵心道:薛宝钗这是从小妾预备队给淘汰了啊,连以后的机会也不给了。 当日商太后问着她薛宝钗能否为二皇子妾,商婵婵思来想去,仍是给出了跟其父商铎不同的看法。 保宁侯是个怕麻烦的人,在他看来,二皇子跟四大家族捆起来,就省了一桩麻烦事,到时候搂草打兔子,一窝端了。 可商婵婵并不这样认为。 蠢不代表杀伤力小,就像熊孩子,虽然他们蠢,但闹起来绝对是个大杀器,还是控制不住的那种。 柳贵妃母子就是如此。 商婵婵可从没小瞧过薛宝钗,或者说,她跟父亲不一样,从来不小瞧女人。诸如贾母、凤姐儿、甚至三春之流,随便哪个拎出来都比贾家的男人强。 商铎觉得薛宝钗不过是个将柳贵妃和四大家族联系起来的工具,但商婵婵却不敢赌让薛宝钗有机会接近大杀器母子俩后,是个什么局面。 薛家主早逝后,要是靠薛蟠,薛家早就不知到什么田地去了,薛家长房至今还撑得住,自然是薛宝钗帮衬着母亲出主意的功劳。 若是让她收服了柳贵妃母子,肯定是桩□□烦。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首薛宝钗亲手填的词,也代表着她的内心世界。 不管商婵婵有多不喜欢她,但还是要承认,薛宝钗这样的女人,如果时运到了,当真是能上青云有一番作为的。 既如此,还是叫她老老实实在人间待着吧。 且说此时荣国府内,却是连日里气压颇低。 毕竟贾宝玉这个贾母的心肝宝贝不高兴,谁又能痛快了? 出了正月,贾宝玉怀着上坟的心情走马上任,开启了自己的仕途。 因他这个金吾卫是太上皇心血来潮,空降下来的。所以一时没什么空缺,他也暂且不需要排班去巡街。 但在他眼里,他干的杂活还不如巡街。 贾宝玉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又是荣国府的嫡孙,上峰倒也不敢让他干脏活重活,直接给了个最清闲的骑曹的活计。 负责掌管兵马杂畜簿帐及牧养之事。金吾卫要巡检,自然要配马匹,贾宝玉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按月给马发饲料的活。 这可一点都不辛苦,甚至他一个月只需要上几天班,别的时候签个到走人就行了。而以贾宝玉的出身,不签到也没人敢说啥。 商婵婵听说了贾宝玉这个工作后,深觉得便宜了他:这不是当年孙大圣干过的职位嘛。 而且就算搁在现代,这也绝对是个好工作:国家公务员编制,工作清闲,不担责任,一月就上几天班。 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去。 然而贾宝玉明显跟商婵婵的想法不同。他可是十分愤懑。 他本就瞧不起那些文臣武将,觉得人家蝇营狗苟。 结果现在他还得给这些禄蠹的马发工资,简直是作践他的人生理想。 他心情不好,贾母就要骂跟着的人。 这也罢了,毕竟是卖了身的奴才,被主子拿来出气也没办法。然贾母的怒火可不止于奴才。 前几日,贾宝玉因逃班被亲爹贾政撞上,还当场挨了两巴掌,就又捅了贾母的马蜂窝。 贾母一恼,直接连坐所有人,贾琏也就罢了,最无辜的还是东府贾珍,正在家里喝酒听曲呢,突然被叫来骂了一顿,只说:“都是你们挑唆的,要不然他老子如何能知道他在府里呆着?” 贾珍贾琏好生委屈,出来后就相对叹气。 贾琏就道:“这日子可是过不得了。老祖宗也忒偏心了些。” 贾珍拍拍他的肩膀:“说到底,琏二弟你才是长房嫡孙,承袭爵位之人,如今却,唉,不提了。” 贾琏回去自然少不得要与凤姐儿抱怨。 凤姐儿只是冷笑道:“原以为二太太犯了那样的大错,生生得罪了林姑父家里,从此就没戏唱了呢。” “谁知道宫里娘娘日益起来了。我瞧着老太太别说放了二太太出来,更有要叫她再管家的意思。” 贾琏面色也阴下来:“便是我有了实缺,老太太也只嘱咐我在部里一切听二老爷的话,不曾为我想过一二。倒是宝玉这一当差,闹得全家不得安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老祖宗呢。” 夫妻两个抱怨了两句,一时却也无法:只要宫里元春继续得宠,王氏自然就会得意。 贾琏这等被忽视的孙子不满,而贾宝玉这位眼珠子一样的孙子也很不满。 这日,正是他给马发饲料的日子,果然回府又摔摔打打道:“再这样下去,我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去。” 袭人忙道:“二爷又胡说,你再这么着,我便家去再也不回来了。” 湘云听宝玉回府,自然走了来看他。正巧听到他这话就劝道:“这也是圣人的恩典,二哥哥只需用心做事,不愁日后没前途。” 果然又说恼了贾宝玉,恨道:“姑娘快离了我这里,省得误了你的前途。你们清净洁白的女儿家,居然也说这些混账话,学的沽名钓誉起来!” 湘云杏眼圆睁,正要再说,忽见秋纹急急忙忙进来道:“二爷,云姑娘,快到老太太那里去吧。宝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一时宝玉和湘云都愣住了。 宝钗?她不是在宫中做侍读吗? 作者有话要说:书中确实有贾母为了贾宝玉挨打责骂贾珍这话。 但无论贾珍还是贾琏,论身份都要比贾宝玉这个二房嫡次子要高。贾母这样偏心,肯定会引起别人不满,兄弟阋墙也是在所难免。 书中总说贾母有见识,但在她教养子孙上,实在没看出来。 PS:好想做贾宝玉这个骑曹的工作。 ———————————————————————— 感谢在2019-12-28 14:14:44~2019-12-28 23:2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梁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梁笙 50瓶;ゆりこ 15瓶;惊鸿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凤姐之难 且说得了宝钗出宫的消息, 宝玉和湘云自然来了贾母屋中。 彼时宝钗已经见过了薛姨妈,母女两个痛哭过一回, 叙过别情。 因薛家借居在荣国府,宝钗既然回来,自不能不来贾母这里拜会。 贾母心中现既取中湘云, 看见宝钗回来就有些不乐。 但贾母向来面上最是舒缓的, 只含笑宽慰了几句宝钗在宫中辛苦, 如今回家便万事都好了的场面话。 此时宝玉已经忙忙走了来, 见到宝钗就笑着上前凑。 他向来是最爱这些姊妹们的, 要是从前黛玉还在,自然在他心上是第一, 可现在林家跟荣国府这样生疏, 他与黛玉也一年余未见了, 只叫他挂念不已。 如今骤然见了宝钗回府,他心中全是欢喜, 不免又想起黛玉来。 保宁侯登王家的门要画, 这事儿京城都传遍了, 宝玉自然也知道,心中明白是自己母亲对不起林妹妹。 然宝玉虽说顽劣不堪,却也是个有孝心的,子不言母之过, 他也只能怪周瑞家的这等婆子挑唆生事。 所以越发厌恶家中的婆子媳妇们,更加珍重姑娘家。 从前就感慨宝钗在宫中服侍人,十分可怜, 如今听宝钗回来,其余人都以为悲,独宝玉以为喜。 还上前与宝钗作揖:“恭喜宝姐姐终于出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来日我们便摆酒给姐姐庆祝。” 宝钗:…… 别说季婉婉这等一步登天做了侧妃的,只说旁的陪读侍女也都还留在宫里。唯有她和另外两三个侍读被放出了宫,就够丢脸的了。宝玉偏偏还来贺,宝钗忍了又忍才没有翻脸。 因此番宝钗上京后不久就入宫了,所以与湘云还没建立起多么深厚的情义。 此时湘云也只坐在贾母下首,笑道:“宝姐姐回来,就又多了一个姐妹跟我们玩呢。” 贾母慈爱道:“你宝姐姐是从宫里做过女官出来的,规矩体统是最好的。你们姊妹也跟她学着些稳重,不要一味憨吃憨玩的。” 王夫人倒是觉得称心如意,看宝钗已经换了装束,仍然是官宦女儿的打扮,脖子上的金锁也带上了。 就笑眯眯道:“宝钗从宫里历练了一年,越发出挑了。不说旁人,娘娘就满口只赞宝丫头的好。” 贾母只眯着眼睛歪在上头:打林家之事过去后,她早已厌了王夫人,只是现在元春得宠,王子腾虽外放出京,但到底是高升了的。于是许多时候连她都有些弹压不住王氏。 在座各人有个人的心思,说两句场面话就各自散了。 王夫人刚要去寻薛姨妈,就被凤姐儿拦住了。 “二太太,今儿宫里又有小太监来打抽丰,不知二太太怎么说。” 两人现在已经撕破了脸,凤姐儿对着王夫人自然再没有从前讨好的样子。 王氏瞥了她一眼:“如今大房管家,你不去问你正经婆婆,倒来问我。何况宫里娘娘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儿,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姑娘,这点子称量都没有,倒不像我们王家的女儿。” 凤姐儿冷笑道:“夏公公吩咐了个小太监来,张口就是一千两,只说看上了所房舍,竟拿着我们家当成他的私库。” “从前零零散散三百五百的也只有出的,没有进的。现刚过了年,账上也无余财,我是没了法子。二太太出个主意教教我才是。” 然而到了花钱的关键时候,王氏还是很光棍的。 她跟凤姐儿早撕破了脸,那回要不是凤姐儿拿着薄荷膏子坑她,她还丢不了这样的人。 王氏此人,从不想着是自己先起了恶念动了黛玉的东西,才遭的报应。反而只理直气壮的怨恨不给她遮掩的凤姐儿。 此时见凤姐儿为难,王氏居然直接道:“我也没法子。凤哥儿若不怕得罪宫里,就自己去回绝了吧。但万一祸及娘娘,看老太太如何放得过你。” 然后直接就抬手,将凤姐儿扒拉到一旁,自己往梨香院去了。 只将凤姐儿气的脸色蜡黄,只能走了来回贾母。 偏贾母也只淡淡道:“你们既管家,这些事也得自己有法裁度才是,事事都要我这老骨头出面不成?便是账上的现银子不足,你不拘哪里支应一抿子也就是了。” 凤姐儿哪怕是猜到贾母的意思,真听她开口了,也不觉心肺凉透。 她一个孙媳妇能去哪里支应?不过是当自己的嫁妆罢了。 然而夏太监的人就虎视眈眈在外面等着,凤姐儿到底是官宦人家长大的,对天家畏惧尤甚,并不敢得罪这些人。于是只能将自己从前攒下的私房银子拿出来暂且补上。 虽然她的私房银子,是管家时候弄来的油水,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但凤姐儿的心性,别说银子到了她的手里,就算是银子叫她看了一眼,都会算作自己的。这会子叫人凭空割走一千两,当然是痛彻心扉。 当晚贾琏回来,她说起此事,心疼的都开始飙泪了。 现凤姐儿与贾琏有着共同的阶级敌人,夫妻间倒是和睦恩爱,所以凤姐儿再不是从前那样自己背后强撑着,当面只刻薄歪派贾琏的样子。 她既对着夫君诉苦,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二爷,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们府上内囊都尽上来了,去岁还有公账上的钱应付这些肥头肥脑的地老鼠,今年却一点不剩,只得我当了嫁妆。” “我便是个金山银山,怕也填不上府里的窟窿。且咱们一点好没见着,只是往里头贴补。” “老太太那意思谁看不出,以后她的家私一定都是宝玉的。大老爷也不是个疼人的,二爷日后岂不难了。”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王熙凤还有嫁妆,但贾琏可就是一穷二白了。 本朝规矩,尚未分家时,如果子孙私自置办产业,可是犯法的,所以贾琏除了月例银子和帮着管家跑腿时弄到的一些私房钱,还真是毫无恒产。 虽然眼下也做着官,但他发的那月俸,还不够他一件衣裳的呢。对于他的日常应酬根本是杯水车薪。 比如他往林府私自去拜见,总是要带礼物的吧。因是瞒着府里,自然不能走公账,全是王熙凤出的钱,可以琏二爷目前正在认认真真吃软饭。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贾琏从前在荣国府跑腿,见惯了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还不觉得。如今到了外面,看着同僚们那些贫寒人家是怎么花钱的,再回家顿时就觉得心疼了。 这些银子,按理说以后都是他的钱啊! 现在却只能看着银子像水一样一盆盆泼出去,自身毫无办法。这本就令他郁卒不已,结果现在连媳妇的嫁妆居然都要填进去,琏二爷实在是忍不了了。 于是他忙哄王熙凤道:“凤哥儿你且别哭,不过是年节下一时不凑手,等再有事出来,支钱的时候你多弄一份子补上就是了。” 在这方面,凤姐儿是个行家,哪里用贾琏教,到时候肯定会加倍从府里抠出来。 不过是今天受了贾母、王夫人并宫里太监的两重气,才恨成这个样子。 贾琏最知道凤姐儿的,这样要强的人,今日居然也委屈的落泪,实在是可怜。 他心道:这终究不是长法,还要去林姑父府上讨个主意才是。 贾琏不爱读书,所以并不是林如海喜欢的那类子侄,无奈二房太拉仇恨,就将贾琏比的跟个人似的,林如海倒也不烦这个侄儿。 且凤姐儿精乖,这一年余贾母虽总是派她上门请黛玉,但凤姐儿从来都是只把话带到,从不劝黛玉去。 哪怕回头自己受贾母两句训,也都替黛玉寻个理由出来回绝贾母。 便只为了这个,林如海对他们夫妇便没什么恶意。 见贾琏求到跟前来,他便问道:“你可愿舍了京中的繁华,外放几年,谋个实实在在的官位?” 贾琏一怔,连忙行礼道:“姑父抬举,侄儿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 说着就有些赧然,期期艾艾半天到底说道:“可我们府里的情形,姑父也知道。侄儿一旦离了京,只怕……只怕这府里就再没有我们大房站的地儿了。” 他外放几年,凤姐儿当然要跟了去。 那就凭贾赦跟邢夫人的脑子,估计能被二房挤得住到马圈里去。 林如海知道荣国府没什么好下场,所以才想伸手捞贾琏一把。 但此时也不好跟他明说,于是只道:“你且回去细想想。此事并不急,端午前来与我说一声便罢了。今年有春闱,估计待夏秋之际,会有大批官员调配。” 贾琏作揖到底,百般谢过林如海。 他亲爹都不管他,如今却是这位才见过几面的姑父,指点他仕途。贾琏心中自然十分感激。 贾琏这里满腹感激,而府里的凤姐儿却是满肚子气! 起因还是荣国府的贾凤凰蛋。 这日贾宝玉兴兴头头与三春湘云一并办了个小宴,给宝钗接风洗尘。席上因说起他如今的骑曹职位,这位宝二爷自然又是一通抱怨。 薛宝钗明白自己出宫后,此生最好的结局就是嫁给贾宝玉了,此时当然要劝着贾宝玉上进。 这一劝,贾宝玉又疯了:史湘云和袭人一边一个,已经将他的耳朵塞得满满的,如何还搁得住加一个宝钗。 于是只道:“宝姐姐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可见是在宫里熏陶坏了的缘故。” 然后直接提脚走了,只留下宝钗满脸通红。 而宝玉叫薛宝钗这一激,更是无比思念黛玉:林妹妹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从不说这样的混账话。 于是跑来找凤姐儿,拉着她的袖子扭股糖似的:“凤姐姐去接了林妹妹来吧!我知道林妹妹跟凤姐姐最说得来,若她还因旧事推辞不肯来,你就坐在那里不走了。” “林妹妹不好拂了凤姐姐的面子,必会来的。” 凤姐儿刚受了王夫人的气没处发呢,见贾宝玉居然跑过来说这么一篇糊涂话,依着她的性子,差点直接大耳刮子打他。 只能心底默念十遍贾母之名,这才暂且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湘云的金麒麟,宝钗的金锁。 都是金玉良缘,让两位金来争这块玉吧。 第73章 信鸽送礼 且说凤姐儿这里被贾宝玉几乎气出毛病来。 好在她是最了解贾宝玉的, 此时也不跟他闲扯,只道:“宝兄弟这话, 叫二老爷听了又要罚你了。听你二哥哥说,老爷明儿要查你的书呢。” 现在贾琏跟贾政同在工部,王熙凤这么说, 贾宝玉当然不疑有他。 于是暂且将对姐姐妹妹的思念都扔到了爪哇国去, 面色如土抖如筛糠的回房温书了。 且说今日, 正是商婵婵从宫里回府的日子。 用过了晚膳, 保宁侯照例将女儿叫了去询问宫中之事。 商婵婵因说起商太后敲打皇后, 不许谢家为谢翎纳妾之事,商铎听了很以为然:“不然我也得去问着谢羽册, 咱们家可没有这样的例, 我女儿当然也不能进门先对上两个房里人。” “况且什么开枝散叶, 儿女都是命中注定的。谢羽册他有庶子吗?到头来不也只有三个庶出的女儿,还是只谢翎一个儿子罢了。” 商驰见妹妹总是瞄他, 就笑道:“妹妹看我做什么。” 商婵婵连忙收回目光, 心道:我会替林姐姐盯着你的, 你就算想也不能。 春闱将近,保宁侯近来十分忙碌,略问了几句就叫儿女退下了。 商婵婵便与兄长一并告退,边往垂花门外走, 边笑道:“哥哥还有什么东西叫我送吗?这回都不必等后日入宫——我已跟林姐姐约好了,明天去她家玩呢。” 商驰点头:“我这里得了几方好墨,还有一张墨兔图轴, 你一并带了去吧。” 商婵婵问道:“就是那张粟穗墨兔图吗?那兔子画的好生可爱,简直要从画里跳出来似的。” 想了想又道:“哥哥何不送只真的兔子给林姐姐,我送的鹦鹉林姐姐可是很喜欢,就挂在屋外的月洞底下,天天教它念诗呢。且从前林姐姐来咱们府上玩,也抱着猫不撒手,可见是喜欢它们的。” 商驰似乎想起了什么,眸光温和,连着语气也放轻了许多:“我知道。去岁上元节,她虽带了玉女的面具,却摸了好几回你那张兔子面具。我自然知道她喜欢。” “只是我听林大人说,她素来有嗽疾,现虽吃着药膳好些,却仍是有病根不去,要好好将养。” “这些毛茸茸的动物,于她的病无益,哪怕她喜欢,也不能常处一室。” 说到这又对商婵婵道:“以后但凡她来咱们家,你就把那只胖猫抱到我那里去。” 商婵婵:……完了,我的猫要秃。 出了垂花门,两人便觉鼻尖一阵馥郁清香飘来,只见几株胭脂色的玉蝶梅开的正好,月色灯辉一照,真如落了一树淡红色蝴蝶一般,在这冬夜里越发显得清艳。 商驰不由想起上元节那日,黛玉身着大红羽纱白狐皮大氅,盈盈立在那里,也似一枝梅一般。 面上就带出笑来,对商婵婵道:“我记得你那里还有一只青花缠枝白兔纹长颈瓶。明儿一早你在这里等我,我挑两支梅花插了,你也带了给她。” 商婵婵心道:你给未婚妻送礼,用我的瓶不说,还要我起个大早,大冬天给你站在这儿捧着瓶子,等你插花。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就是压迫! 虽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该有反抗。然而商婵婵过去的经历告诉她,反抗无效后就是更大的压迫,于是直接放弃防抗,乖乖道:“我知道了。” 但到底要跟哥哥皮一下,于是笑嘻嘻问着商驰:“哥哥这一番嘱咐里都是‘她’,哎呀,我倒不知道她是谁?还请哥哥明着告诉我,别叫我送错了人才是。” 商驰莞尔:“我倒可以明着告诉你,你又皮紧了。” 商婵婵仗着明天要做信鸽,所以继续作死,她把一只爪子举到商驰眼前面:“哥哥看见了吗?” 她笑容十分促狭:“哥哥方才说起给‘她’送东西,语气柔缓的吓人,也真是酸的要命,害得我的寒毛都根根站起来了。你快看。” 商驰当真看了两眼,然后点头:“我看到了。”语气就淡了下来:“我看到了一双即将被罚抄写的手。” 商婵婵:…… 她识趣的赶紧把手背到身后,赔笑道:“哥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我也会添油加醋,不,声情并茂地转告林姐姐,哥哥的关怀之情。” 次日,商婵婵果然是大包小包的去了林家。 好在不必她亲自拎着这一堆物件,她只负责抱着那只商驰亲手插得梅花白兔瓶就是了。 就这样一路走,她还一路与茯苓说小话:“大哥怕不是疯了?难道林姐姐家里还没有点心,没有茶叶,没有笔墨纸砚了吗?什么都叫我带了来,我这不要叫信鸽,改叫挑夫算了。” 茯苓是常年跟着她入宫的,是她在保宁侯府最贴身的丫鬟,所以这等事儿都不瞒她。 此时茯苓只笑劝商婵婵道:“姑娘在奴婢跟前说两句就罢了,要是让大爷听见,姑娘敢歪派他……” 茯苓可不敢说出疯了两个字,只能含糊过去,然后继续劝道:“吃亏的可还是姑娘。” 商婵婵深以为然:“当然了,我也只敢在你跟前过过嘴瘾,现在林姐姐跟前我都不敢抱怨大哥了。” 黛玉穿着一色家常的银鼠袄,见商婵婵抱着瓶儿进来就笑道:“哪里来的观音座下的童子,都抱上净瓶啦?” 商婵婵嘻嘻嘻:“我可不敢居功,这是有人要送姐姐的。” 然后将昨夜商驰的话一一道来,说的口渴了,接过雪雁递上的茶喝了一口继续道:“所以姐姐也可怜可怜我,冬日里谁不想睡个懒觉。” “咱们平日上课都是有时辰的,晚了就要看吴夫子脸拉的那么老长。” “好容易回了家,却还是被大哥拎起来,一早上站在树下给林姐姐选梅花。” “且林姐姐不知道他有多挑剔:看了这支嫌人家花少,那支又嫌人家花多。好容易看上一支花不多不少的,你猜怎么着,大哥居然说人家枝干弯曲的弧度不够好看。” “我要是那株玉蝶梅,叫人这样挑三拣四,我就自己投河不活了。唉,我算看明白了,哥哥心里,配得上林姐姐的梅花还没长出来呢。” 商婵婵说起这些俏皮话一筐一筐的,毕竟她可是听着相声刷着微博长大的,此时一大串叽里呱啦的说来,黛玉都来不及打断她。 最后只是脸色绯红,艳如桃花。伸手戳了她额头一下,只道:“还没出正月,你就这样口无遮拦,说什么跳河不活了的话,瞧我告诉侯夫人,她定要罚你。” 商婵婵怕商驰,但可不怕黛玉,此时只是继续笑说:“什么侯夫人?直接说告诉婆母得了。只是长嫂如母,等姐姐进了我们家门,自己就能罚我了,不需要娘亲出面。” 说完就站起来躲远了,叫黛玉伸手戳她落了个空。 两个人正在笑闹着,忽听丫鬟走了来报:“回大姑娘,荣国府琏二奶奶来了。” 黛玉与商婵婵对凤姐儿都颇为喜欢,于是黛玉便命请。 凤姐儿进来,看了商婵婵不由笑道:“我来的不巧了,林妹妹这里有贵客呢。”其实心里乐开了花,这位商大姑娘在,当真是不虚此行! 且说凤姐儿之所以上门,还是贾宝玉闹得。 他被凤姐儿哄了回去,彻夜温书,然而次日贾政忽有个应酬就出门了,贾宝玉顿时变成开了锁的猴子。 把书本一扔,他就来歪缠贾母,非闹着要接了黛玉来。 贾母现在已经断了她两个玉儿联姻的指望,但到底不想断了跟林家这份亲,想着宝钗出宫也是个由头,于是就叫凤姐儿跑一趟,务必要接了黛玉来。 在贾母看来,那夺画之事也过了一年了,林家再记仇就太小气了,如今正该两府和好如初才是。 可见世上有一等恶人,自己可以做错事害人,但如果被害者不原谅自己,他们反而还会觉得被害者心胸狭窄。 凤姐儿接了这个差使,出了门就把脸拉了下来。 她自然知道黛玉不会去的,那等她回府贾母少不得又要念叨她两句,只怕还会觉得她无用。 但今儿一进门看到商婵婵在这儿,凤姐儿登时就乐了。 来,把宝玉的状告起来。 于是凤姐儿坐下才喝了一口茶,就‘不经意’间把宝玉的话抖搂了出来,然后劝道:“林妹妹别恼,宝兄弟就是这么个脾气不改,二老爷动了多少次板子都无用呢。我今日也只把话带到,别说不敢拉扯妹妹去,更要劝妹妹一句,不去也罢了。” 商婵婵只是冷笑:“听说府上宝二爷不是有了营生吗?怎么还镇日在家里痴痴傻傻说些疯话,可见确实是板子挨得不够多。” 凤姐儿忙笑道:“商大姑娘也别恼,原是我一时嘴快,说了出来。现在有老太太护着,连二老爷也管不了宝兄弟呢。” “别说板子了,上次二老爷一时性子上来,弹了宝兄弟一指头,一家子都跟着挨骂。” 这话就是暗示商婵婵:就算找人去贾政跟前告状,也是没用的,他现在不敢忤逆贾母打宝玉了。 商婵婵接收到这个消息,于是点头笑道:“多谢凤姐姐,这一年多,总是替林姐姐挡着那府里的请帖,想必也少不了被史太君怪罪吧。” 凤姐儿心道:跟聪明人说话真舒服。 口中忙笑道:“这有什么?但凡是个有人心的,见林妹妹从前受那些说不出的委屈,也就不忍叫她往那里去了。” “况且薛大姑娘跟林妹妹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不过是因我们府上才有所牵连罢了,也不必格外去一趟。” 商婵婵听贾宝玉还敢惦记黛玉,脑子里就飞速转起各种可以坑贾宝玉一下的主意,想了一半忽然醒悟:等等,如今好像不用我护着林姐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8 22:58:29~2019-12-29 23:0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西没有木 15瓶;晴天娃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挖坑填土 且说商婵婵从林家回府时, 又抱上了一个斗彩西番莲纹瓶儿,里面插着一支色做金黄的腊梅。 黛玉只嘱咐道:“你别送错了人,这是我送给江伯母赏玩的。” 商婵婵笑眯眯:“姐姐放心,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我再不能送错的。” 回府后, 商婵婵便抱着瓶径直来到江氏屋里。 江氏笑道:“他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 今早你大哥还叫人送了一支玉蝶梅来。” 商驰给黛玉折花,自然不会忘了母亲。今晨特意亲自捧了往母亲这里也送了一支。 江氏便叫商婵婵去换过外出的衣裳,等着保宁侯父子回来用晚膳。 又叹道:“如今你大哥的婚事定了,我倒更加愁你二哥的事。我现在天天人影也摸不着他的, 几乎吃住都在崇文馆里头。刚刚也打发了小厮回来说,今晚又不回来用膳了。” 商婵婵心道:大约知识才是他的真爱,这种注孤生的表现, 是值得警惕。 商驰不过是眼光高罢了,商骏这完全是心中无此事。 商婵婵笑道:“二哥以后不会当真梅妻鹤子吧,那恭喜母亲要有个鸟做孙子啦。” 直将江氏气的要拧她,商婵婵赶紧就溜了。 只等晚上商驰回来,与他说贾家之事。 而此时, 保宁侯父子正在御书房听皇上的吩咐。 皇上一扫这一个月来的颓唐, 眉飞色舞道:“哈哈, 他卢林安也有今天,朕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上书劝谏!” 商铎故作不知,问道:“臣也听皇上的吩咐,去查过卢林安, 倒没查出什么来。” 皇上笑道:“怨不得舅舅。保宁侯府家风清正,原生不出这等事来。” 然后将这个好消息开开心心拿出来与保宁侯府父子分享:“卢林安有两子,一嫡一庶。嫡子如今在国子监念书,脾性倒是跟他爹一模一样。然而这个庶子却颇为顽劣。” “昨儿东平郡王来见朕,说有家下人见这卢二出入教坊不说,还欠钱不还。哈哈,卢林安还有脸来说朕的是非,只看他儿子办的这些事儿!东平郡王已寻了旁的御史上书弹劾卢林安家风不正。” 教坊早已有之,虽初建时隶属朝廷,掌教习音乐。然历经几朝后,几乎已经演变成了有组织的青楼。本朝也有罪臣之女没入教坊的规矩。 这种风流韵事搁在一般世家公子身上都无事,然而卢林安的儿子就不行。 名声是个双刃剑,在人靠名声得到好处后,也被架在了炭火之上,稍不注意就会引火烧身。 商铎父子对视一眼,商驰笑道:“想必卢御史也不知此事。他那等刚方之人,若是知道此事,卢二公子定要受家法处置了。” 商铎也道:“东平郡王府对圣上十分尽心。” 皇上点头:“这件事,他们府上确实办的不错。”这时候皇上想起年前训斥过东平郡王,不免觉得自己话重了。 商铎及时提出:“此事一了,皇上也可安慰一番东平郡王。” “年前的事儿,说到底他们府上也是一时不慎,才吃了挂落。三殿下为人谦虚谨慎,想必不会纵容母家仗势欺人的。” 皇上点头,回头就带着良好的心情,往后宫去看贤妃母子了。 而这边,保宁侯父子出了宫门,商铎就问道:“卢二的事儿,你没发现?”虽然商驰自己不会去教坊,但以他办事的仔细周到,不应当连卢家庶子的劣行也发现不了。 商驰莞尔:“这消息是我使人暗中透漏给东平郡王府的。父亲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否则刚刚在圣人跟前儿为何那样替三殿下和东平郡王府说好话?” 商铎哈哈一笑:“没错。走,回去考考你妹妹,看她能不能想明白。” 于是商婵婵还没来得及告状,倒是先迎来一道考题。 商铎是将女儿叫到书房去考的。事涉教坊,要是让江氏知道他们父子跟女儿说这些事,保宁侯就又要被夫人罚去睡书房了。 对夫人保护女儿的心情,商铎能理解,只是不以为然。 世人都以为闺阁女儿应该清清静静,遇到阴私不堪之事,不但不该问,还要躲着走。 然而却不想,这些女儿一朝出阁,就要管家理事,难道从前一窍不通,嫁人了就能一夜通玄不成? 到时候手忙脚乱,真成了临上轿现扎耳朵眼了。 这就好像现代,许多家长不许孩子上学早恋,结果又要求她们大学毕业就结婚一样。根本是闹着玩一样。 所以商铎并不觉得提早让女儿接触些社会阴暗面是坏事。 将此事告诉女儿后,又替她解释了一番什么是教坊,然后道:“若是以后谢家那小子敢流连教坊,你就只管回来告诉爹,我皮都揭了他的!” 商婵婵点头:“不用爹爹,女儿自己也忍不了。” 商驰便笑道:“我瞧谢翎不像这样的人,他如今还在铁网山漫山遍野的给妹妹抓貂呢。” 父子两个就说起了谢家之事,唯有商婵婵在一旁苦思冥想:商驰为何自己不要这个功劳,反而拱手让给东平郡王府。 卢林安可以说是当今的眼中钉,谁替他拔除了这个钉子,都会有好处可分润的。 便是商驰自己不想出头要这个功劳,也可以送给谢家或者偏向大皇子的朝臣,何必送给三皇子一系呢。 想了半天,商婵婵老老实实摇头:“大哥,我不明白。” 商驰点点头:“你并不知道外头男人们应酬的情形,也难怪你想不透。前朝有明法定规,官员是不允许召妓的。” “若是眠花宿柳,轻则本人被弹劾丢官,重则一家子前途不保。然而本朝却并无此律法。许多官员私下结交应酬,席间少不得一些优伶□□相陪。” 商婵婵这才醒悟:卢林安之子这事好说不好听。说到底在本朝是不犯法的,顶多是作风问题。 不过是当今厌恶卢林安,且卢御史自己的人设摆着这儿,旁人才能弹劾成功。 可说到底只是人家的私生活,并没有犯法。 你东平郡王府年前是因为家人触犯律法被人弹劾吃了亏,年后却逮着人家的作风问题一阵穷追猛打,直到卢御史丢官,是不是行事也太霸道了些,难道以后还不许人说你东平郡王府了不成? 且挖人家私生活是不是不太地道,真挖起来,谁家没有点风月之事,你东平郡王府也不见得干干净净! 可以说,这次东平郡王府对卢林安出手,是顺了圣意,但得罪了朝上不少人。 甚至人人自危:这会子被弹劾的是卢林安,下回是不是就是我们家了。 东平郡王府背后站的是谁,是三殿下! 看来这位殿下也不是面上那般谦恭平和,背后还是下手挺狠的。 商婵婵便道:“东平郡王府这简直是饮鸩止渴。” 一时讨好了皇帝有什么用,以当今的性子,过了这阵子想起此事,说不得也嫌东平郡王府手段阴损呢。 更何况别的朝臣,看到卢御史的下场,岂能没有唇亡齿寒之感。 人人都讨厌打小报告的,所以商驰就算查到了这件事,也绝没有用这个理由攻讦朝臣。 商婵婵问道:“东平郡王府就这样干了?” 能教出贤妃来,应当不至于这般短视吧。南安王府还有个周文然呢,整个东平郡王府就没有个明白人?有个饵就这样着急的咬了? 商驰点头:“或许他们也知道此事的弊端,但不得不这样做。” “今年五月,是圣人四十岁千秋。皇上有意要在万寿节后分封诸王。” “年前三殿下受了东平郡王府的牵连,一直不得圣心。” “时不我待,东平郡王府等不得了,便是知道会得罪人,也得先将皇上那边安顾好,为三殿下谋得个王位才行。” 商婵婵点头,对商驰道:“大哥,你这个人,实在太坏了。” 东平郡王府年前是怎么得罪皇上的,不还是商驰给他们一把推到坑里去了。现在人家还没爬出来呢,就开始盖土准备埋了。 而从头到尾,东平郡王府都不知道是谁坑了他们。 商驰摇头:“我不喜欢人算计我,何况事关终身大事。” 说到这儿,商婵婵便想起今天的事来,然后举手表示要发言:“大哥,今天我在林姐姐那,还听了一事。” 说完就将凤姐所说之话转述了一遍。 见商驰右手食指开始叩桌子,商婵婵继续道:“大哥还记得从前给林大人写信之事吗?” 商驰点头,那时候他执笔写下黛玉在贾家所受的委屈,一封信送到江南,让林如海起了回京的心思。 彼时他还未曾见过黛玉,顶多是唏嘘女儿家经历坎坷罢了,如今再回想起来,却觉得心口钝痛。 就算贾家不在皇上的黑名单里,只为黛玉受的那些委屈,商驰也要想法子在皇上黑名单上加上一户。 商婵婵道:“还有一事,当日我想着事涉林姐姐名声,且也不差这一件,就未曾告诉你们的。” “当日贾宝玉一见林姐姐,不只是闹脾气摔了玉,更是初见就为林姐姐起了个表字。” 商驰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正所谓待字闺中,女子一般只有十五岁及笄或许嫁时才起表字,贾宝玉初见黛玉居然为她取字? 商婵婵继续道:“是颦颦二字,荣国府的姑娘们都知道,有的还这样唤林姐姐呢。” 商驰站起身:“我知道了。”然后对父亲施了一礼就径自走了。 商婵婵转头看商铎:“爹,大哥不会一时冲动干出什么事儿来吧?” 商铎笑道:“我发现婵婵很有告状的天赋啊,果然是随我。”然后看着儿子去的方向说道:“你放心,你大哥是个最有分寸的人,有时我都希望他不必这样有分寸。” 冷静自制的人,自然难免辛苦。 商铎有时候,甚至希望长子更恣意任情一些,不必这样万事谋算周全。 商婵婵忽想起一事,转头问道:“那爹爹平日里出去应酬,也会召教坊之人作陪吗?” 商铎:…… “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商铎连忙打发女儿回去,还连连嘱咐道:“可不要去你娘跟前搬弄是非。” 商婵婵摇头,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事。 书中冯紫英等人与贾宝玉宴饮,席间仿佛就有个叫云儿的妓子,几人一同坐席不说,还一起行酒令喝酒,玩的不亦乐乎。 如果她没记错,谢翎上回还说道,他与冯紫英卫若兰等人熟识,每回从铁网山回来都会一聚。 也是因此,上次才能遇上并打了贾宝玉。 商婵婵心道,那她便要问一问谢翎,是不是也同这位云儿姑娘喝过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我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猎貂人而已。 第75章 再做荷包 且说谢翎打铁网山回来, 便按日子往千秋亭来。 还带着他亲手打的两张貂。 因五皇子被皇后娘娘叫了去,谢翎便先自己过来了。 然而走近千秋亭,却见荔容郡主也不在,唯有商婵婵自己坐在亭子里, 身上披着一件妃色芝仙纹大氅, 隔着毛茸茸的垫子坐在石凳上。 谢翎走近后, 还未及与她打招呼,便发现商婵婵正在盯着一处出神。 他们在千秋亭打鸟玩,惯常是在亭子里设案,上头摆着茶筅茶盂等茶具, 有小宫女在旁扇风炉煮茶。 此时商婵婵就正望着那咕嘟嘟冒出来的白色热气发呆,连谢翎走近了都没发觉。 谢翎就格外放慢了手脚,轻轻走过去, 唯恐惊着她。 毕竟寒风朔气的,万一吓着了,易招致风邪入体。 还是扇风炉的小宫女瞧见了,唤了一声:“大姑娘。”商婵婵才回过神来,转头对谢翎笑了笑。 然后只对几个小宫女道:“你们在外头等着吧, 我不叫不需要过来。” 几人便忙退出去, 一圆脸小宫女还躬身道:“姑娘小心别叫茶炉烫着才是。” 谢翎在她旁边坐了, 细细瞧了瞧她的神色,虽不似冻着的模样,但仍忍不住道:“你如何自己坐在这里?也不怕冻坏了?” 商婵婵抬眼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样关心的话, 也不知对云儿姑娘说过没有。 谢翎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将两件貂皮递上,商婵婵便伸手接了。 然后眼睛眨了眨,忽然起身道:“谢家哥哥此去辛苦了,我也没什么报答你的,便亲手斟一盏茶给你吧。” 说着便从风炉上拿起茶壶,替谢翎倒了滚滚一盏茶。 只恨自己倒不出来吐真剂,叫谢翎自己吐出实话来,也省了她将要套话的精神。 谢翎哪里知道卢御史的城门失火,还殃及了他这条八竿子打不着的池鱼。 反而见商婵婵第一次为自己斟茶,心中不由一甜,连忙接过来。 商婵婵则捻了一块点心,漫不经心似的跟谢翎闲聊。 “荔容姐姐亲带了人往雀鸟司去了,你没见今儿这还没有鸟吗?” “说起这个,谢家哥哥在铁网山定是见过不少世面吧?” “你见过真正的野狼吗?也见过未驯服过的野马?除了狐狸和貂,铁网山上是不是还有不少獐子?” 谢翎起初抿了一口茶,只觉得过于烫了些,然一时又不舍得放下,便端在手里,吹一下喝一点。 听了商婵婵的五连问,就点头以五个“嗯”来回答。 又心道:她素日不是被拘在宫里,便是在保宁侯府中。最多也不过见些家禽雀鸟,当真是好生可怜。待日后,我一定要带她去铁网山一趟,让她也见见天地广阔才好。 他这里是满腔怜惜,然商婵婵却只是在用闲话麻痹他,好寻机诈出实话来。 见谢翎正在专心致志喝茶,还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忽然蹦出来一句:“这样见多识广,那你也见过教坊的云儿姑娘咯?” 只见谢翎当场就打翻了杯子,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一手。 商婵婵:……这要不是做贼心虚就有鬼了! 因两人坐的近,谢翎一时根本顾不得打翻的茶盏,只是打量商婵婵,连声问道:“可溅到你身上了?可烫到了你?” 外头侯着的宫女太监也忙要涌进亭子来收拾。 商婵婵摆手止住,冷着脸道:“都不许过来!” 宫女们虽错愕,然也不敢违背,连忙又退了回去。 谢翎不明所以,仍在追问:“到底烫着你不曾?” 商婵婵冷笑道:“茶水没烫到我,但谢家哥哥的反应却烫着我了!” “我也知你们这些世家男儿,拿着逛教坊只做趣谈玩笑,可我们家没有这例,我自己更容不得这个!” 谢翎见她转身要走,忙拦着道:“我并没有见过云儿姑娘。” 商婵婵继续冷笑:“没见过,你慌什么?” 谢翎摇头道:“我与冯公子确实熟识,也曾听他提起过此人,说要一同邀了来坐席,但我并不曾同意,更没有见过。” “我方才打翻了茶杯,不过是没想到你竟会知道教坊之女的名字,所以一时惊了。” 谢翎眉目不由凌厉起来:“谁将教坊这些浑话说给你听的?又是谁要栽赃挑拨?你告诉我,我去与他当面对质。” 这回换商婵婵哑口无言了:也是,女儿家贞静为主,书中黛玉湘云两个拿着人家的当票单子都不认得,只以为是一页纸,还藏起来玩。 然商婵婵这里别说知道教坊,居然连里头女孩的名字都叫的准确。无怪谢翎吓到了。 但她也不能说,我是未卜先知,前世从一本书里看到的这样话,只能把锅往亲爹头上扔。 “你这几日不在京中,怕是不知道卢御史的家事。正因他儿子流连教坊,以至于被人弹劾卢家的家教,导致他丢了官呢。这事闹的沸沸扬扬,所以我才听父亲哥哥说了几句。” 谢翎颌首,这才顾得上取出帕子,擦掉了手上的茶水,只道:“你放心,眠花卧柳这等事,在我们家也是要请家法的。” 商婵婵见他手背烫红了一片,不免有些愧意:“怪我非倒了滚茶,才烫了你。今儿不玩了,你赶紧去太医院要点烫伤膏子来擦吧。” 谢翎摇头道:“无妨,不曾破皮,一会儿就会好的。” 然后恐商婵婵自责,又主动岔开话题道:“今年五月是圣人四十岁千秋,难得的整生日。父亲说圣人有意在四月下旬奉太上皇和两宫太后往皇家别苑处住几日,松散松散。” 商婵婵数着手指头:“二月中旬会试,四月初殿试,四月下旬再去别苑,四月份圣人的行程挺赶啊。” 谢翎目光在亭外伺候的泥胎木偶般的太监宫女身上略过,然后低声道:“圣人预备在万寿节后分封诸王,这次往别苑,不只是行乐,还要举行一场射猎比试。” 商婵婵奇道:“皇子也要比骑射吗?总不见得谁的猎物多,谁就能做太子吧。” 谢翎摇头:“无非是个过场,让朝臣们看看诸殿下文武双全的意思。只是皇子们习射不过是为了强健体魄,实则三位殿下的射艺都平平。” “有多平?” “当真论起来,只怕还不如五殿下。” 商婵婵:“哦,那是都挺平的,五殿下还未必如荔容姐姐呢。” 不过这完全是术业有专攻。那三位皇子可不像五皇子这般,天天以此为乐,他们打小就在上书房苦读,以求能得到父皇夸赞青睐,这些习射看的过去就行。 平日也只射一下固定靶,至于真的上了围场就要歇菜了。 真实水平基本上就是在奔腾的马上能坐稳,顺便能射出一箭的水准,要求他们在人潮滚滚中百发百中射移动靶,三位皇子一个也不成。 大家都是花架子,谁也别说谁。 谢翎接着道:“你能不能去跟太后娘娘说个情,也带你去别苑。” 商婵婵一怔:她本来没想过这事,皇上带上亲爹亲妈去自家别墅休假打猎,她们也该放假在家里歇着才是。她都想好了,继续去林府找林姐姐玩。 谢翎见她不解,就低声道:“保宁侯爷必然也要随驾,婵婵,你也去好不好。” 他垂下目光,迟疑了一下才道:“射猎比试,我会上场的。” “你还未见过我真正动弓箭,我想你看一看。” 商婵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求观看求表扬的意思。 看谢翎神色,她就忍不住笑了,只道:“我就算跟着爹娘去了别苑,想必也不能在场上看你们习射的。” 谢翎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整个人气压都低下来。 商婵婵不由想起,去年上元节,荔容郡主牵着的那条黑犬,尾巴耳朵都耷拉下来的模样。 心中不由一软,就转了话音:“好吧,我去求求姑母。只是这事儿姑姑怕也做不得主,要带着我,必得带着所有姑娘,添好大的麻烦呢。” “若是去不成,我就做一枚荷包送你,祝你旗开得胜如何?” 谢翎眉目间的凌厉也淡了好些,追问道:“难道你能去,我的荷包便没了吗?” 商婵婵故意板起脸来:“做人不要贪得无厌。” 谢翎也不说话,将手伸到她面前去,一片烫伤的红色赫然映入商婵婵眼帘。 商婵婵:…… “行了,快收回去吧,我会给你做的,算我给谢公子赔罪,再不快些收回去,肉眼可见就要好了。” 谢翎这才收回手,语气比往日轻快不少,甚至还露出笑容来:“别苑虽没有什么野物,但却养着许多鹿,到时候我给你抓一头鹿玩。” “好啊,正好四月是我的生日,你送我一头鹿就算贺礼啦。” 谢翎疑惑道:“四月?你的生辰不是八月底吗?” 虽谢家与保宁侯府还未换过庚帖,但谢翎自然是知道商婵婵的生辰日子,这事儿他可不会记错。 商婵婵语塞:她一时失了警惕,竟然将前世的生日说了出来。 于是只能摇头道:“是我记混了,四月是,是……”是了半天也没是出来,保宁侯府并没有人是四月生的,让她想找个借口都找不到。 于是只能自暴自弃道:“我骗你的,想收两份生辰礼不行吗?” 好在此时荔容郡主和五皇子终于到了,才将这个话题混过去。荔容郡主欣赏了一下貂皮,笑道:“并不如玄狐皮,你怎么会喜欢貂?” 商婵婵心道:你们古人怎么会懂一身貂再挂着大金链子的霸气。 待回了凤景宫,商婵婵就来向黛玉讨教:“林姐姐,你知道有什么武将相关的吉利花纹吗?” 她知道谢翎并不喜欢什么梅兰竹菊的花卉,于是一时还真想不到绣什么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2019年最后一天啦。今天的两章都会是甜甜的,勾心斗角的剧情就让我们留到2020吧。 谢谢所有小可爱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等到明天,也就是2020年第一天的凌晨,我会给这章下面评论的小可爱发红包贺新年,祝你们每一天都开开心心。 如果我的文曾带给你们一点点快乐,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啦。 还有那些沉默是金,不喜欢发评论的小可爱们,也谢谢你们,请你们接受我诚挚的新年祝福,笔芯。 —————————————————————— 感谢在2019-12-30 14:35:10~2019-12-30 23:4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梁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倾夜 12瓶;暖洋洋豆沙包、林中谜 10瓶;见鬼! 5瓶;桃灼夭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大贵之兆 且说商婵婵就绣纹的花样来请教黛玉。 如今黛玉跟商驰的婚事已经在太上皇和皇上跟前都过了明路。不过是碍着商驰这三年的命书才不好明着赐婚。 太上皇只道:“可见圣僧算得准, 从前不也算的子承那孩子命中不该早娶吗?看林如海女儿的岁数,再过两年成婚才好。可见这姻缘天定,再不能错的。” 然后还傻白甜的关怀商太后:“你可得叫人再往江南去算一算,务必得尽善尽美, 别再有什么妨碍才是。” 搞得商太后都有些不忍再坑太上皇了。 皇上那里也是乐见其成。 林如海是太上皇心腹,皇上先前总有些不信他之处,如今一听这婚事, 却改了态度。 林如海唯有一女, 爱女如命皇上都是知道的, 还曾小心眼的计较过,林如海八成是为女儿才来回京效忠他的。 不过正因知道这缘由, 才更放心了些:林如海的独女嫁进了商家,就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了, 还愁林如海以后不全心全意效忠? 甚至皇上还问着商铎道:“舅舅不会为了帮我收服林如海,才舍了驰儿的婚事出去吧。” 商铎:……圣上您的脑洞未免开的太大了。 您看自己的母家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觉得谁都上赶着嫁进商家似的。却不知,我为了儿子求娶林氏女,花了多少的口舌力气,差点还求不到呢。 然面上只是一派正直忠诚:“臣对陛下的忠心, 天地可鉴。” 皇上大为感喟。 “舅舅放心, 来日驰儿不止是侯府世子,只要朕在,舅舅总能看着他承袭侯爵的那天。” 这就是承诺商驰这一代,保宁侯府仍是不降袭爵。 虽则商铎早有预料, 但皇上金口玉言明着说出来,自然还是喜事一桩。 商林两府的婚事至此已是板上钉钉。皇后也就当黛玉是商家人一般,商家欲与谢家联姻之事也未曾瞒她,还笑道:“兜兜转转,玉儿还是与本宫有缘,总是亲戚。” 于是此时商婵婵跑来问黛玉武将的吉利花样,黛玉自然猜得出。 只笑着打趣道:“是送给谢公子?可见世人说的不错,当真是女生外向,也不知你的绣活,保宁侯爷和令兄们都得过了没有?” 而商婵婵听了黛玉的一句打趣,脸不红心不跳回道:“没错,这就是送给谢家哥哥的。” “不过我不算什么外向,大嫂这才是女生外向,这会子就替我大哥想着要我做的东西了。难道咱们从前的姐妹情分都是假的不成?” 说完还假哭了两声,直将黛玉闹得红了脸。 商婵婵暗中摇头,林姐姐这么个聪明人,居然也做出这等以己之短攻对方之长的傻事来,为什么要跟她比脸皮呢。 黛玉便不再打趣她,只道:“谢公子既是武将,寻常荷包香囊的带了倒是累赘,你不如做个火镰荷包给他,可用来放置燧石。颜色也是靛蓝、鸦青、石青这些稳重的颜色才好。” 商婵婵一一记下。 黛玉因想起婵婵从前做给商驰的荷包,不由笑道:“当日那个扇套是你送给他的,我原不好说什么:那样的翠色配着芽黄,绣作竹子,太过鲜亮,只怕他不好带着到处去的。” 彼时黛玉与商驰还无甚关系,便是看着商婵婵做给哥哥的东西有些不当,也不好点出来反倒伤了她的一片心。 商婵婵笑着用食指刮了刮脸道:“他是谁?谁是他?你们说话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黛玉笑道:“这也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你还想不想我替你择个花样出来?” 商婵婵连忙点了点自己的唇:“我再不说话了,劳烦林姐姐替我选一个吧。” 黛玉便叫雪雁拿自己素日攒的那本绣品册子来,一页页翻着看,最后指了一个道:“这个最适合不过了。” 商婵婵连忙看去,正是个雄狮稳立悬崖,足下还有一轮红日的图案。 “狮子回首身不动,是大贵之象。前朝有过以此纹做正一品武将的补服之例。故而也算是个好兆头,盼着谢公子早日做大将军呢。” 商婵婵也觉得此图甚好,索性也不走了,直接就在黛玉这里铺开摊子,立时就开始描样子。 黛玉见她描得认真,明明是冬日里,却连着额头都有些出汗,便转头叫雪雁去端一碗汤羹来,好叫商婵婵喝了歇歇再描。 片刻后,雪雁呈上两只瓷碗来,黛玉便叫她不要伤了眼睛,且停一停:“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燕窝。” 商婵婵接过来,不由就想起书中宝钗给黛玉送燕窝一事。 彼时黛玉久病缠绵,更兼黄昏细雨,落于竹梢,点滴都是凄凉。 见了宝钗送来的燕窝不由羡她有母兄,不似自己,在贾家一草一木都是用着人家的,所以只得由着人说。 商婵婵心神一荡,罕有的想起自己前世之事。 她天生亲缘淡薄,父母去的早,剩下的亲戚俱是不说也罢,没半点真心。 只她自己,拿着一份余财,孤零零过了十年有余。 少时读红楼,原也读不明白,她只感叹,好在自己不必像林黛玉一般寄人篱下,反而落个自在。 等她出了意外,睁眼发现直接换了个朝代后,也只有惊讶,没有伤心。 她喜欢留恋前世,是怀念那时女人的便利和自由,然而论起情分来,她实在是殊无眷恋。那个世界,早没有她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 细想自己二十年,一句话便可以概括:“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是自由,也是凄凉。 便是来了这个朝代,她也丝毫没有用自己未来的知识造福任何人的想法。 反而在摸清了生活环境,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借尸还魂就被拉去烧死后,就开始混吃等死。 反正这个身体体弱多病,父母颇为纵容,那就过一天是一天,现在闺阁中日子看起来还是很好过的。 至于以后不得不嫁人,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像薛蟠行酒令唱的那样: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要真沦落到跟乌龟一起生活,那大不了再死一回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原也无所谓。 她就是以这样的心态,在江南躺了半年,直到入京,直到她发现自己进入了红楼的世界。 这才重新有了期待——她竟然可以亲眼见到曹公笔下她最喜爱的人物。 人生有了盼头,不觉就鲜亮起来,一晃,也就到了今日。 如今她心之所系,不止黛玉,更有父母、兄长、谢翎、商太后等许多人,她不再是随波逐流居无定所的小舟。 哪怕是死也如同一滴水落入水中,不会有人在意。 来日之路,或许并不能一切顺遂,但有这些亲人,她便能无忧无惧。 怀着这样的心肠,商婵婵做起这个荷包来就格外认真。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审美崎岖,心里很明白自己从前做的扇套距离精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所以她才不敢送商太后和母亲,偏送给哥哥们,看他们那种明明为难却不得不夸赞的表情,就觉得有趣。 然而大抵还是女儿之心,送给谢翎,她还是想做的好一些。 她在宫里加班加点做荷包时,商驰在宫外,却在思考家风教育问题。 长兄如父并不是一句虚话,且商驰也是商家未来的族长,所以在他看来,亲弟弟们的教育问题,都是他的责任。 卢御史之事,给他敲了一个警钟。 商铎与他都是心眼多的筛子一样的人,只有他们算计人的份,可商骏和商骥并不是这样的人。 要是一时叫人引着往坏处走,岂非悔之不及。 于是,商驰便趁着二弟难得的休沐回家,将两个弟弟叫来,以卢御史之事为由,预备给他们紧紧弦。 商骏面色平静肃然:“大哥无需担忧我。”眼下还带着近来熬夜整理史稿所致的淡淡乌青。 又看了看三弟一脸淳厚温和:“,不止我,我连三弟也敢打包票的。” 商骏是知道自己这位大哥的,聪明人往往过于自负,凡事只信自己。 哪怕他俩保证了,估计也得被严密考察一段时间,那日后他早出晚归睡在崇文馆怕就要添许多被盘查的麻烦。 于是他立刻将祸水东引,面上仍然是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大哥从小教导,弟弟片刻不敢忘。所以兄长与其担忧我们,不如担忧妹夫。” 商驰又开始叩桌子。 于是下午,在兵部演武场上练习射箭的谢翎,就迎来了三位未来舅兄。 饶是他自幼习武,心意坚沉,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有些发晕。 在外人看来,这走过来的是三个翩翩公子,在他眼里,这简直是三尊大佛同时显灵一般。 于是忙迎上来一一见礼。 商骥最为温和,且他一直有点怕谢翎这样冷着脸的人,骤然见了他恭恭敬敬的样子,还有点不习惯,代表哥哥们伸手托住谢翎:“谢公子不必多礼。” 商驰手里拿过一只羽箭,准备先寒暄一下,起个头:“你在为四月骑射比试练弓?” 谢翎垂首应下。然而他的应下不过就是一个字:“是。” 随后继续垂首肃立,静听下文。 四人之间不由泛起一阵尴尬的沉默:哪怕是商驰,面对这样一张浓眉厉目严肃的好去吓唬小孩的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谈论教坊之事。 还是商骏打破了僵局,道:“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习射乃君子六艺,你对此上心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年纪轻,切不可好胜心太强。需知,射,仁道也,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才是君子之道。 谢翎极少与商骏打交道,觉得这位舅兄有点不似商家人。 商婵婵是学识上不足也就罢了,但商铎商驰虽是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说话却也从不爱引经据典的掉书袋,只是简明扼要。 然舅兄开口,谢翎自然应下,再施一礼,又说了一个字:“是。” 沉默再次笼罩了现场。 商骏:……妹妹那样爱说话的一个人,这门姻亲真的能成吗。 商骥见此,心道:难道今日竟轮到我出面不成? 想着他既为兄长,自当责无旁贷,于是站出来道:“谢公子,除了读书习射,在宫中行走,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谢翎想了想,这次连是都不用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别的什么也不干。 商骥:……好的吧。我连个是也没得到。 商驰终是忍不住莞尔,可见世间人物,当真是奇妙,谁能想到谢翎这样沉默寡言的脾气,跟商婵婵却能说到一起去。 两回上元节,两人只是叽叽咕咕,哪里有这会子的尴尬默然。 于是商驰索性开门见山,直接说道:“你前些日子虽不在京中,现也该听闻了卢御史家风不严以至丢官之事。” 谢翎登时就悟了,这三位大佛是来替妹妹警告他的,心道:果然是亲兄妹,说的话都差不离。 于是他也不用商驰再说,直接道:“请诸位兄长放心,我谢家家法不容此事,我亦无此心。” 待回宫再见商婵婵时,谢翎便道:“你放心,三位舅兄也来敲打过我了。” 商婵婵眼睛登时就圆了:“这位同学,你说话可得谨慎些,谁是你舅兄?来,把这话重新说一遍。” 谢翎点头:“三位未来的舅兄敲打过我了。” 商婵婵就将手里的荷包晃了一晃:“你最好与我认真道歉,否则我就将它扔到碧波池里去喂鱼。” 谢翎一怔:“这才几日,你就做得了?伤了神怎么好?” 商婵婵笑道:“火镰荷包本就小巧,且这花样也并不难,几天自然就成了。” 见谢翎接过去细看,商婵婵就道:“你觉得这个图样如何?是我特意讨教了林姐姐给你选的,想着你不爱那些花儿草的。” 谢翎点头,唇边露出笑意来:“是,我更喜欢这些活物——这猫扑红球绣的活灵活现,且这花样罕有,我从未见过。” 商婵婵面上的笑就是一僵。 偏谢翎内心欢喜,并未察觉,反而继续笑道:“我明白了。你从前与我说起过,郡主送你的猫十分可爱,可惜不能抱进来让我瞧。所以才绣在了荷包上是吗?你放心,我一定好生收着。” 商婵婵打断他,面无表情:“我绣的是雄狮回首,脚踏红日,乃武将的大贵之兆。” 并不是什么猫扑红球。 谢翎:……我就知道我话多的时候,必要犯错。以后果然还是不开口的好。 商婵婵阐述完毕,伸手就要夺回来:有眼无珠的人,不配她的荷包。 谢翎连忙退了两步,将荷包收好:“原是我眼拙,你只恕过这一回吧。” 商婵婵哪里能从他手中夺得过东西,只得在原地顿足道:“你拿了去给大郡主和五皇子看,只不许说是我绣的,让他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我不信世人都这样有眼无珠,指鹿为马!” 谢翎心道:那你可又要生气了。 然到底不敢违背,只得拿了来给萧家姐弟看。 荔容郡主一见就叹道:“嚯,好肥的猫!谁会在荷包上绣大胖猫啊。” 五皇子则指了那轮红日道:“看到这球我想了起来,咱们改日是不是可以玩蹴鞠?” 商婵婵: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亲情真的是世上最珍贵的。 祝2020年,所有小可爱及家人都能一切顺遂。 第77章 找人背锅 且说卢御史被免官之后, 皇上心头大快,几乎处于一种看什么都顺眼的状态。 这日下朝后,皇上信步来到昭阳殿中,正巧见到皇后在亲手为五皇子裁制寝衣。 不免摇头笑道:“皇后果然是慈母。只是你如今母仪天下, 还亲手做这些活,可见对让儿还是溺爱了些。” 皇后忙起身来迎,口角含笑, 嗔道:“圣上这样说, 臣妾可不能认——今儿臣妾在凤景宫中还见母后亲手下厨, 给圣上做了一味荷花酥呢。” 谁的儿子谁疼,皇后哪里肯背这个溺爱的锅。 皇上不由抚掌大笑:“朕多见皇后温惠端良之态, 这般神色却是许久未见了。” 然后便大刀阔斧地坐下来,接过宫女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朕儿时便喜欢这荷花酥, 觉得又好看又好吃。然父皇并不喜我们兄弟吃甜食,只说男儿家嗜甜, 必是心意软弱之辈。” 皇上语气淡了下来,带着些许不满之意:“如今朕手握乾坤,然还是不能随心畅意,想吃一道点心都得顾虑父皇的看法。还得母后亲手做了送过去才得吃几块。” 太后亲手所做, 皇上为表孝道, 自然也要用些,太上皇那里也就没别的话了。 谢皇后就将手轻轻覆在皇上的手上,安慰道:“这些年都过来了。皇上,您如今已经是九五之尊了。” 皇上反握了她的手, 夫妻两人默默坐了一会。 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夫妻,在这冬日夜晚彼此对坐,各有感慨。 皇上心道:结缡二十余载,朕也宠爱过许多女人,然她们都渐渐失宠,许多更消失在王府与后宫中,连面目都十分模糊。 这么多女人里,唯有正妻谢氏,在平日里,可以对朕自称一句“我”,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 而皇后心中想的却是:一世夫妻,做到最尊贵的份上,也不过是同床异梦,各有忧虑,更甚至彼此算计。 好在玉儿不必再过跟我一样的一辈子。 皇上并不知皇后所想,在他心中,谢氏是最合宜不过的正妻。 此时他侧首看谢皇后,只见她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再不是当年红烛下娇俏柔婉的少女。 这些年,她为他生儿育女,一路陪着他走过许多风雨如晦的日子。 为此,她甚至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女儿。 皇上心中一动,忽然开口道:“你不是极喜欢林如海的女儿,要认作义女吗?你着钦天监定个日子吧。”也算做一种补偿。 皇后心内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语气和缓,一一道来。 “虽说咱们皇家不论辈分,但商大公子到底是皇上的亲表弟,臣妾再认了玉儿做义女,还是有些不妥的。” “且臣妾叫了宫中掌管史书的女吏来,翻阅旧例:帝后所收的义女,大多是忠臣良将的遗孤,因年幼失怙才鞠养在宫中,再不然就是节烈贞孝的女子,记做义女以彰皇家之德。” 这些就不必接进宫中养着了:但凡能惊动天下的节烈贞孝,多半已经死透了,皇家就负责给个名声。 皇后温婉含笑:“可现在林大人还在呢,且就这一个掌上明珠,咱们总不好夺了人家的独女,反上了咱们皇室的玉牒。” “所以臣妾想着,只心里有就是了,来日我能以长辈的身份主持这孩子的及笄礼,也算是圆满。” 因觑着皇上神色和悦,皇后便起身行礼道:“臣妾疼爱林姑娘之心,与亲生女儿无异。所以虽认不得义女,也请皇上赏她一个县主之位,成全了臣妾的私心吧。” 说完眼圈就红了。 皇上哪里不明白皇后的心结,此时一手托起皇后:“你放心,朕许了你就是。你也不必再担忧,林氏女若嫁了旁人家朕也不好说,但进了保宁侯府必不会受委屈的。” 皇后这才一笑:“若不是嫁了圣上的表弟,臣妾也不会失了认义女的机会,到时皇上必要许臣妾替她选个好封号才是。” 皇上颌首答应下来,然后便示意皇后入座,两人就儿女之事继续闲谈。 皇后知道现正处在分封诸王的关键时候,许多话题都是不能碰的,于是只挑些五皇子的趣事来说。 果然皇上眉目放松了些,因听到五皇子他们还去祸害各色禽类,不由想起商婵婵来:“朕原听母后说,这位小表妹是个最孱弱内向的,如今也叫让儿和荔容两个带坏了。” 又笑道:“母后和保宁侯这样疼爱她,不知日后许到哪户人家才放心。” “朕记得她刚出生没两年,舅舅就与朕私下说,女儿打小生的弱,日后也不准备将她嫁到高门大户里去受拘束,准备下嫁以求自在呢。” “正好他今年主持春闱,等殿试后说不得能来个榜下捉婿,挑中个好儿郎呢。” 谢皇后垂首不语,只是含笑,心中却道: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是我们家的了。 不比商驰和黛玉之事能过明路,目前商谢两家联姻之事,却只在彼此默契中。 起码大皇子做太子前,并不预备叫皇上知道,免得叫皇上以为两家早早联合起来,谋求太子之位。 虽然这确实是事实没错。 于是谢皇后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道:“二月的春闱,四月的殿试,五月又是万寿节。商侯爷当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皇上连着点了两下头表示认同:“是了,似保宁侯这等,才是入馆阁则曰名流,历省台则号能臣的官员。是真正的办事之人。” 说完又将已经被削成白板的卢御史拿出来继续当反面教材:“似卢林安那等,不过是胡说八道,陷明君于昏君之地来图自己的虚名!当真是该死。” 皇后心道:是不是明君,也得千秋史书评定功过,您倒是大言不惭的就给自己戴上明君的帽子了。 况且卢御史也没说错什么,从前您逾制宠爱柳贵妃的时候,难道不是偏宠媵妾,宫无正寝? 当然面上还是笑着的,边拿着银火箸,轻轻拨弄香炉里的灰边笑道:“前朝的事儿臣妾不明白,更不会分辨谁是能人谁是无用之人。” “然只瞧上回,商侯爷为圣上尽心,被太上皇罚抄书,就可知侯爷忠义了。” 现在商、谢、林三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彼此守望相助,一有机会就会不动声色替对方说好话。 不过以三家之势,几可定局。 用商铎私下跟长子表态的话来说就是:大皇子占着嫡长的名,在内有亲娘做皇后,还有亲弟得宠。 在外咱们几家联手明里暗里的扶持,若再做不得太子之位,就是天要亡他,咱们就认命吧! 当年他跟皇上要是有这样好的条件,这上位之路哪用这么辛苦! 皇上听了皇后的话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保宁侯不但为朕担着父皇的责怪,更是替朕背了不少骂声呢。” “朕心中有许多改革之举,碍着父皇都不好动,少不得都授意他慢慢作兴起来。” “那些御史怕掉脑袋不敢骂朕,自然都冲着保宁侯去了。甚至连‘遍植党羽,朋比为奸’这样的话都敢说,真是信口开河!” 皇后不敢多说,只能附和一句:“商侯爷好生冤枉。” 皇上摇头:“罢了。正所谓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嘴长在旁人身上,凡成大事者,哪个不受人毁谤,泰然处之便是。” 皇后忍不住腹诽道: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您既然这么明白道理,为啥不泰然处之呢?卢御史上书劝谏一回,你就跳着脚恨不得亲手把人家脑袋拧下来。 可见这世上多得是这种人,慷他人之慨最是大方。 别人被刀捅了还叫人家宽容忍让,自己才被骂一句,就恨不得提刀干掉对方全家。 正所谓正人君子难做好皇帝,君王倒是该有这种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双标心态。 不过话说回来,当今对保宁侯府,尤其是对商铎这个陪他一路走来的舅舅还是十分关切的,跟皇后一番交流后,不免也觉得保宁侯太委屈了些。 于是次日就将商铎叫了来,只说要提拔一个官员,凡有得罪人的事就专门交给他去做,算是给商铎立个挡箭牌,叫御史们有事去骂他。 皇上口气中不无讥讽:“忠臣能士不好找,这种欺下媚上,巴结奉承的官员却比比皆是,你随意提拔上来一个,也省了自己挡在前面,沾了污名。” 商铎明白皇上的意思,这不就是找个狗腿子嘛。 最好这人还得势便猖狂,放出去就能咬人,吸引一下仇恨值。等日后用完了,正好卸磨杀驴,为民除害,皇上还能落个美名。 他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最合适的人:“皇上,臣这里有个人选。为人之忘恩负义贪婪狡猾就不必说了,更难得是跟四大家族关联着,还是靠着贾家起复的,日后正可以来个一锅端。” “其名贾雨村。” 同年四月,贾雨村补授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自此一跃成为皇上的心腹,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又是后话了。 只说此时,商驰正在部里,面对金吾卫刘长史,笑的如沐春风:“听闻如今骑曹一职由荣国府嫡孙贾二公子所任,我久仰其名,只可惜缘悭一面。” 刘长史面对这位保宁侯嫡长子,笑的如同一朵大丽菊,只恨脸太小,摆不下更多诚挚的笑意。 口中连声道:“这有何难,明日下官便叫贾骑曹来支领下月的银钱,商侍郎自然就见得了。” 作为贾宝玉的顶头上司,刘长史虽然不敢惹荣国府,但派给贾宝玉点公务还是没问题的。何况比起贾宝玉,还是讨好保宁侯府比较重要。 商驰颌首,目光一片清润温和:“既如此,便谢过刘长史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贾雨村的盒饭热起来。 感谢在2019-12-30 23:55:24~2019-12-31 23:3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暖洋洋豆沙包、糯香碎银子、金鱼面、欧阳漠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夜 400瓶;阿狸阿里郎 75瓶;四眼妹 50瓶;云月叶华 40瓶;莫莫、菲菲、Helen9325 30瓶;吴小舞的白日梦 28瓶;喵喵、饼饼、金鱼面、肥鱼月半弯 20瓶;我有一个大16 14瓶;霜淇淋、yulu、豆酱、筱颜 10瓶;青青翠微 6瓶;玖月、多朵、眉画犹思、暖洋洋豆沙包、墨迁迁的默默 5瓶;yifen、雷语、荫荫夏暮、榕喵喵 2瓶;枫叶飘飘、安咻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不忠不孝 且说贾宝玉此人,虽口中常说男儿是须眉浊物, 他一贯最厌。 但其实是分人的, 比如北静王、比如秦钟、比如蒋玉涵,他一见俱是倾倒, 别说厌了, 恨不得挂在人家身上。 他倒是真的不看出身, 只看一张脸, 标准的颜控。 起初他听了刘长史的吩咐来户部关银子,还拖拖拉拉十分不快。然见了商驰后就禁不住眼前一亮,立刻起了结交的心思。 他之前从未亲眼见过商驰,故而此时并不认得。只见他穿着侍郎朝服,便知是户部官员, 自己正巧可借公务过去说话。 然也不由跌足在心内叹道:这样明珠美玉也似的人物, 偏偏落入俗世官场之中,与一群禄蠹朽木为伍,当真是令人叹惋。 于是忙上前问好,又询问商驰姓名。 商驰并不与他寒暄,只道自己是户部侍郎,让贾宝玉取出长史的批条与账目来对册。 贾宝玉就忍不住皱眉:此人看似清风朗月, 为人却是俗气,只在这些银钱上计较。 且商驰对过账簿后,又问了他读什么书,上了几年学,更叫贾宝玉觉得俗不可耐。 无非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 才肯好好回答。 但等商驰再论及今年会试,问着他八股破题时,宝玉就忍不住翻脸了,斥道:“八股文章最为可笑,那些个举子不过是诓混功名,把历代圣贤明言混搭乱凑,东拉西扯,都白糟蹋了,还自以为博学深奥呢!” 然后又怨念地盯着商驰:当真是个利欲熏心之人,白辜负了上天给他的这副形容。 商驰也不与他辩驳,只另起一话贺他;“老圣人特念旧恩,有意命贾二公子入国子监读书,想必日后二公子的学问可日进矣。” 宝玉的脸当场就刷白一片。 要不是在户部,他能当场就开始砸玉。 国子监在诸多学子眼里是研实求学的圣地,但在贾宝玉眼里,简直就是污浊的发源地,他绝不能沦落到那等去处! 于是当场对着商驰发表了一通“国贼禄鬼”的宏论,这次可就不单单批驳诮谤八股文章了,更是连满朝文武都骂了进去。 商驰静静听着,见他一气儿说完,才指了旁边一位听呆了的抄账小吏道:“你去工部,立请贾存周贾员外郎来此一晤。” 宝玉目瞪口呆,当场腿软。 刚才指点江山,把满朝文武都说成贼和鬼的气势登时就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由恼道:“你又是何人,我父乃荣国府之子孙,岂可容你召之即来!” 商驰懒得与他多话:贾宝玉方才还骂官员是国贼禄鬼,这会子又拿着家世来唬人,实在可笑。若他能如卢林安般铁骨铮铮,一根筋对谁都说一样的话,商驰还能高看他一眼。 如今只瞧他听了父亲的名儿就吓成个鹌鹑的样子,就连鄙夷都懒怠了。 正如贾宝玉当日见了北静王,听王爷嘱咐贾政不要溺爱子孙,让他去谈讲诗书,增进学问时,根本一声不敢吭。 倒是宝钗湘云等女孩劝他上进,他就甩脸子走人,也不是平日所说的爱护女儿的形容了。 说到底不过是窝里横罢了。 现他并不知道商驰的出身,只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户部官员,听他要给贾政告状,当然就恼了,只问着商驰是哪个。 自方才贾宝玉提高了声音开始长篇大论起,户部堂内许多官员都开始往这边行注目礼。 此时早有看热闹的人出声说道:“此乃保宁侯府嫡长子。” 另有人补了一句:“就算不论家世,商侍郎的官职也比贾员外郎要高呢。” 贾宝玉:…… 民众往往会将皇宫和皇城混淆,其实两者并不相同。 皇宫才是天子居所,而皇城的范围却很大。 本朝六部皆在皇城中办公,太/祖时六部设在南面午门内的几处房舍中。后来大伙儿都觉得不太吉利,几次上书皇帝,直到了太上皇时,才终于有幸搬家,去了西华门处。 但无论怎么搬,六部都是挤在一处的。 故而贾政得了此信儿,连轿子车马都不用备,跑着也可以很快赶来。 而贾琏今日也在工部,听闻后也连忙跟在二叔后头一起过来。 边跑还边算着日子,心内暗道不好:今日林姑父休沐,他们荣国府跟商家别说没有交情,倒还有些不痛快。林姑父不在,谁能压住商侍郎护着宝玉? 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贾政都该与保宁侯平辈论交,算来商驰乃是晚辈。然而商驰面对贾政,一点没有执子侄之礼的意思。与他一贯尊老敬贤谦恭慎行的举止大为迥异。 不过想着方才贾宝玉说的那些话,在场的官员自然不会说商驰的不是。 说起在场官员,现在户部里可是站的满满当当。 谁说男人不爱看八卦热闹?有了热闹他们也高兴的很。 故而此时来的不光贾政叔侄,还有别的六部官员听闻了信儿走了来围观的。 尤其是刑部,本来大伙儿还在自己部里脸红脖子粗地辩一件凶杀案的律法,连着大理寺的人都跟着一起吵吵。这会儿听了户部有热闹看,就全都扔下手里的活跑来看热闹了。 唯有刑部尚书,年老持重,不好意思自己也跑去围观,忙扯了一个员外郎道:“你好好记下,回来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故而贾政看着满堂同僚,只觉丢脸尤甚,一张方脸上赤红一片,只怕连戏台子上的关二爷见了都要自叹弗如。 贾琏忙上前给商驰作揖道:“下官这位二弟性子古怪,不知如何得罪了商侍郎,万望海涵见谅。” 又见宝玉只是站在一旁,躲避着贾政的目光,就扯着他来道歉。 商驰抬手制止:“他并非得罪于我。” 然后对贾政将方才宝玉的话一一道来,他向来是过耳不忘,此时字句一字不差,半分未增减又说了一遍。 让刚刚才赶来看热闹的六部官员也都听了个全,有些已然神色变更,那些性子焦躁些的更是开始嗤之以鼻,毕竟贾宝玉这简直就是地图炮,无差别的攻击了在座所有官员。 这也就是御史台的人不在,否则估计早就开始挽袖子写弹章了。 商驰眉目清寒一片,对贾政道:“会试在即,家父夙夜不敢有懈,只求为国举贤能之士。不料科举八股却被令公子斥为诓混功名,糟蹋圣贤。如此辱及朝廷,此为不忠。” “而令公子口口声声将官宦贬为国贼禄鬼,其言行弃宁荣二公于何地?此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行,我为臣子,不得不上禀天听。” 这回不只贾宝玉,连贾政和贾琏也吓得腿软。 不忠不孝的大帽子扣上还不算,居然还要去告御状,商侍郎未免太狠了些!他俩不比宝玉不通世情,心里很明白,眼前这位保宁侯的嫡长子,要去圣上面前告状是很容易的。 于是连贾政都顾不得身份,连忙行礼请罪。 只恨得要吐血。 上回他对着林如海请罪,是为着王氏这个蠢妇,这会子更对着年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晚辈弯腰,却是为着王氏那个蠢妇养出的儿子! 这会子他根本不想宝玉也是自己的嫡子,只恨王氏不曾教导儿子。 哪怕贾政一向自诩方正孝顺,不敢言及任何贾母之过,此时心里也不免生出怨怼之情:要不是贾母多番阻拦,他早早将宝玉管束起来,哪里至于今日做出不忠不孝之事,连累全家! 想当日,他为着忠顺王府来要琪官,火在心头,只嚷着拿绳子来勒死宝玉,免得日后干出弑君杀父的事情来。 那时候还好说一句气话,现在却是真的怒发冲冠,恨不得直接勒死这个儿子算了! 又听旁边不知是哪位挨了地图炮的官员冷哼一声,说道:“荣国府当真好家教!”不由越发愧了,不光是脸,一双眼睛都憋红了。 不由起掌落在宝玉脸上,又忍不住动腿踹了他两脚:“你个不知死活的孽障!” 商驰这才摆摆手,命身后几个小吏拦腰抱了贾政,将他拦下。 然后淡淡道:“六部乃国之重地,不是贾大人教训儿子之处。还请将令公子带回府好生管教吧。” “需知,少做口舌之孽。” 贾政本就站不住脚,听商驰这话,连忙搡着宝玉就出去了,唯有贾琏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已经收敛神色,转而与其余官员应酬谈笑的商驰,遍体生寒。 商驰可是林如海的直系下属,哪里能不知道林家与荣国府的姻亲,今日却还是这样毫不留情的下贾家的面子,可见保宁侯府的态度。 朝中谁人不知,保宁侯的态度就是皇上的态度。 要不然,贾家也是有些亲朋旧故的,方才怎么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替荣国府打圆场,自然是不肯得罪保宁侯府的缘故。 贾琏虽不喜读书,但为人圆滑极会察言观色,在朝中混了半年有余,很是长了见识。 再回头思量自家从前的一些违法乱纪的作为,就觉得毛骨悚然,如头上悬剑。可惜他人微言轻,虽是长房承爵之人,奈何在家里一句话也说不上,空自悬心也无用。 如今这情形…… 他额角冷汗涔涔:京城,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至于宝玉回府后,遭受亲爹一顿暴打的经历,则令商婵婵十分感兴趣。 于是一从宫中回家,她便特意叫婆子递了帖子进荣国府,只说悄悄给琏二奶奶,请她过来说一说此事。 凤姐儿便假托往舅太太处送东西,然后来了保宁侯府。 商婵婵早备好了茶点,在屋里候着,见了她只道:“琏二奶奶请坐。” 凤姐儿笑道:“商大姑娘客气了,从前见时,大姑娘还随着林妹妹叫我一声凤姐姐呢。” 商婵婵一笑:“如今我大哥之举,使得贵府失了颜面,我恐凤姐姐恼我,不肯应呢。” 第79章 步步高升 商婵婵原就要试探凤姐儿的态度,所以一见面就挑明了前几日的事情。 然后望着凤姐儿, 打量她神色中有无怨怼之意。 王熙凤却笑容满面道:“商大姑娘言重了, 论理宝兄弟很该打一顿才是。” 虽然此次因保宁侯府,整个荣国府又都跟着丢了一回脸。 但经贾琏的一番劝说, 凤姐儿早拿定主意跟着贾琏外放出去, 另谋前程。所以并不曾跟着二房一起敌视保宁侯府。 且经过此事, 她忽然想起从前秦可卿去世前夜, 入她梦中来,说了好些树倒猢狲散之语,就不免心惊。 便盘算着要与林家和商家结个善缘,多个人脉多条路。 故而接了商婵婵的帖子,毫不迟疑的就来了。 茯苓带着旁的丫鬟退了下去, 只留了商婵婵跟凤姐儿在内室。 商婵婵便道:“难得凤姐姐不计较。此番的事, 害得荣国府二老爷父子双双丢官,真是令人遗憾。” 凤姐儿:……还是从前那个生气了,就直接砸螃蟹砸人的商大姑娘看着比较和谐。如今这个口中说着遗憾,脸上都是笑容的女孩子,看着很违和啊。 贾宝玉英勇无比,在皇城六部内“舌贬群儒”之事, 没过夜就传到了皇宫里。 当然,还有御史台。 御史的职责原本就是上谏君王之失,下弹群臣之过。 然而如今卢御史的前车之鉴刚刚新鲜出炉,大伙儿也都看明白了皇上的脾气:绝对不能去打他的龙脸。 所以现在御史就只能下纠群臣过失了,这不, 贾宝玉就送上门来了。 便是护短如太上皇,在皇上捧着御史台雪花一样的折子递过来时,也只得蹙眉:“当真是丢他祖宗的脸。” 然后就默许了皇帝出手革了贾政父子的官职。 继卢林安之后,皇上又得以出手,削了两个荣国府的白板,心情立刻更上一层楼——唯一遗憾就是这父子俩官职太低,削起来少了一点儿成就感。 见太上皇似有不愉之态,皇上忙安抚道:“父皇,那贾存周父子不过是荣国府的二房。” “现贾家大房嫡子也在工部为官,听闻倒是有几分勤勉。朕想着来日给他个实缺外放历练一番,老荣国公也就算是后继有人了。” 太上皇这才开了脸,捋着花白的胡须道:“是了,二房早晚要分出去,长房成器也就罢了。若是他们都像子腾一般就好了。” 皇上心道:若四大家族都是王子腾,朕早就睡不着了! 但见太上皇提起王子腾来,皇上生怕亲爹起意再召回王子腾,于是便道:“如今闽南一带有些不安稳,尤其是海疆之上似有动乱之象。儿子想着,王子腾素来骁勇善谋,便叫他往镇海总制周琼那里坐镇去了。” 镇海总制周琼乃是南安郡王周聩的堂弟,如今兄弟正奉旨镇守闽南一带。 太上皇点头,叹气道:“是个苦差事,难为他了。” 皇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没翻白眼:食君之禄,朕叫他死都是应该的,巡个沿海就难为他了? 您老人家这种慈爱之心,为啥不放在自己亲儿子身上一点,看不见朕这个皇帝做的才为难吗! 可怜他堂堂帝王,也要陪笑做戏,此时只能继续笑道:“还有一事要回父皇:德嫔柔嘉贤和,又出身名门,朕想着给她一个四妃之位。” 太上皇点头:“甚好。” 皇上越发道:“况朕想着,宫中嫔妃入宫多年,抛离父母,倒是可怜。朕日日侍奉父皇母后,仍觉难报养育之恩的万一,何况旁人。” “听闻也有嫔妃之父母,因思念儿女以至成疾,朕十分不忍,不如以后每逢二六日期,准妃嫔眷属入宫请候看视。” 太上皇便露出赞许之意:“朕当年择你为帝,正为了你这至孝纯仁。” 说来这还是商铎给皇上提的意见:“太上皇现在只想着施恩,圣上顺着他就是了。况且这些官宦之家,心思多得很。如今给他们漏一个口子,以后肯定会生出事来。” 说白了,就是钓鱼执法。 比如荣国府,比如镇国公府,都有女儿在宫里,要是能一月两回进宫,那内外勾结起来就更方便,到时候能定的罪也就多了。 皇上深以为然,果然拿来给太上皇献宝,还被表扬了孝顺。 然而连出主意的商铎也想不到,以后太上皇居然会生出省亲之事来。 唯有商婵婵,在听了元春要进位的消息后,心道:来了,鼎鼎大名的大观园要来了。 于是此时她与凤姐儿对坐,便有意再最后暗示凤姐儿一把。 “听闻琏二爷将要高升外放,我这里先贺过凤姐姐了。” 凤姐儿本来都准备开口细说宝玉挨打之事,听商婵婵忽然提起贾琏,也连忙谦了两句。 商婵婵略一歪头,笑道:“还有一件你们二房的大喜事,我私下透露给凤姐姐,你只别告诉了旁人去:宫里又要多一位姓贾的四妃了。” 这话落在凤姐儿耳朵里,不喜反惊。 这回贾政父子丢官,贾赦短暂的扬眉吐气了一回。 然如果元春晋为四妃,那二房肯定又要骑在大房头上了。相比起来,宝玉丢了个骑曹的官职何足挂齿。 凤姐儿感念商婵婵告知她此事,只苦笑道:“多谢商大姑娘,看来,便是我们夫妻二人不离京,在府中也没有站脚的地儿了。” 若是从前她没看破王夫人的心思,两人未曾撕破脸,此事一出,她说不得还会欢欢喜喜,并且引以为傲呢,但现在却只有满腔苦涩。 看来这荣国府的家私,他们大房是半点都摸不着了。 商婵婵一笑:“人人都说,不要羡慕贼吃肉,要看贼挨打。然最惨不过,肉没吃上,还要替贼挨打。” “凤姐姐觉得从府里被挤走就是最可怜的事儿了吗?只怕来日还要替旁人顶罪呢。” 一番话说的凤姐儿如遭雷击,俏脸雪白。 忍不住追问道:“大姑娘这话何意?” 商婵婵索性开诚布公:“从前府上包揽诉讼用的谁的名帖?总不至于是从五品贾员外郎的吧。” “而那私自放贷,重利盘剥,用的又是谁的名头?凤姐姐这么个聪明人,如何做出这些个糊涂事来。” 凤姐儿面色白里泛青,她看着商婵婵笑吟吟的面容,说不出话来。 从前她拿商婵婵不过做个娇生惯养脾气甚大的姑娘家看,如今见她将自家阴私事一一点出,凤姐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涌到天灵盖。 “我知凤姐姐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只不过失在没读书所以不知法上。” 商婵婵叹道:“凡做过,必有痕迹。凤姐姐倒不如想想,怎么了局,才好干净的脱身罢了。” 凤姐儿想着自己屋内那一箱借票,只觉得身子有如火在烤。 但她到底不是寻常人物,强行镇定下来:以保宁侯府如今的权势,商婵婵要是有恶意,今日也不用来提醒她。 况且她既然说了能了局,想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还有时间。 虽然现在已有了外放的风声,但贾琏的具体调令,还是得等殿试过了,春闱放榜后才能下发。 三个月的时间,她定能想法子将此事了了! 她手下用力,连养了好久的指甲都因扣在桌上折断却不自知,这才梳理了思路,定下了神,起身就要行礼:“多谢商大姑娘。” 商婵婵连忙一手托住,笑道:“我也并没有帮凤姐姐什么——若有能提醒你一二的地方,全当我替林姐姐谢过你从前在贾家的回护之情。” 然后又笑道:“凤姐姐真要念着我的好,就将府上宝二爷挨打之事细细讲给我听。” 凤姐儿的口齿,那真的是活灵活现,去说书的话,定会挤得旁人没有饭吃。 这次贾宝玉犯的事儿比起上回更大了。 虽则拖了他回家时,贾政还不知道自己丢官的消息,但想着六部围观的丢脸壮举,他也再不能忍。 都来不及进二门,就叫小厮捆了贾宝玉,拿着马鞭抽了他一顿。 后头打马赶回来的贾琏,虽然也恨贾宝玉又给府上丢脸,但看贾政这往死里抽的架势,也不敢耽搁,连忙窜进去找贾母求情。 贾母年老,到底到的晚了。 还是王夫人听说后,跑的更快,扑上来就护着宝玉。 然而现在贾政正是连她一并恨着,见王夫人扑上来拦着,不但不停手,反而将母子俩一并抽了一顿——倒是正好了,不然的话,老夫老妻的动手打架还叫人笑话,王夫人自己拱到鞭子下面,贾政可不会留手。 凤姐儿说到这里只笑道:“可惜我是扶着老太太赶去的,并不曾看到二太太挨打的样子,都是过后从小厮口里听的。等我去的时候,二太太连脸上都带着青紫的痕迹,只是要厥过去。” 凤姐儿遗憾道:“可惜就是……” 商婵婵接口:“可惜这次是冬天,衣裳厚。马鞭又不比板子,只怕打的不重。” 凤姐儿心道:知己,绝对的知己。 然后又掩口一笑:“不过也无妨,那是当天打的。等二老爷被罢官后,又结结实实用板子打了宝兄弟一顿呢。” “这回连老太太也拦不住——因此事惊动了圣人,老太太也不敢拦。这样的罪过,家里不下狠手,若是让圣人以为府上不肯认错,再下旨罚宝兄弟,可就不是一顿板子能算了的。” “如今宝兄弟还躺在屋里下不来床呢。” 商婵婵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哎,那位薛姑娘回府后如何啊?” 凤姐儿“噗嗤”一笑:“大姑娘不提我还忘了这个笑话。如今史大妹妹叫老太太接了我们家去,就住在暖阁里头,吃住都跟宝兄弟一样,两人好生亲近。” “偏薛大姑娘回来了,倒成了三个人日日一处说笑谈讲,正经我们家的几个姑娘却都到不了宝兄弟眼前了。” “这回宝兄弟挨了打,老太太那里何等上心,第二天就带了我们所有人亲自去探候宝兄弟。” “可巧,薛大姑娘就从梨香院千里迢迢一路托着一丸药去了宝兄弟屋里,陪着老太太和宝兄弟说笑了一回。” “别人都没说什么,唯有云妹妹心直口快,问着宝姑娘:宝姐姐既说这药有用,为何只带了一丸来,是够一次的,还是够一天的?剩下的难道以后要天天送来不成?就算姐姐不怕累,爱哥哥也没有精力天天说笑呀。” 连湘云咬舌头,将二哥哥叫成“爱哥哥”,凤姐儿都学的惟妙惟肖。 商婵婵听得不亦乐乎,心道:湘云仗着这心直口快的脾气,真怼起人来,比黛玉的杀伤力可强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31 22:52:05~2020-01-01 23:3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精灵、暖洋洋豆沙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月叶华 40瓶;萝卜 10瓶;Sandrine 5瓶;樱桃小梨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省亲事宜 待王熙凤从保宁侯府出来, 上了自家马车后, 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 那一箱子借票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她心口上。 她也不算全然冤枉, 也靠把公中的银子放出去, 谋过私利。 但她自问绝大多数钱都用在了荣国府的亏空中,别的不说, 前儿给夏太监那一千两银子她还没弄回来呢。 凡做过,必有痕迹。她琢磨着这句话,眼中不由露出了厉色。 如果没法消掉, 那就让这痕迹去二房那里! 就算包揽诉讼用的荣国府贾赦父子的名帖,但贾家的情形谁不知道, 是二房随着贾母住的。以后她跟贾琏在一走, 就更是二房的天下。 至于那一箱子借票倒是需要个王夫人的贴身人弄进荣熹堂。 王夫人入佛堂蹲了大半年,凤姐儿在荣熹堂也有了些人手, 可惜都不是能贴身伺候主子的。 诸如彩霞玉钏儿这些大丫鬟都是一家子捏在王氏手里, 便是有心都没胆反王夫人。 凤姐柳眉微蹙,她需得找个人, 能时时替她盯着王夫人的动静才好。 她此番来, 为了保密连平儿都没带,只带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在车上服侍。 此时一个见她发怔, 便从香囊里取了一个梅花香药饼,怯生生道:“奶奶,手炉子里的香该换了。” 凤姐儿目光随意扫过梅花饼,忽然就笑了:是了,花袭人。 王夫人将袭人视作宝玉身边第一妥帖人, 便是当日在佛堂里,还不忘时常将她叫了去问几句宝玉的近况。 且宝玉满屋子丫鬟,王氏只信袭人一个的,旁人一个不信一个不听。 出了佛堂后,更是从自己月银里拨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专门给袭人做月钱。除了一个正经名头,别的跟姨娘都是一样的。 可袭人与宝玉的的事儿瞒上不瞒下,更别说凤姐儿这有百八十个心眼子的人,看也能看出三分猫腻。 她可是知道袭人早早便与宝玉在一处过了。 当日她还与平儿笑道:“他们贾家的爷们也不怕伤身,才那样小就有房里人。” 只是想着袭人是贾母的人,又得王夫人青眼,如此这般也是宝玉房里自己胡闹,凤姐儿可不会去做那讨嫌告密的。 没得让人说她盯着隔房的表弟屋里不放。 但现在,这事儿便可拿来一用。 于是回府换过家常衣裳,凤姐儿就着人将袭人叫了来,身边只留了平儿,直接点破她跟宝玉之事,将袭人唬的只敢跪了磕头。 凤姐儿冷眼不语,见袭人后来实在怕的瘫软在地,这才觉得火候够了,只道:“罢了,你先下去,我只看你日后孝心。” 袭人想再恳求一番,然往日说笑是一回事,凤姐儿毕竟是主子,现在冷下脸来,哪里容得她拉拉扯扯,只能含泪出去了。 直到出了凤姐儿的屋子,她还觉得摇摇晃晃站不稳。 她不过是个卖了身的丫鬟,想要好好伺候主子,以后图个好前程有错吗? 现王夫人只催她在宝玉那里多提着宝钗,好叫两人亲密和睦。偏袭人与湘云却有旧时的主仆情谊,不由得叫她左右为难。 这不比前几年,贾母想着宝玉黛玉的婚事。 袭人觉得黛玉脾气刻薄,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母,所以直接站在王夫人那边。 如今却是湘云和宝钗,袭人觉得两个各有各的好。 要真细细计较起来,反而是湘云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做了主母更好伺候,宝钗却有些捉摸不透。 这里正为难呢,偏生又被二奶奶拿住从前的事要挟。 再想着宝玉屋里诸如晴雯、秋纹等都是些抓尖要强的,也得时时警惕,一口气也松不得,免得被人挤下去,就更觉疲累。 她在柳树下站了良久,直到手脚都冻麻木了,才终于坚定了心意:母亲年前有了赎她出去的念头,但她始终不肯。 就算现在面对这种局面,她仍然要咬牙坚持到底:已经到了这一步,过惯了公侯之门的富贵日子,又怎么能回头去做普通的乡野村妇? 平儿虽素日与袭人关系甚好,但在她心底,到底是凤姐儿这个主子更重要。见此一句情也不敢求。 凤姐儿淡淡道:“平儿,到时候我跟着二爷出京,你就留在京里。” 见平儿惊异,凤姐儿便将今日事捡重要的说了,只叹道:“我从前只觉得咱们几家赫赫扬扬,只要不造反总是一世富贵。” “如今才知道误了,二爷入朝为官,回来只说,看看林姑父家是什么光景,再看咱们家,真的是不成样子。” “你留下。袭人这丫头,巴高往上,心思极多。此时被我捏住了短处,但日后她要名正言顺做了房里人,这短也就不存在了。” “你在这里盯着,我好放心些。此番我准备带林之孝家的女儿一并走,那孩子也算伶俐,况她跟着我,林之孝家的也不敢起别的心思,你们也好彼此照应些。” 平儿只听元春又要晋位一事,就知道自家奶奶的为难了。 此时只点头道:“奶奶放心,我都明白。” 凤姐儿这里紧锣密鼓的安插人手,日后好将锅扔给王氏背。 而宫中,商婵婵则在太后娘娘跟前又是端茶又是捶腿。 商太后忍不住笑道:“在我这里也磨了好一阵子了,有什么话你就说罢。” “姑姑,四月去潼山别苑之事……” “本宫就知道你耐不住性子。只是这一出门,人挤车碰的,别苑又不比宫里什么都齐全。你们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女儿家很不该去外面,若是一时不妨叫人撞见了可怎么好。” 商婵婵还预备再磨,忽听外头报太上皇到了。 而太上皇几乎是踩着宫女的声音进来的,以至于商婵婵没有及时溜走,太上皇已经看见了她:“哟,你家小丫头也在这儿呢。” 商太后行过礼这才谨慎道:“不过是冬日无聊,这孩子来陪臣妾解闷罢了。” 据商婵婵看来,商太后现在对太上皇有点商驰婚事的后遗症,深觉现在的太上皇十分喜欢心血来潮,动不动就要搞点事情出来。 果然,看太上皇笑眯眯地打量商婵婵,商太后就立刻提高了警惕。 其实太上皇挺冤枉的,他现在就是个慈祥的老大爷而已,亲孙女又少,见了个小女孩当然要和蔼些。 于是笑着闲聊了两句,听商婵婵想去潼山,就大手一挥:“多带些人,叫她们这些女孩子都去就是了。” 商太后心道:您这一句话说的轻巧,知道要添多少事情出来嘛。 然见商婵婵欢喜,她也就没说什么,转而问起了太上皇有何事特意来凤景宫一趟。 果然太上皇不是白走一趟的。 “皇儿之前说的,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安,是件仁孝的好事。” “但朕想着,入宫来去匆匆,又有国体仪制,母女未免不能惬怀。倒不如家中有重宇别院的,年节下叫妃嫔出宫回府省亲去吧。” “不过此事倒也不急,等皇儿万寿节大封六宫后,再提这事,也算是天子生辰,福泽万家了。”太上皇难得还替皇上的名声考虑了一下。 然而商太后听了省亲的主意险些没呛到:宫内女眷年节下回家放假?您这是如何想的。 便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儿,说不得还没有这么个回娘家的频率呢。 且此事一出,京中许多人家必要兴建省亲别苑,彼此攀比,奢靡成风。 太上皇高高兴兴:“这等累世未有过的隆恩,也只得在朕手里能实现了。” 商太后:……是开了历朝历代的先河,但这种累世未有的恩典,为什么没有,肯定是有原因的啊。 然她看着太上皇虽然口中说着与她商议,但那样兴致勃勃,就知道此事不能反对了。 于是只笑道:“圣上如此体天格物,顺应天和,想来我朝必世代兴隆无忧矣。” 商婵婵:学霸讲重点了,赶紧掏出小本子记奉承人的话。 然后又禁不住想,现在可没有林家的万贯家财入了荣国府,那这省亲别苑的钱,荣国府准备从哪里弄呢。 而皇上听闻了此事也有些懵,将商铎叫了来:“父皇当真是……”画蛇添足四个字勉强咽了回去,只是用眼神跟商铎表达了一下看法。 “朕不过想着给他们个虚名,这省亲的事儿一闹,各家岂不都浪费许多钱财?” 许多人家都在皇上的抄家本本上,皇上早将他们的钱财视为自己的私库,不过暂时寄存在他们那里罢了,现在便开始觉得心疼了。 而与皇上一样不满的是楚太后。 这样大的事情,皇上居然只去跟商太后商议,自己才是正经的母后皇太后好不好,居然被当成了个摆设! 言而总之,太上皇这次的主意,又是只有他自己兴高采烈。 倒是久闻省亲之名的商婵婵没什么情绪变更,还特意去告知谢翎,她可以去潼山皇家别苑的好消息。 顺口又嘱咐道:“如今省亲这事虽还不让声张,但也有了八分准定。旁的人家不知道,你们谢家总得先准备起来吧,到时候再采买,物价肯定要翻好几番。” 谢翎点点头:“祖父已私下找詹画师画园子图了。” 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布置?我去告诉他。” 商婵婵一时没转过弯来:“我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我去你们家省亲!” 谢翎轻轻咳了一声:“皇后娘娘不喜靡费,这别院建起来也不会只空放着。所以,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先叫他们按这个建了来。” 横竖以后也少不得我们住的一处。 这话他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但商婵婵也听明白了。 她见谢翎又脸红,心道,古人的脸皮果然是薄,在现代,为了房子装修打的不可开交的夫妻都比比皆是,这里却连问都这样含蓄。 于是她当真想了想,才道:“我还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阔朗些就好。还有,我不要芭蕉。” 芭蕉诗始终是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谢翎点头:“好,我们不要芭蕉。” 第81章 东风纸鸢 转眼已是几场春雨淅沥, 放眼望去, 处处垂柳藤蔓俱青, 空气中都散发着青草的淡淡甜香。 商婵婵手里拿了两个风筝, 一路往千秋亭走去,茯苓抱着一件湖青金线的披风跟在后面:“姑娘还是多穿些的好”。 途径御花园, 见其中也是一片春景盎然。 鹤立花边玉,莺啼树杪弦,甚至还有几只孔雀踱来踱去。 这会子她倒不是要跟五皇子他们去打鸟, 而是与荔容郡主等人约好了放风筝。现已四月中旬,前朝忙着殿试之事, 后宫女儿家却忙着放纸鸢。 正所谓“清明后, 东风谢令乃止,谓之放断线鹞。”这才是京城里放风筝的好时节。不似黛玉所说, 从前在江南, 都是“正月灯,二月鹞”才过了龙抬头就忙着放风筝。 等商婵婵分花拂柳到了千秋亭时, 见其余姑娘早已在了。 案上更摆着许多大大小小风筝, 蝙蝠的、美人的、大雁的不一而足。 荔容郡主便道:“早与你说了宫里有的是纸鸢,我更吩咐人拿了许多来, 你偏要回去拿你从家里带来的。难道你们保宁侯府的就格外好不成?” 商婵婵笑眯眯不说话,然后站到黛玉跟前,将那美人风筝分了她一个。只见这美人虽是寥寥数笔,却是颇有神韵衣袂飘飘。 商婵婵悄悄道:“林姐姐瞧这做风筝的纸,是在药王菩萨跟前供过九十九日的。前两日大哥才亲自取回来, 又亲手画了这美人图样。” “说这风筝让咱们到时候剪断,看它飞走,就是将病根都带走了。” “大哥还手抄了数卷《元始天尊说药王救八十一难真经》,只等四月二十八日,药王菩萨诞辰,替咱们两个供上呢。” 黛玉笑道:“子承哥哥原是不怎么信这些的,虽不至于毁僧谤道,但只看他连自己的命书都敢改,就知道他的脾气了。” “如今却肯抄经——都是你上回突然一病,将他吓住了。如今他送来给我的东西,总有一半是养身的补品,连书都是医书,叫我看了也好笑。” 今日的风紧力大,小太监们代为跑了一会儿就见所有风筝都放高了。 诸位姑娘便用手帕垫着手,接过籰子来。 商婵婵与黛玉相视一笑,俱是顺着风势将籰子一松,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籰子线尽,旁边雪雁和茯苓各自递上一把小银剪,线断后风筝眨眼便无影无踪了。 “好了,从此这病根可都带走了。”荔容郡主笑道:“尤其是婵婵,你那一遭病的可是吓坏我们了。” 除了需要装柔弱的时候,平时商婵婵总会忘记自己这个身体是个体弱之人。 她自打来了这个世界,不知是换了魂心境开阔还是周围人照料妥当的缘故,极少生病,以至于她自己也不当心起来。 月余前,正是春寒料峭之时。他们几人打厌了鸟雀,索性在千秋亭烤鹿肉吃,玩的颇为尽兴。 然而大约是冷风中吃热食以至风邪入体,商婵婵当晚回保宁侯府后就开始发热,且高热来势凶猛,连着几日都退不下来。 商太后在宫里心急如焚,太医一拨拨的派出去。 保宁侯府上下也都吓住了,江氏急的无法,边照顾女儿边求神拜佛。 其后商婵婵烧的晕头转向,还拉着江氏劝道:阿娘少抄两卷佛经吧,这个世上的神佛哪里会管我这种孤魂野鬼。 说完就迷糊了,江氏险些也跟着晕过去。 好在灌了几日苦药后,商婵婵的烧终是退了,没多久她就又觉得自己活蹦乱跳的了。 然而商太后和保宁侯府上下可不这样觉得,对她实行严加看管。 别说再去打鸟了,便是出门上课,逛逛花园都不成。 恨不得让她像张烙饼一样十二个时辰都摊在床上,几乎要将她闷出病来。 于是现在好容易能出来了,就觉得连花草树木都格外可亲。 更是问着诸位姐妹是否都去潼山。朱芸娘便笑道:“你们府上都是随侍皇上的,那里也有房舍,去才是正理,我就不去了。” 皇上的四十圣寿,在外寻觅树根子的忠勇亲王当然也要赶回来,此番也随驾去侍奉太上皇和两宫太后。 而平宁大长公主必是要去的,文杉跟着祖母就是。 商铎和林如海作为天子近臣,也都是奉驾随行。商婵婵跟黛玉自然各自跟着父亲即可。 唯有老相国已经致仕,所以朱芸娘才有此一言。 荔容郡主只道:“你跟着太后娘娘住,再不然住我们家不就是了。” 文杉笑道:“去了怕不也把我们拘在屋中,有什么趣儿呢。” 荔容郡主摇头:“才不会,我去求了皇爷爷,今年的射猎,给咱们姑娘家单独在一旁设一羊皮帐篷,就仿着关外旧时的样子来,让咱们也跟着在现场看看热闹。” 几位姑娘从未见过真正的射猎,听了果然欢喜。 尤以商婵婵为甚。 从三月初到如今四月中旬,她一直被关在屋里。未曾见过谢翎,所以比旁人更要期待潼山之行。 为了让众人感同身受她的无聊,这一个多月她闲来无事,绣了十来个荷包,分送诸人。 父母兄长们自不消说,商太后与一同读书的同学们,也都各得了一枚个人风格极其鲜明的荷包。 甚至连谢皇后也收到一个。 待承恩公世子夫人胡氏入宫时,谢皇后就拿了出来笑道:“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瞧着婵婵那孩子的手艺,可不就是弟妹刚进门时的样子吗?” 胡氏忍俊不禁:“臣妇瞧着比我当年强呢。” 起码这凤穿牡丹,还是能看出一只拖着长尾巴的鸟盘旋在花中。 胡氏又道:“敢问娘娘,商大姑娘可大好了?” 皇后点头:“这话你已问了好多回,这一个半月来每次进宫都要问几遍,本宫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胡氏拍了拍胸口:“娘娘不知,商大姑娘这一病,听说来势汹汹的。哪里能不叫人悬心?” “娘娘不知,那几日翎儿跟丢了魂似的,我都不敢放他进宫来当值,生恐出什么意外。” “回去臣妇还想骂他呢:如何就由着商大姑娘在亭子里坐着,四面八方的风吹着吃烤鹿肉,别说她这样体弱的女孩子,就换个大人也受不住啊。” “但看他自己懊悔的那个样,反倒不敢开口了。” 皇后听了便嘱咐道:“商大姑娘体弱自然要着紧。但你也要看顾好翎儿。本宫听说他日夜不休的习射,万不可仗着身子强健就过于用功。” 胡氏睁着眼睛,有些懵懂似的:“娘娘不说,臣妇还不知道呢。必是老爷的缘故,他们父子两个近来连人影也不见,臣妾回府就去老夫人那里告他们一状,叫他们回来!” 皇后忍不住想要扶额,胡氏当真是优哉游哉,连着夫君儿子最近在做什么都不晓得。好在她没选进宫里,不然除了天天坐着哭,也没别的下场了。 胡氏并不知道皇后想什么,自己插了一块香梨吃了,忽然开口道:“对了,老夫人还命臣妇请教娘娘一事。” 谢皇后:……合着刚才要不提起母亲来,你这回就忘了是吧。 胡氏仰起脸问道:“老夫人说,商大姑娘体弱多病,从前娘娘说的不许咱们家给翎儿纳妾,是指大婚前呢,还是一直不许?” 谢皇后收了笑容。 知母莫若女,她明白母亲的意思:在邹太君看来,纳妾是为了开枝散叶,乃是事关家族兴旺的正经事,哪里有不纳妾的道理呢。 邹太君倒不是恶婆婆,只瞧胡氏这样天真烂漫却还是稳稳的世子夫人就可知了。 她也希望儿子儿媳举案齐眉,也会出手镇压心思多的妾室,但在她看来,小妾就像丫鬟,是生活必需品,至于孩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拿谢羽册大将军来说,从正经姨娘到房里人,这些年下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只是据邹太君瞧着,谢大将军的妾室们都不争气,生来生去都是女儿。 胡氏又是胸无城府的性情,根本不会弹压人,院子里自然少不得有些鸡声鹅斗。 结果把谢大将军给搞烦了,自己出手把所有不安分的都撵了出去,其余的也再不肯见,至此才清静了。 谢羽册唯有一子,本就是邹太君的遗憾,谁成想如今长孙的婚事,居然要求不纳妾! 邹太君也体谅皇后,不愿得罪商太后这个婆婆,更不愿意交恶保宁侯府。可就商大姑娘这个身体,难道一直不许纳妾吗。 谢皇后明白,母亲不是让胡氏来问自己的建议,而是借着胡氏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此时她只肃容道:“等母亲入宫,本宫会与她细谈此事。另有一事,本宫要叮嘱你:来日不管谁在你面前说任何话,你都不要主动往翎儿房里放人。” 商谢两家联姻之事一旦公诸于众,多得是看不过眼想搞破坏的人。 说不得就会通过各种途径挑唆胡氏,叫她给儿媳一个下马威,为子嗣计给儿子放个人之类的。 胡氏摇摇头:“娘娘还不知道我吗?我又不会挑人,便是来日儿媳妇找我要人,我都为难,哪里能主动放。” 想了想又笑了:“不过我倒觉得姨娘也无妨。打小父亲的姨娘们见了我都和和气气的,后来进了咱们府上,老爷的房里人也都俯首帖耳。现在三位姑娘的姨娘,平时还能陪我打个牌呢。” 谢皇后:……要不是你正室嫡出,亲娘有手腕;要不是我弟弟一直护着你,早些年起就不肯见那堆妾室,估计你早被两代姨娘算计到不知什么田地去了。 不由感慨:胡氏这一生,无他,命好而已。 只得再次耳提面命一番:你觉得姨娘好没关系,可以自己享受。但绝对不要给儿子屋里塞小妾。 胡氏乖乖点头,又插着吃完了一整盘梨才告退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1 23:34:41~2020-01-02 22:0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千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容瑾不会轻易狗带 25瓶;田酷酷?? 20瓶;倾夜 8瓶;夜深千帐灯 5瓶;大梦不醒 2瓶;yif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潼山别苑 四月二十六日, 帝后奉太上皇并两宫太后往潼山一行。 这也是商婵婵第一次亲眼见到天子依仗。 上下两位帝王出行, 自然是声势浩荡, 诸如清游队,金吾卫、鈒戟前队等十二处护卫队列在此不加赘述。 自皇宫至潼山, 其所行路线更是六军开道。总之,别说闲杂人等, 便是闲杂动物都不可能出现。 更有京营作为帝王近卫,此时由谢羽册大将军亲率其中五千人马,护送圣驾。 商婵婵不由想起商驰的话:“若是皇城内有变故, 京营可朝发夕至,勤王护驾。所以京营节度使才必得是历代帝王的心腹。” 当日王子腾虽是升官出京, 但在太上皇的保驾护航之下, 这个官职却未曾卸任。 皇上也无法, 只得叫谢羽册进去领一个副手之位,慢慢收拢兵权。 然而皇上对谢家的重用,对大皇子恰似一把双刃剑。毕竟谢家是他的母家,是血脉相连的姻亲。 皇上当然不能允许这个勤王之师左右摇摆。 所以商铎推测,皇上此番封王,应当还是不准备立太子。倒不是对大皇子不满意,只不过是帝王权衡之心罢了。 估计等谢羽册将京营兵权全部拿下, 再交还给皇上时,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也就有了。 正如当年保宁侯府之举:商铎自愿被外放江南,远离京中权力中心六年。 太上皇冷眼瞧着,见皇上与其母家都安分守己, 膝下也没有别的儿子好选了,这才退位择了当今登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着急也无用。 况且依着保宁侯府看,大皇子也不必着急做太子:别说太子了,皇上又怎么样,不也得在太上皇跟前装孙子。 二把手就够难做的了,何况三把手。 太子就好比孙媳妇,上头两层婆婆要伺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 当然,不立太子的坏处就是,皇上这样悬而未决的态度,会让别的皇子生出他们也有希望的错觉,进而使出各种手段来争夺太子之位。 比如二皇子,现在就另辟蹊径,天天蹲守在太上皇宫里尽孝,把亲爹都放到第二位去了。 以皇上的小心眼如何受得了,深觉自己命途多舛,养了个白眼狼。 但太上皇既然笑纳了,皇上一时半刻还真没法拿二皇子怎么办。 商婵婵忍不住头疼起来:如今京中的这片水,实在是太浑了,人人都有掣肘,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哪怕贵为天子也不敢妄动,毕竟皇上跟太上皇的势力拉锯,至今都还在四六之分。 凄凉之处在于,皇上是那个四。 真惹恼了太上皇,他就会变成本朝第一个废皇帝,到时候的日子过得肯定还不如废太子。 所以皇上也在咬牙死忍,说句难听的,私下肯定也盼望过亲爹早日驾鹤西去。 商婵婵不由感慨:还是抽身跑了的南安郡王府最自在。 她不再去想这一团乱麻的朝局,只是将帘子掀开一道小缝儿,准备再看看这西洋景。 因天子仪仗队伍绵延数百米,商婵婵作为随行的臣子家眷,自然是在后面坠着。 此时她略微撩起帘子,就能看到已经开始拐弯的天子轿辇,只见四周旗、纛、旌、幢、伞、扇样样俱全,甚至还有太常寺派出的鼓乐队随行,一路奏乐,庄重威严。 “咦,前面居然还有大象做引呢。”皇上果然是个场面人,不过是往别苑去,却摆出了全套的架势。 江氏便拦了她道:“看一眼就罢了,还不快放下帘子,叫人看着你怎么好。” 商婵婵只得听母亲的话,正襟危坐。 江氏继续嘱咐道:“这回叫你来,是老圣人早有此言的缘故,可不是我们放心你到处去跑。” “在宫里你都不肯安分,何况在外头。我要不管着你只怕要翻天——再不许跟着那谢家的小子到处去玩。” 商婵婵无奈道:“娘,我跟您说了许多遍了。烤鹿肉是五皇子的主意,谢家哥哥劝我回去来着,是我自己执意不肯。且要不是他拦着,那日五皇子还要叫酒呢。” 江氏充耳不闻:“你不必替他说好话。” 商婵婵只能闭口不言。 好在到了潼山后,商太后就派人来接商婵婵入别苑去住。江氏只得再严词叮嘱了几句便放她去了。 商太后所居的终南仙馆花木葱茏,且东侧起一望云楼,登楼便可悠然望南山。 当然,也只有太后或太上皇宫中敢起高楼。 换了旁的宫室,都算是窥探帝踪——站这么高,皇上的仪驾到哪儿了都能看清。 荔容郡主来时,商太后正召了太医在为商婵婵把脉。 商婵婵有些怀疑地看着老太医:这位老人家看起来可是到了得白内障的年纪,两只眼睛总是眯着。别的不说,望闻问切这个望字,他能望准吗? 老太医资历深远,服侍过三朝帝王,说话也就不比旁的太医只会谨慎小心,翻来覆去说些车轱辘话。 此时他口声简断,只道:“回太后娘娘,商大姑娘已然大好了,倒不必再拘束,多出去走动对身体也有益。” 商婵婵立刻收起了不信任的表情:果然是神医! 荔容郡主在旁听了:“既如此,娘娘便叫婵婵跟我出去玩一玩吧。我保证,这回我们再不胡闹的。” 商太后听太医敢说大好两个字,便放下心来,允了她们出门。 回过商太后,荔容郡主就拉着商婵婵登楼远眺。 倏尔指了西南角道:“看见那一处围房了吗?后面是马棚,前面插着白色旗子,一旦它换成红色的,就说明萧让他们今日有闲,在那里等着咱们呢。” 然后转身对跟着的宫女道:“你这几日就负责坐在这里看旗子了,别的活计一应不用你。” 商婵婵当时就惊了,十分无语:“咱们又不是做贼,怎么现在还打起了旗语?而且没有个千秋亭那样雅致的地方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跑去马厩见面啊。” 荔容郡主将手搭在额上,挡着阳光,笑道:“一来,那里离终南仙馆近,且少有人去,也隶属龙禁卫,也就是谢翎本人的管辖范围。” “二来,你还以为这是在宫里呢。平日里咱们都是靠小太监给他们传信,然你知道别苑里才有多少太监?” “东西二宫太监数千人,各有品秩。然此次随扈者不及百人,连御前侍奉加上传旨的,也才十来个,别的更是来不及管咱们这样的小事。” 商婵婵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自由两个字。 果然望向荔容郡主,就见她眼睛也熠熠生辉,如同出了笼的鸟:“所以,这七日,咱们可自在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那迎风招展的白色旗子,换成了红色的。 荔容郡主拍了一下栏杆:“我就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今日初至别苑,各宫只安置即可,他俩又无甚可忙的,果然这会子就有闲了。” 围房这处少有人行,皇上或诸皇子要骑马,也会吩咐下面的人来牵。所以也十分幽静。 谢翎久未见商婵婵,现见她能出门,悬了这许久的心才放下:要不是大好了,商太后绝不会放她出来的。 然见了商婵婵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以后可再不许了。” 商婵婵双手合十道:“我拜托你别再说我了,你可知这些日子我听了多少个‘不’字,但凡动一动,都有人跟在我后面说不行。” 荔容郡主点头:“这个我作证。” 萧让也有些不好意思:“原是我起的主意,倒忘了你身子弱。” 商婵婵见五皇子有歉疚之意,便岔开道:“现都好了,快别提那些话了。听说这里有伊犁进贡的宝马,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吗?” 谢翎便道:“我带你进去看看就是。” 五皇子笑道:“你说的汗血宝马应当是大宛驹,始于汉,如今早没了。别说本朝了,从前朝起便再没见过,只有古书上写着罢了,我倒不太信。一匹马若是边跑边流血,那真是千里马了——跑一千米就流血流死了。” 谢翎开口道:“马之善走者,前肩及脊,或有小痂,破则出血。或许古人只是将这种良马之征,叫做汗血宝马。” 边说边引了他们进去,商婵婵一见不由叹道:“竟然比人住的地方还要干净。” 荔容郡主颌首:“那当然了,这些马可比人要金贵,后宫主位之下,只怕都没那么多人伺候。” 然后按着商婵婵蠢蠢欲动的手:“可不能乱摸它们,这些马脾气大着呢。” 荔容郡主心有戚戚,当年她顽皮,悄悄跟在父王身后,想要偷着摸一摸他的坐骑,险些就被踢中,好在旁边人护卫的快,否则便险了。 此时这些马虽都在栏中,但万一闹气脾气来,也不是好玩的。 谢翎回头道:“我的马你可以摸。” 五皇子和荔容郡主都有属于自己的马,此时既来了,便各自在小吏的带领下,亲手拿了些精草料准备加深一下人马情谊。 唯有商婵婵跟着谢翎来看他的马。 那是一匹通体墨黑的骏马,唯有四蹄如踏雪般纯白。谢翎先摸了摸马鬃,这才示意商婵婵可以伸手。 商婵婵不会分辨马的好坏,只能横向比较亲眼见过的别的坐骑,心道:这确实比荔容郡主上元节倒骑着的那头驴要好看多了。 见她的手放在墨色的马鬃上,越发显得肤光胜雪,谢翎便有些怔怔,直到商婵婵手上那只嵌蓝宝石镯子光芒微微一晃,他才呼吸一滞,转开脸去。 然而商婵婵下句话一说,登时打消了他所有的心猿意马。 只听她声音清脆,不辨喜怒:“我听闻,你们府上并不认同我们家不纳妾的规矩。” 第83章 设计陷阱 谢翎听商婵婵提起纳妾之事, 忙要开口解释。 然而不等他说话, 商婵婵就笑眯眯的直接抬手按在谢翎唇上, 虽然隔了一方手帕,谢翎的脸还是霎时就红透了, 宛如马勒上的红绢一般。 商婵婵开口道:“你别怕。我是听了你与邹太君的话,来表扬你的,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 老太太的命根子。 邹太君只有谢翎这一个孙子,自然见不得他受委屈。 且在老太君看来, 能娶到商家女固然是锦上添花, 但要是需得牺牲谢家的传承来迎合商家的规矩, 那她情愿放弃,转而给孙子娶一个家世低些的女孩。 于是胡氏从宫里带回谢皇后的态度后,邹太君便更加不喜,只以为女儿做了皇后,就一味畏惧商太后,连自己亲侄子都不顾了。 索性直接将谢翎叫了来,言及此事, 只道“翎儿,你也知道商家女儿体弱,只恐日后不虞。我这里有两个十分乖巧伶俐的丫头,若是你喜欢, 祖母便为你做主,你带了去使唤吧。” 胡氏在旁攥着帕子不敢打断婆婆的话,只能对着儿子眨眼,想要传达一下皇后的意思。 然而谢翎低着头,根本没看到亲娘的暗示。 他对祖母拱手道:“多谢祖母为商姑娘的身子考虑,只是保宁侯府乃累世名门,来日她入咱们府上,也不会少了伺候的陪嫁丫鬟。祖母既担忧她的身体,要赐人服侍她,不如赐两个通晓医术的嬷嬷。” 邹太君听他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不由略微蹙眉,索性挑明:“这人是赏给你的。”。 谢翎语气四平八稳:“长者赐,不敢辞。我屋中虽没有用人的地方,但祖母既要赐人,我便将那院中打扫的小厮拨走两个吧,好给祖母的人腾地方。” 邹太君:…… 胡氏忍不住插话道:“母亲,您调/教的水葱似的人——听说那个叫茗杏的还会弹琴,给了翎儿扫院子岂不可惜。不如母亲赏了我吧,我们打牌觉得无聊,只差个弹琴唱曲儿的呢。” 邹太君和谢翎齐齐无语。 他们祖孙在这里打机锋,胡氏却是真心实意的。 邹太君早几年就在给长孙准备房里人了,俱是家生子里容貌出挑的不说,还都知情识趣,各有所长。 胡氏在婆婆这里也是见过几回的,非常遗憾自家姨娘里居然没有个通音律的。如今听儿子居然让她们去扫院子,深觉暴殄天物,便开口要人了。 胡氏这一打岔,邹太君那一点火气也没了。 她也是个明白人,听这话就知道谢翎决意不肯纳妾。大有一副您塞进几个,我就多几个打扫卫生的下人这样的意思。 邹太君更明白,谢翎之所以不明着说出口,除了出于孝顺之道,不愿顶撞自己外,恐怕还有一层理由便是护着那未过门的妻子。 生怕今日说僵了,来日自己这个太婆婆,将这个过子记到商婵婵身上磋磨她。 邹太君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人都说女儿外向,怎么到自己家就反了过来,成了男儿外向。 这还八字没有一撇,六礼都未行,谢翎就这样处处维护,连往日最敬重的祖母的话都不听了。 只是她到底不愿意拂了孙子的心意,便颌首道:“行了,你去吧。你的话祖母都明白了。” 谢翎再施一礼便告退了。 胡氏慢半拍地讶然道:“母亲,今日翎儿莫不是在外面吃了酒,不然怎么这么多话。我好久没听他说这么长的句子了。” 邹太君叹气道:“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见胡氏不解,便道:“我乏了,你也去吧。” 胡氏笑道:“那两个会弹琴的,求母亲赏了我吧。我必不叫她们扫院子的。” 邹太君:…… 故而此事转了一圈,最倒霉的居然是谢大将军。回家迎面撞上两个风摆杨柳似的丫鬟走过来服侍,吓得他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听夫人讲完了全过程后,他也只剩下哭笑不得:“夫人既喜欢,就留下伺候你吧。” 胡氏认真点头,从此后果然每回打牌都要叫两人前来弹琴伺候。 此事一出,也算歪打正着,满府里到了年纪的家生女儿再不敢惦记给大爷做妾的好处。 而是都托父母早日为自己寻个找好人家嫁了,生怕再叫老太太看上,不是去大爷屋里扫地,就是去太太屋里弹琴。 御驾离京前,心中挂念此事的皇后,还召了母亲入宫,想要劝解此事。 邹太君摆手道:“娘娘不必说了,我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长辈插手说不得还落下埋怨。” 谢皇后一向最知母亲,是那等最标准的当家主母,于是便奇道:“母亲怎么转了性子?” 邹太君便将与谢翎的一番对话说了出来,倒惹得谢皇后笑了一场。 后又叹道:“果然婵婵和玉儿这两个孩子都有些造化,后宅清静是难得的福气。” 而后更将此事谈笑间讲给商太后听,也为了讨商太后欢喜,却叫商婵婵在帷帐后面听见了此事。 正巧今日拿来逗谢翎。 果然方才一说这事,他就脸色变更,急忙要解释。 商婵婵见他要急了,只觉得心软如绵。 便一时忘了规矩,抬手捂住了他的口。 见谢翎脸红的都要着了,这才放下手笑道:“难道我才退热,你又要烧起来不成?” 谢翎静了静,不答她的玩笑话,只认真道:“你信我,我总不叫你为这些事烦难。” 商婵婵也收了笑容:“这话我记下了,再不许反悔的。” 如今且将这些小儿女事放下,只说为储君之事,二皇子三皇子两位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虑。 他们并不如商铎般了解皇帝,能看清他对大皇子的看重与制衡。 相反,他们看到的就是大皇子日益频繁的出入御书房,屡受父皇的称赞。 甚至今年三月春耕祈雨,父皇也只带了大皇子一人。 在他们眼里,这都是立太子的先兆。 商婵婵曾请教过父亲,这一两年来,贵妃母子与贤妃母子每次生事都没有好下场,为何还是不肯收手,只是蠢而奋进。 商铎摇头笑道: “他们在争得可是皇储之位,不是一个包子,谁吃都是吃。” “且你觉得爹与哥哥很聪明是不是?然而易位处之,我们也未必比他们强多少。”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分析别人的事情头头是道,落在自己身上就各种不明白。 或者说,欲/望本就会蒙蔽人的双眼,对皇位的渴求使得两位皇子看不清前路。 正如现在,二皇子只觉得再不争最后一把,就要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做太子了! 于是方到潼山,他就忍不住找上了三皇子:“三弟,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三皇子萧诺面上一贯是煦煦君子的模样,连忙道:“二哥有吩咐,弟弟不敢不从。” 萧诚挥挥手:“咱们兄弟不闹这些虚的。说来上回我被关禁闭,你还多次派人探候,这份情义,哥哥记下了。” 萧诺忙笑称不敢,心中只道:也谢谢你替我背了云容郡主的锅。 二皇子刚要继续说,却警惕的停下,叫周围服侍的人都下去。 这才咬牙切齿道:“说起为兄上回的禁闭,就不得不说商家!仗着是皇祖母的母家,几乎要在京城横着走,他家一个丫头连皇子也不放在眼里,当真是猖狂。” 萧诺便劝道:“皇祖母的母家,也就是父皇的母家。二哥暂且忍让吧,现在谁敢硬碰他们家?” 说着故意叹息道:“区区臣子之家,嚣张至此,弟弟也心有戚戚,唯恐将来受他们折辱。” “二哥知道我,是个最无用胆小的,也不敢求别的。唯有等日后,不管大哥还是二哥做了太子,能出手压一压保宁侯府,弟弟也就安心了。” 萧诚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安慰道:“你说你这怯懦的脾气,哪里像个皇子!不过你放心,我若有那日,必叫保宁侯的三个儿子排着队来与你下跪!” 萧诺:……能说出这个话的脑子,除非是老天爷作弊,否则你是没有那日了。 别说只是太子,便是真当了皇帝,无缘无故叫人家侯府嫡子过来排队下跪,岂不是贻笑大方,御史台的奏章就能淹了你。 他这里腹诽,却听萧诚继续咬牙道:“然而要是大哥当了太子,压制保宁侯府?你想都不要想了!商家只怕比现在还得意呢!” 三皇子一怔,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他虽然比二皇子聪敏,但一贯是走低调和背后害人的路线。 上回东平郡王府事件后,就越发做出一副闭门读书的样子,所以许多事还真不如这位喜欢到处蹦跶的二皇子灵通。 萧诚挑了挑眉:“谢家那小子,与保宁侯府的嫡女私下走的很近。这两家要是联姻了,以后大哥哪里会压制保宁侯府。” 三皇子想了想道:“二哥所言,可是他们几人一同玩乐之事?此事宫里人尽皆知,别说五弟和荔容堂妹皆在,连贴身服侍的宫女太监,每回都有一二十个,算不得什么私下走得近。” 萧诚见他不信,就继续冷笑着抖搂自己得来的消息:“五弟身边一个贴身服侍的小太监,犯了错叫我拿住了,为了活命就供出这件事来。” “说他们两人经常私下说话,谢翎还送过许多东西给那商氏女。” “此番来了潼山,各处人手都疏少,你说他们能不私自见面?” 萧诺越听脸色越凝重:“二哥的意思,难道是?” “呵,宫闱之中由不得他们如此不知检点!当然要引人去拿了他们私下相见的把柄!看商家还有什么脸出门做人!且经此一事,他们两家再想联姻却不能了。” 二皇子也知道,谢翎跟商婵婵又不会在宫闱内就闹出什么首尾来,顶多是私下见一见,便是带人去抓,也不能定罪。 然时人重视名节,如果有些捕风捉影的“绯闻”闹出来,那宁可让姑娘出家,也不能再嫁那人,否则岂不是落实了这个私情的传闻。 三皇子不想这回二皇子要搞个大事,都不止是告状了! 不由手心都是冷汗,开口道:“二哥,保宁侯府可不好惹。女儿家的闺名最重要,你拿这个做文章,只怕保宁侯要发疯,到时候二哥如何是好?” 平时,保宁侯父子行事可以说各有千秋。 然而这种时候,商铎那种“悍匪”气质可比商驰有威慑力的多。起码三皇子想一想保宁侯去砸东平郡王府的门就麻爪。 然而萧诚只是呵呵冷笑:“难道现在我与他们家还能和睦了?上次我罚他女儿跪了一回,只怕他早已记仇。此时我有机会不出手,难道坐以待毙,等来日君为臣辱嘛!” 萧诺心道:看不出我二哥还是有明白的时候。 确实,他已与保宁侯府早已结下梁子,再回头也晚了,当然有机会就要上。何况这事儿真做成了,就是一箭双雕,连谢家和大皇子也要跟着倒霉。 饶是三皇子,都忍不住心中一动。 但强行按捺了冲动,故作苦笑道:“二哥罢手吧,父皇既然信重保宁侯府,那我们就都是一家子亲戚,何必闹到这样的田地。” “便是商谢两家真的联姻,也不过是商侯爷看中了大哥未来能做太子,自然愿意将女儿许给谢家。也是好姻缘,咱们来日就贺大哥双喜临门就是了。” 这话说的格外巧,成功的点炸了萧诚这枚炮仗。 只见他一甩袖子站起身来:“罢了,你这般怯懦,来日只等着旁人欺负到头上吧!” 萧诺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目光幽深一片。 而此时,商婵婵还在笑眯眯的看马。 她看过了谢翎的,又去看五皇子的,萧让连忙拦在前头:“这个你可不能摸,它脾气差得很。” 忽又想起一要紧事来,连忙对商婵婵说道:“有一事你要牢牢记住:最近你不能单独出门,无论何时,都要跟着荔容姐姐才行。” 第84章 张敞画眉 听五皇子郑重其事地嘱咐她不能单独走动, 商婵婵不解道:“怎么?” 五皇子难得脸色冷下来道:“前几日, 我宫里一个叫阿重的小太监从外面回来,神色有异, 身上还带着伤。” “当时就被我奶嬷嬷下令拿住,然后交到母后那去了。送到慎刑司一审才知道, 是二哥下的手。” “阿重为着不被二哥的人打死,说了我那里许多事情。据他交代,二哥好像非常关注你跟谢翎之事。所以母后恐他拿这个做文章,只能叫你别单独出门了。” 五皇子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毕竟,二哥的脑子, 想干什么谁也想不到。还是小心些吧。” 他话音刚落, 谢翎便冷道:“二殿下尽是这些阴私手段。” “为她的名声计, 我们两人从未私下见过面,也不曾传递过任何书信,他又能拿什么做文章。” 流言蜚语,向来最难辩驳, 如今两人婚约既未定, 谢翎素来还是很注意的。 这些日子因商婵婵生病,两人根本见不到面。然他再忧心如焚, 也从未想过私下传递书信等物。 若说有逾矩的, 唯有一枚荷包。 但谢翎除了收下的那一日,再从未取出示人过,只是在府中珍藏密敛,连爹娘都未见过。 五皇子摊手:“上回千秋亭的事儿你忘了, 二哥自己捧个瓶去碰瓷能怎么办?他可是那种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的人,黑白颠倒这种事他做的也不少了。” “但咱们总不能因噎废食,从此就再不见了吧。” 萧让转向商婵婵道:“所以,你这些日子一定跟堂姐捆成一堆。除了在皇祖母宫里,别的时候不管谁请她去做什么,你都跟着。” 二皇子要使坏,必得先将荔容郡主支走。 商婵婵冷笑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与其日日提心吊胆的防着他,不如……” 谢翎打断,严肃道:“旁的事也罢了,此事涉及你的名声,你不许动。” 商婵婵笑道:“你又冤枉我,我说我要动了吗?” “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二殿下是什么人物啊,那是能吓得南安王府卷铺盖跑路的人,我们举家都没这个本事呢,我怎么会主动去招惹他。” “二殿下就好似一头野山猪,虽然没有技巧也没有脑子,但架不住横冲直撞劲头十足,杀伤力还是很强的。” 五皇子想了想山猪和他二哥的行事风格,忍不住笑了。 他们虽是同父异母的血缘兄弟,但却没什么情分。 尤其是此番二皇子做的太过,尤为惹恼了五皇子——往贴身伺候的人身上出手,由不得五皇子不多想。 宫闱之中,安插人手向来都是大忌,谁知道会不会丧心病狂给他下点毒药什么的。 以至于现在五皇子宫里外松内紧,皇后将他身边的人都换过一水儿,饮食都格外注意起来。 于是五皇子听了商婵婵的比方,不但不恼,反而笑道:“听你的意思,倒是不愿意忍耐,那你待如何?” “但话说在前头,这事可指望不上我们:母后和大哥现在是半点不敢动,连着我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惹不起就躲着走。” 这么个封王的关键时候,大皇子一系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便是逮到了二皇子的把柄,也不能现在出手。 免得叫皇上以为,大皇子容不下弟弟,专挑这时候告黑状。 连带着五皇子吃亏也只能忍了,留着以后再算。 商婵婵笑道:“从前我以为,我最擅长的是与人当面互怼,后来才发现,我最擅长的其实是背后告状。” 五皇子嘴角一抽:这是什么好的特长吗?听语气你还很骄傲。 然而转眼看谢翎,居然是用一种欣慰柔和的眼神望着商婵婵,几乎要在脸上写下真棒两个字。 五皇子不由腹诽道:怨不得你们是一家人。 商婵婵笑眯眯:“现在殿试也完了,虽有个万寿节要筹备,却主要是礼部的差使——我爹正闲着在休假呢。” 当晚商婵婵就拍拍裙子出宫告状去了。 告一状也是告,告两状也是告,她走之前也没忘了跟商太后告二皇子一回。 还呜呜咽咽掉了几滴泪:“原是姑姑的恩典,许我进宫读书,如今却叫二殿下怀疑我们商家女儿的规矩体统,若真传出些风言风语,我就不要做人了。” “我与谢家哥哥从未私下见过,便是偶有两回,五殿下和郡主到的晚了些,周围也是宫女太监成群,从不曾独处过。哪里就值得二皇子这样惦记呢。” 商太后也不说话,笑吟吟地看着她哭,直到商婵婵实在挤不出眼泪才道:“如今还在本宫跟前装这个样子?且装也装不像,泪都没几滴。” “婵婵,眼泪这种东西,要用在刀刃上,且要选对对象。” “对方不心疼你,你哭有何用?” “对方再心疼你,你哭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待你以后与夫君相处务必记得,遇事先讲道理,阐利弊。要是实在没道理,再哭。” 商太后随口点拨了她两句。 商婵婵连忙擦干净眼泪,垂头受教开始做笔记。 商太后面上笑容不改,淡淡道:“罢了,这事早晚要有个了断,你且出去跟你爹说吧。只说他从前的话本宫俱已想通,叫他出手罢。” 当日商铎叫江氏来告知太后,保宁侯府跟二皇子之间已然新仇旧恨不可挽回。 甚至连五鼎烹这样的话都出来了,当时商太后虽然大怒,但这些日子也算想明白了。 而二皇子想以商家女儿的闺名做文章,则是给商太后下定了最后一分决心。 这个孙子,是不能再姑息了。 保宁侯此时正在享受难得的假期。 自打过了年,他就像个陀螺一样一点儿没停下来。间或还要加班安慰对太上皇怨气越来越大的皇上。 如今殿试终于圆满结束,他才好松范一下。 整个下午,保宁侯都在与夫人一起听戏,笑道:“自打驰儿出生,这二十年来,咱们夫妻便少有这样独处的时间了。” “好在这回他们三个小子都不曾跟着来,各有各的营生,婵婵又被娘娘接到宫里去了,咱们也好独自乐一乐。” 林如海既然来了潼山,商驰自然要留在京中户部坐班。 商骏不用说,呆在崇文馆不出来——因万寿节,崇文馆得进上万寿贺诗六十六部,大伙儿现在都枯坐馆中憋着搞创作呢。 而商骥也被亲爹塞到了礼部,从小小主事开始做起。 现今六部中最忙的就是礼部,为了筹备万寿节,礼部尚书的头发几乎都被自己薅秃了:虽有旧制在那里,然这确是第一回,皇上的整寿,上面还压了个太上皇。 于是这万寿节的规模自然不能比往年太上皇的大寿逾越,免得惹了他老人家。 但要是比从前的旧制差些,估计他就要上皇上的黑名单了。 着实令人为难。 人都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偏偏现在朝廷官员头上都顶着两个太阳,被烤的苦不堪言。 礼部尚书现今天天都靠着喝参汤吊精神,争取不倒在皇上万寿节前。 好在因为商骥在礼部打下手,户部那边批银子就痛快。 只要规章制度内的,商驰自然都愿意给弟弟行个方便,好让他在礼部面上有光。 否则按照原来的繁琐流程,礼部光跟户部磨预算就得累吐血。 所以商骥虽然是新人入六部,在父亲哥哥的余荫下倒是混的如鱼得水。 江氏想着儿女,便露出笑容:“当年他们一个个襁褓之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谁知转眼间,连最小的女儿也都定了人家,过不了几年就要出嫁,当真是岁月匆匆。” 又是安慰又是感慨。 保宁侯起手捻了捻妻子一缕垂落的发丝,笑道:“人都说岁月匆匆不饶人,然我看夫人,仍然是当年的花容月貌,毫无分别。” “至今我还记得当年成婚初见夫人的情形。” “我乃状元出身,腹中多少文章,偏当年一见夫人,脑子里立时全都空了,只剩下一句少时读过的诗:罗帏舒卷,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江氏面色微红:“我虽诗书上不甚通,但也知道李太白的独漉篇不是写情的。老爷少拿这些话来哄我。” 商铎便笑道:“我也知不是,然夫人是直入我心的明月,却是半点不错。” 江氏忍不住推他道:“再过两年,只怕咱们连孙子都有了,你还做这些不尊重的样子!” “这就叫不尊重?当年没有驰儿的时候,我还与夫人画眉呢。只是你嫌弃我手笨,画的你见不得人这才罢了。” 说完又笑道:“横竖现在也不见人,夫人若是许了,我就再做一回张敞可好?” 江氏忽然反握了他的手道:“老爷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保宁侯明白江氏这是嫌他说话不当心,张敞此生官位起伏,可算不得顺遂。 商铎只道:“朝中许多人都要将我斥为霍光一流了,唯夫人恐我步张敞后尘。你只放心,便是为了儿女,我也总得撑住。” 江氏望他面目,只见他鬓边星点白霜,较之去年又多了几分,不由眼中一酸,落泪道:“这二十年来,你日日殚精竭虑,何曾有一日放松?” “便是你现在故作高乐,我也明白,不过是分封诸王在即,故作出来的松快给人瞧罢了。实则心中仍是夙夜盘算那些事情。” “我并不懂你们男人的抱负,唯有空自悬心罢了。只盼你明白一二我的心思,也好好保重自身才是。” 保宁侯见夫人难得露出伤感来,便劝道:“如今是紧要的时候,自不能有一分松懈。日后就好了。” 江氏很想问一问,什么时候不紧要? 太后在宫里做淑妃时,先太子被废时,皇上夺储君之位时,你都说紧要。这二十年,你总拿“日后就好了”这句话搪塞我,哪里又有尽头呢? 然而话到了口中,却只是温柔道:“是,咱们一家子在一起,日后总会好的。” 夫妻两人正说着,忽见丫鬟进来回禀:“回老爷太太,大姑娘回来了。” 商铎忍不住挑眉,对江氏道:“刚说了咱们夫妻俩清静一番,这孩子就跑了回来,好不会看眼色。” 江氏横了他一眼,对丫鬟吩咐道:“叫她来这里吧。” 商铎也不再歪着,坐直了身子道:“婵婵在家里拘了这些日子,好容易能出门,怎么舍得回来。如今这匆匆赶回,必是有事。” 他整了整衣袖笑道:“我与夫人打个赌,这孩子定是惹了麻烦,才躲回来叫我这个当爹的收拾局面。” 江氏莞尔:“都是老爷惯的她无法无天,不像个女孩子,什么朝堂之事都敢开口议论。那如今她惹出来的麻烦,自然要老爷收拾。” 第85章 成败之数 且说商婵婵进屋后, 便与父母行礼问安。 江氏先将她叫到跟前, 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再问她身子如何, 今日进宫可请了脉。 听宫里的老院正都说了“无妨”,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命丫鬟们拿来怀表看了看时辰, 问道:“你这个点出来,用过了晚膳不曾?” 商婵婵连忙道:“今日太后娘娘吃斋,我就跟着吃了一小口,没什么滋味,现下有些想家里的饭菜吃。” 江氏便起身道:“罢了, 难得今日空闲, 我去给你们父女做两道小菜吧。” 当然江氏所谓的亲自下厨, 也不会是挽起袖子从洗菜烧火开始,不过是站在旁边指挥就算亲自做了。 商铎连这也不舍得,笑道:“厨下烟熏火燎的,夫人只回去歇着吧。” 商婵婵见江氏出去, 这才叫茯苓掩门:“我原还在想怎么将娘亲支出去, 谁知娘自己就出去了。” 这事儿她并不想让江氏也跟着操心。听说有人算计自己女儿的名声,哪个母亲能高兴了。 反正亲爹在这里, 何必叫母亲也跟着悬心。 商铎摇头道:“你娘是知道你又惹了祸, 唯恐听见了生气,还不如离了这里。” 江氏是个聪慧的女人,如何看不出商婵婵想要支走她,于是索性自己走了。 保宁侯明白妻子的心思, 只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在一处。荣华富贵不过是锦上添花。 然而保宁侯府现在哪里能抽得出身来,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进一步,又能保得两代富贵,退一步,却是悬崖峭壁。 江氏既然无法扭转家族的现状和夫君的心意,便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将内宅持定,照料儿女,兼之来往宫中哄好商太后。 其余的,她干脆不看不听,由着夫君和子女去吧,横竖他们一家人,生死祸福都是在一起的。 此时商婵婵并未琢磨江氏的态度,只是在听了商铎的话后,叫起撞天屈来:“爹,怎么能是我惹祸呢?满京城再找不出我这样安分守己的姑娘家来了。” 商铎随手将桌上扔着的书卷成一卷,敲了敲掌心:“行吧,那就说说怎么回事。” 商婵婵便将二皇子之事告知父亲。 商铎面上却波澜不起,只道:“先前十年在王府里,皇上宠爱柳氏,我便劝过,怎么宠妾室都无所谓,但儿子不能长于毫无见识的妇人手中。” “皇上却只用他自幼系太后娘娘教养来堵我。” 商婵婵无语:长于女人之手不是问题,重点是长于什么女人之手。 比如孝庄跟慈溪,那能一样吗? 皇上当日肯定还处于对柳贵妃的浓情蜜意里,所以不忍心拆分他们母子。 商铎继续道:“果然就养出了二皇子这样狭隘短视的儿子来,手腕全都往下流走,连他爹的十分之一也不曾学到。” 皇上虽然心眼也很小,但手段还是很利索的。当年夺储位之争,平时闷不吭声,关键时刻直奔主题,一击致命,将太子变成了废太子。 哪里像二皇子,每回就搞这些小动作。又不敢直碰大皇子,只敢在他亲近之人身上耍耍心机,捅捅咕咕的。 最主要的是,还像个破饺子似的每回都露馅,当真是看着就寒碜。 商婵婵坐在下首,看商铎说起话来一派淡然,居然不动怒。 不由劝道:“爹,你不能不把他当回事。二殿下虽然蠢,但他行动力强啊。” 商铎一笑:“你急什么?要是你大哥在这里,肯定不会急。” 商婵婵心道:那是,我要有他的本事,我也稳坐钓鱼台。 商铎只道:“好了,这事你不必管了。太后娘娘既然肯发话,就一切好办。” 他最怕的是,太后那里动了对儿孙的舐犊之情。那他便是挖一百个坑将二皇子坑进去,商太后也可以再把人拉出来。 那就是白费精神,还打草惊蛇。 如今商太后既然表明态度,放弃了这个孙子,商铎也好办事的。 商婵婵听父亲不愿意明说,只恨大哥不在这里,没人给她划重点。 于是只得换了个问题道:“爹爹,大皇子为什么不动?这回的事儿又不是栽赃陷害,而是二皇子实在的把柄。逮着这个机会,让皇上恼了二皇子,直接让他封不了王不好吗?” 商铎看着女儿,仍旧用手里的书轻轻叩着掌心问道:“婵婵,你知道咱们家如今住的别院,从前是谁的吗?” 商婵婵摇头。 她也奇怪呢,保宁侯府在潼山的别院居然离皇帝别苑非常近,按理是不应该的——皇帝周围首先得围上一圈皇室宗亲,再者才能轮到这些勋贵之家。 结果现在保宁侯居然住的跟平宁大长公主差不多近。 “是义忠亲王,也就是先废太子建好后还未及住过的别院。” “自我回京,皇上便将这里修缮一番,赐给了咱们家。只把所有违制的皇家纹饰和建筑都拆毁了,但废太子的许多摆件玩物却直接原封不动的留了下来。” 商婵婵忽然觉得身下的椅子都有点烫人。 这里原来竟是废太子为自己建的别院,然而他再没有机会进来住一住了。 商铎沉声道:“成家好似针挑土,败家却似水推沙。世事从来如此,成事难,败落易。” “大皇子如今看着稳操胜券,然却是登高易跌重。” “二皇子三皇子现在并不需要爬的比他高,只需要暗箭将大皇子射下来就可以。” “二皇子这样粗疏明显的把柄,谁知不是个鱼饵呢。若是皇后和大皇子拿此事去问罪,说不得就叫二皇子反咬一口,说大皇子不睦兄弟,故意害他。” “你别看皇上自己当年断起手足来毫无障碍,但他却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兄友弟恭,这就是天下父母的痴心了。” “大皇子是圣上取中的太子,那必然要宽善仁慈,厚待弟弟。背后告弟弟的黑状,哪怕皇上责罚了二皇子,心里也并不会给大皇子加分。” “所以大皇子此番不动是对的,说明我们家没选错人。” 商铎见商婵婵只是一味沉思,便打断道:“你如今刚刚大好,劳神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明儿就是射猎比试,你只管看你的热闹,与姊妹们一道玩就是了。这些事,都有爹呢。” 次日晌午,皇上于承光阁设席,为此次随行而来的重臣们赐早膳。 选中承光阁,主要因为其殿前柱上悬挂的一副对联:九陌红尘飞不到,十洲清气晓来多。乃是太上皇御笔亲做。 所以大家早饭吃不吃不重要,陪着皇上一起奉承太上皇的字才是重头戏。 太上皇年老喜热闹排场,见此果然欢喜,一早上冲皇帝点了好几次头,以表嘉奖。 然后两位帝王由群臣簇拥着浩浩荡荡往西苑去。 西苑连着的后山,乃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 至西苑西华门处,有一飞龙阁,匾额上题着“衍庆麟趾”四字。此楼三层,登楼正可凭眺后山,将骑射之人尽收眼底。 当然这得视力良好,毕竟隔得远了些,只能靠颜色衣饰分辨,想要看清脸得视力绝佳才行。 皇上亲扶了太上皇的手,带领群臣上了三楼左殿。 之后,两宫太后才带着后宫女眷并几位姑娘家登楼入了右殿。 商婵婵打量这飞龙阁的装潢,真可谓备极崇丽。 潼山别苑原本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帝的行宫,名五华宫,那是位穷奢极欲的帝王,故而这里建的十分华美。 到了本朝,为表崇尚节俭之意,倒是把名字改成了朴素的别苑两个字。 然其中的靡丽之风还是保留了下来。 可谓是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饶是商婵婵见多了宫里的富丽堂皇,也不由有些咋舌。 太上皇现在不光腿脚不好使,眼神也不好使,在楼上负手看了一会儿,眯着眼道:“隔这么远,谁看得清楚?” 皇上心道:我年轻,我看的一清二楚。 但脸上却忙笑道:“预备着父皇想要看的真切些,儿子早吩咐他们在后山场上设了帷棚。” 于是大伙儿还没站稳,又得呼啦啦的跟着这对皇家父子往后山迁徙。 后山射猎场外,设了数十围棚,唯有当中一个,黄缎为幄,如轿式然,罽帱貂座。 旁的都是朴素的青色帐子。 唯有角落上一个帐篷别具一格,正是太上皇答应给她们姑娘家设的。她们不比朝臣,面前的帘子可以撩起,所以只能在帐篷里隔着明纸往外看。 这还是格外开恩了,起码后妃们想都不要想,全都得在西苑内飞龙阁上呆着,根本不能去后山溜达。 于是这里,商太后便对楚太后笑道:“圣人的意思,叫姑娘们也长些见识。” “本宫也想着,不必将她们拘在这里,叫人服侍了后山去吧。姐姐意下如何?” 楚太后:……你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了,还抬出太上皇的圣旨来,我能有什么意下? 只能面色僵硬点了点头。 商太后的目光就落在楚太后身边的柳菡嫣上:“果然是姐姐会调理人,柳姑娘现在倒是有些规矩了。” 皇后也跟着一笑:“是了,臣妾还记得当日柳姑娘刚进宫珠玉满头的样子,如今却是得体多了。” 听见自己侄女又被拎出来当反面教材,柳贵妃脸都憋红了。 不过商太后和谢皇后当面打她的脸,也不是第一回了。 何况现在她失宠,更不敢说什么,只能愤愤低头。 盼着儿子这几日能抓住谢翎和商家那丫头的错处,看商太后和谢皇后如何有脸再说她! 楚太后却是蹙眉,忽然对柳菡嫣道:“你也跟了那几个丫头去吧。” 方才商太后的话不止在打柳贵妃的脸,也是在下她楚太后的面子,毕竟柳菡嫣是以侍奉她的名义入宫的。 故而楚太后虽极不喜欢柳菡嫣,平时更是不肯见她,这次来别苑还是带上了她。 这是面子问题:商太后教养的女孩能来,她教养的也得来。 所以此时她倒不是为柳菡嫣好,让她自在去玩,只不过为了给商太后添堵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姑娘不是白出场哒。 —————————————————— 感谢在2020-01-04 14:22:09~2020-01-04 23: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答答 65瓶;温妮 10瓶;安木兮 8瓶;朱阿花 5瓶;林中谜 2瓶;毛毛糙糙、胡大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亲上加亲 听楚太后出言叫柳菡嫣跟着荔容郡主往后山去, 商太后便有些蹙眉:“柳姑娘原是侍奉姐姐礼佛的, 此事有些不合规矩。” “但既然姐姐开口了,便如此吧。” 楚太后见商太后答应的为难,就心情舒畅。 柳菡嫣又惊又喜,她本来就是怀着凌云之志进宫的,既然进了京城, 她可没想过再回蜀地去嫁个寻常人家。 自然要嫁在京中, 最好还能嫁给皇室宗亲儿郎!一般世家权贵她还看不上。 作为贵妃的侄女,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其余几位姑娘差在哪里。 不过是时运不济, 如今贵妃姑姑失宠,害得她也跟着没脸。 不得不说,她的想法也不算异想天开, 毕竟以贵妃母子当日的得宠, 皇上是想过给他们铺这样一条路的。 然而现在,皇上连二皇子的亲事都懒得理会,何况是贵妃娘家的女孩了。 根本是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个人, 柳菡嫣才得以在宫中呆着。 于是柳菡嫣便跟着荔容郡主等人乘软轿往后山来。一路上只觉得自己手心都是潮湿的汗水——今日射猎场上, 可都是京中上佳的儿郎。 毕竟是陪着几位皇子一同骑射,家世不够的也不配上场。 她便有意在里面为自己寻觅一个夫君, 日后好去求姑母的。省得柳贵妃随意将她指了人家,就算是够尊贵,万一长得不行或者身体不行,也辜负了她这一世。 柳菡嫣想到这儿,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来。 而软轿中的商婵婵, 唇边也露出笑容来。 柳菡嫣既然来了,就好办了。 她本来还头疼怎么能私下跟柳菡嫣说两句话呢。 谁知道楚太后跟商太后两位大佛又呛了起来,便宜了柳菡嫣不说,也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几位姑娘从前也未入过帐篷,一时都有些新鲜,逛了半晌才盘腿在羊皮褥上坐了。 因屋内设着的是四人方桌,于是一坐也就看出亲疏远近来。 朱芸娘未曾来,于是荔容郡主与商婵婵、黛玉、文杉极自然的坐了一桌,四人言笑晏晏。 楚茹只能跟柳菡嫣坐在一块,但她也不愿同柳菡嫣说话。就正襟危坐,看起来比在吴夫子跟前还要严肃。 帐篷向着猎场的方向,设有一窗,上头糊着一色特殊的明纸。 从外面看里面十分模糊,里面看外面却能看个差不离。 这等明纸十分难得,一般都用在宫中主位以上的寝宫里。 商婵婵初见还有些感慨:这样的工艺,跟现代也差不了多少。可见有需求就有市场,毕竟人人注重隐私,为了满足权贵阶级,什么都能搞出来。 当然到底是隔了一层,不如外面重臣直接看围场上来的清楚。 黛玉知道她必是要看谢翎表现的,所以特意将靠窗的这侧让给商婵婵坐。 商婵婵也就凝神细看,只见御前侍卫皆披铁甲,执金瓜,冠红缨铁盔帽。率八支兵队奔驰,张弓挟矢护卫在围场两侧。 而五位皇子则率各自的队伍,分树五色旗,以为次第。 没错,是五位皇子。 人人都道三皇子低调谦逊,然而今日一见,诸位重臣忍不住恍然,还有个四皇子呢! 这位都不是低调,这简直隐身了! 四皇子萧谓乃孔嫔之子,亦是远嫁云南的二公主的亲弟。 只看孔嫔生了一儿一女,仍然还是个连封号的没有的嫔,就知道她无论家世还是宠爱,两者都不行。 而四皇子也是真的不争不抢。 连读书也不甚上进,所爱唯有丹青。简直就是又一个忠勇亲王,只是爱好从做木工改成了画画。 所以此时他不得不率领一队参与围猎,别说没有英姿勃发之气,反而满脸生无可恋。 估计要不是怕太过丢脸被父皇训斥,他能立刻滚下马来,就地假摔当场退出比赛。 饶是荔容郡主见了他都道:“我打小就长在宫里,在宫里的日子比在家里还多呢。但这位四堂兄,实在见得很少。” “只听萧让说过,他这位四哥,走路和吃饭都嫌累,平时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偏生作画废寝忘食。” “皇伯父也说过,他倒像我父王的亲生儿子。” 荔容郡主为自己倒了一盏葡萄美酒,还劝着黛玉等人喝。黛玉笑着婉拒了,而商婵婵根本顾不得回答,只在场上寻谢翎的身影。 她留神打量,果然见谢翎就在五皇子身后一射之地,骑着那匹她曾经摸过的四蹄踏雪。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翎一身甲胄。 只见他身着玄色窄袖短衣袍,身披朱红甲,身后背着一张弓,一壶箭。且腰束鸾带,戴一玄色佩刀。 正是立马横刀,威风凛凛。 谢翎从前在宫中,通常只是一身石青常服。轮值的时候则着月白缎里,前后绣白鹇的五品朝服。 虽也身姿英挺,志气轩昂,然只如剑在匣中不见其芒。 如今跨骏马着甲胄,整个人便似宝剑出鞘,锋锐无比,意气峥嵘。 商婵婵竟禁不住看呆了:从前她看多了父兄,尤其是商驰这种可以打九十九分的脸,再看谢翎,便觉得他的面貌虽是俊朗,然也只是八十分的样子。 她便安慰自己:罢了,反正她取中的也不是谢翎的长相,不过是两人心意相投罢了。 但现见他一身戎装,居然将剩下二十分靠气势补足了。少年将军,意气英姿,原本就是闺中少女的梦中形象,商婵婵也不能免俗。 此时她只觉心口直跳,不似往日。 不得不在内心谴责自己:原来我也只是个浅薄的颜控! 荔容郡主见她出神,本想打趣她一句,然坐中还有旁人,就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开始夸文杉手上的一串茄楠木十八子香珠。 文杉不明所以,只是含笑谦道:“这是祖母赏我的。” 荔容郡主一笑,说道:“我们家也有一串,却是当年孝昭皇后之物,代代传下来的。母亲视若珍宝,连我也不能随意乱动。” 孝昭皇后是太/祖皇帝的嫡妻,同时也是太/祖皇帝的表妹,帝后鹣鲽情深,乃累世佳话。 商婵婵也跟着捧场:“孝昭皇后慈德昭彰,乃贤后典范。” 荔容郡主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话也多了起来,提起孝昭皇后的旧事便是一大篇话。 最后总结道:“可见亲上加亲的好处。听闻早先因着战乱,孝昭皇后便鞠养在太后跟前,与太/祖皇帝可算是一同长大的,这样的情分谁能比呢。” 黛玉何其聪慧,本只是在一旁含笑当闲话听,到此时却发现不对。 她也算熟知荔容郡主的性情,郡主一贯是不在首饰上留心的。今天却就此说个没完。 她尚未细细思索,商婵婵已在桌下握了她的手,写了个柳字。 黛玉禁不住一凛:柳菡嫣与二皇子正是表哥表妹。 商婵婵瞥了一眼柳菡嫣的神色,果见她眼睛晶亮,听得极为入迷,将旁边一脸严肃的楚茹,比的仿佛出家人一般淡漠。 见此,她便回头与荔容郡主一笑。 商太后从前叫楚太后压了几十年,如今一朝掌权,宫中格局自然为之一变。 在宫里服侍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精,哪里能不知道现在谁才是真的说了算的大佬? 贴身伺候的还能保持忠心耿耿,外头的小宫女可就全是墙头草了。 楚太后不喜柳菡嫣,自然不会像商太后一样派自己的心腹去照料姑娘们。楚太后只是随后指了几个小宫女去服侍柳菡嫣,然后就当她不存在了。 都不需要商太后派人收买,自有那些志向远大的,巴高望上的宫人会主动打小报告。 几个月前凤景宫就收到过一条不大不小的消息。 二皇子往楚太后宫中请安时,有一次正巧与柳菡嫣撞了个对面,两人都有些错愕。 从那后,柳菡嫣便格外留意二皇子的行动,总是算着二皇子请安的时辰寻借口往外走。就算不能见面打招呼,好歹也能看一眼。 彼时商太后听了不过一哂:不管是柳菡嫣自己起了心思,还是柳家在做亲上加亲的春秋大梦,都不可能。 便是她再不喜二皇子,也不可能给他娶柳氏女为正妃——不为了他,也为着下面几个孙子的正妃,身份悬殊这么大,到时候妯娌间怎么说话。 但世易时移,现在商太后就改了主意。 当然,她作为祖母,当然不会算计两个小辈,生出像二皇子那样栽赃人有私情的龌龊心思来,反而是有些怜悯二皇子,当真在考虑他的亲事。 商太后已经得知了商铎的打算,一旦事成,二皇子此生注定没什么前途了。 与其给他寻个高门女子彼此怨怼,倒不如给他找个身份低微又是亲上加亲的王妃,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商太后方才出言,并不是要给柳贵妃没脸,只是要敲打柳菡嫣,叫她日后稳重些,不然怎么能做皇子正妃呢。 商婵婵对此乐见其成,所以正跟荔容郡主一起为柳菡嫣洗脑亲上加亲的好处。 毕竟以二皇子的双商,跟他这位目中无人,心思浅薄的表妹正是绝配,就不要再去祸害别的世家女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明日别苑支线完结~然后回归红楼时间线。 这里有必须要走的伏笔~ 第87章 少年意气 且说林如海跟商铎乃是位列一席之中。 商铎举杯对他示意了一下, 开口询问:“你觉得承恩公府的嫡长子如何?” 林如海与谢羽册并不熟, 但也素来听闻他家嫡长子颇得两位圣人的赞誉,便颌首笑道:“同为武将之后,荣国府儿孙只知坐享膏粱,只怕连弓也拉不开。” “谢小公子则迥然有异。故依我看,此子甚佳, 承恩公府后继有人矣。将来若有战事, 未必没有他封狼居胥的一天。” 说着也有些为朝局忧虑:闽南之地向来不太平,近来海疆上又有寇贼横行, 镇海总制周琼年后已然上了两回折子,申请海疆戡乱的军需及赈济物资供应。 如今商驰留在户部内,主要也在忙这件事情。 虽则闽南距离京中颇远, 但南海之地若是乱了, 也是一桩大麻烦。 故而南安郡王虽已镇守在闽南,年后太上皇还是命皇上派了甄应嘉前去策应,还给了个粤海将军的官职。 商铎身为宰辅相国, 当然也知道此事, 因为甄应嘉再掌兵权,御书房里的花瓶又无辜殒身了好几个。 此时他听林如海封狼居胥这话, 便知他在担忧刀兵战乱。 于是便道:“暂且还只是些癣疥之疾,无需烦忧。只要军需到位,哪里有正经军队抵不过流寇的道理。” 林如海也一哂:“正是,这原也不是我们能愁来的——文臣武将,我们各自尽忠职守, 必能见宇内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然后目光望向场中的少年,不止谢翎,还有冯紫英卫若兰等人,俱是英姿勃发的少年武将。 国有栋梁,便有些乱臣贼子,也无需畏惧。 见林如海目露赞赏之意,商铎将酒饮下,得意洋洋炫耀道:“所以说,我挑中的女婿肯定不会差。” 看了眼林如海又追加了一句:“当然,肯定还是比不上你女婿的,京中没有比你女婿再好的了。” 林如海:…… 一气儿表扬了自己儿子和女婿的商铎转了转头,目光扫过二皇子。 正巧二皇子也看过来:他见保宁侯跟林如海如此亲厚,又开始咬牙了。毕竟他们母子开始看中的正妃,乃是林氏女。 商铎对他举杯颌首致意,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射猎的规矩也简单,不过是臂鹰走狗,圈占一地,逐捕禽兽。 别苑中豢养的兽类都十分乖巧绵软,连四皇子都在手下的帮助下射中了一只獐子。 然而手下将猎物拎到过来时,他骤然见这鲜血淋漓,当场就面色苍白,身形摇晃,险些栽了下来,还好后面人扶得快。 商婵婵在帐篷里见了:“四殿下怕不是晕血吧。” 然而四皇子这边小小失态,很快就被场上的欢呼声掩盖了,原来是大皇子射中了一只鹿。 逐鹿中原,射中鹿可是个好兆头。 皇上果然出声称赞,更将自己随身的玉佩叫太监拿下去赏了大皇子。 商婵婵见二皇子冠下的脸色铁青:估计宁愿大皇子一箭射中他,也不愿见他大哥射中鹿。 二皇子只恨自己没有个好母家:此次射猎比试,所有防卫工作都是谢羽册负责,大皇子能射中鹿,只怕他这位好舅舅,早就给他安排好了! 四皇子则虚弱苍白的被人搀扶了下去。 除了五皇子,几位年长皇子射技都平平,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各自下场,往帐中侍奉两位圣人去了。 留在场上的,便只剩下世家少年郎和侍从。火/药味登时就浓了起来。 刚刚大家碍于皇子在场,且几位殿下长幼有序。比如五皇子自然不能抢在大皇子前先射中鹿——就有这个本事,也不会这样干。所以难免束手束脚。 此时皇子们都离场,剩下的人就可以放开手脚真正比试一番。 五皇子倒不想下场,然大皇子拎着他一起去看晕厥的四皇子——兄弟还是要比比赛重要的。 萧让只能怀着无限遗憾下马,还不忘将自己的刀换给谢翎,连声嘱咐道:“阿翎,务必叫咱们赤旗队赢了才是。” 三皇子下场前,则是饱含深意地看了眼东平郡王府嫡子秦茂。 北静王府靠着祖上功劳最高,至今到了四代外仍袭王爵,可其余三个王府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按着降等袭爵,等东平郡王府的爵位轮到秦茂,大概就跟贾赦差不多,也就是个一等将军。 除非能做太子的母家,就能像保宁侯府一般,不降袭爵,所以他们自然鼎力支持三皇子。 东平郡王府在京中一贯隐身人一样,也没什么能为,不比南安王府还掌着兵权,在闽南驻守。 但秦茂与其祖父和父亲不同,正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年。 他刚满十七,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名将之才,尤以骑射绝佳。 故而一向看谢翎不过眼:觉得他之所以被两位圣人赞扬,无非是与五皇子一道读书,常在宫中走动的缘故。 论起真本事,自己可比他强! 换句话说,他觉得自己本事很高,就是怀才不遇,只差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这次射猎就是那个机会。 于是他纵马来至谢翎跟前,眉目一扬:“谢公子,听闻你也擅于骑射,那今日咱们二人不如比试一番。” 谢翎眉目如钢刀上的冷芒一般发寒:东平郡王府算计过他大舅兄,他对秦茂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秦茂见他不答,便朗声笑道:“正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比不得谢大公子的出身,就只能跟你比比本事了。” 射猎本就是角逐,所以两位圣人见秦茂似有挑衅之意,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看重这样争锋的心性。 太上皇更是击掌道:“既如此,就让他们好好比一比!”因知别苑的禽兽无趣,便命人将特意从铁网山抓捕的数百野物放入场中。 两名太监连忙下去传话。 秦茂见得了老圣人的允准,更是面露得色道:“往日只听谢公子好大的名声。然而谁是真的千里驹,谁是名不副实的驽马,终得场上见真章才是。” 说完便朗声一笑,纵马回到了自己的队前。 谢翎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他。只是侧脸数了数箭壶中剩下的箭:嗯,一壶仿佛有点少。 商铎在席上又饮了一杯,默默给东平郡王府记了一笔:算计我儿子的婚事不说,还欺负我未来女婿。 然而看着谢翎只是一言不发,商铎又心道:怪不得从小连亲生爹娘都以为他不会说话呢,居然当真这般少言寡语。 都叫人挤兑到跟前了,还不吭声!要是我女儿在这儿,保准将秦茂这小子怼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在帐篷中的商婵婵,刚刚从一小太监那里听来了全部经过。 她们毕竟离得远些,场中对话只能靠二手转播,所以早叫了两个小太监轮流去听着然后回来实况播报。 商婵婵一听秦茂那些话,立时眼睛就瞪圆了。 “好大的口气,说什么真的千里驹,和名不副实的驽马,可不就是在内涵谢家哥哥。” “怪道人说,马车越响越空,越是一瓶子不满才在这里叮当乱晃!” “从前圣人可是夸过谢家哥哥的,他这话岂不是笑话圣人买椟还珠?错失了他这个百年难得的英才良将,更把驽马认作千里驹了。” 荔容郡主托着腮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狂的人,他既看不上谢翎,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出神入化的箭术。” 商婵婵仍在记恨秦茂内涵谢翎是驽马,便冷哼道:“我看他不过是夜郎自大——要是谢家哥哥是千里驹,他姓秦的连驽马也不配,根本就是头大青驴。” 好在她虽然恼,仍然记得压低了声音,只有她们几人能听到。 果然几位姑娘一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荔容郡主更是当场笑倒在羊皮褥上。 主要是秦茂跟着三皇子,正属青色旗,身上的甲胄自然也是青的,好生应景。 黛玉忍不住拧了商婵婵的腮一下:“还不快不要说了,叫人听见可怎么好。” 果然这两年来,商婵婵虽然看似谨慎了许多,但护短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的。 见她这样维护谢翎,荔容郡主也乐不可支:“正经的,就该让你也扮了男儿上场才是,省得谢翎笨嘴拙舌,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 商婵婵喝了一杯茶压了压火:“罢了,我知道谢家哥哥是能动手就不说话的人,只瞧着场上吧!” 围场之上,马蹄扬尘。 半个时辰后,秦茂的脸都青了。 后山本就不比铁网山广袤,于是各队只有四五个世家子弟主射,旁人只围赶猎物。 谢翎却并未跟自己的赤旗队在一起,反而孤身一人纵马进了青色旗的包围圈,宛如万绿丛中一点红。 起初众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还以为他要打人呢,连忙将秦茂围住。 后来才发觉,谢翎哪里是来打人的,根本是来打劫的! 不管秦茂看中哪一只猎物,谢翎都后发先至,抢他的猎物。 谢翎原本就精于骑射,这些日子又格外勤勉。 此时以一己之身,在对方的包围圈里来去如无人之境不说,对秦茂看中的猎物更是百发百中。 搞得秦茂起弓一十三次,每次都还未及瞄准就发现猎物已然应声倒地。 徒留他自己尴尬的保持着拉弓的姿势,面对已经挺尸的猎物。 一次两次,还好说是意外,但连着十三次,任谁都能看出,论射技,谢翎比他高出不止一筹,完全是压着他在打。 联想到刚才秦茂的一番千里驹驽马之论,场下诸人都忍不住笑了。 当然,三皇子和东平郡王是笑不出来的。 甚至想像四皇子一样因晕厥而退场。 太上皇于帐内笑道:“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当真是好儿郎!谢羽册,你把儿子教导得极好。” 不比商铎林如海这样的文臣,能够坐在下面喝酒看比试。 总领这回皇室安全保卫工作的谢大将军就比较辛苦,正佩刀站在皇帐内,亲自做最后一道护卫。 此时连忙躬身谢过太上皇赞誉。 而此时场上诸人笑话的目光,就如同无数羽箭加身一样,刺得秦茂几乎失去理智。 他忍无可忍,收弓厉声喝道:“谢翎,你这是何意!” 谢翎根本不理会他,唯眉目冷厉,宛如寒刀利刃。 见秦茂不再瞄准猎物,也就放下了弓箭。用行动告诉他:我的意就是打你的脸。 五皇子已经慰问完他虚弱的四哥,见此急的跳脚。 高声喊道:“阿翎,行了,人人都看得出他才是驽马,你就不要跟他浪费时间了!你再不回咱们的赤旗队,我们就要输给大哥了!” 卫若兰冯紫英都在大皇子的队伍中,此时虽然看谢翎打脸秦茂看的不亦乐乎,但也没忘了自家的围猎。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已然攒下了数十猎物。 然而赤旗队这边光顾着看队长对旁人穷追猛打的热闹,连猎物都没驱赶到几只。 谢翎这才调转马头,回到了自家赤旗队。 秦茂手下的人也不敢拦他,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整个青旗队看起来无比落寞萧条。 而被五皇子盖戳“驽马”的秦茂,也只能青着脸木然坐在马上。 秦茂的脸色实在太难看,隔着明纸,诸位姑娘都看的出来。 商婵婵十分欢喜,举杯与荔容郡主碰了一下,还不忘继续刻薄秦茂道:“看这脸青的,青脸正好配他那个绿帽子。” 因秦茂隶属青色旗,自然不止着青甲,盔帽也是同色。 他现在又脸色铁青,整个人当真是浑然一体的发绿。 荔容郡主对着此景,再次笑倒。 而场下的商铎也很满意:果然是他们商家的女婿。虽然口齿伶俐上差了点,但好在行动力能补足。 便对林如海道:“这位秦家小子骑射其实也不差,估计是想着在这次围猎中一鸣惊人博个前程。哈哈,这也算某种程度上的一鸣惊人了。” 起码太上皇和皇上肯定对他印象深刻:哦,那个眼高手低的小子啊。 所以说,人可以放狠话,但最好有百分百的把握做到,不然就会丢双倍的脸。 幸灾乐祸和同情弱者都是人的本性。 如果今日,秦茂只是技不如人,谢翎却这样不给脸面,一心抢夺他的猎物,那就会有人同情秦茂。 但秦茂自己先跳出来撩拨旁人,再被人穷追猛打,大家就只剩下幸灾乐祸了。 正所谓没有金刚钻,不要揽瓷器活! 自己上赶着找没脸,那能怪谁。 林如海倒是越加赞了谢翎,只道:“谢小公子不逞口舌之快,正是随了谢大将军渊渟岳峙,端方稳重的性情。正如驰儿,虽跟着你长大,难得也是个温和持重的可靠孩子。” 商铎直接道:“我知你的意思,反正就是我不稳重呗。” 林如海低头端起杯盏,就当默认了。 商铎眯了眯眼睛,看向在太上皇跟前亲手捧羹把盏,无比奉承的二皇子。 口中冷笑道:“你觉得我不稳重没关系,甚至天下人都觉得我不稳重也无妨。只要圣人信我的话,觉得我可靠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历经87章,作为男主的谢翎终于正面展示了一番实力。 当真是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商婵婵:着急上场,替他怼人。 第88章 筹备省亲 且说直至潼山之行结束, 二皇子眼睛都等绿了,也未等到商婵婵和谢翎私会。甚至马厩外的白旗都再未换成过红旗。 关于此事, 商婵婵其实也挺郁闷的。 实在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四人本想趁此次在宫外好好玩玩。商婵婵还想学骑马呢,结果通通不曾实现。 归根究底, 全因那日谢翎在射猎中的表现,不禁让太上皇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戎马生涯,少年英姿。 于是看谢翎就十分的合心意,七日间都叫他随行在侧, 还时常点拨两句行军之道。 这样一来,谢翎跟他亲爹都甚少能见上,何况别人了。 正所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谢翎这几日见得最多的却是二皇子:毕竟二皇子正努力在太上皇跟前尽孝呢。 萧诚日日见谢翎冷着一张脸在自己跟前晃, 简直气的吐血,恨不得绑了谢翎去私会。 二皇子对谢翎含恨之余,又发觉了另外一件诡异的事情。 于是请安时就问着柳贵妃:“母妃, 近来我在别苑中行走, 常撞上表妹。” 她怎么不好好侍奉母后皇太后, 竟满宫里乱逛呢?逛也罢了, 她还总是掉东西, 不是掉手帕就是掉香囊,光我看到就三回了。这样不稳重,母妃得好好说说她。” 萧诚的目光甚高,非公侯世家的女儿根本看不上, 季婉婉给他做了妾室他都要大怒。 所以根本没考虑过柳菡嫣,对她的女儿情思更是无所觉。 他只是想起当年柳菡嫣进宫,满头珠玉滚落在地,被平宁大长公主抬着摇钱树进宫来笑话的旧事。 生恐这个表妹再给他丢脸,这才跟柳贵妃提了一句。 然而柳贵妃却是立刻明白了:她别的地方再蠢,女儿心思这方面却是聪明,不由恼了。 现在他们母子势微,更要给二皇子寻个强有力的岳家才行。柳菡嫣怎么能动这样的心思! 贵妃本想着让侄女嫁给世家儿郎,好为柳家增添光辉。如今看来,竟是不必了,得赶紧找个机会把她送回蜀地才是。 然她还不及操作这事,后宫中就又生了波澜。 德嫔贾元春晋为德妃,更蒙圣恩殊宠,另赐封号贤,且享贵妃份例。 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商婵婵对商太后的操作佩服的五体投地:贾元春封号贤,足以怄死贤妃,享贵妃份例,更会让柳贵妃跳脚。 但如此殊荣,却让太上皇笑逐颜开,直夸皇上仁厚孝顺,皇后贤惠明理。 实际操作者商太后深藏功与名。 对太上皇来说,他一露出对老臣之家的厚爱来,皇上就知情识趣,立刻让贾元春的尊荣比肩另两位育有皇子的妃嫔。 这给的不是荣国府面子,给的是太上皇本人面子。 说到底,太上皇对宁荣二公的怀念是表象,最重要的还是确认自己的无上威严和十足的掌控力。 无论此事内里如何,但在外人看来,贾元春乃是盛宠优渥,远超诸妃。 荣国府一时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人人奉承不已。 连着贾宝玉在户部言辞放诞之事都无人敢再提及耻笑。 更有人道,贾宝玉有这样一位贵妃姐姐,便是个纨绔以后也不愁前程,怪不得有衔玉而生的吉兆呢。 于是这些日子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洋洋得意,言笑鼎沸不绝。 唯有凤姐儿心下冷笑。 贾琏的调令已经下来,乃是前往江南之地任丹徒县令。虽比他捐的同知官职要低,却是正经实缺,乃一方父母官。 且丹徒之地为通商巨埠,往来扬子江、运河间者必取道于此,故船舶云集,贸易繁盛,此地县令可是个好差事。 凤姐儿打听清楚后,就十分欢喜。 此时她正看着平儿收拾细软,恨不得将桌椅都打包了带走才好。 林之孝家的则站在底下,声情并茂得在学外头的闲言碎语:“人人都说,咱们大姑娘做了皇妃,定会把皇上家的东西分一半给娘家。” “还说咱们家去庙里还愿就花了几万银子,那还是牛身上拔了一根毛罢了!” “现在又出了省亲之事,外面传的更热闹了。都说到时候娘娘肯定拉着几车金银财宝回来。还有人言之凿凿,说亲眼见过咱们府上,跟龙王的水晶宫似的!” 林之孝家的只是苦笑:“奶奶听听外头这起子人的糊涂话!偏满城里茶坊酒铺都这样说,也捂不住众人的嘴。” “可咱们府上什么情形,奶奶最明白了。这省亲的钱可从哪里出?当真是无法的。” “所以奴婢宁愿一家子跟了奶奶去外头,也强如在这里被当二太太当磨心使唤。” 凤姐儿还不及答话,只听打帘子的声音响起,却是贾琏回来了:“我在外头就听见你们主仆说私房话,所以特意进来拿你们。” 王熙凤便取笑道:“恭贺国舅老爷高升大喜,瞧这脸上容光焕发的。” 贾琏忙摆手:“我可不配做这国舅,外头人捧咱们家的浑话你也拿来取笑我?正经人家承恩公府谢大将军在那里呢,我真敢认了这句国舅怕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完又呵呵一笑:“况且,说句不要命的话,别说娘娘只是妾妃,便是做了皇后,这国舅也是宝玉的,没咱们大房什么事。” 凤姐儿点头:“二爷这话是明白人。只是二老爷没叫你去商量省亲的事情?” 贾政是不惯俗务的,必然会叫了贾琏去帮衬。 贾琏摊手:“我将调令拿出,只说下月就出京,二老爷就无话了。” “赖大赖二因说起着账上的钱不足,两位老爷都一问三不知,只是摇头。珍大哥哥是出主意可以,拿钱要命,也不吭声。” “所以哪里是论事,根本是一家子爷们一起修闭口禅呢。半个时辰也没有一句有用的话。这不,我就借口部里交接先走了。” 又对平儿道“你快给我拿衣服,我好去林姑父家里拜见一番。” 凤姐儿亲自给他整理衣裳,笑道:“你如今去林姑父那里,只怕比见大老爷都多。” 贾琏笑道:“不瞒你说,起初我奉承林姑父,只是想找个靠山。可这些日子下来,听了林姑父许多教诲,竟是些连我亲爹都不曾教我的道理,心里才真的尊重起来。” “现在隔两三日不去请安,心里就不得劲。” 凤姐儿便道:“好在你不是宝玉,行动都好些人盯着护着,往来林家也便宜。” 这话说来也心酸,大房袭爵之子,在府里的地位竟处处不如二房的儿子。 贾琏这里往林府去不提,而贾母则叫了贾赦贾政两夫妻,来商议今年万寿节的礼。 他们家刚出了这样一件大喜事,为表感激圣恩,这万寿节的贺礼也得比旁人丰厚才行,原来预备好的,现今看起来就有些简薄。 然算来算去,账上的银子都不够再行采买贵重之物的。 银子这东西,可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就是没有,磨破了嘴皮子商议,也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最后,贾母无法,只得从自己体己中取出顶尖的来补上。 又想着建造省亲别院一事,自贾母起,荣国府诸位主子都有些捉襟见肘之感。 贾政见母亲发愁,便劝道:“下月琏儿夫妻就不在府中了,也能省一抿子花销。母亲不必担忧。”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来安慰贾母,谁知戳了贾赦的肺管子:“二弟这是何意!咱们府上的钱难道都是琏儿夫妇花的不成?据我所知,上回宫里来太监打秋风,还是琏儿媳妇拿自己的嫁妆垫补的!” 贾政瞠目结舌:“我不过随口一说,大哥何须如此疾言厉色。” 贾母打断两人:“够了,吵闹有何用!如今圣恩浩荡,允准娘娘省亲,咱们家必须要兜住这个脸。东平郡王府可已然开始准备了,我们也不能再拖。” 元春的封号待遇俱是压了贤妃一头,所以荣国府也得把面子给她撑起来,要是省亲别院建的不如东平郡王府,岂不是叫元春在宫里抬不起头来。 但这一注海一样的银子,究竟从何而来,实在为难。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王夫人忽然开口道:“薛家豪富,若是肯帮衬,自然是拿得出的。” 贾母便皱眉,王夫人的意思她岂能不明白。 薛家肯帮忙的条件,没有旁的,肯定是金玉良缘的婚事。 贾母也就不明白了,湘云跟宝钗的出身可谓是云泥之别,王夫人怎么就看准了宝钗不撒手了! 在王夫人心中,原本还会因宝钗出身商户纠结一下,现在却完全放飞了自我。 她女儿可是位同贵妃的贤德妃!天下间除了太后皇后,就没有更高贵的了。宝玉的岳家再强还能强过皇家不成? 所以当然要选个合她心意,跟她站在一边儿的儿媳。 且薛家出手阔绰,一听见这个好消息,面上给贾家的礼贵重无比不说,薛姨妈还当即封了一万两私下给王夫人道贺。 然史家却早已是精穷的了。 故而原本王夫人只是心中的天秤偏向宝钗,现在却是直接扔了秤,全心全意的只有宝钗了。 且不说荣国府这里关起门来为银子发愁,只说商铎见了林如海为贾琏谋官职便道:“你可知道朝中有人说你傻?” 林如海:“哦?” 他目露怀疑,觉得不是旁人,只是商铎借机在骂他。 商铎好生冤枉,只道:“有人说你从前为女儿的芥子小事就跟荣国府二房闹掰了,甚至再不肯登荣国府的大门,便是不智。” “现在荣国府可是出了位贤德妃娘娘,从前多少不走动的老亲都上赶着联络,偏你还是连一页纸的贺礼都不曾送。” “还说什么来着,对了,说谁不知道荣国府是二房当家。你要真断了贾家这门亲也罢,偏生又远着二房,去帮衬大房。可不是傻了。” 林如海淡淡道:“夏虫不可语冰,这些话也值得你特意来告诉我?” 商铎笑道:“我只是奇怪,既然要断,你就完全撩开手。何苦再藕断丝连地帮衬大房。来日荣国府倒霉,你岂不是受他们府上牵连?” 正巧商驰拿了文书来请林如海批,听见了两句,便笑道:“林大人的意思,我大约知道些。” 商铎便回头怼儿子道:“你又知道了?不说多揣摩你亲爹的心思,这会子反跟岳父一条心。” 商驰笑容若皎皎明月清辉: “林公为人宽和豁达,更心知肚明是二房作孽,所以对荣国府大房也不忍全然弃之不顾,见其家破人亡。” “再者说,荣国府总是林公的岳家,来日他们府上大难临头,少不得来攀扯。” “既如此,不如提早救出来一个: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日后若有逃出罪责,失家少业的贾家族人也不能再赖上林家,都得这位琏二爷负责了。” 林如海点头道:“子承甚明我心。” 商铎忍不住酸道:“行了,你们翁婿两个不必在我跟前这样一体同心。”然后接过了商驰手里的文书,挥手叫他赶紧走。 第89章 点炸前奏 商驰见父亲这般, 就知二人还有话要说,便施礼退了下去。 商铎才继续对林如海道:“你肯帮衬贾家大房也无妨, 但也要留心他的人品, 别再做了东郭先生——贾雨村的事儿还在眼前呢。” 如今贾雨村的官位节节攀升,已从应天知府补授了大司马, 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在寒门官员中,他这个升职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林如海想起贾雨村的为人就觉得鄙夷厌恶,深觉连听都脏了耳朵。 贾雨村入京后,不是没有过登林家的门, 表示攀附的意思,然林如海只是不做理会。 贾雨村心下含恨,然又无可奈何, 听说林如海与岳家闹翻, 他索性就弃林家而去结交四大家族。 商铎随手翻着户部的公文,口中道“贾雨村现在跟荣国府贾存周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天天恨不得收拾了铺盖住在荣国府。” “更是为着省亲的事跑前跑后, 比贾家正经爷们都忙, 不知道的, 以为他才是贤德妃的亲爹呢。” “也难为他公私两不耽误, 朝上也不忘一味看着圣人的脸色说话, 什么是非道理,全都是不讲的。” 林如海叹道:“如此鹰视狼顾欺下媚上之人,圣上居然还要用他。” 商铎笑道:“那是圣上心疼我,你瞧现在背后骂我的人是不是少了许多?横竖我在上头看着, 贾雨村也做不出什么祸国殃民的大事来——顶多祸害一下荣国府。” 两人再闲聊几句后,商铎便道要去皇上跟前回话。 林如海点头,不免嘱咐道:“万寿节将至,圣上心情不愉,便是你与圣人情分不同,回话间到底也要小心些。” 伴君如伴虎,林如海一向觉得商铎御前奏对太随意了些。 随意到哪天皇上计较起来,真要降罪,都是不亏的。 商铎知道这是他的好意,也就答应着。 但心里却明白,如果他跟旁人一样,对皇上恭敬畏惧,皇上才会失望。高处不胜寒,皇上也并非金身神像,而是肉/身凡胎,怎么能不寂寥。 所以,他的小心谨慎是在心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面上却从来轻松随意,常跟皇上玩笑两句,也算是哄皇上高兴了。 商铎从户部西华门处一路入宫,因还有几日就是万寿节,宫中早已铺陈摆设,无不妥帖。 当真是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处处是皇家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正如林如海所说,皇上的兴致很不高,一张脸阴沉沉的。前来给皇上回禀各省督抚进呈贡物的商铎,心里很明白皇上在不痛快些什么。 然只做不知,甚至开始不疾不徐地朗诵礼单。 片刻后,皇上先忍不住打断:“舅舅,你怎么不问朕为何不愉?” 商铎笑道:“皇上心情不好吗?臣倒没看出来——这些瓶瓶罐罐还都完好无缺,说明皇上心情也不算太糟。” 皇上负手站在窗前:“也只你会跟朕说些真心话了。不比外头,人人面上对着朕都是恭敬万分,心里肯定都在说朕是个傀儡皇帝。连四十岁的寿宴都得压制规格,不得与历代帝王旧例同处。” 太上皇尚在,皇上的四十圣寿就有些尴尬,总不好越过亲爹当年去,只得低一等,最后弄得半皇上半太子的。 最苦涩的是,皇上还得主动提出来,不敢与太上皇四十圣寿比肩,自请降等。 礼部终于松了口气,不用夹在两座大佛间左右为难。 礼部是解脱了,但皇上本人很痛苦:这样不伦不类,在他看来,就是在他的龙脸上抽了一掌,让天下人看笑话。 商铎很明白皇上的心情:皇上之前那样大做文章,奉太上皇往潼山一行,又给足了老臣之家的体面。 就是想着哄太上皇高兴,能主动开口,许他的万寿节按照历代皇帝的旧例办,好有个光辉体面。 谁知道太上皇在这件事上宛如得了老年痴呆,打死不开口。 最后还是皇上主动低头,自请降等,太上皇连客气一下都不曾,就答应了。 皇上的心情,正如那三九天饮冰水,险些没当场寒心而亡。 太上皇的独断专行,越发厉害了。 若说从前朝局只是乱如麻团,犬牙交错。那现在简直就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 商铎很能体会皇上的苦闷,将手上的礼单搁下,轻声道:“劝慰的话臣已说过许多,今日臣便不劝了,由着圣上尽情发作一番吧。”说着亲手递上一个斗彩松鼠纹葫芦瓶。 “今日臣也不挑便宜的,就请皇上挑贵的砸。” 毕竟御书房之地,皇上还是整的铁桶一般,就算他将这里砸个粉碎,也不会传到太上皇耳朵里。 人总是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不然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皇上接过葫芦瓶,神色郁郁:“朕拿这些死物出气有什么用。”当然口中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当场就把那可怜的葫芦瓶砸了个粉碎。 听着这清脆的声音,果然心情略微好转了些。 皇上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影:“人都说外甥像舅,可见朕的脾气不好也是有原因的。倒不知舅舅素日若是恼了,除了登门闹事外,还有什么排解的法子?” 商铎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个坑二皇子的好机会。 然他面上只是轻松怡然,想了想道:“朝中事多,尤其前阵子春闱与殿试,可是圣上登基来的第一科,臣自然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表扬了下自己后,保宁侯开始转入正题。 “案牍劳形,难免烦躁疲累。好在有儿女体贴:驰儿那孩子自己也是千头万绪不得闲,但素日里还是不忘教导关爱弟妹,给臣省了好大的心。而骏儿骥儿也常来书房劝臣歇息。” “说起孝心,尤以婵婵那孩子古怪。有一回将她那只肥头大耳的猫抱了去,非叫臣摸一摸,说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摸猫。结果那猫窜了出去,还打翻了臣的笔架。” “又有一回,臣在家里动怒,她居然捧了扇子匣过来请臣撕了消气,只说千金难买一笑,今日她就贡献出自己的扇子来,撕扇子换保宁侯一笑。” 商铎这是不知道,商婵婵直接用了贾宝玉哄晴雯的专利来哄自己,还在这里对皇上推荐道:“不过撕扇子确实消火,与皇上的砸花瓶异曲同工,皇上下回也可以换个花样,免得单砸东西无聊。” 他说的轻松风趣,这些人又都是熟悉的亲眷,皇上嘴角就也就忍不住含了笑,眉目舒展起来。 商铎见此,心道:好了,铺垫结束,正文可以开始了。 于是笑道:“臣只有三子一女,都觉得解颐,皇上膝下诸子,各个纯孝,自可解忧。” “大皇子贵为嫡长,向来爱护弟弟们,上回在潼山,四皇子身子虚弱,不能支撑,听闻大皇子屡屡派人送药,十分妥帖。而其余殿下也多次探候,可见兄友弟恭,和睦非常。” 这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几位皇子背后敲闷棍的手腕都快使出来了,谈什么兄友弟恭。 皇上起先还笑着,后来面上便淡了:“谨儿自然是长兄风范,旁的几个小的也都算乖巧省心。” “唯有诚儿,从前朕那样疼他,如今他却只在父皇跟前讨好卖乖。你可知前日父皇吃药,诚儿都是亲口尝过才奉上请父皇用。呵,他对朕都没有这份心思呢。” 商铎精神一震:来了,可以上眼药的时刻终于来了。 他不是无的放矢,随口乱说的。而是在听商太后说过二皇子亲口尝药的壮举后,才特意提起儿女之事来。 正是想看看皇上对二皇子此举的态度。 不出所料,皇上并不高兴。 商铎略微挑眉,并不直接说二皇子的坏话,反而带着笑道:“从前圣上还在王府时,臣来往便宜,倒是常见几位皇子。” “臣记得那时皇上最疼爱二殿下,常常亲手抱在膝上教他认字。反倒是大殿下,虽是嫡长子,皇上却只是一副严父状,更曾因一个字写错了,就罚才七八岁的大皇子抄了一夜书。连臣看着都心疼呢。” 皇上想起往事,不由更觉得萧诚令人寒心:这些年自己不顾他母家出身低微,这样疼爱他,如今却换来他天天在太上皇跟前俯首帖耳,亲口尝药! 其实寻常人家,孙子孝敬祖父,也是正当。 然皇室从来不是正常人家,皇上跟太上皇都彻底离心了,在他看来,萧诚这个儿子简直就是叛徒,背弃了自己。 敌人不是最可恨的,叛徒才是最可恨的。 皇上只觉得从前十几年的慈父情怀都喂了白眼狼。 于是咬牙道:“舅舅都记得朕从前待他的好,他却浑忘了,简直是不孝!” 商铎并没有继续落井下石,竟然开始为二皇子说话:“二殿下倒不至于真的不孝。皇上别怪臣说话直,二皇子吧,为人实在不甚机灵。” “他也未必是想着择高枝,奉承老圣人有所图谋。估计就是一时糊涂,想着在您这里失了恩宠,便去祖父那里讨好。” 商铎原先跟二皇子是有龃龉的,所以并没有刻意说二皇子好话,否则跟他人设不符,也太假了。 保宁侯向来是走快意恩仇路线的。 所以皇上才格外喜欢跟他说话,一点儿都不累。 如今这话就很合适,皇上听多了赞扬皇子龙驹凤雏的话,骤然听商铎直白的说出了二皇子的为人秉性,也就跟着点头:“是了。诚儿虽然性子焦躁,为人愚钝些,但应当不至于不孝,甚至背弃朕。” 商铎笑着应了。 今日的不落井下石,是为了明日更好的落井下石。 他深知皇上的脾气,这些事顶多是个疑心深种,但不会让皇上彻底断了对二皇子的指望。 所以今日商铎便以父子之情动之,面上替二皇子转圜,实则却是埋下了更大的隐患。 皇上此时已经觉得自己宽宥了一回二皇子,若来日再发现这个儿子的失矩,则会两重失望交杂,再不能忍了。 而商婵婵听了二皇子亲口尝药的故事,也很无语。 都不是他们家要挖坑给二皇子跳,而是这位大哥亲手给自己挖坟挖的不亦乐乎! 这就好比在职场上,你一个小职员,不讨好直属上司也就算了,居然还蹦跶着越过直属上司去讨好最大的上司。 如果说职场上越级汇报是大忌,那越级抱大腿就是大忌中的大忌。 何况在两位上司正在神仙打架,这种乱抱大腿的人,不是炮灰谁是炮灰! 二皇子本身就是个□□包,商铎则细心为他架设了引线,只等一点火苗,就可以将其点燃,彻底炸开。 这个火苗,商婵婵并没有等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6 13:51:07~2020-01-06 23:3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钢铁老直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纳爱斯牙牙乐儿童营养 3瓶;墨芷砚、白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窥探帝踪 万寿节当日, 诸位皇子为父皇献寿礼,唯有二皇子的最为出彩。 乃是一套铜伶十八人, 每个皆长尺许,身躯耳目手足用铜铸成,且关节十分灵活,能跑跑跳跳演一出大闹天宫。 比起旁的金玉字画, 摆设玩物,二皇子这件礼物无疑更别出心裁。 萧诚跪地动情道:“儿臣见父皇宵衣旰食, 十分担忧父皇御体。” “听闻父皇近来偶有头晕之感, 更觉双目眩色,儿臣更是夙夜忧心。太医既嘱父皇闲暇保养,也可观飞鸟放松双目。儿臣便费心搜罗了这一套小人来,为父皇解忧。” 大宴之上, 皇上似乎被这孝心所感,半晌未曾出声, 片刻后才道:“诚儿的孝心朕记下了。” 旁人无知无觉, 商铎却敏锐的察觉出皇上的语气并不对。 他心念电转, 心中也不由一惊:二皇子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吧。 宴上群臣已经开始此起彼伏地夸赞二皇子至孝,前有为太上皇亲口尝药, 后有为皇上费心搜罗一套铜人解头晕眼疾, 果然是大孝子啊。 并无人见, 皇上身边的金佑悄悄退出去一回。 大宴过后,保宁侯连宫门都未出去就被内监请了回去。 进御书房时,地上已经碎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的花瓶。 “逆子!逆子!他竟敢在朕身边安插太监, 窥探帝踪!” 饶是商铎,也从未见过皇上这样大怒之色。 天子一怒,臣当跪答。然商铎为难地看了看地面,发现没有什么安全的可跪之处,索性直接站着算了。 口中劝道:“圣上何出此言,窥测帝踪乃大罪,皇上切莫冤枉了二殿下。” 皇上抓起桌上一个博山香炉就砸:“舅舅!你还替这等狼子野心的混账说好话?。” 商铎笑道:“圣上也得先跟臣说说前因后果啊,臣与二殿下从前的龃龉,皇上也并非不知,臣何苦替他说好话?” 皇上这才眉毛倒竖继续发火:“今日那逆子献礼之时,所说的那些话,朕从未外传过!” 商铎忍不住也是一惊:原来二皇子真的做出私下打探皇上身体的事情,这可是大罪。 别人躲都来不及,只有二皇子异于常人,居然忙不迭地捡起来就往自己身上套。 果然皇上继续道:“朕近来是偶有头晕,召过一次太医,但连母后那里都未惊动,这个逆子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况且这双目眩色之感,朕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连太医都只知道朕头晕,倒是这个混账知道的一清二楚!” “便叫金佑回来细查!这才知道,那逆子捏着朕身边奉茶太监打碎茶盏的错,竟以性命相要挟,叫他说出朕的喜好来。” “但朕素日用人小心,除了金佑,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那太监也只能说出往日来奉茶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结果那逆子就记在心上,更在群臣大宴之上说起朕身体欠佳,丢朕的脸!” 商铎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既然有着好好活着熬死太上皇的心理,当然特别注意身体健康。 但又不肯让别人觉得他身子不好,所有凡有病痛一般都悄悄召太医来看。 听见皇上提起他来,金佑再不敢站在一旁装壁画,连忙跪伏在地上:“奴才有罪,才出了这样的纰漏。”他是御前总管太监,按理说进来的人责任都在他身上。 然他跟在皇上身边,一天大大小小的事也有百来件,这种奉茶的小太监,他自然懒得理会,哪里想到二皇子真的就能干出这种事来。 商铎也无语了:他可是听女儿说过二皇子之前是怎么拷打五皇子的贴身太监的。 这位二殿下还真是简单粗暴,人家起码是换汤不换药,他却连汤都懒得换,直接把这等神操作,舞到皇上跟前来了。 商铎刚要开口,皇上已经打断道:“朕心意已决,舅舅不必替那个逆子再说好话。” 保宁侯从善如流,当即闭嘴。 商太后听闻了此事,也觉得匪夷所思,顾不得避嫌,将商铎亲自叫了凤景宫去问道:“这事儿是你设计的?你怎好设计到皇上身边,简直是胡闹!” 商铎简直冤死了:“娘娘看我是傻子不成?敢在窥测帝踪上做文章?” 这事儿确实跟商铎无关,他要坑二皇子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在外私交群臣,图谋储君之位。 只是他还没来及出手呢,二皇子自己就动了。当场交了一份更令人满意的答卷。 商太后忍不住揉了揉额角道:“只怕要乱起来了。” 商铎点头:“这事儿触了皇上的逆鳞,圣上绝不能忍。” 在皇上看来:老子的皇位还没坐稳,你就敢来打主意,简直是找死。 于是商铎不忘嘱咐商婵婵道:“近来在宫中走动要格外小心。” 商婵婵听了二皇子之行,也是无语:我错了,我原以为二皇子不是好人,现在才知道,他才是大大的好人,牺牲他一个,成全所有人。 待大朝日,皇上先下旨封大皇子为荣亲王,又以其余皇子年幼不足十五为由,暂不封王。 群臣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之前您不是这样说的啊。不是说好了万寿节后分封诸王吗?这只封大皇子,跟立太子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礼部尚书,老脸都绿了:礼部通宵达旦,忙完万寿节忙皇子府邸,好容易才按照亲王规制,划出了六块京中宅田,皇上您怎么又变卦了呢! 还不等他颤颤巍巍站出来,商铎作为皇帝的托已经明知故问道:“请奏圣上,二殿下年已十七,不知……” 皇上这才骤然发难,当朝痛斥二皇子“居心悖逆,骄侈暴佚,毫无孝悌之义。” 又历数二皇子的狂悖忤逆之行:窥测帝踪,私交大臣、滥用刑罚,权欲私心甚重等十数条。 不等群臣从二皇子犯罪的头脑风暴中反应过来,皇上已经连二皇子的处置都说完了。 “念及十数载父子之情,不忍断绝,仍册郡王,封号恭。着恭郡王即日启程往闽南之地为国效力,反省己过。无诏终此一生不得入京。”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死寂之后一片哗然。 本朝不似前朝,皇子是不设封地不出京城的,就是为了规避藩王之乱。 现在皇上居然让恭郡王去闽南之地。况且也不给封地,这哪里是为国效力,根本就是流放嘛。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望向商铎:论亲疏,你是皇上的舅舅,论地位,你是一朝宰辅,还不赶快站出来劝一劝。 然此时贾雨村却忽然出列道:“皇上不以私情废公,见闽南之地多战乱刀兵,竟派皇子亲往,可见视民如子,乃千古明君。” 所以说同是背靠四大家族,贾雨村能位列大司马,贾政现在却只能家里蹲,是有原因的。 看看贾雨村多会拍龙屁。 他极为巧妙的将天家父子失和,皇上贬黜自己儿子去边地,美化成了皇上爱民甚笃,甚至不惜派出爱子去前线视察军情,可见英明伟大。 天大的事情,总得一床被子掩了,面上好看才行。 果然皇上神色稍霁,出言赞扬了一番贾雨村:“贾爱卿所言极是。” 然后顺着这话就给二皇子封了个副将官职,点名扔到了甄应嘉手下去干活。 朝臣们见贾雨村如此媚上,纷纷在内心骂了一句“佞臣”。 于是此事便盖章定论了。 太上皇对此事也没什么意见:二皇子可是在他宫里也转了好久,焉知没有窥测他的行动,这本就是所有帝王的逆鳞。 所以这位孙子近来的奉承也好,亲口尝药也罢,都变成了居心叵测。 太上皇表示:让他去甄应嘉手下学学道理也好。 唯有柳贵妃听了这消息,当即晕了过去。 爬起来就去求皇上:“皇上难道都不念昔日之情了吗?诚儿才刚满十七啊,您就狠心让他孤零零去闽南之地?这岂不是剜了臣妾的心去,臣妾怕是活不得了。” 皇上十分冷漠,着人将柳贵妃带下去:“柳氏教子无方,降为嫔。妃嫔自戕是大罪,你自己看着办。” 商太后闻言也来“劝”了两句:“总归是自己的儿子。贵妃,唉,柳嫔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诚儿也大了,总不好孤零零的去闽南,你好歹给他指一门婚事呢。” 皇上恨道:“哪家女儿给他都是糟蹋了!叫他自己滚去闽南就是!” 商太后端了茶盏,淡淡道:“高门大户的官宦小姐难免骄傲些。如今诚儿失意,夫妻也不易和顺。不如亲上加亲,将柳氏女许给他吧。” 皇上直接道:“一切凭母后做主便是。”甩手就走了。 可怜二皇子算计良久,想要个强有力的岳家,最后正妃却是自家表妹。 二皇子封了郡王却被发落闽南,而三皇子等更连封王都不曾,越发衬托封了荣亲王的大皇子一枝独秀。 皇上立储之心昭然若揭。 后宫中本就人人趋奉皇后,如今更是如此。 除此外,便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妃娘娘门庭若市。 柳贵妃既被贬为嫔位,皇上索性直接让贾元春做了贵妃。 荣国府上下越发欢欣鼓舞,只道:“待来日省亲,我们家便是迎候贵妃娘娘了!” 而此时,贾琏与凤姐儿已乘官船下江南而去。 舟车无聊,夫妻两人日日相伴,情分愈深,这日,就省亲之事闲话起来。 凤姐儿只道:“如今娘娘再进一步,这省亲别院越发不能马虎了——我与二爷赌一赌,咱们在外面至少要呆三年,等回京来这金玉良缘定已成了。” 贾琏来了兴致道:“奶奶这话我可不能同意。就跟你赌一百两何妨!” 说着便先掏了银子出来,凤姐儿则拔下了头上一根明珠金钗:“这至少三百两,都不用等三年后,此时二爷若能说服了我,就只管拿了去。” 贾琏的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见此便细细想了想,开始给凤姐儿摆事实讲道理。 “老太太管了几十年家,要是将自己的体己私房都拿出来,肯定够使得,不过是心疼自己的钱,才想着用薛家的钱罢了。” “只为了这事就把宝玉的婚事搭进去,应当不至于。” “且云妹妹可是在咱们府上住了小一年了,相熟的人家谁不知道老太太的主意,都以为这亲上做亲准定的。” “过年时,缮国公夫人要见府上的小姐,老太太不还直接让云妹妹也跟着去见了?这还不是定下的意思?” “如今要是改成薛大姑娘,云妹妹的闺名可怎么说?云妹妹可是公侯小姐,单史家两位侯爷也不能愿意。” 见王熙凤只是抿嘴笑,贾琏就道:“我知道二太太满心喜欢宝妹妹,现在二太太也重新当家理事了,可那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能扭过老太太不成?” 王熙凤拍手笑道:“正是二爷这话,胳膊拧不过大腿!老太太再有决断,拧得过宫里的娘娘不成?” 贾琏一愣。 凤姐儿便道:“端午节时分,娘娘赏了节礼出来,云妹妹跟咱们家三个姊妹是一样的。唯有宝妹妹跟宝玉一样,这个意思你不懂吗?” 说完不等贾琏再反应,直接伸手将金钗和一百两银子都划拉到自己身前。 “多谢二爷白送的一百两银子。” 贾琏只得苦笑道:“你早知这事,还要与我赌,岂不是坑我?” 作者有话要说:其中二皇子送的礼物,有史记载。 “乾隆甲申,西洋某国贡铜伶十八人,能演《西厢》一部。有张生,莺莺,红娘,惠明,法聪诸人,能自开箱加衣,身体交接,揖让进退,俨然如生。一出毕,自脱衣卧箱中,临值场时,自行起立,仍立于毯,巧矣。” 古人好巧,现在我都没见过能表演完自己脱衣服的玩具。 第91章 花朝生辰 行人莫听宫前水, 流尽年光是此声。 且说自二皇子出京后,至今已过了近两年。 现今, 已然是宣武五年,二月十二花朝节,也是黛玉的十五岁生辰。 往年花朝节,宫眷太监都会用各色花线系各树, 虽是冬日亦是满园五光十色,宛似蝴蝶穿花, 甚是喜庆。 去年今日, 皇后还特意命人排了一出《花神庆寿事》,为黛玉生辰增色。 花戏演的正是群仙聚饮,饮毕而歌,丝竹侑酒, 热闹非凡。 但今年,这些庆贺却统统不能举办。 其原因, 请容后文细表。 商婵婵亲手捧了四色礼, 来给黛玉贺生辰, 一进门放下礼物就正经的福身下去。 黛玉本正看着雪雁将各宫送来的生辰礼物登记造册,见商婵婵进门就要行礼, 便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又闹什么花样?” 商婵婵笑嘻嘻:“从前是给林姐姐拜寿, 今年是第一回给明嘉县主拜寿, 当然要正经行礼。姐姐既拉着不让,说明是嫌礼轻了,得叫我磕头才算。” 黛玉忙掩了她的口道:“如今这情形, 越发要小心,不能乱说话的。圣旨还未下,且不要这样说。” 商婵婵点头:“还是姐姐心细。” 本朝女儿十五岁行及笄礼,一般定于农历三月三上巳节,皇后早为黛玉请封了县主,只等及笄礼后圣旨册封。 现连封号都定下了:已出嫁的萧云容封了明惠郡主,皇后就为黛玉亲拟了明嘉为号。 随着皇室女的封号来定,可见皇后对黛玉的重视疼爱之情。而一个嘉字,也是对黛玉未来的祝福期许。 商婵婵见黛玉屋里一片素净,玩器都收了起来。 虽是生辰,也只是在头上添了一朵石榴红宝石珠花,不由就替她委屈,倚在她身边道:“偏摊上这种时候,可惜了姐姐的及笄礼和册封礼估计都不得大办……” 黛玉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方才还叫你说话小心,这会子又忘了。” 商婵婵摸了摸额头道:“林姐姐现在言行跟大哥越来越像了。好容易我现在大了,他不像小时候一样,动辄就上手敲我一下。可换了林姐姐,算起来我这次数也一点没少挨!” 黛玉抿嘴笑道:“来日你出阁,便不用我们教你了。” 商婵婵素来拿这些婚事的打趣不当一回事,只是自己数着指头道:“三月初三近在眼前了:虽说及笄的典仪不能大办。” “但皇后娘娘为赞礼主持此仪,太后娘娘亲自做主宾为姐姐行三次加礼,还请了忠勇王妃做赞者为姐姐梳发,就这阵容也足够撑场面,无需华礼了。” 这三位大神亲自坐镇,除了皇室郡主,京中再没有第二个姑娘有此殊荣。 黛玉也是因皇后养女的身份,才得这样的排场。 商婵婵口中这样说,不过是安慰黛玉,心中还有些遗憾典仪不盛。 虽不敢口说,但心底就在埋怨这一切的根由:太上皇。 时间倒转回宣武四年腊月初九,也就是两个多月前。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彼时京中早已瑞雪纷纷。上到皇室,下到平民百姓,大家都准备收拾着准备过年了。 然而太上皇他老人家出了岔子。 大概是冬日用多了酒肉,又上了年纪。腊月初九清晨,太上皇发现,自己半边身子不会动了,且嘴歪眼斜,话都说不利索。 阖宫大乱。 当日商婵婵跟黛玉两个正陪着太后娘娘用早膳,忽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跟商太后禀明了此事。 作为一个现代人,商婵婵立刻反应过来:太上皇得了脑卒中,通俗来讲,他中风了。 商太后手里的筷子跌落在地。 这是商婵婵入宫五年,第一次见到商太后如此失态,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厚厚积雪,身子也跟着一晃。 吓得商婵婵和黛玉连忙去扶,生怕商太后一个打击下,也跟着病倒。 商婵婵对太上皇没有感情,但对商太后却早已视为真正的亲人,慌得当场泪都下来了。 倒是商太后先缓过来,拍了拍她跟黛玉的手:“好孩子,你们在宫里呆着,一定不要胡乱走动。” 太医流水样的诊过。 然而现代医学都很难解决的问题,在古代又有什么好法子。 太医在宫里跪成了一片,只敢下一些温养的方子。 当今以孝治天下,如今亲爹骤然中风,故立刻命各宫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宴乐俱免,更是集体抄经,还有些先进分子自发开始抄血经。 至于过年,太上皇都中风了,还过什么年! 不单宫里,官宦之家也受此事牵连,首先明旨下发把年后的省亲免了。 其余虽不曾有明文规定,但皇上都在宫里缩衣减食,年都不过了,各家自然也都跟着夹紧尾巴,不敢在皇上吃苦的时候宴筵聚乐,大摆年酒。 外人只道皇上仁孝之至,但真正言明心亮的人,都知道这对天家父子这两年来几乎称得上剑拔弩张,隔阂早已深如鸿渊。 如今太上皇骤然中风,皇上不悲反喜,甚至新年许愿,都是希望亲爹龙驭宾天,让他新年有个新气象。 然而太上皇毕竟是戎马一生的人,坚强的挺了过来,症状逐渐稳定。 当然,也只是性命无忧,从此后别说走动了,连坐起来都甚是艰难,只能日日躺在床上。 皇上心中失望,表面功夫却要做的更加漂亮,免得落人非议。 于是延续之前的圣旨,满宫里都跟着抄经减膳,一起坚持过苦行僧的日子,一副打持久战的架势。 甚至连民间都感受到了来自皇室的阴霾:元宵灯谜之集都取消了不说,连着教坊都得关门。 一时间京城中的第三产业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无数风流才子被从温柔乡扔了出来,只能躺在家里醉生梦死,苦不堪言。 于是今年上元节,黛玉和商婵婵都只各自猫在府里,别说出去逛了,在自己家里都不能奏乐传戏,只能大家吃一会儿元宵就散了。 官宦人家和民间都是如此小心,遑论宫中。 时间再次回到现在宣武五年花朝节,宫里一片银装素裹,半分节日的气氛也无。 因黛玉的及笄礼和册封礼定然都要受到影响,只让商婵婵在心里大不敬的怨怼太上皇中风的不是时候,您再坚持几个月,夏天中风不好吗! 又看看自己和黛玉都是一身鹅黄色袄裙,不似往年新岁红衣,不由再叹一口气——这都算是鲜亮的颜色了,现在满宫里谁敢穿红着翠,大家都素淡的跟一幅水墨画似的。 然而这素淡还得讲究个度,毕竟太上皇还在,又不能穿的太素,免得跟披麻戴孝似的,越发要讨皇上晦气。 反正是左右为难。 也不怪大家格外小心,毕竟前两天,连盛宠优渥的贵妃娘娘都为此被皇上责罚了。 贾元春本就生的貌美,这几年又位高得宠,自然养的是粉光细腻,眼含秋水,哪怕是素面朝天也是楚楚动人。 结果前几日皇上见了就斥道:“父皇身子欠安,朕日夜难寝,食不下咽,你却这样容光焕发,春风满面的,是个什么心肠!” 贾元春连忙跪了道:“皇上恕罪,臣妾谨遵圣旨,未曾用过半点脂粉。” 皇上仍是怒气不减,只道:“皇后日夜操持后宫事务,以至于形销骨立容颜憔悴,你白担着贵妃之位,却只顾自己养尊处优,保养容颜,不知为其分忧,当真是连皇后的分毫好处都没有学到!” 然后拂袖而去。 独留下贾元春又是惶恐又是委屈。 皇后都四十的人了,脂粉不施,可不就要露出憔悴来吗!且荣亲王去岁刚得了嫡子,皇后是忙着照看孙儿才累的瘦了好不好! 至于不为皇后分忧,更是冤枉:自己虽然担着贵妃之位,但皇上从未叫她协理六宫,她怎么敢凑上去给皇后分忧,那岂不是僭越。 然天子发火,没道理也是有道理。 贾元春连哭都不敢哭,往皇上跟前脱簪戴罪了一回,然后回宫去闭门思过抄经祈福去了。 此事传开来,宫里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皮肤白皙或者身形丰腴些的嫔妃,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连饭都不敢传,恨不得立刻将自己饿的面黄肌瘦才好。 此时商婵婵提起此事,不免说起贾家:“说来荣国府好容易建起了一座大观园,却也只用了一次。” 黛玉便道:“仿佛现在是开了园子,叫诸位姊妹住进去了。”因王熙凤离京,所以黛玉对荣国府的事情所知甚少。 商婵婵反而知道的更多——谢翎打听来的消息都会告诉她。 只是谢翎这个人,说话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荣国府内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叫他说的味同嚼蜡,照凤姐儿当年绘声绘色的表演,差出去十八条街。 商婵婵只消听他四平八稳的说一长段,都好似在吴夫子的讲堂上一般犯困。 但此时还是拿来跟黛玉分享:“不光贾家的姑娘们,连那位宝二爷也住进去了,跟姑娘们同在一个园子里。” “而且还有一事,他们家现成放着两位太太,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并几个姑娘家都不用,居然让薛大姑娘这个外人管家。你说好不好笑。” 俱商婵婵所知,此番宝钗都不是协助管家,而是王夫人全权委了她。为了名声好听,才叫探春一起。 黛玉对此事不甚在意,只道:“凤姐姐不在,外祖母家便无人有能为可操持一家了。” 说完只细看商婵婵的面色,因见她肌肤晶莹,皎若梨花,看起来唇红齿白,气色好的不得了。 这也罢了,偏眼角眉梢还都是笑,便抬手摸了摸她的眉眼,将她飞扬的眉平了平:“你这样欢天喜地的形容,可不许在外头露出来。” 不然叫人拿了去做文章,说她不敬太上皇就坏了。 商婵婵咳嗽了一声,骤然收敛了脸上欢喜的表情,眉毛微蹙,眼中全是担忧愁苦。其神韵堪称是“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任谁见了,都要觉得这孩子凄婉可怜。 带着这样的凄惶之色,商婵婵开口问道“这样行吗?是不是太过了。” 要不这表情还是留到太上皇驾崩了再用吧。 黛玉:好一出精彩绝伦的变脸。可怜谢家公子,以后不知要上多少的当。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线转移,前面一些诸如荣国府省亲银子从何而来的故事,都会在后文倒叙提及~ 第92章 提及婚事 做完悲伤之色后, 商婵婵眨了眨眼,又恢复了欢快。 还把自己的手腕拿去跟黛玉比:“唉,可惜这表情好装, 憔悴支离却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出来的。” “林姐姐的腕子总是这样纤细, 你瞧我, 仿佛又圆了一点。” 黛玉摸了摸她的手腕,只觉软如凝脂,不由笑道:“你这两年常去习射玩乐, 倒是养的身子越发好了。从那年发热后, 都不曾病过, 省了我们好大的心。” 商婵婵点头:“不光我,林姐姐今年也未犯嗽疾不是?说不定都是哥哥前年那个风筝的用处, 将病根都给我们带走了。” 说起商驰, 商婵婵又自己拍了一下额头:“我竟是傻了,来了半日,连大哥送给姐姐的生辰礼都忘了拿出来。” 说完便叫在门口的茯苓, 从她手里拿过一个半旧不新的填漆葵方盒。 黛玉就有些奇怪, 谁家送礼还不用簇新的盒子, 倒用旧的。 往年商驰所赠, 都是费心搜索的古籍字画, 再或者便是精巧玩物。 诸如去岁的生辰礼中有一芙蓉紫纶罗团扇, 羊脂白玉为柄,正好适宜夏日握在手中。 商婵婵示意黛玉打开,口中道:“现下宫中一切简素, 姐姐屋里的字画摆设也只好收起来,哥哥原来备下的礼也不得送——送了也只能放在库房里吃灰,所以他另换了礼。”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对黛玉道:“至于旁的,只等姐姐进我们家,自己去看吧。” 与商婵婵对这婚事的打趣毫不在意不同,便是这两年听了许多,黛玉每回仍是要两靥生晕。 她伸手打开盒子,不由有些愣住。 “这是一些地契与田产?”黛玉更加迷惑了,这直接送钱的操作,不像商驰,倒像是商婵婵能做出来的。 现今黛玉已经在林家管了几年家,再不是当年在贾家住着,连当票都不认得的女儿家。 商婵婵点头:“本朝虽有律法:凡祖父母父母在,子孙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一百。但父母给的铺子田产却无妨。” “自打大哥入朝,自然有些自己的应酬事务,人际往来,从家里账上走,到底不便宜。所以父亲就给了大哥这些铺子田地。” 商婵婵的手指了盒子笑道:“所以说,大哥的私房钱,可都在里面了,如今一并上交。” 黛玉虽心中熨帖,但见商婵婵只是眼睛晶亮望着她,反而红着脸道:“无非是来不及备新的礼,所以才想的这省事的法子罢了。” 一时又有些担忧:“这些东西在我这里,他若是一时急等着用呢。” 说完自己也笑了,真是关心则乱:商驰的人去支银子,铺里也不会让大爷的人,次次拿着店契去。 商婵婵笑嘻嘻:“所以大哥现在只有流动资产了,固定资产都在姐姐这里。” 黛玉笑道:“你哪里冒出来的这些古怪词汇。” 商婵婵一时失言,连忙道:“谢家哥哥教我的。”随手把锅扣在谢翎身上后,又指了盒子里说:“底下还有一份礼呢,姐姐不看看?” 黛玉这才在一堆地契下面找出了一张图纸。 她如今已经看熟了商驰的笔墨,一眼就瞧出是他亲手画的,是一处房舍的图稿。 只见画稿中院宇宏敞,轩窗明彻,屋宇深邃,重檐羊槛,清幽雅洁。 另有一方亭据其端,其下亦有荷池一方。 竟与她在林家的院落极为相似,只是更阔朗了许多。 商婵婵便道:“我们府上地方大,然人却少。从前许多院落都是锁了无人住的。从去年起,哥哥便亲画了图纸,请人照样子将东面的院子重修一遍。” 黛玉便道:“他又不曾进过我们家内宅,少不得又是你告诉他的。” 商婵婵点头:“如今只是大体的样子定了,姐姐看看有无要添改之处——现在许多东西恐违制还不能用,得等来日大哥的世子之位并姐姐的县主封诰下来,才好继续完善的。” 然后指着亭子道:“这亭子,哥哥说请林姐姐题个名字和柱上挂的对子才好。” 黛玉望着这图纸,唇边含笑,开口道:“那便叫做陶然亭吧。至于对子,不必我说,只听这名字他自然就知道。” 商婵婵心道:罢了,我只是无辜的鸽子。人类之间的暗号我不懂。 两人只继续说笑,看着雪雁给礼物登记造册。 因太上皇之事,宫中风声鹤唳一般,人人都在都在茹素祈福,射击鸟雀这些生杀之事自然断不能行。 连五皇子跟荔容郡主这样的身份脾气都不敢顶风而上,俱是小心谨慎,天天也跟着抄佛经。 大伙儿见了面身上都是一股子白檀线香的味道。 故而今日虽是黛玉生辰,文杉等人也只前来送了礼,然后都不敢多坐说笑,更别说似往年一般行个酒令,小酌几杯了。 都是略坐坐就忙的各自去了。 商婵婵见此,心道:这样草木皆兵,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两个月来,她总是盼着三日一回府——在宫里大家都是吃斋,她又素来不爱吃青菜豆腐,饿的她半夜起来,看着大月亮,都仿佛是在看肉饼。 及至到了午膳时分,商婵婵看着一桌子素菜,几乎无语凝噎。 连着长寿面,都是素面一碗。 商婵婵不信邪的尝了尝汤,更加失望了:往年都是拿云腿、鸡鱼等肉类吊出鲜汤来配素面,今年却只是清汤寡水,就是白水煮面。 她不由悲从中来——这回是真的伤心,不是假装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如今且将宫内事按下。 只说过了花朝节,次日,林如海往户部坐班,却见商铎安坐于上,纹丝不动的。 不免有些头疼:“侯爷难道不需处理公务?” 商铎便道:“今日我非要在这里要到一个准话才肯走。” “过了三月,圣人赐婚旨意下来,咱们两府六月间就把婚事办了如何?” 林如海只一想女儿要成为别人的家的人,就觉得心口疼,往日商铎一提就摆手。 现在听商铎居然意图赶着办婚礼,当场脸就拉下来了:“便是圣人赐婚,也有六礼要走。三个月何其仓促,自然不行!” 商铎见周围无人,便道:“你且别急,听我说完。我们府上并不是要仓促行事,委屈令千金。而是……” 他放轻了声音:“老圣人身子越发不好了。” 林如海眉间一跳:他虽是位高权重,但论起对宫中局势的熟悉,自然不如有个亲姐姐做太后的商铎。 “正月下旬,太医不是还说,只需善加保养,今岁总是无碍的。” 因太上皇病情反复,有一回太医来回禀时,十数位重臣正巧都在御书房等着回话。就一齐跟了皇上去给太上皇请安。 当日太医令的这句话人人都听见了。 太医向来是最谨慎的,能保太上皇三年,也只好说一年罢了。 所以既然他们敢说今岁无碍,当然是有把握的,所以大家的心理预期都是太上皇还能活两三年。 故而林如海听商铎此言,不免一惊。 若太上皇真的不好了…… 商铎解释道:“问题就出在这个‘只需善加保养上’。老圣人的脾气你应当比我清楚啊,本就是乾坤独断,年老后越发性情专横。” “如今卧病在床,连话也说不利索,心火如何能平,更别提保养了。” “据太后娘娘所说,凡伺候的人,日日都要遭受打骂责罚,便可见一斑。这个病原本就要忌动怒,老圣人这般,只恐不虞。” 林如海手中的笔滴下墨来都无所觉,只是沉吟。 一旦太上皇驾崩,国有大丧,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许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他们这些重臣自然更被人盯得更紧,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拿捏他们的错处呢。 自然不能行逾规之事——要是连宴席都不得办,这成婚少不得就要往下拖。 那确实是久了些。 商铎难得脸色严肃:“且还有一事。一旦老圣人山陵崩,皇上多年愤懑金怀,必不能再忍,只怕即刻就有人家要倒霉,四大家族首当其冲。” “荣国府毕竟是你的岳家,且史太君也教养了令千金几年,到时若是求上门去,你如何自处?帮衬就会失了圣心,不帮只怕外头那起子人说不出好话来,连令千金的名誉都要损了。” 这世上多得是爱嚼舌头的人,随口就褒贬别人,要是贾家求上门,林家不理,只恐有人要说他们父女忘恩负义。 商铎继续道:“若是早完了婚事,荣国府的人却不敢上我们家来聒噪令千金。你独自一人怎么都好说,大不了请圣意外放了出去躲一两年,京中叫驰儿看着就是。” 若是贾家倾颓,荣国府的人肯定会上林家去哭求。 尤其史太君毕竟是亲外祖母,又对黛玉有教养之恩,若真拉了黛玉哭诉,也不好办。 林如海对贾家人的秉性也十分明白,肯定会上门来歪缠。 然他这里还不及与商铎再说,便见一小太监跑进来连声道:“侯爷请快往宫里去吧。八百里加急战报,闽南贼寇横行,我军不敌,已失郡县。” 商铎当即起身,惊怒交加:“什么!” 两年前他与林如海曾议到过闽南之事,认为不过是癣疥之患,不足为虑。 便是他是个文臣,行军之道未必精通,然兵部也是这么个结论,应当不会差。 怎么会今日突然酿成大祸。 只见外头又跑进来一个扶着帽子的小太监,这次是对林如海道:“圣上急召林大人入宫,嘱大人带上历年闽南军伍相关的所有账册。” 然后又躬身道:“林大人慢慢找,圣上说务必齐全才是,奴才就在这里候着。” 林如海与商铎对视一眼,当即明白:看来是军需出了岔子,且还不小。 皇上的疑心都到林如海这里来了,这才即刻命他带账册入宫,不许耽搁——这是不给任何改动账册的时间。 商铎便低声问了一句:“你这里无碍吧。” 林如海颌首:“京中户部账目绝无纰漏。” 然后对那名为等候,实为监视的太监道:“公公无需多候,户部的账册向来各有所归,寻起来很快。” 尤其是闽南之地,这几年本就多事,林如海更是仔细,着人去拿历年细账的匣子,而总账就锁在他这里。 不过片刻,便都得了,那太监忙捧了,跟在两人身后入宫。 商铎进御书房时,便见谢羽册与兵部尚书耿钟文已然垂首肃立在下了。 皇上的脸阴沉的如同打翻了墨汁。 见二人进来,直接一指耿忠文:“再念一遍。” 第93章 山雨已来 且说皇上这里命兵部尚书将战报再念。 商铎和林如海起先还只是听着, 后来脸色也忍不住急遽变更。 战报如下: 南海之上海寇与当地反叛奸党勾结,趁乱上岸,焚毁沿海村寨数个, 诱兵深入。 阜城知府孙景带着名扬县令及副将亲自追击, 中伏而亡。 当天海疆门户阜城沦陷。 两日后, 镇海总制周琼和粤海将军甄应嘉派兵增援,然敌寇夜烧兵营,以至于上万军队全军覆灭。 凤山城沦陷, 凤山都司王宗, 同知刘恒庚等悉为所害。 三日后, 再失诸罗城,知府董启严、同知程峻等人被戕。 饶是商铎为官多年, 也不算没见过世面的, 都从未听过这样惨烈的战报。 “五日失三城,兵败如山倒!甄应嘉和周琼这两个废物!” 皇上听第二遍也仍是暴怒不减,现下才知, 原先受的太上皇那些气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砸一砸花瓶还能消下去。 然而现在这股火别说砸花瓶了, 直接砸人头都消不下去。 耿忠文不敢再读, 在场几人也不敢继续站着, 连商铎在内, 齐刷刷跪了一地。 商铎转头沉声问道:“二殿下也在闽南,可否无恙?” 耿忠文颌首:“战事一起,南安郡王便首先派人接应了二殿下。” 南安郡王所率部队不似甄应嘉直接在沿海之地, 还算是安全。 商铎蹙眉道:“便是有反叛奸贼勾结,闽南战事也不当至于此。” 一个朝代的建立,都踩着前朝的骨血。那种打着复兴前朝的旗号的奸贼乱党,无论哪个朝代都不少。 且屡绞不亡,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恶心一下人。 海寇本是散贼之流,上不得台面。 从来都被正规军打的嗷嗷叫,躲在海上四处飘零。 这会子就算勾结了叛党,也不该一下子势如破竹,跟成了精似的。 闽南当地驻军难道都死了不成? 耿忠文的头几乎都要低到腔子里去了:“八百里加急传战报回来的,并非普通驿站之人,而是凤山城典仪冯启忠。” “他叩阍请奏圣上,状告粤海将军甄应嘉克扣冒领军饷,使得粤海沿线八城军储不广。以至于战事一起,不得不新募士卒,以至于兵败。” 商铎忍了又忍,才没有当着皇上直接开骂甄应嘉。 贪婪也该有个限度。其实假充人头冒领军饷也属于军队常见操作。 军伍之中,大家多少都会有点,但你不能越过底线! 听耿忠文这意思,甄应嘉估计吞了大半以上,朝廷以为的闽南沿线兵力,大约连真实情况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无怪乎战事一起兵败如山倒。 商铎又开口问道:“耿尚书,方才军情里所说:凤山城失守,当地都司王宗,同知刘恒庚悉为所害。那其下管辖诸县可有官员尚在,能为冯典仪佐证?” 甄应嘉可是甄家家主,太上皇爱臣。一个闽南小臣,只怕告不倒他。 这回不等耿忠文开口,皇上已然冷冷道:“莫说凤山城了,三城加起来,也只逃出了一个典仪。” “甄应嘉好利落的手段,朕险些也被瞒了过去。” 众皆默然:此事细想不由令人胆寒,哪怕三城失守,也不至于所有官员竟都未能逃出来,全部以身殉国。 唯有一位典仪跑了出来,还要假扮普通士卒,才能往京城来状告。 可见甄应嘉打仗不行,毁灭罪证的手腕却是狠绝。 商铎便道:“冯典仪此人应当重重嘉奖。” 耿忠文不敢开口,此事他兵部是有过失在的,自然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还是谢羽册附和道:“侯爷所言极是,更要保他在京中不遭人毒手才是,请圣上将此事交给臣去办吧。” 这个甄应嘉的罪证必须活着。 皇上点头应了。 商铎再问:“南安郡王与周琼呢?可与此事有涉?” 耿忠文便道:“关于二人,冯典仪毕竟官职低微,并不清楚。然南安郡王及时出兵,将战况控制在粤海之地,未使敌寇再进一步。” 商铎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管从前他们府上跟南安王府有什么私仇,但国恨当前,他当然希望南安郡王越英明神武越好。 好在这两位姓周的还不至于跟甄应嘉一样不当人。 皇上目光森冷,转向林如海道:“林爱卿可将历年闽南之地的账目都厘清了?” 金佑忙将账册呈给皇上。 林如海道:“历年所支银两据如账目所示:镇海总制周琼麾下每月兵饷四十八万两,南安王府并粤海将军麾下每月各三十万余两。” “除了贼寇作乱,近两年南海之地更有一次海啸糟蹋民生。海啸后实津贴各州县一百余万,又以十万作课吏、校士之需,以十余万安置降匪。” 他大笔的款项都说的清清楚楚,其余细账也都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皇上的脸色略微好转,对林如海的那几分疑心就去了。 对甄应嘉自然越发咬牙切齿:京中户部出去的银子既然没错,那也就是说这千百万两,全都进了甄应嘉的腰包! 商铎忽然想起一事,顺手就举报了一下:“去岁海啸后,奉太上皇旨意,荣国府贾存周官复原职不说,更点了学政,正是负责查看赈济南海之灾。” 皇上冷笑道:“荣国府与甄家,只怕是蛇鼠一窝。等朕办了甄应嘉再跟贾家算账!” 林如海垂头不语。 贾政此人,虽然迂腐不通,但倒不至于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想他素日为人,连账都看不明白,估计是让甄应嘉给忽悠了。 钱虽然一点没落到荣国府里,但锅却一点没少背。 然此时林如海当然不可能站出来给贾政说话:况且贾政也不无辜,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这里皇上去了对林如海的疑心,自然一门心思恼恨甄应嘉,又想起甄家往日鱼肉百姓等罪行累累,更不能忍。 当即下令将甄应嘉革职,拏解来京审讯。连带甄家都要一并抄了。 然而皇上这里的旨意刚下,就见太上皇那里派了人来,命皇上这就去见他。 太上皇虽重病,但耳目犹在,果然闽南之事,也只比皇上知道的略晚些。 商铎一听便道:“皇上,现下老圣人病体沉疴,性情难免急躁,请您万事务必忍耐些。” 皇上连着双目都有些红了:“朕知道父皇要作甚,然不处置甄应嘉,对不起枉死的忠臣良将和黎民百姓!” 商铎见皇上冲冲大怒,不似往日情态。 深恐二人起争执,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太上皇毕竟身子骨差,什么时候死都可以,但万万不能跟皇上大吵一架后驾崩。 气死生父的罪名便是皇帝也扛不住,所以商铎连忙起身跟上。 他敢跟着皇上,其余三人却不敢,只能面面相觑。 然也不敢站起来,毕竟皇上走之前也没叫起。 但皇上既然不在,三人也不能一直傻跪着,于是就坐在了地上。 可怜一位大将军,两位尚书,此时都只能席地而坐。 而这边,皇上跟商铎甫一踏进太上皇内室,就听闻一声喝骂:“混账,朕还没死呢,你就敢抄甄家!还不与朕跪了!” 皇上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 他的圣旨刚盖了印,估计皇城门还没出去呢,太上皇这里居然就知道了。 皇上怒气勃发,一时竟要学卢御史一般,来一个铁骨铮铮,竟不肯跪。 商铎见事不妙,冒着大不敬之罪,扯了扯皇上的衣袖,拉着他跪在太上皇榻前。 太上皇命人扶他艰难坐起,唯一能动的一只手颤颤巍巍先指了商铎就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外戚当道,霍乱朝纲,滚到一旁去,朕日后再与你算账!” 商铎只能叩拜谢罪。 才多久不见,太上皇居然变成了这样:他也算是太上皇看着长大的,从前犯了什么样的过错,太上皇也不过笑骂两句土匪一般,仍是对待子侄的口吻。 如今却是真的就将他视为仇寇,几乎要推出去斩了一般痛恨。 可见太上皇心性之变。 皇上见此,忍不住出声痛臣甄应嘉之过,若说南安郡王府和周琼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那甄应嘉所行之事,流放三千里真是都一点不亏。 不是看在太上皇的面子,皇上才不会容他押解进京,能当场斩立决。 结果太上皇居然还不满意,皇上只觉得肺都气炸了。 商铎见皇上脸色就知要遭,只是太上皇在上面虎视眈眈,他也不敢拦着皇上。 所以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皇上装了这么多年的孙子,终于炸了:不但慷慨陈词历数罪过,还硬刚太上皇,表示就是要办甄应嘉! 更怒而表示,不光甄应嘉,甄家也别想跑:“他敢侵吞军饷,朕就抄了他的家,让他都吐出来!” 太上皇何曾见过皇上这样不恭敬的样子,当即怒发冲冠。要是能动的话,肯定会上去亲自踹这个逆子。 然而偏生不能动。 越是身不由己,太上皇越是怒火冲头。一时居然抓起桌上剪烛花的银剪子对着皇上就劈面掷了过去。 好在商铎一直留心父子俩的举动,见此简直魂飞魄散,情急之下,顾不得僭越,直接伸手去抓那枚银剪。 掌心便被硬剪刺入,伤势颇重深可见骨。 登时鲜血汩汩涌出,淋漓一地,染红了磨得光洁如镜的泥金地面。 一时内室寂静如死。 半晌后,皇上才惊怒交加,瞠目结舌道:“为了个罪臣,父皇居然要儿子的命!” 其实太上皇掷出后当即就后悔了,他不过是随手抓了个物件。等自己发现是剪子也吃了一惊,有些悔意。 但见皇上这种目眦欲裂的样子,又怒道:“君要臣死,父要子亡,本就是正道,你如此倒行逆施,难道朕还管不得你了吗?” 然后又呵斥商铎道:“天家之事,也是你一外臣能插手的!” 商铎眉目肃然,俯身叩拜,双手就按在自己流下的血泊中:“臣芥子微尘,不敢有涉天家之事。然圣人之躯不可损。臣甘领太上皇责罚。” 老圣人见鲜血满地,实在是壮烈凄凉,一时也觉伤心疲惫,只道:“还不快都离了朕这里!甄应嘉之事,先将他提回京城,不许伤他性命!至于抄家,也待刑部和大理寺审过后再说。” 皇上当真恨得双目滴血:今日这一闹,太上皇的心腹旧臣们岂能不知。 估计早就有人跟甄家通风报信了,到时候将财产转移一番,等皇上再去抄家,估计只剩个空壳子了! 然见太上皇已经决断至此,商铎在旁失血都失的脸色苍白,皇上只能咬牙起身,君臣两个退了出去。 至此,这一对天家父子已然彼此撕破脸面,再不能转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8 14:05:56~2020-01-08 23:2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糯香碎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483679 14瓶;****、evan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战事安排 且说君臣两个被太上皇赶出后, 俱是身心俱疲。 刚踏出门外,商铎就是一晃。 他毕竟是文臣,且打小便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嫡子,这么多年哪里受过皮肉之苦。 方才在太上皇跟前勉强撑住, 如今就觉得头晕目眩。 心里还在胡思乱想:早知道就让谢羽册或者耿忠文来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那两位武将, 肯定不至于像自己这样凄凉,只能用手来护驾。 如今伤口这样深,怕不是要落下残疾。 皇上见他脚步虚浮, 连忙伸手扶住, 又骂旁边看傻了的金佑:“长了眼是用来喘气的不成!还不宣太医!” 商铎忙拦着:“太上皇在气头上,皇上不必为臣大张旗鼓的宣太医,凤景宫中就有太医常年轮值,臣往凤景宫中稍作包扎即可。” 顺便也要跟商太后交流一下太上皇的现状。 早有两个机灵的小内监扯了一块帷帐来先给商铎压着伤口。 现在太上皇宫里的宫人可怜,被打被骂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上回太上皇还用玉如意直接打中了一个小太监的额头, 将其砸的头破血流。 故而他们都练就了一身紧急处理外伤的本事, 这才让保宁侯不至于失血过多,当场晕过去, 还能坚持到凤景宫。 在商铎再三坚持下, 皇上便先回了御书房, 满怀愤怒的去命人追回自己抄家的圣旨。 且说商婵婵正在商太后跟前坐着,与黛玉两个比赛解九连环。 一时听外面颇有喧哗之声,就跟黛玉避到屏风后面去,然后悄悄探出头来看究竟。 谁知一伸头就见自己亲爹由两个太监小心翼翼的扶了进来, 半边朝服都叫鲜血染红了。 若不是黛玉在旁边扶着,商婵婵险些就惊得仰过去。 商太后亦是吃惊,扶了碧珠的手走上来问缘由。 商铎苦笑道:“臣头晕的很,怕不能给娘娘见礼了,来日再补上吧。” 商太后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耍嘴皮子上的功夫。”说着命宫人将他扶至一矮塌上半卧,又急命人去宣太医。 然后听商铎简要的将方才之事说了。 商婵婵定了定神后便奔出伏在榻旁。 细看父亲的伤处,只见伤口纵深,甚至可见微露的掌骨,那眼泪便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商铎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如今女儿已经大了,这样幼年时亲密的举动,商铎早已不做了。 可现在见她哭的可怜,仍旧忍不住像从前一样哄她。 商婵婵伏在父亲榻旁,哭道:“爹爹的手,以后如何写字?” 事发突然,商铎下意识就用右手去挡剪子。 现伤的这样重,他乃一朝宰辅,哪日不要处理许多公文,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那位有一说一的老太医,听这话便道:“商侯爷的伤虽深,好在避开了筋骨。如今又是冬天,伤口也不易溃烂,只需好好上药养着,月余应当就无碍了。” 商婵婵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商铎笑着安慰女儿:“正巧崇文馆的史书编的差不多了,我这就将你二哥叫回家里,替我写字,你不必担忧。” 商太后命人赏过了老太医,又亲口问了许多注意事项,这才放了人去。 然后只对商铎道:“太上皇竟真的以剪子掷向皇上?” 保宁侯举了举如今已经包扎妥当的手:“娘娘还不肯信吗?其实今日我伤了也好,否则只怕要被革官论罪了。” 说来也是晦气,从前都是神仙打架,他趁乱出手摸鱼,坑别人一把。 可见世间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儿,终于城门失火,他也成为了一只池鱼,险些就给烤熟了。 说着更将太上皇骂他的那些话一一道来,商太后听了脸上寒色更重。 商铎便道:“此事只恐牵累了娘娘,要不我将婵婵带回府去吧。” 商太后摇头:“不必,只怕京中没有比本宫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你只忙你便罢。” 商铎望着女儿红红的双眼,想起一事,不由开口道:“婵婵,你与谢家小子的婚事从未定下。如今闽南一乱,若是他也要上战场,为父倒有些不忍。” 商婵婵一愕,顾不得女儿家不该论及此事,直接脱口而出:“爹爹难道有悔婚之意?” 商太后蹙眉道:“六礼未过,算什么悔婚。” 商婵婵垂首,语气却是执拗:“爹爹从来知道他是武将,难免要上战场的,当日同意了,怎么今日却又反悔?” 商铎不由笑道:“你这孩子,好不懂父母的苦心。爹也不是要反悔,只是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咱们家不比旁人家,叫你盲婚哑嫁的。” “从前宇内清明,无刀兵之乱,一切都好说。” “如今这一乱怕是不好收场。来日那谢家小子要是真的上战场,你愿不愿意在家里一守就是数月乃至数年,天天提心吊胆他的安危?” 商铎起身道:“你不必着急回答我,自己先好好想想。如今也论不到你们这里。” 然后便从商太后这里告退,往御书房而去。 然他回了御书房后,却见气氛更加凝重,不由心中一紧,以为又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还是谢羽册见他手上裹着绷带,跟踩棉花一样走进来,便就近友情搀扶了一下未来亲家,同时解释道:“冯大人自尽了。” 商铎愕然。 原来冯典仪从圣人这里告退后,并未按照圣人吩咐等在偏殿,反而径直前往了六部所在的西华门。 于满朝文武跟前痛臣甄应嘉的过失,并当场以血书写其罪状。 然后只道:城池失守,百姓俱亡。他一罪臣无面目独自苟活于世。 众人拦之不及,只能眼睁睁见他于兵部门口触柱而亡。 方才便有人来回禀了此事,皇上大恸,只命人先将其尸身收敛,待日后厚葬。 耿忠文手中捧了一封血书,声音涩的如同冻裂了化不开的墨一般:“凤山城沦陷,贼寇屠城,冯典仪所有亲眷皆死于叛逆手中。” “他能逃出,还是家中一忠仆与他换了衣服。如今冯家满门断绝,估计冯大人早存死志,之所以肯多活几日,也只为了将甄应嘉之罪状上达天听。” 皇上神色颓然:“然而朕却连抄了甄应嘉的府邸都做不到。” 君臣皆默然。 谢羽册忽然出列道:“臣请圣意,欲往闽南剿寇。” 耿忠文不由脱口而出:“谢将军,闽南之地甄应嘉经营三年有余,如今南安王府不知是否事涉其中。你亲往闽南去,周家若有不臣之心,勾结乱党,你如何能脱身?” 闽南之地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皇上本意也是让南安王府戴罪立功。 不管侵吞军饷的事南安郡王府是否牵涉其中,都暂且不议,只拿下甄应嘉这个首恶。 相当于许了南安王府,不管从前是否有错漏,把外敌给退了,便既往不咎。 谢羽册道:“正因如此,唯有臣去,才能不使奸臣混淆圣听。” 换一个武将,根本弹压不住南安王府。 商铎蹙眉:“南安郡王与周琼身正也罢,若他有罪,见你去了,万一行狗急跳墙之事,只怕闽南之地再无力回天。” 谢羽册解释道:“臣从前为将,曾到过粤海战场,也算是兵务娴熟。” “皇上与诸公不知,那里最难打发的不是海上贼寇,而是闽、广两地的前朝不法之徒。他们结党立会,密谋造反,且组织严密,轻易不露头的。” “这次居然跟海寇勾结,闹出这样大的动作来,臣恐他们有更大的野心,做出颠覆朝廷的事情——皇上,如今二殿下可还在闽南。” 皇上沉吟良久,终于下旨,命谢羽册为闽粤总督,总统两地诸军,从往剿寇。 “京营中事,你交托一半给卫义,另一半,直接交给翎儿吧。” 谢羽册讶异:皇上这几年颇为倚重卫若兰之父卫义,此番他离京剿匪,本以为会将京营职权都转交给卫义,然皇上居然要给谢翎一半。 忙开口辞道:“圣上,翎儿到底年轻。” 皇上摇头道:“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他甄应嘉倒是活了几十岁,难道就有用?还不如早死了的干净。” 君臣商议已定。 商铎望着窗外白雪皑皑,红墙绿瓦,心中沉重:若说从前只是山雨欲来,如今却是狂风骤雨已至。 然而对许多人来说,闽地遥远偏僻,不过是个地名。 且天下之大,哪年不得有些天灾人祸。 于是除了国家中枢急速运转了起来,京中仍是一片风平浪静。 或许有重臣之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但对于早已远离权力中心的荣国府来说,并不觉得闽地的海贼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顶多是听说甄应嘉打了败仗,被革职回京,唏嘘几句而已。 王夫人还在贾母跟前安慰道:“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等人家,一时的起伏有什么关系,过两年圣人气消了,还是照旧的恩赏。” 又说起贾政来:“正如从前那事,保宁侯府那位大公子,知道宝玉是个实心肠的孩子,还特意引着他在户部说了那些话。害了宝玉不说,更害得老爷也被革职。可过不了一年,老爷不照样官复原职,且还高升了。” “可见老天有眼,都是有报应的——所以这位商大公子,二十多岁了也不娶妻室,保宁侯只拿着圣人日后赐婚做遮掩,谁知道内里有什么古怪。” 王夫人现在说起朝局朝臣来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当朝太后呢。 贾母见她夸夸其谈就觉得烦闷。 自打凤姐儿跟着贾琏离京后,少了人在她身边奉承逗趣,这生活质量真的是一日千里的下降。 第95章 贾家诸事 且说贾母只看着王夫人在跟前就心里犯堵, 然想想家中其余人,也觉得心灰。 李纨迎春都是木头似的,戳也不动。惜春更是个冷漠性子,小小年纪, 天天跟几个姑子混在一起。 还说什么要跟妙玉一起出家修行的话。贾母年老,十分忌讳这些, 对惜春便更淡了。念及她是宁国府的姑娘,便索性不去管她。 唯有探春还算是出挑。 贾母不思自己未曾好生教养这些女孩,天天只让她们在自己跟前说笑解闷。 名义上也读书, 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至于那些管家理事的学问,更是不曾教过分毫。 以至于迎春都到了出嫁的年纪,却还是毫无能为,连自己的屋子都管不好,由着奶嬷嬷偷了东西欺负到她头上, 也不敢说话。 贾母此人, 做惯了老封君,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反而只怪这些女孩子不够出挑。 素日只说:“能叫我欢喜的, 唯有宝玉和云丫头两个罢了。” 也不在乎下人听了这些话, 觑着她的喜好, 更加怠慢三位贾家的正经姑娘。 此时贾母见王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就打断道:“云丫头跟她婶娘回去也有几天了,你且记下,明儿就打发人去保龄侯府将她接回来。” 王夫人脸上的笑就是一僵:“史大姑娘如今也大了, 又是亲戚,日日跟宝玉在园子里住着只恐不好呢。” 贾母横了她一眼:“云儿还小,倒是薛大姑娘,算来也要十七岁了吧。再耽搁下去,可就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王夫人:…… 两人还来不及继续过招,就见琥珀来回:“宝二爷来请安了。” 只听靴子响动,宝玉疾步走了进来,见了母亲,倒是有些诧异似的,先恭敬行了一礼:“给太太请安。” 然后直接在贾母榻旁坐了,拉着贾母撒娇道:“老祖宗,怎么还不将云妹妹接了来。” 亲疏远近一望可知。 王夫人险些气倒,忍不住道:“宝玉,你这几日功课如何了?仔细老爷又捶你!” 宝玉只得起身应了。 王夫人又道:“你宝姐姐冬日常有些身子不爽,你可去探候过了?” 宝玉便道:“晨起我便去蘅芜院看望了宝姐姐。”眉目间便有些怏怏不乐。 他今日一大早,爬起来便往蘅芜院去了。偏生莺儿将他拦在外面,只说姑娘还未梳洗。 宝玉很是不以为意,便道:“我也未梳洗呢,趁势一起便罢了,省着回去费事。” 莺儿仍是不让,只推他在外面。 宝玉心道:云妹妹那里便不会与我这样生疏。但凡我不出门,她还替我梳头打辫子呢。果然宝姐姐从宫里走了一趟,平白添了许多规矩。 于是耐着性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然这些不快在见到宝钗时,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宝钗因体热而病,虚火上升,蒸的两颊绯红。 不但不见憔悴,反而是面若芙蓉,云发丰艳。 见了宝玉,从镜中侧头盈盈一笑。宝玉当场觉得魂都飘了,哪里还顾得上不满。 忙上前问候:“姐姐可大安了。”又闻着宝钗身上一股子冷香,越发酥倒。 宝钗在镜中见自己云鬓微松,便抬手去抿,袖子滑落,手腕上贵妃赏的那一串红麝香珠就露了出来。 她皮肤生的极白,又带着一串殷红如血的珠子,越发显得肤光胜雪。 宝玉本就是个极爱美人的人,见了不由有些心猿意马,想要亲近一番。 然宝钗一开口,他登时就幻灭了。 “多谢宝兄弟记挂,我已大好了。听闻姨父已然完了公务,常在家中。宝兄弟得空便好生念书,以慰父母才好,切不可再说从前那样的浑话。” “诗词虽好,但到底于正道无用。宝兄弟日常也可多做些八股文章,正经考取个功名,便可给娘娘脸上增添光辉了。” 宝钗在宫里待过,最是明白,宫中女子的前途,不单单在宠爱上,更在家族上。 否则皇后为何能这样稳如泰山,有个好娘家可谓是功不可没。 故而便是王夫人不交代,宝钗自己心里也是想着劝宝玉走正途,以后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才是。 可宝玉并不在乎这些,他只一听经济学问之事,就觉得污浊。 看宝钗的眼神,宛如看那些误入歧途的羔羊一般,又是嫌弃又是怜悯。 只是体谅她在病中,倒没有直接就走,勉强听了几句,这才甩手走了。 然后直奔贾母这里,想要贾母接了湘云来。 毕竟湘云是个大说大笑的性子,虽也劝他读书上进,但两人总归还是一起玩笑的时候多。 不似宝钗,简直左脸写着读书,右脸写着上进,额头上加宽加粗地刻着做官。 只叫宝玉惋惜,宝姐姐这样的品貌,偏偏是个大俗人。 贾母见此,便拍着宝玉笑道:“好孩子,知道你跟你云妹妹素来和睦,明儿就叫你太太接了她来。” 宝玉这才欢喜起来,又道:“正是,自从琴妹妹等人来了,我们还不曾正经起一回诗社呢。” 又不禁想起黛玉来:“要是林妹妹还在家里,见了这些姊妹不知多么高兴。” 贾母笑容一缓:林家实在是决绝,连元春封妃省亲这样的大喜事,自家先低头送了帖子相邀,父女二人还是不肯来。 林如海除非疯了,才会让女儿好好的上元节不过,倒去掺和贵妃省亲,还得跟贾家人一起给元春磕头请安。 自然是当场回绝,一点余地都不留。 贾母虽然气恼,但仍是在大观园给黛玉留了潇湘馆做客居之所,连湘云想住,都不曾答应,另指了一处给她 然黛玉仍是一次都未曾来过。 如今宝玉提起此事,贾母就觉得扎心。 而宝玉只心心念念,想着林妹妹这两年不知出落得何等超逸,于是缠着贾母道:“家中来了这么些客人,难道林妹妹还不肯赏光吗?” 可见荣国府远离权力中心日久,只是妄自尊大。 宫里太上皇病着,有眼色的官宦世家都在低调做人,只恐被人抓了小辫子。 而荣国府还在这里热热闹闹,亲戚往来。 宁国府更不用说,甚至还有相聚饮酒嫖/赌之事。 王夫人看着宝玉这样就生气,起身告退。 出门后便对金钏儿道:“林家这样不识抬举,连贵妃娘娘的金面都敢不给,根本不必往来才是。老太太居然还给林丫头留着处最好的院落,当真是老糊涂了。” 忽见赖大家的急匆匆走来,身后还带了两个眼生的婆子。 见了王夫人忙站住脚堆笑请安。 王夫人便问着是何事。 赖大家的虽是贾母心腹,但因元春之故,现下荣国府内谁都得给王夫人颜面。 于是也不敢隐瞒,便说道:“这是甄家在京中宅子留守的下人,外头还有一些人带了东西来。” 然后悄悄对王夫人道:“甄老爷犯事被革,听闻圣上龙颜大怒,不但将他调取进京要治罪,居然还有抄家的意思。好在老圣人念旧情,这回才恕过了。” “然他们家到底紧张,便想着将一些贵重财物搁在亲友家中,免得到时候坏了事,连个退路根基都没有。” 王氏本就不曾读书懂法,哪里知道这窝藏犯家财物的罪过,一听是江南甄家的东西,立时眼睛都亮了。 甄家可是富贵至极,独独接驾四次,朝中还有谁家有此等脸面豪富? 于是便对赖大家的道:“老太太那里正生气呢,你现在碰过去没有好处。” 又做出一副宽宏之色:“只是甄家毕竟是老亲,也不好叫他们家的人空等着。既如此,先叫人将东西搬到我那荣熹堂去吧。” “横竖老太太便是知道了,也得将此事交给老爷处置。还不如等我们登过册子,一并给老太太看就是。” 赖大家里哪里不明白王夫人的心思,肯定要从中抽成一笔。 她也素知王夫人放贷之事——甄家送来的可有几箱子现银呢,王夫人将这些钱放出去,保准能赚个钵满盆满。 若甄家无事,上门来要,将本金还了就是。 若甄家有事,那不好意思,本金估计也就姓王了。 赖大家的就有些冒汗。 她虽是贾母心腹,但贾母毕竟老了,赖大一家便久要找个退路。 现此事叫王夫人撞上,要是自家不许,肯定会得罪了这个贵妃娘娘的生母。 于是赖大家的便拿定主意,索性卖给王夫人人情,叫她将甄家下人带了去。 这里贾母并不知王夫人竟敢背着她眛下甄家的财务,只是在这里闭目歇息,鸳鸯在下面替她捶腿。 一时听贾母叹道:“咱们家几个丫头,从前看还倒好,越大却越发不成样子了。” 鸳鸯哪里敢说姑娘们的不是,只笑道:“老太太这就是自谦的话了。谁不知道咱们家姑娘是顶尖的呢。年前缮国公夫人来府上,不还夸了咱们家的姑娘们吗。” 贾母摇摇头。 那日缮国公夫人提出要见家里的女孩儿,贾母想了想,却是叫了湘云与薛家两位姑娘出面,正经姓贾的只叫了探春。 鸳鸯继续道:“三姑娘如今帮着太太管家,真是样样出挑,人人都夸她有主意,心又细,不比当日二奶奶差呢。” 贾母淡淡道:“三丫头虽然机敏,然而只一心奉承王氏,在我这老太婆跟前孝顺不过是应景罢了。” “正如前些日子,大老爷那事。我才敲打了王氏两句,三丫头就忙不迭的进来为她分辩,可见其心了。” 鸳鸯垂头不语。 贾母所说,正是前些日子,贾赦要讨鸳鸯做小妾之事。 那时贾母在骂邢夫人之余,还特意点了王夫人,只道:你们素日都是哄我的,说是孝顺,其实背地里都算计我。 这话说的重,王夫人只得跪了。 谁知探春本都随李纨出去了,在窗外听了这话却又跑回来劝贾母,说什么大伯要纳妾,弟妹如何知道这样的话。 贾母只得收了声,让王氏起来——再不然,就成了她故意刁难儿媳妇了。 从那时她便知道,虽然养在自己身前,但探春还是只奉承王氏。 正如元春打小也是养在自己跟前,却也只向着生母,用端午节礼来表达自己对金玉良缘的支持。 贾母想到这儿不免觉得心凉。 倒是宝玉这孩子,心地纯良孝顺,自己疼爱他尤甚,他也就跟母亲疏远,凡事先考虑自己这位祖母。 只为这个,贾母也不想让宝玉娶薛家的女孩子,到头来也与自己离心。 就在荣国府为了宝玉的婚事彼此拉锯时,保宁侯府中,商婵婵也迎来了第一位关于自己婚事的说客。 作者有话要说:像贾家这种刀悬于头顶而不知其实也好,无知者最幸福。 皇上举手要求发言:朕磨刀霍霍,已经等不及了。 第96章 家人之心 商婵婵望着来人,面上带笑:“难得三哥有空。” 商骥亲手提了食盒来, 茯苓忙上前接过, 端出一品莲子樱桃肉和一道春笋鸭羹。 “姑娘现在可要用些?” 商婵婵摇头, 茯苓眼明心亮, 知兄妹二人有话要说,就收拾了退下去。 商骥便在对面坐下,温言道:“宫中日日素食寡淡,本想着你三日回府一回好补一补, 但听灵芝说,你午膳也没用什么?这会子难道还不饿吗?” 商婵婵摇头:“母亲为父亲担忧,食不下咽, 我看着也吃不下去。” 自打保宁侯手包的跟个粽子似的从宫里出来,江氏的心就一直是阴云密布。 当着商铎,却又要强忍心绪, 免得给他再添烦恼,唯有在女儿跟前才露了形容出来。 商骥便叹道:“妹妹从前最爱吃了,倒有些东坡居士‘自笑平生为口忙’的意思。” “方才那道莲子樱桃肉, 还是你从前在书上看了,跟我提过想吃的。现在居然也没有胃口。” 商婵婵心道:你这绕来绕去, 就是不进正题, 真是急死个人。 于是索性先开口问道:“三哥,今日晌午不是大朝吗?可有什么新鲜事?” 商骥官位不高,常朝一般不参与,唯有大朝才跟着一并上朝。 此时他点头道:“事关闽南, 有官员提出对叛逆不应不教而诛,赶尽杀绝。” “兵部员外郎朱明更上书称:若有归诚者,应勿杀一人,恕其生还故土,可显示我朝仁征义育,怀柔远裔。” “此举不但可使圣人声明远扬,亦可感动异类。或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验。” 商婵婵心内只是冷笑,直接道:“胡说八道!” 朝上许多酸儒文人,用贾宝玉的“禄蠹”来形容却也没错。 可见这贼寇的刀是没落在他身上,流的也不是他的血,所以还能在这里满口仁义礼智信。 这不是灾荒后无所生计的流民,不得不闹事引起朝廷注意,可以物资仁孝安抚。 这可是前朝逆贼跟寇匪,侵占国土并屠杀臣民。 这要是再恕过,还不如直接挂个牌子写上,我朝就是肉包子,快来欺负,反正我们也不会还手的。 商骥一笑:“父亲说你最像他,果然没错。圣人在朝上问及父亲对此事的看法,父亲也说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商铎今日在朝上,听朱明这一番堪比“何不食肉糜”的智障言论,当时就呵呵冷笑。 因他手上有伤,所以近来上朝皇上都特许他不必手持芴板。 商铎不免十分遗憾,要是他手里有芴板,就可以直接敲到朱明头上去! 朱明听商铎不屑之语,不由脸色涨红,说道:“不教而诛有失我朝风范,臣为圣人名声计才出此主意。忠心天地可鉴,如何就成了一派胡言,请侯爷指教!” 商铎听他这话反而笑了,对皇上道:“是臣错了。朱员外郎所言才是大道理。” “不教而诛怎么行呢。臣看着朱大人慈悲为怀,想来十分愿意亲自去教导那些穷凶极恶的乱臣贼子,将他们点化成忠臣良将。” “与臣等同朝为官是辱没了朱大人这一身本事。臣想着,他呆在京城实在屈才,不如就派朱大人往闽南将谢大将军替回来。” 朱明一听就急了,知道商铎在坑他,连忙道:“臣并未去过闽南,军情地貌皆不娴熟,只怕连叛军都寻不见。自然还是谢大将军……” 商铎直接打断:“不需要你去寻,今晨新的战报:叛逆屠了凤山城后,正在那里占地称王呢。我这里有图纸一份,请朱大人这就去感化逆贼吧。” “古有唐太宗为玄奘法师践行,今本侯不才,忝居宰相之职,愿亲自送朱大人出城,只盼你早完此万古未见之大功。” 商婵婵忍不住笑了:这话更像商铎私下怼人的,如今却在朝上直接抛了繁文缛节的场面话,可见是叫朱明气狠了。 “圣人的意思呢?” 商骥笑道:“圣人十分赞同父亲的看法,当场撸了朱明兵部员外郎的官职,然后给了个百夫长的衔,立即发往闽南效力去了。” 商婵婵几乎要笑倒:圣人现在满腔怒火无处可发,正好似牛不喝水却被强按头,被亲爹逼的动也不能动。 聪明的官员,最近喘气都小小声,居然还有朱明这样主动来撞枪口人呢。 估计有他做例子,再没人敢唧唧歪歪了。 商骥端起茶盏,顿了顿郑重道:“今日谢翎也在朝上。圣人之意,谢大将军位高权重,身担拱卫京畿之责,不能长久离京。” “预备待闽南战事稍稳,便叫谢翎接替其父,往闽南继续剿匪。一旦他去了,可就不知要几年了。” 商婵婵心就是一沉:正题来了。 不由垂目道:“若是父亲或大哥来劝我,我并不奇怪。只没想到是三哥来劝我。” 商骥踌躇再三,开口道:“妹妹,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平安二字更重的。你瞧母亲这些日子是何等焦虑难安。” “父亲这还只是伤了手,且就在京中,能常回府与咱们相见的。可若是你入谢家,到时候相隔万里,日夜悬心,却连对方的生死都不知,那又是何等煎熬。” 商婵婵一笑:“这世间嫁了武将的女儿家也多,旁人能过的日子,我为何过不得?” 商骥放下手中杯盏,推心置腹道:“妹妹,我原是咱们家最无用的人,也是最不像爹爹的人。” “我知道自己没有大哥的才智,也没有二哥的学问,就想着,那我便好生孝敬父母、帮衬兄长、保护妹妹便是。” 商婵婵忙道:“三哥何出此言,不光是我,我敢保证爹爹和大哥他们也从未觉得你是无用之人。” 在她心里,这位三哥磊落坦荡、赤子诚挚,恪纯孝顺,当真担得起一个“淳”字。 论起叫父母省心上,便是将他们剩下三人捆起来也不如商骥。 商骥摇摇头:“无妨,今日我不是要说我自己。而是说你。” “婵婵,你说旁人都过的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也能过。” “但这又是何苦。旁人过的下去,是因为不得不过。” “世人都说:‘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里顾得。也只好看女孩自己的命数,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更有那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俗话。” “那是他们没得选,可咱们并不是这样的人家。” “你大可以嫁去寻常人家,无忧无虑的过一世。富贵平安岂不好?” “从前我虽知谢翎是武将,但这数年来境内海清河晏,未见战事。” “总不能因噎废食,为着担忧不知有无的战乱,就叫你错过一个好人家。” “可现在是明摆着的刀兵之乱,且他不过一年半载大约就要往战场上去。这一去不知多久,若是十年八年,难道你也等着?” 商婵婵其实理解他们的心情。 正如现代婚礼的誓词:特意点出无论贫穷、疾病都不离不弃。 毕竟人这一生,实在漫长,谁能真的长乐无极?不过都是起起伏伏,得意失意俱存罢了。 但这毕竟是为以后的事情立誓,谁家父母也不会一开始就叫女儿嫁个贫穷且疾病的人。 木已成舟是没法子,但现在木头还是一棵没砍下来的树呢!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真成了夫妻,还多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何况这定亲都不曾。 商婵婵从未听商骥说过这么多话,不由有些哑口无言。 商骥叹气道:“我知这几年咱们两家是有默契的,不过仗着不曾行六礼,就算反悔也不是逾矩,只是道义上有些对不起谢家。” “这些事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欠谢家的人情,是我们男儿的事情。你只考虑你自己的心意就是。” 说完便起身离去,走至门口还不忘说:“若是吃不下,就将那汤喝了吧,记得叫茯苓给你再热一热。” 商婵婵坐在原地,良久未动。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见一见谢翎。 然而直到太上皇对皇上怒而扔剪子的二十天后,商婵婵才又一次见到谢翎。 不过二十余日未见,谢翎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唯有双目越发明亮。 短短时日内,他看起来倒似凭空年长了几岁一般,越加沉稳。 商婵婵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原因。 军情如火情,当日谢大将军领了圣旨,准备了不过三天便离京赶往闽南。 而骤然接过重担的谢翎只得日日盘桓在京营中,熟悉事务。做不到的事情也得强迫自己硬做,以至于累成这样。 商婵婵一见他如此形容,便觉眼中酸涩,几乎落泪。 好似那天见了父亲半身浴血,脸色苍白一样,满心都是仓皇无力。 其实她自来了这个世界,也可称得上一切顺遂,有点子麻烦也都涉险过关。 尤其是花朝节那天,她看着黛玉,想着将来的一切,心里还只觉得圆满,甚至有几分得意:她虽然只是一只蝴蝶,但也是一只有用的蝴蝶,起码林姐姐不会再重蹈书中的命运。 可接着,现实就教了她做人。 原来她能做到的一切,无非是因为,她是保宁侯的女儿,是太后的侄女。 当狂风骤雨波及到她身边的人时,她毫无办法。 她所知道的未来都是一知半解,于国之大事上几乎无用。 倒是谢翎见她眼圈都红了,忙道:“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实在抽不出空来见你。” 他知道,但凡五皇子去太后宫中晨昏定省,商婵婵都会抓着他问一问自己今日可进宫了。 可谢翎实在是分/身乏术,根本不得进来。 商婵婵摇头,她比任何人都理解谢翎。 这些日子,但凡她回家,也是见不到父亲和两位哥哥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全体人员加班加点,几乎彻夜不休,在重新算过闽南的军需。 林如海与商驰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保宁侯更不必说,拖着病体,日夜守在皇城中总览事务,还抓着商骏来给他当手写字。 不一定什么时候,闽南又来了战报,就要去与皇上商议。甚至时不时还要被太上皇叫过去斥责一番。 他们这还是做着从前熟悉的工作。 而谢翎,则是骤然接手一半军营事务。同僚不但有父亲的心腹手下,还有卫将军的人,更有从前王子腾的人。 所有人里唯有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 要是不比旁人用数倍的心,稍有错漏,就会被人抓住攻讦,连着谢家的脸也都丢光了。 商婵婵想到这儿,就对他笑了笑,点头道:“你放心,我都明白。你要珍重自身。” 谢翎眉目间的凌厉疲惫便消散了些:“你也是。” 然后两人都望着对方,竟一时无言,只觉得千言万语都不够说的,却也一句话都不必再说了。 第97章 心有灵犀 且说商婵婵跟谢翎彼此心中存着缘故,一见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五皇子心里却没这些缠绵的心思, 见大家寒暄完了就直接开始抱怨。 只道:“从前父皇母后都说我无心正途, 只知道憨玩。跟四皇兄正是一个难兄, 一个难弟。” “可现在我想做些正事, 他们又都不许!” 荔容郡主了然:“你想上战场?” “正是,我想跟着舅舅去闽南,父皇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多去求了几回,他还恼了。” “说我要是再去歪缠他, 到时候就将我跟二哥一起圈了,正好做个伴。你听听父皇这话,居然拿我跟二哥一起比!” 荔容郡主冷笑道:“皇伯父说圈你当然是吓唬你, 但二殿下这次回京,可就真的要被圈起来,跟义忠亲王作伴去了。” 闽南的战报逐渐传来, 日益详尽。 纸到底包不住火,甄应嘉行事太过狠绝,为一己私欲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自然不只有一个冯典仪将他恨之入骨, 宁愿以死状告。 若说冯典仪是沉沉黑夜中第一缕火光,那随之而来的一封封弹章和密奏, 便是星星之火, 渐成燎原之势。 大约是墙倒众人推的缘故,连周琼都上书,陈列甄应嘉之过失,努力把自己摘出来。 然而这些过失里, 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那就是被贬到闽南的二皇子。 他跟甄应嘉真可算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个人简直是一见钟情,一拍即合地搜刮民脂民膏。 也是有二皇子这个皇上的亲儿子一起背锅,扯着虎皮当大旗,甄应嘉才越发胆大,将那些忠臣良将都排挤到一旁。 剩下的都跟他蛇鼠一窝,别说日常勤于操练了,根本连编制都不全。 战事一起,这些军队立即溃不成军,许多都是将领带头跑路。 只将手无寸铁的平民扔给虎狼一般的叛逆去屠戮。 韶山城知府上书直言甄应嘉手下的军队乃“顿兵日久,酗酒狎妓,酣嬉无度,唯月支足饷。” 不单如此,甄应嘉更是把持军政,藉势侵克,而二皇子则将他们这些朝廷命官呼来喝去,如斥家犬。 皇上恨得几乎要将二皇子拿来直接打死。 然闽地遥远,皇上一时抓不着儿子,只能先将柳贵妃贬为庶人以平一腔怒火。 于是此次押解回京的不止有甄应嘉,还有二皇子。 皇上当年曾金口玉言:无诏恭郡王终身不得返京。 本来是想当这个儿子白养了不存在,将他扔在外面自生自灭的。 谁知道人家二皇子靠自己的本事,不到两年就逼的皇上不得不将他召回京城。 皇上虽未跟商婵婵交流过,但两人对二皇子的认识可谓达成了共识:其为人虽蠢,但蠢得极具杀伤力。 这样的人哪怕孤身一人也能造成狼奔豕突的局面,所以不能放他在外面。 必须圈起来,看死了再也不许作妖才行。 而五皇子这时候跑去求皇上,想跟着谢羽册去剿匪,当真不是个好时间。 被皇上吓唬着要扔去跟二皇子作伴后,也只得偃旗息鼓,在这里一迭声的抱怨。 五皇子语速快的很,商婵婵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得示意谢翎借一步说话。 萧让见听众离去,连忙要叫住他们:自己还有好些话没说完呢。 然被荔容郡主当场喝止:“你跟我抱怨就行了。” 商婵婵连忙给了荔容郡主一个感激的笑容。 两人走到亭中,因宫女们都站在外头不曾跟进来,谢翎索性就解了自己的狐裘给她铺在竹椅上,叫她坐了。 大氅上的风毛细细的拂过脸颊,商婵婵觉得心中又酸又软,仿佛有人在她心口倒了一壶滚烫的醋一般。 一时不忍开口,就先拿了句闲话来说:“这还是你送我的玄狐皮,攒了两三年,才凑了这一件大氅。” 谢翎望着她的面容,轻声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商婵婵也就开门见山:“之前我听三哥说,皇上有意派你上闽南去。然邹太君觉得你到底年轻,便想着让娘娘到圣人跟前求情,换了旁人去。” 谢翎可是承恩公府嫡长子,最主要的是,还未成家立业。 要是在战场上有个好歹,承恩公府大房一脉就要断绝了。 于是邹太君特意进宫求过皇后:“并不是我们谢家贪生怕死。只是满朝的将领,何苦叫翎儿这样半大的孩子去呢?” 皇后缄默:与文臣不同,武将家的权柄人脉多是有传承的。 谢羽册的亲信,换了谢翎能指使的动,换了卫老将军或冯将军,则未必了。将令不通,自然全军难行。 况且谢家也不想将自家在军中的底牌给别人看,那就只能叫谢翎去。 故而谢皇后左右为难,至今还未开口。 倒是商婵婵了解谢翎的脾气,于是继续问道:“但你自己想去闽南是不是?你也不会让娘娘给你求情的是不是?” 谢翎喉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终是默默,只点了点头。 商婵婵便觉酸涩,强笑道:“人说虎父无犬子,当日谢大将军自请往闽南平乱,你也原该如此。” 谢翎垂首:“你不想我去闽南?” 商婵婵转过头:“我盼着任何人都不必去闽南!” 谢翎道:“如今圣人无人可用,父亲更不能久离京城。皇上命父亲将京营交给我一半,也是提前磨练的意思。” 他放低了声音:“还有一事,太上皇执意要召王子腾回京继续做京营节度使。” 卫老将军是这几年才升上来的官职,谢翎更是年轻,要是王子腾归位,非得谢大将军才能压住他。 诸事相加,谢大将军不能不回来,谢翎只怕也不得不去。 何况,他自己求之不得。 商婵婵望着地面:“我也明白,凡武将,谁不想有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那一天。只呆在京城纸上谈兵有什么意思呢。” 谢翎望着商婵婵道:“我不能说我心中一点功绩荣耀都没想过,但此番我欲往闽南去,却不是为此。” 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闽南报到兵部的伤亡人数。” 商婵婵只看了两行,便禁不住手一抖,将纸页掉落,还是谢翎伸手接着。 上面朱砂写就的字迹,殷红如血。 “……叛党入凤山城劫掠,杀戮及童稚,刀钝而不血,则缚人投之河。十人一组,至明方毕,屠戮无可计数,唯见江赤,水不流……” 谢翎双目间全是寒意:“平民何辜!妇孺何辜!”竟叫人做牲畜一般宰杀,杀不光的还要捆了推到河里淹死。 商婵婵想着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只欲作呕。 要杀过多少人,刀才会钝得砍不出血,又要多少鲜血,才能染红一条江河,多少尸身,才能塞堵江流。 谢翎见她不适,连忙拿出一个随身带着的薄荷香囊,递给商婵婵。 又道:“我为武将,理当保境安民。如今便是不能,也必要那些叛逆贼寇血债血偿。我朝数万兵卒民众,绝不能白死!” 商婵婵从未有这样一刻,这么恨过一个人。 简直想亲眼见着甄应嘉死无全尸才肯罢休。 就为着自己的私欲,他害死了这么多人!更牵连闽南、乃至粤海与岭南等地,都陷入了连绵战火之中。 他该死! 见她苍白的脸色好转了些,谢翎才歉然道:“婵婵,莫说这次圣上有意派我去,便没有,我自己也会请命往闽南去。” 至此,商婵婵才全然明白了谢翎的心意。 这对他来说,与其说是一次立功的机会,不如说是一个报仇的机会。 他们两个本就是一样的性情,有仇必报,人给我一剑,我必要还人十刀,直到对手再也不敢害自己才罢。 如今谢翎,便是要去报这国仇家恨。将这些砍在同胞身上的刀,再尽数还回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于是商婵婵攥着手里的香囊,如释重负,对他笑了笑:“好。你只管去。” 我比世人都要明白你,你只管去便是。 谢翎神色中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犹豫,他像一只不小心跳上岸的鱼一样,张了好几次口也说不出话来。 商婵婵等了一会儿不免急了:“你有事就说吧!我知现在你忙得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无。瞧你眼下的这些乌青就知道了。” “如今还不快都说了,然后好忙你的去!只在这里扮演金鱼作甚?” 谢翎握手成拳,背在身后。 “若来日我往闽南去,必不是几日的功夫,若是拖得久了,只怕几年都难回来。” “咱们到底未定下婚约,若是我三年不回来,你,你大可以不必将从前的事放在心上,免得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说完只眼珠乌黑,盯着商婵婵不放。 商婵婵冷笑一声,脆生生的就应了:“好的你放心,我绝不放在心上。” “都不必等三年,你一出京,我接着就嫁人。等你回京,说不定还能赶上我儿子的周岁。就算你去个七八年,起码也能赶上他五周岁。” 谢翎:…… 商婵婵见他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表情,便冷笑道:“又不是这样大方的人,偏要装模作样说这样大方的话。” “什么叫从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你非要说这些话叫人伤心吗?” “这次我算你太久没睡好觉,脑子糊涂了,恕过这一回。” “下次你再说这样的话,我接着就去求父亲,另嫁旁人。我说得出做得到的。” 谢翎叫她堵得无话可说,半晌才闷闷道:“不要。” 见商婵婵还是只冷笑不说话,就努力给自己找补道:“我近来每天就睡两个时辰,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方才我可有说了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商婵婵见他难得露出几分同龄人的胡搅蛮缠,这才笑了,将此事放过。 一时谢翎看了看怀表的时辰,低声道:“我该去了。” 商婵婵脱口而出:“等一等。” 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枚香囊:“你要再认作猫扑球我就要翻脸了。” 时隔两年,这次商婵婵绣的花样,仍是狮子于悬崖上踏日回首,武将的大贵之兆。 不同的是,这回可谓栩栩如生,那狮子英姿勃发,清晰的毫发毕现,可见是花了许多功夫。 谢翎接过,只觉一阵薄荷香气扑面而来,但又与自己那枚不同。 商婵婵便道:“我想你近来总要熬夜,就放了薄荷、佩兰、丁香、冰片这些提神醒脑的香料进去。” 然后摇了摇手里方才谢翎给她的那枚香囊:“你身边的丫鬟实在该换了,这香囊做的也太粗糙了些,花纹不好看,针脚不细腻也就罢了。里头估计也只塞了些薄荷叶,几日香气散尽就无用了。” 谢翎:“这个,是母亲做的。” 商婵婵:…… 她立刻佯装端详,然后道:“正所谓大道至简,大巧若愚。这香囊真是朴而不俗,别具风格。请替我向胡伯母转达我的赞叹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8 22:21:58~2020-01-10 23: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糯香碎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糖 20瓶;刘斯琪 6瓶;小可爱 5瓶;林中谜 2瓶;鱼非鱼、加菲猫、锦肆、墨芷砚、桃灼夭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家务之事 见商婵婵煞有介事, 搜肠刮肚地开始夸胡氏做的香囊, 谢翎不由一笑。 自打闽南战事传来后, 谢翎日日繁碌不堪, 心中时时沉甸甸的压着许多事。 至今才终于一笑。 他收好商婵婵送的那枚香囊, 转身刚走了两步, 就又调回头来。 脸色一片郑重:“等父亲回京, 我请他上门提亲可好?” 商婵婵也收了笑容,认真点了点头:“好。我等着。” 然见谢翎还是站在对面不动, 商婵婵不解道:“你还有话要对我说?” 这种时候, 两人不应该含泪对视,然后各自悲壮转身, 再不回头以烘托氛围嘛? 谢翎这会儿还杵在这儿干嘛? 只见谢翎开口道:“你还坐着我的外衣。” 商婵婵:…… 她起身望着亭外天空道:“今年天气古怪, 这都将三月了, 却还是不见回暖。你瞧, 今天更是阴沉沉的,说不定还会下雪呢。” 谢翎便关切道:“春捂秋冻。前年就是这时候,你因为烤鹿肉吹了风发热。今年务必要仔细。” 提起烤鹿肉, 商婵婵忽然想起书中荣国府亦有烤鹿肉一事。 荣国府…… 于是开口问谢翎道:“如今你们府上还在探查四大家族不法事吗?” 谢翎以为她想听荣国府最近的热闹, 便摇头道:“放出去的人手虽在看着,但现我与父亲都顾不上那头, 也月余未召他们来问了。 ‘’你若想听, 我叫他们整理出来送去保宁侯府?” 商婵婵便道:“有一事,我不知道你们府上的人能否探查到,先说与你吧:荣国府替甄家敛藏财物。” 谢翎神色一动, 望了她一会儿才道:“从前你就与我说过许多宁荣二府的阴私。” “你只说内宅女眷往来,能看出许多门道。” “然这些事,我估计他们府上的姑娘都不能知道。” 谁家女眷聚会也不会次次讨论自家的违法乱纪和不堪内幕啊。 商婵婵笑眯眯:“我知道的事情多了,等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谢翎点头:“好。” 且说商婵婵回了凤景宫,也并不想自己呆着,就往黛玉屋里去,可巧黛玉在誊诗句。 她就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只见黛玉着一身玉色薄绸袍,下面露出一色桃红折枝花绫裙,容则秀雅,穉朱颜只,行动间便真如花神一般俊逸。 连商婵婵这样见惯了她容貌的人都忍不住感叹: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气质比仙的女儿家。 在美色中沉迷了一会儿,才低头去看黛玉抄录的诗。 “独上高峰望八都,黑云散后月还孤。 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 不由开口问道:“姐姐倒少看这样的诗。” 黛玉转脸一笑:“父亲回府,多少会与我提起朝堂之事。且皇后娘娘也日夜为此悬心,我不过有感而发。” 林如海素知黛玉秉性聪慧,不似寻常后宅女子。 且将来既要做宗妇,也不可只将眼界拘泥在一所几进的宅子里,于是许多朝中大事都会说给她听。 兼之黛玉这几年多是由皇后娘娘教养,耳濡目染,也不会只将目光停留在风云月露上,做些膏粱纨绮之谈。 黛玉笑意詹静:“我原要将这诗拿了你那里去,偏你自己先来了。” 她伸手抚了抚商婵婵的鬓发,只觉得触手微凉,知她才从外面回来。就放缓了声音问道:“可见过了谢公子,一概都说明白了?” 商婵婵点头,将黛玉录得诗拿起来:“这诗原是因着国难对景而发。‘几个男儿是丈夫’,姐姐是觉得谢翎没错,在替他说好话呢。” 黛玉颌首:“皇后娘娘左右为难,也与我商议过,是否要去求皇上,令谢公子不必往闽南去。” “然前几日又说起谢公子本人心意坚定,想要前往剿寇。” 黛玉想着皇后之言,不由道:“如今闽南的事儿,危险多,功劳少,根本是去收拾烂摊子。做得好也罢了,然万一再出了一点岔子,反有罪过。” 皇上硬顶着太上皇的压力,不肯再用老臣之家的将领。 谢家这一去,干得好是分内应当,万一不好,那太上皇绝对会借此机打压皇上这边的势力。 商婵婵对着太上皇,只能在心内腹诽:这都中风了,您老人家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躺着把自己当个吉祥物呢? 黛玉继续道:“这样的差使,多少人避之不及,或是唯有口中慷慨陈词说的响亮,却都是,虚比浮词,勉励旁人。希望别人去卖命。” “生怕皇上派了自家去。倒是谢公子是真心肯去,为此我便觉得佩服。” 以黛玉的心性,最厌恶那等沽名钓誉,佯装求名的人。 商婵婵听了这话,忙摇着黛玉道:“那林姐姐,我求你一事。等你跟大哥定了亲,传递书信也不算逾矩了。” “到时候你手书一封,叫他别管这事了可好?我真怕大哥直接就去谢家来个一刀两断。” 她了解商驰的脾气,商骥只好说来劝一劝妹妹,商驰却不一定——聪明人的弊端便总觉得自己比世人强,可以处处安排妥当,做出最佳的选择。 殊不知,“为你好”三个字,有时会酿出无数的痛苦。 商婵婵真怕商驰来个“为你好”,便自作主张断了这门姻亲。 这回商婵婵提起黛玉的亲事,黛玉并没有露出以往的羞涩神态。 反而握了商婵婵的手,认真道:“他不会这样做的。你往日只说他颇有些自负,凡事都要按自己的计划行。” “然你想想,除了算计外人,他可曾算计过自己家里人?” “我听闻你二哥哥也是个聪明有才之人,并不是不能,只是无心仕途罢了。” “子承哥哥若真是那等不顾人心意的自负人,就该将他也安排到户部给自己帮忙才是,省得他孤掌难鸣。” 然而商驰到底没有强迫弟弟违心入仕,而是按着商骏的心意,让他进了崇文馆。 若说有什么安排,就是因势导利,让他认了个大儒师父,在崇文馆更有面子而已。 “他作为兄长,或许会来劝你,但并不会直接替你做这样大的选择。” 黛玉见商婵婵有些恍惚,继续道:“去岁上元节,他与我说了一事。商侯爷本意是为你择一寒门子弟,免了你以后受委屈的。” “可他见过几回你与谢公子在一起玩笑说话的样子,便知你们投契,所以才去商侯爷跟前做了说客。” “不然”黛玉点了点商婵婵的额头:“不然,商侯爷就要去榜下捉婿了。你当他一开始就肯叫你嫁承恩公府吗?” 商婵婵只觉得心中的不安,逐渐被黛玉抚平。 不由靠在黛玉身边,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务琐事。 现在江氏烦忧,商婵婵便也接手了家中一些事务,又不敢去扰现在的江氏,就拿来请教黛玉。 然后抱怨道:“林姐姐快进门来解救我吧。” “我从前只觉得管家不过算个账,有什么难的。谁知家长里短的事儿件件都麻烦,不患寡而患不均,当真是一碗水端不平都不行,只惹人背后抱怨。” 黛玉便将从前自己的心得教给她,不由笑道:“咱们两家人口都不多,真到了谢家你可如何是好呢。” 因两人提起商驰来,商婵婵忽想起一事,就开口道:“林姐姐,有件事从前不着急,现在却就在眼前了。我得提前告诉你:你的陪嫁丫鬟,要好好选啊。” 黛玉先是愕然,然后忍不住拧了她的腮一把,笑道:“眼见你是不难受了,又开始说这些有的没的!” 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种陪嫁丫头的事儿,也是商婵婵这个做小姑子的女孩家能议论的? 商婵婵不由喊冤:“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解我!” “林姐姐虽总来往我们家,但到底只在母亲和我那里待过,你可知道哥哥屋里的丫鬟是什么样吗?” 黛玉垂首不语。 此事她还真的曾经考虑过,甚至忧心过。 毕竟从前她在荣国府里呆了几年——贾家的丫鬟可都是副小姐,打扮行事都与别家不同。 尤其是伺候爷们的几个大丫鬟,说话做事,比许多正经主子还有威严体面呢。 更不必说日常生活更是锦衣玉食,甚至强过那些不得脸的主子。 最明显的便是宝玉屋里。 凡荣国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宝玉屋中自然都是最顶尖的。 连带着他屋里的丫鬟也别旁人尊贵似的。 比如袭人能吃到贵妃赏出来的糖蒸酥酪和上贡的玫瑰香露,迎春探春那里却未必有了。 当然贾环贾琮这种庶子更不必说,根本没人拿他们当一回事,不饿死就行了。 黛玉是亲眼见过袭人行事的。 宝玉虽不至于一切都听袭人调度,但也差不离,凡屋里一应事都是袭人一手捏着。 离了袭人,他连自己的月银放在哪儿都不知道,何况数目了。 黛玉见多了不免多心,想着将来,要是自己一进门就先遇上个这种大丫鬟,就觉得犯堵。 听商婵婵这话,还以为是在提醒自己,到时候带两个厉害的丫鬟过去,于是便道:“我知你的好意。” 然后略微一叹:“父亲常夸子承哥哥,是世家男儿里少见的温和性情,想必待下人也好。只要她们规矩体统不错便是了,我也懒得计较。” 商婵婵:…… 并不是这样,你们只是被蒙蔽了双眼。 于是直接道:“林大人也就罢了,林姐姐可是见过哥哥是怎么考教我的,难道还觉得他是好脾气不成?” 黛玉一怔。 商婵婵便将家里的事情和盘托出。 第99章 日常挨骂 商婵婵再昧着良心想夸商驰, 也实在说不出自己这位长兄很和气这样的瞎话来。 自然, 商驰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煦煦君子, 温和尤甚, 人人都以为他脾气很好。 但他的不好伺候, 在保宁侯府却是出了名的。 家中小厮丫鬟都盼着去三爷屋里服侍, 因为商骥才是真的宽和, 有什么事儿有说有笑的就过去了。 所有人,最怕的就是在大爷屋里当差。 商驰屋里规矩十分严明, 什么时辰用膳, 什么时辰用茶点,什么人干什么活, 什么地方放什么东西, 都得一丝不错。 小厮们个个规规矩矩不说, 丫鬟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 别说出现像贾宝玉身边那些副主子二小姐了, 商驰身边的丫鬟个顶个的低眉顺眼,板板正正,像是从一个模具里卡出来的。 商驰身为未来的侯府世子, 生的又是清风朗月似的俊秀。 这些年来, 自然也有利欲熏心想要做姨奶奶,或者真心爱慕他的丫鬟错了主意, 半夜三更想来给他红袖添香叠被铺床。 然商驰统统都是一个做法:当场就叫人捆了送到江氏那里, 都不等天明。 且处置也十分严厉,再不许人在府中伺候不说,若是家生子连着老子娘都得连坐, 不能再当体面差使。 有过两回后,便再也没有丫鬟敢在他身上打主意了。 且因他不喜浓香,屋里的丫鬟就得个个小心,连个香囊都不敢带在身上,生怕惹了大爷不高兴。 穿着打扮也十分朴素,免得花红柳绿招了大爷的眼。 所以走进商驰屋里,那一排丫鬟一站,简直跟进了道观似的。 于是,保宁侯府的家生子儿,无论男女,一听被分到大爷屋里去当差,几乎都要当场痛哭出声的。 黛玉听商婵婵这些话,也十分惊讶:“子承哥哥是这样的性情吗?往日我瞧着他很是随和。” 商婵婵摊手:“林姐姐,那是对着你随和。你瞧哥哥考教我的时候,难道不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吗?” “毕竟我们家妻管严的特色,可是祖传的。” “比如父亲,他极讨厌药材的味道,从来连参汤都不肯喝的。然母亲但凡觉得他近来疲乏,就会命人熬药膳。我瞧着父亲也不敢不喝。” “所以林姐姐,我说大哥脾气不好,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他对你只有千好万好的。” “我就想着先告诉你一声,你带的陪嫁丫鬟,最好都是老实本分,像个木偶的那种,不然在哥哥屋里只怕格格不入。” 黛玉莞尔:“这几年常在宫里,除了雪雁,我也并无旁的用的顺手的人。倒是皇后娘娘说到时给我挑四个宫女带出去。” 商婵婵连连点头:“也对,姐姐的县主之位下来后,原该有宫女之例的。皇后娘娘挑的人肯定错不了。” 同在皇宫中,商婵婵和黛玉两人在其乐融融讨论家常事务。 而保宁侯则非常不幸,又被太上皇指名拎过去斥责了一通。 起因就在于南安郡王又上了一封弹劾甄应嘉的奏章。 南安郡王周恒与镇海总制周琼乃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不过周琼的父亲是三房,早二十年就分了出去。 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此事的锅两人自然要一起背。 说来,此次闽南之事,确实跟周家无关。 毕竟南安王府的先祖,还是靠跟着太/祖皇帝打掉前朝江山才封王的,这会子他们想要跟前朝叛逆联盟,人家也不收他们呀。 不光不收,盘踞在凤山城的叛贼甚至还打出了诛灭周家的旗号。 口口声声说是要报当年颠覆社稷之仇。 可将南安郡王气坏了:你们既然要报仇,有本事到京城举旗子说要攻打皇族萧家啊,在闽南之地宣扬要灭掉我们周家是怎么回事呢! 这皇位又不在我们姓周的头上,没看见我们堂兄弟二人还在这边境吃沙子吗? 因现在他两个嫡女也在闽南,南安郡王就更是提心吊胆。 为这事,周恒和周琼这堂兄弟两个当真是恨死了甄应嘉和二皇子。 两年前二皇子被发配来闽地,周家就傻眼了,尤其是周文然,险些没晕过去:她跟妹妹为了躲这位大爷,跑到这里来吃苦,结果不到一年的功夫,这位殿下居然也跟着来了。 好在他已然娶了王妃,又失势至极,周家才暂且放下心来。 况且这位二皇子名义上是甄应嘉的手下,自然是甄应嘉的责任。 于是,南安郡王除了年节送点礼表示一下,平时根本不过问二皇子的相关事宜,美其名曰对皇子的尊重。 然而他这尊重就尊出了大篓子。 他也不想两个人能勾结起来,胆大包天,侵吞军饷至此。 五日失三城,南安郡王哭都哭不出来:他们兄弟二人在闽地驻守八年,也算是耗尽了心血,如今俱是毁于一旦。 他俩绝对比皇上更想掐死甄应嘉。 不等皇命下达,两人就死盯着甄应嘉不放,立刻架空了他。 果然天使带着圣命而来,要押解甄应嘉上京。当然天使也代表皇上,痛骂了周家兄弟二人。 尤其将周琼点名批评为“废物”,还威胁要是再失城池,就立刻革了他所有职务,充为最普通的士卒,直接编到前锋队里去打头阵。 至于南安郡王,毕竟还有个郡王的头衔,皇上给他留了一丝丝颜面。 并没有叫天使骂他,只是“提醒”他,南安王府的爵位可不是世袭罔替,要不想自己的儿子变成白身无法袭爵,就好好戴罪立功。 两个人被训得灰头土脸,自然心中怀恨。 于是这些日子一直在收集甄应嘉的罪状,以证明自身的清白。 当然一个督查不严的渎职罪过已经跑不掉了,但总不能让皇上觉得他们也是帮凶。 甚至在听说谢羽册作为总督,要亲自来闽南之地时,两位都顾不得军权被夺的悲伤,而是先涌上一阵子终于能洗脱污名的喜悦来。 毕竟换了旁人,就算上禀陛下周家无罪,以皇上的心性也不会相信的。 唯有谢羽册这种帝王心腹,查明白他俩无涉其中,才能还他们清白。 于是谢大将军千里奔走,到了闽南后,迎接他的就是周家两兄弟感激的面容。 三人简略述过闽南状况,周恒就抽出极厚的一份奏章来,上面陈述了甄应嘉种种过失,诚恳道:“谢总督若是信不过我们兄弟二人,也可派人出去再行探查。” 谢羽册只道:“王爷请将此折子递上,自有圣人裁断。如今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剿灭叛贼。” 谢羽册之所以查也不查,一来是军情如火,容不得耽误。 其次就是知道京中皇上必然需要这份奏章,才好名正言顺的给甄应嘉定罪。 于是并不在意其中,南安郡王是否夹带私货,夸大了甄应嘉的罪过或者洗白自己。 重要的是南安郡王亲手上的折子——他可是四王八公的老臣后裔,曾经也是太上皇的心腹。 连他都站出来痛臣甄应嘉的罪过,那太上皇应当也就无话可说了。 毕竟冯典仪虽死的惨烈,终究是官微言轻。 太上皇甚至表示这是冯典仪痛失家人后得了失心疯的一面之词,不可当真。 这样不讲道理的话将皇上气的两天没吃下饭去,背后跟保宁侯抱怨道:是有人得了失心疯,我瞧着父皇他本人就是失心疯!甄应嘉是他私生子吗,这么护着他! 商铎表示:私生子有什么用,您还是老圣人亲儿子呢,他也不怎么护着您啊。 说到底,太上皇护着的只是自己的权威。 哪怕他死后洪水滔天也顾不得了。太上皇维护的,是只要他还喘气,就得一言九鼎的绝对权力! 所以只要太上皇一天不驾鹤西去,甄应嘉就一天不能伏诛。 商铎作为局外人看的明白。 然皇上虽也看的明白,终究是不甘心。 于是在收到周恒的奏章后,又拿了去找太上皇:您既然说冯典仪人微言轻,当不得真。 但南安郡王的话总能算数了吧!甄应嘉犯的这些错,本人砍头举家流放都是便宜了他! 何况只是抄家呢。 拿着周恒的奏章,皇上再次提议要抄了甄家。 太上皇恼怒不已,只斥皇上不分轻重缓急,这会子不说全力将闽南之事平息,居然总想着抄家。 然后将皇上撵了出去,更把商铎叫来又骂了一顿。 措辞十分严重,只斥责商铎把持朝廷,党同伐异、黑白颠倒、谗佞专权,以至于朝廷上下乌烟瘴气群魔乱舞。 保宁侯跪在下头,无聊地盯着地上的金砖,开始数数,全然不往心里去。 毕竟挨骂已经算是他的日常工作了。 直到太上皇骂累了,到了该喝药的时辰,才叫他起身,商铎面上做出万分悔恨沉痛的神色退了出去。 还未出皇宫,就跟林如海撞了个对面。 商铎疑惑道:“你这是去哪里?” 林如海略带苦笑:“太上皇召见我。” 两人交换了一个同情对方遭遇的表情。 商铎低声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就是。反正老圣人口齿也不太清楚,你就当他念经。” 林如海见旁边还站着引路的小太监,忙示意商铎噤声。 商铎便道:“横竖今晚还是在皇城内加班,你备一壶好茶等我,我去户部寻你,有要紧的话要商量。” 至晚间,林如海果然在户部备下茶点等着商铎。 商铎到户部时,已然是亥时一刻,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因六部都挤在皇城西华门这一处,所以空间并不甚充裕。 也只有六部尚书能有间单独的屋子罢了,其余的便是两位侍郎,都得打个对桌一起工作。 商铎先去看了一眼儿子,见在满屋憔悴疲倦的官员中,商驰仍然是岩岩若孤松般朗然秀逸。 不由点头道:“到底年轻人精神好,看起来若无其事一般。那就你回家跟你娘报一声平安吧。” 实在是商铎近来熬得不轻,两鬓雪色加重不说,连着眉间都多了些风霜之意。 他知这样回府,必然要叫夫人担忧,索性就让儿子替自己回去报一声平安。 商驰问候过父亲,又道:“那叫二弟跟儿子一起?” 商铎颇有些心虚:最近次子被他抓着当苦力,也是累的憔悴消瘦。 还是等养好了再回去的好,免得夫人生气。 于是便打发商驰自己去了。 而这里他进了林如海的屋子,因有些口渴,便直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这一喝,却险些失了风度,直接吐出来。 “你准备的这是什么茶?” “苦丁莲子茶。”林如海微微带笑:“这是最消心火的,正适宜侯爷如今情形。” 商铎:…… 第100章 再议婚事 待商铎命人换过了一壶太平猴魁后, 才坐下道:“不过你这茶预备的也没错。我这心里的火实在是蹭蹭的往上冒。” “打我十岁入宫, 陪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读书, 到今日为止,这三十年加起来太上皇斥我的话,都没有这二十天来的多。” “且老圣人骂我的那些话实在难听,就差赏我块墓碑,上头刻着‘奸臣误国英雄死,千古遗碑夕照明’了。” 林如海起先还只听着他的抱怨, 后来听他说的不像, 便打断道:“你好歹也有些忌讳, 怎么倒拿自己跟秦桧做比。” 这两句正出自钱时所做《东松庵观岳武穆遗碑》,商铎这话说的实在不吉利。 商铎冷笑道:“你以为呢,现太上皇心中, 我跟秦桧也差不离了。这也罢了,但他甄应嘉也配跟岳将军相提并论?” “他的罪过罄竹难书, 我却成了老圣人口中的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他倒是可怜的忠臣一般。” 林如海作为重臣, 自然也知晓南安郡王上的折子, 其中甄应嘉之过失,比冯典仪所说更重。 真可谓社稷之罪臣。 于是林如海只冷冷道:“他万死难辞其咎!” 商铎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我还没问呢,今儿老圣人召你作甚?” 见林如海踟蹰,商铎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于是同情中又带了一些安慰:人总是不希望只有自己倒霉的。 要有个难兄难弟,心理上就会好过许多。 林如海开口道:“太上皇提点我:蓬生麻中, 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商铎:……合着还是在骂我,提点林如海不要近墨者黑。 心中不由腹诽:就您这糊涂样子,凭什么你是麻田,我是涅地,正应该倒过来好不好。 林如海为他添了一杯茶:“你说有要事相谈,也不光为了老圣人之事吧。” 说来可怜,商铎近来已经被太上皇骂的麻木了,这些都不值得他百忙之中抽出功夫来吐槽。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太上皇半身不遂,爬不起来,不能上朝当着满朝文武骂他。 只能在自己宫里发火,起码保住了他这个宰相的尊严。 商铎点头,肃然了神色道:“过两天就是三月了。” 林如海的手略微一顿。 “三月三上巳节,乃是令千金的及笄礼。” “上回还是闽南事发前,我劝你同意咱们两府尽快将婚事办了。” “然今时不同往日,你也见到了,太上皇现在视我如奸臣贼党一般。” “这会子咱们两府赶着完亲,太上皇必然会连你一起恼恨。那就不是一句‘与之俱黑’的斥责能轻轻揭过的了。” “且我现在虽则还做着宰相,也是皇上力保的缘故。哪日太上皇真的发狠,别说这相国了,只怕削了我的侯爵也未可知。” 商铎说起这个倒不担忧。 哪怕他被停职削爵,也是暂时的。 以太上皇的身子骨,往多里说两年,往少里说几个月,到时候皇上全然亲政,肯定会再给他如数加封回来的。 只是这个时间点太糟了。 “偏生这一两年间我们家不稳——万一婚事走了一半,我却出了事,被老圣人削成了白身,就太委屈令千金了。” “只怕连宫里皇后娘娘也不能欢喜。” 皇后待黛玉如亲女一般,费心替她谋得了县主之位,结果到出嫁了,忽然夫家出事,哪里能展颜。 许多侯府才能用的礼制,无爵之家当然不能用。 正如商户之家,再富贵许多衣料首饰都是不能上身的。 便是诰命可以日后再加封,这大婚礼仪的遗憾却是弥补不了。 林如海默然。 他唯有黛玉一个女儿,当然想她事事如意圆满。 本来这及笄礼就因太上皇的病而简薄了许多,但到底有太后皇后和亲王妃到场,以尊贵补足了器物上的简约。 可这大婚之事,却是谁都弥补不了的。 林如海沉默半晌问道:“驰儿的意思呢?” 商铎摆手:“驰儿?他恨不得明儿就大婚才好呢。你可知他为令千金的及笄礼之贺物,准备了整整一年。” “我们府上的库房叫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也就算了,他还将主意打到了太后娘娘那里。还向娘娘求了御赐之物。” 林如海听了心中满意,然面上却说:“难为他费心了,倒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 商铎叹道:“唉,偏生是好事多磨。说句实话,我们府上当然想尽早完亲,毕竟驰儿可不小了。” “但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你的女儿。这几年我也知道,许多人家都来你这里提过婚事。你肯将爱女许之,我们府上必得珍而重之。” “本想着让令千金风风光光进我们家门,谁料得如今这个情形。” 然后又忍不住开始痛恨甄应嘉:“等他被押回京城,我要亲自往刑部去抽他一顿。” 林如海知道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连忙劝道:“滥用私刑,你还怕太上皇不找你的麻烦吗!” 商铎摆手:“没事,皇上也要去。” 林如海:…… 商铎看了看时辰:“我也得回去了。现在还叫骏儿在那里给我抄折子呢。” “此事你好好想想,若是怕令千金委屈了,我便去求皇上,册封县主后暂且不要指婚,再等等罢。” 林如海起身相送:“待我想一想,后日给你个答复。” 两人走至外间,却见商驰的座位空着,林如海奇道:“子承呢?” 商铎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告辞离去。 还是另一位侍郎可怜兮兮道:“侯爷给商侍郎放了假。” 也就是说他今晚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 林如海有些无奈,商驰素来循规蹈矩从不迟到早退。定是商铎假借自己的名义,直接打发儿子走了。 只得安慰那位侍郎道:“不必苦熬,注意身子要紧。好在如今军需都厘得差不多了,明日休沐,只留下坐值的,旁人都回去好生歇一歇吧。” 大家听说有假可放,俱是精神一震,重新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加班中。 且说次日不但是林如海休沐,也是黛玉出宫的日子。 父女两个也有几日未见了,林如海便特意命人做了些女儿爱吃的菜。 寂然饭毕,林如海便将女儿叫到书房,温言道:“过几日便是你的及笄礼了,一切礼仪可都娴熟了?” 黛玉笑道:“皇后娘娘请了积年的老嬷嬷仔细教导,现都已练熟了。且那日处处都有人引导,女儿只听着便是。” 林如海不由道:“若你母亲还在,那日不知该有多高兴。且咱们府上许多事也不必你处处操心,连女儿家未出嫁的这几年轻松日子,也通不得闲。” 黛玉禁不住眼眶一热。 “女儿常在宫中,不能承欢膝下。若是母亲还在,父亲回府也不必冷冷清清的了。” 林如海叹道:“待你出嫁后,这府上便只有我一人了。” 黛玉见父亲略有些寥落之意,忙道:“子承哥哥说过,咱们两府这样近,我想回家就叫人套了马车,立时就能回来的。” 林如海颌首:“子承确实是个好孩子。” 这两年来,商驰在林如海跟前,何止是一个女婿半个儿,根本就像亲子一样孝顺。 老丈人看女婿也是越看越顺眼。 且主要是对比出效果——这两年贾琏不在京中,宁荣二府又不想断了跟林家的亲戚情分,于是三节两寿都派出贾珍父子和贾宝玉亲自上门送礼拜见。 林如海一年到头见得最多的子侄辈,就是这三个。 要是纨绔也有比试的话,贾珍父子肯定能高中一甲。 他们父子面上看着都人五人六的,然背地里做的全都是不堪的勾当。 林如海位高权重,自然各方消息都知道些。 荣国府也罢了,顶多仗着贵妃娘娘猖狂逾越些。 可宁国府做的那些事儿,林如海当真是听了都嫌脏耳朵。怪不得人人说宁国府只有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别的不说,就尤氏姐妹进了宁国府此事,在京中都是有名的花边新闻。 以至于林如海每回思念亡妻,刚升起一点照顾贾家的念头,只要想想贾珍父子的作为,就会当场摁灭自己这个想法。 让这两个货色一比,林如海看贾宝玉都觉得形象顺眼起来。 更别提看商驰了,当真是乘龙快婿。 此时黛玉听父亲夸赞商驰,便略微垂首,唇边含笑,不再做声。 林如海见女儿神色,不由叹道:“玉儿,爹爹这一生,许多憾事已然不可追悔。” “比如当年你母亲去了,父亲将你孤零零的送来京城,交给史太君,实在就是一桩大误。” 黛玉见他伤感,忙起身为奉茶:“父亲当年也是担忧女儿。且母亲在世时,只说荣国府的好处,未成想……” 贾敏做女儿家的时候,荣国公还在,正是贾家鼎盛之时。 且贾母旁的不说,疼爱独女的心是一点不假,所以贾敏自然觉得娘家无处不好。 以至于误导了林如海,放心的就将黛玉送了过去,之后得知真相才悔之不迭。 林如海接过女儿奉上的茶:“那时你还小,凡事我都自作主张替你安排了。现今你也大了,有件事,我倒要问问你自己的主意。” 黛玉听林如海说的郑重,也就抬头细听。 其实自打回京,林如海却是一直十分尊重女儿的想法。 毕竟从小他就将黛玉充作男儿一样悉心教养,连先生都得请中了进士的人来做,知道女儿见识眼界不俗。 当日保宁侯府提亲,林如海也是私下问过了女儿,知她并不反对,才应了商家的求亲。 于是他只将昨夜保宁侯的话,都告诉了黛玉。 然后静等黛玉沉思半晌,才道:“你年方及笄,本朝女儿十七八出嫁的尽有,等两年也无妨。且他们家先提出此事,咱们也不算是失信于保宁侯府。” “此事你觉得该当如何?” 黛玉心道:她与商婵婵也算是同病相怜了,这些时日婚事都起了波折。 第101章 父女谈心 黛玉细想了片刻, 开口道:“我明白父亲和商侯爷的顾虑, 一来是怕出了事故,使婚事仓促。” “二来,则是侯爷恐老圣人因此迁怒咱们家。” 林如海颌首:“于我来说, 却只担心第一件事。”比起自己官途, 他更重视女儿的婚事。 黛玉莞尔, 一双剪水秋瞳清澈明净。 “我明白父亲的心意。” “我记得幼时父亲教我读书, 曾教了一篇《姬子》,其中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左窃尧舜之词,右背孔孟之道。’” “当日我才四五岁,母亲抱着我, 嗔怪父亲教女儿这样的为官之道,于是父亲便不曾给我讲解。” “现今我自己却也明白了好些:正是讽刺人凡进了官场,使之以权, 动之以利, 才能尽职,至于天地正道早就可以抛弃了。” “可我知道, 父亲从不是这样的人。” 黛玉望着父亲,恳切道:“此次闽南之事,便是我为闺阁女儿,也知皇上圣意公正,保宁侯和谢将军更是乃是披肝沥血忧勤惕励的忠臣。” “虽失了老圣人的心意, 但他们并没有错。” 林如海点头赞道:“玉儿很是懂事。” 黛玉莞尔:“那爹爹何苦再问我这些话呢?” “我相信您此番也会支持皇上的意思,那咱们家不需要因联姻被保宁侯府牵累,而是父亲自己的选择,就会惹恼了老圣人。” “既如此,还怕什么呢?” 林如海不期女儿能说出这样的一番透彻的话来,竟与他的心意不谋而合。 他从前虽是太上皇的心腹重臣,甚至因此被皇上猜忌了多年,但他本心只是一个为国为民,俯仰无愧的官员。 此事,不管太上皇如何迁怒于他,他都不会顺着太上皇的意思,去为甄应嘉说好话。 所以,在太上皇的心里,他肯定早晚要登上那张叛徒的名单。 跟保宁侯府早日完婚,不过是登上的快一点罢了。 黛玉说完这些,才面飞红霞,低声道:“至于婚事的场面,咱们家从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何苦为此失约于人。” 林如海看着女儿的面庞,温和道:“所以,玉儿的意思,是一切照旧时打算来行。” 见女儿神态,林如海难得笑了一句:“子承那孩子可要欢喜坏了。” 黛玉越加低头,踟蹰道:“有些话,若是母亲在,我该说给母亲听,然现在只好说给爹爹听,爹爹听了可不要笑我。” 林如海也起了兴致:“你说就是。” “除了方才的缘故,我还有一点私心。” “爹爹也知子承哥哥年岁长我许多,等到如今,京城中已然有许多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我,我却是有些不忍。” 主要也因为同为不婚人士的北静王,是男女通吃的性情。起初难免让人也将商驰做此考量。 但过了两年,大伙儿发现人家北静王虽然不婚,但姬妾宛如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才明白这位王爷不过是一生风流不羁爱自由。 就显得商驰越发古怪了,他身边一直空空荡荡。 于是这些风言风语就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去,说什么的都有,最奇特的一个传言是说他在修道成仙。 便是黛玉深处深宫内宅都知道些。 而商驰日日在外,消息灵通,当然知道的更多。以他之心气,怎么会不难受呢。 黛玉顿了顿又道:“且还有一事,别说爹爹了,只怕连子承哥哥都不晓得我知道这事。还是皇后娘娘私下告知我的。” 皇后视黛玉如女,自然格外关注商驰。 林如海便问着何事。 黛玉道:“爹爹可知道朝上有个通判傅试?” 林如海略微蹙眉:“此人很是趋炎附势,原是你二舅舅的门生,十分奉承荣国府。去年因犯了罪过,叫御史台告了一状,贬到极偏远的地方去了。你如何知道这人?” 四大家族的趋附者甚多,贾雨村自然是头号狗腿,但这傅试也排得上前几名了。 黛玉略微含笑,将此事道来。 “傅通判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人都说是个才貌双全的琼闺秀玉。凤姐姐从前都是提过的,说可惜了那位姑娘。” “傅姑娘既然生的貌美,傅通判便想仗着妹子,与豪门贵族结亲,不肯轻意许人。竟将傅姑娘拖到二十三岁还不曾许人家。” 林如海便十分鄙夷:傅家只能算是暴发人家,要是家风清正也罢了,可偏偏傅试为人毫无廉耻气节,叫人瞧不起。 豪门贵族又嫌他本是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 黛玉继续说道:“那傅通判便请贾司马做中间人,说要将妹妹许给子承哥哥做妾。” 黛玉说到这也蹙眉,傅姑娘也当真是命薄,因为没有父母,只能由着这种恨不得将她论斤卖了的哥哥摆布。 黛玉这还是不知道,贾赦以后会为了五千两银子就将亲生女儿也卖掉,所以不靠谱的并不一定是哥哥。有的爹跟没有也是一样的。 闲话少叙,只说林如海听到这儿就明白了。 傅家必是觉得以商驰的年纪,便是未娶亲,也总该急于子嗣之事。 便是他本人不急,保宁侯也得急啊。商家子嗣不丰,哪能不注重嫡长子的传承。 之所以不纳妾,大概是看不上小门小户没出身的女孩,所以特意巴巴把亲妹妹送上去,准备攀附商家。 毕竟傅小姐总是个官宦小姐,谁不想有个这样才貌双全又有出身的妾室呢。 贾雨村也想在其中捞一把好处:傅试还得出个妹妹,贾雨村这直接就是继贤妃之后,第二个空手套白狼来了。 然商驰从不是乖乖叫人套的性子。 林如海眉峰一动:“难怪傅试的错漏,连荣国府等人都压不住,终归闹到皇上跟前,惹得龙颜大怒将他贬了出去。原来是子承的动作。” 他不但不肯纳妾,还将人家一家子赶出京城去了。 也是经此一事,皇后娘娘才放下心来。 只对黛玉道:“商家虽有不纳妾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男人心里要是喜欢美色,便是拿绳子都捆不住的。难为他有此心意。” 毕竟是同僚硬塞的美妾,多少男人都顺水推舟笑纳了,回家只说,总不好拂了旁人的颜面。 黛玉道:“不怕爹爹笑,子承哥哥每三日都会叫婵婵带话与我,连一本诗书,一盒点心都想着。” “偏偏这样大的事,他从来不曾提过。我在婵婵跟前提起傅姑娘,她也一无所知。可见是子承哥哥不告诉她,恐我知道。” “必是不愿意我为这些事烦忧,觉得有压力。” 黛玉面上带笑,眼神却是明亮坚定:“他事事为我考虑,如今商家正在艰难之时,也该我为他考量了。” 林如海并不是刻板之人,听女儿这样的话,只道:“夫妻原该如此,互为体谅才是。” 黛玉一双妙目宛如一泊水泽,清亮温柔:“所以爹爹,女儿想着的是愿得一心人,并不在乎那世子夫人的诰命。” 林如海听她这话,便郑重了神色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却也要告诉你最坏的情况。或许并不只是诰命,玉儿……” 黛玉望着父亲,罕有的主动打断他,缓声道:“爹爹,我知道保宁侯府的处境。并不只像您说的,削爵革职,只怕还有更严重的。” 黛玉毕竟日日在宫里,她比谁都明白。 太上皇现在连商太后也不肯见,可见对保宁侯府的芥蒂。 如果他老人家真的起了左性,用那仅存的一只手要砍了商铎。 皇上除了当场下定决心逼宫,或者等太上皇砍完后扶棺痛哭就没有第三条路了。 现在的保宁侯府,真可谓站在悬崖边上,退则粉身碎骨。 商铎昨日来见林如海,也透出了这个意思:他连自己的墓碑都想过了,可见情况危急。 要真有那么一天。 林如海几乎不敢去想象。 然黛玉却已想过了。 她仍然带着笑意:“爹爹,若是易地而处,荣国府因为国尽忠而遭难,爹爹也绝不会为自保断绝姻亲的。” “我是您的女儿,自然与您一样的风骨。” 黛玉顿了顿:“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父亲和我会做一样的选择。”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林如海从来知道女儿才学眼界超乎寻常女子,但如今真正见了她的风骨格局,才越发知道,黛玉只怕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强。 不由甚是欣慰。 果然不愧是他的女儿。 若太上皇真的昏聩至此,为罪臣而斩忠相,林如海也会死谏太上皇。 而对黛玉来说,她已然是保宁侯府的儿媳妇,若商家家破人亡,她自然也是生死相随。 于她来说,这世上死没什么可怕,浑浑噩噩,失了本心,傲骨被折才是可怕。 就此,父女两人商议已定。 于是次日朝毕,林如海就对商铎道:“多谢你费心,为我们家想着。但一切照旧时计划即可。” 商铎喜不自胜:他当然希望儿子能早日成亲,不要再拖上几年。 林家既然愿意,再好没有了。 然他还不及表表态,但凡保宁侯府不出事,必然倾其所有,将这场婚事办的体面。 就见一老太监耷拉着头走过来:“侯爷,太上皇召您。” 商铎:…… 太上皇宫里的太监们过得本就朝打暮骂,又知道老圣人没有几年的日子,来日山陵崩,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什么结局。 于是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但暗里还是会讨好皇上这边的臣子,也算为以后留条后路。 果然这掌事太监,人老成精,对商铎堆笑道:“侯爷放心,奴才们已将太上皇身边的利器都收的远远的。连药碗都端下去了。” 言下之意,您顶多也就挨骂,不会再挨刀子剪子或者瓷器碎片了。 商铎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多谢公公了。来日我必在皇上跟前替公公美言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的风骨,原就是若不能清清白白的活着,宁愿清清白白的死。 —————————————————————————————— 感谢在2020-01-12 12:53:28~2020-01-12 23:0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芦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麻汤圆、宁柒 10瓶;倾夜、ML 5瓶;人间一只大猫 3瓶;霜叶流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贾母备礼 保宁侯这人, 心情好的时候格外守信, 于是见过太上皇后,商铎便往御书房去替太上皇的宫人说好话。 “说来多亏他们收走了利器,不然以今儿太上皇的恼怒程度, 我又得挨剪子。” 皇上从折子中抬起头来, 眼周也是两圈乌青, 忍不住笑道:“那舅舅这回全身而退了?” 商铎摇摇头:“也没有, 老圣人拿了安枕的玉如意砸我。” 皇上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倒是商铎无所谓道:“老圣人体弱无力,玉如意沉重,我特意跪的远了些,他失了准头,并没有砸中我。倒是可惜那柄上好的羊脂龙纹玉如意。” 皇上低头,翻出案上折子下的一叠宣纸推给商铎。 上面是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忍”字。 皇上声音略带喑哑:“十多年前, 那时候,大哥还是太子,对我百般折辱轻蔑, 舅舅就教给我这个字。” 彼时废太子虽还是皇太子, 但大概是做了太多年二把手,所以精神有些不正常。 格外凶横, 甚至称得上暴虐。 提鞭子抽大臣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且还不是抽普通大臣,抽的正是已经致仕的朱相国。 一朝宰辅他都说抽就抽,不顾后果,何况是面对这些同为皇位竞争者的弟弟。 皇上当年也是吃了许多说不出的苦头。 甚至今日皇上这样锱铢必较的小心眼, 都与当年的经历脱不了关系。 商铎听皇上连自称都改了,不称朕只称我,心道:皇上这些日子也是委屈狠了,以至于提起从前缄口不言的被辱之事。 罢了,叫他说一说发泄一番也好。 于是只肃立静听。 皇上继续道:“后来,大哥被废,父皇有意立我为储君,却并不明说,只是多加砥砺磨练。平素对忠勇忠顺两个都是慈爱,对我却只有挑剔和严苛。” 忠勇亲王热爱木工,忠顺亲王热爱美色,在朝政上自然是一个不如一个。 然当日太上皇对这两个儿子都是和颜悦色,唯有对符合继承人标准的皇上严加管教。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是要立储的兆头,是喜事一桩。 然对皇上本人来说,却是数年如一日的区别对待,训斥责骂。 当真是黄连木做磬锤子—外头风光里头苦。 皇上随手翻着那厚厚一沓纸:“那时候舅舅还是教我要忍。” “及至现在,我做了皇帝。但父皇却日益独断专行,我却还是只能忍。” “我也知道,从始至终,舅舅并不是叫我白忍,而是在为我图后计。” “也正是因为舅舅陪着我一同忍到今天,我才坐的上,也坐得稳皇位。” 皇上望着商铎,见他面上风霜,鬓角雪色。早已不再是当年鲜衣怒马、跨马游街的状元郎了。 这二十余年来,两人名义为君臣、为舅甥,但实则更是生死扶持的袍泽与挚友。 皇上的目光再落到商铎仍然包扎着的右手上,一字一顿道:“然这回朕不想再叫舅舅陪朕一起忍了。” “驰儿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虽名为表弟,但在朕看来,实则跟谨儿等亲生儿子是一样的。” “他又是保宁侯府未来的世子,是舅舅的嫡长子,那朕必然要他的亲事风风光光。” 商铎声音也有些沉闷,半晌才开口道:“臣代驰儿恭谢圣恩!” 如今且将皇城中事暂且放下,只说荣国府内,贾母正看着鸳鸯带领人找东西。 地上站了许多丫鬟,小心翼翼地搬着各色焕彩辉煌的宝物出来给贾母看。 王夫人与薛姨妈母女前来请安时,就看到这样一幅令王氏心动的画面。 王夫人因笑道:“老太太也太偏疼宝玉了些,昨日他才嫌屋里多宝阁上的琉璃碗打了,少一个摆设,老太太就搬了这么些东西出来。” 贾母瞥了她一眼:“这并不是给宝玉的,这是给玉儿的。再过三日就是她的及笄礼,难道要我两手空空去参礼不成?” “还有一事,虽则承蒙皇后娘娘恩典,玉儿的及笄礼在宫里办,你们不得进去,然这礼却不能少。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可不许简薄了。” 王夫人嘴角就开始抽。 半晌才强笑道:“虽说在宫里,但咱们家到底是正经亲戚。人说娘舅亲,林姑娘没了母亲,按理我们这些做舅母的就是至亲了,应当都入宫去观礼才是。” 这就是暗戳戳挑拨,在宫里举办不是原因,真正的缘故是林家看不上荣国府,不肯请他们。 当然这也没错,林家也好,皇后娘娘也好,还真没打算请王氏等人来添堵。 贾母呵呵冷笑一声:“皇上仁孝,如今太上皇病重,今年的万寿节皇上都命礼部一切从简。” “何况玉儿这样女孩子家的及笄礼,自然也不能铺张。是一概宾朋嘉客都免了的。我这老太婆,若不是身上有超品的诰命,又是抚养过玉儿的,只怕也去不得,何况你们。” 王夫人垂头不敢说话,心道:老太太只是嘴硬,要说不请宾客,保宁侯夫人和承恩公夫人、世子夫人怎么都能到呢。 现虽不能省亲,但每逢二六日,宫妃亲眷还是能入宫探视的。 所以王氏消息很灵通,黛玉的及笄礼她已然从元春那里听说过了。 倒是县主之事,王夫人并不知。 连着元春也不知道。 皇后向来为人谨慎,虽私下求了皇上,更连封号都选好了。 但在圣旨未下前,她从来秉持低调态度,从未宣扬过。也就商太后及商家谢家提前知晓此事。 旁的人,就连要来参与及笄礼的忠勇王妃都不知道县主之事呢。 故而王夫人很是不想为林黛玉这样一个亲戚家的普通姑娘备厚礼。 此时就劝贾母道:“其实老太太报病不去也罢了。听贵妃娘娘说,商侯爷和林姑老爷最近很是惹恼了老圣人。尤其是商侯爷,被叫过去斥责过多回了,连着母后皇太后都失了圣心。” “这会子咱们家何苦去凑这个热闹,倒沾上晦气。” 贾母眉毛一竖道:“我是去参加我外孙女的及笄礼,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况且太后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传出去,你几个脑袋够掉的?连元春都要被你牵连了!” 心里也有些恼元春:难道不知道自己亲娘什么德行,居然连宫里的密事都敢说给王氏听。这样不谨慎,以后早晚要吃亏! 然元春现在毕竟是贵妃,连贾母见面也要先行国礼的,自然不好论及她的不是,于是只能将火都发向王夫人。 王氏被骂的哑口无言,只是满脸通红,下不来台。 其实往日当着薛姨妈,贾母还是会给王夫人留脸面的,毕竟薛姨妈是外客,也是王氏女。 可今日,贾母听王夫人这些混账糊涂话,实在忍不住当场发作起来。 薛姨妈的为人,比王夫人还不露峥嵘,全然是温柔的样子,此时连忙劝道:“老太太别恼,我这姐姐也是好意,全心全意为着府上考量呢。” 宝钗也跟着母亲起身,劝慰贾母:“老太太当心身子。” 贾母现看着薛氏母女也生气。 元春一门心思向着生母,支持金玉良缘。这两年凡从宫里赏赐的物件,都是宝钗强于湘云,且总跟宝玉是一样的。 贵妃娘娘这样的表态,史家哪里能不知道。 尤其是现在史湘云也渐渐大了,保龄侯夫人就不肯总让湘云来荣国府,总是稍住两日就要接走她。 贾母偶尔提起婚事,保龄侯夫人也只是含糊。 甚至有不信任贾母能做主的意思,只道:“说到底,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还有宫里娘娘的意思呢。” 史湘云可是史家大姑娘,眼见婚事不成,保龄侯夫人当然不会放任她继续住在贾家大观园里头,跟贾宝玉过从亲密。 要真闹出点什么,史家其余的姑娘,两位侯夫人的亲生女儿都不必嫁人了。 所以自然防范于未然,甚至开始给史湘云相看人家。 为此,贾母既伤心元春与自己离心,又恼恨薛家母女盯上了宝玉不肯走。 然贾母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面上从来不会失礼,对着薛家母女这等外客,自然就转过了一副和气的形容:“姨太太劝的有理。我这小儿子媳妇,就是为人冒撞些不会说话,不如姨太太。” “说来,我还想跟姨太太讨个人做亲呢。” 薛姨妈心口一跳,忙道:“老太太只说。” 而宝钗一听贾母这话,自己身为闺阁女儿不好听,便借口要去看姊妹们。 贾母却笑道:“宝丫头也不忙去跟她们顽,就在外头帮鸳鸯看看礼单吧。她到底认字不如你们姑娘家。” 宝钗一听还要自己帮忙看送给黛玉的礼单,也是心中一堵。 然贾母既开口了,只得在外面同鸳鸯两个坐了。 但贾母年老耳背之人,话语向来高声些,薛宝钗也听得见。 只听贾母笑道:“我实在喜欢宝琴那孩子,年前我看宝琴披着凫靥裘,抱着一瓶红梅,真是比画儿上还好。” 然后又细问宝琴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叹道:“从前就有道士和尚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便是各家王妃在我跟前提过堪配的世家女儿,我都未曾应。” “且据我看来,只要人品好,女孩家里穷些也不要紧,不过多费几两银子罢了。” 饶是薛姨妈都不由有些作色。 贾母素来看不上薛家,无非是他们家是皇商的缘故,可薛宝琴还正经不如她们家呢! 这岂不是明摆着说宁可要宝琴也不要宝钗? 薛姨妈压了压心口的气,只得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他父亲就没了。去前将她许了梅翰林的儿子,眼见得要上京成婚了,如今她母亲又得了痰症。” 贾母这才作罢,只是惋惜道:“可惜了个好孩子,以后你们可要多疼她些。” 见王夫人脸色僵硬,贾母越发道:“说起这事,先前政儿还跟我提起宝玉的婚事。也是一同僚作保。” “说是南韶道张家有一位小姐,生得德容功貌俱全。且那张老爷又没有儿子,家资巨万。因疼爱女儿,就非要女婿人才出众才肯作亲,不知何时见了我们宝玉一回,就心里满意呢。” 王夫人脸色越加阴沉。 贾政真的是个人才:他自诩孝子,不肯驳回母亲的意思。但更不敢得罪如今是贵妃的女儿,所以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因贾母说看重湘云出身贵重,性情豁朗,为人孝顺;贵妃的意思是看重宝钗才貌双全,稳重妥帖,劝人上进。 贾政居然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另寻一个家世和才貌都有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母和王夫人对他都无语了,直接将他的意见不予考虑。 所以此时贾母再说起这事,也是为了怄王夫人罢了。 果然王夫人脸色又难看了一点。 鸳鸯在外头听着,不由抿嘴一笑。 因她是贾母的心腹,也得过贾母的授意,此时就走进来给贾母换茶,口中只道:“人人都说宝二爷的人品学业,将来必要大成的。” “如今二爷大了,来老太太跟前说亲的人,真是数也数不清。各色人都有,我还记得一个傅家太太,最是奉承。” 贾母便摇头:“傅家不过暴发新荣,仗着有几个钱财,买了个官职就当自家是世家了。谁肯搭理他们。” 薛姨妈忍不住低头看茶杯子,遮掩自己不快的脸色。 用钱买官职,充作世家,这岂不是说的他们薛家! 而贾母和鸳鸯所说的傅家,也正是傅秋芳的哥哥傅试。 没错,又是傅试。 他游走于各个豪门,致力于把妹妹卖出去——当然许给荣国府二房的话,肯定要当正妻,不能当没名没分的妾室。 他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但贾母又不是傻子。 荣国府真正鼎盛之时,不亚于现在的保宁侯府,贾母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宝玉又是她的心肝肉,如何能看上傅家女儿。 所以听说傅试后来犯事贬官也是称心如意。 鸳鸯继续笑道:“说来傅夫人来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天天就跟献宝的似的,在老太太跟前夸他们姑娘长的又好,心地儿又好,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妙人。 还说什么做活计儿手又巧,会写会算,管家的事儿更是不用愁的。最难得是孝敬稳重,连着待下人也是极平和的。” 她说一句,王夫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一点:这里面有许多,就是她从前夸宝钗的词汇。 贾母只做不知,点头道:“很是,听了便腻烦。人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哪里有上赶着的买卖?” “旁人不说,只说我那玉儿,这两年多少人往姑老爷府上踏破了门槛求亲,听说姑老爷至今都不松口呢。”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的,王夫人姐妹俩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 贾母只对薛姨妈和颜悦色道:“如今天短,你们常来坐坐,咱们好说话解闷,省得白天睡多了晚上难熬。” “别的不说,我就爱你家薛大姑娘这份稳重,比我们家几个丫头都强呢。” 作者有话要说:贾母在书中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其实真的好会内涵别人。 第103章 末日狂欢 因建大观园, 梨香院当日被划走了,如今薛姨妈母女迁到了府上东南角一处院落。 离荣熹堂并不远。 王夫人听贾母说了那些话, 见薛姨妈都难得变了脸色, 便跟着一同过来, 准备描补一二。 一进门,薛姨妈就咳声叹气,宝钗脸上也不好看, 但只劝薛姨妈:“女儿在外头也听见了些——母亲别恼。老太太那些话,也未必是说咱们家。” 薛姨妈眼圈一红落泪道:“你心里也不好受, 何苦劝我。其实我一个寡妇人家,有什么要紧呢。倒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 听了这些不阴不阳的话,才真真儿是可怜。” “好孩子, 我素知你心思重,只是不爱言语。你可别想着这些话,作践坏了身子。如今咱们家不比从前, 你要是有个万一,叫我靠哪一个?” 宝钗垂首, 神色凄婉:“只消母亲好,我怎么样都无妨的。” 王夫人嘴角又开始抽。 薛姨妈母女俩这一番做派肯定是给自己看的。 当日为了贵妃省亲,自己从薛家支应了五十万两银子。 自然,当日王夫人也许下了金玉良缘,也求得了宫里元春的书信给薛姨妈看, 薛家自然是信的。 然元春到底是贾母抚养长大,不欲强压着贾母行事,于是这些年一直是采取怀柔暗示的政策。 并叫王夫人多带了宝钗去贾母跟前奉承,最好贾母心里也肯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否则一家子闹得鸡犬不宁有什么意思。 王夫人倒是肯听女儿的话,这两年也是这样做的。眼见得湘云近来也不怎么到荣国府,只觉得胜利在望。 谁成想今日贾母却这样不给脸,几乎明着说宝钗攀附贾家,且最重要的是,还表达了宝钗攀附也攀不上的意思。 果然这刚进门,薛家母女连茶都不叫人给她上一盏,先做出这一派受足了委屈的样子。 王夫人深吸了口气,这才笑着拉了宝钗的手道:“好孩子,你知我心上只取中你。且不止我,娘娘也赞你稳重大方,温柔知礼,与别个不同。” “老太太年纪大了,想着早去的姑太太,偏疼外孙女也是有的。你只不要放在心上。” 宝钗一听便知道王夫人在避重就轻。 虽然贾母今儿提了几次黛玉,但薛家担忧的却是金玉良缘这桩婚事。 如今黛玉再不可能做宝二奶奶,连贾母都断了这个痴心妄想,宝钗更不需计较她。 于是宝钗心中不由冷笑:她这位姨妈,口中说的比谁都好听。当年哄他们家银子的时候,将金玉良缘说的板上钉钉,仿佛明日便能大婚一般。 到了这会子,反而跟她们顾左右而言他起来了,不提湘云,反而拿黛玉来支吾。 然宝钗也不能跟王夫人破脸,只能答道:“姨妈这话我不敢当。况且林姑娘是皇后娘娘认下的义女,哪里是我能比的。” 说来这事,她确实也有几分伤心。 黛玉的及笄礼宝钗有所耳闻,简直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们的聚会。 然而回想她的及笄……她并没有办及笄礼。 本朝女儿可以十五岁行及笄礼,也可出嫁前再行。宝钗客居贾家,当然不便借人家的地方办礼仪。 倒是贾母提了一句,说什么宝姑娘将笄之年,要给她过生日,请她看戏,看着花团锦簇似的。 然对宝钗来说不过是如坐针毡:贾母这是借机暗示她年岁大了,而宝玉又不该早娶,哪怕你们持之以恒在贾家住着,也只是空等,蹉跎姑娘的岁月罢了。 荣国府上下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正经的主子,不得势还叫下人欺负呢。何况是外头的亲戚。 觑着贾母的意思不喜欢,下人们背后里自然也有些嚼说处,让薛家母女难堪。 还是这两年,元春在宫里得意,王夫人重新拿回管家权,才少了许多风言风语。 当然,代价还有五十万两雪花银。 王夫人听了宝钗羡慕黛玉之语,不由冷笑道:“你以为林丫头就风光了,她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 “林如海自以为是赫赫扬扬的正一品大员,为了一点子小事便不依不饶,害得咱们王家贾家两门丢脸! 从此后还不肯跟府上亲近,任由宝玉在户部叫人欺负了去。这也就罢了,到底那是商家人使坏。 可他们父女居然连娘娘省亲都敢不来。这般不识抬举,早晚遭祸。 果然如今惹恼了太上皇,听说上回老圣人还斥林如海跟商家同流合污呢,可见要倒台。那可别想咱们几家替他说情!” 太上皇的话如今在宫内宫外到处流传,连元春也知道许多。 她却不想,太上皇宫里的私言是怎么能传出来的,还以为得了私密消息,特意告诉了母亲,让他们近来不要与林家亲近,免得被牵连。 其实这都是商太后的手笔,特意叫人放出去的消息。 她就是要叫人人知道,太上皇因病痛顽疾,性情大改,奸忠不分。 朝上眼明心亮的人谁分不出此事的对错呢? 看太上皇如此狂悖的行径,一来是内心的良心理智不认同,二来就是担忧太上皇这样行为疯癫,怕不是油尽灯枯了吧。 于是许多老臣哪怕不倒向皇上,也开始站中立,不敢再跟太上皇从前的心腹一起为甄应嘉脱罪。 皇上在朝堂上的阻力就少一些。 也只有元春,将这些人人都知道的消息当成了宝贝,告知娘家。 而荣国府,因朝中无人,也将这些消息当成了第一手资料,捂着不肯跟别人交流,以为自己是先知呢。 所以“先知”王夫人只是不屑:“及笄礼这样的面子功夫谁不会做。皇后娘娘要真的那么疼她,自己膝下还有位五殿下呢,年岁正相当。” “怎么不说叫林丫头做个王妃?说到底还是虚热闹罢了。” 她自己的女儿削尖了脑袋,哪怕做个宫女也要往宫里塞。 哪里能明白皇后为黛玉所虑的苦心。 就算皇后当面照实告诉她,她也不能理解的,正是夏虫不可语冰。 见薛姨妈母女听得入神,王夫人更是得意,继续说道“还有那保宁侯府,平素就十分嚣张,现在便糟了现世报。别说日后贬官削爵了,只怕家破人亡的日子也有呢!” 王夫人对商家那是新仇旧恨真是说都说不完:商铎登门上王家要画打脸是为一恨。 商驰在户部借贾宝玉言行不当一状告到御前,害的贾政父子被削成白身是为二恨。 三恨则是元春素来所说,商太后只喜欢皇后,对她们这些嫔妃,尤其对她并无甚好脸色。 贾元春也不想自己从前在商太后宫里做女官,到处收买人,给商太后添堵的事儿,也不想自己替贤妃出主意算计商家的事,这桩桩件件都对不起人家商太后。 却只怨恨商太后不像看重皇后一样看重她。 于是这些日子,太上皇痛斥责骂,乃至掷剪子伤了保宁侯,且不肯再见商太后这些事,元春就都告诉了王氏。 果然王夫人神清气爽,扬眉吐气。 天天久旱盼甘霖一样等着保宁侯府倒霉。 宝钗毕竟在宫里待过,是知道商太后能为的,不免道:“保宁侯府毕竟是圣人的母家,应当不至于此。” 王夫人笑道:“可见你是孩子话,不懂皇室的规矩呢。别说皇家,便是咱们这等人家,都知道父为子纲。 你瞧宝玉日常见了他父亲怕成什么样就可知了。何况皇家更多了君臣之分。” “老圣人既在,自然是说了算的。哪怕皇上护短也不能违背圣意啊。” “所以,你只不必羡慕林丫头,以后有的她亏吃。到时候林家败落了,她再寄居在咱们家,可就不能那样痛快了——前几年她住在这里,老太太偏爱过分,居然处处跟宝玉是一样的待遇。” “以后再想这样的好事,却不能了。” 宝钗不免也有些拨云见日之感:在宫里那段端茶倒水服侍人的日子,在她看来,实在是受尽了屈辱。 尤其是后来因规矩受罚数月,更是商婵婵的缘故。 她对二人实在没有一丝好感。只是这些年听着,保宁侯府屡屡受赏,黛玉更是被皇后娘娘认作义女。 每回听一次,心中的乌云就重一点。 如今听王夫人这些话,心里才痛快了些:你们不过仗着有个好家世,有个好父亲。然登高跌重,未来做了罪臣之女,吃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王夫人说了这些“朝中秘密”,又继续安抚薛家母女。 “待来日商家和林家遭难,我也好叫老太太知道,她一直想跟林家修好的愚蠢之处,以压其声其气。” “那时再请娘娘的口谕,老太太也就说不出什么了。必能让宝丫头顺顺当当的做这宝二奶奶。” 宝钗忙低头,借口叫莺儿去倒茶就退了下去。 薛姨妈这里见女儿出去,便将泪擦了道:“姐姐,有句话老太太说的也不错。宝丫头的年纪是大了,这事儿还望你多操心。” “也请宫里娘娘费心,早定下才好,俗话说得好,夜场梦也多,久拖无益。” 王夫人点头道:“你放心就是。” 她心道:如今我手里已经有了一份甄家的钱财,只是到底少些。若是林家遭祸,他们府上早就没了近亲,那累世积攒的钱财,岂不就是我的了? 到时候若有再好的亲事,便将银子还了薛家,叫宝玉另娶佳妇就是。 王夫人心中安排的明明白白,觉得日子真是越过越有奔头。 王夫人在这里放飞梦想,商家并不知道,有人在日夜祈祷他们倒霉。 当然知道了商铎也不会在乎,连太上皇都想他倒霉呢,他现在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仍然优哉游哉干着他宰相的本职工作,正在重订各省各级官员的考核标准——毕竟各地不可能都是风调雨顺的,总要根据天灾人祸来调整标准。 本朝按“四格八法”,每三年考核一次,将官员按成绩分为三等:一等曰称职,二等曰勤职,三等曰供职。 优者擢,差者贬。 此时各地已经将考评报了上来,只等着商铎的标准调整完,然后吏部好开始挨个进行终审。 商铎自打定了儿子的亲事,便心情舒畅,连太上皇的日常责骂都不能影响他的愉悦。 更是投桃报李,特意亲自来了一趟户部给亲家开后门。 问林如海:“你那个外放到丹徒做县令的侄子贾琏,今年考核的成绩很不错。按理说可以就地升一等,也可以调回京城来。你怎么说?” 林如海便道:“就地升一等又是三年。还是叫他回来吧,荣国府怕是等不得三年了。” 王夫人是盼着商、林两家倒霉。 但商林两家是非常清楚荣国府要倒霉。 就以太上皇和圣上这支离破碎的父子关系。 太上皇要是今天撒手人寰,皇上明天就会直接让甄应嘉殉葬,其余这些不法之家也得跟着抄家流放,作为丧礼的余兴节目。 第104章 礼仪筹备 贾琏官职的调动, 对于商铎来说,只是极闲杂的事。 他特意来了一趟, 主要还是为了后日上巳节之事。 因宫内后妃俱在,林如海哪怕是生父,也只能坐到外室去,等女儿出来拜见。 商铎与他细说了些礼仪之事, 又炫耀道:“及笄礼却是我夫人在内室,你这正经当爹的在外, 可见令千金到底是我们家的人。” 见林如海脸拉下来, 商铎连忙打了个哈哈转了话题:他明白林如海的心情。要是来日商婵婵及笄待嫁,谢羽册敢到他跟前说这些话,他肯定当场就翻脸。 现不过仗着林如海是端方君子,不轻易动怒,这才来人家面前炫耀。 但也赶紧适可而止:林黛玉跟商婵婵又不一样。 毕竟林如海身边只有这一个至亲了。 好在保宁侯还有旁的话题来救场:“先前我还担心大婚礼仪不足, 恐委屈了令千金, 现在是不会了。皇上特意许了我,一定要驰儿的婚事风风光光。” “皇上的性情,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现在都快叫老圣人逼疯了。这回咱们儿女的事儿,他绝不会退让的。” 在皇上看来,亲爹逼着不让他杀人抄家,那好啊,那总管不到我赏赐封诰了吧! 林如海叹道:“圣人也不容易。” 其实平心而论,起初林如海对皇上评价并不高。论文治武功, 当今都不如年轻时候的太上皇。 且皇上心性狭窄,别说没有唐太宗宽容魏征那样的肚量了,只怕连寻常男人也不如。 只看他怎么对卢御史就可知了。 但现在几年下来,林如海也算了解了些皇上的苦衷。 起码大是大非跟前,皇上还是辨的明白。 今日是三月初一,谢翎按日子进宫来向皇上回禀京营事务。 皇上温言勉励了两句,便道:“朕罚了让儿在后殿里头抄书呢。现在你进宫也难得,便去后面将他解救了吧。” 果然五皇子一见谢翎就如同开了锁的猴子,将书一推道:“今晨我去给皇祖母请安,还遇到了商大姑娘问着你。你既来了,咱们这就去找她。” 谢翎见五皇子拉着他往昭阳殿去,不由有些诧异。 萧让这才想起解释:“你不知道,这两日她都在母后宫里,一起帮着忙林姑娘的及笄礼呢。” 皇后见了谢翎,很是心疼了一番他近来消瘦。 见他目光有些梭巡之意,不由笑道:“这两日天好,瞧,外面的海棠都开了。你跟商大姑娘可在这园子里略逛逛。你放心,本宫叫人跟着你们便是。” 现在黛玉的终身尘埃落定,皇后自然只担忧自己侄子的亲事。 于是规矩之内,也很愿意给小儿女开开后门。 昭阳殿园中,两株垂丝海棠开的极好,商婵婵抬头望去,只见花叶葳蕤,清香扑鼻,便道:“海棠开得好,也是吉利的兆头呢。” 然后与谢翎说起皇上的许诺,欢喜不已:“如此我也能放心了。不然委屈了我林姐姐。” 谢翎听说,不由有些羡慕大舅兄。他爹回不来,他的事儿只能在半空悬着。 因商婵婵也听父亲讲了些当年皇上的旧事,感慨道:“当皇子原来这样难。我以为就算不能各个都像五殿下一样随心所欲,也不至于搞得心理都出毛病。” 谢翎摇头:“五殿下也并不是随心所欲。‘愿后身不复生帝王家’这话,连他都说过。” 商婵婵叹息道:要连五皇子都发出这样的感叹,何况旁人了。 怪不得二皇子后来跟甄应嘉一起搞事情,居然跟前朝逆党混到一起去,估计也是心理扭曲,想着既然我活不好,大家索性都一起倒霉。 便有感而发:“俗话说得好,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谢翎:??? “这是哪里的俗话?” 商婵婵心道:奥地利著名的心理学家说的俗话。 然面上却理直气壮道:“你管是哪里的俗话,反正我说的有道理。” 谢翎从善如流点头道:“你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谢将军一切平安?”商婵婵转了个话题。 谢翎点头:“如今失陷的三城中,诸罗城已然收复。其余两城易守难攻,还未曾拿下。” 商婵婵错愕。 谢翎明白她错愕的点在哪里,于是解释道:“是易守难攻,我没有说错。甄应嘉丢掉的是临海八城中最容易守住的两个。” 阜城乃是南海门户,凤山城更是一处军营要塞。 两地都颇为孤绝,十分易守。 且说本朝历代武将。 开国时自然以四王功绩最著。 第一代南安王爷搏命沙场,劳苦功高。然后来子孙,却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当年跟太上皇出征的老臣里,就以宁荣二公最为骁勇善战,现在的南安郡王周恒之父并不如两人。 再下一辈武将中,别说谢羽册了,连史家两位侯爷都比周恒要强。 所以南安郡王只能承袭自家爵位,而史家却能在保龄侯外另得了一个忠靖侯,有一门双侯的本事。 老圣人当初之所以派周恒周琼去闽南,不是因为那里凶险,而是因为不凶险。 武略平平也能守得住。 只要阜城不失,门户牢稳,那些海贼就只能流窜在海上,居无定所,偶尔上岸搞事情也能顺利剿灭。 然而一切随着甄应嘉被太上皇派到闽地后就改变了。 南安郡王是个守成的性情,他不愿意得罪甄应嘉,索性自己退远了些,将临海之地交给了甄应嘉。 然后就成了今天这么个局面。 于是易守难攻的凤山城和阜城,成了叛贼的地盘,变成了两颗深深嵌入闽南的钉子。 “且这些逆贼从前一直在暗处不敢冒头,现在既然出来了,则丧心病狂似的开始各种作乱,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架势。” “他们可以不顾平民的性命,烧杀劫掠,父亲他们却不能。” 叛贼许多是前朝余孽,视本朝子民皆是异族仇寇。常突然出击,屠杀一村,来扰乱视听。 谢翎说了些军事上围剿的方法,商婵婵也没有细听。 她心里在担忧另外一件事。 红楼梦八十回后终无定稿。然而也有许多人推测,探春远嫁,便是因为南安王府打了败仗,需要女儿和亲。 于是她还是提醒谢翎道:“南安郡王府总是靠不住的,我,我担心谢大将军此征不顺。” 谢翎看她欲言又止,问道:“你又从后宅听说了什么吗?” 商婵婵:……谢翎这话问的怎么听怎么古怪。 然到底摇头:“没有,我不过随口一说。” 谢翎安慰道:“你大约并不了解父亲,他从军多年,并不只以骁勇,更以奇谋取胜为人称道。” “倒是过两日便是林姑娘的及笄礼,听说你也忙着一并帮着准备,可不要太劳累了。” 说起此事,商婵婵便笑道:“我看了整个及笄礼的流程,娘娘想了法子,根本不曾委屈林姐姐。” 她刚拿到单子的时候,就忍不住心道:这真的是简约了吗?根本没有啊! 因及笄礼内室还有贤妃等外人,所以器物布置倒是并不富丽,多以古朴名贵为主。 商婵婵谓之低调的奢华:没有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之物,免得叫人说嘴。 但绝非草草应付。 以商太后和谢皇后两位的财力,一个给女儿做脸,一个给自己侄媳妇做脸,又都是拿得出的,当然不会真的简素。 且提前三天,也就是从今日起,预备行及笄礼的五福堂,就已然开始兴师动众搞活动了。 由堂奥以至大门,燃灯而照,灯共一百有八盏,昼夜不歇,谓之散灯花。又称散小人,取辟除不祥之意。 同时命护国寺的法师在此焚香而祀之,谓之顺星,取吉星高照之意。 商婵婵神采飞扬,继续说道:“不止如此,到了正日子,还有节目呢。” 虽然现在宫中禁止歌舞彩衣做戏,但商太后别出心裁,想了别的乐子。 待及笄礼毕,黛玉亲手将金叶碎屑临高撒之,谓之金屑满天飞。 命各宫前来请安道贺的宫人站在下头观看。 金屑堕宫人头额,谓之金花点额,凡受点者皆得赏赐,取同被福泽之意。 商婵婵能预料到,此事一出,宫中人人可知这位明嘉县主的得宠。 这及笄礼,一看就是太后皇后花了心思的。 商婵婵跟谢翎分享后笑道;“当年初见,我以为五殿下跟荔容郡主在碧波池打鸟就是很会取乐的了,谁知道原来我这位姑姑才是会玩的。” 且这两项活动,都是打着为太上皇的病祈福的名号,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倒是楚太后酸了一句假公济私。 无奈没人理会。 太上皇他老人家对商太后起了芥蒂后,起初也想多施恩给楚太后,让她压住商氏。 就多召见了两回。 无奈楚太后不会说话,太上皇又病中焦躁。 两个人反而搞得关系更僵了。 所以虽然商太后失了太上皇之心,但楚太后也没捞着什么好处。 如今商太后和皇后要这样行,楚太后的话根本就不管用。 更兼皇上也是举双手赞同的,只道:“宫里天天一片冷清也不好,有点子喜事也好给父皇冲喜。”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当然,皇上心内想的到底是给太上皇冲喜,还是最好将太上皇冲死就不好说了。 于是,在宫中大佬们的暗箱操作下,黛玉这个及笄礼也只有名义上做到了“艰苦朴素”。 商婵婵笑眯眯:“这叫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谢翎听多了她各种稀奇古怪的话,并不以为意。 只道:“名义上简办,到底也是有些委屈。等你来日及笄,想必一切都已平复,可好生办一办了。” 商婵婵随口道:“这可不一定,说不得我正好赶上国丧,连办都不许办。” 谢翎:……为什么就不盼自己一点好呢。 第105章 两样心性 两人叙过后, 谢翎仍然匆忙赶回京营。 商婵婵则继续留在皇后娘娘这里打短工。 用商太后的话说:“本宫年纪大了,精神短的很。有这样的好机会, 你正可跟着皇后学学办事。” 商婵婵心道:您精神还短,想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精彩。 我一个现代人都不如您会玩。 雪柳引着商婵婵进门。 却见黛玉也在,谢皇后正亲手拿了一对明珠耳坠在黛玉耳垂上比量。 谢皇后对黛玉笑道:“咱们还想着私下里试几套头面呢,偏又叫人看了去。只怕少不得破费。” 商婵婵笑着晃了晃手上的嵌蓝宝镯子:“早就偏了娘娘的, 这会子我就不敢要了。” 谢皇后招手叫她过来,拿出早就给她备的一对耳坠:“与你林姐姐的是一对儿。今年进上的明珠, 皇上全赏了昭阳殿。” “本宫千挑万选了四颗最好的, 叫人打了两幅一样的耳坠,就是给你们姊妹预备的。” 商婵婵只是笑眯眯地收了,黛玉听了却道:“娘娘,荔容郡主那里可有?” 皇后莞尔:“玉儿从来心细如发。你只放心,荔容那孩子不喜珍珠, 反而喜欢玛瑙或宝石这样灿烈些的首饰, 本宫早已命人给她送去了。” 一时,又有嬷嬷来请黛玉去熟悉流程。 商婵婵想着黛玉近来反复练习礼仪,肯定是辛苦了。便有意带她散散心, 于是借口说要陪黛玉往向凤阁去练习撒金屑。 口中只笑:“若是林姐姐不练练,一把全撒在一个人头上,旁人就要嫉妒的睡不着觉啦。” 皇后故意道:“本宫知道,你不过想带着玉儿偷懒罢了。” 商婵婵连声喊冤,雪柳也在旁凑趣道:“娘娘只应了商大姑娘吧。也叫林姑娘练得百发百中的,到时候好给奴婢身上撒上一点, 也好图个赏赐啊。” 皇后这才笑应了。 黛玉与商婵婵两人起初想寻些纸屑来代替,皇后顿觉两人天真可爱:“好可怜见的,两个公侯小姐亲自爬了一回楼,却连点子金屑都不舍得。” “这又不值什么,况且纸屑怎么能有金屑的轻软,练了也无用的。” 于是便叫雪柳去给她们拿了一包金屑,商婵婵倒是常见宫里的金叶子,这金叶碎屑还是第一回见。 果然薄如蝉翼,细碎轻软。只比现代的食用金箔略厚重些。 可以的,果然古代统治阶级想玩,没有弄不来的。 譬如从前让二皇子倒霉的那一套会演大闹天宫的小铜人,商婵婵就对其精细灵巧程度十分惊讶,比她在现代见得许多玩具都强远了。 在家里提了几回,商驰便叫人不知从何处给她和黛玉弄了两套,俱是会站起来作揖写字的。 如今还在她案上搁着呢。 商婵婵接过金屑,对谢皇后道:“娘娘的恩典,我们原是怕太过浪费了。” 谢皇后莞尔:“由着你们撒也不过几个金裸子的分量罢了。” 又教黛玉:“到时候手腕扬一扬,用些力道就好了。” 商婵婵见谢皇后这一举手间,倒不似寻常宫妃娇弱,仿佛很有力道一般。 不由恍然:她到底是谢家的女儿。若是不曾选入宫,为皇子妃,为皇后,想来也会是恣意快活的一生吧。 谢皇后并不知商婵婵忽起了对她的伤感之意,仍在为二人细说。 “撒金屑之事乃太后娘娘广施恩泽的好处,各宫自然都捧场。除了东西六宫各妃嫔处的宫人,连着绣房、御膳房等地的宫人也都往内务府报了单子,要派人来参加呢。” 雪柳便躬身道:“现奴婢已将各处报上的宫女分成了九批,按次入内。 一来向凤阁毕竟小些,这么多宫人一回怕是挤不开,一旦出了事故,反而不好。二来九为数之极,也是取福寿长久之意。” 商婵婵笑嘻嘻:“要图长长久久,不该撒九百九十九把吗?” 皇后忍不住笑了:“便是我们有这么些金子,你林姐姐也没这么些力气呢。” 再交代两句,谢皇后就命宫人带两人往向凤阁去。 见两人出去,皇后便转头对雪柳笑道:“瞧不出商大姑娘倒是个会持家的。想着用纸屑来代替,难为她锦衣玉食长大,还有这份心思。” 黛玉能想到,皇后不惊讶。毕竟她一向知道,她的玉儿是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女儿家。 且说句叫她痛心的话,黛玉从前毕竟是吃过苦的,在荣国府看人眉眼,许多事自然想得多,唯恐逾矩。 然商婵婵,却是保宁侯府蜜水里泡大的孩子,居然也能想到这点,谢皇后就有些惊讶了。 这几日,商婵婵都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帮些小忙。 她虽是皇后未来的侄媳妇,但因在宫里,商太后属于皇后的顶头上司,所以皇后也不能将她叫来考察一下管家理事。 如今难得有机会,自然也在用心观察商婵婵。 现看了几日,便对雪柳道:“商姑娘与玉儿不同,虽不甚细致,但大谱上却是不错的。” 雪柳忙道:“商姑娘到底小两岁,以后就好了。” 皇后娘娘笑着摇头:“人的脾性在那里,与年岁无关。你瞧我那弟媳妇,岂不是几十年如一日?” “好在我们府上,上有母亲坐镇把关,下有无数仆役丫鬟,商大姑娘略马虎些无妨。” 又不由含笑:“初见时,只觉得她软绵绵一团怯弱。谁知这几年看下来,却是个荔容般果决跳脱的性情,可见人不可貌相。” “不知她这性子如何长成的?本宫往日瞧着,保宁侯夫人也不是这般啊。” “不过这也好,翎儿那样闷的一个人,就得这样的妻室才能彼此和睦。” “当年我要真把玉儿错配给翎儿,他们一个闷声不说,一个想的又多,说不得倒成了一对怨偶。” 从前皇后也是多见商驰的,这两年更是留心。 此时便满意道:“倒是驰儿那孩子,也是心思极细致,旁人还不开口,他就看得出对方的想法。最难得跟玉儿两个又彼此有心——以后这日子定然能顺畅。” 且说商婵婵这里,带了昭阳殿中的二十来个小宫女们往向凤楼而来。 叫她们在楼下站了,然后跟黛玉两个登楼去撒。 两人细看了那金屑,边缘柔软圆润,不会扎到旁人,这才放心的往下撒。 因其轻若飞烟,其实不需要可以用力,就可以飘散飞扬。 所以黛玉练了两回便妥了。 只是借了这个时间偷偷懒,跟商婵婵闲聊放松心情:“你这几日都在昭阳殿,连书也不去念了。” 商婵婵只道:“还说什么上学呢。楚姑娘和朱姐姐都由家中报了定亲,接出宫去了。自打太上皇病了,文姐姐也多告假在府中陪伴大长公主。” “我本来就是半失学状态,等姐姐赐婚的旨意下来,估计也要回府的,那时就更没有人一同念书了。” 黛玉点头:“这会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罢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有一姓程的嬷嬷亲自走了来,在下面站着。 虽不曾出声督促,但用无声的话语表达了请黛玉下来,大家继续排练流程的意思。 两人宛如逃学被抓的学生,只能悄悄儿地走下来。 雪雁和茯苓便给此次来陪练的小宫女们一人发了一个包着银裸子的荷包。 诸人接了红包,忙谢过恩,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各自散了。 黛玉这里跟着嬷嬷们继续去排演后日的流程,而商婵婵则继续回皇后这里来。 谁知一进昭阳殿,迎面先遇上了荔容郡主。 郡主见她便笑了:“我正闷得慌,来找你玩呢。” 因商婵婵最近满脑子及笄礼,见了荔容郡主也是条件反射。 想到了郡主的及笄礼。 她比黛玉年岁要长,早已完了此礼。 当时宫中与朝中都无事,且萧家女儿少,自然格外尊贵。两宫太后本要替她在宫中大办的。 然忠勇王爷素知女儿不愿受拘束,像这等在宫里办及笄礼,体面自然是极体面的,但前前后后得练一个月的规矩。 王爷便求了太上皇在府里行此礼。 果然荔容郡主根本没有排练过,甚至当天走完了仪式,就高高兴兴骑着亲爹送的一匹好马往别苑玩去了。 两人一路往屋里走,荔容郡主问道:“你给林妹妹准备的什么?” 各府中送的礼是一回事,然她们同窗多年,彼此和睦,姐妹间自然还有自己的一份礼。 商婵婵十分警惕:“郡主是不是自己还没想好,所以来套我的主意?那可不能够,我的必是独一无二的巧思。” 荔容郡主摆手:“看把你小气的。我先告诉你吧。” “天下的绣品以慧纹最难得。我将府里翻了个遍,正巧寻出四幅来,便准备以此做贺礼。” “正所谓宝剑赠英雄,慧纹是出自才女之手,所以才珍贵,放在我们王府无用,还是给林妹妹摆去吧。” “可惜我只有这四幅,来日她大婚,我倒没什么可送的了。” 说起大婚,商婵婵想起一事,不由悄悄问道:“之前我听太后娘娘说起过,要选郡马爷的,怎么后来也没动静了?” 同样没动静的还有皇帝的选秀。 起初群臣劝谏皇上选秀充实后宫,开枝散叶,皇上为表自己只念国事,不念私事,当场驳回。 准备等着官员们三催四请,声泪俱下。他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谁知推来推去,就赶上了亲爹中风——总不好亲爹瘫痪他娶小老婆,只能含恨中止。 但荔容郡主这事儿又不同了:这是大婚的正经事呢。 只见郡主毫不在意似的道:“是我请父母进宫替我求情,让我自己选夫君来着——我不稀罕什么世家男儿,凭什么要嫁过去受他们家规矩的摆布。” “最厌的就是一等脸上比我都白,身子比我都弱,风吹吹就要倒了似的世家儿郎。” 商婵婵:贾宝玉了解一下。 然看着这些年越发英姿飒爽的荔容郡主,商婵婵在内心估量了一下两人的战斗力:没错,荔容郡主确实可以打贾宝玉三个。 于是她不由笑道:“那姐姐要如何呢?” “来年武举,我准备到现场去看看,有合心意的,就给自己射一个回来。” 商婵婵:…… 可以,人家榜下捉婿还是父母给抓,荔容郡主直接彪悍到准备自己挽弓去射一个,简直颇有大唐风范。 商婵婵忽想起一事。连忙道:“姐姐,明年谢家哥哥也要参加武举,你千万别射错了人。” 商婵婵与谢翎之事,虽一直是商、谢两家的默契,外人不知。但五皇子与荔容郡主这两人,却是眼见耳闻,心中有数。 只是两家既然不曾定下,更是不曾到皇帝跟前去过了名路,荔容郡主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对自己爹娘都没有提起过。 此时她目光转过来,不解中又夹杂着同情: “我不知你跟他是如何说到一起去的。” “我与萧让、谢翎从小一起长大,论起情分,跟亲姐弟是一样的。但他真的是太闷了。” “有时候我跟萧让吵了半天,一点儿动静都听不见他的。本以为他走了,回头才发现原来竟还在。” “居然就站在那里看我们吵,从来也不说劝一劝。我小时候不信邪,不相信人能说这么少的话,于是我连问他十个问题,你猜他怎么回答我?” 商婵婵了然:“十个问题,‘嗯’一声是吗?” 荔容郡主双手一拍:“怪不得你们有话说呢,你果然了解他!” 至此商婵婵才理解了谢翎:在家里胡氏这个母亲把他的话都说光了,在宫里,五皇子跟荔容郡主又话多的他插不上,自然就越来越寡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2 22:07:39~2020-01-14 22:4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精的知己、41106315、糯香碎银子、欧阳漠漠、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晚执贤 96瓶;时光的沙、41106315 30瓶;41218311 16瓶;众妙、CC、某不知名小蛇、念许、一隅、糯香碎银子 10瓶;selene 8瓶;ML、明天有旻天、鸢栀、薛定谔养了喵(●^o^● 5瓶;清风宇yu 2瓶;荫荫夏暮、tracy、鱼仔、鱼非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侯府县主 且说展眼便到了三月三。 宣武五年上巳节, 日色明媚,光影流霞。 一改二月底的春寒料峭, 御花园中迟来的春色仿佛一夜间都绽开了,正是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 这日商婵婵早早就起身,过来商太后这边。 正巧看见碧珠在亲手整理一顶朝冠, 不由问道:“娘娘今儿竟穿朝服吗?” 又不是国之大宴,这一套大衣服穿起来多累人呢。 碧珠回头请安, 然后笑道:“我的姑娘, 你仔细看看,这朝冠上是孔雀而非凤凰——这是林姑娘的县主服饰呢。” 商婵婵这才笑道:“一打眼认错了,上头的珍珠和金云把我的眼都晃花了,哪里分的出什么鸟雀。” 本朝太后的朝冠翟尾垂珠,珍珠数目三百有二, 五行二就。镂金云十三朵。 反正金碧辉煌, 看上去闪的人眼睛都疼。 以至于商婵婵第一眼根本来不及看上面顶的是凤凰还是孔雀。 此时听说是黛玉的,连忙凑过去细看,果然垂珠只有三行二就, 数目一百零八颗,金云七朵。 商婵婵不由笑道:“果然县主跟母亲侯夫人的朝冠又不同了。” 碧珠见她神色欢欣,全然出自肺腑,不由感叹道:“姑娘与林姑娘感情真好,太后娘娘还怕您见了县主服制吃醋呢。” 商婵婵笑眯眯:“且不说我怎么会吃林姐姐的醋,只说日后我说不定也有诰命。” “这朝冠一戴, 远看都差不多,谁会趴在我头上数珍珠比林姐姐少几颗不成。” 两人闲聊片刻,便听里面商太后已然梳洗完毕,叫了商婵婵进去。 “这几日你也累了,今儿你就跟着本宫,只去迎候一下宾客就是了。” 按着正宾的时辰,商婵婵跟着商太后来至五福堂。 只见堂内卿云烂漫、阊阖生辉。 饶是商婵婵来了这五年,也算是见多了皇室富贵,公卿世家,都觉得今儿又开了番眼界。 黛玉早早便被嬷嬷接走,只在内间静坐,暂不见人。 商婵婵原立在太后娘娘身后陪着说话,一时听宫人报保宁侯府夫人到。太后便颌首笑道:“还不出去接你娘?” 江氏按品大妆,庄而重之,只身上减了金玉之物。商婵婵见到母亲,忙迎上去问安。 江氏自打听闻长子婚事落定,便心意顺畅,今日更是气色极佳。 她入内先拜见过了两宫太后并皇后。 皇后娘娘命雪柳扶起,笑道:“商大姑娘这回可给本宫帮了不少的忙。” 江氏自然自谦,两人商业互夸了一会儿。 外头又报承恩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到了,彼此又是一阵寒暄。 贾母入内时,目光也是一凝。 她是见惯好东西的,荣国府亦是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富丽。 然今日五福堂却是另一番古朴贵气之象,竟将她往日所见的金玉耀目比了下去。 贾母不但为国公夫人,更是年纪最长。兼之为黛玉亲祖母,于是坐了诸诰命之首。 而妃嫔则由身为贵妃的元春领座打头。 祖孙二人正巧相对,便彼此一笑。 商婵婵站在商太后身边看着:赫赫扬扬的当朝贵妃,一门双公的国公府老夫人,就看今日这个情形,谁能想到贾家会败落呢。 怪不得连他们自己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商太后略侧头对商婵婵道:“去里头请忠勇王妃出来吧。” 忠勇王妃为赞者,当为笄者梳发。此时正在内室陪着黛玉。 商婵婵领命进内。 因她只在往日年节下见过忠勇王妃张氏,于是不敢随意,便预备行大礼。 王妃伸手将她扶住:“商大姑娘不必多礼。” 声音细柔,神色安和。 商婵婵往日也听母亲说过,忠勇王妃是个和气可亲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大约正是因为忠勇亲王痴好木工,王妃又温柔沉默,对女儿都不曾约束,才使得荔容郡主性情异于本朝女子,倒有些唐朝公主郡主的风范似的。 此时忠勇王妃带着恬静笑意,握了握黛玉的手:“好孩子,不必紧张,一会只按着规矩行就是。” “当日荔容都不曾演习过,好几处差点出错,然到底有惊无险都走下来了。何况你已然练了这些日子,必无碍的。” 叫她这样温柔的声音一劝,商婵婵都觉得平静,果然黛玉也不似方才那样端正紧绷。 商婵婵也道:“没错,林姐姐,不要紧张。你就把下面的人都当成大白菜。” 说完就悔了:外头坐着的可是本朝最尊贵的女人们。 忠勇王妃莞尔,只作听不见,也不曾出声教导商婵婵这言语不当之过,可见脾性多么柔缓了。 及笄礼自有旧例章程可遵,一切照制而行,无需多费笔墨。 倒不如将目光转向荣国府内。 贾家也为上巳节办了一场小宴。 正是王夫人亲办。 贾母为黛玉的及笄礼入宫,王夫人很是不以为然,觉得老太太年老固执,不听人劝。 将沉之船还要凑上去,可别连累了一家子才是。 为了跟贾母打擂台,王氏特意在大观园内摆宴,请两府媳妇姑娘,并如今客居的外客都来一会。 王氏作为贵妃生母,现在荣国府内是第一等的有体面,只比贾母略差些罢了。 她一办席,无人不赏脸。 尤氏更是特意带了尤二姐尤三姐过来,以表支持。 唯有邢夫人说头疼的站不住,更留下了邢岫烟在跟前伺候,不叫她去王氏之宴。 王善保家的见邢夫人脸拉得老长,便劝道:“太太莫要生气,待二爷高升回来,咱们大房就光辉了。” 邢夫人原先不喜欢王熙凤这个儿媳妇,然现在人走了才知道好处:有王熙凤在,后宅里,大房还能跟二房打打擂台,没了王熙凤,大房简直就是纸糊的。 因听说宁国府尤氏格外带了两个妹子来捧场,邢夫人更是气呼呼地说了些“黑母鸡一窝,雀儿拣着旺处飞之类”的挤兑话。 且说贾母和邢夫人都不在场,王夫人自然做了首座。 人人趋奉不已。 王夫人面上带笑,只对薛姨妈道:“一会儿撤了席面,就叫她们女孩子家玩去吧,咱们在这里反拘束了她们。” 俨然一副往日贾母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荣国府已经她当家了呢。 王夫人又处处提着宝钗,赞她这些日子帮着管家,无一不妥帖。倒是一起管家的探春半点儿不曾提起。 探春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头夹面前的菜,合着委屈一起咽下。 不由想起宫里娘娘赏了上巳节的果品出来,宝玉宝钗果然又是一样的头等。 她们姊妹反而寥寥。 不由更是心底抑郁,深恨自己是庶出。 王夫人往日在贾母跟前一副老实的样子,从来寡言少语。今日却难得眉目飞扬,一副志得意满之态。 此时她正准备举杯带一个酒,忽见赖大慌得亲自跑来,见王夫人就跪了:“太太,老太太从宫里打发人传话回来,叫您速速打点两份重礼送往林府呢。” 王夫人面色登时一沉:“老太太不是已将林姑娘及笄之礼带进宫了吗?”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莫不成将荣国府都填送了她外孙女才行? 赖大家的深知王夫人脾气,不敢摆出欢喜之色,只能磕头道:“那是及笄之礼,然林姑娘得封明嘉县主,自然得另备一份。” 王夫人只觉得头“嗡”地一声响。 “什么?县主?谁?” 赖大不敢露脸,只得趴着重复了一遍,心中埋怨:怎的还耳聋了不成?还不快些打点礼物。 要是迟了失礼,您跟老太太这两个主子不会直接对打,又要拿我们传信的下人出气了。 王夫人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缓了缓才勉强开口道:“哪怕如此,也不需两份重礼,老太太到底何意?” 赖大再磕头:“回太太,另一份厚礼,是备给姑老爷的。” 听完赖大家的下一番话,王夫人只觉气血翻涌,险些怄的当场吐血。 如今再将目光转回宫内。 黛玉行过及笄礼后,金佑便手持册封县主的圣旨适时出现。 在他念那一大篇诸如“从容珩璜之韵,婉娩柔嘉之仪”等繁复褒奖之词时,碧珠这里便将早已备好的县主朝服朝冠捧了上来。 待圣旨念完,商太后便一并命人赏了黛玉。 不止贾母,在场诸人皆当场就懵了。 官员之女得封县主,可是极大的恩典。在当今手里,林氏女可是第一例。 贾母反应过来后,便速命跟进宫来的鸳鸯往外递消息,以补全贺礼。 其余妃嫔、诰命自然也如此行事。 贤妃坐在下首凑趣道:“娘娘该早漏些风声给妾等,也好叫臣妾不失礼。如今现备贺礼,只恐简薄,委屈了县主。” 诸人又纷纷贺过黛玉。 只是商、谢两家的诰命都是佯装的惊讶罢了。商婵婵看着自己母亲流畅的演技表示叹为观止:当真是惊中带喜,喜中又带着克制的稳重,仿佛是第一回听说这个消息似的。 相较之下,她未来的婆婆,胡氏的演技就差多了。 而商太后见金佑手里居然还有一份圣旨,便奇道:“皇上还有恩旨?” 金佑忙弓腰赔笑道:“这一份却是给林大人的。” 然后往外室去给林如海宣旨。 内室诸妃嫔诰命都十分感兴趣,于是暂停恭贺黛玉,一片鸦雀无声,听着外面金佑略带尖细的声音。 商婵婵自然也竖起自己的小耳朵。 前头那些“醇谨夙称,恪勤益懋,”等堆砌辞藻的骈文都被她自动忽略掉。 只听最后一句:“特复封尔为平阳侯,当愈著勉嘉猷、忧勤惕励,不负朕之期许。” 平阳侯?商婵婵也是错愕于当场。 皇上竟要封林公为平阳侯? 倒是黛玉知自家事:林家乃五代列侯,当年先祖初封便是平阳侯,所以皇上圣旨用了“复”字。 黛玉惊喜交加,为父亲此事的欢喜,更胜自己得封。 商太后颌首笑道:“果然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金佑宣完旨意,进来行礼道:“请林侯爷与县主一并往御前谢恩。” 父女两人随金佑来至御书房。 因黛玉是闺阁女儿,不宜面圣,唯在外叩首谢过圣上隆恩,便仍回五福堂去。 林如海自要面圣,一进便见商铎也在皇上跟前,见了自己先拱手表示贺喜之意。 皇上开怀道:“卿家五代侯门,至乃父方止。今却在你手上再复侯爵。林卿得此,也可告慰列祖列宗了。” 林如海忙跪拜以正礼叩谢圣恩。 皇上摆手:“听说近来林卿家也受了父皇不少言语斥责逼迫,却明辨是非,坚持不肯为甄贼进言。朕这个爵位,正是犒赏你这等忠臣。” 林如海心中明白:至此,皇上才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皇上难得奋起叛逆一把,跟太上皇当面锣对面鼓的对着干。 此时心情极佳,话也多了起来:“明日朕再下为你们两府赐婚的圣旨。” 说到这儿,又不由惋惜:“偏林卿家子嗣上单薄,日后这侯爵恐后继无人。” 林如海早已不因此事伤感萦怀,见皇上兴致好,反而难得玩笑了一句,答道:“臣虽没有亲子,然当日商侯爷却许诺,愿意将膝下一子过继给臣。” 皇上愕然,当即看向商铎,目光中饱含震惊。 保宁侯:……真的要这时候坑我吗? 第107章 婚事已定 且说商铎这人, 当着熟稔的亲友,有时就会心血来潮,信口开河。 当日林如海本想着将黛玉许给一出息的寒门子弟。 不但日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可以给她撑腰, 将来也可过继一子为林家香火。 毕竟世家名门是很难接受孙子改姓的。 商铎张口就来:不就是过继吗?都不用等以后, 我现在就过继给你一个,我们家老二老三你随便挑吧, 你看上了就姓林了! 林如海现就将此事在御前道来, 准备与皇上一起挤兑一下商铎。 只故意对皇上道:“保宁侯人品贵重,当言出如山。臣请皇上做个公证。” 商铎难得语塞:这不就是句玩笑嘛?哪有非血脉之亲, 将自己养大的嫡子送给别人的? 皇上素知这位舅舅有些惧内,于是也笑道:“林卿家说的很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总不能无声无息就算了。” 然后指了金佑道:“去五福堂,将此事回了太后娘娘。另外, 这样大的事儿,不好不叫侯夫人知道的。” 商铎脸都白了:“皇上, 臣有话要说。” 皇上止住:“舅舅等会儿再说。”然后对金佑挥手。 果然金佑一溜烟就不见了。 商铎想着夫人面若寒霜的样子,就有些蔫儿。 且说五福堂内,及笄礼既行完, 如今宫里又不许宴饮,各妃嫔诰命自然各自散了。 商太后特意对贾母温言道:“老太君难得入宫, 便去贵妃宫里小坐片刻, 叙叙天伦吧。” 贾母忙谢恩。 一时,五福堂只留下了商太后谢皇后并两家的女眷。 谢皇后莞尔:“如今这里可都是自家亲戚了。” 又见黛玉谢恩回来,忙关切道:“快去里头换了家常衣裳吧, 好在不是夏日,否则可要热坏了。” 商婵婵刚要陪着黛玉进去,就见金佑又颠颠儿跑了来,两人便站住,免得再有圣旨。 等金佑把方才之事回了,商婵婵眼睁睁看着母亲脸色由晴转阴,还蕴含着些风雨雷电,不由在心内为父亲捏一把汗。 越是不轻易动怒的人,发火就越是可怕。 江氏便是如此。 商太后也忍不住皱眉,因在座都是自己人,索性直接笑骂道:“他还是这么个混账性情不改?!儿子也能随便送人的?” 然后对金佑道:“回去告诉皇上,说本宫这里先罚保宁侯一年的俸禄给平阳侯,算是替他的胡言乱语赔罪。” 这里皇上听了回禀,忍不住笑道:“舅舅此番可欠林卿家一个儿子,一年的俸禄哪里能了事?以后想法慢慢赔去吧。” 商铎出宫后就连声抱怨林如海:“你封个侯爵,倒是罚了我一年俸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林如海一笑:“侯爵?你难道不明白?我若现在真有儿子,圣人未必肯给这样高的爵位。” 这五年,明里暗里倒向皇上的臣子多了。 皇上特意将林如海挑出来大肆封赏,除了他官位最高,自然也因为林家人口萧疏,他唯一的女儿还将要进保宁侯府的门。 于是林如海只摇头道:“说句不好听的,这个侯爵里,我自己的本事也不过占一半,剩下的则是恰巧合了皇上千金买马骨的心思罢了。” 敌友是暂时的,利益才是永恒的。 那些老臣拥护太上皇,也无非是太上皇能给他们足够的好处。 如今眼见太上皇心性大变,其本人的靠谱程度和健康指数更是一路下滑,亮起了红灯,自然有的是想改换门庭的人。 林如海的侯爵之位简直就是一块大大的金字招牌。 商铎唯恐林如海又犯了文人脾气,搞无功不受禄这一套,连忙劝道:“不管为了什么,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 “就我这个宰相之位,难道是因为满朝中再找不出比我能干的?还不是因为我是皇上的亲舅舅。” 林如海一笑:“你很不用劝我,我要真想不明白,就不会选择上京,而会鞠躬尽瘁老死江南了。” 商铎长舒一口气:“谢羽册这一出京,兵部那边顿时就有些按不住。耿忠文是个老好人,一问摇头三不知的,皇上急了他就跪着磕头,旁的全推给我。” “这会子要你也不干了,再把户部撂了摊子,我这宰相也不必再做,直接躺倒等太上皇给我赏棺材就完了。” 这种紧要关头,那些刚摇摆过来的墙头草,顶多捧个人场,显得皇上更得人望罢了。 真正干活的,还是得皇上的心腹。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出了纰漏。必须顶住最后一口气,绝不能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林如海神色一肃:“你放心,我只为了我女儿,也不能让太上皇给你们家赏棺椁。” 商铎反而抚掌而笑:“说起赏赐,明儿我们家还能得一个赏——到时跟着赐婚旨意下来的,还有驰儿的世子之位。” 林如海略有些诧异:“太上皇最近恼你恼成这副样子,皇上竟还要顶风册驰儿为世子?皇上此举,只怕会激怒老圣人。” 商铎唇边笑容泛着寒意:“正是要如此。人人都知皇上在忍,却不知太上皇也再忍。疏不如堵,不如让两人都发泄一回,还能再撑些日子。” 满朝文武都道太上皇心性大变,为所欲为。 然商铎却知道,太上皇并没有真正失了理智,其实也在忍耐:不然他老人家怎么只对他这个臣子扔东西,再不砸皇上了呢。 说到底仍是有所顾忌的。 只是两个人这根弦越绷越紧,就会越加猜忌对方。 太上皇心里保不准就在打鼓:朕逼着皇帝儿子不许动甄应嘉,他怎么没有反应呢。 就这样忍了不可能吧,估计在酝酿更大的心思。 是不是就准备直接弑父!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反而皇上这样叛逆一把,特意封赏太上皇最近斥责恼恨的官员,太上皇反而安心了。 这就是等价交换原则。 次日,皇上再下圣旨,商驰为保宁侯府世子,赐婚明嘉县主。 继昨日新鲜出炉的封侯旨意后,又是一个重磅炸弹,将诸仕宦名门炸的七荤八素的。 然与许多人预料的不同,太上皇对此事居然诡异的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异议。 甚至一时平静了下来,都不再把商铎拎过去骂了。 商林两家俱是松了一口气:此举其实是兵行险招,釜底抽薪,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就仿佛以毒攻毒。 剂量不对的话,很可能就彻底毒发身亡。 目前看来,还是涉险过关。 太上皇没有真疯,与皇上各退了一步。 然父子二人终究不可回转,太上皇召了皇上来,语气斩钉截铁,不可驳回:“命王子腾回京继续做京营节度使。” 皇上只道:“闽南一乱,各省的逆党都蠢蠢欲动。如今王子腾所在的蜀中便有些乱党。朕命他于当地清剿后再回京中,最迟也不过七八月份就回来了。” 太上皇略微蹙眉,这也得小半年的功夫。 然闽南已乱,蜀地再压不下去,半个天下就乱了套了。 那父子俩也不用在这明争暗斗,直接一并下罪己诏,然后跪祖宗去就行了。 皇上见太上皇犹豫,便道:“父皇无需担忧。谢羽册既不在京中,翎儿还是个孩子,如何担得起重任。等王子腾回来,京营节度使自然还是他的。” 太上皇这才允诺:“先命他就近处置蜀地之事吧。然无论如何,也要叫他八月前回京。” 这对天家父子的暂时休战,使得下面人也能略松快一番。 起码林如海就花了许多时间,来为女儿定表字。 这日便拿了来叫女儿看。 “怿安。”黛玉轻轻念出纸上的两个字。 她学识过人,自然知道怿,悦也,乐也。 果然林如海道:“为父对玉儿这一世的期许便都在这两个字上了:只盼你欢喜、平安。” 黛玉含笑:“谢过爹爹,我很喜欢这两个字。” 林如海也觉心内和乐,忽想起一事,才有些变了脸色:“我这两日才听驰儿说起,你之前在荣国府,宝玉居然给你起过表字?” “好不懂规矩,他是咒我死了吗!” 表字,自然有女儿家的父亲或夫君来取。 当日黛玉年幼,没有婚配之事,宝玉却自顾自要为黛玉取字,岂不是看定她此生没福分叫父亲取表字? 黛玉笑道:“爹爹别恼,您难道不知道二表哥,为了这个言语不当,挨了多少回打了。” “况且我不喜欢颦颦二字,这两个字,看着就叫人伤感。” “倒是父亲择的这两个字,女儿是极喜欢的。” 林如海这才又欢喜起来,心道,自打定了婚事,商驰就在他跟前提这事儿,为的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无非是想来日黛玉过门,他这个做夫君的来取字,所以在自己跟前旁敲侧击。 可林如海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哪里肯让人。 这几日真是觉都不曾好睡,将天下所有好意头的字都过了一遍。 最终仍然舍了那些尊荣、圆满的字眼,择了最简单的平安、喜乐之意。 林如海又见黛玉跟前放着的库房单子,不由叹道:“可怜你祖母母亲都去的早,这准备嫁妆之事,竟要你女儿家自己操持。” 大婚六礼,外头的林如海自然都会替女儿做的尽善尽美,然内宅里头的琐事,许多却要黛玉自己拿主意。 林家实在是人口单薄。三代内都找不出近亲来,自然也就没有女性的长辈来操办婚事。 荣国府直接不在林如海的名单上。 通家之好的保宁侯府偏生又是亲家,所以江氏不能过来帮衬。 因皇后娘娘之故,谢家林家倒也算亲近。然世子夫人胡氏,自己管家都弄不明白,来了只会越帮越忙。 至于邹太君,又辈分太高——总不见得承恩公府老太君,天天跑到林家来干活。 还是谢皇后实在疼爱黛玉,竟然将自己掌事宫女雪柳派了出来,代替她一片慈母之心,天天在平阳侯府帮衬。 也是在外人面前给黛玉撑腰。 不许人流言议论林家女儿无长辈操持婚事——当今皇后就是她的至亲长辈。 黛玉知父亲舍不得自己出嫁,近来总是患得患失。 于是故意说笑:“正是女儿自己办才好呢。省得旁人眛了我的嫁妆去。” 又想起父亲送进来的婚期,不免道:“我还想差人去请爹爹来问呢,如何就将日子定在了六月初,未免太赶了些。” 林如海当日也是这么问商铎的。 保宁侯难得神色极为严肃:“六月不早了。拖到七月以后,我们根本腾不出手来。” 林如海对这个日期也很敏感:“圣旨命王子腾暂于蜀地平乱,七月三十日前入京。” 商铎点头,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皇上,是不会让王子腾活着再踏进京城的。” 只是许多事还需要准备,不得不再拖延些日子。 所以哪怕王子腾大发神威,两天就解决了蜀地之事,皇上也会寻别的法子将他拖在外头。 而此时,林如海望着女儿的脸庞,只是笑了笑:“皇上的恩旨,特命钦天监请的吉期,咱们两府只得照办。” “外头的事玉儿不必担心,安安心心待嫁就是。” 第108章 兔子化形 且说上巳节之后, 朝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林如海得封平阳侯,保宁侯府嫡长子得封世子,两家还结了亲, 好一派热闹煊赫之景。 这与之前传出的流言迥然有异啊。 不是说太上皇天天冲着保宁侯砸东西, 恨不得提剑砍了商侯爷吗!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商太后对于流言可谓收放自如。 如今将风声一改,就成了太上皇病中被小人挑拨, 如今已然回转, 正在安心保养病体。 朝臣们如坠云雾中,只能都小心行事, 一时倒是风平浪静起来。 现黛玉指婚,已然出宫待嫁, 只隔两日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 商太后索性也就不叫商婵婵去明净堂念书,而是日日带在自己身边教导。 就这次皇上格外给两府脸面的事儿, 太后也点拨了她一句:“施恩比受恩的人有福,这话你慢慢想去吧。什么时候明白了, 本宫也放心你嫁人了。” 商婵婵虚心地捧着这话回去琢磨去了。 且说这日黛玉进宫请安,商太后便叫两人一处玩去。 见商婵婵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黛玉奇道:“现在不去念书了, 你怎么反这副情形?” “林姐姐你不知道,前些日子, 娘娘找了许多宫闱旧事叫我看。 大到谋杀惨案, 小到宫女拌嘴——也不知宫里人哪里来的这些个闲工夫,所有事都记录下来——娘娘就叫我学着明断是非。” “我又不是个包公,况且世间事也不是黑白分明的。直将我想的头晕眼花。” 黛玉一听便明白:商太后这是在训练商婵婵来日当家的能力。 商家到底人口简单了些, 上面只有父母,同辈又都是同胞嫡出。 不比谢家,商婵婵一嫁过去上头就有两层公婆,同辈还有三个庶出的小姑子待字闺中。 人多事多,她作为嫡长孙媳妇,自然得有决断。 于是劝道:“这些是正经事,你该好好学着。” 商婵婵苦着脸:“这两日好歹停了断案,谁知娘娘又开始叫我算账!” “我现才知,咱们两家的账目多么清爽简单。起初娘娘说,我刚开始学习,就从最简单的入手,只算算宫女的账目,便是有些错漏,也出不了大事儿。 等我接过来一瞧,头发都站起来了:单宫女的茶膳,就月需三四千两,共分了十一等,真是琐碎死我了。什么每日肉几两,菜几斤的,看得我都吃不下饭。” 全是倒不完的苦水。 黛玉只能点了点她的额笑道:“可不许说这个死字。现宫里忌讳着呢。” 两人来至黛玉从前屋里,商婵婵就去拨弄黛玉桌上的合璧仪和浑天球。 合璧仪还是太上皇当年初登基时命人制成的,在商婵婵看来,就是一个复杂的转盘,上头分了好几圈,分别刻着十二时辰、二十四节气以及星宿名称。 密密麻麻,望之头疼。 太上皇称其为“鈲刮苛碎,穷凿幽隐,专为人之所难”。 尤其是现在凡官宦世家,都有西洋进上的钟。 除了喜欢研究数算星宿的人,并没人会用这个来看时辰。 然商驰就很喜欢这类东西。 用他的话说:“人心复杂诡谲,唯有数算一法,恒有定规。” 后来送了一套给黛玉,果然黛玉也十分感兴趣。 商婵婵心有戚戚:学霸们的劳累或无聊,居然靠做数学题来排解,当真不是我等能理解的世界。 好在宫中虽事务繁琐,但凡事有定规。无非是熟能生巧的仔细活。 商太后只用此磨商婵婵的性子。 展眼时已四月,这日商婵婵正在晕头转向继续算账时,忽见荔容郡主走了来。 “走吧,谢翎进宫了。” 商婵婵将面前的账本一推,两人往千秋亭来。 荔容郡主和五皇子现已非常体贴的避开,也不走远,就在亭子外头看一张新的牛角弓。 谢翎手里拿了一方檀木雕花盒。 商婵婵打开一瞧,乃是一枚玉簪。难得簪体雪白,簪首则是雕了一只玲珑玉兔。 她拿起对着日影看了看:“这倒是少见。” 一般首饰或绣品都取吉祥意头,果子多用石榴、葡萄等。 动物则多是孔雀、喜鹊、白鹭。 或者大象,取其太平有象的意思,也用的多些。 谢翎颌首:“这是我请人雕的,与你的名字相合。” 婵为月意,月中玉兔。 商婵婵奇道:“你现在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非年非节的,怎么忽然这样费心?” 谢翎往日也会给她带各色礼物,但在这样忙碌之时,还额外花心思做这些,就有点不正常了。 谢翎的神色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郑重,字字掷地有声般:“这是生辰贺礼。” “你说过,四月才是你的生辰。” 商婵婵忽然觉得一阵凉意蔓延开来。 她盯着谢翎的神色,如常笑道:“那是两年前我随口说着玩的,想要收两份礼罢了。我的生辰八字皆有记载,乃是八月十九日。你连这个都不记得?” 谢翎不与她对视,说道:“前些日子,我在研读祖父和父亲从前行军时的手记。” “祖父远征过边藏,如今藏地平复也有他的一份功勋。” 商婵婵心口一跳:“我知道,正是太上皇当年收复了藏地,才得如今藏地喇嘛年年来朝觐见陛下。” 谢翎继续道:“我在祖父手记中见了一件古怪之事,细想忽觉胆战心惊,现在说给你听听好不好?” 见商婵婵点头,他顿了顿,开始讲述此事: “祖父曾带亲兵驻扎于一寺,见一小僧重病垂危,颇有不忍,便施以药材。” “然那僧人病愈苏醒后,却神态顿改,明明孩童却一派沧桑,且能预知许多生前身后事,还能熟背数万字的《格萨尔王诗》——许多是连当地寺庙都已经失传了的。” “藏地素来信奉转世之说,庙中僧侣便说那孩子有大福祉,得活佛托生。所以才有许多超出常人的行为。” 他每说一句,商婵婵的脸色就白一点。 谢翎见此,十分不忍,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继续道:“祖父从前各地行军,虽也听过许多志怪奇谈,但亲眼所见的这是唯一一桩,所以记录了下来。 婵婵,你信不信这些前世今生,鬼神精怪之说?” 要说此时,商婵婵心里有什么想法,那就是后悔,极度的后悔。 穿越这样的秘密一但被人揭破,她如何自处! 她一向觉得谢翎沉默寡言,不似黛玉和商驰那般心细聪明。 所以,这些年相处越多,在他面前就越不上心,什么话都随口就来,举动也不够当心。 反而在家里,她还处处小心。 尤其是上京前她在床上托病躺了半年,将各人的脾气都摸透了,这才敢渐渐露出自己的性情来。 以至于父母兄长都以为她是病好了的缘故。 况且她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告诉谢翎,从书中得知的宁荣二府不法事。 只怕就是这个才叫他起了疑心。 果然谢翎见她只是不说话,索性自己直接道:“你从前告诉我那些贾家的阴私事,实在不是一句内宅里观察到的,就能搪塞过去。” “婵婵,我们府上养着的人不是白吃饭的,在荣国府内埋得也绝对比你想象的要深。” “可他们都一点儿风声也摸不着,反而你一个去做了两回客的姑娘家知道了。实在是古怪。” “秦氏的事儿也罢了,经手的人毕竟多,你说不得是自己看破的。” “最让我生疑的反而是琏二奶奶之事。我曾提了那水月寺的姑子来细问,她只道,当夜只有她跟二奶奶两个人在。” “甚至那日,琏二奶奶本应跟其余家人一样住在铁槛寺,只是她住不惯那里,才临时起意,就近往水月寺去。” “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商婵婵无话可说。 她抬头望着谢翎,破罐子破摔道:“所以,你觉得我也是活佛转世?能掐会算?” 谢翎却摇头:“这倒不是。” “一来,你身上并没有迟暮沧桑之意,二来,活佛灵童转世本就是藏地才有的奇事,况且活佛的特征是有早慧之智。 但你,不早慧不说,做起学问反倒格外吃力。所以定不是什么先贤高人转世。” 商婵婵:……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受到了羞辱。 心道:别人穿回来就是一路苏苏苏,恨不得震惊中外,名垂青史。 我穿回古代,就是生动形象的,被打击的婵婵的一生。 她索性开门见山:“所以,你觉得我是什么?” 谢翎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承诺道:“你要相信,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叫人伤着你。” 在商婵婵的不解的目光中,他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你是成精化形了。” 商婵婵:?! 谢翎将她的震惊之色,理解成为被揭破的惊恐。于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天地万物皆有灵,尤以动物草木易成精,有德者可以托生为人胎。” “我去寻几位舅兄问了你儿时之事。他们都说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尤其是性情格外内向。几乎从来不开口说话。” “这就对了:古籍传说凡动物修成精都要炼化喉间横骨,才能口吐人言,你第一次托生成人。一定还不熟悉。” “果然长到七八岁上,才好了。” “至于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俗话和突然冒出来的词句,我之所以闻所未闻,是因为你们兽类才明白是不是?” 商婵婵:……你才是兽类,你们全家都是兽类! “所以,你可以跟鸟□□流。也是它们告诉你宁荣二府的不法事?” 谢翎的思路非常清楚:那姑子咬定了,只有她跟王熙凤两人独处。 那商婵婵之所以知道,只能是从非人那里知道的。 商婵婵震惊的表情已经归于淡然,只是麻木地看着谢翎:你继续说,我看你还能放飞到什么地步。 生在古代做个将军真是委屈你了,生在现代,你就是玄幻家啊。 商婵婵已经没脾气了,索性直接顺着他的思路发问:“那你猜到我是什么成精了吗?” 谢翎显然已经思考了这个问题,并有了答案:“兔子。” 商婵婵:……手里的兔子玉簪顿时就烫手起来了呢。 “为什么?” “你我第一次见面,你选择去踢周静然——只有兔子喜欢用腿踢人而不是动手。” “还有上元节,你带了个活灵活现的兔子面具,连耳朵都有。” “另外,你喜欢狐皮和貂皮,自然是因为狐狸跟貂都会捕捉幼兔来吃。所以你痛恨它们。” 谢翎说完还安慰道:“从前我不知道,所以在围场上也打过野兔。 不过你放心,以后我再不猎兔子了。只猎那些吃兔子的兽类。” 商婵婵:……我无话可说。 谢翎已经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以往种种,都已经用自己的设定解释了。 且听他这么一分析,商婵婵都怀疑自己是个兔子。 她干脆自暴自弃:“难道你不介意娶兔子精吗?” 谢翎蹙眉:“这是什么话?你此生已为人,有家族亲眷,前尘种种都要放下了。” 更嘱咐道:“你以后切记万事小心,再不许像兔子一样随意踢人,也不能说些你们兔族的话,过兔子的生日。免得再叫旁人发现。” 其实他刚明白此事时也是五内忧虑,好几日做的都是噩梦。 后来才慢慢将此事顺过来。 精怪又如何,此世她也只是保宁侯府的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室。 这秘密,也只会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商婵婵彻底服了,有气无力道:“你真想得开啊……” 谢翎顿了顿,将心底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担忧问出来:“只要你不变回去就好,你不会再变回兔子的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谁能想到通灵宝玉和绛珠仙子下凡化形成人,没有人发现。我这样的纯人类,却被扣上了兔子精的帽子。 谢翎:我懂了,我的人设就是不说话。每次话一多,必定跑偏。 第109章 用心解释 商婵婵本来只是顺着话逗他, 结果发现谢翎越来越信以为真。 连忙准备往回找补。 她先往亭外看了看荔容郡主姐弟,见两人不知怎么又吵了起来。 她一转头,荔容郡主正拿着牛角弓在追着五皇子打。 后面一群宫女太监, 慌得跟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张着手, 都快哭出来了:“郡主娘娘,不能打五殿下的啊!” “殿下快跑啊!” 眼见牛角弓的一角落在五皇子身上, 所有宫人异口同声发出了“嗷”的一声。 仿佛被打中的是他们的头盖骨。 亭中讨论兔子精的两人早就被遗忘了。 倒是正好。 于是商婵婵也不再避嫌, 只望着忐忑的谢翎,叹了口气, 抬手覆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 然后说道:“挺烫的,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然怎么连篇累牍地说胡话?” 这还不算,更凑近他闻了闻:“要不就是喝了假酒。” 其实谢翎没烧, 还是方才商婵婵以为借尸还魂的事情暴露,吓得手足冰凉, 再摸谢翎的额头才觉得滚烫。 然这样肌肤相触,谢翎整张脸却“腾”地一下就红了。 连忙退了一步道:“还未成婚,你, 你这样是不成的。” “我们人是有男女大防的。你也学了这些年规矩,怎么又忘了呢。” 商婵婵:……为什么搞得我好像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一样。 谢翎扫视一圈见无人看到, 才放下心来, 继续语重心长道:“若是传出风言风语,对你本人,对你们府上名声都有碍。” 但想起方才商婵婵冷的像冰一样的手, 又关切道:“但你的手为什么这样凉?莫不是病了?” 这话一出,商婵婵就觉得心软。 谢翎总是在担心她。 方才见面时,商婵婵还不曾留意,现在仔细看过去,才发现谢翎眼下的乌青竟比上回又深了些。 商婵婵都有些可怜他了。 这近一个月来,自己的生活非常规律,就是在吃饭睡觉,跟随太后学习管家理事。 课外作业是在哥哥和黛玉之间当信鸽。 然谁能想到这段时间,可怜的小谢同学,正在经历人生观的崩塌与重塑。 亲爹临危受命,在外面打仗,将京营重担直接抛给他不说。还突然发现自己未婚妻是个兔子精投胎。 也算是事业感情,双手遭遇滑铁卢了。 商婵婵看着手里的兔子玉簪,不由感叹:不知道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命人来打这只簪子的呢? 她忽然有些想落泪:无论什么时候,谢翎从未放弃过她。 虽然他脑子不太正常,居然能想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解释。但正是他对这事的反应,可以证明他对自己心意之坚定。 其实一个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人,跟一个兔子成了精,在土著居民看来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都是要打死或者镇压的精怪吗? 可谢翎还是选择护着她,甚至为了她的“兔子”生辰,特意备了一份安慰的礼物。 只为此,她就不算所托非人。 从前,商婵婵从未想过跟任何人,分享她的秘密。这只能是她终生缄默,带到棺材里的秘密。 无论是这一世的父母,还是枕边人,还是自己以后将会有的子嗣。 哪怕流着相同的血,也始终怀着两样的心思。 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谁能接受自己的亲人是个异类呢?与其考验别人对自己感情的坚固,不如守好自己的秘密。 可经此一事,她或许可以告诉谢翎了。 她自己撑的,已经太累了。 这五年来,商婵婵看着跳脱,实则如履薄冰。 她身边俱是人上人,是人精中的人精。 要不是她运气好,前身有自闭症,本就不跟家人交流。只怕她过来后,几天就叫人识破了。 饶是这样,她也战战兢兢,总想讨保宁侯府诸人的喜欢。 所以她那样怕商驰,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哪怕他是玩笑着要考她作诗,她都连忙求着黛玉给她作假,花各种心思来应付长兄。 到底是心虚,到底身上的一切,都是从一个可怜的病逝的孩子身上偷来的。 她独自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太久了。 有时候,婵婵甚至会找个地方自己躲着,叽里呱啦背一段《我有一个梦想》,或者是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表。 她在渐渐忘记从前的事情。 可如果忘记了之前二十年,那她算什么? 甚至就是现在这样,只有她知道自己是谁,又算什么。 在原始森林里倒下一棵无人知晓的树,那它又是真的存在过吗? 作为保宁侯府商婵婵,活一辈子的她,能算是真的存在过吗? 如果有个人可以依靠,能听她讲一讲从前的手机、、网游,能够分享她存在过的世界。 那她才是真的活在这里。 哪怕现在就死了,也不会所有人都当她是那个商婵婵,没有人知道她来过一回。 她忍不住闭眼深呼吸两次,这才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对面前的人道:“谢翎,我与你说一句实话。我不是兔子精。” 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穿越者这个名词。 而谢翎已经点头道:“好。就要自己时时刻刻告诉自己这一点,才不会露出破绽。” 商婵婵噎了一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是人。” 谢翎:“你这辈子就是人。” 商婵婵简直要薅头发了:“你听好,不是这辈子,而是我一直都是人,forever!我根本不是兔子精!” 谢翎重点歪到了天山外:“你刚才那句奇怪的发音,是兔子语吗?” 商婵婵简直要绝望了,恨不得揪着他的领子摇晃一番。 然谢翎虽最近消瘦了,也仍是身躯凛凛。 商婵婵估计了一下自己的战斗里,确定摇不动他,只得放弃武力说服这一点。 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说道:“我发誓,我不是兔子精。” 谢翎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好,我相信你不是。你不要发誓,要应劫的。” 商婵婵当真要抓狂,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什么玩意,你看多了聊斋志异吧! 既然语言不行就用行动来证明。 商婵婵转身出了亭子,对茯苓道:“将我屋里那几碟御膳房送的麻辣风干肉都拿来。” 如今宫里还未撤了茹素的圣旨,但这几个月下来,大家都有些熬不住了。 由皇上带头起,开始用吊出的高汤做素菜吃。 当今甚至暗示金佑,要经常在白菜萝卜下面给自己埋个黄鱼狮子头解馋。 上行下效,各宫都开始悄悄的吃肉,只是不叫太上皇知道而已。 各宫主子奴才跟肉是小别胜新婚,格外珍惜。 尤其是这几个月吃多了清汤寡水的东西,所以各宫现在对麻辣鲜香格外热衷。 从前甚少得用的蜀地厨子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商婵婵这两天也正好要了灯影牛肉和麻辣兔肉做零食。 等茯苓回来时,商婵婵已经劝开了荔容郡主和五皇子,连着宫人太监都跟着松了口气。 忙摆案伺候主子们用点心。 自有宫女洗了手,在一旁替他们撕麻辣兔腿吃。商婵婵毫不客气地吃了一整条。 谢翎当时就惊了,露出一副你怎么能吃同类的震惊神色。 商婵婵微笑:“所以我不是。” 谢翎的人生观又一次崩塌了:好容易建设好未婚妻是兔子精转世,这怎么又变卦了。 半晌他才眼神聚焦,轻声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精?” 商婵婵:…… 心道:我曾经想过,有人揭穿我不是原本的商婵婵,但我从未想到过,有一天,有人坚信我不是人! 她的穿越未免太惨了,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说,先把自己人族籍贯给丢了。 她暂且不想再理谢翎,就转过来问郡主道:“方才姐姐怎么这么生气?” 这姐弟俩吵嘴经常有,但这样追着打就比较少了。 荔容郡主脸上还带着寒色,指了萧让道:“你问他。都在打什么糊涂主意!” “竟然想向皇伯父请旨,以皇子之身亲自往南邵和南渥两国去。” 郡主又转向五皇子道:“你以为你是张仪不成?” 商婵婵听了一会儿才明白:闽南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出人意料的是,这些叛军粮草武器十分充足精良,居然能跟正规军耗起来。 能支持十天半月的军需,可以说叛贼私下储备的。 但这已经两个月了,任谁也看出不对劲。叛军背后似乎另有人支持。 南海之上紧邻本朝的南邵国和南渥国就显得很可疑。 皇上有意派出天使,与两国商议联手剿寇之事。 两国无坏心最好,要是背后搞小动作,也是一种警告。 然这件事无疑是极危险的。 荔容郡主对堂弟道:“建功立业的机会多了。你偏要往火坑里跳?你是嫡出皇子,叫人拿着你,多好的人质呢!” 五皇子不甘道:“我是看着父皇为此事为难,想替他分忧。” “虽说已经派出南安郡王就近出使两国,可他要是真有用,根本就没有眼下这场祸事。” 商婵婵想不起书中有这两个国家,也很有自知之明,政治军事都是她玩不转的领域。 正准备低头继续吃她的兔子腿,忽然脑海中划过闪电一般雪亮的念头。 和亲。 和亲! 若闽南之地只有叛贼作乱,那无论如何是不会有和亲的。 那可是前朝逆贼,哪怕自立为王,自封一国,也不会能娶到本朝郡主。 跟这种政权,皇上是绝没有“和”这个字可讲的。 两边天生就是对立的关系。 倒是战败于南邵南渥两国,和亲以求和,才是顺理成章。 她忍不住看了谢翎一眼。 “借一步说话?” 商婵婵不再给谢翎继续挖脑洞的时间,直接言简意赅道:“你方才讲的,僧人一病之后,可以预知生前身后事。你且先将我也想成这般就是。” “只是我知道的不是格萨尔王诗,却是一本贾家的兴衰史。” “所以我才能知道许多他家的罪行内幕,仿佛亲历。” “但这本书并不全。我接下来的话也只是推测:荣国府三姑娘的结局,仿佛就是因南安郡王战败,所以受朝廷册封,作为和亲女子远嫁。” 不比商婵婵没有政治敏感度,谢翎一听和亲,便知道,这事儿不可能仅有海寇与叛党掺和进来。 朝中现在初初开始怀疑南邵南渥两国,但两国一直没有露出马脚,不过有两分可疑。 但如果商婵婵提供的消息为真,那两国的可疑处就立刻飙升到了八分。 毕竟南海附近也没有旁的国家,用得着和亲了。 于是他立即起身:“我这就递消息给父亲,请他留意。” 商婵婵也跟着站起,叫住他。 “谢翎。” “我的事情,一时与你说不明白。但谢谢你,哪怕知道我是异类,也能说出会保护我这样的话。” 她起手将那枚玉兔簪子插在发髻上,笑道:“但我真的不是任何精怪转世托生,等来日有功夫,我再将我的事情告诉你吧。” 谢翎目光在她发端流连了片刻,目光柔和:“好。” 作者有话要说:对穿越者来说,原身是那个消失的人。 但除了穿越者本人,在外人眼里,都是他消失了,原本□□的主人活着。 那么没有别人知道的存在,究竟算存在吗? 一个人一生,要是都带着面具装作别人来生活,未免太苦了。 作为一个亲妈,还是想让婵婵有更自在的一生。 所以我们小谢同学,除了脑回路之外,还是个很靠谱的爱护妻子的男人! 第110章 食物之道 且说商婵婵今日大惊之后,也算惊中带喜。 心中桎梏解脱了一半。 于是回凤景宫后, 脸上总带着不自知的一抹笑影儿。 她虽将那枚玉簪藏了起来, 但她脸上的笑容, 也够显眼的。 商太后便将她叫过来, 笑嗔道:“今儿让你练的账目没算完就去玩了?见了那谢家小子就这样高兴?” 商婵婵连忙收起笑容,坐的板板正正。 商太后忍不住笑了, 慈爱地伸手拢了拢她鬓角微松的发, 温声道:“后日就是四月八日,乃是佛诞日。本宫方才已经打发人出去将玉儿也接进来, 好一同过浴佛节的。” 每年四月八日,宫中浴佛节。都会煮盐水青豆, 分赐宫女内监及内廷大臣, 谓之吃缘豆,以为有缘者方得啖之。 其中太后和皇后还会亲手盛出数碗,用来赏赐年高德昭的诰命和宫中主位嫔妃。 太上皇病中,这种祈福的正日子, 宫里就办的更隆重了 。 “到时会请护国寺的大师们进宫来念经。”商太后继续道:“你这两日就先停了别的功课, 只将佛经好好抄几卷, 到时候供到佛前去。” 提早将黛玉接进来,自然也是要一同抄佛经的意思。 商太后心中信不信神佛不知道,但宫中女眷, 在礼佛上一向都表现出虔诚的态度。 商婵婵连忙站起来应了。 商太后笑了笑:“待浴佛日过了,你也出宫待半月吧——四月十六日,就是纳征的好日子。你娘这些天只怕忙坏了, 你出去帮衬一把。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商婵婵点头:纳征就是男方送聘财去女方家之礼。 嫡长子大婚下聘,想来江氏一定处处操心费神,她可得出去帮忙才行。 正好也看看,自家给林姐姐家下的是什么聘礼。 果然不多时,黛玉便被接入宫来。 商太后歪在榻上,见黛玉从外走来,款步姗姗,风姿端然。 雪肤花貌,黛眉樱唇,其娇若霞映澄塘,整个内殿似乎都为她的容光而亮了一亮。 然最难得的还是那份冰清玉润的气质,当真是“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见她盈盈行礼,商太后心中就十分满意。 因现在定了亲事,太后就直接道:“本宫活了这五十多年,见过的美人也算是车载斗量。然明嘉这样的品貌,却也是尖子里的尖儿。” “来日大婚后,与驰儿两个进宫来谢恩,站在一处,定是比画上的一对璧人还好看。” 然后将抄佛经之事也嘱咐了黛玉,便放两人去给皇后请安。 因现在黛玉隔几日才进宫一回,不似从前在宫里天天来皇后跟前儿请安,所以皇后现一见她就格外亲热。 对雪柳道:“将今年新供上的荔枝拿上来给她们吃。” 商婵婵笑眯眯:“娘娘偏心,昨儿我来的时候,只有金桔吃。” 因黛玉的及笄礼,商婵婵跟了皇后几天,也就不似从前那样拘束。 皇后隔空点了点她:“商大姑娘这张嘴,怪不得是保宁侯爷的女儿呢。” 然后也笑道:“太后娘娘不会短了你的,所以我自然要偏心玉儿些。” 最近商婵婵在看各种旧年账簿,以此练手。 知道每年四月和十月,福建都会进贡荔枝树,数目为二十到四十桶不等。 摘了的果子不新鲜,于是索性直接进贡树。 不止树,连着当地的水、土、花肥和侍弄的花匠都得一并送了来。 简直是一颗荔枝一颗黄金。 除了两宫太后和皇后这里能分到一整棵荔枝树外,别的妃嫔都是按颗分的,有能摸得着的,也有摸不着的。 而皇后疼爱黛玉,见了她便忙命人上。 商婵婵继续笑道:“听说今年,只有荣亲王得了一株单独的荔枝树呢,其余几位皇子每人都只分了十颗。” 皇后听见果然欢喜。 长子的地位稳固,才是她与承恩公府未来安身立命之所。 当然商婵婵说的这个其余皇子,可没有被圈起来坐牢的二皇子。 内务府有个愣头青太监居然还来请奏皇上,问及诸位皇子的各十颗荔枝,是否要给恭郡王府上也送去。 当即就被皇上踢了一脚。 “给朕滚,他也配吃荔枝,朕看他吃饭都是多余!从今儿起,叫他一天只吃一顿清粥,好生替闽南枉死的臣民诵经赎罪!” “闽南之乱不平,他就不必吃饱了!” 于是可怜的二皇子,人在府中圈,祸从天上来,忽然连饭都不给吃了。 废了二皇子,三皇子作为余皇子之首,也跟着躺枪。 皇上对他冷冷淡淡,根本不再提封王的事情。三皇子今年也十六了,但还是黑不提白不提的扔在宫里。 大皇子,不,应该说荣亲王的地位,就越发稳了。 皇后也只命人端来几枚荔枝,笑道:“倒不是不舍得你们俩吃,而是俗话说,一颗荔枝三把火,可见荔枝性热呢,与玉儿的体质不合。倒是燕窝那样滋阴温和的补品可以常用。” 然后又问着黛玉从前的燕窝喝完没有。 商婵婵在旁看着。 皇后待黛玉,当真与江氏待自己一样。 皇后又转过来问她:“婵婵,听说今儿翎儿进宫,你们还一同去玩了。他如何了?” 商婵婵有些摸不着头脑:“谢家哥哥挺好的。大约是太劳累了吧,看着有些疲惫,但别的无妨。” 谢皇后叹了一声:“唉,本宫也知这孩子骤然担起重任,是难了些。” 说着指了地上:“前几日,我弟妹就跪在这儿哭,说什么都要本宫求皇上,免了翎儿的官职,叫他在府里歇着。” “更说翎儿近来神志恍惚,听下人说还成宿成宿的惊醒。” 皇后这都是美化过了——当时胡氏是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皇后当时就急了:在宫里这样哭法是哭谁呢。太上皇还没驾崩呢! 胡氏呜呜咽咽:“他从前从不爱看杂书,现在居然满屋子志怪杂谈。呜呜呜,娘娘说他是不是撞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要不就是疯了。娘娘,求您向圣人求个情,这官我们家不要了。老爷已然去闽南效力,难道儿子也不肯留给我吗?” 皇后听这话越说越不像,当即斥责打断,叫人强扶了胡氏起来,给她梳洗过后就打包送回承恩公府了。 谢皇后想着胡氏就忍不住叹气,继续对商婵婵道:“本宫虽知我那弟妹向来有些不稳重,但看她急成这个样子,本宫也担忧的不得了。” “只得派了御医去替翎儿看。太医也道,确是五内郁结,必是近来极为耗费精神,心神大动,再闹下去可能真要大病一场。” 商婵婵越听越心虚:她是知道谢翎为何耗费精神。 无论谁要接受未婚妻是个兔子精,都得心神不稳。 皇后哪里知道其中的原委:“所以本宫干脆命让儿去京营一趟,将翎儿拉进宫来散散心,或许跟你们说说话就好了。” 商婵婵忙道:“娘娘放心吧,谢家哥哥就是太累了,今儿我们一同说了笑话,他已然好多了。” 谢翎进宫后和出宫前,都来皇后这里请过安。 皇后见他短短半个时辰,就恢复了神采,且神情倒似比往日更加坚毅成熟了些。 不由大为欣慰。 人都说妻贤夫祸少,旁的不说,只看商婵婵对谢翎这种灵丹妙药的作用,皇后就觉得这个侄媳妇真是好样的。 于是皇后婉转道:“我那弟妹,人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叫家里纵得有些天真。许多事儿都指望不上。以后家中诸事,倒还得长孙媳拿主意。” 然两家到底还未定亲,所以谢皇后只是感慨似的一点而过。 算是对商婵婵许诺:等她入门,就将承恩公府的管家权给她。 且说黛玉和商婵婵回了凤景宫后,商婵婵不由懊悔,追着茯苓问:“你今儿怎么这么实在,我说让你将那几道麻辣小吃都端过去,你就一点儿没给我留下?我还想给林姐姐尝尝呢!” 端过去的灯影牛肉和麻辣兔腿,全被追打过后的萧家姐弟吃干净了,除了骨头什么都没给她剩下。 现在御膳房蜀地的厨子得脸,商婵婵再得商太后的喜欢,也不是宫里正经主子。 人家巴结着送来可以,但她自己再去要一份就有些过了。 定会有人说她恃宠生娇。 茯苓也好生冤枉:明明是姑娘你说的都拿去嘛,我哪里敢截留。 还是黛玉笑道:“今儿都吃了荔枝,再吃辣的,容易上火,不吃也罢了。” 茯苓福身:“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给二位姑娘拿来。” 凤景宫的小厨房就自在多了,商婵婵还是可以去要东西的。 果然一时茯苓拿回食盒来,里头装了两只螃蟹。 蟹子已然对半切开,虽然个头不大,但看着倒是挺肥。 商婵婵诧异:“这不是吃螃蟹的季节啊,居然有这个吃!” 从前她就爱吃螃蟹,只是体弱不能多吃,现在已然好了,一见就食指大动。 茯苓往外摆烧热的黄酒,商婵婵还贪心不足,问道:“就拿了两个吗?” 茯苓忙道:“我的姑娘,这时节的螃蟹多金贵呢,这可是太后娘娘特意命人弄来的,旁人有银子都没地儿买去。 这还是小厨房见是姑娘要,偷偷拨出来奉承咱们的。旁的十来只,都要取蟹肉蟹黄,做成菜进献太上皇呢。” 商婵婵一听太上皇就腻歪,于是就招呼黛玉吃。 谁知一打眼,却见黛玉脸色发白,望着螃蟹出神。 待回过神来,黛玉将她叫进内室,问道:“从前子承哥哥特意寻来,叫咱们看的那本医书你放到哪里了?” 商婵婵心虚,那本书那么厚,她早都塞到柜子里垫东西了。 此时找出来,上面还有灰。 商驰寻了这等专讲养生和女儿之病的医书来赠与二人,黛玉是认真看了的。 甚至就是看了这书,才知从前在荣国府配的人参养荣丸其实对自己的病无益。 只是他们府上从不在意,以为人参肉桂的养着她就算好了。 黛玉素来是过目不忘的记性,不一时就找到了一页,指给商婵婵看:“蟹背有星者,脚不全者,独目者,腹有毛者,能害人,有风疾者俱不宜食,食之病情愈重,积食成毒。” 商婵婵脸色也白了。 风疾,风痹,也就是太上皇目前的中风状态。 刚才茯苓说这螃蟹,就是商太后特意弄了来给太上皇做菜的。 一时屋内寂静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小可爱小年快乐! 第111章 江氏之忧 凤景宫的小厨房不预备正膳,一般只预备日常点心。 且太后宫中, 不好有男人走动, 所以上灶的也不是那些个御厨, 都是厨娘而已。 厨娘们应当并不懂这些相生相克的道理, 否则哪里敢悄悄当成奉承给商婵婵拿来。 她们不懂,商太后呢? 商婵婵不禁伸手去握黛玉的手:“林姐姐, 我说个主意你看成不成?” 两人在内室呆了一会儿, 出来刚坐下,就见碧珠急匆匆走来, 笑道:“给两位姑娘请安。” 目光落在桌上纹丝未动的螃蟹上。 商婵婵笑嘻嘻:“碧珠姑姑来的正好,我们刚要了螃蟹, 正准备喝了酒吃呢。咱们见者有份。” 碧珠笑道:“奴婢多谢姑娘。” “只是这样的好东西只怕要全便宜了奴婢——刚才太后娘娘得知姑娘这里拿了螃蟹, 就叫奴婢来取走。” “未足月的蟹性凉,今日姑娘们又用了热性的荔枝,不好再用的。” “还是等秋日再好生吃蟹吧。” 商婵婵略带不舍似的:“娘娘既说了,我们也不敢拗。” 碧珠福身:“姑娘别委屈, 娘娘听说您爱吃蜀地厨子的菜, 就命奴婢去多要些来呢。” 商婵婵见碧珠亲手端走了两只螃蟹, 这才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再看向黛玉。 黛玉伸手覆在她手上,两个人静静的依在一起。 仿佛刚才那件事, 从未存在过。 且说两人虽在宫里呆了几年,但实在是靠山太硬,以至于将那些宫闱阴暗都当成话本子里的故事。 如今第一次直面这样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两个人都是万般滋味说不出来。 商太后既然急忙派碧珠来要,不叫她们吃这螃蟹,说明对这蟹的不妥是心知肚明。 所以更要掏了蟹肉蟹黄做菜,连蟹壳的证据都不留下。 商太后跟太上皇,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啊。 商婵婵想一想就觉得心底冒冷气。 而黛玉则想起从前皇后对她说的话:“玉儿,外头也有流言说本宫是虚疼你,不过为了拉拢林大人。” “不然怎么不叫你做自己的儿媳妇,当个赫赫扬扬的王妃。” “本宫知道你不是糊涂人,但有些话还要告诉你。本宫正是疼你,才不肯叫你入宫。” “外头天宽地广,连月亮星星都比宫中的好看。” 黛玉的性情,倒从未稀罕过什么王妃之尊。 然直到今日,才深深庆幸,也深深感恩,皇后待她的心意。 如果她有朝一日要去用各种鬼蜮伎俩来算计自己的枕边人,那这一生,又有何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商婵婵留心着消息。 听说太上皇全心保养。太医嘱咐食谷者生,人需要饮食滋养,用的好了,比吃药还强。 所以太上皇便努力加餐饭。 彼时商婵婵已经被人开导后淡定了,心道:加油吃吧,您这辈子就这么些饭了,早吃完早走。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只说四月初八佛诞日,商婵婵跟黛玉都供上了自己手抄的佛经,然后比所有人都更早吃到了太后和皇后亲手盛的青豆。 商婵婵表示,再尊贵的手盛的,也只是盐水煮豆子而已。 出宫时,她还额外捧了一碗,带回去给江氏。 平阳侯府没有女眷,倒是给宫里省了一碗青豆。 回府后,商婵婵自然要先去向母亲请安。 刚到门口,江氏身边的明霜就冲她使眼色。 悄悄道:“太太这几日忙得很,脾气有些燥。” 言下之意,姑娘可别在火上找不痛快。 商婵婵连脚步都放轻了,像猫一样溜进去。 江氏前面的炕桌上堆了许多单子。商婵婵一看就知道,定是忙聘礼呢。 于是讨好道:“要不我帮娘算?” 江氏摆手:“你大哥方才回来还在寻你,你们兄妹只管去叽叽咕咕吧。别在我眼前晃得我眼晕。” 商婵婵只得再像猫一样溜出来。 等她一路从商驰的院落寻到前面书房时,保宁侯都已经回来了,将儿女一并叫进去。 继续这几年的日常一问:“宫里可有事发生?” 商婵婵:“有一件。” 商铎知道女儿的脾气,很是信赖父兄,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要拿回来跟两人分享。 比如上个月贤妃养了两条哈巴,商婵婵回来就说了半天。 于是商铎只漫不经心,左手端着一盏茶慢慢喝,抬抬下巴示意女儿说就是了。 商婵婵直截了当:“太后娘娘要毒死太上皇。” 商铎一口茶就喷出来了。 商驰顾不得看父亲,而是立时起身推开两面大窗,见所有下人都按着一贯的规矩,站的远远地,这才回来坐下。 保宁侯再不喝茶了,放下杯盏:“仔细说。” 商婵婵看父兄这反应,就知道,商太后也没有跟母家通信,而是直接自己就上了。 是个狠人。 于是将当日事情,事无巨细都说了。 甚至还拿笔画了那两只螃蟹的特征。 商铎父子记性都很好,看了一眼就将纸烧了。 半晌,商铎才沉郁道:“姐姐,她从小就是个极稳重的人,跟我不同。她既然动手了,便是有把握的。” 这是商婵婵第一次听父亲未称呼商太后为娘娘。 她见父亲面露沉思之色,便也不敢说话,跟商驰各自坐在座位上,开始扮演木偶。 保宁侯在想的,却是今日在御书房之事。 皇上与他议政,谈讲间有些饿了,便叫人上了一盏汤。 还赏了他一碗。 商铎揭盖一看,见上面一片绿油油:乃是蒲菜、嫩笋、枸蒿,甚至还有几根他叫不出名字的野菜炖的汤,登时表示谢恩:“臣不饿。” 皇上笑道:“舅舅尝尝再说。” 商铎一尝,才觉得异香满口,再用勺一捞,底下藏着的嫩白鱼肉才浮上来。 皇上笑道:“上好的鲟鱼,骨如白玉,加上如鸡鶵的菌脯,又得取玉泉水来,才能炖的汤如牛乳。” “然面上看着,朕还是在喝野菜汤呢。” “正如这天家父子,看起来仁孝,其实背地里……”皇上目光中都是冷漠。 其实太上皇刚中风的时候,皇上也是真的担忧过的。 那个在他心里巍峨如山岳的父皇骤然倒下,变成话都说不清楚的废人,他怎么能不触动。 当时下旨茹素,几分是作秀表现孝心,但到底也有几分真意。 想着要是父皇从此撒手朝政,他也愿意做个孝顺儿子,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然太上皇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那把破空而来的剪子则断了父子最后一丝情分。 商铎想到皇上的目光,就拿定了主意。 他回过神来,见长子幼女都看着他,不由一笑:“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 然后让商驰留下,叫商婵婵回去。 见女儿走了,商铎才对儿子道:“果然是林如海的女儿,过目不忘,心细如发。你这个媳妇倒是不亏你拖这些年不肯成婚。” 商驰笑微微:“是。” 商铎叹道:“娘娘怎么忽然要出手,可不要与皇上彼此瞒着,闹到灯下黑撞在一起,就麻烦了。” 皇上这边可是准备先解决王子腾。 商驰敛目:“谢翎到底年轻,若是八月闹起来,必得谢大将军在京中才行。” 那时候哪怕闽南那边再僵持,也得把谢羽册弄回来,换人去顶着了。 商铎点头:“我明日进宫见一见娘娘。” 见商驰要开口,商铎便挥手打断:“不用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生恐你媳妇儿吃亏。” “为父会在娘娘跟前分说明白——此事虽是你媳妇儿发现的,但只是巧合,她们俩应对也合宜。” 商驰含笑:“多谢父亲。” 这样的隐秘之事被无意撞破,商太后要是因此对黛玉产生了芥蒂就麻烦了。 哪怕妹妹不曾提起,或者不知道,但商驰却能断定,现在凤景宫里肯定已经无声无息的少了几个厨娘和下人。 保宁侯摆手:“这有什么可谢处。 我最看不起那等自己不争气,出了事儿推在后院女子身上的男人。 咱们家的传统就是护短,尤其是自己媳妇儿,就算是错了也得好好护着。 何况这回,林丫头也没什么错。” 这般跟儿子重申完自家的传统,商铎便往江氏屋中去。 见江氏仍然点着灯在看单子,不由笑劝道:“夫人歇歇吧,别累坏了眼睛。” 江氏抬头,语气忧虑:“老爷过来帮忙给拿个主意吧,我实在为难。” 商铎笑道:“后宅的事儿我又不懂。你是行家里手,偏又问起我这外行的主意来了。” 江氏这里已然递过三本册子:“你瞧瞧,这册是林家要陪送的嫁妆,这本是皇后娘娘要陪送的嫁妆,最后那册薄的是内务府按旧例封给县主的妆奁。” 商驰看前两本密密麻麻,厚度堪忧,于是就拿最薄的一本翻开看。 “内务府官备黄金百两,银五千两,缎三百匹……”后面则是些诸如“茶筩、银盆”等细碎之物,满满当当写了数页。几乎囊括了县主出嫁后日常所有吃穿用度。 黛玉是出身公侯,林家也富贵,所以不甚看重内务府封的妆奁。 但其实内务府这一份不算简薄,起码能让县主靠自己的嫁妆维持正常生活,不用看夫君的脸色。 商铎明白了夫人的顾虑。 这还是黛玉嫁妆里最少的一份。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依着林如海那爱女如命的性情,会给女儿备下怎样一副丰厚的嫁妆,十里红妆绝对不夸张。 更可怕的是,还有皇后的一份。 谢皇后这份嫁妆给的丰厚是一回事,她的身份又是另一回事。 她添一分嫁妆,保宁侯府绝对得不折不扣的添两分聘礼,才算是对皇后娘娘的尊重。 江氏见商铎也脸色郑重起来,不由叹道: “这三重嫁妆下来,咱们家这聘礼就难定了。” “虽是拿得出,然我算了一番数目,实在触目惊心。到时候下聘只怕会惹得京里议论纷纷。” “况且纳征过后不过两月,又到了亲迎之期。女方送嫁妆来,定然又是一场热闹。” “所以我不得不问问老爷,这样闹得沸沸扬扬,会不会于你们朝上的名声有碍。” 说白了就是,你们一个当朝宰辅,一个户部尚书,这个风纪清廉的名声是不是得考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5 22:46:38~2020-01-17 23:4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梁笙、41064957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青悦、林深鹿、蓝柚柚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啾啾丶 45瓶;不吃鱼的猫不是好猴子 40瓶;小幽、人间一只大猫、一显显一 30瓶;紫嫣青青 25瓶;汪小喵、不吃狗粮的喵星人、莫莫、二脚趾与膝盖对齐、马甲披身上 20瓶;蒲叶清浅、墨芷砚、xiaolinhuizi、[ 栀虞 ]、fjr、咕咕咕咕咕、10824733、阿静吖、千年伊吾、北方以北、鸢栀、我的青蛙怎么还不回来、奋起的狐狸 10瓶;眉画犹思 7瓶;梨骼、ashi 6瓶;明天有旻天、桃萦、林中谜、叶啡君、薛定谔养了喵(●^o^●、梨衣 5瓶;纳爱斯牙牙乐儿童营养 4瓶;鱼非鱼 3瓶;嘟嘟猫、tracy 2瓶;淡漠世事、清风宇yu、昙幽、喜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狐假虎威 嫁妆跟聘财的单子,两家都会提前彼此通信儿, 以免不能堪配。 无论哪一家简薄了, 都惹人笑话。 现在黛玉的三份嫁妆单子送过来, 江氏算过账目就开始发愁。 就算皇上圣旨赐婚, 又许了风光大办。 但俗话说财不露白。 商铎林如海两人位高权重,儿女婚事晒出的聘财嫁妆要是逾目惊人, 露出这万贯家产, 岂不是如夜中执炬,明晃晃的把柄, 等着让人攻讦? 江氏见商铎沉思,就从后面替他按着肩膀:“我是妇道人家, 不晓得朝中大事。可也知道, 现老圣人病着不说,闽南又有战事,各家平日宴饮都极少。” 宗室里头从平宁大长公主带头,日常联络感情的宴饮都改成了聚众抄佛经, 点佛灯。 京中诰命自然有样学样, 一时简直是洛阳纸贵, 檀香价格飙升不说,护国寺的大师们更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八瓣。 虽是佛门中人,但入红尘食五谷, 也不能免俗。 宗亲勋贵、世家豪门,谁家是好开罪的?谁家下了请帖,敢推出去? 别说将和尚们都累瘦了, 连着佛前的灯都点不开了! 京中这样多人家,这些日子自然也有婚嫁之事。但都是往低调一流走的。 致仕的朱相国之孙女朱芸娘出嫁,江氏当日怀着取经的心思打听了送聘礼和晒嫁妆的流程和数目。 朱芸娘的嫁妆,是按照他们家旧例,标标准准六十四抬。 然现在算算黛玉这些,只怕两倍都不止。 都是宰相,你这现任的比人家退休的,家里富贵这么多,传出去真是好说不好听。 世上毕竟君子少,多得是“恨人有,笑人无”的小人。 看两家这样富贵,只怕嫉妒的心里冒火,什么难听话背后都说的出来。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的可怕之处,商铎比任何人都明白。 当年他跟儿子还是利用这一点,把王子腾搞得灰头土脸,最后将他逼出了京城。 如今说不得就有人要照猫画虎,对保宁侯府和平阳侯府搞这种舆论攻击。 江氏叹道:“我明白平阳侯的心意,他现只有玉儿这一个独苗,自然是心尖肉一般,凡世间所有,恨不得倾尽全力都给女儿。” “别说林侯爷了,便是我自己,生了三子一女,也是各个都疼的能舍了命去。这婚事上,是一点不肯将就的。” “所以,此事我为难的很,还是让你们外头男人们商议去吧。” 商铎向后握住妻子给自己按肩膀的手,温柔道:“多亏夫人提醒。我这些日子忙着外头的事儿,这些反而疏忽了。” “本想着就算林如海疼女儿,他也是知道分寸的,不会太过逾越惹人非议。倒忘了还有皇后娘娘和内务府这边的嫁妆。” “但那起子小人嘴里才不会承认,这是三份嫁妆,只怕就有许多黑泥要往林家身上扔了——他从前还做过几年巡盐御史,只怕连当日的功都要给你说成贪腐的过!” 尤其当今的性情可不算宽宏,听多了这样的话,若是对林如海的风纪问题起疑,岂不是好事翻做了坏事。 夫妻二人彼此心意相通,相视一笑。 江氏眉目间忧色尽去:“老爷现在知道了,我便不管了。只等您的信儿就是。” 商铎点头:“夫人好好歇着,别为了忙驰儿的婚事累坏了——娘娘不是叫婵婵出宫待半个月吗。你就多使她去做就成了。” 江氏嗔道:“老爷也不知道心疼女儿。如今玉儿要嫁到咱们家,我既欢喜,又有些伤感,正是知道来日婵婵嫁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听说宫里娘娘现在正亲自教导她管家,功课排的满满当当。 现在好容易回家,我却要让她好好歇着。你跟驰儿也不许考教她,让她松快两天吧。” 商铎一笑:“好好好,都听夫人的。” 次日下了大朝,商铎便来跟林如海商议此事。 林如海却摇头道:“我这份无可俭省,玉儿可是在江南出生的,你也在那里待过。那边对女儿的嫁妆最是重视,是从一出生就开始攒。” “我夫人当年还在,盼了多年,得此一女,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给她攒。” “现正因她去了,这一份,才是绝不能减,我是都要让玉儿带了去的。” 贾敏替黛玉攒了五六年的嫁妆,连着荣国府陪嫁给她的那份,林如海定然要纹丝不动的全都给黛玉。 只将其中的金银首饰全部拿去重新炸了色,使之鲜亮而已。 这就是极为庞大的一份。 林如海有些遗憾道:“至于我为玉儿备的,怕招人眼球,已然精简了许多。” 比如嫁妆里,是用瓦片和土坯来代表房产、铺面和地产。 为怕这瓦片数目触目惊心,惹人非议。 林如海还用了春秋笔法,这几日,将许多小的铺面合成一间大的,用质量来弥补数量。 所以听商铎这话,他只摇头:“再减下去,我还算什么父亲。” 商铎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肯的,所以想了个别的法子。” “咱们两家各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送给皇上,买几条带御赐字样的纸当护身符,就万事大吉了。” 商铎这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 他们两家的富贵扎了旁人的眼和心,自然有些嫉妒小人想要骂他们。商铎可不是那种站着挨骂,认为清者自清的人。 于是想出拿皇上做牌面的主意。 你们骂我不算什么本事,有本事骂皇上啊。 “只将先夫人留下的嫁妆作为你们林府的嫁妆,别的无论皇后娘娘赏的还是内务府备的,连着你给女儿准备的那份,全都贴上御赐的金纸,他们难道敢说皇上不成?” 这笔钱财放在官宦人家要被戳脊梁骨,但一旦打上皇上的标签就名正言顺了。 别说皇上本人,就连他的妃嫔回家省亲一回,各家建省亲别苑都是上百万的花销。 再往前推十年,太上皇几下江南,甄家接驾的排场更是将金银当成了泥土,花费不计其数。任凭世上有的都是堆山填海,根本没有罪过可惜两个字。 也没见有人敢说什么。 就连御史都不敢吭声。 这就是皇家颜面大过天。谁敢乱说话,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可不得了。 果然皇上一听此事,笑道:“朕这里就出几张纸白得了四十万两银子不说,还落了个厚赏功臣的名声,倒是一箭双雕。” 商铎也笑道:“虽如今钱粮尚且够支应,但闽南之事只怕要拖久了。那提前多备下些也是应当的。” “臣与林侯爷这些不过是抛砖引玉,我们向皇上献银一事一出,只怕多得是拿得出的人家要跟着效仿。” “皇上到时候不过费些御笔赏赐个忠心为国的匾额就是了。” 皇上冷哼一声:“朕且不盼着他们愿意为国掏钱,只盼着他们少贪点就算有良心了。” “还有许多老臣之家欠着国库的钱不曾还呢!” 皇上接着点名了荣国府:“他们家为了贵妃省亲,花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建省亲别苑,听人说建的先天宝境似的。” “有这样的闲钱,怎么不知先还了朝廷的账!” 皇上一说起就要生气。 且自从上次斥责元春气色好,拂袖而去后,他这些日子再未见过元春。 但也听说了,贵妃贤妃如今常跟着楚太后去太上皇宫中请安。 荣国府和东平郡王府又各自进献了许多秘传的菜方,贵妃命御厨给太上皇做了奉上,果然滋味与宫中不同,太上皇这些日子进的比往日要多不少。 连着精神头也好了,面色也红润起来。 于是赞了几回贵妃贤妃孝顺知礼。 倒是皇后,因跟在商太后身边,最近就不得太上皇的意,倒是显得不如两妃出挑。 皇后也无所谓,由着她们去。 反正皇上分荔枝的时候,还是只给自己一棵树,儿子一棵树,贵妃贤妃那里加起来总共二十颗。 皇上又翻了一回老臣的账,心疼了一刻钟。 商铎等皇上心疼完才道:“臣想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皇上允准,命金佑亲自引了他去,但要悄悄儿的,千万别又惊动了太上皇。 商铎在进凤景宫前,深深吸了口气。 及至入内,见太后穿着一件家常紫棠色芍药长寿纹缂丝衫,坐在榻上。 见他进来,只是一笑。 商铎请安过后,便见商太后面前的桌上放了一青玉色碟,里面摆着四块焦黄的肉酿豆腐盒子。 豆腐上浇了棕色粘稠的酱汁,闻起来便香气浓郁,引人食指大动。 旁边碧珠递上一双银筷。 太后笑道:“尝尝这边小厨房新琢磨出的螃蟹肉酿豆腐盒。” 商铎:…… 不禁用眼神表达了委屈和惊讶:我可是您的亲弟弟,您竟然让我试毒?! 太后挥手叫人都退下,这才道:“看你今日急忙入宫,我就知道,前儿那两个丫头到底还是发现了什么。” “不然依着婵婵喜欢螃蟹的劲儿,只怕等碧珠赶过去,就是个空盘子了。” 商铎搁下筷子:“娘娘,这样的大事,您怎么也不跟臣商议一番?” 商太后一笑:“如今你既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第113章 太后决断 论起亲疏, 商铎跟商太后自然要亲于皇上。 所以他选择将皇上的计划告诉商太后, 而不是去告诉皇上:你亲娘准备毒死你亲爹。 商铎面对商太后, 其实很有几分商婵婵面对商驰的意思。 长姐如母, 长兄如父, 大抵如是。 所以他比在皇上跟前措辞还谨慎, 态度还要小心。 “虎老威尤在, 王子腾就是老虎的利爪。皇上的意思, 还是稳妥些, 先断了这只爪子再说。” 商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 淡的如同庙里供奉的菩萨。 “本宫知道是皇上的主意。” “这孩子从小就别扭。明明记仇尤甚, 偏又不够狠。” “当年对着废太子, 他能明白要绕过那些东宫谋臣等琐碎之人, 直击太子才有用,现在倒是又心软起来。” “到底是不够有决断——杀王子腾有什么用。他能扶起一个王子腾就能扶起第二个。” “太上皇的身体本就在两可之间。好生保养,太医也说还有好几年的活头。王子腾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能放过你们去?” 商铎尴尬的笑了两声, 这件事也有他的锅。 “皇上定这个主意的时候, 臣天天还在挨打挨骂呢。看太上皇每回气的要厥过去的样子——那手抖得,脸色白的, 不像是能活两三年的。” “谁知道老圣人现在忽然明白过来, 知道什么都不如命重要,竟善加保养起来。” 当时商铎真以为老圣人活不了多久了,这不连儿女的婚事都赶着办,生怕赶上国丧。 “况且, 姐姐。”商铎这样一喊商太后,就表示自己没法了:“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外戚,外戚,说到底我也是外人。皇上拿了主意,我能怎么办?” 难道他敢跑到皇上跟前去说:您可别犹豫了,别管什么王子腾了,赶紧下手干掉亲爹!那真是八个头都不够砍的。 商太后一笑:“从小你就是个急脾气,人都说走一看三,你却只图眼前痛快。可怜你媳妇跟你也不知道担了多少心。” “这些年顺当,是你运道好的缘故。” “如今你跟皇上迷糊到一处去,还得本宫这个后宫妇人跟着操心,收拾烂摊子。” “罢了,好在还有驰儿,本宫看着那孩子比你强好些。” 商铎在皇上跟前还敢驳回两句呢,当着商太后却是避猫鼠一样,只敢低头称是。 忽见商太后伸手拿起银筷,夹了一块蟹肉酿豆腐放入口中。 宫中做菜讲究小巧精致,也为了进食仪态好看,所以都是做成一口一个的大小。 这豆腐盒子,个头只如同骰子,不似外面的,足有半个手掌大。 所以此时商太后一口吃了那只豆腐盒子。 商铎目瞪口呆后才急了:“姐姐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能服毒呀。” 商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咽下口中食物才将筷子拍在桌上:“你瞧瞧你这副不稳当的样子。” 随后便对商铎解释道:“太上皇既然要努力加餐饭,各宫自然都要奉承,忙不迭送了拿手好菜去。” “然他却只用贤妃贵妃宫里的,旁的都赏了人。” “这取中的,当然是他们背后的荣国府和东平郡王府。 本宫这凤景宫里送去的这道豆腐,他却一点都不用,自然是对我们商家不再信任的意思。” “还曾说,豆腐寡淡他素来不爱,旁人宫里都恨不得奉上龙肝凤髓,只有本宫,身为太后,却不经心,只送些青菜豆腐。” 商铎一怔:“那有毒的螃蟹,其实太上皇并没有用上?” 商太后莞尔,指着盘子里的豆腐盒道:“如今这里面用的,和我送到太上皇那里的,都是上好的螃蟹。无论谁验都是一样的。 现在他正疑我,我怎么会这么鲁莽,留下这样的把柄给他抓。 至于那有毒的螃蟹,用处在日后。 那日的蟹子,不过是提前运进宫来做着试试,看看与御膳房供上的蟹子有无区别。偏就这么巧,叫几个蠢笨的下人送到了婵婵和玉儿眼前。” “在宫里,以食物投毒是最危险的却也是最干脆的办法。” “这样的法子,要图穷匕见,哪有一开始就明晃晃露出刀来的。”商太后仍然是幼时教导商铎的口吻。 “御医的方子与内务府送上的香料,哪一样都比饮食做手脚更隐蔽些。” “你道太上皇是为何忽然开始保养,多进饮食的?” 商铎一怔:“是娘娘的御医献上的法子,叫太上皇多用膳?” 商太后淡淡道:“宫里的御医不是真正的大夫,他们只是一条懂得说什么的舌头。” 至此,商铎才明白了。 商太后开口道:“此事,不必告诉皇上。叫他按照自己的法子去做吧。我这做娘的,只是替他描补一番。” 商太后至此才当着商铎露出一丝疲倦与伤感:这天家,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 商铎忍不住上前劝道:“万望娘娘保重凤体。” 商太后伤感的神色如天边流星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了那般端然宁和:“你放心,本宫定是高寿之相。” 商铎这才行礼告退。 果然,五月初,宫中又传来一个晴天霹雳:太上皇再次中风。 这回老圣人的双腿都不能动了,唯有一条胳膊还能活动。 太上皇大怒,当即要治御医的罪。 太医院的御医跪了一地,道:“臣所说的食谷者生,是指五谷杂粮。 且素日臣开的药膳虽用了些人参等补品,但量却也控制的精确。正因为老圣人这病,乃是身体发福,痰气壅塞所致。” 说白了就是吃的太好了,又不运动,三高导致的脑卒中。 太医令磕头如捣蒜:“臣所说努力加餐饭,药补不如食补,也是请太上皇按照臣等拟好的菜单来用。” “太上皇的御食单子都是整个太医院一起拟的,绝无错漏。臣请验看太上皇平日所用的别的菜式。” 于是各宫奉上来的佳肴都被一一端上。 太医令挨个尝过,抖着嘴道:“这些菜肴俱是色香味美,用材珍贵,比如这碗清汤白菜,吃着和看着都十分爽口,然底汤是用紫参和乌鸡等数十种补品吊出来的。 太上皇如今虚补不受,用这些饮食,表面上看着面色红润,但实则是叫身子百上加斤,反而无当。” 太上皇用剩下的一只手把药碗砸到了太医令头上:“事后诸葛!当日做什么来着!朕吃什么你们不都是有数的吗?为何不来劝!” 太医令大为冤枉,跪了不敢说话。 还是太上皇的贴身老太监说了一句:“各宫供上的饮食,太医令并不曾亲眼见过,都是这里报了菜单子过去。” 言下之意,太医那边还以为皇上在吃清水煮菜,结果皇上这边在喝人参肉汤。 太医令连忙道:“正是如此。只怕各宫主子知道老圣人病中胃口不好,所以都用足了金贵食材,又格外做的味美,谁知反而是有害的。” “唯有这道豆腐盒子,于太上皇病体有益。” “豆腐虽然不珍贵,但正和了太上皇如今的体质。 况且这道菜难得有心思,肉酿豆腐盒子,里头用的猪肉不适宜太上皇圣体,这里面就别出心裁换了鱼肉,白肉不生痰,太上皇日后可以多用些。” 太上皇沉默半晌,声音喑哑,问道:“这是凤景宫送来的是不是?” 老太监也“噗通”跪了:“是,圣母皇太后娘娘日日都派人送来,且这是娘娘亲手做的。” “但朕却一次都没用过。”太上皇浑浊双目有点泪光。 他抖着手指着下面各色珍馐:“他们都是为了谄媚于朕,做了这些来讨朕的欢喜,根本不在乎朕的病体!” “唯有她,这么多年,一直以朕的身体为要。” 太上皇想起年轻时旧事,越发叹道。 “从前她就劝朕少喝酒,少用大鱼大肉。往日朕去哪个宫里,都是满桌子荤腥,唯有她那里偏要上些清淡小菜。” “朕虽不爱吃菜叶子,看她辛苦亲手做了,也少不得吃些。” “如今才知,这么多年来,果然只有她是真的为了朕好。” 太上皇不由想起四月间,自己还骂了凤景宫送菜来的碧珠。 嫌弃豆腐廉价寡淡,指名道姓斥责商太后侍奉君上不够恭敬。 虽然他每日不取的菜也多,但别宫他不用的菜色,也都只是赏给下人。 唯有商太后的这道豆腐总是叫人原样送回去,下她的脸面。 太上皇忍不住感慨愧疚起来。 一连声道:“快命人去请圣母皇太后。” 老太监叩头道:“一听说您龙体有恙,两宫太后娘娘早带了嫔妃在外头侯着了,圣母皇太后娘娘带着皇后娘娘到的最早,只是不敢扰您跟太医说话儿。” 太上皇就叫他去亲迎商太后进来,帝后两人相隔两三月未见,大有隔阂。 如今再一见,倒是彼此垂泪起来,前嫌尽释。 从此,太上皇便只肯见商太后一个,一应饮食也只肯用凤景宫送来的。 而商太后侍君恭敬小心,凡事必与御医商议,且每餐都命御医随侍在侧,命人时时挑出不适宜太上皇病体之物。 贤名不但在后宫中流传,更是遍及朝野。 因五月是商太后的生辰,她以太上皇病体不安不肯过寿。 太上皇便命礼部替她又加了“佑康”两字为尊号。 于是皇上登基五年来,商太后总共荣获八个字长度的尊号,以数目压倒了楚太后。 商铎从头到尾,看完了商太后的举动,不由在心里为太上皇鞠一把眼泪,然后转头忙活儿子婚礼去了。 如今且将时间再次调转回四月十六日,保宁侯府向平阳侯府下聘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商太后微笑:来,大郎,起来喝药。 第114章 纳征之礼 且说, 四月十六日。 当日热闹之景, 当真是:金屋当头紫阁重, 仙人堂上玉芙蓉。 本朝风俗, 官宦人家纳征之礼, 男方摆在前头的第一份礼都是羊二十口、酒二十瓶、红绢四十匹, 用来叩开女方大门, 分赏下人。 当然, 也不会真正赶了“咩咩”叫的活羊来, 而是以二十只眠羊卧鹿花瓶来代替。 等平阳侯府中门大开, 开始往里抬的才是正礼。 最前头的乃是三套本朝世子夫人的朝服朝冠朝珠。 与县主的衣制又略有不同。 往后则由皇上御赐的礼打头, 色色都贴着金纸, 浩浩荡荡, 压地金龙一般。 这边第一抬都进了平阳侯府,那边保宁侯府里还有一大半没出门呢! 一路都是看热闹的人,都道两府果然极得圣意,瞧瞧皇上赏了多少东西。 这些只是为了凑热闹的百姓, 口中说的话都是庆贺闲话, 好伸手来讨保宁侯府沿路散的铜钱。 倒是一些早已铆足了劲,等着参商铎和林如海“习尚豪侈, 辄靡鉅款”的人傻眼了。 他们折子都写好了, 只等着挑着皇上疑心:这两人位高权重,这泼天的富贵从何而来,只怕为国之窃贼,请圣人细查。 谁知今儿一看, 前头一大半都贴着御赐的金纸,明晃晃闪亮亮。 剩下的六十四抬,与京中其余公侯之家的聘财旧例数目差不多。 他们要还坚持参,得罪的可就不是两府,而是一大片官员了。 且又不敢去骂皇上:您赏赐的太多啦,怎么能为了自己母家如此靡费呢。 毕竟卢御史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谁也不敢头硬,在这些事上头劝谏皇帝。 于是只得恨恨而止。 因是圣旨御赐的婚事,宫中自然派出内监来参礼。 皇上将戴权指了出来,也算是为两府撑场面。 待戴权尖细的喉咙念过:“率循彝典,又不腆之币,以某将事,敢请纳成。”后,纳征,这六礼中最繁复的礼仪也算到此为止。 从此两府才是真正成为了亲家。 谁要反悔,就是违法了。 消息传到里头,凤姐儿握了黛玉的手道:“恭喜妹妹大喜。” 她与贾琏前几日刚回京。 离京三年,她家里尚有许多物件儿没有收拾完,但还是叫贾母当成贾家的代表派到了平阳侯府。 按理说两府着实是姻亲,便是贾母年老不能亲至,也该派邢王二位夫人来。 然贾母看看两个儿媳妇:一个是羞头羞脚,倒是去丢人去了;一个则是与林家不睦,大好的日子去了,是给谁添堵呢。 又知道凤姐儿从来跟黛玉还算谈得来,便将她派了来。 凤姐儿再见黛玉,当面便要先拜见县主。 黛玉忙叫人扶住,笑道:“凤姐姐一路辛苦,今日还来我们府上帮衬,我心中感念。” 两人便仍以姐妹呼之。 且说凤姐儿亲眼旁观了保宁侯府的下聘,也不免暗自心惊。 何为简在帝心,看这一长串的御赐之物便可知了。 待她回到荣国府,便先来向贾母回话。 一进荣熹堂,却见不止邢王二位夫人,连着李纨和三春姊妹都在侧。 她便先笑道:“哎哟,我好大的脸面,难为这一家子齐齐整整的等我。” 贾母便啐道:“出去三年,自己当家,又做了一回娘。也该有了些稳重才是,如今还是这样的猴样子,当心你儿子笑你!” 凤姐儿听贾母提起儿子来,也是眉飞色舞:“他一个半岁都不到的小人儿,也敢笑我?” 此番她跟贾琏往江南去,最大的欢喜便是得了个儿子。 从此她儿女双全,大房更是又添了承爵的嫡孙。 连贾赦听了都欢喜的喝了好几日大酒,又买了两个丫头进来服侍自己,以表庆贺之意。 这边凤姐儿已然开始说起今日平阳侯府的见闻。 当着王夫人,她也不敢多说儿子。现王夫人管家,她又刚刚回来,万事生疏。 小孩子这样小,稍微受点凉,发个热可就容易没了。 贾珠纵然养到二十,还说折就折了呢。 所以凤姐儿只带了从江南卖了死契的丫鬟奶娘回来,日日将儿子守得密不透风,反而不用荣国府的家生子。 他们背后都牵牵绊绊的,说不得就让人收买了去。 凤姐儿心上转着这些想法,却并不耽误她嘴上说话:“老太太,您今儿身子不爽,没去见着,当真是好大的体面。” “掌事内监戴内相亲自全程陪侯着,单那御赐之物就数都数不过来。” “今儿宾客也多,连平宁大长公主都亲自去坐了一回,然后留了文大姑娘在府里陪着林妹妹,自己按日子又往护国寺替老圣人点灯去了。” 大长公主也是个聪明人。她是太上皇亲妹,现在自然要做足了为兄长祈福的样子,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就倒到皇上那边去。 但这并不妨碍她给皇上一脉示好,为日后考量。 贾母一听倒是叹道:“大长公主都亲自到了?唉,我原该也去的,偏夜里吃了两口桃,白天就有些起不来。” 凤姐儿略垂眼,此番回来她就觉得贾母有些不对劲。 仿佛老了许多,最重要的是那股子心气没了。 居然默认了金玉良缘,不再将湘云接了来,也不再说替宝玉相看别的人家的女儿。 凤姐儿人虽不在京中,但留了平儿,也就是留了一只眼睛在府里。 听平儿说,贾母的转变也是从上巳节开始的。 那日她进宫去参加黛玉的及笄礼,之后奉商太后慈命,去了贵妃娘娘宫中说话。 回来就病了几日不说,从此就对金玉良缘默认了。 别人凤姐儿不了解,她可知道史家是恼了:贾母拉了这些年的配,最后又将史湘云撇下了。 史家二位太太便紧锣密鼓替湘云筹谋婚事,甚至考虑将她嫁到京外去。 凤姐儿将这些事略略一想。 听贾母仍在细问,便索性将今日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又笑道:“今儿我看有一抬聘礼倒是稀奇。竟还有卷柏、胶、漆、五色丝等物,还有些旁的,只是一晃过去,我也没看清是些个什么。” 迎春向来缄默。 探春刚想说话,然看着王夫人越听越阴沉的脸色,不由住了口。 倒是惜春忽然开口道:“凤姐姐不读书识字,所以不知道。听你说的这几样东西,大概是《通典》上记载的东汉古礼纳征之物。” “应当共有三十样,各色都有吉利的说法。旁的我也记不清,倒记得其中还有大雁、清酒等,雁则随阳,清酒降福。反正各有各的吉利处。” 凤姐儿一拍手道:“果然你们读书识字的人,一听就明白。” 然后又笑对贾母道:“可见保宁侯府有心呢,以后林妹妹的日子必然过的顺顺当当。” “今儿我看着打头那三件世子夫人朝服,当真是羡慕的不得了。这未出嫁是县主娘娘,一出嫁就是世子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当年我一见林妹妹就说,世上竟有这等标致的人物。可见是有大福气的!” 王熙凤夸起人来,简直如同流水席,可以三天三夜不停不重样的。 此时在贾母跟前叽里呱啦一大通,只将贾母说的眉目舒展。 直到想起贾敏来又落泪:“若是敏儿还在,看着玉儿今日,就更好了。” 诸人又连忙来劝。 然唯有贾母自己知道,她这泪不仅仅是为心疼黛玉而落。 更是为自己流的。 要是贾敏还在,她们亲生母女,哪里就能看着贾家和林家生疏至此! 贾母起了伤感的念头,便叫诸人都下去,自己要歇着。 王夫人一听林家的好事就烦,自然抬腿就走。 倒是凤姐儿这里一回屋,便见贾琏在发脾气,连着茶杯子都摔了。 “二爷,你生气也不当摔东西,再惊着儿子。” 贾琏这才压了压火道:“咱们不在京中,你道父亲干了什么?他看上了一个姓石的人家里几把古扇,要拿出五千两去买。” 凤姐儿笑道:“这有什么。这家里的钱咱们不花也是白填送旁人。由着老爷去吧。” 贾琏顿足道:“要真是花钱就好了!那姓石的,也是个痴人呆子。说平生只爱这几把扇子,别说五千两,就是五万两都不卖。” “结果那该死的贾雨村,为了讨好咱们府上,竟然设了个罪名,害死了那石呆子,直接一文钱不花,将扇子从人家家里抄来给了父亲!父亲还得意洋洋,对我说贾雨村的好呢!” “我看着这样下去,下回就该有人抄咱们的家了!” 贾琏当了这几年的县令,着实也有了些长进,尤其在律法上通晓了许多。连着王熙凤都跟着明白起来。 现下果然就道:“那贾雨村一门心思往上爬,连人命都不顾,哪里来的这样天打雷劈的种子!” 夫妻两人相对骂了一回贾雨村。 然此事已经做下,石呆子也不能复生。贾琏只得道:“等来日我往林姑父跟前请教去,能怎么弥补便尽量弥补了吧。” 然后又是一声长叹。 他是官宦人家出身,从小见过打死的奴才也不少,本来也跟贾家人一样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然自己当官断案,熟悉律法后,才知道奴才是奴才,良民是良民。 薛蟠当日之行,都该以命抵命的。 这可是大罪一桩。 贾琏本想着等商林两家婚事办完,再上门请教林如海。 然五月间,太上皇复发风疾,病体愈重。 皇上为此大发雷霆,当面斥责贵妃贤妃为人糊涂,谄媚蠢钝,以至于危及太上皇龙体。 太上皇宽仁,不忍加罪,只罚了一年俸禄小惩大诫。 皇上又加了一条,这一年,不许两妃再见母家女眷。 荣国府上下惶恐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通典中三十种聘礼: “元、纁、羊、雁、清酒、白酒、粳米、稷米、蒲、苇、卷柏、嘉禾、长命缕、胶、漆、五色丝、合欢铃、九子墨、金钱、禄得、香草、凤凰、舍利兽、鸳鸯、受福兽、鱼、鹿、乌、九子妇、阳燧,凡二十八物,又有丹、青。” 每一种物品的都包含不同的寓意:“元,象天。纁,法地。羊者祥也,群而不党也。雁则随阳。清酒降福。白酒,欢之由。粳米养食。稷米粢盛。蒲众多,性柔。苇,柔之久。卷柏屈卷附生。嘉禾须禄。长命缕缝衣延寿。胶能合异类。漆内外光好。五色丝章采屈伸无穷。合欢铃音声和谐。九子墨长生子孙。金钱和明不止。禄得、香草为吉祥。凤凰雌雄伉合。舍利兽廉而谦。鸳鸯飞止须匹,鸣则相和。受福兽体恭心慈。鱼处渊无射。鹿者禄也。乌知反哺,孝于父母。九子妇有四德。阳燧成明安身。又有丹为五色之荣。青为色首,东方始。” 第115章 我有靠山 宣武五年, 六月十五日。 商婵婵带着茯苓往东院见心斋去。 边走边与茯苓笑道:“大哥的婚事真是累得府里上下人倦力疲。如今总算是圆圆满满的完了, 这几日, 我瞧着人人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茯苓跟了商婵婵多年,比较敢说话, 此时就道:“大爷跟大奶奶新婚燕尔,姑娘这会子带了奴婢去, 怕不合适吧。” 言下之意,人家新婚,你去做电灯泡, 不大好吧。 商婵婵摊摊手,无辜道:“是承恩公府送来的几样难得吃食, 娘叫我送给大哥和大嫂的。怎么好怪我。” 茯苓心道:夫人的意思, 是让姑娘打发个丫鬟送了去,偏姑娘拿着鸡毛当令箭,想去找大奶奶玩,就以此为借口。 这会子又不怕大爷了。 商驰封了世子后,单独搬到了府内的东院,面积占据了四分之一个保宁侯府。 所以也是轩馆楼阁, 水榭亭台。 园中还有一弯曲水引进,汇成一方荷池,芰荷碧叶,望如蕃锦。 引入的水皆山泉所注,清可以鉴,临池为轩。旁边的见心斋便是商驰的书房。 如今正是夏日, 推窗便可见一一风荷举。 黛玉出生于江南,倒是喜欢这些碧波荷花之色,所以近日也常呆在见心斋中。 商婵婵这边寻了来,却见商驰屋里的大丫鬟名石榴的板板正正道:“回大姑娘,大爷和大奶奶往池上泛舟去了。” 她虽然还是商驰屋里丫鬟都具备的,那种规矩模具里印出来的刻板样子,但眉目间也带了些欢喜之色。 商婵婵便打趣道:“大嫂入门,你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石榴福身,喜滋滋道:“大姑娘说的正是。大奶奶神仙一样的人物,为人既尊重,待奴婢们又和气。” 还有一句不敢嘴上说,只能在心底呐喊:最难得是大奶奶能劝住大爷!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商驰可是个不好伺候的。 他素来规矩大,脾气也大,谁给他乱放了一张外头的帖子,或者给他乱动了一部书,都是严惩不贷的。 且商驰毕竟是男人,外头的事儿千头万绪,回家来可不会管屋里这些丫鬟的具体等级,各自分工。 反正是有了错,相关人员都连坐。 所以屋里也有些事无专执,苦乐不均、互相推诿的事情发生。 还是江氏偶尔看不过,出手替儿子管一管。 如今黛玉进门,商驰当即便叫了屋里所有人来给大奶奶的请安,当面把东院一应事务都交给了黛玉。 商驰屋里上下人口,也都欢天喜地。 不怕有人管,就怕没人管,还得自己干好,干不好就得罚。 这简直就像没有老师教,还要你自学成才考一百分,考不到就打。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现在黛玉入门,这些丫鬟们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见大爷又极敬重奶奶,凡内宅事一应交付,从无驳回的,自然更是死心塌地的服侍。 皇后本来还恐黛玉初为人妇,脸皮薄,若有保宁侯府的有脸面的家生子不服管束,叫她吃亏,特意从宫里给她陪嫁了四个宫女。 谁知全都用不上。 商驰屋里原本的丫鬟,比这些宫女还尽心呢,简直就将黛玉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大奶奶说一是一,她们只欢喜从此有了领路人,再不怕摸不准大爷的脉被罚了。 黛玉现在才知,当日商婵婵说的一点儿没错。 满府里所有人都怕着来大爷屋里服侍,一听说要派过来都能急哭,竟是真的。 黛玉在平阳侯府也是管了几年家的,此时整理一个东院上下几十人口,自然是简单。 不过一两日便将人口账务都弄得清清楚楚。 江氏体贴他们新婚燕尔,便说三月后再将府内管家之事交付黛玉,这三月先叫她松散松散。 毕竟平阳侯府没有当家太太,这几个月大婚的流程走下来,黛玉也受累不少。 江氏向来是个仔细人,不愿黛玉多心,还特意将她叫来将此事分说明白。 “玉儿。虽则咱们做了正经婆媳,但我心里拿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当女儿看。怎么为婵婵思量,就怎么为你思量。” “所以这管家事,我叫你迟几个月再接,并不是信不过你的意思。” 黛玉便笑道:“母亲为我的心,我都明白。” 江氏倒是叹了两句:“听你叫我母亲,我又欢喜又难过。 当日你那样小的一个人,跟在林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衣袖,声声唤母亲的样子还在我眼前呢。” 然后拉了黛玉的手道:“这两年京中事多。待完了这些事,叫驰儿带你回江南,为林夫人做一场水陆法事,也叫他这做女婿的正经拜见岳母才是。” 黛玉不期江氏连这样的事都为她想的长远,不由眼圈一红。 黛玉非普通闺阁女子,别说出嫁前林如海已将朝中之事与她分说明白,只说她亲眼在太后宫中见过的毒螃蟹,就足够让她明白,现在京中的水浑成什么样子。 她的父亲,她的夫君,甚至她的外祖母家。 所有人都搅在其中。 故而她也体谅商驰,并没有提过,让他带自己往江南林家祖坟去叩拜贾敏之事。 谁成想,江氏却都替她想到了。 江氏见她眼圈泛红,也禁不住要落泪,将她揽在怀中道:“好孩子,从前我再疼你也不好表现出来。毕竟宫内有皇后娘娘,宫外你又有外祖母。我自然不能越过她们去。” “可如今不同了。我疼你才是最正该的。” “好孩子,从今后咱们两府都是你的家。 往后长了你就知道了,商家没那么些规矩,什么三节才能回娘家,都是虚礼。 当年我娘家还在京中时,我几日不回去,先侯夫人还撵我回去呢。” “横竖都是自家套了车就走,不必拘什么日子。你念着父亲,逢他休沐日,只管回去便是。” 黛玉将头靠在江氏肩上,心中想着贾敏:娘亲,若你还在,看着我嫁了这样的人家,一定也会欢喜的。 如今且将这几日琐事暂且放在一旁,只说商婵婵,借口送吃食,就来寻他大哥大嫂当电灯泡。 谁知在书房里还没见着,听丫鬟说夫妻俩泛舟去了,商婵婵便笑道:“这时节已经有些热了,在水上漂着倒是舒服。” 走至池旁,果然见船亭下泊着一只小舟,平首而昂尾,徧身镌竹叶形。 船娘见了商婵婵,连忙请安:“大姑娘好。” “大哥大嫂往荷花池深处去了?” 船娘忙道:“大爷亲自摇着那只船,奴婢也不清楚,只依稀听见,主子们叫在陶然亭备了酒呢。” 商婵婵兴致勃勃登船:“大哥大嫂怎么自己躲起来喝酒,也不叫我一起。” 茯苓见她居然还执意要去,就将食盒放在船上,对商婵婵福身道:“姑娘要去,便自己去吧。奴婢没有胆量这会子去招惹大爷。求姑娘饶了奴婢。” 商婵婵:…… 然她自负现在有黛玉撑腰,所以并不似原来那么怕商驰。 只是摧着船娘划船。 茯苓站在岸上冲她挥手作别。 商婵婵坐在小小船只上,见这菰蒲四面,水禽啁晰,与江南水乡无异。 心道自家哥哥当日重修这东院时,果然处处都是按着黛玉的喜好来的。 她站起来举目四望,只见荷池中央有一亭翼然。里头依稀坐着两个人。 商婵婵便叫船娘往那里划去。 待接近了陶然亭。 商婵婵已然能看清两人服色。 只见黛玉身着一色樱色银线密织雪白玉簪花的绣裙,商驰则是一身月白与梅子青两色的长袍。 两人坐在一处,就是一副美妙的画卷。 商婵婵从下往上仰头看,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句诗:“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心内感叹:长得好看真是占便宜啊! 此时商驰和黛玉并不知电灯泡已经坐着船到了他们脚下。 夫妻二人正在对坐小酌。 商驰道:“当日我想玉儿为这个亭子题匾,题联。你却只肯提陶然亭之名为匾额,只道我见了这名就知道联是什么。今日你看看,我猜对了吗?” 当日商婵婵作为飞鸽传书,请黛玉题名。 黛玉题名为陶然亭。 商驰一听便莞尔,当即猜中了黛玉心中所想的诗联:“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与君一醉一陶然。 这样的情形,只想一想就要醉了。 自打这亭子落成,商驰便盼着能与黛玉一起在此赏荷小酌。 难得终于成婚,且今日有闲,两人便连下人都不带,独自来了这处对饮。 只见黛玉粉腮凝露,唇若施朱,点头道:“子承哥哥猜的不错。” 商驰便执着白玉酒壶亲手倒了一盏琥珀色的蜜酒:“那就请夫人饮了这杯吧。” 黛玉连着喝了两盅酒,不由两颊渐次生晕宛若流霞,一双剪水秋瞳,波光潋滟,更胜这菡萏映日。 商驰目光便如同能滴出水来一般温柔,刚要开口倾诉心中之言,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哥,林姐姐!” 然后就见商婵婵亲手拎着一个食盒走上来:“听说你们在喝酒,我就来送下酒菜了。” 并且极其自然的在黛玉身边落座,拿过一个酒盅,替自己倒了一杯,笑眯眯道:“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商驰:……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有靠山的我,就是最皮的我。人群中,我就是最亮的那颗星(电灯泡)。 第116章 提前提醒 且说商驰见妹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坐下了, 也不免一阵头疼。 这几日商婵婵也没少往他的东院溜达。借口也都差不多, 不是送个杯子就是送个碗。 他本想给妹妹布置些功课, 好叫她安静些。 谁知却被母亲严令禁止。 自打黛玉入门,江氏得了儿媳后, 也开始提前担忧自己女儿将来去给人家当儿媳。 于是特意将商驰叫了去道:“婵婵在家还能待几年呢?小时候你教导她也罢了,如今我不许你再勒掯她, 叫她在家里享些女儿的福吧。” 不单单江氏,连商铎,看着林如海这几日长吁短叹, 眉目间都是怅然若失,悲喜交加, 复杂莫名的神态。也有些同病相怜, 于是也对商驰嘱咐了同样的话。 商婵婵便好似去了金箍的孙大圣,一时商驰竟拿她没法子起来。 且原来商驰面色一淡,商婵婵就怕的避猫鼠似的转身就溜,片刻不敢多待。 现在却只躲在黛玉旁边对他笑,好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狐假虎威样子。 故而此时她这样一枚硕大的电灯泡坐在这里,商驰也不能撵她。 只问了句:“你都在家里呆了好几日了, 太后娘娘未曾召你入宫吗?” 商婵婵眨眨眼,笑嘻嘻:“现下老圣人事事倚重娘娘,便是有御医在跟前,茶饭也都经了娘娘的手他才肯用呢。 所以太后娘娘说,近来顾不得我了,叫我在家里跟着娘亲学理事即可。” 然后表情越发无辜道:“哥哥这样问, 难道是嫌弃我在家,想让我进宫吗?” 心道:你要是敢答应,我就敢去爹娘跟前告状。 商驰莞尔,笑容宛如明月清辉,和气道:“我怎么会多嫌着妹妹呢。 我总要上朝和去部里坐班的,我不在时,玉儿自己一人呆着也是无趣,你们两个正好可以作伴。” 言下之意,我不在的时候,你再来。 商婵婵全装作听不懂,单单纯纯“哦”了一声,然后靠在黛玉身上笑道:“我正是怕林姐姐无聊,所以现在就来陪她啦。” 商驰难得叫妹妹堵得说不出话,只得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酒。 黛玉见兄妹俩一个明示暗示,一个只管装糊涂,也觉得好笑。索性不开口,由着他们兄妹两个拌嘴去。 商婵婵说也不耽误吃,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似的,拿起筷子就吃。 他们夫妻小酌对饮,也不会空着肚子喝酒。 自然也是带了四色小菜来:乃是水晶蹄肴、清炒鲜笋、炸酥玉兰花片、烤鹿脯。 商婵婵素来爱吃油炸和烟熏食品,然到了这里,因自幼体弱,许多人拦着管着不叫她吃。 况且在宫里时她是跟着商太后用膳,商太后上了年纪,自然少用煎炸等物,都是蒸、炖等菜肴。 凡饮食皆以养生为主,搞得商婵婵虽然没到养生的年纪,却被迫跟着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此时她坐下,与商驰应答几句的功夫,已经吃了好几块酥脆的炸玉兰花片与焦香的烤鹿脯。 小小的碟子中,顿时各去了一半。 心中还遗憾:这要是炸鸡和炸薯条就好了,烤肉也行啊! 黛玉不免好笑,这到底是来送下酒菜的,还是蹭下酒菜吃得? 见商驰似要开口,黛玉唯恐他说妹妹,连忙打了个岔,问商婵婵道:“什么下酒菜叫你亲自提了来?” 商婵婵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方才她只顾着吃人家的,倒忘了自己还带了新鲜菜色来。 她打开食盒:“是承恩公府送来的——说是从金华千里迢迢弄来的火腿和风鱼。” 商驰莞尔:“怎么忽然送这些东西?” 各亲眷之家也会彼此送些吃食,但一般都是新鲜花样的点心,或者自家园子里头茬的果子,以表亲近之意而已。 商婵婵笑道:“这还是前两个月我跟谢翎说起金华火腿来。 他说:火腿久者无油,有松柏之味。风鱼久者如肉,有麂鹿之味。我说想不出这都是什么味道,他就去特意寻了来了。” 说来,自打进了六月,她未曾进宫,也十数日未见过谢翎了。 商婵婵亲手取出一碟子切得菲薄的火腿片。 “也不知松柏之味是什么?我猜无非就是太干了,吃起来像吃树皮罢了。我可不吃这个。” 她眼珠转了转:“要不哥哥先尝尝吧。” 商驰:…… 商婵婵又将色做金黄的风鱼端出来:“倒是说这鱼有麂鹿之味,我更感兴趣,可是巧了,咱们这里正好有烤鹿脯。让我来亲自尝尝。” 然后她就将一小片鱼与一块鹿脯一并吃下去。 黛玉见她神色有异,不由笑问道:“怎么样?” 商婵婵伸手摸到桌上的酒杯,连忙灌了一盅,这才说道:“咸,咸,林姐姐快再帮我倒一杯酒。” 这里她连喝了三盅酒,才压下了口中的咸鲜之味。 口中便埋怨道:“果然咱们吃不惯这些。谢翎叫人送来一整条火腿和一条大鱼呢,这可怎么吃!” 商婵婵不管前世今生都是北方人。用这种火腿用的很少,甚至在她心里,火腿一直都是淀粉肠的专有名词。 且本朝北方菜肴里,吃火腿的法子也不多,或清蒸,或片切,或炖汤,一般都是菜肴的辅佐。 较之火腿,北方更愿意吃新鲜的酱肉。 所以商婵婵想到那一整条大腿就愁得慌。 黛玉笑道:“叫人送到东院小厨房吧,明儿我给你做一道蜜汁火腿。”黛玉却是在江浙之地出生的。 杭人视火腿为常品,非数米为炊者,月必数食之。林家也有许多家传的制作火腿的秘方。 蜜汁火腿也是火腿最常见的做法之一了,使甜质浸于肉中,烂熟为度,口味鲜甜。 商婵婵点头,又重新将自己带来的两碟子菜收回去。 专心致志蹭人家夫妻俩的。 因听商婵婵说起谢翎,商驰的神色便端正了些,右手食指开始叩桌子。 商婵婵知道他这个习惯性动作,一见就头皮发麻。 果然商驰道:“有件事,我得提前给你透个信儿。我不深管你跟谢翎两人相处的如何,但从此后,你最好少见他。” 商婵婵心中一沉,道:“大哥,闽南出事了吗?” 商驰点头:“从前只是怀疑,然现在可以确定了:南邵国和南渥国虎狼之心,挑起叛贼海寇作乱,想要浑水摸鱼,趁闽地大乱割走闽南八城,乃至我朝更多的土地。” “他们本来是躲在叛贼后面供给武器粮食,徐徐图之。只等我朝放松警惕,再一举派兵攻下闽地。只是现在败露了。” 商驰将此事与两人细细分说。 南邵南渥都是小国,兵力有限。 所以原本挑动叛贼作乱,也是想找点替死鬼摸一摸闽地的兵力水准。然后他们好趁乱动手的。 并不想过早惊动京中,免得大军压境,他们不敌。 闽地八城都是沿海之地,易守难攻,尤其连成一片时,可借海域互相支撑兵力。 南邵南渥两国算盘打得很好:一旦拿下这八城,以他们两国擅长的海战,哪怕这强大的邻国派出数十万雄兵也不怕! 谁知道甄应嘉将闽地搞得一团乱,居然连叛贼都抵挡不住。 五日失三城,立刻惊动了京城,然后谢大将军就到了。 不单皇上,南邵南渥两国也恨死了甄应嘉。 你这咋练得兵,居然连一窝子海贼都打不过! 害的闽粤两地大军云集,齐压闽南! 谢大将军更是带了几个用熟的副官来亲自指挥战役。 这闽南之地,当初还是太上皇带着几家打下来的呢。其中就有谢家,他们家可是熟悉海战的。 况且谢羽册可不是周家兄弟二人,他用兵极娴熟。 两国想打他个出其不意,可就难了。 要不是听说甄应嘉被押解回京,南邵南渥的将领也很想弄死他。 然而打墙也是动土,开弓没有回头箭。 两国便悄悄在背后支撑叛军,准备让他们以凤山城拖一拖谢羽册,他们去谋其余几城。 现在终于被识破。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暗中的。 现在,当面锣对面鼓的撕破脸,倒是有所提防了。 别说闽南的兵力暂且够用,就算不够,皇上也早下旨,周围各省随时待命,准备调防。 总算不会突然被人敲了闷棍。 商婵婵疑道:“这难道不好吗?” “从长远说自然是好事,只是剿匪骤然成了国战,谢大将军就被钉在了闽南——临阵换将,军中大忌。 只怕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了,皇上已经准备,让谢翎八月后就往闽南去,协助父亲。” 商婵婵默然。 商驰继续道“前日,父亲给我看了谢大将军从闽南寄来的书信,是为儿子提亲的。” 商婵婵筷子都顾不得放下,忙问道:“父亲怎么说?” 商驰摇摇头:“父亲似有反悔之意。不单是父亲,太后娘娘也不赞同。” 太后娘娘对保宁侯府的原话就是:“谢家父子若是胜了这场仗,必然又是加官进爵的大功。” “然本宫在宫里挣一辈子命,如今已是太后之尊。咱们府上也是刀尖上滚过来的从龙之功,你也位极人臣了,难道还不足? “何苦搭上女儿去陪谢家走这一趟?胜了,未来也不过是个国公夫人,若是败了,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商太后虽不肯说不吉利的话,但商铎也懂:若是打了败仗也无妨,不过承恩公府萧条几年。 可若是战场上谢翎出了什么意外,难道让商婵婵搭上这一辈子? 本朝可是十分忌讳女子改嫁,都是推崇节妇,道德捆绑女性一辈子守寡。 平时商太后听说谁家有这样的女人,还能笑着称一声贞节可佩,可轮到自家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商太后养了商婵婵几年,又是血脉相连的姑侄,自然要处处为她打算。 原本她只是观望态度,谁知现在闽南彻底乱了起来,三国以凤山城为中心,已经打成了一团。 眼见谢翎马上就要上战场,商太后当即就反悔了。 第117章 婚事之变 就算商家谢家定了亲, 商太后说不得还要找些八字不合等正大光明的理由来退婚。 何况这还从未定下, 商太后自然不肯允诺。 什么两家说好的默契,直接准备一笔勾销。 于是商太后只告诉商铎:“趁早换一个清贵世家, 叫婵婵安安稳稳过这一辈子。 她要是稀罕诰命,等太上皇的事儿完了, 本宫豁出脸面去, 也为她要一个恩典就是了。 谢家小子是不错, 但也不见得没人比他强。 婵婵还小呢, 细细去寻一户好人家,本宫这里也会好好替她挑一挑。” 商铎在商太后面前一向是鲜少辩驳的。 况且他心中对这门亲事也有些反悔之意。 不过是觉得有些不好对谢羽册开口:现在人家征战沙场为国效力,自己这边就釜底抽薪,做出悔婚之举,实在是有违仁义之道。 但为了女儿, 他很准备不仁义一把。 没有什么, 比他想象中女儿要去守寡来的更可怕了。比起这个, 什么仁义脸面都见鬼去吧。 于是就将此事与长子商议了一番。 此时商驰便将这些话说与妹妹听。 商婵婵脸色发白:“我不要嫁旁人。爹爹从前讲过尾生抱柱的故事,颇为赞叹, 怎么今日自己却不守信用。” 她这话说的已然是极不符合闺中女儿的体统,但商驰却并未开口斥责, 只是静默。 黛玉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婵婵,你先别慌, 还不至于这就给你另外定亲。” 商家也不会平白去得罪承恩公府。哪怕反悔了,也会再拖上一段时日。 商婵婵咬了咬嘴唇,将脑子里“嗡嗡嗡”的声音赶走, 眼巴巴看着商驰:“大哥,你会帮我吗?” 商驰垂目:“说实话,当日我肯在父亲面前替谢翎说好话,并不曾预料到今日有这样要紧的刀兵之乱。” “作为兄长,我跟父母一样,自然是盼着你一生顺遂,不必经历波折。” 黛玉不由想起林如海为自己起的字:怿安。 天下所有真正疼爱子女的父母,自然都是这样的期盼:平安喜乐。 所以她也能理解保宁侯和商太后的心意。 甚至如果将来她有女儿,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会希望为她另择人家。 可是黛玉也明白,同为女儿家,她跟商婵婵心意相同,不愿意像个瓷娃娃一样任人摆布,被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商婵婵再次强调:“不管哥哥帮不帮我,我都不会为了这些莫须有的担心,就另嫁他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难道爹爹能捆了我上轿子不成?” 商驰微微蹙眉,叩着桌子道:“这话你绝不能在父亲跟前说。他未必舍得怪你,但肯定会怪谢翎教坏了你,反而会下定决心将你们分开。” 商婵婵垂头:是了,这可不是现代,你有点反抗精神,拿着身份证离家出走,能够自己把婚事办了。 在古代,父母不同意的婚事,就是违法,抓到可是要仗刑流放的。 那些私定终身根本是话本子编出来忽悠人的。 见商婵婵不吭声了,商驰这才叹道:“我正是因为比父母知道你的性情,才提前跟你提个醒。” “说来,这事在我心里想了几日,左右为难。不单你,连玉儿也没有告诉。”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 黛玉明白商驰的心思。他本意大概是跟保宁侯一样,所以压根没打算将此事告诉商婵婵。 只是刚才见商婵婵提起谢翎的神态来,商驰不由心惊:他向来见微知著,只一打眼,就知道,妹妹跟谢翎之间的情义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于是才改了态度,将此事说了出来。 正是怕以商婵婵的性情,所有人都瞒着她,来日木已成舟,她真的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那一家子可就悔之晚矣。 商婵婵起身福了一下:“多谢大哥。” 商驰现下告诉了自己,说明还是偏向自己这边的。 黛玉想了想道:“此事还是太后娘娘说了算的。否则便是父亲允了,太后娘娘一道懿旨下来,照样是不成的。” 至此,商婵婵才觉得,自己的姑姑不仅是慈眉善目,教养了自己数年的亲切妇人。 她还是一朝太后,是一言可决旁人生死离合的君。 商驰点头:“是,所以方才我问你最近有无进宫——太后娘娘未必是忙碌才不召你入宫,大约是为了从现在起开始分隔你与谢翎。” 商太后眼明心亮,对商婵婵的小女儿心思多少也看在眼里。 所以索性不叫两人再见。 商婵婵心底发寒:她是真的敬畏商太后。 这位可是拿定主意,都不需要跟母家商量,单枪匹马就准备干掉太上皇的女人。 是从四十多年宫斗中存活下来,并且一举夺冠的女人。 她要是个好说服的,哪里能有今日。 至于商婵婵那些小聪明,在她跟前更是不够看的。 “大哥……”商婵婵双手合十:“你救救我吧。” 商驰手指一顿,半晌才摇了摇头:“婵婵,我将此事告诉你,并不是支持你的意思。第一句我就说过了,我不知你跟谢翎两人相处的如何,但从此后,你最好少见他。” 看着妹妹的脸色白的像是莹莹雪地,商驰按下心中不忍,继续淡淡道:“咱们这位太后姑姑是个不可转圜的人,没有人能帮你。” 商婵婵转头去看黛玉。 黛玉拍了拍她的手,冲她点了点头。 然后商婵婵便起身告退,她起身时略有些摇晃,然而稳了稳身形后,走的却很稳当。 一步步下了亭子,甚至还对船娘笑了一下:“将我带回岸上去吧。” 商驰看着妹妹的背影,心中也不免酸疼,不由举杯再饮。 黛玉见他自斟自饮,便道:“皇后娘娘曾给了我一张宫中酿酒秘方,是先孝义皇后的方子:正是取这青盘翠盖中,最嫩的叶心与荷蕊,加药料,制为佳酿,名蓬花白。据说味道清醇,玉液琼浆不能过也。” “待明儿我叫人取了所需之物,咱们一同酿一坛尝尝。” 商驰见妻子言辞舒缓,不由叹道:“你定是要替婵婵劝我。但是玉儿,这件事,我不能去帮她。” “若是此时我帮她达成心愿,来日,谢翎真的在闽南……” 商驰摇头,手指轻轻滑过杯盏:“这世上有的事我可以去赌一把,有的不行。” 黛玉侧首望着一片碧色。 “好,那我不劝你这事,劝你喝酒解忧如何?” 因这陶然亭是商驰早就为黛玉备下的,于是在亭子一角,摆着一张矮塌,一架凤尾古琴。 黛玉坐于琴前,玉手如素,轻轻拨弄琴弦。 “东风劝酒生绿波,劝君且饮吾作歌。” 商驰依旧是右手轻轻扣着桌面,合着节拍。 黛玉的声音如同明珠落于玉盘:“天边明月不常好,世上浮云事日多。况当吾月向清昼,日中空有麒麟阁。” 琴音袅袅,散于水波之中。 商驰默然。 黛玉无需再劝,他已然明白。 月尚有阴晴圆缺,人这一生谁能顺遂。 且月就是月,当它偏爱夜色,哪怕清冷孤寂,也都甘愿。 否则便是白日麒麟,也全是无用。正是所谓的,千金难买我愿意。 黛玉起身来至商驰身边。 “青天为车,日月为轮。载我百年,辗转苦辛。” “子承哥哥,人这一世最长不过百载。本就是欢喜的时日短,苦辛的时候长。若是没有真正的知心人在身边,这数十载,要怎么过得下去?” “世人皆以为女子夫荣妻贵,诰命加身,子女出息,就是最有福气的。” 黛玉想起皇后的面容,叹道:“子承哥哥,论起这些,世间谁比得过太后与皇后娘娘?” “可你瞧她们,却再不愿自家的女儿入宫。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商驰忽然开口道:“玉儿,其实我们定亲前,保宁侯府风雨飘摇之景便如今日的谢家。” “岳父大人是不是也曾像我劝婵婵般劝过你?” 黛玉莞尔:“是。那时府上还不如承恩公府呢,起码谢公子只是往战场去,他身份贵重,应当无碍。” 商驰接口道:“是了。我们还不如谢家呢。当时父亲天天被太上皇斥责德不配位,霍乱朝刚。朝中多少人,以为我们全家不日就要被抄家流放了呢。” 他望着妻子姣好如玉的面容笑道:“那玉儿不怕吗?怎么说服岳父大人的呢?” 黛玉目光明亮,更胜天中星子。 “我告诉父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商驰一怔后,才伸手握住妻子的手。 只觉得胸腔间全是翻涌奔腾的血液,将他一贯的温和淡然、筹谋克制冲的半点都不剩。 经过妻子这一劝,商驰终是不再旁观站中立。 他出面稳住了保宁侯,并未让父亲直接写信回绝谢大将军,只道妹妹还小,再等一两年也无妨。 甚至进宫向太后请安时,也旁敲侧击,劝了几句。 商驰自幼就是个靠谱的形象。 多年行事稳妥从无错漏的信誉累积,关键时刻就体现出来了。 这会子他说话比商铎都管用。 商太后听他之言:“太后娘娘,此时一动不如一静,要下决断也为时尚早。不必这样急着就伤了谢家与皇后娘娘的心肠,尤其是,谢家可是大皇子的母家。” 以此劝住了商太后:必要时候可以得罪,但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就往死里得罪隐形太子和承恩公府,实在没有必要。 商驰从宫中回来,便对妹妹道:我为你争取了最多两年的时间。剩下的便交给天意,只看上天肯不肯成全你们了。 然而上天并没有让他们等这么久。 宣武五年七月初二。 闽南之地再次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南安郡王周恒贻误战机,疆场抗命,以至兵败,闽南凤山城以东之地皆落于敌手。 满朝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8 22:19:38~2020-01-20 23:4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 2个;倾夜、青青翠微、糯香碎银子、月亮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茗柠湖畔 66瓶;吴小舞的白日梦 60瓶;40764271、5079565、田酷酷??、lilith 20瓶;安木兮、北方以北、人间一只大猫、南潇 10瓶;糖稀、晓未央、xiaolinhuizi 5瓶;某风、tracy 3瓶;冰雪、鹤起风生 2瓶;昙幽、鱼非鱼、叶啡君、桃灼夭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黑色七月 哪怕许多年后, 商婵婵再想起宣武五年的七月, 仍然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 整个京城,宛如黑云压城。 每一个人都切身感受着阴霾。 七月二日,闽地战败的战报传入京中。 七月八日,南安郡王被押解进京。 七月十日, 宫中传出消息,太上皇有意以和亲换闽地安宁。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当夜,太上皇再次发病, 自此口不能言。 七月二十二日,王子腾奉圣旨归京, 途径南黎县,突发重病, 卒于当地。 七月二十九日, 太上皇驾崩, 国之大丧, 天下缟素。 整个七月,在商婵婵的记忆里,宛如一场雪崩, 铺天盖地的冰雪滚滚而下, 裹挟着其中的每一个人。 如今且说宣武五年七月四日。 七月初二送来的战报只有一个惊人的结果, 七月四日送来的,便是完整的过程。 这中间的二十四个时辰,皇城中灯火通明, 上至帝王,下至六部中最小的执笔小吏,都通不曾睡。 许多年后,史书记载中的闽南之战如下: “宣武五年,六月二十九日。 闽粤总督谢羽册谓众曰:‘凤山城为叛贼逆伪都,防御极严。顿兵坚城之下,最为兵家忌。 现我等已与之周旋月余,当假行退兵之事。乘今夜令节贼疏懈时暗袭,此李愬入蔡计也。’ 故大军退去,唯有谢将军亲率千余人趁夜折返,趋兵抵城下。 贼果庆胜,皆酣饮,谢将军带兵一鼓下之,叛贼仓皇跣足遁。 至此,凤山城破,可谓闽南之征第一战功。 若按计行事,闽南之地当可传檄而定。 然南安郡王周恒与镇海总制周琼贻误战机,接应不及,以至谢将军等数千军士为数万敌寇所困,于凤山城浴血而战。 终至闽南凤山城以东之地四城尽失。” 宣武五年七月四日辰时。 商铎等人皆肃立御前,听兵部尚书耿忠文抖着声音解释此事。 谢羽册本来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带人突袭凤山城,周恒周琼两兄弟两方策应。 凤山城一旦拿下,叛贼就只剩了一个阜城,再也没法兵力呼应,被赶到海上去就是早晚的事儿。 计划进行的也很顺利。 谢羽册已经带兵在凤山城外呆了快两个月,还佯装攻了几次城。拖了这些日子,再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退兵,叛贼也都深信不疑。 当夜又唱又跳,甚至还摆起了宴席。 以至于谢羽册带兵突袭的时候,十分顺利,两个时辰就拿下了凤山城,就跑了几个机灵的叛贼副首领。 然而,在凤山城整顿兵力的他,没等来策应的周家兄弟,倒是等来了数万的南邵南渥国军队。 南安郡王不但没有派兵来增援凤山城,替换谢羽册,反而缩兵不出,直接将凤山城以东的四城拱手让人了。 当然,周恒不是得了失心疯,也不是叛国,他也有说不出的苦衷。 他在闽地八年,以为自己将此地管理的还挺好呢。 谁知道漏的跟筛子似的,连他驻扎的大本营,靖西城中都有大批的奸细叛贼。 他这边在兵营刚准备点兵去策应谢大将军,就见有人哭着来报:南安郡王府被叛贼给围了。 叛贼手持火把兵刃,威胁道:如果周恒敢出兵,就烧了南安郡王府,让他的两个女儿跟着陪葬。 周恒经过了什么样的思想斗争,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大家只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他按兵不动,将谢羽册等数千将士坑在了凤山城。 本来的大好局面,登时翻转,南邵南渥国驱兵直入闽地。 其实谢大将军是个谋定后动的人,他本来就不信任周家兄弟:一来不信任他们的人品,二来更不信任他们的本事。 所以将自己手下四个最心腹的副将,在周家两兄弟手下各自插了两个。 然周恒此人办事不行,坏事很灵。 他打定主意按兵不动,也不忘当即软禁了谢羽册的人,免得他们抗命出征。生怕叛军一个疯狂,真的烧了他的王府,害死他的女儿。 家国难两全。 周恒最终还是选择了家。 哪怕知道回京后要面对皇上的龙颜大怒,说不得全家都要遭罪。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们落入叛贼手中。 他离家八载,走的时候小女儿还是小小稚子,如今已然是窈窕少女,对他这个父亲敬慕有加。 这几个月来,父女朝夕相处。 就在昨日,两个女儿还送了他一套亲手做的,崭新精致的夏日常服和靴履。 他深知这些叛贼海寇的疯狂之处。 要是自己坚持出兵,他们不会仅仅烧掉府邸,更会进入其中烧杀抢掠。 那他的女儿要遭受的,绝不是清清白白简单的一死,只怕要受尽折辱,求死不能。 周恒恨得心都滴血。 他没有办法,他只消想一想两个女儿将要遭受的一切,他就不能下出兵的这个命令。 于是他不顾凤山城中浴血奋战的将士,也不顾整个闽地都陷入战火的平民。 只是策马回了王府,于门前与叛军对峙,要求他们不要伤害自己的亲人。 彼时周文然坐在府中,搂着哭泣的妹妹。 她明白,因为她与周静然都是女儿家,所以叛军并没有直接闯入王府,挟持人质——本朝对女儿闺名看的极重。要是曾落入敌手,毁了清誉,那跟杀了她们也差不多。 于是叛军不敢这样做,生怕激的周恒点兵出征。 只是围在府外。 这就给了周文然行动的自由。 她原也是闺阁女儿,少出二门之外。 现在却终于下定决心,将周静然交给自己的嬷嬷。 她孤身一人径直往外走,在满府下人惊恐的目光中,一直来至中门外,与父亲隔着一道朱门相对。 周文然的手里,还拿着从南安郡王书房里取来的一口开过刃的宝剑,寒光凛凛。 她在门内站定,故作害怕道:“爹爹不要抛下女儿。”以迷惑外头为着的叛军。 然在内却持剑逼迫下人在府中各处悄悄洒了油。 她狠下心来,亲手点了火折子,自行将整个南安郡王府付之一炬。 等叛军发现时,已经火势冲天,他们也来不及冲进去抓人质了。 好在南安郡王府是武将世家出身,从来喜欢在府里留一道地道之类的后手。 周文然与周静然才没有活生生被火烧死,反而逃过一劫。 周恒在府外,看着火光滔天,目眦欲裂。 这才命人射杀一众围堵王府的叛军,然后打马回京营,点兵往凤山城去。 然而,此时距离他与谢羽册商议好的,也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 周琼也不期兄长能干出这种事来。 当场气的吐血。 他一份兵力恨不得分成八瓣用,总算是守住了凤山城以西的三城没有落入敌手。 然凤山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他也再无兵力去增援谢大将军了。 甚至因周恒之举,周琼手下都差点闹兵变。 起码谢羽册的两个副将,对他们姓周的没有半点信任。 自行带了两队人马往凤山城去支援自家将军,根本不听周琼的指挥。 将令不通,整个闽地就更是乱成一锅粥。 可以说,周文然此举,深明大义,随机应变,比她亲爹强出去百倍。 要不是她这样当机立断,火烧南安王府,逼的南安郡王出兵,只怕现今闽地要失的就不是四城了。 甚至整个闽地,连着谢羽册本人都要折在这场战役里头。 饶是这般,在孤军奋战的十二个时辰里,谢大将军仍是右臂中矢,伤势颇重。 战报发出时已是六月三十日晚间,彼时军医还正在紧急救治谢将军,现别说让他上马指挥征战了,连性命一时都在悬殊之间。 闽地可谓群龙无首。 好在之前谢羽册早已与镇粤总兵张逸真交代过,闽地一旦有变,立刻调防驰援。 两人交情甚笃,从前还曾并肩作战过。 此时有他赶来坐镇,闽地才勉强稳下来,不至于一败涂地。 然张逸真到底是事从权益,赶来应急的。 况且他也不想背这么大的黑锅啊! 且敌军一旦攻破闽地,下一个不用说,肯定是他的粤地。 他坐在人家家里,万一自己地盘上出点什么事,这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吗? 于是便一封封折子往上递,陈明闽地军情紧急,简直是声泪俱下恳请皇上调任将领来此接任谢羽册之职。 耿忠文将闽地现在的状况解说完毕,整个御书房一片寂静。 气氛压抑的要命。 商铎都要鼓一鼓勇气才敢开口。 “皇上,将谢大将军调回京城吧。此事非他之过,闽地如今不宜治病,要是耽误了病情以至谢将军殒命,岂非国之大痛。” 皇上眉头皱成一片,终是颌首:“叫他回来。” 不过,经此一事,谢羽册虽无过,但也绝对无功了。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这将是毕其功于一役的大战,拿下凤山城,以此为据点,几年内完全可以将叛贼和两国军队赶回海上去。 然后他功成名就,荣耀回京,加官进爵。 剩下些扫尾的事情,正好让儿子来干,还能积攒战功,增添履历,完全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谁知道让南安郡王给他坑死了! 他到底是闽粤总督,是总指挥,这事得负个领导责任。 要不是他总算拼死守住了凤山城,使得闽地一半未曾落入敌手。这回回京还得被削职问罪呢。 什么功劳,更是想都不要想。 谢羽册确实没想到,那可是靖西城,南安郡王呆了整整八年!居然能管的跟个筛子一样。 居然让叛军在城内,就把他的王府给围了! 这要不是真实发生了,就算有人提前告诉他,谢羽册也不能信啊。 从前他们只觉得南安郡王武略平平,不能建功,只能守成。 现在才明白,周恒这哪里是平平,他这根本就一点都不行! 当真是还不如他十几岁的女儿强。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 现在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的谢大将军,心里再是懊悔也是白搭。 作者有话要说:想在作话里说一点与无关的事情。 我本职工作是个医生。 所以想提醒下每位看文的小可爱,在最近尽量避免乘坐地铁或公交,尽量避免群聚,出门正确佩戴口罩,勤洗手,勤通风。 安全是第一位的,希望每个人都平平安安。 第119章 唯有自己 商铎也明白, 现在谢羽册身上的伤是一回事,估计心里的憋屈反而更厉害些。 他打小就在兵营里头混, 大大小小的战役参加的也不下数百。 谁知临了了, 居然让周家给他坑成这样! 皇上沉声道:“叫谢羽册回来,待伤势好些, 就近坐镇京营吧。” 商铎凛然:皇上这是要对王子腾动手了。 耿忠文躬身道:“皇上,谢将军的带去的四位副将, 现已了解闽地战况, 不宜调动。只是……只是换了将领, 恐军令不协。” 军中派系最重。 谢羽册这回被人坑成这样, 再换了旁人去, 估计他的手下也是阳奉阴违。 说不得就有冲动的,自己跑出去单挑南邵南渥国军队了。 耿忠文继续道:“能否命承恩公亲自前往闽地。” 皇上摇头:“承恩公素有足疾, 且已年过六十,如何能出征。” 耿忠文等的就是这句话, 于是继续道:“那请皇上命谢副营提早出征,代父坐镇闽地吧。” 谢翎时任京营副统领,所以耿忠文称他一句谢副营。 商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有反悔的意思, 但这几年还是将谢翎当女婿看的。听耿忠文这话, 忍不住就要生气。 现在将谢翎送到战场上,跟从前所说的,叫他去协助父亲可截然不同。 这简直就是拿他去堵窟窿的! 不过是怕谢羽册的心腹不受旁人管束,就用他的亲儿子顶上,让谢翎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林如海开口道:“谢副营才十七岁。” 耿忠文赔笑道:“皇上也曾金口玉言, 称他有志不在年高。且谢家三代为将,谢副营家学渊源,自然比人强些。” 商铎眉毛一挑,刚要说话,皇上已然开口:“即刻将周恒押解回京,周琼贬为凤山城郡守。命谢翎暂代其父官职,往闽地去。” 众人大惊。 耿忠文忙道:“皇上,便是派谢副营去,这,这闽粤总督的职位,他也太年轻了些。 只怕不能担此重任。不如请兵部派出几位官员为监军,暂代闽地之职。 臣忝为兵部尚书,不敢不为国分忧,愿请缨前往。” 商铎简直要气的骂人了。 合着派谢翎去,就是吃苦受累的活得干,官位没有是吧!你耿忠文算盘打得挺精啊! 你带着兵部的官员去监军。 有功劳就分润,有祸事就往谢翎这个带兵的身上一推是吧! 你姓耿的现在主意倒是挺多,一个接一个的。 怎么前些日子一有事问着你,就跟哑巴似的,什么事儿都往我头上推呢? 当时不敢惹谢羽册,就把闽地的事儿一推二五六,全当你兵部死光了。 现在看着谢翎年轻,觉得他压不住阵,你倒是跳出来等着抢功了。 商铎要不是武力值不行,都恨不得挽袖子打耿忠文一顿。 连林如海也不禁蹙眉。 皇上眉目泛着寒冰一样,盯着耿忠文。直将他看的站不住,跪了下去。 冷汗涔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时着急,实在是有些失言。 他作为兵部尚书,这些年被谢家压着自然不忿,现好容易有机会,当然要抓住。 然刚才一听皇上居然有委任谢翎的意思,情急之下,这才露了峥嵘出来。 皇上冷笑一声:“监军可以有,然朕另有人选。倒是耿卿家,你这兵部尚书做了十六年,也该歇歇了。” “谢羽册既然伤了手,以后上战场怕是难了。” “这兵部尚书的位置,你就退位让贤,让他回来接任吧。” “朕想着,他总不会坑自己儿子的。” 耿忠文大汗淋漓,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皇上说完最后一句,已然声色俱厉:“拖出去!国难当前,还只想着自己的功名利禄,这种尸位素餐的人,都叫他们滚下去,换能干的上来!” 耿忠文算是比较滑头的老臣。 平素顶多是消极怠工一点,并不曾跟皇上对着干。且他在兵部呆了三十多年,尚书干了十六年,又无大错。 皇上也就捏着鼻子一直用他。 然自年后闽地战事爆发,皇上对他就越来越不满。 他凡事都不敢拿主意,只看着太上皇眼色和皇上的喜好,忖度着行事,只求不夹在上头两位大佛间危及自身。 既不敢替甄应嘉求情,也不敢上书请求惩治甄应嘉。 完全是尾巴一夹,当自己是个哑巴。 当时险些没把商铎累吐血。 天天被太上皇骂完,还得回头通宵达旦的干活。 甚至跟林如海抱怨过:“兵部根本就是算盘珠子,不拨不动。耿忠文遇事只会磕头,全都不管。” “要是你再撂下户部的摊子,我这个宰相也不必干了,直接躺平等死就行了。” 他跟林如海都抱怨连天,当然不会在皇上面前替耿忠文遮掩,简直是按三餐频率打人家的小报告。 于是皇上对耿忠文久有不满。 见他居然这时候跳出来了,当场就动了火,让他直接卸职滚蛋。 朝中之事暂有定论。 而对商家来说,还有私事。 比谢羽册本人到京更早的是一封他的书信。 他只余左手可以写字,于是言简意赅,只有一项内容:谢家从前提亲之事,请保宁侯府当做不存在,不必放在心上。 实在是谢将军也未想到凤山城一战,会打的这样惨烈。 本想着先替儿子定下婚事,等他八月回京好过礼,免得时间上局促。 如今自身战败,还需要谢翎前来收拾摊子,谢羽册便知婚事大约不成了。 兼之收到京城儿子的书信。 谢翎在信中除了问候父亲,也提出暂不必与商家再议婚事了——起码在闽地局势好转前,他不准备将两人的命运捆在一起。 这世间对女儿总是苛刻些。 男人犯了再大的错误,只要悔改,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女儿家却是一点错漏就会被口诛笔伐,千夫所指。 谢翎不愿意商婵婵也得经受这些。 可他也并不舍得叫父亲直接退婚,断了两家联姻的希望。 在谢翎心中,商婵婵藏着这样大一个秘密,却迷迷糊糊的总是露出尾巴来,除了自己谁又能明白她呢?谁又能真正护着她呢? 幼时谢翎只觉得他们身为公侯之家的贵胄子弟,只需持定自身,努力奋进,再有家族亲人相护,世间便无不能事情。 然时代洪流滚滚而下,身前相护之人一一老去倒下,才明白,这世间实在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若是三年内他还回不来,两人今生大约是真的有缘无分。 于此同时,商婵婵手里攥着一枚兔子玉簪,抬头望着商驰:“大哥,谢翎几日后出征?” 商驰看着妹妹,竟一时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商婵婵的神色太平静了。 像是一泊幽深水泽。 从七月二日至今,不过短短数日,她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再看不出是个孩子。 她就这样仰起脸平静地看着商驰。 一双眼睛亮的像火。 黛玉见此,不由眼圈一红:“婵婵。” 商婵婵还知道回头对她笑笑:“林姐姐,你别担心。我只是想在他出京前见见他。也说不定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商驰叩了叩桌子:“还要再拖几日。因老圣人有意让王子腾往闽地去平乱。” 皇上怎么可能现在把王子腾放过去。 此人本事也有,心眼也有。 哪里能看不出老圣人山陵将崩,皇上就等着秋后算账呢! 这会子给王子腾兵权放他去闽地,简直是放虎归山,他有点魄力都可以自立为王,揭竿而起了好不好。 就算他被京中亲眷家族所累,不敢造反。 但也肯定会养寇自重,设法使闽地一直一团乱麻,让皇上不敢动他。 商婵婵点头,忽然道:“朝中难道没有和亲的意思?” 商驰眼波一动,问道:“你现也不进宫,怎么会知道此事?” 商婵婵淡淡一笑:“我猜的。遣妾一身安社稷,不是常有的事儿吗。” 商驰点头:“老圣人确有此意。忠勇王爷已经进宫探过消息了。” 皇上没有公主,忠勇亲王生怕拿萧荔容顶上,所以不等朝中听说此事,他已然闻风而动,连忙扑进宫里来,给他亲爹和亲哥哭了一通。 得到哪怕和亲,也绝不会让荔容郡主去的准确答复,忠勇亲王才又爬起来,回家继续去干他的木工了。 商婵婵低头数了数手指:“那就是还有几日周旋的余地。哥哥,我见见他成吗?” 见商驰不答,商婵婵也不似从前撒娇耍赖,只是平静道:“大哥,你放心,只是见一见。交代几句。” “大哥将他请到咱们家藏书斋即可。” 商婵婵露出一丝笑容:“说来他第一回护着我的时候,就是在那里。” “想想也可笑。大哥,这五年来,我竟没什么进益,行事还是顾前不顾后,总是托赖旁人为我描补。” 商驰与黛玉对视一眼,都见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他们宁愿她哭一会,闹一回。 也好过这样平静。 现保宁侯忙得回不得家,商驰要想带谢翎悄悄进一趟前院并不难。 他望着妹妹的眼睛,终是点了点头:“好,只这一次。我与玉儿就在院中等着你们。” 黛玉本要留下陪商婵婵一同睡,反叫她推走了,还笑了两句:“我可不敢留下嫂子。这满屋丫头又不是摆设,我能干什么?哥哥嫂子快去吧!” 因知道姑娘心情不好,茯苓并不曾带了人在屋里站着,免得像监视她一般,人乱糟糟的看着也会更烦。 只是跟灵芝两个隔了帘子静静站在外面,然后竖着耳朵,不肯放过一丝动静。 保宁侯府富贵,商婵婵又是唯一的姑娘家,屋中自然是一色大玻璃镜,照的人毫发毕现,不比现代差多少。 往日,她就很喜欢这镜子,就如同喜欢那西洋钟和西洋香水一样。 让她想起她原本是谁。 她天生亲缘淡薄,父母去的早,亲戚又不当人。 前世的二十年,她也是看惯了脸色,极为会察言观色的人。 正是因为看惯了脸色,所以才能一朝回到了个孩子的身体后,就迅速学起撒娇、依赖、装柔弱,抱大腿等全挂子的武艺。 在内哄得了江氏,在外哄得了太后。 别说五年,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 于是五年下来,习惯到,她以为自己就是商婵婵。 此时她笑了笑,伸手点了点镜中人的腮,无声道:“婵婵,我做了五年的你,但从今后,我要做我自己了。” 若说当日拿定主意将自己的事告诉谢翎,让她心头桎梏去了一半。 那今日,便已然全然解开。 她不由想起几年前,黛玉从贾家脱身出来,整个人为之一变。 那时她还只是随口笑道:“姐姐今日之举,竟然有明悟超脱之意,让我想起之前看的一句佛家之言:菩提何来有正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世人都是烛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全然是灯下黑。 从那后,她又误了这么多年。 黛玉做了黛玉,没有做泪水空流的绛珠仙子。 但她自己,却又做了许多年的商婵婵。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学着做一辈子别人,也不会有进益的。 镜中的脸,不再有她故作的稚气,只是平静。 商婵婵望着自己,不由笑了笑:“脱去身上旧枷锁,从此唯有我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已经到最后一个波折点啦。 看文的小可爱们如果觉得吊得慌,可以攒着完结一起看~年后完结我会第一时间在文案标注哒。 PS:事关笔者拜年红包: 谢谢大家支持,过大年当然要送红包~ 过年1月24日,正巧也是本文的124章(太巧了,不是故意算的),我给大家拜年~ 到时候小可爱们不要忘记在124章留爪,大年初一会一起发红包的~ 第120章 时隔五年, 两人再于保宁侯府藏书斋相见。 当日是谢翎站在屋内,看着窗外的商婵婵对付周静然。那时候, 商婵婵还以为里面戳着一个双耳瓶呢。 今日, 却换了她站在屋里,隔着窗子看谢翎与商驰黛玉说话。 夏日阳光灿烈, 因此事隐秘,自然没有下人跟随。所以商驰便亲手为妻子打着伞。 谢翎由下人引进来时, 黛玉正在侧首莞尔, 对商驰道:“就这一会儿, 哪里就晒坏了?很是不必。” 商驰也对妻子一笑:“你晒不坏, 我却能心疼坏。所以这伞很必要。” 谢翎是习武之人, 目力极佳,将此看个正着。 心中又是羡慕又是苦涩。 足下微微一顿, 这才收拾了心情,上来见过二人。 商驰略略打量他一番, 心中倒是安慰了些。 只见谢翎看不出任何意气消沉之态,反而如同一柄出鞘利剑一样,蕴含着锐利锋芒。 “临危受命, 是难为你了。”商驰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谢翎对两人仍是以兄嫂之礼待之, 恭敬行礼后才道:“衔恤茹痛者,国家事重,不敢顾私。” 商驰一笑:“好了,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就留到朝上去说吧。” “今日我就是为了私事将你叫来的。” 谢翎再行一礼:“我原想上门求见, 只是……”他低头,到底没说出原因来。 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商驰抬头望了望天空,京中的七月,正是酷暑闷热。 然天空倒是高远,一片无边湛蓝,一丝云彩都没有。 “今日南安郡王押解进京了。” 商驰漫不经心似的说道:“人人都道他糊涂,然设身处地,换成自己的妻儿在里面,谁又能保证自己做得出舍弃家人的选择。” 他目光落在谢翎身上:“要是你的话,又当如何?” 谢翎摇头:“我不会将妻儿置于这等危险之地。周恒的选择不是被迫,是自找的。” 换成他也不会傻的将自己地盘管的跟个筛子似的都是漏洞。 南安郡王害得谢将军险些在闽地丧命,谢翎自然痛恨,连一声王爷都不肯称呼,直呼大名。 当然,就他犯的这件大过,王爵估计要被削了。 商驰这才略侧身:“你进去吧,两刻钟的时间应当够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谢翎却没有直接进去,反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页,交给商驰。 然后对两人施了一礼,这才拾阶而上。 这里黛玉不由一笑:“你竟问出这样糊涂的话来?果然叫谢公子给堵了回来。可见关心则乱,事关婵婵,你也难免乱了方寸。” 要不是关心则乱,何至于拿南安郡王来比谢翎。 商驰摇摇头:“我糊涂的事儿难道只这一桩吗?叫爹娘知道,今儿我竟叫了谢翎来,让两人私下见过一面,只怕父亲要请家法处置我了。” 黛玉手中握着一把羊脂白玉柄的扇子,轻轻摇了摇,笑道:“凤姐姐说她那里有外敷的膏药很管用。我已然要了来,替你备下了。” 商驰叫妻子取笑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含笑低头抖了抖谢翎留给他的一叠纸张。 随口道:“这是什么?难道是陈情表态的书信吗?写了些什么且不说,只看着厚度,也算是用心了。” 黛玉见他单手没法看,两人便来至旁边的隔间,随意捡了两张椅子坐了。 因藏书阁一贯是不许点烛火的,黛玉便伸手推开半扇窗子,阳光倾泻入内,金灿灿洒了一地。 夫妻二人便坐在一处看谢翎留下的信。 然看了几页后,两人脸色都有些变了。 如今且说谢翎推门入内,见商婵婵坐在从前自己坐过的位子上,正含笑望向他。 一双眼睛亮的像是燃烧着的火。 “坐吧。时间也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商婵婵反手摘下了发上的玉兔簪,笑道:“从哪儿说起呢,那就从兔子精说起吧。” 她早已打好了腹稿,十分流畅的简要说了说自己穿越之事。 谢翎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凝神听着。 最后商婵婵叹道:“可惜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历史,只是书上的世界。所以我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倒是能说出许多荣国府丫鬟的名字。所以也帮不了你什么。” “小时候我看过一个神话故事,说是书里,画中的人能活生生走下来。谁成想我跟人家反着,是我走到了书里去。” 谢翎垂目道:“这些话,你没有对别人说过吧?” 商婵婵一笑:“当然没有。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岂不是要被人当成妖怪抓去烧了?” 谢翎郑重道:“再不能告诉别人。” 又指了指窗外:“你放心,令兄嫂现在也不在,不会听见我们说话。” 商婵婵把玩着手里的簪子,侧头笑了笑:“谢翎,死对我来说不是可怕的事情,甚至跟任何人都不同,死对我来说,都不是件陌生的事情。” “你记着这点,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我当然不懂行军打仗的事儿,但不管是一年、三年还是十年,你只管打你的仗,京中的事情,交给我吧。” 谢翎喉间微微一动,就要说话。 商婵婵一笑,将簪首上的玉兔按在他唇上:“我从前呆着的世界,跟你们这儿不同。” “我们讲究的是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不必说你要照顾我这些话了。” “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谢翎望着她的眼睛,心道: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时也命也。 不管你所说的那个国家是怎么样的,但在本朝,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你这样未出阁的女儿家,能提前问问你对自己婚事的想法,都是保宁侯疼你逾甚。 换了别的人家,也就是通知姑娘一声,好坏都凭天罢了。 你说京中交给你,我怎么能叫你一个女孩子去争这些。 谢翎只觉得心中酸楚。 她到底不是这里的人,说话行事都出人意料,所以才这样异想天开。 待日后,太后娘娘和保宁侯爷,自然有法子让她屈服。 然见她神色,谢翎终是不忍心说出口。 商婵婵仿佛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话,自顾自说完,就站起身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 谢翎只觉得脚下如同踩着云,都不知怎样走出来的。 他一贯话少,话多的几次,还都犯错。 于是索性从头到尾都在听商婵婵说,一句话也不舍得漏下。 要是无缘,这也就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单独说话了。 商驰与黛玉从窗中看见他出来,便也走出来,手里那拿着那一沓纸页。 商驰神色肃然:“你觉得,婵婵从前病症就是这离魂症?” 谢翎颌首:“是。” 他交给商驰的,是一些医者的手记、药方,另有许多民间的奇闻记录。 这里面,有的人有名有姓,身份可考,有的只是一段口耳相传的故事。 但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大病之后性情大变,有些还突然懂了些从前不会的学识,说一些奇怪的话。 连藏地那一位大病后会背《格萨尔王诗》的小僧人也被他放了进来。 谢翎道:“我听说她幼年常不开口说话,后来一场大病后,才改了性情。” 商驰点头:“是,八岁前,我与妹妹说过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别说我们父子几人,便是母亲,都很难跟她说一句话。” 谢翎心中这才大石落地:他素知商驰是个聪慧至极的人。 谢翎想着:商婵婵能在他面前露出尾巴,说不定在家里也会露出些自己都不知道的破绽。 他不能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撇在京城,什么都不为她做。 于是谢翎搜集了许多类似的情况,来混淆商驰。 便是来日,商婵婵再有什么惊人的言行举动。谢翎也希望商驰第一时间想到是她离魂症发作。 谢翎作为外人,从一开始遇到的商婵婵就是这一个。 那无论她是自己口中的什么“穿越者”也好,还是他从前以为的兔子精也罢。 谢翎自认都能接受。 但他将心比心,也明白,保宁侯府上下估计接受不了,自己的血亲内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谢翎都不敢想,如果他们发现真相,会怎么对商婵婵。 从前他觉得过不了两年,两人就要大婚,到时住在承恩公府,他自会为她遮掩。 可现在,婚事难定,他又要出京。 那么不得不为她打算清楚,替她做一做铺垫,不要叫旁人疑心到借尸还魂的事情上去。 此时听商驰过去对妹妹也十分陌生,便放下心来。 只躬身行礼,恳切道:“大哥,我问过太医院了,她这样的病症生怕受刺激。” “我有一事拜托你。她毕竟是内宅女儿,要是来日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能瞒着她就瞒着她吧。” 第121章 和亲之事 宣武五年七月十日后, 朝中传出太上皇有意择官宦之女封为郡主,往南邵国和亲的消息。 这消息一出, 不但忠勇王府,所有姓萧的宗室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当然,疼爱女儿的官宦人家自然是如临大敌。 平时亲友往来,都是彼此夸赞对方女儿,孝顺知礼, 才貌双全等话。 现在全都改了, 谁夸自己女儿就跟谁急。生怕这家有待嫁好女的名声传出去。 自然,有疼女儿的人家,也有恨不得把女儿上称量一量卖了的人家。 贾赦此时就在厅堂里转来转去,跌足叹道:“偏生给迎春定了亲事,不然哪里就轮到二房探丫头出头?” 凤姐儿忍不住从鼻子里小声“哼”了一声。 她虽然跟迎春这个妹子也不见得多亲热, 但好歹也处了几年,那时候刚听说贾赦给迎春择的人家,就忍不住在屋里啐了几句。 听说仿佛是欠了姓孙的银子才结的亲事。堂堂荣国府的袭爵大老爷卖儿卖女, 真是丢死个人! 贾琏听见王熙凤的动静, 连忙从底下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噤声免得被贾赦听到。 谁知凤姐儿反手一巴掌呼在他手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啪”。 贾赦“刷”就看过来。 贾琏忙起身笑道:“父亲说的没错。二妹妹可是咱们大房的女儿,自然比二房的姑娘强。” 见贾赦眼馋心热, 贾琏就趁机劝道:“反正咱们跟孙家不过刚换了庚帖,既然没行纳征之礼,就不算结亲。” “不如儿子去将此事料理了, 然后替妹妹报上这和亲的单子?” 贾赦纠结的开始揪胡子。 要说原来,他根本不将儿子放在眼里。 可现在贾琏毕竟出去做过三年官,身上的气度都不同了,如今又升官回京,在贾母跟前都有了不同的体面。 于是贾赦现在倒也不敢起手就打自己儿子。 邢夫人也连忙跟着道:“琏儿说的是。这封的可是郡主,嫁过去就是王妃呢!到时候老爷就有个王妃女儿了。” 当然,对邢夫人来说,想省下的是那份嫁妆。 迎春出嫁,除了荣国府公中的嫁妆,她这个嫡母少不得也要添补些,当真是想想就肝儿疼。 但要是封了郡主,那可就是内务府给办嫁妆了。 至今邢夫人还记得黛玉当日晒嫁妆赫赫扬扬十里红妆的样子。其中许多都是贴着金纸的御赐之物呢。 她为人愚钝,又没见过世面。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猫腻,还满心以为:县主就有这样的嫁妆,何况是郡主了。 如今听迎春居然有机会做郡主,她能做郡主的嫡母,立刻就心中滚烫起来。 什么孙家,早就被她扔到爪哇国去了。 贾赦也听得心动,但想起欠孙家的银子,又为难起来:“到底是说好的亲事,这忽然变了,不是咱们这等人家的体统。” 实在是他现在囊中羞涩,没钱。 且就算有钱也想留着自己花,不准备还给孙家。 凤姐儿几乎冷笑出声:你们家还有什么体统好拿来说嘴。 贾琏笑道:“当年那孙家破落时,还曾求到咱们家门上。说来,咱们府上也算他孙家的恩人。” “如今父亲将二妹许给他,是抬举了孙绍祖。这会子有为国尽忠的大义在前,要拒了这桩亲事,他孙家口中也不敢说什么的。” “再者,儿子多给他们家些银子,当做赔礼,也就全了规矩了。” 贾赦本来就想送女儿去博这名头富贵,但也舍不得五千两银子。 所以才左右为难,现听贾琏说的两全其美,连声应了:“琏儿说的很是。咱们可得为国尽忠才是。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父债子偿,天理应当。 贾赦心中一点负担也没有,转手就把锅甩给了儿子,回去跟小老婆喝酒去了。 这样无赖的做派简直把王熙凤气的倒仰。 于是贾琏和凤姐儿退出来时,凤姐儿走的很快,刚出了东跨院便啐道:“好一个一门双公之后,活打了脸了!” 贾琏本想替父亲分说,但想了想,也没啥好洗白的,只得安慰凤姐儿道:“罢了,了了此事就行了。 要不是你从保宁侯府回来,说林妹妹,不,现在是世子夫人,告知你孙绍祖的本来面目,二妹妹可就要遭祸了。 连着我,有这么一个妹夫,以后也没脸抬头做人的。” 凤姐儿仍然十分恼火。 昨日保宁侯府有请,凤姐儿欢喜的就去了:现在多少人,想抱保宁侯府的大腿抱不上呢! 毕竟上半年保宁侯府有段时间颇为风雨飘摇。 不但保宁侯日日被太上皇责骂,商太后也不得圣意。 但如今全然翻转过来了,保宁侯、平阳侯两府联姻,皇上给了天大的颜面。 现在宫里太上皇也改了态度,为商太后又传贤名又加尊号,捧得不得了。 所以当时避开保宁侯府的人,现在悔之不迭,再想贴上去,商铎那脾气也不是好处的,根本不给人一点脸面。 且荣国府一贯是跟保宁侯府有嫌隙的,自然不敢往上凑。 现在黛玉既然下帖子请她,凤姐儿喜出望外的就去了。 谁知去了便听说了孙绍祖之事。 黛玉蹙眉道:“原是我听说,二姐姐定了人家,便托我们家大爷查了查孙家的情形,谁知道……” 她顿了顿,压了压心中厌恶:“孙家是新荣暴富也就算了,孙绍祖为人更是不堪,都好说一句禽兽不如。” 孙家所作所为,保宁侯府想查自然是底儿掉。 商驰恐脏了妻子的眼睛耳朵,并不肯将实情都告诉她,只写了信,亲手封起来交给黛玉:“玉儿,此事你已然是仁至义尽,这信递过去,叫他们家自己去处置吧。” 只是黛玉关心迎春,难免再问。 商驰便略去了孙绍祖许多恶心行径,只略说了说他家中常有被他殴打致死的丫头,被悄悄拖出去埋了。 单此一件,就足够叫黛玉厌恶的了,便忙请了凤姐儿过来。 因知道凤姐儿不识字,便只将书信交给她,请她转给贾母和贾琏,不要叫迎春进这个火坑。 凤姐儿这里还没来及说话,就听有声音从门外传来:“史太君才不会管呢。” 原来是商婵婵打外面进来。 黛玉对她招了招手,笑道:“这样的事儿,你还未出嫁,原不该听的。但我也管不了你,既来了就快坐下,外头这样热,我这里有冰碗吃。” 商婵婵坐下对黛玉笑了笑:“还是林姐姐知道我。” 然后对凤姐儿道:“我不信史太君不知道孙家不妥。但顶多出声劝一劝你们府上大老爷,然后就算了。” “至于你们家大老爷,更不会听。”商婵婵冷笑道:“他这是欠了孙家五千两银子,将女儿卖了抵钱呢。” 凤姐儿虽早隐约听过此事,但这会子叫商婵婵直接点出来,也臊得脸上通红。 商婵婵也无所谓,继续当着儿媳妇揭人家公公的短。 “好在现在有个法子。” “宫里有和亲的传言。如果贵府大老爷发现,女儿不止能卖五千两,说不定还能卖个郡主,那大约就会同意退婚了吧。” 凤姐儿想了想贾赦的为人,觉得商婵婵这法子能管用。 黛玉是对付君子的道理,商婵婵却是针对小人的利诱。 哪一个能打动贾赦还用说吗? 她心里明白:别说给贾赦等人看孙绍祖打死丫鬟的事实了,估计孙绍祖就算打死迎春,也不会叫贾赦改了心意。 于是回头就叫下人们在贾赦耳边吹风,说和亲做郡主的好处,果然有了效果。 然而她没想到,贾赦一点儿脸也不要。 这边想把女儿卖个更好的价格,却连从前的五千两也不舍得,逼着贾琏来出——贾琏的钱就是凤姐儿的钱,这简直是割了她一块肉。 所以气的出来就开骂。 贾琏继续和稀泥,哄凤姐儿道:“原本我听了此事就为难。你还不知道父亲的性情? 上回我劝了石呆子扇子的事,就劈头盖脸的骂了我一顿叫我滚。何况是二妹妹的婚事,轮得到我说话? 还是奶奶有主意。这会子救了二妹妹也算是一桩功德,以后好报在咱们女儿身上。” 凤姐儿眉毛倒竖:“呸,这是什么话,你也该有些刚性儿才是!我的巧姐可不许人这样摆弄!” 然后又道:“你真要将二妹妹报上去和亲?” 贾琏摇头:“不过是哄父亲罢了。一来我听林姑父说过皇上不赞同和亲之事,此举能不能行还在两可之间;二来,你也知道二妹妹的性子,面团儿似的,这不是逼她去死?” 凤姐儿这才把眉毛放下。 冷笑一声:“二房那边也是怕了——谁叫他们自作聪明送菜单子进宫,害的贵妃娘娘给老圣人进错了菜。被皇上下旨斥责,更连母家都不许见。这可不要赶紧再送上一个女儿吗?” 此时荣熹堂内,王夫人拉了探春的手,带着从未有过的慈爱神情,将和亲之事说了。 然后对探春苍白的脸色视若无睹,只笑道:“我知你是个有孝心的,放不下府上。你只管放心就是,我跟老爷都会一应替你照应到的。” 探春连着嘴唇都有点发抖。 是,她往常是看不上赵姨娘上不得台面的粗鄙,贾环自甘堕落的不上进。可到底是她的亲娘和弟弟。 现王夫人这话可不是掐着二人来威胁自己? 半晌探春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太太抬举我,疼我,我心里都明白。就是不知道老爷……” 王夫人笑着截断:“老爷为人端方正直,对着老圣人圣人更是一片赤胆忠心,当然最是赞同不过的。” 探春只觉得齿冷:这就是她的父亲。 就在前些日子,她还在替迎春可怜:她往贾母那里去回账目,谁知听到贾母跟邢夫人在说迎春的婚事。 贾母不甚赞同,只说孙家不好,然到底懒得出手管,就这样默许了。 探春当时站在帐子外头,心里怜悯迎春。 也为自己担忧,不知道自己要嫁个什么人家。 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要去跟异族和亲! 闽地之事闹得很大,连她这样的闺阁女儿,也多少了听闻了些。外头把闽地的叛贼说的茹毛饮血青面獠牙的恶鬼一样。 屠城的事情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当然这也跟朝廷宣传的有关,希望激起人民群众同仇敌忾的心理,当然把闽地的敌军说的面目更可憎了三分。 探春心中又恨又怕:现在贾政王夫人居然让她去跟这样的异族和亲! 舍出她的命,去给贾家换一个郡主的名头,为荣国府换一个为国尽忠的名声! 牺牲这件事,都是说别人容易,但轮到自己身上,绝不可能欢欢喜喜毫无芥蒂的就去了。 何况探春这根本不是自愿的,是被迫的。 王夫人手上的蔻丹艳红,像是一滩红莹莹的血,探春低头一看,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然而她面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用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容,低头道:“这话轮不到我们女儿家置喙,一切只凭老爷太太做主。” 王夫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放她走了。 探春往大观园走去,虽然是炎炎夏日,她的手足却冷得像块冰。 刚踏入园中,就看惜春跟几个小尼姑说笑着走过,见了探春便停下唤了声三姐姐。 探春勉强笑道:“四妹妹怎么打扮的这么素净。眼见得八月就是老太太的大寿,你头上连花都不簪一朵,老太太见了必是要生气的。” 惜春冷笑道:“还簪什么花呢?上回大观园闹得跟抄家似的。独我屋里的入画被查出来有错漏,闹了个没脸。” “我也看出来了,这府里是难呆的。我早晚要剪了头发跟妙玉一起当姑子去。不但这花不必戴,从此后连头发都没了才干净呢。” 说完居然连探春也不理,径自跟几个小尼姑一起走了。 倒是探春,听了她这话,只觉得悲从中来。 从前她还觉得宁国府没人管惜春,实在是可怜。 姐妹中唯有自己能帮着管家,能得了贾母的吩咐出去见客。 她从前还为这样的事儿自得过,觉得自己是三春中最出彩的,未来一定也是最好的。 然到了今天才发现,自己连绞了头发做姑子的自由都没有。 她简直站不住身,勉强走了两步,躲在假山后,一歪坐在一块青石上。 因王夫人找她说这样的私密话,所以她身边连侍书也没带,倒是方便了她孤身一人,坐在这痛哭。 “哟,这是怎么了?三妹妹,这日头晒了一晌午。正是滚烫呢,还不快起来呢。” 探春吓了一跳,泪眼中看到王熙凤站在跟前,打扮的焕彩辉煌,宛若神仙妃子。 她忍不住哭道:“凤姐姐……” 凤姐儿对她伸手:“三妹妹,二太太踩着你的命去给她女儿,给她自己增添光辉,你真的愿意?” 探春满脸的泪擦都来不及擦:“我没有法子。” 凤姐儿一笑:“我有,我帮你。” 探春怔住,半晌才伸手握住凤姐儿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0 22:37:04~2020-01-22 23:4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泥团圆滚滚、嬴鷉在政哥哥怀里、阿布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布卡 28瓶;李、40764271 20瓶;祥云瑞彩弢迹 18瓶;碗鱼、泥团圆滚滚、萝卜地里的兔子、减肥老了再说、啦啦啦、孤帆远影碧空尽、遁秦、庭燎月 10瓶;天天宝 8瓶;小祸害、xiaolinhuizi 7瓶;冬月凛 6瓶;Z、璇墨琉璃、一只猫大爷、诸葛、28834018、燕过有声、薛定谔养了喵(●^o^● 5瓶;玛丽奥炖蘑菇 3瓶;英语好难 2瓶;葭葭、tracy、清风宇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成全遗愿 商太后手里捧着一盏棕色的药, 轻轻吹凉。 太上皇被宫人扶起来,神虚气短,咳了两声才问道:“和亲的事儿你怎么看?” 商太后一笑:“臣妾后宫妇人,能有什么见识?” 见太上皇仍是盯着她, 就缓缓道:“您是顾惜将士性命, 欲免穷兵黩武之祸,想以和亲了了这场战事。” “皇上却是为我朝国威打算,为臣民百姓考量,誓要报此国仇,更是寸土不肯相让。” “你们都有道理, 臣妾只能劝着你们父子别起争执, 又哪里知道对错。” 太上皇目色浑浊, 此时看着商太后的脸, 忽然道:“说起和亲——你们商家也是官宦之家,也有待嫁之女。” “你向来是深明大义的, 商铎的女儿被你教养了多年,应当不会差,是个可以担重任的。” “这和亲之事,要真挑了个不懂事的女儿家过去, 也是无用。” 说完就观察商太后。 只见商太后露出错愕之色, 随即手上便是一抖, 连着药碗都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粹。 慌得一众宫女连忙连收拾。 商太后起身跪了垂泪恳求道:“臣妾一生没有女儿,教养了婵婵那孩子几年, 早已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 “求圣上恩典……” 然太上皇一改这些日子对商太后的温和之色,只是蹙眉,加重了语气:“这也是你做太后的能说出的话? 朝中多少人家,抢着为国效力,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报上来。然你却因私废公,为自己侄女求情。传出去臣民如何揣测皇家?” “朕瞧你也有些日子没接你那侄女入宫了,这就将她接进来,叫嬷嬷和女官教导她规矩,先预备着吧。” 商太后还要再求,太上皇已经转过头去:“你跪安吧。” 见圣母皇太后跪着落泪,几乎起不来身。旁边伺候的宫人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扶了商太后起来,将她一路送上了轿子。 然上了轿子的商太后,一改方才张皇悲伤之色,抬手擦了擦泪。 脸上一片冰冷。 而此时太上皇问身边的贴身太监:“她出去时神态如何?” 老太监忙道:“娘娘当着老圣人不敢放声大哭,然而这一路只是声噎气度,哭的都走不动路。” 见太上皇露出动容之色,那太监便小心劝道:“老圣人何苦吓唬太后娘娘?您不都写好了旨意,准备让荣国府一位姑娘封了郡主去和亲吗? 奴才跟了您多年,说句僭越的话,您病了的这些日子,太后娘娘当真是衣不解带,日夜服侍,任谁见了都要敬服,连圣人您也是多番赞叹的。” “且太后娘娘又只有这么一个娘家侄女,这不是剜了娘娘的心吗?” 太上皇叹了口气道:“她从来是个好的,朕也不是想为难她。” “只是皇上可恶,登基久了,看着朕病重,心思就多了!” “这回在闽地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知悔改,居然要再打仗!” 连那老太监都忍不住心道:要不是甄应嘉,闽地根本就没仗可打。您至今还不怪甄应嘉,怎么竟怪罪皇上? 当然这太监只是把头深深的埋着,不敢露出异色。 听太上皇继续道:“南邵南渥都是小国,不过就是想要几座城,再要个脸面罢了。我朝下嫁郡主和亲,给足了脸面,他们就知道见好就收了。” “皇上憋着一股子劲,非要跟朕对着干,又逼着朝臣上书反对朕的和亲之举。” “呵,朕哪里不知道,其中少不得那商铎跟着皇上上下蹦跶。既如此,朕偏要将他女儿关在宫里,叫他知道害怕。” “至于她……”太上皇到底还是心疼商太后的。 又叹道:“吓成这样也是难免。连忠勇这种只知道玩的脾气,都为了女儿进来嚎了一场哭着求朕。何况她养了商家女儿这几年。” “朕知道她是最是重情义的。记得从前她养的一只猫死了,难过的她好几个月不开脸呢。” 太上皇想起年少往事,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 但这抹柔和也是转瞬即逝,继续道:“不过太后疼爱那商家女孩子也好。 叫她知道害怕,就会早去劝皇上挑定了别人和亲,救她自己的侄女。倒省了朕跟那逆子的口舌。” 老太监忙叩头:“老圣人英明。” 然后他转身就把太上皇这英明的决定,传达给了皇上和商太后。 虽然在主子们心里,他这种太监命如草芥,但他自己可心疼自己的命呢! 眼见得太上皇要不行了,当然要用投名状来改换门庭。 凤景宫中,商太后早看不出方才的失态,甚至还有心情,在手腕上套了个嫣红夺目的鸡血玉镯子。 她点点头:“陈公公将此事告诉哀家,是有心了。” 陈老太监却忽然身子一阵颤抖。 他听见了什么?商太后的自称,居然不是本宫,是哀家! 商太后身边的碧珠却恍若未闻,只是拿了一个荷包来递给陈太监。 他连忙摆手:“奴才不敢要圣母皇太后娘娘的赏赐,奴才,奴才只求活命。”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拼命磕头了。 商太后恍若不见,直到他磕了几个后才道:“好了,在额头上留下痕迹,一会儿回去怎么说呢。” “哀家就是要留你一命,才给你这个荷包。” 陈公公抖着手接过,发现荷包里装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银票或者金子,竟然是三枚小小的丸药。 他的手又要抖,还是碧珠道:“公公手拿稳些,这可是给你救命的东西。” “太上皇的膳一向都是公公来试的。从明儿开始,公公每日午膳前先吃一粒这药丸。” 碧珠笑容和气:“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呢。” 陈太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枚黑色丸药,半晌才将其收在怀里,叩头道:“奴才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待他走后,碧珠才问道:“娘娘不怕他出卖咱们?” 商太后端起旁边的参汤喝了一口:“一来,他想活命。二来,他便是将此药给了太上皇也无妨,这只是普通的蜜丸。” 碧珠一怔。 商太后莞尔:“哀家怎么能做授人以柄的事情,别说这药丸,便是太上皇的午膳也是无碍的。” “至于那道咱们准备了很久的鸡汤鳆鱼蟹子煨豆腐,这两日就当做太上皇的宵夜由哀家亲自送去。” 碧珠“噗通”就跪下了:“太上皇的宵夜一贯都和娘娘一同用,且都是娘娘先用啊。” 为了博取太上皇的信任,除了正膳由太监试菜,其余商太后端上的点心的和药都会自己先尝一口。 所以太上皇才对她尤为信任。 商太后伸手亲自将她扶起来:“一口的量本就无妨。况且,哀家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喝这独参汤吗?” 商太后唇边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这笑容,她在深宫中练了几十年,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她吩咐碧珠道:“你亲自出宫一趟,将婵婵接进来。还有,要把太上皇有意让婵婵去和亲的消息告诉保宁侯府。” “太上皇的意思,无非是要震慑我和商铎。夫妻一场,哀家就成全他的遗愿吧。” 第123章 双料面试 宣武五年七月十二日晚。 太上皇艰难地靠在枕上, 听陈太监的回禀:“圣母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碧珠亲自往保宁侯府去,呆了足足一个时辰。” “商大姑娘入宫后,太后娘娘都未曾叫她去拜见皇后,只以她体虚为由留在了凤景宫, 还召太医给她瞧了病。” 太上皇淡淡“哦”了一声:“太医说什么?” “太医说近来商大姑娘忧思过甚, 肝邪偏旺,肺金受殃。给开了疏肝保肺,涵养心脾的天王保心丹呢。” 太上皇一哂:“天王保心丹?这种药横竖是吃不坏人的。” 陈太监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太上皇疏懒道:“故意闹出这种风声来,不过还是想让朕觉得这商家小姑娘身子不好,不宜和亲。说明他们也知道怕。” 知道怕就行。 “去凤景宫传旨, 叫她带着商铎的女儿一起过来, 朕要见见这个小姑娘。” 说起商婵婵, 太上皇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长得有几分像商太后刚进宫时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十分软弱娇怯,听说前几年, 还曾经叫五皇子和谢翎两个人玩弹弓吓哭过。 凤景宫中,商太后正在看太医开的药方。 商婵婵这些症候是真的,并不是故意传给太上皇听的。 谢翎的安危,太后和父母欲退亲的态度, 整个京城都能感受到的压抑氛围, 让她坐立难安。 比起来, 之前的五年,虽然有点波折,但她本人还是像住在桃花源里一样。 商太后搁下手里的药方, 淡淡道:“姑姑这些日子,没接你进宫,你应当明白了。” 商婵婵坐在下首,脊背挺直。再不似从前在商太后跟前撒娇的样子。 “我明白。” 商太后看了她片刻:“婵婵长大了。”伸手将她叫到面前,像从前一样替她抿了抿头发。 “可姑姑只希望,婵婵一辈子都不必长大。” 商婵婵这才笑了:“像承恩公世子夫人那样吗?” 商太后点头:“她是个有福气的。有句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就是这样。” 商婵婵摇头:“可我不愿意。那是上天赏的福气,我想要的,是自己拿来的福气。” 商太后淡然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上天给的福气,自己得捧好了。” 商婵婵心道:什么天予不取,这天就是您老人家好不好。 两人还不及继续说,便见陈太监低眉顺眼的被碧珠引进来。 因见商婵婵这个年轻姑娘在,一时倒不知该不该汇报情况了。 商太后看了一眼侄女,颌首道:“你只管说吧。” 商婵婵起初还不明白,后来听陈太监将太上皇一言一行都说了,这才反应过来,哦,这就是那个二五仔啊! 商太后听太上皇要见商婵婵,沉吟了一会儿,叫陈太监退下。 对商婵婵道:“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觉得自己出息了,可以不必听我们这些老人儿的话。” “既如此,今儿太上皇既然召你,本宫便看看你的本事,天不予,自己能不能拿到。” 商婵婵:…… 这简直就是太上皇和皇太后双重面试。 想当年她参加过最大的面试,还是社团的面试。 现在直接就面对这两位大佬,实在是级别跨越的有点大。 说来,她虽然大人物见得不少,但全都笼罩在自己姑姑和爹娘的光环下,没人为难她。 如果有主角光环这东西,面对现在的太上皇,这光环肯定会失灵的。 她跟着商太后踏入太上皇宫中时,心跳忽然就放慢下来。 像是登上舞台表演前,会一直坐立难安的紧张,但真正拉开大幕的那一刻,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 商婵婵行大礼见过太上皇。 抬头时目光不禁一跳。 前世她不是没见过瘫痪的患者,但太上皇这根本就不像单纯的卒中病人。 如果非要挑四个字形容他,冢中枯骨实在非常合适。 只见他面容枯槁青灰,半边脸歪斜着,一双眼睛浑浊无光。 商婵婵几乎下意识就要退后。 就像草履虫都会避开浓度高的盐水,活人天生就害怕畏惧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 然到底忍住了,只是垂着头,规规矩矩跪在下头。 心中不由有些奇怪:商太后居然没提醒她,太上皇这样吓人的模样。 若是自己慌乱失态,岂不是得罪了太上皇。 除非,除非商太后根本不怕商婵婵得罪太上皇。 她心底忽然有了可怖的明悟:得罪天子可怕,但得罪死人就无所谓了。 商太后是现在就要动手了? 想到这儿,她脸色终是忍不住一白。 下意识抬眼看向商太后,只见商太后神情温和,坐在太上皇榻旁,轻轻搅着一碗药。 见侄女抬头望过来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 太上皇自打得了中风,连着视力也不好起来。 开口说话如同一只破掉的风箱:“你跪近些。” 直到看清商婵婵的面容,他才叹了口气,对商太后道:“你进宫时是十四岁,大约也是这样的年纪相貌。这孩子长得真像你。” 商太后换了哀婉凄凉的语气:“圣上既知道婵婵像臣妾,就明白臣妾为何这样疼她。臣妾求您……” 太上皇打断她的求情,道:“不必说了。和亲是国之大事,必要时,哪怕朕的亲女儿亲孙女都可以舍出去。” 言下之意,和亲的公主都不少,何况是一个臣子的女儿。 商婵婵配合着露出惊恐畏惧的神色,像个水龙头成了精一样开始掉眼泪。 她这一哭,倒是把商太后准备好的眼泪愣生生憋回去了。 实在是商婵婵眼泪来的又快又急,娇弱的一个女儿家跪在地上,哭的可怜极了。 比起来,她这种自持太后身份无声的落泪,就有些太过温柔了。 商太后心道:这孩子,别的不说,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倒是很像个宫妃。 商婵婵发挥她当年面对周静然时,哭也不耽误说,说也不耽误哭的本事,呜呜咽咽道:“太上皇选中臣女和亲,是对臣女和保宁侯府的看重和恩典。臣女不敢有违。” 太上皇也多少年没见过人在他跟前哗哗哭了,也楞了一下才道:“既如此,你哭什么?” “臣女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姑姑。” 太上皇又叹了一声:“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然和亲这事儿到底是国事,私情只好放下了。” 商婵婵继续哭,心中道:给个台阶,您老人家快下来就完事了。怎么还端着不下来了呢。 在她入宫前,商铎扶着骤然听闻此事急的目眩的江氏回去休息,让商驰给商婵婵分析一番太上皇的意思。 商驰也不急:反正碧珠在这儿呆越久,太上皇那里才会越相信保宁侯府怕了。 于是还有闲心让丫鬟们沏茶。 黛玉轻轻推了他一下道:“这会子要茶,那要不要再去给你办一桌席面?偏要叫我们着急不成?” 商驰一笑:“我看玉儿你也不急。想来是明白太上皇的意思。”然后看向商婵婵:“那婵婵,你明白吗?” 商婵婵:……这样真的好吗?大哥,我都要被点去和亲了,你还不忘考教我。 考也就算了,还得先跟嫂子秀一波恩爱。 黛玉这五年可以说是林如海和谢皇后一手教出来的。如今嫁了商驰,两人夫妻琴瑟和谐,自然是无话不说。 于是她对许多朝局的把握,比有些官员还强呢。 远了不说,就说宁荣二府这些做着官的男人,肯定就不如黛玉明白。 商婵婵答道:“太上皇是想吓唬太后娘娘和爹爹。想着他们为了我,大约会主动服软,不但得支持和亲,还会再挑一个和亲的姑娘来替代我。” 商驰颌首:“是,但你有没有想过,太上皇戎马一生,闽地更是他亲手打下的,为什么会宁愿放弃城池,行和亲之事呢?” 商婵婵表示赞同,严肃道:“大哥,我也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我午夜梦回,无数次的扪心自问,终于找到了答案:太上皇肯定是中风后脑子出了问题。” 商驰黛玉:…… 黛玉想起谢翎给他们的那厚厚一沓案例,生怕最近商婵婵心情欠佳,压力过大,商驰这一考,再考坏了她,于是便在后面悄悄扯了扯商驰的衣袖:“快不要为难她了。” 商驰从善如流,拍了拍妻子的手以作安慰。 这才道:“甄应嘉和周恒都是太上皇当年提拔的老臣。如今他们出了错漏,失了闽地。 皇上执意要战,输了,我朝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赢了,太上皇的威望就会彻底被皇上压下去。” “所以这一战,无论输赢对太上皇都没有好处,只能不打。” 黛玉忍不住道:“老圣人如何能只在乎自己? 对国有益,对民有益,难道还不够吗?这一和亲,周边的国家岂不都以为咱们是好欺负的,夺了土地还能再得个郡主。” 商驰听妻子这话,笑道:“所以玉儿,你是不能做官的。” 随后便嘱咐妹妹道:“你入宫后也不必怕。太上皇不过将你软禁在宫里,给太后娘娘和咱们家下马威罢了。要真送你去和亲,皇上那里也过不去的。” 这岂不是打了皇上的脸,说他没用。 如果皇上连最心腹的臣子兼舅舅家都保不住,那谁还敢对皇上效力?大家还是赶紧去捧太上皇好了。 商婵婵点头:“所以,我就是个太上皇和皇上拿来赌气的棋子呗。” 商驰点头:“明白这个就足够了,你可以进宫了。” 所以商婵婵在太上皇跟前狠狠哭了一场后,见太上皇居然还端着,心中就道:行吧,看来自己不配给太上皇搭梯子,人家这位大佬不肯下来。 果然,这台阶还得商太后给。 只见太后面露不忍挣扎之色,终是道:“臣妾知道和亲是大事,可,可也不必非得婵婵去吧。” 太上皇斥了一句:“这是什么话。谁家的女儿不是女儿呢。” 但到底不再提和亲之事,只命宫人将商婵婵扶起来。 商婵婵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冷手帕,敷着眼睛,心道:呵呵,谁说女人口是心非,男人才是真的口是心非呢! 商太后依旧带着担忧悲戚之色,对太上皇道:“圣上该用宵夜了,臣妾带了一盅汤来。” 乳白色的汤在碧玉碗中,散发着香气。 商太后照例是先用了一勺,然后准备喂太上皇。 谁知太上皇看了一眼在旁边可可怜怜的商婵婵,觉得今儿也吓唬了这小姑娘。 又见商太后满脸藏不住的担忧,不由有些心软道:“可怜这孩子哭了那么一场,都有些坐不住似的。叫人也盛一碗热汤赏了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嗷嗷嗷快拿走,大郎你自己喝吧。 ———————————————————— 小可爱们大年三十快乐! 记得下章按爪,明天领红包~ 第124章 喝与不喝 太上皇说出赏热汤一碗时,商太后和商婵婵的内心同时开始懊悔:戏过了。 她们顺着太上皇的意思, 表达出商家对和亲的无限畏惧, 和最后不甘心的屈服。 果然给太上皇搭足了梯子, 让他老人家顺着下来了。 然商婵婵实在哭的太凄凉了,让太上皇觉得,自己快七十岁的人了,居然吓唬这样一个小姑娘,实在是不太好。 想她出身保宁侯府,亲姑姑又是太后,打小自然没受过什么委屈。 还记得当年二皇子罚她跪,就把她吓晕了。 太上皇想到这里, 再看商婵婵坐在下面, 委委屈屈地敷眼睛,就准备赏她一个脸面。 将自已御用的汤赏给她喝。 商太后和碧珠是知道这汤的实情的,一听就觉得脖子后面发凉。 然商太后还未想好借口,就见陈太监一步踏过来,堆笑道:“除了皇上和荣亲王, 太上皇还没赏过旁人御汤呢。可见是圣上看重娘娘, 垂爱商大姑娘。” 然后盛了一碗,亲手奉给商婵婵, 笑道:“大姑娘, 这是太上皇近日最爱的一道鸡汤鳆鱼蟹子煨豆腐,鲜美滋补。” 商婵婵:…… 要说她本来还是猜测商太后要动手,但一听这汤的名字就确定这位姑姑动手了:蟹子, 要命的蟹子。 所以这哪里是碗补汤,这根本是碗孟婆汤啊! 商太后在心里给陈太监记了一笔:就你长了手是不是,怎么动作这么快! 其实陈太监也好生冤枉。他以为有问题的是午膳,哪里想到商太后自己都喝的汤有毒呢。 此时见太上皇对商婵婵的怜悯之意,就连忙上赶着来拍马屁,亲手给商婵婵奉汤,谁知道正巧就拍在马腿上了。 商太后心中从未这样纠结过。 若是让商婵婵喝了——这汤里分量可不轻,商婵婵又自幼体弱,万一真的因此受害,她别说没法再面对弟弟一家子,便是商太后自己心上也不忍。 可若是现在拦着不让商婵婵喝,万一引得太上皇起疑,叫人进来验汤,那真是功亏一篑,说不得一家子的性命都得折在上头。 就在陈太监盛汤,奉给商婵婵短短片刻中,商太后已经权衡了无数的利弊。 在商婵婵端起碗之前,商太后开口了。 她如常笑道:“圣人抬举她了。这份殊荣她这样的小人儿也受不起呢,传出去也叫人说我们家僭越,还是罢了吧。” 然后示意商婵婵放下。 商婵婵闻言心中感动:商太后到底舍不得她。 其实商太后一声不吭商婵婵也是能理解的。 这碗汤后面是多少人的命!牺牲一点她的健康其实才是理智和上算的。 甚至连商太后自己都在喝汤。 太上皇狠狠咳嗽了几声,才笑道:“有什么受不起的,难道你对自己亲侄女还舍不得一碗汤?。” 然后又对商婵婵道:“这是你姑姑亲看着人熬得。这豆腐尤其好,煮的嫩滑不说,难得没有豆腥气,你快尝尝。” 商婵婵:…… 做贼就会心虚,她们不知道太上皇执意要给商婵婵赏这一碗汤,到底是垂爱还是怀疑。 但商婵婵知道,再推拒下去,就可疑了。 于是她抬头一笑:“老圣人说的没错,姑姑就是舍不得给臣女喝。臣女记得,四月份的时候,姑姑就开始命人准备这道汤,还有一道蟹肉酿豆腐盒。” “当时臣女贪嘴,从小厨房里要了两只螃蟹吃了,都被姑姑罚了抄书呢。说不到七八月,螃蟹金贵,弄进来不容易,都是留着给太上皇做菜用的。” 太上皇闻之动容,对商太后道:“那段时日,是委屈你了。” 那时他日日将商太后的菜打回去,还从来不叫她进来请安,现在想来真是老糊涂了。 商太后眼中略现晶莹之色,目光落在商婵婵身上:这孩子特意提起那日的螃蟹来,说明她是懂得的。她知道汤里有什么!只是在替自己遮掩。 商太后顿时觉得心疼。 只见商婵婵笑道:“臣女谢过老圣人的恩典,今日才有幸喝到这道羹汤。” 说完便将用勺子迅速将那碗汤吃得干干净净。 心中祈祷:大哥,你找来的那本医书,一定要靠谱啊! 这螃蟹对旁人吃了有害,对风疾吃了才有毒。 好在御前饮食都是贵精不贵多,商太后带来的汤羹最多也就能盛出两三碗。 陈太监再想奉承,也只敢给商婵婵盛半碗,不然商婵婵哭都哭不出来。 太上皇见她用的干净,不由笑道:“还是孩子们吃东西香甜,看的朕也难得有胃口。 本来朕今晚用不下,只是不愿辜负你的心意,才想着喝两口罢了。现看她进的好,倒是馋了。” 商太后温婉含笑,闻言将一碗汤和其中的蟹肉豆腐全都喂给了太上皇,涓滴不剩。 当商婵婵随着商太后出门时,京中夏日闷热的风拂面而来。 商太后握了她的手:“好孩子,咱们回去。” 两人同乘一轿,轿子四角都放着冰块,并不闷热。 商太后终于开口:“你知道那汤里有什么是不是?” 商婵婵点头:“去之前不知道,后来就知道了。”她抬眼望着商太后:“姑姑能喝,我当然也得喝。” 商太后语气中带上了三分哽咽,抿了抿她的头发:“这才是我们商家的女儿。” 顿了顿才道:“好了,都过去了,很快都会好起来的。” 回宫后,碧珠都不用商太后吩咐,连忙就端了独参汤来。 商婵婵听话的灌了两碗。 这时那位老眼昏花实话实说的老太医才颤巍巍走过来,,给她把了脉。 也没开什么药,只让人去用火烤焦几个馒头,磨碎了给商婵婵吃了些。 作为一个现代人,商婵婵举双手赞成:活性炭可以吸附毒物,就算老太医不说,她私下都准备让茯苓去给她弄点。 展眼已经到了中元节。 宫中向来有五祀。七月中元,正是祭司门之神于午门前西角楼。 这也是唯一一个,宫中上下可以光明正大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的日子。 商太后给了她一串佛珠,嘱咐道:“宫中中元节阴气重,你不要到处走动。” 商婵婵乖乖应下。 是夜,太上皇旧疾复发,宫中上下一片灯火通明。 两宫太后再次带了嫔妃齐聚太上皇宫中。 太医令汗如雨下,对着商太后和皇上叩头道:“太上皇,太上皇六脉弦迟,素由积郁。左寸无力,心气已衰。四肢俱为风疾所累……且,且从此再不能开口说话了。” 皇后扶着踉跄欲倒的商太后,连声道:“母后保重玉体。” 皇上眉目一片肃然,吩咐道:“务必尽心救治父皇。” 然后对商太后行礼道:“儿子本该尽孝床前,然母后也知道,现在前朝片刻离不得。父皇的一切,儿子全托赖母后了。” 被当成空气的楚太后脸色难看,想要开口,但终究默然。 她也不傻,听太医的意思,也明白太上皇大概没几日了。 那从此后,这天下都是这对母子的。 她现在争一口气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知趣一点,来日也好多一分体面。 商太后点头:“太上皇也曾多次嘱咐,国事为重。皇上只管去忙吧。” 宣武五年七月十六日,皇上下旨和亲之事不得再议,唯战而已。 命承恩公府谢翎代父职,暂任闽粤两地总督。 荣亲王为监军,亲往闽地。三日后便出发。 朝中又是一片哗然。 谢翎的安排,在意料之中。他虽然担着这样高的官职,但并不是像谢羽册从前那样,在闽地搞一言堂。 更多是为了让他安抚谢将军旧部,才命他子代父职。 毕竟一同随行的还有冯、卫两位老资格将军和其子卫若兰、冯紫英。 加上镇粤总兵张逸真这样的地头蛇在原地接应。 谢翎虽然临危受命,但也不算是孤军奋战。 但令人哗然的是荣亲王的监军随行。 大皇子这两年一枝独秀,俨然就是隐形太子爷。 这会子居然要亲自前往闽地,可见皇上对闽地之战的决心。 然朝中文臣都十分反对。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事关国本,大皇子万一在闽地出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雪花样的折子又堆满了皇上的案头。 作者有话要说: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合家平安! 请留爪~ 第125章 兄弟之情 黛玉再次踏入昭阳殿时,雪柳忙迎上来:“世子夫人, 您总算来了, 现在只有您能安慰安慰娘娘了。” 对谢皇后来说, 这次派向战场的,一个是她最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一个是她亲侄子,是谢家的嫡长孙。 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然她在外面还不能哭。哭了就是怨怼,就是不够贤良。 黛玉见到谢皇后时,见她神色还算平静。 但待皇后伸手来扶她,黛玉才惊觉,这样的酷热夏日, 皇后的手却是凉的像块冰。 “玉儿。”谢皇后叫她坐在身旁, 柔声问了她些出嫁后的家务事,见她神色便知过的好,果然就觉得安慰些。 黛玉知道此时拿什么言语来劝皇后都是无用的,于是只安安静静陪在皇后身边。 午膳时黛玉与雪柳一起择选皇后的菜品。 皇后的份例多得眼花缭乱,且现在皇上跟太上皇父子崩成这样, 带头不吃素, 于是御膳房给皇后送来的菜,也都是表面素, 底下都是肉。 以谢皇后现在的心情, 看着这些当然没胃口,于是两人便来选些皇后素日爱吃清爽些的菜。 雪柳因道:“娘娘这些日子瘦的厉害,您只看那大衣裳挂在身上都直晃。” 她跟了皇后多年, 上回见皇后这样,还是大公主去的时候。 不由叹道:“娘娘跟皇上多年夫妻,什么委屈都只自己受着,也不向皇上求个情。” 黛玉没有接这句话。 她知道,谢皇后不是不想求情,是不能够。 皇上有意派皇子替父出征,是危险,却也是机遇。 要是大皇子能圆满的走完这一趟,回来正好可顺理成章的册封太子。 黛玉知道这事儿的好处,但还是在家中与商驰叹道:“以荣亲王这几年的势头,便是没有这劳军之功,太子之位难道还有旁人的?这一去,到底险些。” 商驰摇摇头,从丫鬟手里接过梳子亲手替黛玉梳发,慢慢道:“荣亲王不去,下面便是三皇子。” “贤妃母子这两年的安静,不过是被皇上打压的,只得蛰伏而已。” “现在他们只等着,皇后娘娘耐不住母子之情,去求皇上,他们好顺势出头。” “来日劳军之功,三皇子必能封王——那这国本之争又要再起波澜了。” 再往下四皇子不必说,上回围猎就看出来了,见到血“呱唧”就晕过去了。 让他去监军,简直就是去添乱。 黛玉心中一动,在菱花镜中与商驰对视了一眼。 商驰对妻子一笑:“我与玉儿心有灵犀,你是不是也想到了?” 黛玉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五皇子?” 商驰将牛角梳轻轻顺着妻子漆黑如墨的头发梳下来:“是。论亲疏,五皇子是荣亲王亲弟弟,论骑射,五皇子虽然年纪小些,但也远强于大皇子。” 黛玉在宫里呆了几年,是知道五皇子的,读书虽然不行,但骑射上确实是六位皇子中最佳的。 所以他跟谢翎才玩的这么好。 商驰继续道:“唯有他劳军归来,不但不会抢了荣亲王的风头,还会给太子之位再添一道砝码。” 黛玉明白:五皇子跟大皇子差着几岁,从小性情活泼到有些顽劣,对皇位跟对读书一样是完全没有心思的。 他代替大皇子去闽地,对他自身和荣亲王的名声都有益处。 甚至整个皇室都添了兄友弟恭的好名声,也给臣民一个称颂的机会。 黛玉忍不住转头对商驰道:“你是叫我去劝皇后娘娘?” 商驰连忙停手,笑道:“小心些,你这样转身,容易扯着发丝。” 黛玉莞尔:“你不用说这些话哄我。” 然还是转过去对着镜子坐好,这才叹道:“权衡利弊,这自然是好的。” “可对皇后娘娘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长子舍不得,难道幼子就舍得了?况且,正是因为五皇子去有好处,但凡有个万一,只怕娘娘就更受不住了。” 身为母亲,皇后娘娘要因为这些利弊私心,让幼子代替了长子去闽地战场。 无事大家皆大欢喜,一旦有事,皇后必然不能原谅自己,肯定会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害死了五皇子。 没有人比黛玉更懂得谢皇后了。 这些年,她从未忘记过,因为她一时疏于照顾而早亡的女儿。 那还只是疾病的缘故。这会子让她亲手把五皇子推上战场,只怕谢皇后做不到。 商驰手顿了顿,这才缓声道:“玉儿,还有一事。谢翎这回去,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他与五皇子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亲表兄弟,情分甚笃。唯有五殿下去,谢翎受的掣肘才小些。” 然后又肃然道:“再不济,也绝不能让三殿下去。” 不然他手边两位副将都是年长他三四十岁的老将,镇粤总兵张逸真也是其父谢羽册的至交,加上还在闽地官位连降五级,正在戴罪立功的地头蛇周琼。 算起来,谁的辈分都比他高。 关键时刻,只有作为监军的皇子与他一心,才能镇得住场子。 黛玉一凛。她虽然聪慧,但她心思至纯,许多阴私是想不到的。 这回,她也只想了哪位皇子适合做监军,现叫商驰一点,才想到旁的。 若是三皇子做了监军,未必会先为家国考虑,说不得就会先给谢翎使绊子,让谢家彻底背上战败的锅,来打击荣亲王一脉,以图皇位。 至此,黛玉才比先前更明白了谢皇后的为难:她不能求情。要是舍不得儿子,就会把侄子和她母家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见她神色抑郁,商驰柔声劝道:“好了,玉儿,无妨的,明日你只当进宫去陪着皇后娘娘。不必想着到底要怎么做。” “皇后疼你,这回你便只当做女儿去尽孝就是。” 黛玉垂目道:“为了婵婵,我其实该向娘娘进言——五殿下往闽地去,谢公子才更有把握些。” 商驰对两位皇子的性情也比黛玉了解的多,尤其是荣亲王,黛玉几乎没跟这位大皇子打过交道,自然谈不上了解。 商驰却知道,荣亲王是个稳重谦和颇有能为的皇子,来日作为太子皇上,治理国家定然是个明君,起码比起当今来,心胸和脾气都好多了。 但他这过于稳重的性情,并不适合如今闽地的战场。 倒不如五皇子这种雷厉风行的脾气。 然商驰见妻子这样纠结,这些话就说不出口。 黛玉也是左右为难,像母亲一样的皇后,像亲妹妹一样的商婵婵,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是商驰最后只道:“忧思伤身,不必多想了。你只陪着皇后娘娘就是,这些事原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能张口的。” 横竖就算是三皇子想要这次的监军之职,商铎这边也会把他摁回去。 除非皇后娘娘真的自己昏了头,去求皇上不叫儿子去。 但据往日所看,谢皇后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犯糊涂的几率很小。 若是有黛玉陪在一旁,纾解心结,估计这可能性就更小了。 黛玉想起这些事,难免走神。 雪柳见黛玉出神,一时不敢叫她,过了会子才唤了一句。 黛玉这才笑道:“叫雪柳姑姑见笑了。” 然后指了一碗道:“现在热的燥人,娘娘必是喝不下这样腻的汤。” 雪柳忙叫小宫女端走,因想起一事,就特意说来给黛玉听,也算奉承保宁侯府。 “说起这汤,凤景宫中有一道鸡汤蟹子鳆鱼煨豆腐,是老圣人最喜欢的汤羹。” “要不说保宁侯有体面,太上皇病倒前,曾召见过商大姑娘。 居然在御前,就叫陈老公公亲手盛汤,赏了商大姑娘一碗——除了荣亲王曾经得过,旁的连剩下几位皇子都没这个脸面呢。” 黛玉脸色骤然一白。 商婵婵自打因“和亲”之事进了宫,就再也没回过府上。 这回黛玉进宫,自然也得先去拜见了商太后,但也没见着商婵婵。 商太后只说叫婵婵往后面抄佛经呢,来日再见吧。 黛玉也没多想,直接就来了谢皇后这里。 现在一听雪柳这话,才心中大惊:她跟商婵婵可是知道那螃蟹的缘故。 就算原来不知道医书上准不准,现在太上皇的结局也说明了一切。 商婵婵竟然跟太上皇吃了一样的汤? 黛玉一时心乱如麻,只恨不得现在就往凤景宫去亲眼见一见商婵婵才能放心。 雪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正低头将一碟豆腐皮包子捡出去:“皇后娘娘吃厌了这个。” 再抬头时,黛玉已经勉强收拾好了心情,对雪柳点了点头。 一定要稳住。 现在宫里,由不得她们出一点差错。 商太后不会害商婵婵,不让两人相见,必是有缘故的。 黛玉来至前厅时,见五皇子居然坐在下面,也等着吃饭。 见了黛玉,萧让先招呼了一声:“林妹妹。” 自从黛玉封了县主后,五皇子一贯按照皇后这边来称呼黛玉。 五皇子比黛玉大半岁,所以就当做自己亲妹妹一样来看,并不避嫌。 黛玉莞尔:“五哥哥。” 雪柳一见便转身回去了:她们刚才挑的都是素菜,可五皇子可是个要吃肉的人,连忙回去再补回两样来。 五皇子的长相,其实并不太像皇上和谢皇后。 从前几年太上皇就说过,他虎头虎脑,倒像足了他亲舅舅谢大将军,跟谢翎站在一起,比较像亲兄弟。 谢皇后在内换衣裳,厅中只有五皇子和黛玉,他忽然起身对黛玉行了一礼:“林妹妹,这些日子请你多陪着母后了。” “我知道你刚成亲,叫你久居宫中是委屈你了,但母后心里苦,我与大哥是儿子,许多话也说不出口。” 黛玉忙侧身避过他的礼:“五哥哥只管放心。” 五殿下这才一笑,对黛玉道:“我已向父皇请命,代替大哥往闽地去。” 作者有话要说:初一快乐,祝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抱歉今日晚更,文案本来写了更文时间改动,但被审核屏蔽了,抱歉~ 下午还有一更~ 第126章 关于守寡 黛玉对五皇子代兄出征并没有多吃惊。 她方才见到五皇子时, 就已经有此猜测。 此时不过是证实了。 萧让笑容依旧明朗到有些没心没肺似的:“当时父皇派人出使南邵南渥国, 我就想去来着。 这回有这么好的机会, 还是阿翎做将领,我当然要上赶着去。舅舅在那里吃了亏, 我和阿翎当然要替他找回来。” “大哥又不喜欢骑马射箭的, 去遭罪干嘛?” 五皇子很有种大刀阔马的劲头。 黛玉轻声问道:“皇上同意了?” 萧让点头:“要不是京中也事多, 父皇还想御驾亲征呢。皇祖父年轻的时候,也御驾了好几回。” 皇上虽跟太上皇父子离心,又觉得父亲老来糊涂, 但心底明白,年轻时的太上皇, 文治武功都要强于自己。 所以恨不得自己上战场表现一回,压过太上皇。 只是现在京中实在走不开, 才要派自己最重视的儿子去。 但叫满朝文武雪花一样的折子一劝, 也觉得荣亲王亲自去,一来对国本不利, 二来仿佛也太重视这两个边陲小国了。 现见五皇子主动请缨, 皇上正中下怀,当即就允了。 而且还大笔一挥,封了自己儿子一个镇南将军, 还命户部给他发工资,弄得非常正式,以表扬五皇子的心意。 五皇子将自己新鲜出炉的任命圣旨给黛玉展览了一下。 这才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为难道:“只是我提前没跟母后通气。现在还请妹妹跟我一起进去回禀此事, 也好劝着母后。” 黛玉点头应了。 心道:雪柳这顿饭算是白准备了,皇后娘娘必然吃不下去的。 果然皇后听了此言,忍了几日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握着儿子的手潸然泪下,哽咽难言。 自从七月二日,谢将军的事传入京城,谢皇后再没有睡安稳过。 闭上眼就是弟弟满身是血的样子。 然现在,她还要再看着幼子和侄子上战场,心中痛楚,不足为外人道。 五皇子难得也红了眼圈道:“母后别生气,大哥已经训过我了,说我莽撞。” 荣亲王也只有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皇上未登基前,在王府没那么些规矩,都是荣亲王亲手教五皇子写字拉弓,现在听说弟弟要替自己去闽地,如何不着急上火。 然圣旨以下,无可转圜,五皇子出征闽地已成定局。 萧让扶着母亲的手臂:“父皇连日子都定下了,七月二十日。” 谢皇后垂泪:“后日?这也太急了些。娘还有好些东西要给你收拾呢。” 萧让笑道:“母后,这次我又不是去享福的。您可别给我带些吃的喝的,我得跟将士们用一样的才好呢。 倒是听说许多将士不耐闽地潮热,身上都是疹子。我记得从前您宫里有些太医院配的药丸,可以给我带上些。” 黛玉:果然是五皇子,还是不会说话。 他这话一出,谢皇后更加心酸担忧,泪落得更急了。 待谢皇后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便打起精神来为儿子打点行装。 黛玉因实在不放心商婵婵,便欲往商太后宫中请安,就与五皇子一道出了昭阳殿。 萧让便道:“阿翎还让我问候商大姑娘呢,结果我去皇祖母那里也未见到她。” 黛玉心中不由疑云更重,但不欲让萧让和谢翎再担心宫内的事儿。 故而只笑道:“她近日在为你们抄佛经祈福呢。待我去见她,转告谢公子的问候就是。” 萧让向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一点儿没怀疑,转身就走了。 站在凤景宫门口,黛玉心跳也有些加快。 哪怕在凤景宫中住过几年,黛玉对商太后仍然是敬畏大于亲近。 尤其是无意中撞见的螃蟹一事,令黛玉对这位太后的敬畏中,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恐惧。 商太后从来是眉目温和的样子。 只是这些日子太上皇病重,商太后这样不出错的人,不管心里是不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面上还是悲伤尤甚,容颜憔悴衣不华饰。 连头上都只简单的簪着一枚玉簪。 簪首是白玉雕琢的白鹤,是长寿之相。 “林丫头来了。”商太后笑着让她坐:“难得你有孝心,刚大婚了也惦记着皇后,进来陪着她。” “也难为她,母家出了事,儿子又要上战场。” 商太后微笑道:“然林丫头,你要记得,你跟皇后,跟谢家再亲近,你现在也是保宁侯府的世子夫人。凡事,要多为商家考虑。” 黛玉不敢再坐着,起身垂手应了。 “那螃蟹之事,原是个意外,你发现后处理的也很好,并没有说给一个外人知道,连皇后那里也三缄其口,可见是个拎得清的。” “不但商铎,连驰儿也进宫来为你解释过了,可见你们夫妻和睦。” 商太后顿了顿,问道:“你既是个有心人,本宫便问问你。” “现你是婵婵的长嫂,保宁侯府的宗妇,对婵婵跟谢家小子的婚事怎么看?” 至此,黛玉已经明白了商太后的意思。 太后应当还是不赞成这门婚事。 所以索性连自己都防着,生怕自己偏帮谢皇后。 黛玉向来是个有傲骨的,哪怕敬畏商太后,仍是不改本意,见商太后问她,便索性直接道:“回娘娘,谢公子为人,可堪托付终身。” 商太后倒是也不见动怒,只是笑了笑。 口中道:“女儿家的心思,我明白。驰儿曾经与本宫说过,你入我们商家前与林大人说的话。” 商太后面露赞叹之色:“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黛玉忍不住抬头道:“娘娘既然……” 商太后抬手打断她:“但那是你嫁到我们家,本宫当然赞你。可现在,是婵婵要嫁到谢家,本宫就不同意了。” 黛玉无奈:当一位太后不讲道理,她能怎么办。 她脑海中浮现出,从前商婵婵给她解释过的一个词:双标。 商太后简直就是这个词的完美代言人。 黛玉见商太后端茶,有送客之意,想了想仍坚持道:“请娘娘准我见一见婵婵。” 商太后莞尔,语气中带着一分感慨:“玉儿。我教养你们几个四五年了。这几个女孩子中,唯你最仔细。在宫里从未行差踏错一步。” “然今日,你明明看出本宫不赞同,却还是三番五次的违逆。倒是让本宫吃惊。” “其实,你作为她的长嫂,顺着本宫来,才是最合宜的。” 黛玉对商太后福了福:“请娘娘恕过冲撞之罪。” “婵婵在我心里,不只是我夫君的亲妹妹,更是我的亲妹妹。我明白她所思所想,所以不忍见她抱憾终身。” “娘娘,于婵婵来说,您为她寻再好的人家,求再高的封诰,也终是齐大非偶,得非所愿。这一生并不会快活的。” 说完黛玉就跪了下去,等着商太后的责罚。 商太后身边现在惯常只留碧珠一个,旁人都不在。 此时商太后也没恼,反而轻轻一笑,对着碧珠道:“她们真的亲姊妹一般,说的话都一样。那天婵婵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碧珠明白商太后的心意,连忙上前将黛玉扶起来:“世子夫人不必跪了,太后娘娘不是恼您。只是前两日商大姑娘说话口不择言,冲撞了娘娘。所以被娘娘罚着关了禁闭。” 言下之意,您这是不小心躺枪了。 商太后莞尔:“一样的话,玉儿说的就婉转,本宫就爱听,婵婵那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本宫罚她去后面拣佛米去了。 好了,玉儿,你去后面看看她吧。” 黛玉忍不住心神一松,也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商太后这关能这么轻松的过了? 黛玉往后殿走了两步,便听商太后似不经意般闲闲道:“因让儿这回也要去闽地。皇上心疼皇后儿子侄子一并离京,于是特意准了后日一早,命谢翎和小五一起,先来后宫与皇后辞行再出发。” 黛玉一怔,回过头来。 商太后一笑:“本宫最近忙于照顾太上皇,不能去送让儿了,叫婵婵代本宫去一趟吧。” 居然松口让商婵婵再去见一面谢翎。 黛玉忙福身:“谢过娘娘。” 然心底忍不住疑惑:商太后是什么人,难道真的因为自己几句话改了主意? 应当不会。 那就是商婵婵说了什么话。虽然激烈些,以至于自身被关禁闭,但到底打动了商太后。 黛玉理了理思路,便不由更急切想见到商婵婵了。 这孩子,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当黛玉进到后殿小佛堂时,商婵婵正认真的挨罚呢。 她面前放了两个小碗,和一双光滑无比的银筷子。 商婵婵正在将小米辛辛苦苦从一个碗夹到另一个碗里。因那筷子无纹,小米又微小,所以要格外小心才能捡过去一个。 而看碗里剩下小米的量,估计她还得捡好几个时辰。 云珠在旁边看着她,正在劝:“姑娘歇歇吧,手累的发抖就更夹不过去了。” 听见门的响动,商婵婵扭头,见到黛玉,惊喜交加,果然手里的米又掉了。 黛玉不免愕然:商太后一贯疼爱商婵婵,这是说了多不当的话,才要在这捡佛米啊,还是小米。 这可是宫中用来惩罚嫔妃的细碎法子。 因对天子妃嫔不宜体罚,就有了这样磨人的惩罚。 估计这一碗捡完,手腕肯定要疼的。 果然商婵婵见了黛玉,泪都要飙出来了,捧着半碗米道:“林姐姐,快替我跟姑姑求个情,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云珠见黛玉能进来,也是松了口气。 说明商太后气消了。 这几日她看着商婵婵也是提心吊胆:一来觉得商婵婵受这样重的惩罚可怜,二来生怕商太后消了气,再心疼上来,反而罚她这监督的宫女。 于是此时忙起身道:“姑娘和世子夫人说话吧,奴婢在外面候着。” 黛玉伸手替商婵婵揉了揉手腕:“你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她现在回想商太后方才的言行。 琢磨起来,倒不是真的在反对商婵婵跟谢翎的婚事。 倒似有点气闷憋在心里,见自己撞上来,就为难了两句。 后来气平了才罢。 也就是说,自己大概是被波及的池鱼。 商婵婵委屈道:“林姐姐,我得先跟你说一下前提。当时我中毒了啊,脑子不清楚,所以才说了那些话。” “我估计太上皇行为狂乱,就是饮食不当的原因。我真的是叫那螃蟹害死了!” 黛玉心中不妙的感觉更重。 于是拦住商婵婵的一堆借口,直接问道:“你到底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说来,商婵婵勇敢的做了吃螃蟹的人后,确实难受了两天,头晕目眩的。 中元节后,又听说了谢翎出征之事,更添忧虑。 于是在商太后来跟她提婚事时,就忍不住赌气起来。 “姑姑,我知道您跟爹爹在担心什么。不过是担心我守寡。 可谢翎这回出征,是有皇子做监军的,又有重兵压于闽地,这出事的可能性本来就很小。” “倒是您非要将我另嫁了旁人,我脾气又不好,说不得到时候夫妻反目,我也主动毒死人家呢,反正现在我也会做这鸡汤蟹子鳆鱼煨豆腐了。 到时候都不用夫君战死沙场,我被动守寡。而是我主动就追求做寡妇。” 黛玉惊得无话可说,连手里的扇子都掉到蒲团上。 “你竟跟太后娘娘这样说话?” 商婵婵捂着脸:“还没完呢。” 黛玉心惊肉跳:“还有什么?” 商婵婵真的哭出来了:“我还总结了一下,义正言辞地告诉姑姑:这世上幸福的婚事各有各的好,有齐眉举案,有张敞画眉,还有欢喜冤家。 但不幸的婚事殊途同归,就是让人梦想做寡妇。” 黛玉:…… 商婵婵扶着额头:“林姐姐,这真的不能怪我,你知道吗?那螃蟹汤喝了上头,就跟喝了酒一样。我这话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都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太后娘娘说我跟婵婵是一个意思,我觉得不是…… 第127章 急流勇退 商太后手里转着一串佛珠, 看宫女们收拾食屉。 这是今日要进给太上皇的汤羹。 碧珠赔笑道:“娘娘到底是疼商大姑娘, 由着她自己拿主意了。” 商太后想起商婵婵那些匪夷所思的话, 不由一笑:“果然是商铎的女儿。她爹能随手就将儿子送给人家林家,当女儿的就敢红口白牙说做寡妇。” 碧珠也不敢说话:您也姓商, 俗话都说侄女像姑姑呢。 商太后扶着碧珠的手起身:“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等此事完了, 本宫就做个天聋地哑的老太婆,在凤景宫里颐养天年吧。” 这里商婵婵还在为自己“汤后吐真言”而懊悔。 “其实林姐姐,我就是赌气。就算姑姑给我指婚旁人, 人家也是无辜的啊,只要不是孙绍祖那种禽兽, 咱们也不至于下此毒手,和离就是了。” 黛玉心道, 谁与你是咱们。 然后伸手捂住她的嘴:“好了, 我看你捡了几天佛米,还没清醒过来呢。” 她提起佛米来, 商婵婵才反应过来, 连忙趁云珠不在,将剩下没捡的大半碗米倒了许多到另一只碗里,准备偷工减料。 心道:古人真会折磨人, 将我这种豆蔻少女都快折腾成帕金森了,吃饭手都拿不住筷子。 黛玉莞尔:“太后娘娘既然肯让我见你,说明是消气了,不必闹这些小聪明了。我这里还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后日清晨, 谢公子与五皇子会先进宫来与皇后辞行。太后娘娘允了你代她去送一送。” 商婵婵愣住了,随后表示惊喜来的太快简直令人无法接受。 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然后就因为抬头动作太快,又开始头晕。 黛玉连忙扶住她,心道,这螃蟹的后劲是挺大的。 是夜,保宁侯府就收到了商太后意见更改的信儿。 有商太后命人送出来的,也有黛玉命人送出来的。 商铎跟商驰父子两人,一个拿着亲姐姐的指示,一个拿着妻子的指示,进行了短暂的会面。 保宁侯长吁短叹:“原本就是看你妹妹脾气不好,想着从小有个知根知底的孩子一起处着,也好算是青梅竹马,来日也好夫妻和睦的。” “谁知横刺里出来闽地之事。想让两人断了,偏生两个孩子又有情分,连太后娘娘也让步了,可我这做爹的,到底放心不下。” 商铎说到后来,又想起了罪魁祸首,咬牙切齿:“都怪甄应嘉!现在关在刑部,一天三顿吃得伺候着,真是便宜他了!闽地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他夜里也睡得着?!” 商驰一笑:“父亲,甄应嘉是该死,但也不差这几天了。现最要紧的是妹妹的事儿。” 谢翎后日就要出京了,总不能就悬在这里。 商铎挥挥手,出乎意料的光棍:“这事儿交给你了。” “太后娘娘总说你比我强,以后咱们家也是你当家作主,等这事一完,你也不必做世子了,直接做保宁侯就是了。” 然后又瞪眼睛:“但要是委屈了你妹妹,我可不能答应。” 商驰收了笑容,郑重道:“父亲决定好了?” 商铎倒是慨然一笑:“决定好了。这五年咱们家实在可以算得上轰轰烈烈。然俗话说得好,这世上之人,皆是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皇上这些年这么信赖我,不过是有太上皇这座大山压着。等来日太上皇驾崩,皇上再看我这样一个舅舅宰相,不知会作何感想。” 商驰轻声道:“父亲不必妄自菲薄,这五年儿子都看在眼里,皇上待父亲,不单是心腹臣子,也是当亲人来看的。” 商铎想起从前数十年的君臣相知,历历在目。 终是怅然:“人心易变,何况是天子之心。我不能拿咱们全家去赌圣心。” “你我父子都是自诩聪明的人物,可别闹了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的笑话。” 商驰垂手应下。 商铎看着手里商太后的信笺:“娘娘疼爱婵婵,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现在居然让步,有准婵婵自己拿主意的意思。 也不知这孩子,这几日在宫里跟娘娘说了些什么。” 商驰手里黛玉的信笺倒是将此事说的分明,于是他便跟父亲分享了商婵婵的危险言论。 饶是保宁侯这样喜欢信口开河的人,都有些惊了。 商驰便缓声道:“谢家旁人且不论。父亲,我当真是为妹妹取中谢翎本人。 旁人家娶亲,都唯恐女儿家身子弱,然谢翎却是明知道妹妹曾经有过离魂之症,全然不计较不说,还只一片真心护卫她,都想到我这做兄长的前面去了。” 商铎听儿子此言,沉吟良久才道:“你们兄妹一向走得近,你媳妇儿更是与婵婵亲密无间——此事就交给你们夫妻了。” 商驰郑重道:“父亲放心,无论是妹妹,还是保宁侯府,儿子都会竭尽所能,不负父亲的教诲嘱托。” 保宁侯这才哈哈一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驰儿,你也不必紧张。咱们到底是皇上的母家,只要我退的得当,咱们家不但不会走下坡路,反而会更上一层楼。” 现在有太上皇压着,皇上对母家不能太过偏颇。 待以后皇上独揽大权,商铎要是举动得宜,商家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商铎笑道:“能不能给你媳妇儿再升一升诰命,就看你的了。” “至于婵婵的事儿,你好好思量吧。” 商驰颌首。 然心底也明白,父亲何尝看不出自己的倾向。 将此事交给自己,也就是尊重了商婵婵的心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恨不得处处替她打算到,让她一生顺遂无忧才罢。 然到头来,却终得明白,人的路,只能自己走。 谁都代替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跟小可爱们报备一下。 因我所在的省市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 今晚才接到通知,医院所有医护人员取消假期,正常上班。 突如其来的上班,加上存稿也用完了,所以这些日子的更新不能保证稳定。我会尽量多更的~ 再次祝福每一位小可爱,健康平安。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我的微博@花气破禅禅禅,这里不能放图片~) 第128章 御前定亲 皇上从案上累累的奏章中抬起头来。 甚至因为惊讶不小心推倒了右手边的一叠奏疏。 金佑心中叫苦不迭:这都是他按照日期和顺序好不容易排好的, 现在又得从头再来。 “舅舅要与谢家结亲?这会子?”皇上见商铎父子齐齐点头应下, 不由起身道:“可谢翎马上要上战场了。” 保宁侯老神在在的叹气不说话。 商驰站出来道:“不瞒皇上说, 从前谢家便与我们家议过婚事。说来,此事还是皇上做的媒人呢。” 一口媒人的锅登时就把皇上给扣晕了。 带着黑眼圈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疑惑。 然商婵婵从前的看法很对,人生得好,确实是占便宜的。 商驰一身朝服,长身玉立,此时湛然一笑, 皇上一见便觉得心旷神怡, 连批折子的劳累都减轻了些。 于是乐呵呵问道:“驰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朕何尝给你们两家做过媒?” 商驰笑道:“皇上从前特有恩旨,许五殿下与郡主娘娘带着妹妹一同习射。也亏了皇上的恩典, 妹妹从前身体虚弱,现在倒是好了。” 他这里给皇上戴完高帽, 又接着说:“谢公子,不,现在任命已下, 臣也该称他一句谢将军。 他既为五殿下陪读,自然几人日常一同习射玩乐, 所以也与妹妹颇为熟悉。” 皇上听出意思来了,想想两人年纪, 哈哈一笑:“啊,那确实算得上青梅竹马啊。” 八卦之心人人有之,连皇上都不能免俗。 然事关商婵婵的闺名, 商驰哪里会多说,立刻转移了话题,俊秀的面容上尽是黯然。 宛如乌云遮蔽了明月,让人心中不忍。 商驰略垂首道:“皇上也知道,上半年,父亲屡屡被老圣人斥骂,连外戚误国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那时人人避我们家不及。唯有我的岳父林大人不计较此事,仍以爱女许之。” 商驰卖完惨还不忘记给他的岳父拉一波好感。 然后才道:“其余便唯有承恩公府对我们府上不曾冷眼相对,谢大将军更是想为嫡长子聘娶妹妹。我们父子心中也十分感喟。” “只是当时朝中诸事繁多,妹妹又年幼,父亲才一时没有决断。” “本想着等谢大将军凯旋归朝便可定亲,谁知道又有周家贻误战机之祸,牵累了谢大将军。” “现谢翎既要出征,我们府上便想着将这门婚事定下吧。” 亲疏远近这会子就看出来了。 皇上虽然一向也重用承恩公府,但到底自己母家跟皇后的母家还是不一样的。 皇上当然偏心保宁侯府。 于是便道:“谢羽册这回可不是得胜还朝,你们应当知道,朕这里不罚他就不错,别说赏他了。” “承恩公府现在可不比从前。谢翎又要上战场,这会子跟他们家定亲……” 商铎几乎想抓着皇上的手晃一晃:他也是这样想的啊!要不是女儿心意坚定,他早不管什么承恩公府了。 但现在他只能换了一副形容,大义凌然道:“皇上,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啊!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年谢大将军对臣的送炭之情,臣铭感五内。” “况且现在国家有难,皇上连自己的嫡子都派了出去,可见您保国卫民的决心。” “承恩公府父子接连上阵,也是为国尽忠效力的良将。 臣府上忝为皇上母家,若这会子跟出征将领府上定亲,也算是能替皇上告慰军士之心了!” 闽地接连两败,士气是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皇上才准备把自己的亲儿子派出去——有皇子坐镇,闽地从上到下的官员都得把弦给紧起来,得把脑袋拎在手上去拼命。 不然皇子有个万一,大家都得集合一家子亲戚去刑场陪葬。 而闽地百姓一听则是民心大定:皇子亲至,说明皇上没有放弃他们!便是乞丐流民,也知道嫡子尊贵呢,皇上连皇后所出的嫡子都送到闽地,可见是要救他们的! 而此时若是保宁侯府与承恩公府联姻,无疑也是给闽地军中一剂强心剂。 谢羽册受伤归京,他的手下却都留在闽地。 心中也不得不担忧,他们的将军回京后的处境。 更担忧军中谢家一系是否能靠谢翎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将军撑起来。 这门亲事一出,起码闽地谢家一脉可以放心:商铎作为一朝宰辅,便是为了他的女婿,也会鼎力监督京城各部给闽地最大的支援。 起码不会出现他们战场前线拼命,后方为军需扯皮拖后腿的事情了。 皇上当然明白这次联姻对闽地战场是有好处的,所以听了这话,颇为感动:“舅舅,若是朝中人人都像你这般替朕着想便好了。” 大军出征,许多官员都将塞到军中镀金的儿子亲戚拼命往外拉,生怕随军去了闽地战场。 然而,本来是文臣之家,可以置身事外的保宁侯府,居然愿意将独女许给现在的承恩公府。 皇上不由升起了莫大的同盟感。 连他亲爹太上皇都不支持的这场战争,朝中自然也少不了反对的声音。 这会子见商铎这样义无反顾的用行动表示支持,皇上十分感动。 保宁侯毫无愧疚之心的收下了皇上的赞扬感动,并反手夸了回去:“皇上贤明睿智,来日亲政,必会朝野归心。” 皇上颌首:“舅舅放心吧,小表妹这回也算是为国事受了委屈。这媒人,朕来做。这恩典,朕来赏。” 商驰垂目站在父亲后面:既然这婚事要定,那他就要替妹妹争取到最好的保障。 除了皇上的恩典,他还会亲自走一趟承恩公府。 雪中送炭不能白送,保宁侯府今日的举动,来日都是商婵婵的护身符。 然事已至此,哪怕以商驰的心性,都不由生出一丝忐忑畏惧来。 虽然与谢家的亲事是商婵婵本人的心意,但这件事最后拍板的却是他。 连商铎都未置一词,只是跟着儿子来走个过场。 若是谢翎真有那个万一,他该怎么面对妹妹…… 商驰止住自己的忐忑,不再往下想:尽人事安天命。 他能做的都会做到,来日京中户部会给闽地最好的支持。 剩下的,就是谢翎该做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4 22:11:36~2020-01-26 22: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羽叶千里光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哀的森林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爱的李瘦子 2个;24989867、青青翠微、欧阳漠漠、倾夜、穆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籽、千里快哉风 100瓶;阿云 68瓶;不给戴羽毛 66瓶;兔兔、幼儿园最靓的崽 50瓶;池寞 30瓶;陆言卿 26瓶;天天宝、娃娃酱、weivivian、云涛晓雾、暖暖、云落裳 20瓶;叶啡君 19瓶;selene、南潇、赠君半江寒、林深鹿、yuyu、澹台浅璨、迷你圆圆脸、名字已占用、择城、陈二幽、妍、珞萱、千山雪寂、小污仙 10瓶;一二一 5瓶;囡囡很快乐 3瓶;tracy、嘟嘟猫、西瓜霜 2瓶;露、結月YUZUKI、一杯小酒、柠檬酱、桃灼夭夭、墨芷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送君千里 七月二十日晨。 京中的天高远晴朗, 映的宫中红墙绿瓦, 俱是一片亮晶晶。 商婵婵从谢皇后的宫室往外望去, 能看到青翠欲滴的芭蕉,叶下还站着两只剔翎摆翅的丹顶鹤。 皇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温声道:“这还是让儿从前让雀鸟司给本宫送来的,原是一对母子,现你看这小鹤也长大了,羽毛比它母亲都丰厚亮丽。” 商婵婵回神,扶住谢皇后的手:“娘娘说的是。正如五殿下, 现也是可以护着皇后娘娘了。” 谢皇后反握住她的手:“婵婵, 翎儿之事,本宫和我们谢家记着保宁侯府这份情。” 商婵婵一笑:“娘娘言重了。” 但心中却是一松。 这不是为自己, 是为了保宁侯府。 谢皇后是个明白人,她明明白白告诉商婵婵, 她以皇后之尊承了保宁侯府这份情。 谢家现在情形,正如六年前保宁侯府。 皇上立储的心思昭然若揭,所以正该是蛰伏的时候。 其实皇后虽然心痛, 但也明白,从长远来看, 谢羽册这个战败受伤未必不是件好事。 太子的母家功高盖主可是很危险的。 如今谢羽册再不能上战场,谢翎又年少, 来日皇上对承恩公府的戒心就会少许多。 谢家真正的好时候,不在现在,而在未来。 谢皇后的话, 允诺的,正是那个未来。 甚至都不是商驰这一辈,而是商驰的孩子,能不能再续一代富贵。 谢皇后的手碰到商婵婵手腕上的嵌蓝宝石镯子。 不由笑道:“其实当年,本宫是为了奉承太后娘娘,才第二回见就将这多年爱物给了你。” “你大约不知道吧。这本是我们谢家传给儿媳之物。可见你跟翎儿姻缘天定。” 商婵婵莞尔:“他告诉我了。娘娘,其实他话并不少,许多时候还有很多怪的想法。” 她鬓间带着那枚玉兔簪子,想起兔子精事件不由又笑起来。 谢皇后观她神色,点点头:“其实夫妻间,难得便是心意相通。正如现在玉儿,不是我当着你说保宁侯府的好话,而是这桩婚事实在好。” “这女儿家的幸福,是能从眼角眉梢看出来的。” “这镯子的事儿你知道,还有一事,你肯定不知道。”谢皇后一笑:“昨夜宫门下钥前,我母亲才递进来的信。” “翎儿当着满家子人说:保宁侯府于患难之时愿意将女儿许之,他必珍而重之,这一生他绝不纳妾。” 谢皇后并没有看到她预料中,商婵婵的怔楞或者感动。 面前的姑娘只是甜甜一笑,了然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他出征前肯定会将能安排的事情都替我安排好。” 这话倒是将谢皇后说怔了。 半晌才似叹似慕道:“你跟玉儿,都是有福气的孩子。” 谢皇后望着窗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后半生。 估计仍旧要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为了儿子的太子之位打算。 而太上皇驾崩后,楚太后也就彻底失了势,那总揽后宫的商太后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对自己这个儿媳妇? 商太后的手腕能为,谢皇后太明白了,做她的儿媳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谢皇后几乎能看到,自己未来的几十年,在宫里挖空心血的活着挣扎的模样。 从前她都克制自己不往这些方面去想。 这些事情,思虑也是无用。只能一天一天熬下去。 可今日,与幼子分离在即,让她心肠软弱困顿。 此时她望着面前姑娘对夫君笃定信任的脸庞,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这世上,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福。 京中许多人都对保宁侯府与谢家此时定亲十分讶异,甚至有人同情商婵婵,以为她被父亲拿来做了政治筹码。 用她的一生,来压谢家未来的煊赫。 然谢皇后看着此时的商婵婵,却说不出的羡慕。 谢皇后正在发怔,外面雪柳已经来报:“圣上带着五殿下和谢公子到了。” 商婵婵眼睛一亮。 因皇上今日也要到,陪着妻子一起送幼子出征,所以黛玉作为外命妇,并没有到场。 商婵婵若非皇上表妹,又是代商太后之名,原也不能到的。 五皇子和谢翎俱是一身戎装。 谢皇后一见儿子这身打扮,眼眶就红了。 倒是皇上见了商婵婵,忍不住转头对谢翎打趣了一句:“翎儿,我们一家子说话,你们也是一家子,去私下说说话吧。” 虽然不合规矩,但皇上的话就是规矩,雪柳便引了商婵婵和谢翎来至侧殿。 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亲自守在门口。 谢翎歉然道:“我对不住你,连六礼都未过我就要走了……” 商婵婵立刻打断道:“什么走不走的,你都要上战场的人了,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忌讳!不能说走,要说出发。” 谢翎一笑:“难得见你忌讳这些。你不是都不怕发誓的吗?” 商婵婵想了想,也笑了:“说来奇怪,在自己身上不怕,在你身上,却怕了。” 她目光清亮落在谢翎面容上。 她不是古人,她也不在乎那些含蓄的话,于是直接道:“这说明我待你,比我自己都重要。我不怕报应在我身上,只怕落在你身上。” 谢翎觉得血烧得心口滚烫,只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 然到底不敢,只是在她簪子上停留了一瞬。 身上甲胄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才让他渐渐冷静清醒过来。 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八月份的生辰,我叫人给你备了许多新的簪子——你不是兔子,咱们不要这支了。” 商婵婵刚要说话,只听雪柳轻轻叩门:“谢公子,商大姑娘,请出来吧。”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觉遗憾。 能得这片刻相处原就是意外之喜。 话是说不完的,然也是不必再说了。 所以两人都没有耽搁,立刻往前面来,脸上也没有带着小儿女之态,免得皇上见了,怀疑谢翎的专业素养。 皇上见两人并肩而来,笑道:“翎儿,你跟让儿再陪皇后说两句吧,朕先回去了。你们不许误了时辰。” 城外三军待发,届时会有荣亲王亲自为将士们送行,这时间可是不能耽搁的。 皇上离去后,谢皇后的眼泪才能痛快地落下来。 见萧让和谢翎在她身前跪了,谢皇后只觉悲不能已,要不是商婵婵扶着,几乎要站不稳。 萧让叩首道:“请母后放心,我跟阿翎都会好好回来的。” 谢皇后也不知自己将那些嘱咐的话颠来倒去说了多少遍,只拉着儿子和侄子的手不肯放。 最后还是雪柳和商婵婵两人强行扶住她,劝道:“娘娘,时间到了,五殿下和谢公子该出城了。” 谢皇后此时如坠云雾中,根本不肯松手。宫人也不敢来强行扯开皇后。 好在有宫女机灵,早去后殿请了黛玉来。 谢皇后见了黛玉才仿佛明白过来,骤然放开了儿子和侄子的手,背过身去不肯再看他们,泪水成行地落在地上。 黛玉忙上前与雪柳等人一起扶住谢皇后。 她入宫五年,见到的皇后从来都是温惠端肃,言容有度,这是第一次,见谢皇后失态至此。 黛玉眼中一酸,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后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抓着黛玉的手,泪如雨下。 商婵婵见这屋中凄凉,便对谢翎点点头。 示意他趁现在就离开,长痛不如短痛,赶紧带着五皇子出城去吧。 谢翎扶起也含着泪的五皇子。 两人往殿外走去。 黛玉在内陪着皇后,商婵婵便送二人出来。 因皇后预感到今日要失态,于是早就将此间所有小宫女太监都遣走了,唯留下几个心腹。 现都在屋内陪着。 于是廊下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然三人刚踏出门,便愣住了。 只见荔容郡主正站在廊下,一袭习射的衣裳装束,手里还握着马鞭。 五皇子脱口而出:“王叔不是不让你进宫吗?” 现在宫里乱着,忠勇亲王早就把女儿护在府里,不让她去趟浑水。 荔容郡主摊摊手:“是。但我纵马从府里闯了出来,也没人敢拦我。” “咱们在一起玩了五年。现你们要上战场,我怎么能不来送一送。” 她收了笑容,认真道:“萧让,谢翎,我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没法跟你们一起上战场。” 萧让拱手:“姐姐,我这一去,放不下的不仅有母后,还有大哥大嫂。请姐姐来日多加照顾了。” 谢皇后还好说。但荣亲王现在既然不是太子,那荣亲王妃其实就挺尴尬的。 宫里娘娘们都是她的长辈,贤妃等人又不是好相与的,她只能处处小心,不让人抓住把柄。 谢皇后管理后宫就千头万绪,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所以萧让便将此事托付给了荔容郡主:她是萧家如今唯一未出嫁的女孩,忠勇王府嫡出大郡主。 本朝未出嫁的女儿在娘家本来就尊贵,皇上又有意给弟弟脸面。 所以荔容郡主在宫里的体面,从来都比剩下几位皇子还强。 当然一马当先就敢去皇上跟前告二皇子的状。 荔容郡主点头应下,然后又转向谢翎:“你不必说了,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婵婵的。” 谢翎的话既然被人说完了,也就只拱了拱手。 荔容郡主让开走廊上的路:“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快去吧。” 商婵婵看着谢翎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廊下光影里,终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他:“谢翎!” 谢翎止步,回头望向她。 商婵婵反手摘下了头上的玉兔簪子:“你要好好活着,你要有个万一,我便如同这簪子一般!”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黛玉说过的话,商婵婵准备用行动证明一下这句话。 说完就把簪子用力向地上摔去。 只听一声脆响。 簪子完好无损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商婵婵:…… 五皇子和荔容郡主:…… 唯有谢翎,神色不变:“我选了质地最坚硬的玉,你摔不碎的。” 然后就听萧让笑出了声。 商婵婵:这就尴尬了。 感动的氛围一点儿不剩,她只能有气无力道:“行吧,那慢走不送。” 荔容郡主也笑了,对两人挥了挥手:“保重。” 谢翎隔着走廊看向商婵婵,一字一顿道:“我会打胜这一仗。” “婵婵,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第130章 算账前夕 七月二十二日, 王子腾奉圣旨归京,途径南黎县, 突发重病, 卒于当地。 消息传来的时候,商婵婵正亲手拿了个小锤子在锤螃蟹。 俗话说的好, 七尖八团。 农历七月正应该吃雄蟹的日子,膏腴丰肥, 蟹肉紧实。比起蟹黄满盖的雌蟹,商婵婵更喜欢吃蟹肉。 宫里的螃蟹自然是顶尖的那一批。 何况太上皇病重前, 是最爱用螃蟹的。现在他老人家虽然不能开口说话, 但御膳房还是进上最好的螃蟹。 旁边茯苓笑道:“姑娘罢了吧, 还是奴婢们来吧。” 商婵婵托了托怀里的胖猫:“没事儿,你给我剥,我给它剥。”然后拿了一只蟹钳去喂猫。 茯苓心道:还喂呢, 这猫膘肥体壮, 在凤景宫横冲直撞时几乎能将人给撞倒。 对面黛玉轻轻摇着扇子笑道:“我以为你从此不敢吃螃蟹了呢。” 商婵婵一笑:“本来是有点后遗症。但螃蟹实在是好吃,我愿意为它付出代价。”然后又让黛玉。 黛玉虽然现在身子好了,但素来还是重视养生,螃蟹这样的寒物还是吃的少。 方才就吃了一点夹子肉, 就喝了杯黄酒压了压, 没有再吃。 商婵婵劝道:“姐姐趁现在多吃些肉吧, 来日天色一变,就又得吃素了。” 她跟黛玉现在还住在宫里。 一个陪商太后,一个陪谢皇后。 自从上回英勇服毒以来, 商太后许多事并不瞒着商婵婵,甚至会多与她说两句。 大约也是怕她陷在担忧谢翎的情绪里,所以格外开解她一些。 所以京中女眷,连上平宁大长公主在内,怕没有比商婵婵更了解太上皇真实病情的了。 怎么说呢,要是能再撑一个月,就说明他老人家龙气加身,出现了奇迹。 正常来说,大约就是在这十来日了。 内务府已经悄悄在备下一应丧仪所需之物。 太上皇一旦驾崩,外头官宦人家也罢了,宫内百分百又要回到茹素生活。 黛玉手中扇子轻轻一顿,略显忧色:“咱们吃素也无妨。我只担心皇后娘娘——其实自打年后,娘娘就一直虚耗着。这几日更是什么都吃不下。” 还有半句话她不能说,但商婵婵也明白。 若是平日养尊处优,也无妨。 但问题是太上皇丧仪大典近在眼前,那可是很劳心费神,谢皇后这样强撑,也不知能不能成。 商婵婵安慰道:“皇后娘娘经历的事情多了,一定会顾好自己的。况且现在皇上总去陪着娘娘,便是为了在皇上面前显得若无其事,娘娘也得用些。” 正说着,只见云珠来回,商太后请两人去。 王子腾“不幸病故”的消息没有让两人很吃惊,但商太后要将两人送出宫去,倒让两人讶然。 尤以黛玉,十分不放心谢皇后。 商太后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宫中也要有大变故,你们在保宁侯府呆着更安全些。” 见黛玉神色,商太后又道:“况且,来日保宁侯府中,他们父子四人都是有官职的,丧仪自然躲不得。玉儿,你也该回去帮帮你婆婆。 还有你父亲那里,位高权重,盯着的人也多。要是内宅里头荒疏出了错,叫言官上一本子,可不是玩的。” 皇上再想护着这两家,但事关太上皇丧仪,谁府上要是出事,肯定妥妥是要倒霉的。 皇上为了彰显孝道,再不舍得,也得重重处罚。 黛玉一凛,忙垂首应了。 商太后莞尔:“本宫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有孝心的孩子。但要记得,越是大事,越不许感情用事。” “保全自己,就是保全别人。” 王子腾的死讯传到宁荣二府,两府不由大乱。 王夫人跟薛姨妈简直是抱头痛哭。四大家族以王子腾为首的格局维持了近二十年。 在四大家族眼里,他们现在是群龙无首。 但在皇上眼里,这一群根本就是废物扎堆。 王子腾一死,其余几家根本不在他眼中,准备到时候腾出手来就收拾他们。 倒是史家两位侯爷精乖些,这几年察言观色,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 于是哪怕家里格外俭省,都到了夫人小姐亲手做针线衣服的程度,还是挤出钱来将史家从前欠国库的银子还了。 然后又请命往外地驻守。 皇上将史家两兄弟的折子给商铎看,商铎笑道:“也算聪明了,这会子知道赶紧跑。” “不过,眼下也是用人之际。谢大将军回来坐镇京中,其余皇上的心腹多半都去了闽地。” “王子腾这一死,蜀地那边还扔了一半的事儿呢。不如叫他们去蜀地蹲着罢了。” 商铎倒不是要救四大家族的人,而是在他看来,史家还算是本分,且现在也是要用武将的时候,没必要赶尽杀绝。 皇上听了,沉吟片刻先翻出自己的小本子——这五年来,他积攒了一个厚厚的本子,各府的错漏他都会认真地写下来,以防到时候秋后算账忘了哪一家。 商铎每次见皇上翻小本子都头疼加无奈,皇上就心眼这点,十分不像一国之君。 真是格外要面子。 谁打他龙脸,他跟谁急。 这些老臣之家有一个算一个,当年跟着太上皇反对压制过他的,他都记下来! 不过史家兄弟这几年也外出任职过,在京中时候不多。 而且大概是宁荣二府太吸引仇恨,皇上记下的史家兄弟错漏也只有寥寥几条。 皇上认真翻了翻后,勉强道:“行吧,先让他们去蜀地顶缸,以观后效吧。” 七月二十五日,宁荣二府得到了史家两兄弟要举家往蜀地的消息。 同时还收到了被留下来的史湘云。 原本贾宝玉史湘云的婚事眼见不成,两位侯夫人便想着不让湘云再往荣国府去。 谁知道湘云记挂贾母不说,更素来爱荣国府内富贵热闹,无人拘束。于是在家里也露出些不快形容来。 只将两位侯夫人怄的不得了。 且从前湘云在荣国府常住那段日子,也常有些抱怨之语。 荣国府下人的嘴,跟棉裤腰似的,多少也就传了出来。 连史湘云去岁用薛家的螃蟹办赏菊宴的事儿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只说史大姑娘受了婶娘的刻薄,以至于是个精穷的。 保龄侯夫人平白背锅,只气的要撒手不管。 如今举家要去蜀地,她便劝夫君不要带着史湘云:“大姑娘是尊贵人,哪里吃得了这个苦。且她的婚事难道老爷敢给说在蜀地,只怕更有人要戳咱们家脊梁骨了。” 史鼐是兄终弟及继承保龄侯,所以一贯嘱咐夫人,好好对史湘云,可别让人看笑话。 他自问家里对史湘云已经不错了,虽然让她做针线,一应生活也比贾家清苦些。 但对她是跟自己女儿一视同仁的,并不是单独拎出她来刻薄。 这怎么到了外人嘴里,就成了这般。 此时王子腾死的蹊跷,钟鼐心里烦的很也怕得很。 见皇上肯放他们出京,恨不得当场就跑路。 听夫人这样说也只摆摆手:“罢了,既如此,就叫她留在京中吧。”反正她是史家女儿,贾家真要有万一,也祸不及她。 自然有史家在京中留着的下人把她接走。 然后又眉头紧锁道:“但只告诉她呆在荣国府老太太跟前!少去宁国府走动!” “现在是什么时候,京中人人自危,你道宁国府在干什么?” 保龄侯夫人疑惑道:“宁国府敬老爷没了,他们不该在家里居丧吗?”贾敬修道把自己修死了,这些亲戚也有所耳闻,俱是无语至极。 史鼐一声冷哼:“他们以习射为由,请了远近富贵亲友来参与;名为习射,实则是蓉儿等一群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公子哥斗叶掷骰,放头开局!贾珍也不知道管一管!” “亲爹死了,儿子和孙子带头彻夜观优闻乐,聚众赌博!” “宁国府是废了,咱们家可要少沾染。” 史家忙不迭的跑路后,京中剩下的四大家族,无非就是贾家和半个薛家。 当真是一个明白人都没有。 七月二十六日夜。 商驰正在见心斋书房继续看户部的账,黛玉则在旁灯下坐了看书。 夫妻两人无需说话,只是共处一室,各做各的事情,也觉得气氛温柔恬静,让人不忍惊动。 然而窗外商驰的侍女们却在彼此无声地推搡。 石榴推橙子,橙子推葡萄——正如商婵婵身边的贴身侍女是茯苓和灵芝这样的药材名,商驰屋里则是一屋子水果。 推搡的原因就是,谁都不敢进去打扰。 最后还是服侍商驰最久的石榴被推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 然后像影子一样猫进来回禀:“回大爷,大姑娘来了。” 商驰:……怎么白天来东院还不够,现在商婵婵已经发展到晚上也要来溜达了吗? 倒是黛玉先笑道:“让她进来就是。她一贯怕热,再添一块冰上来。” 见商驰看她,黛玉就笑:“婵婵心里空落落的。从前在宫里有事做还好,但现在娘娘叫我们出宫,府中一时也无事,你叫她自己呆着,容易闷出病来。” 商驰无奈莞尔。 旁人家都是怕妻子与小姑子感情不好,谁知到了他们家,他头疼的是两人感情太好。 商婵婵进门后就先一阵摆手:“大哥,俗话说,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你不要用老眼光看我——我这回可不是来给你们添乱的。” 商驰搁下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商婵婵笑道:“谢翎出京前,曾经吩咐过他们家那些盯着宁荣二府的人,但凡发现了什么,也给我抄录一份,叫我看个热闹。” “这不,今儿就有人送来了。快看,宁国府昨夜又在聚众赌博。” 说着将手里的两份信笺分别递给兄嫂。 谢翎出京前,特意办了这件事,一来确实是为了让商婵婵解闷,二来就是替她遮掩。 他要出京了,有些宁荣二府的不法事,商婵婵不能告诉他,自然要告诉自己父兄。 从前商婵婵不敢说,也是怕露馅——商铎和商驰都是无数个心眼的人,她这样凭空知道贾家的内情,实在是不妥。 所以当真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倒不出来。 现在既然有谢翎给她掩护,也就无妨了。 第131章 贾母寿辰 黛玉看过宁国府夜间聚赌等事, 忍不住叹息一声。 “神仙难救该死的鬼,林姐姐别为他们叹气伤身, 不值当的。” 商婵婵坐在窗边, 推窗只见天上一轮弯月,池中一轮水月。 明月上下争辉,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 风送来荷花的甜香。 商婵婵便问道:“大哥, 你这里的莲蓬好吃了吧?” 这时葡萄已经捧了一碟剥好的莲子进来。为了摆盘好看, 还特意放了个嫩生生的莲蓬。 石榴忍不住暗中翻了个白眼:刚才回禀的时候, 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进来招惹大爷。 这会子你倒是眼疾手快,先送莲蓬来讨巧了。 黛玉随手捻了一枚莲子:“我久听父亲说起宁荣二府之事,也知他们终有一日国法难逃。” “只是叹外祖母一世富贵,反而老来波折,要眼见家业凋零。” “更是叹家中那些姊妹, 都是无辜的。” 商婵婵劝道:“林姐姐已经做了许多了, 起码贾二姑娘并没有嫁到孙家去叫人折磨。 且因为皇上的圣旨,三姑娘也没去和亲。 剩下的,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说句不好听的,这世上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情。” “生在富贵人家,享了这份富贵, 来日就得担这份祸事。” “譬如当日,太上皇要真的让我去和亲,我当然也得哭着上轿。 我既然做了保宁侯的女儿, 享过了爹爹的庇佑,自然也要承担太上皇对爹爹的不满。 这叫:是草都有根,是话必有因。” 正是因为做此想,所以商婵婵对贾家诸女的结局有恻然有感叹,但并不会倾尽全力去帮忙。 与她当年迫切的期望并付诸行动让黛玉离开贾家是不同的。 黛玉不是贾家人,她不过是旅居客寄之人。 不但没享受到贾家的富贵,反因此受了折磨——贾家要不是王夫人生了元春这样一个娘娘,黛玉的结局或许不至如此。 就算要同甘共苦,黛玉自有林如海这个父亲,不必去承担贾家的因果。 自打成婚以来,商驰见妹妹的次数呈稳步上升的趋势。 于是现在已经练就了,妻子和妹妹在旁边说话,他能够一心二用,一边办公一边不漏下两人谈话内容的技能。 此时便笑道:“妹妹这话说的还有几分禅意。” 便也跟着劝道:“玉儿不必忧心,皇上虽然发狠,但本朝素来重视孝道,正所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所以对这些老臣之家,皇上再恨,也不能全部赶尽杀绝。 尤其是史太君毕竟年老,哪怕贾家倾覆,皇上也不会动史太君。 至于你担忧的姊妹,虽失了公侯之女的身份,但性命应当是无碍的。 且听闻荣国府有一位守寡的节妇,皇上肯定要格外开恩赦过的。有嫂子在,这些姑娘们总会有个终身。” 商婵婵心道:是啊,反正一个老太太能活几年呢。我是皇上我也乐得放过老太太和年轻姑娘。 皇上正是那种:朕虽然不宽宏大量还很小心眼,但朕需要别人都夸朕宽宏大量的人。 黛玉笑道:“难为你们兄妹现在各自有烦难事,还要来劝我。” 然后又望向商驰:“那琏二哥哥与二嫂会如何呢?爹爹也教导了琏二哥哥几年。” 商驰沉吟片刻道:“这只在圣上的一念之间:琏二哥虽然这些年没什么不法之事,甚至外放的考评还不错。 但到底官位低微,至今还是个员外郎。圣人还是把他当成荣国府大房的袭爵嫡子来看,念在他往日的勤勉,或许能宽宥一二。 但这都是不好说的——宁国府再这样继续造孽,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只怕圣上都要一并迁怒了。” 商婵婵在三人说话的片刻功夫已经将一小盘莲子吃得差不多了。 葡萄的手巧,将莲子芯儿都剔除了,吃起来又甜又脆,非常爽口。 商驰看商婵婵吃东西的样子也就放心了:胃口这样好,应当心情也不错。说明谢翎出征对妹妹的影响也没有那么大。 此时商婵婵已经开始自力更生,自己开始剥那枚莲蓬。 然后笑道:“大哥,你还是请爹爹替琏二爷说几句好话吧,就像替史家说好话一样。” “将他从罪过里淘出来,也好有个人接盘啊。 不然贾家人还不上门来找林姐姐?就算不敢上咱们家的门,只怕也要去林大人府里纠缠。” 商驰莞尔,笑道:“我知道你们素日跟荣国府琏二奶奶关系不错。 如今有空也可将她请来谈会谈会——京中谁不知道荣国府是二房当家,大房若只有个监察不明的罪过,那便不重。” “我跟父亲才好说话。要是大房自己叫人翻出了罪证,父亲才不会插手呢。” 商婵婵笑眯眯点头:“我明白,明儿我就派人悄悄给琏二奶奶送帖子。 大哥放心,我绝不走漏了风声。琏二奶奶也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到处乱说,现在反而得罪了咱们家。” 商驰点头:“婵婵定亲后,行事稳重许多。”不等自己嘱咐,就想到了前因后果。 商婵婵眨眨眼谦虚道:“不是定亲后,而是嫂子入门后,我天天耳濡目染的才懂事稳重了。” 然后她挽住旁边黛玉的胳膊,笑道:“所以哥哥让我再跟嫂子学学吧。 从前林姐姐都住我屋里的,如今我那里还留着她的东西。叫林姐姐今晚去跟我住吧。” 商驰笑容温和:“石榴,姑娘的莲子都吃完了,你们好生带她往池上去采几个带回去吃吧。” 言下之意,给你几个莲蓬,谢客。 商婵婵见好就收,松开黛玉的手,起身道:“多谢大哥的莲蓬,我一会儿就给爹娘和二哥三哥都送去几个。” 商驰赞许道:“婵婵很有孝心。”走就行了,带什么东西无所谓。 商婵婵笑嘻嘻:“哥哥夸我,我不能白受着。明天我再来,好给爹娘采荷花插瓶。” 商驰:…… 预约完了明日,商婵婵才跟着石榴出去。 因是夜里,商驰也不允许妹妹自己下湖去玩,于是石榴忙叫人给姑娘搬了个湘妃竹墩来请她坐了。 只让船娘往池中去寻些好的莲蓬采了来。 这船娘还是姑苏人,此时夜中撑船,为了壮胆,便轻轻唱起了江南小曲,吴侬软语被月色水波一荡,更显温柔。 商婵婵听此歌声,再抬头望着皎皎夜色,心中不由想着谢翎,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军中一切可顺利。 七月二十七日,商婵婵悄悄请了凤姐儿过来。 连同黛玉,三人在室内谈了片刻,再出来时,王熙凤一双丹凤眼中全是寒色。 待她回了荣国府,却见家中正由赖大家的在布置摆设。 可谓是花烛灯彩,人气香雾,晶艳氤氲,不可形状。地下铺着拜毯锦褥,各处都摆着明丽辉煌之物。 原来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恐当日筵宴排设不开,所以贾政便早与贾珍等商议过了,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 赖大家的见了琏二奶奶也连忙迎上来,满脸堆笑的请凤姐儿指点。 凤姐儿心道:指点什么?这会子还跟宁国府一起联起手来办寿宴呢,来日大家再手拉手一起去死吧! 于是敷衍了两句,便自己摔帘子进来,细细想了片刻。 然后对平儿道:“也是时候了。你亲自去,请三姑娘来一趟。等晚间,再悄悄叫了袭人过来。” 平儿知道厉害,连忙答应着亲自去了。 探春和亲之事,虽然最后是皇上拍板谁都不和了。 但在此前,王熙凤也着实是为探春出了力的。 皇上旨意一下,探春固然有逃出生天之感,但贾赦贾政这两个准备卖女儿的人却十分心塞,言谈间也露出来些。 以至于探春更是心寒和畏惧。 自己的亲爹不过如此,王夫人又是佛口蛇心,亲娘赵姨娘更是只会拈酸吃醋,要没有用的强。 她的终身能靠谁? 她想来想去,便宁愿寄希望于王熙凤:哪怕是隔了房的兄嫂,哪怕是微弱的希望,探春也不愿放弃。 但凡日后凤姐儿能帮她一把,她只要嫁了个好人家,凭她的本事才干,一定能有另一番天地。 七月二十八日,宁荣二府大摆筵席,开始为贾母庆寿。 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 其富贵热闹之景又让人想起了贾家一门双公的来历,在京中很是刷了一把存在感。 当日礼部还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杯四个,帑银五百两。 这个数目商婵婵知道的很清楚:这件事还是她三哥商骥办的呢。 她特意跑了去问道:“三哥,皇上允了这道折子?没说不让给荣国府赐礼?” 这不太符合皇上的性格啊!现在太上皇病重,据她所知,皇上都开始磨刀了,怎么还送礼呢。 商骥笑道:“一年到头京中不知多少皇亲国戚,诰命夫人的生辰,礼部都要按着旧例赏赐,这种都不需要单独递折子,只按季报上去请御览即可。 所以只要皇上不单独下令不赏,我们礼部都会命人送了去的。” 除了礼部的礼,久为皇上冷落的元春,也没有忘记给自己娘家撑面子,命太监送出一尊金寿星和一支沉香木拐棍并其余各色彩缎佳礼。 果然,皇上不是主观想赏赐,而是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二十九日用午膳时,他才听皇后闲闲提了一句,贾贵妃往宫外赏赐之事。 皇上一听就开始心疼他的银子。 不由冷哼一声道:“八十大寿!哼!父皇病重,他们家倒是欢天喜地的摆宴,贵妃还敢往外赏赐!” “礼部也是的,难道不知道将折子先呈给朕吗?” 皇后倒是知道是商骥现在礼部管这一块事务。 现在谢家商家既然是亲家,皇后自然要为商骥开脱,于是笑着开解了两句。 夫妻二人正说着,忽然见金佑连滚带爬地进来,叩首嚎哭道:“皇上,太上皇不好了!” 帝后遽然惊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7 22:37:05~2020-01-29 22: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窗、千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鱼 10瓶;花花、Hikaru、yifen 5瓶;鱼非鱼、沈窗 2瓶;zjzq123、tracy、Miyuki?、六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丧仪之事 宣武五年七月二十九日, 太上皇驾崩。 本朝国丧仪制:天子守孝以日代月, 与王公、百官等俱持服二十七日。 虽然现在是夏日, 但每位朝臣还是得穿上以毛边布为之的大孝袍, 走到哪里都是一团扎眼的白色。 礼部则更惨一些, 作为恭理丧仪之大臣,需要百日除服。 商骥作为皇上的亲表弟之一,虽然官位并不高, 但仍被皇上亲自点名, 委以重任。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原来都是商骥看两位兄长忙乱不堪, 现在终于轮到了自己,天天就打着铺盖睡到了礼部。 皇上为了表现自己的孝顺, 不止辍朝守孝二十七日, 更下令:其居丧也,衰服王去身,不听乐,不与宴, 居室皆用素器、木几、素席,以终三年。 商婵婵在家里回想整个七月, 当真如同裹挟着血色滚滚而下的一道河流。 从七月二日闽地战败之事传入京中, 至今日太上皇龙驭宾天,没有一天不是惊心动魄。 皇上对太上皇丧仪如此重视,各官宦人家自然上行下效。 自然,宁荣二府贾母的寿宴也是当场歇菜:立刻收拾宴席闭门谢客, 为国丧让路。 而保宁侯府内,江氏也是雷厉风行,命人将家中所有金玉之物都收了起来,全部换上从前老夫人去世时的素器。 更嘱咐黛玉:“你悄悄备车回家去一趟吧。下人们未必知道这里头的厉害——现在多的是人盯着咱们几家挑错呢。” 眼见得皇上要彻底亲政,多少人巴望着在圣人跟前露脸。 然皇上现在器重的人家就这几户,自然要先将他们扯下来,才有机会自己顶上去。 江氏恐黛玉年轻到底没经历过大事,不由多嘱咐了几句:“除了摆设,府中下人的口舌也要管住,最要紧的还是你父亲素日穿戴。 他可是站在御前的人,要是一应配饰让人挑出不妥,可是大不敬的罪过。这些除了服侍几代的家生心腹,可不能让别的人插手。” 黛玉都一一应下。 商婵婵笑道:“娘嘱咐的话,大哥都说过了。不止如此,大哥还将家中常年养着的两位老大夫,送了一位去平阳侯府呢。” 臣子守丧可是件劳累的事情,为此累垮身子就麻烦了。 江氏莞尔:“是了,我总还将玉儿当做当年膝下的小女孩来嘱咐。倒忘了驰儿这孩子,最为心细,凡事都能想着。” 商婵婵见黛玉略有犹豫之色,便笑道:“林姐姐放心,府里除了娘亲,还有我呢。你放心的在家中住几日吧。” 夜间商驰回府来换衣裳,江氏便将他叫来了,问及商铎。 皇上哀痛过甚,行动都是保宁侯陪在侧,须臾不离,旁人都十分艳羡商铎简在帝心。 江氏却只担忧夫君身体。 她给了商驰两个荷包,里面装着都是参片,可以养神提气,叫他一定记得寻机会塞给商铎一个。 商驰劝慰道:“母亲放心。皇上对父亲十分厚待,连自己用的参汤都照样赏下。” 江氏这才略略放心。 因她还有许多事要忙,于是商婵婵送商驰出来。 一路就问道:“大哥,皇上当真这样哀痛?” 据她这几日的听闻,皇上倒不单纯是做戏:这三年不听乐,不与宴,是民间守孝的规矩,皇室里一般鲜少有这样的先例。 天子以日代月即可,真做到三年的实属罕见。 商驰轻声道:“圣上是至情至性的人。死者为大,太上皇一去,父子之间的嫌隙都一笔勾销了。皇上想起数十年父子情分来,悲痛自然是真的。” 顿了顿又道:“还有一点,现在皇上越孝顺,越能堵了天下人的嘴。来日清算那些老臣之家,也就少了些非议。” “然无论皇上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既然露出了这样的态度,咱们这些人家就必得跟上。 这些日子,你跟在母亲身边多帮衬,咱们家断不能这会子出错。” 保宁侯是准备急流勇退,但可没准备犯错误被人弹劾弹下去。 得他自己按部就班,所有的过场都走完,风风光光地退下去才行。 所以这会子更得谨慎,不能闹个晚节不保。 商婵婵连忙点头,然后问道:“大哥,皇上什么时候会动手?得早把林姐姐接回来,若让贾家把她堵在林府就坏了。” 别人也罢了,若是贾母亲自上门,黛玉绝不能不见。 贾母不但是她亲生外祖母,更教养过她几年。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贾家败落,贾母要是能豁出脸面,白发苍苍亲自求上林家,林如海父女若是袖手旁观,那名声就别要了。 商驰莞尔:“你放心。 皇上虽坐镇京中守孝,但这两年边地不稳,也叫圣上悬心。 故而皇上便有意命岳父大人,于大祭礼除服后,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往各省巡视一番。” 商婵婵惊喜道:“那可是件好事!” 钦差大臣原是延续前朝的制度,非帝王心腹重臣不可担任。 虽是临时官职,回京复命后就取消,但所有京官都以此为荣,想要奋斗成为一届钦差大臣。 商驰点头:“本来岳父大人是请命往蜀地去的,皇上听了便赏了这个恩典。” 商婵婵点头:这才是熟悉的皇上的风格嘛。 他要办老臣之家,宁荣二府绝对是首当其冲。 这会子林如海表态不会为其求情,皇上当然要嘉奖他。 正好也需要信得过的臣子,替自己巡视一遍这终于亲政的国土,于是就有了这件好事。 临近二门,商驰止步,看向妹妹,沉声道:“婵婵,你长大了,许多事该替母亲担着了。” “这些日子,要有父亲身体欠安,尤其是手疾复发的消息传来,你一定要好好安慰母亲,免她担忧过甚。” 商婵婵一惊,睁大眼睛看向商驰。 商驰轻轻叹了口气:“若说从前咱们家是炙手可热,现在却不止是热,而是火烧火燎了。 该抽身了。” 夏夜闷热的风,却吹的商婵婵心口有些发凉。 她愣了一会儿,才道:“大哥说的我都明白了。” 商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是长大了。婵婵,我还记得,那时候要送你进宫读书前,你还不懂这些朝中之事,需要我细细讲给你听。” “可现在我才一提,你就明白了。” “婵婵,人人都明白盛极必衰月满则亏的道理,但事到临头未必收的住手。 现在看来,父亲和岳父大人,都是明白人,都已经为退路做好了打算。” “但婵婵,我却担心你——来日的谢家,便是今日的保宁侯府。” “谢翎的性情坚毅不折,这于武者本是好事,然在官场上却难免失于执拗。 以后只怕还要你劝他退步抽身。所以,从现在起,你便睁大眼睛看着,学着。” “我与父亲怕母亲担心,有些事情会瞒着她,但我们却不会瞒着你。” “这是在你出嫁前,我们作为父兄,教你最后,却也是最重要的一门功课。” 商婵婵也肃然了神色,福身道:“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用心学着。” 然后抬头一笑:“到时候,请大哥再考教我功课。” 商驰的眉目叫清幽月色一映,越发熠熠生辉,宛如玉树琳琅。 此时他含笑换过话题:“婵婵,委屈你了。八月份你的生辰,自然也无法过了。等明年,哥哥给你补一个。” 再与妹妹交代过几句,商驰仍旧离府入宫。 商婵婵站在二门处,望着他的背影,思及在闽地战场上的谢翎,不由感叹:这世上的人,各有其责。 担得起泼天的富贵,自然就要挑得起沉重的担子。 她思绪飘到马上要倒霉的宁荣二府上:若是将商驰或谢翎换去贾家,或许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然而贾宝玉却只会厌恶仕途经济俗气污秽,不愿沾染。 身为男人,却连家人都护不住,实在还不如女儿家。 整个八月,京城俱是一片缟素,一点喜乐之音不闻。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蹲在家中,谁也不敢这时候出来蹦跶,于是前朝后宫都是静若一潭死水。 二十七日内皇上批复折子都改用蓝印,京中那真是一点红色都看不着。 及至钦天监择吉八月三十日大祭,始除服。 皇上亲奉太上皇梓宫停于皇陵,自此皇城中的丧仪才算告一段落。 这一个月来,宁荣二府心中害怕更胜旁人:他们也没想到,贾母的生日居然正好撞上太上皇的山陵崩。 当日宫中传出消息来,他家还在敲锣打鼓过寿呢! 于是整个八月,连着贾珍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赌局都不敢开了。 然贾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宫中就传出了消息。 贵妃病重。 这日乃九月初九,重阳节。 入了九月后,贾母因听了许多甄家抄家下狱流放之事,心头十分不爽。所以也无兴致过节。 只让王夫人带着家里姑娘一众在团桌上吃个饭也算个团圆意思了。 王夫人跟薛姨妈不由论及甄应嘉暴毙于狱中之事。 叹道:“咱们跟甄家也是老亲了。当初独他们家接驾四次,谁不羡慕,如今败下来竟然这样快。” 姐妹俩想起月余前同样暴毙的王子腾,不由又哭了一回。 王夫人思及自己藏着的甄家银两,心口不免有些跳。 因道:“太上皇素来厚待咱们这些人家,如今才出了服,皇上竟就抄了甄家,这,这……” 薛姨妈忙劝道:“姐姐怕什么,只贵妃娘娘在宫中,皇上待你们家便不同旁人的。” 王夫人也是想到元春才能安心。 谁知道忽见贾政脸色蜡黄走进来,顾不得薛姨妈这个亲戚在侧,直接道:“还不快散了宴席准备进宫! 娘娘忽得暴病,现在太监在外立等。他说太医院已经奏明痰厥,不能医治。” 这话一出,王夫人宛如五雷轰顶,一时连哭都忘了。 第133章 宝玉丢玉玉 九月九重阳节, 贵妃贾氏薨。 皇上以国丧期间不宜行妃嫔丧礼,并贾氏无所出为由, 惟谥曰“贤德贵妃”,旁的丧仪都是十分简略的走了个过场。 宫外官宦世家说起来,都不免咋舌——这仪制哪里是贵妃的排场,简直连个贵人都要赶不上了。 荣国府上下自然是伤痛不已。 贾母也跟着缠绵病榻,这一病就病了半个月。 这日凤姐儿正侍奉在身旁, 说些笑话来与贾母开解,贾母忽然想起宝贝孙子来,不由疑惑问道:“好些日子不见宝玉了。” 凤姐儿心中明白, 面上却只是笑道:“宝兄弟为了娘娘伤心, 听说也不大好,日日吃着药呢。” 贾母闻言不由落泪,哭了一会儿元春后, 到底不放心宝玉,就挣扎着起来道:“凤丫头,你跟我去瞧瞧宝玉。” 凤姐儿一惊:“老太太还病着呢, 快不要劳动了。” 然后就对旁边平儿使眼色,平儿连忙往外跑。 主仆俩这一阵眉眼官司, 贾母哪里不明白有事, 于是蹙眉道:“凤丫头,难道你也要在我跟前弄鬼不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还不快告诉我!” 凤姐儿便在贾母跟前跪了道:“老太太听了可千万别生气,是……是宝兄弟的玉丢了。” 贾母眼前一黑,片刻后才厉声道:“你们好糊涂, 这种事儿也好瞒我!” 片刻后,平儿请了王夫人来。 王氏骤然丧贵妃之女,这些日子早就是心肝摧折,白发迭出。这会子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她也在贾母榻前跪了,哭道:“老太太,这半月来,家里上下都为贵妃娘娘的事儿忙着,谁也不知道,宝玉的玉是何时丢的。” “开始他屋里的小蹄子们还想要瞒着,还是珠儿媳妇回了我。 老太太也知道,宝玉向来也跟那些丫头们好!还骗我说是自己在外头骑马掉的。” 贾母见王夫人说到这儿就只是痛哭,不再说话,急的不停地拍打着床沿。 其实贵妃薨逝五天后,宝玉的玉就丢了。 最先发现的当然是袭人。 因贵妃之死,贾家上下一片乱哄哄的。 哪怕宫里的仪制简单了些,但贾家作为贵妃的母家,还是有许多亲友前来上门来告慰的。 宝玉作为贵妃亲弟,自然跟着亲爹会见亲友,一日要换好几次大衣裳。 这日袭人见宝玉胸前没挂着玉,翻了一遍换下来的外衣,也没见着。 不由有些急了,将宝玉屋里的丫鬟,从大到小都叫了来问了一遍,人人都说不曾见。 自从晴雯等被王夫人撵了出去,宝玉屋里丫头对袭人都是面上敬,背后怕。 谁不知道晴雯芳官就是招了袭人的眼,才被她背后告诉了王夫人不检点撵出去的。 所以人人都一问三不知:你袭人不是把二爷笼络的牢牢地,屋里管的铁桶一般嘛?这会子出了事又找谁? 袭人除了干着急也没法子。 只因宝玉屋里一贯是闹闹哄哄,各屋的小丫鬟都爱来:谁不知道宝二爷手头大方,屋里的吃食又多,身边的丫鬟用度跟家里的小姐也差不多呢。 所以都爱往这里跑。 原本也不是没丢过东西,只是一般差不多的东西,宝玉也都不在乎。 在他看来,这些玩意儿能博漂亮的女孩子们一笑,根本不值什么。 袭人久劝也无用,只得罢了。 但这次丢的可不是什么盘子碗,这次丢的是他的玉! 袭人哭着告诉了李纨,然后大观园里又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不见。李纨向来是不敢担责任的,只得走来回了王夫人。 宝玉自己起初倒是无所谓,说这劳什子丢了也罢,只将王夫人愁坏了。 只是王夫人现在在外失了做大官的兄长和做贵妃的女儿,一时所有气焰都没了。 因贾母病着,贾政在外面应酬,王夫人一时还真不敢说出此事。 只得暗中命家人到处寻找,贴一贴告示。 谁知道几日下来,宝玉竟然渐渐得了痴呆一般,只管嘻嘻的笑。 就算有人问他的话,也是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大不似往常,简直是缺魂少魄。 王氏更加惊慌起来,悄悄请了大夫来看。 也顾不得跟凤姐儿往日的龃龉,只求凤姐先不要告诉贾母:王夫人太明白贾母对宝玉的疼爱,也深知贾政的愚孝。 在贾政眼里,宝玉死了也没关系,但不能为着这孽子惊着老太太。 贾母本来就病着,要是为宝玉的事儿有个万一,王夫人怕贾政会真休了她! 凤姐儿倒是无所谓,这事的底细没人比她更明白了。 难得见这几年不可一世的王夫人求上门来,凤姐儿就顺势答应了。 反正痴呆的不是我儿子,你这当娘的愿意拖着,我何乐而不为。 所以凤姐儿这几日侍奉在贾母身边,也一直不曾开口告状。 但贾母自己问起来,王熙凤可不会替王夫人背锅,连忙命平儿将王夫人请了来。 这会子见贾母问起来,王氏也只能嚎啕大哭。 贾母见她只会哭,烦的要命,用沉香木拐棍将王夫人拨拉开,让凤姐儿扶了自己的手,颤巍巍往荣熹堂来看宝玉。 此时宝玉已经不住在大观园内,而是在荣熹堂内由王夫人亲自照看。 当贾母见了只知道傻笑的宝玉后,不由大痛,险些就厥过去。 好在鸳鸯和王熙凤扶得快,这才没让老太太当场倒地。 贾母咳了两声道:“糊涂妇人,指着咱们家几个人,哪年能寻到?! 去,叫琏儿来,写出赏格,满京城里都要给我贴上! 便说我们家这玉有人捡得送来者,情愿送银一万两;如有知人捡得送信找得者,送银五千两!” 凤姐儿一怔,连忙劝道:“老太太,国丧不满百日,且贵妃娘娘也刚去了,咱们家不好这样大张旗鼓……” 谁知贾母将凤姐儿的手甩脱了。 “凤丫头!我还道你是个好的,原来竟也心内藏奸! 你现看着宝玉这样,竟还敢耍花样拦着? 就盼着宝玉不好了,便没人跟琏儿和你儿子争了不成? 我明白告诉你,我还没死呢,这个家里都是我说了算,还不快把琏儿给我叫了来!” 一番话劈头盖脸下来,饶是凤姐儿,都不由一时咬牙含泪。 心中更明白了:人人都说贾母在儿孙辈里除了宝玉就最疼她,然到事情上才看出来,贾母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宝玉。别说她了,估计整个大房都是捡来的! 王夫人见贾母这样,虽然也挨了骂,心中倒是安稳了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盼着宝玉早找回这玉才是。 同样被骂的凤姐儿,用帕子捂着脸一路走回屋中。 贾琏难得一个休沐日,正在家里喝茶看话本子呢,忽见妻子哭着回来,吓得连书都掉在地上了:他媳妇儿可不是别人,是王熙凤啊。 她杀气腾腾的回来很正常,但哭着回来可就不正常了。 贾琏连忙上来问道:“凤哥儿,你不是去服侍老太太了吗?”然后脸色一变:“难道老太太有什么不好?” 凤姐儿擦了擦眼泪,啐道:“老太太好得很,还要叫了你去赏你呢!” 贾琏信以为真,傻白甜道:“是吗?老太太定是看你殷勤孝顺,我也在外为府中诸事忙碌,所以要赏我呢。” 王熙凤:…… 贾琏继续追问道:“老太太要赏我什么?” 凤姐儿没好气道:“要赏你一万两银子!” 贾琏喜滋滋:“不少了。果然是老太太出手大方。” 见琏二爷真的高高兴兴掀帘子就要出去,凤姐儿就冷冷道:“你把拿了宝玉的那块玉再还回去,老太太就有一万两赏你了。” 贾琏脸色骤然一变。 而此时商婵婵又在东院蹭吃蹭喝。 黛玉亲手替她盛了一碗羹,笑道:“今儿厨上有极鲜的鲫鱼,我想起幼时在江南吃过的一道汤,便叫厨下试着做了做。你哥哥还没吃呢,你赶得倒巧。” 商婵婵看大哥的眼神就是在说:你为什么又来了。不免也觉得自己这电灯泡瓦数有点亮。 于是忙接过黛玉手里的勺子,替大哥大嫂各盛了一碗奉上,这才坐回去喝自己的。 商婵婵低头,只见这汤莹洁,无纤毫油沫,尝了一口,味道也清醇,就抬头眉眼弯弯笑了笑:“好喝。” 商驰舀了一勺:“书中称鱼汤清者‘汤可注砚,仿佛似之’。玉儿这道羹便是如此。” 黛玉莞尔,声音微嗔:“我正是照着这法子叫他们去做的呢,偏你又知道了。” 商婵婵摊手:“哥哥嫂子总是心有灵犀。” 因黛玉想起幼年之事,不免想起父亲:“也不知爹爹现在行至何处,到了蜀地不曾。” 过了重阳节,皇上便赐林如海为钦差大臣,还特地由神武营拨了一队人送他往各省去巡视。 商驰安慰道:“岳父大人每到一处,都会命驿站往京中报平安。且现在圣人方亲政,也没有人敢不长眼到现在为难皇上派出的钦差大臣。” 正说着,只见石榴走进来呈上一封信函。 商婵婵笑道:“说着就来了呢。” 商驰接过来一瞧,不由一笑:“不是岳父大人的,却是谢家的信函。” 商婵婵忙伸手:“是吗?那就是荣国府又有新鲜事啦。自上回琏二爷拿了那块玉交给圣上后,已经好几日都没有什么别的消息,我还怪想念的。” “说来贾宝玉不是史太君的眼珠子吗?怎么还不见贾家敲锣打鼓的找玉?” 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正是贾琏使人拿走的。 宫中贵妃娘娘骤然薨逝,丧礼简薄。贾家上下只知悲痛,然贾琏夫妇却是愈加惶恐。 原本他们还存着希望,商婵婵与黛玉告知凤姐儿的贾家之祸是危言耸听。 然贵妃之死打破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 再听说林如海被封为钦差大臣,要出京往各省巡查,最少也要一年才能回来,贾琏就更慌了。 趁着林如海还没走,贾琏悄悄上门求见,一见了林如海就扑倒在地跪了请姑父救命指点。 林如海也只道,这爵位是不要想了,能保住大房一家子平安不入罪臣之流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让贾琏回去将大房的疏漏能弥补的弥补,不能的也要尽量善后,向圣人表明大房的忠心最要紧。 贾琏如今也做了几年官,哪里不明白罪臣子女是没有出路的。 回家苦思冥想:如今那些包揽诉讼和放印子钱的罪过都在二房身上,与大房无甚相干。 最起码他跟王熙凤在外地呆了三年,好推说个不知者不罪。 倒是荣国府还欠着国库的银子比较麻烦,这是祖宗欠的,哪个子孙都跑不了。 可贾琏没钱还啊!他可不是史家两位侯爷,说了就算。 他在贾家说话又不顶用,要是跑去跟贾母说:老太太,把您的体己收拾收拾咱上交国库吧。保管被贾母一顿拐打出来。 所以贾琏一筹莫展:这忠心怎么表? 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贾宝玉的通灵宝玉! 听说圣人对这块刻着仙寿恒昌的祥瑞之物,十分不满。 那就说服贾母将此物献给圣人,任凭裁决,正可表达自家的忠心。 贾琏跟凤姐儿商量此事,凤姐儿表示:敢动宝玉的玉,那你还不如去跟老太太要命呢。要拿只能偷着拿。 凤姐儿见贾琏犹豫,只道:“人说无毒不丈夫,偏你瞻前顾后。这事儿你不敢做,我来做。 到时候你去将玉交给圣上,剖白咱们大房的委屈,将所有的祸事都推到二房头上去! 只说连这块玉,都是你这个大房嫡子豁出命偷出来的,二房只不肯——正好衬出你的忠心呢。” 贾琏瞠目:“这岂不是拿宝玉做了咱们的垫脚石?” 凤姐儿冷笑:“我那位姑母拿我当刀用了这些年,还不许我拿她儿子做垫脚石? 且说句不好听的,二爷,便是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何况咱们两房人,早就是仇人似的了。” “你这会子对二房不忍心,难道就忍心咱们的儿女跟着府里的罪过一并沦为罪人?” 凤姐儿这话说动了贾琏,终于同意此事。 于是,贾琏背着整个荣国府,在贵妃薨逝后五天,将通灵宝玉私下递呈给当今圣上。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太抱歉了断更!鞠躬道歉! 第134章 解决之决法 商婵婵拆开谢家的信函看了一遍, 然后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仿佛是贾宝玉失了玉后有些不好,变得疯疯癫癫的。” 黛玉舀汤的手一顿,问道:“从前唯有老太太等人将二表哥的玉当成宝贝,可二表哥自己并不如何在乎, 经常说着要砸了它。怎么如今失了玉竟真的不好了?” 除了商婵婵的上帝视角, 明白贾宝玉失了玉会迷失心志外, 其余人, 包括偷玉的贾琏夫妻, 都未曾想过,贾宝玉会真的失心疯。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块玉, 就像宝钗带着的金锁一般, 是个吉利物罢了。 商驰一贯是个缜密人, 沉吟一下说道:“贾家还有聪明人不成?竟叫贾宝玉装病?” 在他看来, 皇上很是芥蒂这衔玉而生的祥瑞没在皇家,而在臣子之家。 但如果这个祥瑞是个傻子,皇上心里自然就气平了。 商婵婵摇头:“大哥高看他们家了。” 商驰对这件事毫无动容:在他眼里,贾宝玉原本的言行举止就跟失心疯差不多,正常人也不至于把满朝文武都骂进去。 现在真失魂落魄,说不定还能少闯点祸。 只是见妻子略带黯然之色,这才安慰道:“玉儿, 这不是件坏事。哪怕是真的病了疯了,也好过没命。” 黛玉点头,这个道理她也明白。 衔玉而生,大吉之兆。好在贾宝玉文韬武略一个不成, 否则皇上就会更忌惮了。 如今心志迷失,未必不是好事,可以保得平安。 一时只见江氏打发人来叫黛玉——自从林如海出京,黛玉无需再去林府后,江氏已经开始渐渐将保宁侯府一应事务转给黛玉。 商驰也跟着起身,亲手替妻子披了一件浅水绿暗金纹九叶莲的披风:“九月底,天凉下来了。” 商婵婵捂着腮:“林姐姐的汤里放多了醋吧,酸的我牙都要倒了。” 商驰转头对妹妹‘和善’一笑,商婵婵立刻低头开始喝汤。 待黛玉离开后,商驰才道:“婵婵,以后荣国府的事情,玉儿不问不必告诉她。” 商婵婵从碗沿上抬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哦”了一声,然后欲言又止。 她这样倒把商驰惹笑了:“有话就说。” 商婵婵立刻道:“大哥是不是吃醋了?” 商驰一笑:“咱们是亲兄妹,不是外人,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胸吗?” 商婵婵腹诽道:大哥你的胸怀也就比咱们那位皇帝表哥强一点吧,就是面上比他做的好看而已。 这些年来,招惹过你的人,哪有不暗中被你算计的。 当然脸上还是甜甜的笑:“我知道,大哥的胸怀像是大海一样宽广,无边无际……” 商驰一笑。 既然只当着妹妹,他也就说了实话:“若是成婚前,我见玉儿记挂贾宝玉,想来会心中不快,再去给贾宝玉找点麻烦也未可知。然现在,朝夕相处,我却更明白她的心意。” “玉儿虽不肯明说,但其实旁人对她的好,点点滴滴她都放在心上。” “荣国府毕竟是她住过几年的地方,想来史太君等人哪怕是七分虚情,里头到底有三分真意。” “玉儿记着这三分真意,我为夫君,自然也要替她记着。” “为此,我已请父亲在皇上面前替荣国府大房说话——贾琏夫妇若是能脱出身来,史太君也就不至于无人奉养,玉儿也就心安了。” 商婵婵点头,叹道:“平心而论,在荣国府内,要不是史太君偏爱,林姐姐的境况只怕会更差。” 虽然这份偏爱里有私心,更有不到之处。 商婵婵感叹完荣国府的事情,忽然想起:“大哥,父亲替荣国府说话,不会牵累他吗?” 严格算起来,荣国府现在跟保宁侯府也算是有亲的。 商驰摇头,望向窗外:“除了犯南安郡王或甄应嘉那种大错,否则,在帝王眼里,一个臣子的是与非,其实在他做事前就已经有了定论。” “父亲不会被任何人牵累,除非自己失了圣心。” 是夜,保宁侯将儿女都叫到书房去。 除了三子商骥,因太上皇崩逝不满百日,所以仍然在礼部加班加点外,其余两子一女都一人一个鸡翅木凳子,排排坐在父亲跟前。 商铎抬眼看了一下儿女,直接道:“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你们出个主意,所以骥儿不在也罢。” 商婵婵用茶杯挡住脸偷笑,父亲对三哥最多的考评就是:不说也罢。 商骥实在是淳厚之人,保宁侯再多的心思和本事想要指点,在面对儿子一双充满了信任和厚道的眼睛时,就自动泄气了。 商婵婵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看到保宁侯抛在桌子上的物件,立刻就瞠目结舌笑不出来了。 被保宁侯当成一个荷包随手扔在书桌上的,正是一块晶莹美玉,上面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小篆。 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来一趟红楼世界,居然从始至终从未见过贾宝玉,也算是她一件憾事。 眼见得贾家就要玩完,她本都断了这个想法。谁知道却骤然在自家府上见了通灵宝玉。 这份吃惊跟她当年在宫中骤然听到元春名字差不多。 这手一抖,就将手里的茶盅歪在了旁边人身上。 因长幼有序,这回是商骏坐在妹妹旁边,眼睁睁看着妹妹的茶杯扣在了自己身上。 好在商婵婵不爱喝热茶,这才没有将他烫伤。 商骏:……行吧,总算没倒在她自己身上。 商婵婵连忙拿帕子去擦:“二哥,真是对不住,我这手都是当年大哥罚我抄那一千个‘诚’字留下的后遗症,总是手抖。” 商驰摇头一笑:“早知道今日我要枉担这个虚名,当年就该罚你抄一万遍。” 保宁侯见儿女说笑和睦,也付之一笑,温声道:“婵婵,你认得这玉?” 商婵婵点头:“这玉名声大得很,京里谁不知道。只是怎么在爹爹手里?” 说来这事儿也是巧合。 十天前,这通灵宝玉到了宣武帝手里,这位帝王细细看了看,也没觉得如何稀罕,玉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车载斗量。 于是便叫金佑进来,准备将此砸了了事。 谁知道这玉居然砸不破,金佑都上了砸核桃的铜锤,也照样没用。 皇上也不免有点嘀咕,就叫了钦天监的人来算一算。 钦天监正史接了这个差使十分无奈:我们是看天象的好不好,又不是街边算卦的,怎么能随便拿个东西就扔给我们算吉凶? 但皇上的任务就是最大的任务,钦天监一众人仰着脖子看了好几晚星星,也摸不着头脑。 然后只得由正史在皇帝跟前云山雾罩地侃了一通,把皇帝都侃晕了,正史才说了最主要的建议:“臣等才疏学浅,不如请护国寺大师一观。” 当场就把皇上给惹毛了:他现在方才亲政,手上的事儿多如繁星,这耐着性子听了钦天监正史汇报了一刻钟,最后居然是他们没弄明白,让自家另请高明。 这当真是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皇上本来心眼就小,现在上头没了太上皇压制,更是脾气说来就来,翻脸如翻书。 当即让钦天监正史滚出去,还罚了钦天监上下一年的俸禄。 护国寺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又听说了钦天监的结局,于是诸位高僧不敢怠慢,紧锣密鼓的在佛前开了个小会。 最终由辈分最老,曾被先皇御口封为“大智神僧”的老主持出面去回禀。 这位老僧充分吸取了钦天监的经验教训,决定走惜字如金的路线。 一见皇上,就先发制人道:“此玉颇有渊源,老僧斗胆请圣上不要损毁此物。” 皇上再问,老和尚双眼一闭,除了“阿弥陀佛”就只有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彼时商铎也在跟前,看皇上又要上火,连忙劝道:“皇上,大智神僧说的不错,窥测天机易生祸灾。 说到底这玉不过一件死物,皇上将它镇在护国寺由诸位大师看着就是了。” 听前半句的时候,那老僧心中还在感激保宁侯:真是个厚道人啊,还替我们说话。 然听到后半句,差点要化作怒目金刚,跳起来给商铎一杖:你是人吗?把这锅就甩给我们护国寺了?以后万一有点什么天灾人祸,岂不是我们护国寺镇压不力? 眼见得皇上要点头,“大智神僧”也顾不上老神在在惜字如金的扮高人了,连忙开口道:“皇上,老僧听闻,江南有一圣僧,灵验非常。 远了不说,只说保宁侯府世子爷的婚事,不就是圣僧算出的吗?不如请他再出山一算?” 护国寺替商驰算过两回八字,也得过商太后的授意,对此事门清。 于是现在立刻拿来甩锅。 商铎:……这老和尚好生奸诈。 皇上点点头,便将通灵宝玉交给了商铎:“舅舅与圣僧交情甚笃,既如此,就请舅舅将此物命稳妥之人带到江南请圣僧一算吧,寻个解决的法子。” 商铎只得领命。 于是这通灵宝玉,兜兜转转的终于出现在商婵婵跟前。 她从案上拿起这块玉,看它静静躺在掌心,心道:这是怎么回事,绛珠仙草落在我们府上也就算了,这补天之石如何也来了? 商驰不知妹妹想什么,只是莞尔:“所以父亲拿来让我们出个主意?” 商铎指了指他道:“当年那圣僧也是你编撰出来的——随意寻了个深山老林里的旧庙,安排了个老和尚就敢称料事如神的圣僧。” “连那命书都是你自己改的,如今皇上又想起这僧人来了,本就该是你的差使。” “只是现在你岳父出京去了,户部的事儿全压在你身上,只怕你一时脱不开身,所以为父才叫了骏儿来。” 商骏立刻领悟了:“父亲的意思是命我往江南走一趟?” 保宁侯点头:“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家可不能犯什么捏造神僧的‘欺君之罪’,你走一趟我才放心。皇上那里也会觉得我们家办事勤谨不居功骄纵。” 为了此事,商铎派出嫡次子亲自往江南去,也算是在皇上面前表足了诚意。 商骏起身领命:“儿子明白。” 商驰温和道:“二弟,此次麻烦你去为我善后了。” 商骏只是对长兄也一礼,并未说话。 其实商骏心里很明白。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兄弟本该在朝上守望相助。 然而他天性不爱仕途,三弟又是个淳朴性情。整个家族的担子不得不都压在了商驰身上。 商骏有时思及商家未来:说不得日后妹妹嫁入谢家,对保宁侯府的帮衬之处都比自己这个儿子多。 所以,此番能为家族做些事情,商骏是十分情愿的。 保宁侯见他懂事,也觉欣慰:“好,过两日你就启程去江南吧。” 商婵婵心中若有所感,忍不住对保宁侯道:“父亲,这玉能不能这两天放在我这?我觉得很稀罕呢。” 商骏一向是君子端方,不由蹙眉道:“且不论这玉的来历吉凶,只它曾是男儿贴身之物,你便不好拿着的。” 倒是商驰劝了弟弟一句:“罢了,由她拿着玩两日吧。说到底不过是物件,且在宫中也经了许多人的手,护国寺诸位高僧也对着念了几日经,什么男女之分都该叫佛音化解了。她喜欢由着她去吧。” 商骏仍有犹豫:“大哥,这玉连皇上都忌讳,听说荣国府开始大张旗鼓地找玉,因那位贾公子失了玉后有些神志不清。 既如此,这玉只怕有妨碍。还是放在小佛堂吧。” 商婵婵本来都伸出蠢蠢欲动的手要装走通灵宝玉,叫商骏这一说,忽然觉得脖子后面毛毛的,又连忙放下了。 最后保宁侯一锤定音:“好了,就先放在藏书阁,叫圣贤之言镇着罢了。” 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 次日,保宁侯府中唯有商婵婵独自在家。 商铎商驰上朝,商骥继续在礼部加班加点不提,连这些日子一向清闲的商骏也往崇文馆去告假。 江氏则因北静老王妃抱病,携黛玉一并往北静王府探望去了。 商婵婵正抱着大猫苹果,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游记,忽然听到清晰可闻的木鱼声响,更有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传来。 旁边服侍的茯苓诧异道:“咱们府这深宅大院,外面街上哪怕鞭炮都听不清呢,如何能有这木鱼声传进来?” 商婵婵想到一事,脸霎时就白了一层,连声道:“快打发人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外面?” 一时二门外的小厮打探了来回,又由丫鬟传话进来:“回姑娘,外面念经的人说来也稀罕,竟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 麻屣鹑衣,疯疯癫癫的,还要求见府里的主子呢,口中不清不楚说什么咱们府上拿了他们的玉,当真是不知王法二字。” 茯苓一听便啐道:“哪里来的骗子!真是猪油蒙了心,到咱们门口诓骗起来,也不怕金吾卫来拿了他们!请姑娘的示下,好叫门子打发了他们。” 商婵婵只觉心口狂跳:这两位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可是货真价实的下凡神仙啊。 心中又怕又恨:谁说神仙不欺软怕硬!那贾宝玉丢玉十天了,这一僧一道怎么不敢上皇宫里去要玉呢?这会子居然来堵保宁侯府的门! 茯苓见她神色有异,有些担忧:“姑娘?” 听着耳边清晰的念佛声,商婵婵略微垂目,开口道:“请二位进来。” 她深吸口气:“只是我乃年轻姑娘,不好出二门,他们为外男,自然也不能进后宅。” “既如此,就请两位往藏书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可爱再在家中坚持些日子,保护好自己~ 第135章 上章门要玉 藏书阁内,商婵婵将通灵宝玉取在手上,这才觉得心跳缓了些。 这是第一次,父兄不在,姑姑不在,谢翎不在,她要独自面对一切。 商婵婵手里攥着谢翎送给她的玉簪,在心里默背了几遍二十六个字母表来平复心神,这才走出去。 此时,早有家下人将那一僧一道引了来。 保宁侯府的下人虽不知姑娘为何执意要见这两个疯疯癫癫的道士和尚,然主子有命,只得听命而为。 但也是留了心眼的。 姑娘毕竟是年轻主子,说不得就是任性而为,不顾后果。 现如今侯爷夫人,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四位当家主事的都不在府里。 他们虽是听姑娘的命令,才将外人请了进来,但不出事则已,一旦出事就麻烦了。 哪怕商婵婵只是叫这两个人惊着,他们所有人都得集体挨板子,要还有旁的闪失,他们估计就得提头去见商铎了。 故而此时早有二管家亲自带了数十精壮护院,将藏书阁围的水泄不通。 大管家更是出了府邸,快马加鞭就往皇城中去请人,便是保宁侯在御前走不开,也得先将世子爷请回来啊! 而商婵婵身边,更是跟着茯苓灵芝等七八个大丫鬟,将她围的雨泼不进。 只看这个架势,商婵婵心里也安定了不少。 茯苓早命人搬了一张梨花木圈椅请商婵婵坐了。 灵芝站在商婵婵身边,看向院中站着的两人,实在忍不住蹙眉:只见那僧癞头跣脚,那道跛足蓬头,疯疯颠颠,此时正在打量她们姑娘。 不等灵芝开口斥责,只见那跛足道人已然面上带笑道:“一别十年未见,姑娘倒是平安康健,可见是有造化之人,是我老道看走了眼。” 十年未见? 商婵婵脑子里轰然一下:难道这两人也曾登过保宁侯府的门?见过曾经的商婵婵? 是了,这两个人既然去过林家,去过甄世隐家,也去过薛家,自然也能登保宁侯府的门。 打机锋一向不是商婵婵的长处,所以她直截了当道:“道长所言,我不明白。今日我家中长辈俱不在府中,十年前我不过四岁,一应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请道长明示。” 她说的理直气壮,心中当然是忍不住打鼓。 谁知那僧人倒是十分客气,开口道:“姑娘自幼体弱,当年侯夫人听闻薛大姑娘吃了我的方子有效验,于是曾张榜命人寻过我与道兄二人,欲为姑娘诊治。” 商婵婵思及江氏的慈母之心,便有些了然。 当年江氏曾为女儿拜遍江南所有神佛,听说这等异事,自然是不肯放过一丝希望。 那僧人继续道:“我等素知保宁侯有位极人臣,匡扶社稷之象,既然贵府相托,我二人也不曾怠慢,十年前曾上门为姑娘相过一面。” 略顿了顿才颇具深意道:“然当日姑娘乃早夭之命相。” 茯苓陪在商婵婵身边,原本还忍耐听着,现在终于忍不住眉毛倒竖喝道:“你这和尚!红口白牙,竟敢咒我们姑娘!” 那一僧一道只是笑嘻嘻,毫无畏惧。 商婵婵也一笑:“早夭?但我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又是为何呢?” 她面上如常笑着,然而心里非常紧张:穿越大神和本土神仙,究竟谁比较能耐,就看这一波了! 如果自己底细被这两人看穿,那就是被人拿捏住了最大的把柄。 当然商婵婵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才出言试探的:书中记载,这两个人最爱到处流窜管闲事,别说贾宝玉等人了,就连那贾瑞的闲事都出来插一腿。 要是知道这保宁侯府的姑娘换了个芯儿,这两人还不立刻就跑来告状啊。 既然这么多年没有现身,此番大约只是为了通灵宝玉而来。 所以方才说话才客客气气的,还把十年前的事儿拿出来拉拉关系。 果然听那僧人道:“姑娘虽命相有碍,然托赖家族庇荫,终究是化险为夷。还望姑娘以后惜福才是。” 商婵婵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很好,果然我穿越大神靠谱。 她望着阶下站着的两人,心道:既然你们不知道我的底线,那攻守双方可就要换一换了——好巧不巧,你们的底细我倒是很明白。 商婵婵在心中拜了拜:感恩穿越大神,感恩曹雪芹大神。 不仅如此,她还将已知的东方西方神祗都念叨了一遍。 然后商婵婵才侧头一笑,连着耳坠上一对玉兔也跟着轻轻一晃:“茯苓姐姐,你们在外面等着吧,我跟两位说说话。” 茯苓哪里敢就走,然而见商婵婵神色坚定,大不似往常,只得屈膝道:“我们就在门口,姑娘有事招呼一声即可。” 然后故意抬高了声音:“大管家早已往皇城中去了,不多时侯爷和世子爷便好回府了。” 这话吓没吓到这一僧一道,商婵婵不知道,但她自己倒是一惊:那还是迅速将此事解决了吧。 免了这两人在商铎父子跟前说什么似是而非的话。 见侍女鱼贯退下,那道人便笑道:“既有旧日渊源,还请大姑娘行个方便,将那枚通灵宝玉与了我二人。我们便不再叨扰了。” 商婵婵一听这话倒是乐了:原来他们也着急啊。看来是不想跟保宁侯对上的。 也是保宁侯商铎名声在外,先皇亲口赠与“土匪脾气”这样的光荣称号。 商铎也素来不斋僧敬道的,昨天又刚被护国寺的老和尚坑了一回,正在气头上。 商婵婵都能想象到,这两位要是在父亲跟前疯疯癫癫,嘻嘻哈哈,还想讨要这通灵宝玉,保宁侯绝对会立刻请金吾卫来抓人。 就算这两个能钻天入地,但被一位宰相下旨通缉,也不会痛快——起码妨碍了他们到处溜溜达达,自以为是地点化世人。 商婵婵心中愈加安定,只是笑眯眯的,将那块通灵宝玉的络子拎在手上晃来晃去。 “两位好大的神通,这玉到了我们家不过一天,就上门来要了。但我有件事不明白,请两位仙人为我解惑,然后这玉我自然拱手奉上。” 她咬重了“仙人”这两个字。 那一僧一道倒是面色不变,只是笑道:“我们二人只是游方的和尚道士,担不起商大姑娘一句仙人。” “姑娘有话便问吧……” 商婵婵霍然起身,拿出当年面对周静然的气势,居高临下道:“我就不明白了,两位明明是神仙,怎么这么欺软怕硬啊?” “这玉在皇宫里呆了十天,你们倒是去皇宫里去找圣上要呢,再不济护国寺的同行不好说话吗?怎么偏偏要上我保宁侯府的门?” “既来我们家也罢了,怎么不昨夜就叩门请教我父亲,干嘛今日来为难我一个女儿家?” 不等两人说话,她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过说来,这也符合你们两个的人设。” “当年面对甄士隐父女,你们二位上来就恐吓人家,又哭又笑地说他的女儿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 “见甄老先生不肯将女儿舍给你,你们便只念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诗就走了。再不曾伸手帮扶一把,全不顾甄姑娘从此后这一生就毁了。” “要说你们从来不肯干涉尘世之事也罢了,那怎么面对薛家的时候,就上赶着去给人家姑娘送药方,送药引?” “是不是也太双标了些?” “再者说你们不是常年在江南溜达吗?怎么当年贾宝玉生了病,还千里迢迢跑来京城,上赶着救人?” 见那一僧一道面露惊讶之色,商婵婵摇摇头,继续痛心疾首道:“而且见了人家甄士隐就疯疯癫癫你啊我的,见了贾政,脱口就称呼长官,这样谄媚,也是做神仙的道理?” 商婵婵这话说完,觉得心中十分痛快:当年看书的时候,她就很想发问,这神仙怎么也看人下菜碟? 她印象极深的是,书里贾宝玉和凤姐被马道婆魇住,几乎丧命那一回。 这两位救人如救火就送上门来,那僧人见了贾政直接道:“长官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 这是不是也太区别对待了?对甄英莲和林黛玉,都是扔下几句不阴不阳的话,然后又哭又笑地跑了,结果对荣国府,就是上赶着服务,一口一个长官。 且不单他们二人,就连警幻仙子特意引宝玉去太虚幻境,都是宁荣二公的英灵提前嘱咐过的。 可见不管天上人间,大家都是人情往来,不能免俗。 既然大家都俗,那商婵婵还怕什么,该怼当然要怼。 在天上她没有人脉,在地上还没有吗?她的姑姑是太后,表哥还是皇上。实在不成,她就躲到宫里去。 更何况这一僧一道显而易见是不愿意得罪保宁侯府的,更不敢跟天子作对,所以才这会子跑来忽悠她,一上来就说什么早夭命相,惜福做人。 商婵婵心道:知不知道我们现代的忽悠和诈骗发展到什么水准了,就你们这种级别,人家诈骗公司都不收你。 商婵婵这一番先声夺人,果然将两人说蒙了。 想来他们自诩为神仙下凡,从来看世人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们本就无心救人,认定了这些女子要来这世间走一遭薄命之途。 但仍然到处招摇,说些怪诞不经之谈,为的也不过是那份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而已。 如今倒过来,居然被一个女儿家一一问到脸上,也实在是出乎意料。 商婵婵笑眯眯:“还有一句话,我要请教二位。当年你们往巡盐御史林家去,想要化林大人的女儿出家。” “林大人固然不从,你们便说林姑娘从此不能见外姓亲友,不能听见哭声等根本办不到的话。” “我倒是想问问,要是林大人听了你们的意见,让女儿跟了你们出家,你们又能如何?难道真敢带走绛珠仙子,免了她还泪?恐你们也不敢吧。 如此岂不是得罪了太虚幻境警幻仙子,让她的薄命司少了一位正钗?所以你们不过上林家去逞口舌之快罢了!” “说到底,我林姐姐现如今姻缘圆满,是因为皇后娘娘护持,皇上亲自指婚。帝后做主,连你们神仙也无可奈何!” 宁荣二公都能去警幻仙子那里走后门,何况是当今帝后。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地上的事儿,皇命就是最大! 起初,商婵婵说的都是一僧一道在凡间所去的各家之事,两人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至于蒙圈。 毕竟保宁侯府势大,这些事情要打听,自然是能知道的。 保宁侯夫人也不会在路上随便叫两个和尚道士,就来为体弱多病的独女看病,之前自然是细细考察过的。 所以两人对商婵婵的话,只是有些无语而已。 然听到商婵婵点破天上之事,两人才是真的蒙圈了。 看着两人神色,商婵婵当真如三伏天饮冰水,好一个透心凉心飞扬,非常爽快。 穿越过来五年,战战兢兢,一直在被古人吊打的她,居然在今天体会到了金手指的苏爽! 这怼的还是神仙,简直就是加量不加价的快乐。 只见那道人收了那副故作疯癫的神色,格外正色道:“敢问姑娘是何方高人。” 商婵婵开心完才想起后怕,面对两人严肃的气场,不免心惊胆战:这到底是两位陆地神仙啊。 可不要落得怼人一时爽,过后火葬场。 她脑子里忽然想起昨夜父亲讲的故事。 于是她心一横,学着护国寺的老主持一样,老神在在道:“我自有我的机缘,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同时心道:这也算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你们两个喜欢这样云山雾罩似是而非的风格,那咱们就对着侃吧。 第136章 神仙算命 且说面对这一僧一道, 商婵婵努力做出一副神棍的表情,将“我自有我的机缘”说的底气十足。 只见这两人对视一眼, 同时道:“我们乃方外之人, 这人间是非早已不顾。只是这通灵宝玉, 为我二人的纠葛因果, 还望姑娘赐还。” 商婵婵见他们着急, 算算时间,觉得父亲和哥哥也该回来了。 心底慢慢松了一口气,将那块通灵宝玉递出去。 那道人上前两步, 刚准备接过, 却见商婵婵忽的收回手来。 “难道你们想白拿?” “这可是皇上御旨命我父亲带往江南之物,如今叫你们就这么带走,我们家拿什么交付天子?”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你们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的诧异神情, 伸出手做了个捻钱的动作。 两人一怔:这手指搓一搓是什么意思? 商婵婵继续道:“你们当我们家是傻的吗?将通灵宝玉送给你们?然后担这个欺君的罪过?” 那僧人念了声佛:“商大姑娘放心,这玉再不会出现在人世间,以保宁侯的地位和本事,贵府自不会有欺君的罪过。” 商婵婵笑眯眯:“没有罪过不值什么, 重点是有没有好处。” 那僧人拍了拍袍子, 直接问道:“商大姑娘何意?” 商婵婵笑眯眯:“正所谓是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如今我也不敢要两位送我长生,只是想请二位神仙帮我算一卦。” 她明白这两位对通灵宝玉是势在必得,今日便是父兄在场只怕也留不下这块玉。 只是看这两人目前不想撕破脸,就寻思物尽其用, 好容易见到这两位“预言家”,趁他们有所求,不赶紧问一问谢翎的命格更待何时。 商婵婵见这一僧一道面露犹豫,便作势将通灵宝玉收起来:“两位神仙请吧,我断不敢将皇上嘱咐之物给予旁人。” “自然,你们神通广大,要强抢我也无法。” “只得劳烦父亲进宫请罪,言明此事。” “就是不知圣上听闻两位的本事,会作何主意?” 那一僧一道哑然:如今正是紧要关头,眼见得这神瑛侍者也历遍了红尘,正该同往太虚幻境销号之时。 实在没必要这会子招惹皇家,若惹得当今皇上动了疑心,非宰了贾宝玉可如何是好。 于是那道人便甩了甩手里破破烂烂的拂尘,笑嘻嘻道:“既如此,小道就为商大姑娘起一卦!” 然后又意味深长道:“姑娘只能问一个问题,且小道丑话说在前面,哪怕是涵盖三宫五意阴阳之略,总览遁甲六壬步斗之数,辨识万物幽微造化的算者,也不能穷尽天理命数,否则必遭反噬。姑娘还请想好了再问。” 商婵婵本来想问闽地之战的结局,这会子也不能开口了。 事关国运,直接开口只怕这一僧一道会断然拒绝。 且这两人说的是为自己起一卦,直接问及谢翎,只怕两人也会找借口推辞,于是她便伸手指了指南方,问道:“此去千里外,与我关系最近的武将,这一生平安否?” 那道人便是一怔,连着那和尚也蹙眉。 商婵婵抢着说道:“这卦与我相干,你们说了为我起卦,可不许推脱。” 只见那道人忽的微笑垂目,并未推辞,反而干脆利落道:“此人一生平安,官位亨通。” 商婵婵只觉得心口落下一块大石。 这才满脸带笑的将通灵宝玉递给那道人,并客气道:“有劳道长了。” 那道人伸手接过,对那玉笑说:“三年前荣国府一别,如今又是尘缘满目,若似弹指。” 然后抬头对商婵婵道:“既然商大姑娘慷慨,小道就再多说两句。道祖有言:‘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尤以恣意杀戮为灾,贻祸后人’。” “如今谢家已然三代为将,还望姑娘来日多劝阻夫君,少行弑杀之事,尤其不能滥杀无辜,免生祸灾以至短寿。” 商婵婵一笑:“他此番出征,为的是保国安民。至于滥杀无辜,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僧人乱糟糟的眉毛一动,似有所觉,然后便颌首道:“侯爷已经归府,那我二人便告辞了。” 倒是那道人,疯疯癫癫说道:“告辞前,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商大姑娘。” 商婵婵伸手:“请说。” 只见那道人哈哈一笑:“商大姑娘想让小道算的是你未来夫君,身处闽南之地的谢将军之命格吧。” 商婵婵一怔,心底忽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你这是何意?难道你算的不是谢翎?!” 那道人摇头:“不是。” 商婵婵怒火上涌:“千里之外的南方,与我关系最近的自然是订过婚的夫婿,否则哪有旁人!你们居然言而无信!” 那道人捂着脸放声大笑道:“可商姑娘你指的不是南,是东啊。” 商婵婵:…… 那僧人旁观半天,也忍不住大笑一阵,然后开口解释:“此去千里外的东边,乃山东境地,与商大姑娘最近的亲戚乃是山东都统胡弦元。此人确实一生平安,官位亨通。” 商婵婵脑中一片混乱,半晌才想明白:可不是吗!她跟谢翎定了亲,胡氏就是她婆婆,胡氏的亲爹,可不就是东边与她关系最近的武将吗。 然而此时面前一僧一道早已渺然不见。 保宁侯下马疾步入府,刚踏进藏书阁,就见女儿正坐在庭院中的椅子上放声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除了茯苓灵芝在旁哄劝,其余下人都慌得扎着手站在下面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听见姑娘的哭声就赶忙进来了,然而那一僧一道却早已遍寻不着。 这事儿简直是蹊跷的很! 此时见了商铎进来,一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商铎手里的马鞭都未曾放下,一指众人道:“姑娘年纪小,你们也不懂?什么不知底细的人就敢放进家里来见姑娘!” 商婵婵哭哭啼啼站起来。 “爹爹,玉没了。” 商铎一怔,本想细问,然见女儿哭的实在伤心,就先安慰道:“我已听人说了那一僧一道的形容,这两人在江南名声不小,很有些古怪。想来这玉确实有几分诡谲。罢了,他们拿了去也好。” 见商婵婵还是哗哗流泪,商铎继续劝道:“不怕,爹爹自有法子应对。这玉丢了就丢了,好孩子,可别哭了。” 商婵婵伤心不已:“爹爹,你说我怎么就不分东南西北呢。” 商铎被女儿问的摸不着头脑。 又见商驰也才赶回来踏入藏书阁,便嘱咐儿子道:“今儿你妹妹大约是吓到了,等你媳妇儿回来,她们一贯和气,叫她好好安慰安慰婵婵。” 商驰点头应下,见妹妹哭的脸上一团花,便叫茯苓和灵芝先扶姑娘回去梳洗。 这里便问父亲:“儿子记得,当年也是一僧一道来过咱们府上,替妹妹算过命。”那时商婵婵是早夭的命数。 商铎面色微现阴霾:“是,当年在江南之地,他们的名声传的神乎其神,谁成想今日再来,却是为了那块玉。” 商驰垂目:“然事关妹妹的命格,他们并没有说准。” 商铎一向对命数之事不甚在意,认为天下事不过是三分天意,仍有七分可争之处。 因此只是付之一笑:“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大约是江南的水土不适宜婵婵养病罢了。进京这五年,可不是一天好似一天?” 根本就是把这一僧一道当成了神棍来看待。 反而对那块玉更上心些:“只是如何跟皇上交代倒是个麻烦。” 商驰莞尔:“父亲,既然连江南的圣僧都是假的,这玉又何必是真的?” 商婵婵大哭了一阵子自己的方向感后,不得不振作起来安慰自己:谢翎的安危就关系到闽南之战的结局,想来就算自己指对了南方,那一僧一道也是不会明说的。 且胡氏之父一生平安官位亨通,起码说明,谢家这些年不会有倾覆之祸——否则作为承恩公府的亲家,胡家肯定也得跟着倒霉。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要跟大家郑重道歉!鞠躬! 这一个月的停更实在在意料之外。三次元直到这几天才算忙完。 我所在的省也终于从一级响应改为了二级响应,一切生活渐渐回归了正轨,开始赶文。 所以就没有选择一天一更,选了紧着写完了正文,一气放送给大家!! 谢谢所有小可爱时隔这么久还愿意看我的文。 更希望每个小可爱都平平安安度过了这场疫情,春暖花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37章 其玉之罪 两日后, 商骏依然按照计划前往江南,带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子。 他这一趟来回, 足足花了一月有余的时间。 京中也已经进入了十月份。 荣国府中一片愁云惨淡。 自打贵妃薨逝后, 宁荣二府便如同两根霜打的茄子。虽然还是一样的房舍屋檐, 却总觉得比从前鼎盛时, 少了些光泽蓬勃, 露出些颓败之气。 更兼贾母缠绵病榻,宝玉丢了玉后痴痴呆呆,满府中更是难见一点笑颜。 这日凤姐儿正在对账, 只觉得额上沁出汗来, 不由心烦意乱地拿帕子胡乱扇了扇。 然后对坐在下面的贾琏抱怨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要动手便动吧!这都过去一两个月了,没得叫人悬心,死都没个痛快。” 所以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 如贾琏夫妇这般知晓自家结局的人,实在是日日如坐针毡。 贾琏苦笑道:“我的好二奶奶,难道你还盼着抄家不成?还不趁这会子老太太病着没精神,二太太的心思又在宝玉那里, 赶紧给咱们屋里划拉点保命银子才是真的!” 凤姐儿把手里的账本“啪”地摔在地上:“难道我还能变出银子来?府上早就坐吃山空, 连架子都要倒了。早抄一日, 还早俭省一日呢!” “就现在这破落户的样子,老太太屋里还是流水盘的叫菜。倒不是心疼老太太吃,只是白养肥着厨下多少个仆役的腰包。” 然后又走过去推贾琏:“大老爷那边的事儿你料理完了不曾?当时许多包揽诉讼的名帖可都是用的大老爷的官印。” 虽然京里人人都知道,荣国府是二房当家。 但在外头, 贾政这五品的官印实在是拿不出手,贾赦好歹有个一等将军撑场面。 贾琏点头:“这样要紧的事儿,我能不赶着办?” 他将通灵宝玉交给皇上后,趁机还痛陈了自家的罪过,当然主要是阐明二房的罪过,顺便婉转表达了一下自家父亲只是个监管不明的糊涂人,天天就知道和小老婆喝酒。 当日贾琏刚从宫里回来,凤姐儿就拉着他问道:“皇上可信了?” 贾琏无语道:“那可是圣上,天威难测。心里的想法难道会明白告诉我这种芝麻小官?不过是嗯了一声,就叫我退下了。” 见凤姐儿带着愁态,贾琏又安慰道:“有林姑父的面子,商侯爷就肯替咱们大房说句话。他既然开口了,就算富贵保不住,想来也能落得平安二字。” 于是两人满怀忐忑的等,谁知道又等了这一个多月。 心里滚油煎着一般:最令人害怕的不是落下的屠刀,而是悬在头顶未动的屠刀。 一时平儿端了饭菜进来,请两人吃。 凤姐儿挥手:“我哪里有胃口吃饭?” 平儿劝道:“奶奶好歹用些,熬了这些日子,奶奶都瘦的跟林姑娘似的了。” 说完又忙改口:“是世子夫人。说来林姑娘都出嫁了这几个月,奴婢还是常叫错呢。” 凤姐儿摇摇头:“林妹妹是个有福气的,早早离了这府里。否则还不知什么结局呢。” 贾琏冷笑道:“咱们家这些人的心肠,都是只顾自己的,林妹妹若真留在这里能有什么好——你瞧薛大妹妹的日子就知道了。” “薛姑娘在咱们府上熬了这几年,再怎么小意殷勤,老太太只是不松口。直到现在宝玉疯疯癫癫,才匆匆忙忙定了这门亲事,简直是拿来冲喜。” 凤姐儿将手里的一碗粥搅来搅去,也无心喝:“这金玉良缘说了这么些年,到底随了二太太的心愿。” 只是到了这步天地,金玉又何曾是良缘。 如今且说宫内皇上,正在认认真真翻着他的小本子,开始给各家各户定罪名。 这三个月来,他忙完了丧礼又忙着收权,现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准备开始秋后算账了。 金佑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生怕这时候出声打断皇上,自己也要上小本子。 于是屏气凝神,直到皇上告一段落,才连忙回道:“回皇上,保宁侯求见。” 因今日太后召了商婵婵入宫,商铎又有事要面圣,便顺便将女儿送进宫来。 此时商铎刚走进来,就见皇上迫不及待似的递了一个折子过来:“朕将这些人家罪过都理了出来,舅舅看看?” 商铎望着这折子叹为观止的厚度,面不改色的接过来,打开看了两页后由衷赞叹道:“皇上真是明察秋毫。” 一点点过错都没有放过,各家欠户部的银子甚至精确到了铜板。 怪不得听商驰说,最近户部又在加班呢。 商铎因问道:“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皇上想了想:“等出了先皇百日再动手吧。” 虽然说三年不改父之道,但对于皇上这种急性子来说,能等足这一百天,已经是种煎熬了。 商铎一笑:“正巧,骏儿也打江南回来了。”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皇家对这种天象、吉兆等说法还是颇为在意的,于是皇上听说商骏从江南回来,不由抓紧问道:“圣僧怎么说?” 商铎取出玉来递给皇上:“圣僧之意,这玉不过是俗世凡物,皇上从前砸它不碎,也只是它玉质坚硬罢了。” 见皇上神色一松,商铎便笑道:“皇上若还是在意,不若叫人取了宝剑来,斩碎它就是。” 皇上点头:“留着它,朕始终心里膈应。宫中宝剑倒是有的是,只是常人恐力气不够,叫谢羽册来砸了它吧。” 谢大将军虽手臂受伤,难再上战场,但来客串一回开山夫,砸玉还是没问题的。 他如今正坐镇兵部,听说皇上有召,不一会儿就到了御前。 只见他手起剑落,玉应声而碎。 皇上心中顿觉大畅,仿佛去了一层拘束似的:如今再没有人能压在他头上,他可以想砸玉就砸玉,想抄那些老臣的家就抄。 他终于是真正的一朝天子。 第138章 手疾复发 待谢羽册斩碎地上的玉后, 商铎对他伸手:“亲家,这把剑倒是古朴有趣, 可否借我一观?” 谢羽册并未用宫中的宝剑, 而是用的兵部一把无锋重剑, 用他的话来说, 天子面前, 不好动用利器,用这种无刃之剑即可。 皇上对他的恭谨表示了赞扬。 此时商铎见了有趣,要借剑一观, 作为亲家, 谢羽册自然也不会吝啬,当即递出去。 谁知保宁侯才拿在手上,便脸色突变,右手一坠, 然后失手将剑掉在地上。 皇上哈哈一笑:“舅舅虽是文人,但从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今儿是怎么了?难道这剑真的这样沉?” 皇上本是打趣,谁知却见商铎面色一片苍白,额头上沁出大颗汗珠来, 片刻才勉强开口道:“臣失仪了。” 当今不由关切道:“舅舅怎么了?可是身上不痛快?不如朕召太医来给你看看?” 商铎忙笑道:“皇上厚爱, 臣铭感五内。然在御书房召太医, 传出去便是臣的僭越。请皇上放心,臣不过是手上一时无力罢了。” 说罢便指了一事急匆匆的告退。 谢羽册见商铎退走,这才道:“皇上,这两个月来, 保宁侯曾派人来臣府上取过几次伤药。” 谢家世代为将,自然有些秘传跌打疗伤方子。 反而宫中皆为贵人,少有刀兵之伤。太医院这方面的药物所藏并不多。 皇上一怔道:“当真?” 谢羽册颌首:“臣不敢欺瞒陛下。” 皇上疑惑道:“难道是当日被父皇剪子掷伤的症候未痊愈?然这三个月来,舅舅几乎都未曾离宫,看起来也并无异样。” 虽说许多亲贵都可以用名帖请太医往府中去看诊,然在宫中,要动太医,哪怕商铎也得跟皇上报备一番才是。 可据皇上所知,商铎每天神采奕奕的工作,并无病态,更不曾请示自己看太医。 这三个月来,太上皇驾崩,皇上亲政,商铎日日相伴在侧,事无巨细都为皇上操持。 尤其在皇上服丧的前二十七天,更是事必躬亲,连金佑都感叹,保宁侯爷在,自己都没事干了。 谢羽册老老实实摇头:“那臣便不明白了。” 皇上细想了想,脸色忽然一变,将金佑叫来问道:“保宁侯这些日子有没有往太后宫中去?” 金佑忙道:“商侯爷确实往太后宫中请过几次安。” 皇上面色沉重,叹道:“是朕疏忽了。估计是舅舅恐朕担忧,强撑着不肯在朕跟前露出病来,私下往母后宫中看太医去了。” 谢羽册沉默半晌才叹道:“论理,臣跟保宁侯乃亲家,应当举贤避亲。然臣摸着良心说一句,论起对皇上的忠心,保宁侯当真是头一份,远非臣等可及。” 皇上怔怔坐了半晌,这才指了金佑道:“晚间,你去母后宫中,将那位前太医令叫了来,朕要亲自问他话。” 跟商婵婵第一次见这位老太医一样,皇上见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也有些怀疑:这老眼昏花手脚乱颤的,当真能看准病? 于是也不先问话,只叫这老太医上前来给自己请平安脉。 只见这太医抖着手摸了一会儿,便道:“皇上近日气虚生火,肝木过旺,想必有些口舌发苦,夜间难安。” “余者并无大不妥。微臣这里开两幅药,皇上喝与不喝都无妨,左右就是调养的方子。倒是皇上放宽心更要紧些。” 皇上见他口声简断,说话利落。不似太医院旁人生恐遭祸,什么话都里外里说一遍,尤其爱将症候夸大,只待治好后彰显能为。 于是皇上心中有数,收回手来笑吟吟道:“既如此也罢了。只是朕还有一事要问你,务必从实答复。” 老太医眼皮都耷拉下来了,看不出什么神色,只道:“皇上要问什么,臣自然知无不言,不敢欺瞒主子。” 皇上屏退了众人,唯留了金佑在屋内。 然后问道:“当日你给保宁侯看过手伤,他伤势到底如何?” 老太医顿了顿道:“太医院的脉案是未伤及筋骨,只需静养即可。” 皇上心口一沉:“脉案如此,那实际上呢?” 老太医声音苍老,落在耳朵里难免有些刺耳,皇上听着尤甚:“利剪锋锐,先皇掷出的力道又大,保宁侯当日以手相挡,自然是伤筋动骨的。” “且商侯爷为人固执,不肯好生休息用药。莫说微臣医术浅陋,便是华佗扁鹊在世,也救不得不遵从医者嘱咐的病人。” “以后定然会落下病根不必说,就算是现在,但凡阴雨天,商侯爷都疼痛难当,曾数次往太后宫中向微臣索药。” “偏生侯爷现在还不肯休息,那么待日后年岁增长,定会更加厉害,估计过两年连提笔写字都难了。” 皇上脸色骤变,声音跟着一厉:“当日朕信你是宫中服侍多年的老太医,又得母后重用赏识,所以只将保宁侯的伤交给你医治。” “那脉案上也明明白白写的是无碍!现在你却跟朕说他的伤这般严重,你竟敢犯欺君之罪!” 老太医慢吞吞颤巍巍的跪了,一张苍老的面容上也瞧不出什么害怕的神色,只是道:“保宁侯执意不肯叫臣据实写在脉案上,太后娘娘也吩咐下来,臣不敢不从。” 皇上的脸色阴沉如同欲雪的天。 而此时太后宫中,商婵婵正抱着太后的猫大菊花,给太后念一本闽地游记。 商太后倚在万福闪缎靠褥上,微眯着眼睛细听。 直到商婵婵告一段落,太后才叹道:“本宫十几岁便入了皇宫,从此后这几十年都是这四四方方的天。这些景,只好在书上听听罢了。倒是你这孩子,这山川日月,以后都好出去看看的。” 商婵婵点头,见殿内静悄悄无旁人,这才轻声问道:“姑姑,皇上将韦老太医召了去了。” 太后如常含笑:“瞧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还是年轻,不够稳重。” 商婵婵把手里的猫放在地上,然后也蹭到榻上去坐在太后身边,竖起两根细白的手指,悄声道:“姑姑,今日咱们家要犯两个欺君大罪,我再稳重也免不了担心的啊。” 她所指的两个欺君大罪,第一便是贾宝玉那块通灵宝玉。 砸不碎的真玉早就让一僧一道带跑了,都不知道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方才谢大将军砸碎的那块,不过是保宁侯府的匠人,照着图纸做出来的。 商骏确实是下江南了,但只不过在江南优哉游哉转了两圈,公费旅游了一下又回来了。 而另外一桩欺君之罪,自然就是商铎的病情。 当日先皇那一剪子,虽然给商侯爷扎的是鲜血淋漓,但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 保宁侯这三个月神采奕奕的上朝,并不是皇上以为的逞强,而是真的活蹦乱跳。 只是商铎早萌生急流勇退之意,便用这三个月,小小布了一个局,引皇上疑心。果然皇上今日召了韦老太医去。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无妨的。难得你爹不是那等叫权势迷了眼的人。不然过了今年,他便是想要霸着宰相之位不下来,哀家都要将他锤下来。好在他自己不糊涂,还知道装病躲懒。” 世上最了解当今皇上性情的,也就是商太后姐弟俩了。 皇上为人心性狭隘刻薄,爱憎分明。喜欢一个人时,怎么看都是好的,然而一旦生了厌恶之心,对方怎么做就都是错的。 只看他对从前的柳贵妃便可知了。 所以商铎早就计划着赶紧跑路。 然而人从来都是矛盾的个体,皇上虽然小心眼,却也重感情,更最恨人背叛。 商铎要是无故坚决辞官,皇上定然会觉得自己一片君心被辜负,连舅舅都跟自己生疏,不肯信任自己,也不肯为朝廷效力。 说不得伤心后更生出恼恨来。 从来越是亲近的人反目,越是难堪,越是无法转圜。 何况这个亲人还是能决定自己一家子生死的帝皇,由不得商铎不提前做好打算。 他深谙皇上心性,于是演了这样一出。 叫皇上误以为他忠心尤甚,不惜带病坚守。 果然皇上这边叫韦老太医退下,那边就火急火燎的再宣刚刚出宫的保宁侯入宫。 当商铎再次踏入御书房时,便见在下头还站着两位御医。 皇上直截了当道:“这两位是宫中专擅跌打骨科的御医,舅舅从前右手的旧伤,朕不甚放心,叫他们来给舅舅看一看。” 商铎面色微变,笑道:“臣谢过皇上关怀,只是那伤过了这许久,早就无碍了。” 皇上打断道:“难道保宁侯要抗旨吗?” 商铎这才微微抿唇,沉默半晌才道:“臣不敢。” 而此时,倚在太后身边的商婵婵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姑姑,韦老太医是您的亲信,可太医院数十位太医,可都是杏林圣手。若是皇上关心爹爹,再请人为他看诊,岂不是反而要露馅?” 毕竟,太后再有权势,也不能缝上整个太医院的嘴。 当然,现在发问的她还不知道,父亲此时就在御前接受别的太医的诊治。 太后莞尔,笑道:“傻孩子。你细想想,这宫中的太医,都擅长什么?” 商婵婵想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宫中太医,除了专门为皇上诊脉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算是十项全能,其余的多半擅长妇儿或者养生之道。毕竟宫中绝大部分主子,还是女子孩童。 商太后便道:“宫中唯有两位看跌打骨伤的太医,还是从前先皇在世时,亲自南征北战时召进宫的。” “这些年他们两人也都清闲得很。宫中皇子虽为了讨好皇上也像模像样地学骑射,但除了让儿,旁的都只是个花架子。” “且他们素日习射都有师傅看着,太监们伺候着,连手都甚少划破,何况真的跌伤。” 商婵婵点头,禁不住一笑:“我明白了。只要他们两个不乱说话就无妨。再者说,宫里的太医,也没有一个敢说人没病的呢。” 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按理说该安慰病人放心。 然宫里的太医,与其说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不如说是服务业人员,什么事儿都得讨好主子们。 所以这说话方式自然与外面的医者不同。 凡事先往重里说;说的严重了,治不好是因为病情太重,好免去责罚;治好了,则彰显自己医术过人——正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便是皇上此时召了旁的太医去,想必他们也不敢就说:保宁侯手早已恢复的与常人无异。 万一来日,这位保宁侯忽然就说手不会动了怎么办? 以他的权势地位,哪位太医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自然都是要将话说的模糊些的。 而商铎在踏入御书房,看到两位熟悉的太医面容时,心底隐约绷着的最后一根弦也就松了。 事成的轻松后,心中也不免五味杂陈:到底,是他先算计了皇上。 忠心这两个字,从前他敢说问心无愧。 然从今日起,他再也不能了。 两位太医都是先皇在时就入宫的,现在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须发斑白。他们上前向保宁侯请过安,然后围着他的手研究了片刻。 商铎在他们开口前,抢先道:“两位太医难道要将我的手看出花来不成?看这样久——手是我自己的,疼不疼,能不能动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说着活动了一下右手:“早就无碍了。” 皇上手里正拿着朱笔在批那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此时猩红的笔尖对着两位太医一指:“朕要听你们说。” 保宁侯无奈闭口,对两位太医轻轻咳了一声,使了个眼色。 自然这些小动作都落在皇上眼里,于是当今加重了语气对两位太医道:“照实说!” 要是商婵婵在此,大约要捂脸了:爹,你的戏太过了!要是大哥,此时应该只是神色平淡中略带一分感伤,一分无奈,一分愧疚。 三分恰到好处。 正是因为保宁侯戏多,以至于久不见天颜的两位太医,被皇上的语气吓得两股战战,不自觉就将早已背熟的病情又夸大了几分。 其中一位姓姚的太医,更是抖着手说道:“再过月余便入冬,京中冬日苦寒,于保宁侯的病无益。该往南方晴暖之地去养护才是。” 他这纯粹是过于紧张,顺嘴就把自己的专业知识说出来了:确实筋骨有旧伤者,对苦寒该避忌些。 但姚太医太过紧张,忘记了保宁侯并非真正的病人,见皇上脸色阴郁,就越说越多。 商铎当场傻眼:他虽然有隐退之意,但并不准备这几年离开京城啊!他还有两个儿子婚事没着落,一个准女婿在战场上杀敌呢! 要是皇上真听了这位姚太医的话,给他一杆子支回江南养病去,他可真是鞭长莫及。 更何况林如海现在也为了躲荣国府之祸离京了。 那岂不是所有事务都压在长子一个人身上?! 商铎这次都不是作伪,而是真情实感的咳嗽了一声,提醒姚太医:你过了啊! 姚太医这才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然而皇上却会错了意,难得对商铎冷言道:“都到了这时候,舅舅还要瞒着朕吗?” 商铎:…… 他这一生都难改这颇为随意的性情,有时候说话做事就是不经心,随着脾气来。 果然也要在这上头吃亏。 事已至此,为了不被皇上关心之下发配去江南,商铎连忙往回找补:“臣不是有意欺瞒皇上。而是当日情形,臣的伤只能无碍。否则会更伤天家父子天和。况且要是传出去,让小人有心作祟,会闹得满城风雨。” 先皇生气,扔剪子误伤了保宁侯,跟废了他一只手可不一样,前者是小打小闹,后者可是废了一个宰相! 皇上长叹:“果然,舅舅都是为了朕。可现在朕已经是唯一的皇上,舅舅为何还不肯说?这三个月来,更是忧勤惕励,一日未歇。” 皇上的目光落在保宁侯鬓边愈重的霜色上,更增感伤:“难道舅舅是与朕疏远了,都不敢将实情告诉朕了吗?” 商铎一笑道:“当日先皇驾崩,皇上与臣说的话,臣片刻不曾忘怀。” “臣不是与皇上疏远,只是想着出了先皇百日祭礼,皇上还有几件大事要做——待完了这几件事,臣定然会向皇上明言,好好讨几年假来歇着。” 说着晃了晃手,若无其事道:“皇上不必听太医们危言耸听,臣自己的手,自己明白。起码这两年写字做事,还是不耽搁的。到底是今儿托大了,见了谢羽册的剑有些好奇,不成想,居然这样无用……” 皇上只觉心中酸楚,半晌才道:“舅舅,朕明白,你是要帮朕拔除掉那些禄蠹老臣之家后,才肯安心去养病。” 保宁侯肃然道:“皇上,为国为君尽忠本就是臣的本分。” 皇上默然片刻,忽然用力将手中的朱笔掷了出去,滚落在地上的鲜红色,恍若鲜血。 当今不由想起当日保宁侯洒落一地的血迹,只觉喉间如同哽着一颗青梅,又酸又苦。 作者有话要说:商铎:不好意思,戏过了。 s:皇上真的好单纯,好不做作。 第139章 贾家抄家 宣武五年十一月十五日。 京城中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这日早起, 便有无数精兵番役团团围住了数个勋贵之家。此番旁的人家皆按下不表,只说宁荣二府。 两府骤然被围, 其内主子奴才皆是乱成一团, 一片鬼哭狼嚎。 府外的精兵倒是有规矩, 此时并不妄动, 只撩衣勒臂专等旨意。 一时只见忠勇亲王打马而来, 后面还跟着刑部尚书并一列兵士。 忠勇亲王被皇兄吩咐来干抄家这样的苦差事,十分头疼:他的爱好是木工和根雕,可不愿意来看人鬼哭狼嚎的抄家。 然皇上只将这次的任务交给他, 一点也没给忠顺亲王, 忠勇亲王就明白,这是皇上表达对自己这个弟弟的看重信赖之意。 便是不为了自己,也得考虑妻子儿女。 尤其是荔容郡主至今未订婚,忠勇亲王也想着在皇上跟前攒些功劳, 来日为女儿讨要恩典的时候也理直气壮些。 于是勉强振作了精神,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开始宣旨:“本王奉旨,带领刑部尚书赵全并御前龙禁卫数名来查看宁荣二府家产。” 刑部尚书赵权笑眯眯团团脸, 跟在王爷背后, 看着像个老成持重的胖管家。 然而人人都知道这是个狠角色。 这位脸上写着:我很好说话的尚书大人, 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皇上也知道忠勇亲王这位弟弟的本性,除了木头都不太上心。所以特意派了赵全亲自陪同前来,免得抄不清楚。 此时宁荣二府的男丁早已由贾赦贾珍分别带领着,俱俯伏在府门前。 赵全一眼扫过去, 笑道:“怎么不见府中那位大名鼎鼎的衔玉公子?” 说来贾宝玉在六部中的名声可是响亮的很。 当年他在户部与商驰论及满朝文武都是废物的那番言论实在颇为轰动。 那日刑部更是连律法也不辩了,呼啦啦全都跑去看戏。 唯有赵全,年高持重,没好意思亲自去看戏,只能遗憾的留在刑部,翘首以盼旁人回来讲给自己听。 所以这会子巡视一圈,没见贾宝玉,立刻发问。 贾政打了个哆嗦,连忙道:“犬子深染重病,此时起不来身,正在家母处养病。” 赵全“哦”了一声,然后对忠勇亲王拱手道:“请王爷的意思,先从哪一府开始?” 忠勇亲王摸出第二道旨意来——他身上背着一大兜圣旨。 今天他要串好多家呢! 此时他身后的大布袋里,单是皇绫外写着“贾”字的旨意就有两份,忠勇亲王决定,抽到谁就是谁。 于是抽出一份,打开宣读道:“荣国府贾赦贾政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负祖德,着革去世职。钦此。” 贾政贾赦俱五雷轰顶一般,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赵全明白,那就是荣国府咯,于是挥了挥手。 龙禁卫的精兵只在外围着,防止人走脱叛乱。刑部的番役此时则有序地进入到荣国府。 然此时只见北静王带了数位小厮亲至。 他毕竟是异姓亲王,下马先与忠勇亲王见过礼。 赵全也忙向北静王见礼,然后问道:“今日这里乱哄哄的,怎么还惊扰了王爷亲自前来?” 四个异姓王,唯有北静王功高,承袭王爵至今。 现任北静王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生父去的早,他又是个文人雅士的性子,在皇上的小本子上除了跟贾宝玉来往密切些就无甚罪名了。 况且皇上要除掉的老臣之家实在不少,于是并不准备再动北静王府,免得臣民议论他们萧家刻薄寡恩,才不过几代,就把异姓王都给干掉了。 只要北静王识趣,皇上不介意留一个牌坊。 所以赵全对北静王还是颇为客气的。 北静王虽是风花雪月之人,但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家是因不涉兵权才得以安生。除了尊贵的身份,其实早已离开了权利中心,于朝中说不上什么话。 所以他也从不得罪这些实权之臣,此时只客气道:“王爷,赵大人。小王有个不情之请:闻得赦老与政老是同房各爨的,长子袭爵,理应遵旨查看赦老的家资,其余且按房封锁,待向皇上覆旨再候定夺。” 正是念及与贾宝玉多年来往的情义,又知他现在得了顽疾疯症,所以北静王有些不忍,想要出面救一救二房。 赵全还没说话,地上贾赦先恼了:这王爷忒不地道!凭啥只坑我一个! 于是他也不趴在地上了,直起身子道:“回王爷,我们兄弟并未分家,且京中谁不知道荣国府是二房当家。我算什么袭爵之人,只让人赶到东跨院去住哩!所以臣……” 臣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被革除了世职,再浑噩也不禁悲痛道:“所以草民请命,将府中两房都抄查一遍才好!” 北静王:……第一次见到外人求情,自家拆台的。那我来干的是什么事儿?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忽然从救世主变成猪八戒的北静王很不开心。 赵全见不用自己开口得罪人,北静王就被噎住了,忙笑眯眯道:“下官明白王爷的意思,世交之谊,顾念史老太君。但请王爷放心,我等已先传言后宅,且请内眷回避,再行抄查。断不会委屈了老太君。” 北静王见赵全给自己台阶,连忙就下来了,拱手道:“小王多谢赵大人,既如此,本王无旨在身,便不打扰王爷和大人的公务了。” 再对忠勇亲王行了个礼后,水溶立刻打马而去。 赵全看北静王这来去匆匆,不免摇头笑了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当年赫赫扬扬的四王八公,再经过这一轮的清洗,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呢? 且说贾政见北静王来了,本来燃起了希望,这会子却直接被亲哥掐灭了所有火苗,不由目眦欲裂,因他跪在后面,所以只能不甘地瞪着贾赦的背影。 倒是旁边的贾琏看到了贾政的表情,心中冷笑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二叔可别怪我们家心狠! 且说此时内宅中,王熙凤正抱着一双儿女,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 此时府内所有女眷主子都挤在贾母的荣庆堂正屋,脸上都是慌乱畏惧。 唯有她,因提前有打算,所以不曾乱起来,反而喝止众人,命各人悄声坐着。 她看着王夫人雪白的脸色,心中涌上一阵快意。 忠勇亲王手里转着一个亲手做的木雕三层小球,仰面看着天空中飘下的雪花。 一时有皂衣司官出来跪禀说:“在荣国府内查出许多御用衣裙并许多禁用之物,不敢擅动,回来请示王爷。” 忠勇亲王还来不及说话,就又有人奔出来道:“禀王爷,二房所居的荣庆堂抄出两箱房地契,并一箱借票,都是违例取利的。” 赵全见忠勇亲王有点茫然,明白这种天潢贵胄不太懂这些放贷之事,于是直接道:“重利盘剥是大罪,务必一一盘查仔细!” 而忠勇亲王虽然不明白放高利贷等事,但身在皇家,对于违制僭越之物还是很警醒敏感的。 比如他的长女虽然打小养在宫里,宫中又常年没有公主,乃是最尊贵的女儿家。但在衣物文彩上是半点也不能错的——公主就是公主,郡主就是郡主。 倒是各勋贵之家,豪富传承多年,又关起门来过日子,反而容易忘记这些忌讳。 平时民不告官不究,大家直过没事。 然现如今皇上要找茬,这些人家估计一个都跑不了。 贾政一听自己房内居然查出这些物件,忍不住错愕不已。 忠勇王爷拍拍巴掌道:“你们二位对番役呈禀的禁用之物并重利欠票,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身边跟着的长史官,连忙掏出纸笔来准备记录——皇上虽然早已下定决心要抄家,但绝不能不教而诛,不容人申辩——所以就算是走过场,也得有两位王府的长史官在场,正式记录一下各世家的辩白之言。 虽然这记下来的辩解,皇上估计看都不看就会扔出去。 对贾政来说,今日是飞来横祸,彻头彻尾地把他砸蒙了,兼之他平时就迂腐嘴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贾赦可不管他,当即表示我要发言。 只见他恳切道:“这禁用之物原是王氏为孝敬贵妃和当年省亲时用的,跟我们大房无关,草民久劝二弟不要行此事,然而他们只说我对贵妃不敬,叫我也不敢再说。” “大哥!”贾政怒喝一声。 贾赦哪里肯让他开口,反而一指头差点戳到贾政的眼珠子,指着他骂道:“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咱们家我虽然不做主,但什么事儿瞒得过我!” 然后转头对忠勇亲王道:“王爷,草民还要告发贾政之妻王氏,她曾经在甄家抄家前收受过甄家的财产!” 忠勇亲王当时就乐了,转头对长史官道:“都记下来了?这自家人出首举证,应当是没错的,等本王回去回皇兄,也算证据确凿。” 虽然这些年谢家也一直在盯着这些人家,不会漏下这条罪过。但到底不比贾赦当众叫破此事来的干脆分明。 贾政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番役果然一一呈上罪证。 忠勇亲王还等着抄宁国府,于是甩甩袖子道:“可还有隐匿?劝你们不要自甘罪戾才是。” 别说条条罪状都在二房的贾政了,连贾赦都口中发苦:方才他们还能自称一句草民。然现在罪状在前,却是草民都做不得了。 贾赦只得带了荣国府众男丁叩首道:“犯官不敢。但犯官祖父遗产并未分过,惟各人所住的房屋有的东西便为己有。” 忠勇亲王今日一人要走好几家,于是也不叫人立时就将东西拉走,只是留下一批人贴封条,并命荣国府所有人等不许走动,主子皆居于荣庆堂内,奴仆们都一同关押在东跨院。 作者有话要说:贾赦:又是大义灭亲的一天呢。 第140章 父女谈讲 荣国府抄家之时, 商婵婵正在父亲跟前抄写药方。 皇上自“偶然撞破”舅舅带病上岗后,格外动容。 于是不但将宫中两位擅骨伤的太医直接送到了保宁侯府, 更命人去搜罗了许多治伤的医术药方, 全都送了来。 原本此时正值隆冬, 皇上准备将保宁侯送去江南疗养一段时间的, 还是商铎坚持道:如今皇上亲政才三月余, 朝中尚诸事不稳。待过几个月,便是皇上不说,他也要主动请辞了。 见皇上犹豫, 商铎更是恳切道:“臣这症候, 是难再养回的。如今趁着还能为皇上做点事,便不敢偷闲。” 顿了顿又道:“再者,皇上择一位新的宰相也非一日之事,总得选个忠心可靠的, 臣才敢请辞。” 皇上叫舅舅这番话说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于是这些日子来,对保宁侯府更是加倍的赏赐关切,其用心程度,简直令群臣咋舌。 叫人意外的是, 皇上这样厚赏, 保宁侯也没有诚惶诚恐的意思, 甚至御书房内的对奏,仍是从前那般舅甥口吻,甚至与皇上意见相左时,还敢直言驳回圣意。 于是朝中不乏臣子背后说道:登高必跌重, 保宁侯如今眼瞧着圣恩隆重,然花无百日红,他这样不知进退高低,少不得来日因失了做臣子的本分而遭祸。 商婵婵此时就边抄药方边将从哥哥们那里听来的闲话说给父亲听:“人人都以为爹爹是恃恩骄纵,只等着看咱们家朱楼起朱楼塌呢。” 保宁侯用左手端着茶喝:他向来是外粗内细,做戏就要做全套,哪怕现在在自己府里,也再不用右手。 他看着女儿边抄写,口中还要说话,就摇头笑道:“你这抄的可是药方,还不专心致志?要是错上半分用量,来日苦的可是谢家小子。” 皇上搜寻来的各种治疗跌打外伤秘方,商婵婵自然都要抄录一份,谢翎身为武将,以后只要少不得要用到。 至于皇上赏出来的成药,更是让她从父亲这里求了不少,都与承恩公府的家书一起送到闽地去了。 商婵婵笑道:“爹爹放心,我抄书是经过大哥训练的,再不会错。” 保宁侯点头:“说起你大哥,他今儿不是休沐吗?怎么不见他人?” 商婵婵笑眯眯:“爹爹糊涂啦?早起不就有人送进信儿来,今日正是抄家的良辰吉日。” “荣国府是林姐姐外祖家,如今一朝大厦倾颓,哪怕从前再有龃龉,姐姐心里也不能爽快,更惦记史太君的安危。” 言下之意,商驰此时正陪在妻子身边安慰。 连商婵婵这次都不肯当电灯泡,特意来到父亲这里抄药方。 商铎颌首道:“夫妻和睦一心最要紧。” 果然片刻后,外面又有小厮进来送信儿,因知道姑娘也在书房里,便只递在丫鬟手中送进来。 商婵婵搁下笔,竖起耳朵听。 商铎扫了几眼:“荣国府的罪过倒还罢了,包揽诉讼和重利盘剥都罪不至死。逾制物件儿大可以推到死了的贵妃身上去也不打紧。” 商婵婵眨了眨眼:“宁国府呢?” 商铎一笑:“你不清楚?谢家小子留的那些人,总往咱们家送信儿,只怕你知道的比抄家的人都清楚。” 但还是念给女儿听:“御史台昨日就上书奏宁国府贾珍于国孝家孝期间,引诱世家弟子赌博,更强占良民妻女为妾,凌逼至死。 此外还有奉承京官,虐害百姓等好几大款罪,今日抄家不过是落实了罪证。” 商婵婵想了想:“要只这些罪名,除了贾珍倒也罪不至死。只是不知皇上会如何裁决。” 她明白当今的性子,当时被太上皇压制着受气,是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推出去砍了才罢。 商铎明白女儿意思,然只是笑着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再大的怨气,先皇崩逝,也已然了得差不多了。这些人的命算什么?何苦为了出气就杀了他们,反倒污了圣名。” 说句不好听的,回收完银子和爵位后,宁荣二府这些人,对皇上来说,生死都不重要。 属于不可回收垃圾,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非要将他们全拉去刑场砍了,只会白叫天下人说皇上治国酷烈,悖逆先皇。 商婵婵一笑:“那打发个人去告诉哥哥嫂子吧。” 商铎继续喝茶:“他们那里应当也知道了——别说宰相,这侯爵为父都不准备留着了,准备过两年就上书皇上,直接传给你大哥——所以现在府中的消息,凡往我这里送的,自然也会有一份送去东院。” 商婵婵了然:“父亲当真要往江南养伤去?” 商铎点头:“太医既然说了,待我将京中事务安排安排,明年便下江南去,也可免了皇上疑心。” “你娘亲这些年都盼着我退下来,过安生日子,如今可如愿了。” 商铎看着女儿,不免感慨道:“为父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不知道那谢家小子这两年能否完了闽南的事务。” 商婵婵笑道:“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呢。” 保宁侯点头:“说到底南渥两国是边陲小国,本来只想吃掉我朝闽地一部分,再以和亲之事服软正名。” “大约他们也没料到皇上性情这般果决,不肯退让,顶着压力劣势也要大军压境。” “若说原来他们还敢拖一拖,无非是知道我朝国有二主,有些意见相左,他们有可乘之机。” “然现在皇上亲政,对闽地战事更是上心,京中也无人敢再言和亲退兵之事。他们两国便怕了。” “毕竟我朝打得起,也拖得起,他们却拖不起。” 商婵婵点头心道:太上皇老人家驾崩的很是时候。除了对皇上,对闽地的战事也大有助益。 尤其现在兵部尚书从和稀泥的耿大人换成了谢翎的亲爹,自然是竭尽所能为闽地战事铺路。 不似原来,耿忠文在太上皇和皇上之间左右摇摆,时不时偷偷扯一扯后腿。 至于闽地,现在也没有了南安郡王这种“意大利人”添乱,可以说谢翎这次出征,除了地利不得,也算占着天时人和。 第141章 贾家结局 三日后, 皇上明发了对抄查的七门世家的惩处。 这日消息送进保宁侯府时,商驰正在户部当值, 是商婵婵陪在黛玉身边。 她也不要人念, 直接拿过来与黛玉同看。 “念及贵妃溘逝未久, 不忍加罪, 着加恩荣国府长房之子贾琏仍在工部员外上行走, 余者皆革职为庶人,永不叙用。” “所封家产惟将史太君、贾珠之亡妻、并贾琏之妻的三人的嫁妆返还。余者皆没入官中。” “宁国府贾珍父子流放海疆二十年,荣国府贾政夫妻各杖三十, 所有违禁重利一概照例入官, 其在定例生息的同房地文书尽行给还。” 黛玉看完,禁不住心神一松,眼中含泪:“皇上已然开恩。” 除了贾珍父子,千里迢迢流放海疆服劳, 其性命要看自己体魄是否强健。其余人总算是保住了命。 思及贾母有嫁妆傍身,想来不会老无所依,黛玉放心之余又不由想起幼年时,母亲抱自己在膝头, 说起荣国府的种种富贵, 谈论起荣国公的欢颜笑靥。 不禁有些心酸, 终于落泪道:“要是母亲还在,今日见外祖家落得这般田地,不知该多么难过。” 商婵婵正在相劝,忽然见茯苓走来, 另递了一封信,却是谢家送来的。 她不禁诧异道:“他们还真敬业,现在都没有宁荣二府了,竟还在打听他们的消息?” 这边雪雁等人端了水来服侍黛玉洗脸。 商婵婵就打开信函看了看,然后对黛玉道:“嚯,贾家过的还不错嘛,被抄了家后,还有心情准备操办金玉良缘的婚事。” 黛玉特意换过一张冷手帕敷了敷眼睛,免得晚间商驰回来,见她眼睛红肿担忧。 听了这话便道:“想来是外祖母的意思。” 贾母本就病着,家中又突逢巨变。 自然想要抓紧时间为她最心爱的孙子办婚事:一来趁她健在,不会委屈了宝玉,二来宝玉现在痴痴呆呆的,说不得金玉良缘真的能冲喜。 黛玉敷过眼睛,再问道:“薛家和史家如何?史大姑娘不还住在荣……贾家吗?” 商婵婵答道:“史家两位侯爷在外驻守,皇上暂无旨意惩处。贾家出事后史大姑娘次日就被留在京中的史家族人接走了。” 比起史家,薛家可就惨多了。 “贾家包揽诉讼之事里,就有替薛蟠乱判人命官司这一项,更牵扯出这两年在朝上平步青云的贾雨村。” “皇上当即削了贾雨村司马一职,贬为庶人回家种田。又下旨将薛蟠关押进刑部候审,薛家家财尽数没入官中。” 黛玉这才了然。 怪不得贾家出事,薛家不但不肯走,还同意将宝钗嫁给如今有些疯傻的宝玉。 也实在是没了去处。更指望如今还在朝为官的贾琏,来日能拉扯薛蟠一把。 诸老牌勋贵之家抄查之事沸沸扬扬闹了月余。 因皇上并没有加以极刑,所以朝野虽有些非议,但在领教过皇上的脾气后,也没人敢去撩虎须:劝皇上遵照先皇之意,善待老臣之家,收回成命。 连北静王,除了往荣国府送过一些财产,稍加照料外,也不敢再为之求情。 至于旁的亲朋旧故,根本是避之不及。 以至于贾宝玉的婚事,不过是贾家自家摆酒热闹了一番。甚至连新郎官都只是嘻嘻哈哈的笑着,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 贾宝玉成婚这日,商婵婵正在东院跟黛玉学棋——这是太后安排的功课,意在继续磨练她的性情。 商婵婵因随口说道:“虽则林姐姐也不会去观礼,但贾家居然没有派人来请,也算是识趣。” 说来到底是姻亲,贾家要是非死皮赖脸来请,黛玉想不去也得好生寻个由头才行。 黛玉手执黑子,轻轻敲着棋盘,等商婵婵落子,口中道:“必然是外祖母的主意。外祖母到底是明白人,知道这些年与我们父女情分疏离。于是便不肯再用在这些小事上。” 商婵婵一想便明白了:自从荣国府抄家后,自然也住不得国公府邸。举家搬到了临近京郊的一处三进的宅院里。 待他们安顿下来,黛玉也曾亲自带了许多东西去问候贾母。 商婵婵本还担心贾母挟恩要求黛玉关照贾家,谁知贾母一字不提。 且这一月余来,除了凤姐儿照常来往两回,贾母那里竟从未派人来寻过黛玉,连这回宝玉的婚事,都未送请帖来,免了黛玉的为难。 如今商婵婵才明白:贾母果然是聪明人。 贾母明白,她活着一日,才能顾到宝玉一日,然她显然是年老体弱,护不了宝玉几年了。 如今她不肯用一点跟黛玉的祖孙情分,想必是为了来日。 可怜贾母也知道,宝玉是指望不上大房的,而二房又罪过深重,除了她的嫁妆,再无所傍身。 果然黛玉叹道:“外祖母到底养育我几年,从前在贾家时,二表哥对我也十分关照。现下二表哥这般浑浑噩噩,若来日外祖母……子承哥哥也说了,来日总不会叫二表哥夫妻流落街头的。” 商驰久历世情,对贾母的意思一望而知。 不过对他来说,只要妻子安心,他无所谓一辈子养着贾宝玉等人。 况且现在他们已是一家子庶民,要是王氏等人再起什么歪心思,犯在他手里,他根本用不着顾忌容情。 然而只有商婵婵知道贾宝玉最后的结局,估计用不着商驰夫妇养着,于是只随口道:“也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朝中对于这一连串抄家的议论,终止于另一件大事的发生。 比起这件事来,那些早已剩下空架子的世家被抄查,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第142章 请辞官职 宣武五年十二月, 保宁侯商铎当朝请辞宰相之位。 满朝哗然。 自皇上登基以来,保宁侯府可谓“合家顶戴, 满门朱紫”。 商铎本人更是公认的“甚为宣武帝倚重, 凡军国大事, 皆奉旨商度, 简任机密。” 如今圣上亲政不过半年, 保宁侯居然要请辞? 大朝之上禁不住一阵倒吸气的声音,然后无数眼光聚集在保宁侯身上。 当然,保宁侯的三个儿子, 和亲家谢羽册, 也都接受了一轮轮朝臣们目光的洗礼。 商铎对着御座上的皇上再施一礼:“臣旧疾复发,实无力任宰相一职,唯恐延误军国。” 皇上缄默。 就算这是他跟保宁侯提前商议好的,但在这大朝之上, 万人至巅。他望着请辞的舅舅,仍是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孤单和疲倦。 皇上的沉默,令众臣工惶恐不已。 这会子连眼珠子也不敢乱转了,俱是躬身等皇上的旨意。 终于皇上开口了:“保宁侯为相四年余, 日侍内值, 自朝至暮, 岁无虚日,间有待至一二鼓。” 皇上声音中甚至流露出难以自持的一抹沉郁:“自简任机务,夙夜匪懈。正资倚任,器量纯全, 抒诚供职,乃大臣中第一宣力者。”” 满朝文武再次悄悄的倒吸一口气:皇上才登基五年,亲政半载,如今这大臣中第一人的名号就先给了保宁侯,可见器重。 商铎心中也颇为沉重,跪了道:“臣愧对皇上赞誉。” 皇上轻轻摇了摇头:“朕体恤保宁侯旧疾复发,准起请辞宰相一职,加封其正一品太子太傅,加封侯爵为公爵。” 满朝文武第三次倒吸冷气:这寒冬腊月的,被惊得吸好几口冷气,真是可怜大家伙,喝西北风都快喝饱了。 震惊过后,朝堂之上皆是一片艳羡的眼神:皇上赏起自家舅舅来真的是大方至极! 虽说退了宰相的实缺,但加封了正一品太子太傅的虚衔,表明保宁侯仍然可以行走于皇宫朝堂,置喙国事。 当然最令人震惊的还是给保宁侯的爵位升级。 本朝自太祖肇基,定鼎京城以来,列爵十等。且为避免尸位素餐,无有世袭罔替的爵位。 必得子孙有德善勋劳者,量其等而锡之爵。 也就是说,子孙可以袭爵,但每回都得被削一削,基本上五代后就变成了光头。 譬如荣国公身后,贾赦不过袭了个一等将军,可见本朝爵位之珍贵。 保宁侯这侯爵本就是不降而袭,已然是罕见的恩典,如今居然倒过来加了一级,实在是圣恩滔天! 有记性好的大臣想起,当日商太后加封圣母皇太后时,皇上曾向先皇提过,封两位太后母家为国公,正如皇后母家一般。 然先皇思及,楚太后母家乃伯爵府,向来无功,不宜跳级加封为国公。 而商太后则是以妾妃之身进位太后,其母家也不宜压着母后皇太后加封,故而都拒绝了。 然而五年后,皇上到底还是给了商家国公之位。 商铎跪拜如仪:“臣叩谢圣恩。” 至此,才有些脑瓜灵光的大臣,想起皇上近来曾赐予保宁侯府的太医,以及当年保宁侯被先皇一把剪子把手戳了个对穿,以至于三个月都得带着儿子代为写字之事。 不,现在该叫保宁公了。 诸人这才明白商铎今日的请辞,想来是君臣间的默契。 随后不由有许多位高的朝臣,心中火热:这空悬的宰相之位,说不得他们可以争一争! 然而不过片刻后,皇上一盆冷水就把大家伙泼了个透心凉。 皇上直接撤掉了宰相之位,着六部尚书同为军机大臣,共议国事。 相当于把宰相的权利一分六份,各归于六部。 行了,那大家也别争了,都洗洗睡吧。 保宁侯当朝领了圣旨,自然有灵醒要讨好的内监,悄悄把消息传给了在外侍候之人。 消息传回保宁侯府时,商婵婵与黛玉正在江氏跟前说起年节之事。 进了腊月,转眼就是新岁。 这也是黛玉入门接手家务后,第一次筹备年节。 听下人进来回了此事,江氏怔怔片刻,眼中禁不住一湿:“好了,从此后便得平安了。” 这些年的风霜雨雪,荣耀富贵,拿血拿命奋力搏过,终于得了圆满的收梢。 世事经历一遍,才知道,唯有家人和平安二字最重要。 商婵婵笑劝道:“娘亲的诰命再升一等,可不是要喜极而泣了。” 黛玉这里则细心递上一盏茶,江氏接在手里笑骂道:“都快出嫁的姑娘了,还这般口无遮拦,连你娘都敢打趣。” 江氏呷了一口茶,搁下杯子,这才一手拉了女儿的手,一手拉了儿媳的手,嘱咐道:“有些事你们大约也知道。既然老爷是旧疾复发退了下来,待到了明年,我们夫妻少不得要久居江南养病。” “日后你们定要相互关照,彼此扶持。” 黛玉和婵婵都点头应下。 “娘亲跟爹爹又不是这几日就往江南去,何必现在就说这些话?”商婵婵见江氏若有所思,感慨颇多就继续开解了两句。 江氏一笑:“为女儿担忧的心境,你们此刻不懂,非得来日自己做了父母才能明白其中滋味呢。” 半年后。 宣武六年六月。 近两月来闽地捷报频传,时近一年的布局鏖战,除了地势最险要,最难攻破的凤山城外,其余三城终于一一收复。 南渥南邵国颇有望风披靡之态,唯有一些残余顽抗的余逆,分成小股深入山林中,时不时要出来捣捣乱。 皇上的旨意是,凤山城绝对要拿回来。而其余的匪贼,就算不能绞杀殆尽,也要将这些人彻彻底底赶出闽地,让他们到海上流浪去。 谢翎此次的军功也算是拿了一半。 连谢羽册与商铎私下里喝酒,都不免感慨:“这从军打仗,除了本事,也得看命。” 论起来,谢翎自然不如父亲兵马娴熟。 然而天时人和,使得他在一年内就荡平了大半闽地叛乱。 谢羽册为儿子骄傲之余,难免也有些感慨伤怀:自己打了一辈子仗,偏最后一次战败归朝。 商铎安慰亲家道:“皇上心里都明白,你那是叫周家兄弟坑了。且当时先皇还在,朝中人心浮动,哪怕我跟林如海在京中,一个做宰相一个做户部尚书,给你的助益也有限。” 当时商铎还在天天被太上皇拎过去骂呢,自己都满头包。 且他与林如海到底是文臣,隔行如隔山,能保证的不过是闽地的军需,别的都帮不上什么。 商铎拍了拍亲家的肩膀:“那小子若不是有你这个亲爹坐镇兵部,事从权益,战事哪里就有这么顺利?” 顿了顿又道:“战时也罢了,待谢翎归朝,我劝你也跟我一般,退下来歇歇吧。” 谢羽册点头,深以为然:“这一年来,皇上也着意提拔了许多武将。 等翎儿从闽地回来,我自然要退下去。我还不比你,若是我抓着兵权不放,只怕要牵累太子殿下了。” 三月前,宣武六年春,皇上昭告天下,册立大皇子为太子。 至此国本已定。 自商铎从宰相之位退下,谢家父子又有兵权在手,京中俨然将承恩公府视为第一世家,百般奉承。 简直让谢羽册如坐针毡。 只是现在儿子还在闽地,他不得不在兵部坐镇。 待来日谢翎还朝,他估计跑的比商铎还快。 此时谢羽册先将这些事儿抛开,问道:“你的手如何了?翎儿每一封家书都要问及此事。还从闽地寻了当地的医生和偏方。” 商铎哈哈一笑:“难为他想着。” 谢羽册看了看商铎右手心的伤疤,奇道:“你这一道伤痕竟似比去岁还重了些,倒也奇怪。” 商铎漫不经心似的:“大约是用药的关系吧。”便将此事岔了过去。 只自斟自饮了一杯道:“我这里只盼着你儿子早日回来,咱们两家完了婚事,我好安心往江南去养病。” 谢羽册点点头:“也是,只要在京中,总有忙不完的事儿。虽说你如今只上大朝,但皇上也是至少隔一日就叫你入宫,商议些事务。” “皇上信重是好事,但落在旁人眼里,不免说你是个‘隐相’,人不在其职,却占着其位。” 商铎颌首:“这朝上能臣比比皆是,三年一科举,也有的是贤能之士。只是……” 说到这儿,商铎止住不言,谢羽册倒是也听得懂。 皇上生性多疑狭隘,遇事还是喜欢将商铎等从前信任的臣子叫进来商议。也算是先皇留给他的后遗症之一。 在商铎看来,皇上也有些自误了:当年是国有二主,他只信赖忠心自己的臣子无可厚非。 可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所有朝臣自然会尽力为他做事。说句难听的,也没别人可效忠不是。 实在无需这样疑心深重,以至错失贤良。 只是这话连商铎也不能,不敢开口劝说。 好在皇上虽文治武功不如先皇年轻时,到底也是个合格的守成之主。 如今各地已安,宇内清明,除了闽地外无甚大事。皇上这般心性倒也无甚大碍。 商铎不愿再想朝政之事,于是换过儿女话题来说。 “闽地有捷报,婵婵是最高兴的。现在也有兴致,在家里弄了各色花在点茶,白糟蹋我们家那些茶叶。” 第143章 宝玉出家 京人素爱饮茶, 这回商婵婵折腾的是外邦贡上的茶。 是宫里赏出来的,格外异香, 真如碧沈香泛, 木兰沾露, 瑶草临波, 备极卢陆之致。 商婵婵对茶并无古人那般讲究, 于是拿着这茶照着书上做莲花点茶。 “莲花点茶,以日未出时之半含白莲花,拨开, 放细茶一撮, 纳满蕊中,以麻皮略扎,令其经宿。明晨摘花,倾出茶叶, 用建纸包茶焙干。再如前法,随意以别蕊制之,焙干收用。” 同样,也可以玫瑰、茉莉桂花等点茶。 只是现在夏日, 正是莲花的季节。 因保宁侯夫妇准备冬日便下江南去, 所以现在江氏常带了黛玉往各家故旧处走动, 为儿媳将来在京中应酬铺路。 所以剩了商婵婵一个在家,点茶也算打发时日。 她正在择花蕊,忽然见茯苓走来,脸色有异:“姑娘, 外面来了一个和尚……” 商婵婵手一抖:怎么又是和尚,她现在都有恐和尚道士症了好不好! 且今日又是所有人都不在家,只有她自个儿,难道这些和尚都能掐会算不成? 她扔下手里的花,问道:“还是从前那个癞头和尚?” 茯苓摇头:“外头小子们说,这和尚生的十分干净清秀,谈吐也不俗。虽然年轻但却有些得道高僧的气派呢。” 宰相门前七品官,保宁公府的门子眼睛都毒的很。 见这和尚体面,外面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有了上回的事故,他们也不敢放进来,只能来回姑娘。 商婵婵还不及疑惑,外面又进来一个丫鬟,手里拿了一封信道:“那和尚说是从前大爷跟大奶奶的故交,听说两位主子都不在府上,就留下一封书信在门房就走了。” 商驰跟黛玉的故交? 他们两人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共同的朋友? 商婵婵忽然灵光乍现:难道是贾宝玉?他现在已经出家了?! 她连忙接过来,却见信封上空空无字。她自然也不好擅自打开看。 于是剩下这半天商婵婵都在家里打转,直到听说江氏与黛玉回府,这才带了这封信往东院来。 夏日暑热,在外又穿的大衣裳,故而黛玉回府便换过了家常衣服。 石榴忙上来伺候:“大奶奶,奴婢早就在井水里湃好了果子,等您歇一歇在吃吧。” 而葡萄则上来殷勤的打扇,有小心翼翼道:“大奶奶,今儿又有和尚上门来着。” 她们都是打小服侍商驰的,既然大爷敬重大奶奶,她们自然就尽心服侍,有什么消息也都打听着来告诉黛玉。 尤其是上回那一僧一道事件后,商婵婵因为自己不识东西南北,错失神仙算命的机会,哭了一大场,三天缓不过劲来,导致保宁公府上下对僧道都有些过敏。 黛玉一听,手里的茶就顿住了,她可还记得上次商婵婵那颇为惨烈的痛哭。且到底也没说出为什么来。 于是只问道:“这次可让那和尚入门?” 葡萄还未及说,就见商婵婵自己打帘子进来了,脸上还带着焦急神色,连忙把话咽回去问好:“姑娘来了。” 商婵婵叫她们都出去,然后将信递给黛玉。 黛玉起先不明所以,然而接过来拆了一看,面色就变了。 哪怕时隔多年,宝玉的字迹她还是认的出来的。 起初一张寻常的问安话,黛玉一掠而过,直接看到后面。 “……此生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唯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尤以妹妹为甚。 今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十余年不过大梦一场,将那他乡反认作故乡。 今已彻悟皈依,就此辞别。” 黛玉震惊之下还来不及伤感,便见自己的泪水不知何时滚滚而下,顷刻打湿了信纸。 仿佛这泪早就该流了,只是到了如今才落下。 痛哭过一场,黛玉却不觉得悲痛,反觉得格外安宁。 从前种种,终于皆是过往,再不萦怀。 商婵婵久不见黛玉如此落泪,不免发怔,等她怔完了,黛玉也哭完了。 简直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她试探着问道:“林姐姐?” 黛玉将信搁在桌上,脸上犹自带着泪痕,如芙蓉泣露。然而神色却是平和的,对商婵婵一笑道:“二表哥他出家了。” 果然。 商婵婵开始递手帕:“林姐姐别伤心。” 黛玉想了想,认真道:“伤心吗?婵婵,说来也奇怪,我并不伤心。二表哥从前就说过许多与世人不同的话。想来,现在的他应当更快活些。” 商婵婵细细忖度黛玉的神色,果然见她并不是暗藏伤心不提的样子,这才叫人进来打水替她梳洗。 心中却想着,方才那一场痛哭,不知道算不算林姐姐还尽了眼泪。 至晚间,商驰回府,还没入东院,就被商婵婵拦住了。 夜色深浓,黑咕隆咚里角落里,忽然钻出来一个红衣长发的女子,饶是商驰也吓了一跳,禁不住退了两步。 加上当年的丑雪人,商驰觉得,自己这一生吃得惊吓,大约都是妹妹给的。 因是夏日,哪怕晚间也十分闷热。于是商婵婵只穿了一件石榴红的裙子,站在廊下一株银杏树下乘凉。 也是为着要跟哥哥私下说句话,所以连下人都没带,见到商驰回来便自己走出来。 商驰:……一定要告诉下人,不必思虑灯烛钱,务必要将角落都点明才好。 定了定神问道:“这样晚了,你如何在这里?” 商婵婵不知道自己红衣乌发忽然从廊下溜出来的效果,还笑吟吟道:“来告诉哥哥一件事。” 说完就将贾宝玉出家一事说了,然后又道:“到底是几年的兄妹,接了信,林姐姐还哭了一会。” 她这话也是掂量了一会才敢说,先说下又怕商驰心中吃醋,但不说,以商驰的心细,回去也总会看出端倪,再想多了倒不好。 商驰停下步子,点头道:“原来玉儿已经知道了,也好。我今日在外面听说此事,还在想怎么告诉她,才能免了她的忧虑。” 见妹妹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他,商驰不免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多谢你特意来告诉我。” 商婵婵这才将今日之事一一细细道来,然后才感叹道:“哥哥,贾宝玉临出家了,倒是明白起来。在门房前,也不说自己的身份,只说是兄嫂的故交。” 否则哪怕是亲眷,终究是各自嫁娶的表兄妹,人都出家了,还来给表妹送信,若叫有心人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商驰点头:“也免了贾家人上门来聒噪。” 无人知道这个和尚就是贾宝玉,贾家自然也不敢上门来问询。 商婵婵连忙问道:“对了,哥哥方才说,是从外头知道的,贾家现如今也都晓得了?” 商驰莞尔:“我不过在部里听人说起了此事,具体的,你等谢家的人来告诉你吧。” 照理说,抄家都抄完好几个月了,谢家专门负责盯梢的各世家的人早就该撤了。 然唯有谢翎知道,商婵婵对荣国府是有执念的。 好容易穿到红楼的世界来,怎么能不看一眼最后的结局。哪怕这个结局,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经不同了,也总要知道落幕的收梢。 于是谢翎离京前就早留下话来,贾家的事情,一直盯着然后往商家报就是了。 商婵婵见商驰也不知道细节,唯有遗憾的点点头,说道:“唉,贾宝玉也才成婚小半年吧。都说是金玉良缘,到头来,这金玉又哪里是良缘。” 第144章 乱成一团 贾宝玉出家, 在商婵婵看来,只是个必然事情, 不过早晚而已。 所以发生了, 不过是感叹一声。 但对贾家来说, 简直是晴天霹雳。 且说此世荣国府的过错都落在贾家二房身上, 圣旨是再不叙用, 子孙不许科举的。 唯有贾兰,因其母守节之名,圣上开恩特赦, 允了来日科举, 但至于想像他父亲那样,也进国子监读书,是想都别想了。 李纨本就是枯木一样的人物,只盼着自己儿子成器。 若说从前, 她应酬旁人,是为了儿子来日。 可如今连荣国府都没了,她对整个二房都没了指望,根本谁都不理会。 王夫人挨了仗刑后, 还想使唤李纨伺候她, 李纨直接甩手走了——笑话, 这个家落到这个田地,王氏可以说是“居功至伟”,李纨恨不得咬她,哪里还会伺候她。 于是只推说病了, 除了早晚往贾母处问安,都只在自己的小院中照顾贾兰的起居学业。 王夫人愤愤不平也无济于事。 要不是她在“三不出”,贾政早就休了她了。如今也不过是看在贾宝玉这个儿子和去了的贵妃份上,才未曾写下休书。 但王氏现在还想要跟他告状,却是万万不能。 王氏才提一句见不到李纨,贾政就险些戳到她脸上去:“不许你再寻珠儿媳妇的不是。咱们全家以后都指望兰小子呢。” 然后命玉钏儿去告诉李纨,不必理会王氏,只管看顾贾兰即可。 荣国府一倒,二房许多下人都散了,唯有几个格外贴身的家下人,无处可去,才留了下来。 如今贾政跟王夫人统共用着一个玉钏儿。 倒是大房,因贾琏官职还在,勉强还撑得起架势。 但王熙凤也不是那等为了面子不顾里子的人,那些用她的话说,“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的下人早都被她打发了,只留下自己得用的。 终于轮到她当家作主,自然要事事顺着自己心意。 因贾母尚在,所以贾家表面上并未分家,一同住在京郊租赁的宅子中。然两房早已水火不相容,心中都明白,贾母一死,必然要破脸的。 贾母心中也明白,于是只拿出自己的体己,命贾政在现在的贾府不远处租了一座三进的小宅子。 想着但凡她归西,两家住的近一些,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并强撑着病体,早早的完了宝玉与宝钗的婚事。 说来薛家也入了罪,连着薛蟠都进去了。 百万家财全成了空。 贾母也不愿再拖,直接道:“这也算是给宝玉冲喜,借薛大姑娘的金锁压压邪气。” 薛姨妈没了依靠,虽然心想着宝钗冲喜的委屈,但也无法,只能应了。更想靠女儿的婚事捞出儿子:“只是大家还要从长计较蟠儿之事才好。” 贾母便特意将王熙凤叫了来道:“凤丫头,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大房心里委屈。但我如今眼见就要归西,就只宝玉这一件事要托付给你与琏儿了。” 王熙凤知道贾琏现在孤身做官,林如海这几年为着避嫌,必然也不能拉扯他。 贾母这意思,看着和软,实则还是威胁他们。若闹出个不孝的名声来,只怕贾琏的官也不用做了。 于是只得咬牙应了。 但凤姐儿是什么脾气,受了委屈,自然转头要发泄一回。 于是对着薛姨妈毫不客气:“姨妈这会子家里没人,不如把妆奁一概蠲免。赶着办了亲事,宝妹妹一面这里过门,一面我们变法儿给蟠哥儿撕掳官事不好?” 薛姨妈将凤姐儿的话细细的告诉了宝钗,却不等宝钗开口就道:“我已经应承了。” 宝钗开始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娘既然都应了,还来问我作甚。横竖咱们家是败了,只盼着我舍出自己,能救出哥哥吧。” 她的凌云壮志,全成了灰。 起初她以为能进宫为妃,后来她以为能做宝二奶奶。 直到现在,她是马上要嫁给宝玉了,可这个宝玉,早已不是宝二爷,而是疯疯傻傻的普通人! 宝钗哭了一夜,又恨不得将金锁扔到水塘里去,但终究不敢。 连嫁给这疯疯傻傻,没了前途的宝玉,都靠的是这块金锁! 不然薛家一败涂地毫无资财,更是有个犯罪还关押着的哥哥,又有哪家肯娶她。 这边王熙凤回头跟贾琏发了一阵脾气,只道:“难道咱们大房都是捡来的孩子不成?老太太叫了我去,逼着我应了给宝玉办婚事!眼见得我要说一个不字,就要闹起来坏了你的前程呢。” 贾琏毕竟是男人,心眼也大,早就不将贾母的偏心放在心上,反过来劝凤姐儿道:“好了,生气气坏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好。咱们家还指望你呢——旁的不说,林妹妹和商大姑娘都喜欢你,哪怕咱们府上败了,也常私下接了你去相会。” “商大姑娘虽则是外人,帮衬的有限。可林妹妹不同,到底是亲眷。” “如今她做着保宁公府世子夫人,夫君有能为不说,在宫内又是县主,正是宫里宫外都说的上话的贵人,你可得好好处着才是。” 又连连嘱咐:“万不可为了办好这件事,就用薛大傻子的事儿去叨扰林妹妹。” 这情分得用在刀尖上!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难道我不明白吗?你放心,我说这话就是哄薛姨妈的,等宝钗嫁过来就完了,谁真救他不成?” “薛大傻子正是个只知道败家破业的,沾上这种亲戚作甚?估计他的罪名,至少也得流放西疆,这还是皇上隆恩,轻易不行生杀的恩典呢。” 于是王熙凤用了个拖字诀,直到薛宝钗嫁过来,薛蟠还蹲在牢里啃窝窝头。 且说这大婚仪式,更是凄凉。 贾母虽准备了些金珠首饰,锦绣绸缎等聘礼,但却只对凤姐儿道:“你去告诉姨太太说,不闹虚礼,请姨太太等蟠儿出来慢慢的叫人给他妹妹做来就是了。” 凤姐儿心道:这六礼都算了,别说比起去岁林妹妹大婚流程的繁琐讲究,只怕越发连小门小户都赶不上了。 谁知贾母要说的话还不止这些,更道:“宝玉还病着,不好吓着他。前儿我问他成婚之事,他满口不肯,说什么要往天上地下去寻人的糊涂话。” 贾母说到这儿,一阵心酸,不免落泪道:“所以正礼也不用大办,免得惹了他不快反生事。等到了日子,也不必走大门,只从园里从前开的便门内将人送来就成了。” 凤姐儿当场蒙圈:这到底是娶亲还是纳妾呢,连正门都不走,礼都不行! 但她犯不着替薛家母女说话,于是转头传达完贾母的信儿,见薛姨妈满脸伤痛,伸手拉她的袖子:“这如何行得?凤哥儿,可怜你宝妹妹……” 薛姨妈还没正式开始哭诉,凤姐儿一个闪身就撤退了:“姨妈先哭着,我回去忙了。” 薛姨妈:…… 然痛哭过后,到底只得肯了。 这金玉良缘就这样成了,展眼也小半年过去了。 且说贾政眼见祖宗基业崩塌,只觉得心灰意冷,对宝玉贾环兄弟二人放任自流,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长吁短叹。 哪怕近日听下人说,宝玉渐渐清醒过来也没什么喜悦之情。 只道:“他那样不求上进的性子,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 倒是贾母欢喜的很,连着对宝钗也和颜悦色,觉得这金玉良缘确实没错。 就在黛玉接到信的几日前,宝玉往贾母这里请安,王氏等人也都在场。 宝玉忽然开口道:“母亲生我一世,老太太又疼爱我多年,我也无可答报。原本应当考个功名报效,便是我一辈子的事完了。” “偏生如今我又不能参加科举,那这一世好的,不好的,也只能罢了,请老祖宗和母亲多担待了。” 王氏许久未见宝玉说出这样长且有条理的话,十分欢喜,忙拉了宝玉到贾母跟前。 贾母见宝玉神情温和,言谈聪慧如从前,也是喜得直念佛。 握着宝玉的手道:“你可算明白了,如今正是双喜临门——你媳妇儿有两个月身孕了!” 宝玉见宝钗略带羞赧坐在一旁,便起身走到跟前,深深的作了一个揖。 众人见他行事古怪,忍不住笑了:“瞧将他欢喜的。” 宝玉只道:“姐姐,我要走了,至于旁的姊妹,你替我说一句吧。” 宝钗一怔,只觉得心突突的下坠。 贾母见宝钗脸色不好,忙道:“宝玉,你又说疯话。如今你既然好了,也该想以后的营生,叫人带你去街上转转,也好看看咱们家现有的几间铺子。” 宝玉仰面大笑道:“走了走了,完了事了!” 众人只道他痊愈后欢喜,且他从前也最喜欢偷偷出府逛去,于是也不在意。唯有宝钗,心中担忧,但又无人可说。 直到宝玉彻夜未归,众人才有些慌乱。 寻了几日都不见后,贾母和王夫人才急的如同火烧眉毛。 直到今日,已做了僧人的宝玉,被荣国府从前的下人瞧见跟一僧一道远远出城去不见了,特意上门说了一句。 贾家二房上下,这才宛如晴天霹雳,哭成一团。 贾母直接哭晕过去,贾政忙差人去请大夫,自己服侍在侧。 而赵姨娘看着哭倒在地的王氏,咯咯笑道:“太太,你不是从来说宝玉有造化吗?果然应在今日呢!古来成佛作祖成神仙的,爵位富贵都抛了也多得很。如今宝玉连父母妻儿都抛下了,可见要做佛祖啦!” 王夫人气的一口鲜血喷出来就撅了过去。 宝钗听了赵姨娘的话面色如雪,都来不及扶倒下的王夫人,只顾怔怔的坐在地上。 宝玉倒是走了,那她的一生,又该如何是好。 第145章 子嗣之事 荣国府的鸡飞狗跳, 商婵婵一半是从谢家人那里听来的,一半是凤姐儿特意来说的。 王熙凤是个精明的人物, 且是明明白白的俗人。 如今贾家能靠的上的亲戚就是林家, 她自然要抓紧机会走动。凡保宁公府有请, 她都会放下家中事务前来应酬。 黛玉与商婵婵都未说贾宝玉曾到过商家之事。 只听凤姐儿道:“为了这事儿, 老太太她们都哭死过去, 如今我瞧老太太有些不太好呢。” 黛玉面现忧色。 贾母从前不肯来找黛玉,说白了是想留些情分,等她去了后, 好庇荫宝玉。 可现在贾宝玉自己都没了, 贾母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曾上门哭诉,请保宁公府派出人手帮忙寻宝玉。 商驰动作也很快,当晚就将其余的目击民众都送到了贾家, 明白的告诉他们,贾宝玉已经跟着一僧一道走了。 贾母备受打击,给了这些人不少银钱,叫他们细细说了宝玉当时的形容, 便心灰意冷叫人送客了。 从此后, 也再未寻过黛玉。 倒是黛玉这里, 还命人送了许多补品去。 然对贾母来说,年老体弱,又亲眼见家族凋亡,爱孙出家, 早已将身体和精神都摧折了,哪怕是人参肉桂成斤的吃下去都是泥牛入海一般,日益不好起来。 凤姐儿见黛玉忧虑,忙笑着岔开道:“林妹妹不必太过忧心,如今宝玉媳妇儿有喜了,老太太便是望着重孙子,也会好生保重的。” 商婵婵本来捧着一盏酸梅汤在喝,一听不免诧异道:“薛宝钗当真有喜了?” 到底是内宅主子的事儿,谢家的人也探听不到。 凤姐儿一怔,这才掩唇笑道:“哎哟哟,原不该当着商大姑娘说的。都怪我嘴快。” 本朝风俗,待嫁的女儿不宜听这些话,哪怕是亲眷家都要避忌。何况商婵婵跟贾家不说八竿子,也总要打几竿子才打得着。 黛玉倒是知道商婵婵的脾气,错过了八卦才会懊恼,于是只笑道:“无妨,婵婵不计较这些呢。” “听凤姐姐这样说,我也安心些。想必有了这个念想,外祖母也会好好养身子。” 一时只听院子里丫鬟的笑语声传来,原来是早上商婵婵在院落中摆了个抓麻雀的陷阱,谁知道麻雀没来,倒是套住了东院的一只小鹤,引得众人发笑。 商婵婵听她们说的有趣,就掀帘子出去看。 凤姐儿见商婵婵在门槛处看鸟雀,就压低了声音道:“林妹妹,如今你嫁进来也有一年了,只是这好消息还未到……我这里有从前吃过的方子,倒是灵验。”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叠成小块的花笺迅速塞到桌上的茶壶下头。 黛玉见凤姐儿这副做贼的样子,不免笑道:“多谢凤姐姐的关怀。” 凤姐儿见她一派云淡风轻,竟是丝毫不萦怀的模样,也不好再说,只笑道:“妹妹是有福的人,不过早晚而已。” 而此时,商婵婵已经转回来,笑眯眯道:“好可怜的小鹤崽子,被篮子都砸晕了。林姐姐可不要告诉哥哥,是我支篮子砸了他的鹤。” 不多时,凤姐儿起身告辞。 商婵婵见雪雁去送客,就拎起茶壶,摸出那张方子笑道:“我都听见了。” 黛玉莞尔:“太后娘娘都说,只要听得不是正经学问,你的耳朵比谁都灵光。” 商婵婵笑嘻嘻:“虽则琏二奶奶是好心,但林姐姐可别急,还是自己身子最要紧。” 黛玉原本就体弱,便是养好了,也仍较旁人纤弱些。 商婵婵从现代而来,十分明白,子女缘分本来就是天定,就算有问题,以古代的医疗技术,也解决不了强求不来。 至于保宁公夫妇,暂且根本愁不到这里。 他们更愁得是两个亲事未定的儿子——现在幼女都有了人家,上头却还有两个老大难。 三子商骥也就罢了,向来是老实本分的听话人,只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听从就是。 麻烦的是次子商骏。 他对娶亲之事毫无热衷,叫父母日日催问后,索性收拾包裹投奔他的老师周老先生,跟着他搞全国游学去了。 直叫商铎夫妇目瞪口呆——从前江氏还去安慰人家北静老王妃,一转眼,自家房子塌的连地基都没了。 连商驰这里的几对白鹤,都是商骏临行前托付给哥哥的。 于是这些日子来,保宁侯夫妇一直在忙着划拉京中好的女儿家,预备给两个儿子定亲之事。 对长子长媳,属于省心的放养状态。 且江氏待黛玉如亲女,又知道从前贾敏就是为强行求子搞坏了身子,自然不愿以子嗣给黛玉压力。 商婵婵喝了一口茶,忽然促狭笑道:“反正大哥也不急:他这个岁数,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要紧呢。横竖都是老来得子罢了。” 黛玉简直要笑倒在榻上:“你不怕我告诉他?” 商婵婵笑嘻嘻:“林姐姐才不会害我呢。” 然后继续叽里呱啦的编排商驰:“哥哥这个人,我瞧着户部不是最适合他的,反而去国子监做个祭酒才正合适!” “他最是看不得人清闲,最爱给人布置功课。这一年来,我但凡在家里松范几日,他就旁敲侧击请太后娘娘叫我入宫。” “俗话说得好啊: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学那么些出嫁后的学问有什么用?” “况且承恩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太后娘娘全挂子的武艺,我学到半成就够用了,再多了我也不敢学呢。” “偏大哥不同意,还说什么技多不压身,叫我好好跟着太后娘娘学做人做事。难道我也配做太后?” 黛玉从小就见多了商婵婵背后抱怨商驰,说起来简直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轻易打不住的。 现见商婵婵好容易告一段落,便笑问道:“说这些话难道不渴吗?” 商婵婵点头,叫茯苓去给她再端一碗酸梅汤,然后摇了摇手上的扇子笑道:“多搁些冰,这给我说的,还热血沸腾的呢。” 茯苓笑着应了,然刚掀开帘子就吓了一跳,忙不迭行礼道:“大……大爷回来了。” 商婵婵宛如被电击了一般,立刻起立,颤巍巍笑道:“大哥……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商驰笑容温和,宛如明月清辉照亮屋宇:“刚刚。” 商婵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商驰继续道:“刚刚听你说起,老来得子的时候。” 商婵婵:…… 然后商驰转向跟主子同样姿势站在屋门口发呆的茯苓道:“去给你们姑娘端酸梅汤吧,记得多加点冰,可怜她嫉恶如仇说的热血沸腾。” 商婵婵连连摆手,将扇子遮住脸,边摇头边战术性后退:“不,不了。” 待回了自己的屋子,商婵婵连忙摧着茯苓打包:“快收拾东西,家里住不得了。我们今儿就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这里见妹妹仓皇逃窜,商驰只付之一笑,拈起桌上的方子看了看,然后随手撕了道:“不许乱吃药。” 黛玉莞尔:“我知道,你放心。” 夫妻相视一笑,本就心意相通,无需再多言。 第146章 天悬地隔 红绢灯笼的光晕小而圆, 这样柔和的光,照亮了宫里缓缓划过的时光。 商婵婵觉得夏日还没怎么过, 桂花的香气就飘满了宫道。 又到了吃螃蟹的秋日。 然而自打先皇驾崩, 在太后娘娘宫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螃蟹。 商婵婵有时望着商太后宁静温和, 宛如佛像般不带任何可以窥探的情绪的面容, 忍不住想:姑姑对太上皇是不是也有一分怀念? 商太后见她有些发怔, 便笑道:“你是不是在想谢家小子?他倒是个有运道的,闽地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呢。” 她抚了抚商婵婵的鬓角:“夫荣妻贵,他若真能大胜归朝, 姑姑便可顺势给你也讨个县主的封诰。” 商铎辞官, 皇上加封公爵,已然是荣宠过盛。 所以太后再偏疼商婵婵也不能再以保宁公之名要县主之位,倒是从谢翎那边,以军功荣及妻子更合理些。 商婵婵双手合十, 念了句佛:“我只盼着他平安回来。” 然而这样平静温软如桂花糖糕的日子,中断于中秋之前。 八月初五,贾母过世了。 得到消息时,商婵婵还在宫内, 听了面色一变, 然后叹道:“林姐姐又要伤心了。” 贾母过身, 皇上为了自家名声好听,也叫礼部赏银一千两,以置办丧事。 贾家家人们各处报丧,择了吉时成殓, 停灵正寝。 商婵婵赶回府上时,见黛玉已然换了一身素色衣裙,要往贾家去一趟,眼圈泛红,一开口便是落泪。 江氏叹道:“偏生你大哥这几日不在京中,跟着皇上往京郊去了。婵婵,你陪玉儿去一趟贾家吧。” 又嘱咐黛玉万勿伤心过甚,着人将一应礼节都打点好了,这才命人送二人往贾家去。 马车上,黛玉神色怔忪,半晌才道:“婵婵,在这世上,我又少了一个血缘至亲。” 商婵婵握了她的手,只能沉默。 贾母虽偏心二房,但到底她在世时未分家,所以一应事务都得大房出面承办。 凤姐儿主持丧仪,自然是无一不妥帖。且现在贾家败落,人人避之不及,也没什么亲故往来的忙碌处。 贾琏也报了丁忧,在外头迎候。 黛玉祭拜过后,凤姐儿亲手搀起来,劝道:“林妹妹莫哭了,老太太生前还留了话给你。”然后让着黛玉往她的屋中去坐。 邢王二夫人并李纨宝钗等依旧在应灵傍哭。 按着次序,探春正跪在宝钗后,见凤姐儿亲热小心地让了黛玉和商婵婵往自己屋中去坐,心中不免一刺。 再低下头时,两滴泪就落在地上。 她哭的是贾母,更是自己。 二房败落成这样子,她虽然未去和亲,但终身大事仍旧渺茫如断了线的风筝。贾母满心满眼都是宝玉,哪里曾想过她旁的孙女们。 如今贾母过身,两家分家,自己就更无依无靠了。 倒是迎春,到底是大房的女儿,贾琏凤姐儿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得寻个差不多的人家给迎春嫁过去。 邢夫人再悭吝,也得给迎春一副嫁妆。 可自己呢?贾政连贾环这个儿子都不管,何况女儿。 王氏更不必说了,对她从来都是视如无物,主要是现在王氏手无余财,在家里人人嫌弃,说话也没人理会。 而长嫂李纨则把自己的嫁妆银子把持的牢牢的,只会用在贾兰身上。 探春看着肚子已经显形,正在哀哀哭泣的宝钗,嘘寒问暖道:“二嫂当心自己的身子。” 思来想去,唯有宝钗这位嫂子可以替她操持人生大事。 然目光落在宝钗面上,却见宝钗目光只望着黛玉离去的方向。 探春明白她的心思,于是低声道:“人情冷暖原是如此,凤姐姐见了咱们冷淡的很,仿佛咱们是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今日见了林姐姐,却是百般客气亲热。” 宝钗转头看她一眼,忽然露出了古怪的一丝笑容。 “三妹妹还不知道吧,老太太去之前将自己的体己分成了三份。” 她望着探春的面容轻轻道:“一份以田产为主给了我,一份以铺子为主,给了琏二哥哥和凤姐姐。另一份,则是她老人家嫁妆里的摆设首饰,听说尽数留给了世子夫人。” 探春张了张嘴,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田产为根基,也好打理,贾母这是为宝钗母子打算。而商铺等物,来日宝钗孤儿寡母只怕也难以妥善经营留住,不如给了大房,彼此留些情面。 而剩下的,便尽数留给了黛玉。 这之中到底是疼爱,还是为了贾家日后考虑都不重要。 对探春来说,她所收到的信息就是,祖母去世,半分都没想到她,连一件首饰都没有她的。 宝钗淡淡道:“还有鸳鸯姐姐,老太太做主还了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五百两银子,又嘱咐凤姐姐务必看顾她,不许大老爷逼迫鸳鸯姐姐。” 探春泪落得越发急了,贾母连鸳鸯都想到了,却没想到她们这几个养在她膝下的女孩! 宝钗冷眼见她哭了一会子。 旁观者清,贾母未必是对孙女们全然无情。大约是想着她们都是小姐,来日自有各自的去处,不比鸳鸯可怜无依。 但宝钗需要探春,需要她跟自己一心,所以要先打破探春的心防。 眼见得两家要分家,宝钗不得不早做打算。 她冷眼旁观李纨将钱财看的极重,只会给贾兰,跟自己不是一路人。那二房的花销跟经营,估计要靠自家了。 宝钗心道她怀着身孕,难免有精神不到的去处,倒是探春精明能干,要趁机笼络过来才好。 此时见探春悲痛啜泣,宝钗伸手拍了拍她消瘦的脊背道:“三妹妹,论名,我是你的嫂子,论情,咱们也处了这些年了。你放心,我总要将你的终身放在心上的。” 探春抬头,眼中这才点起一丝希望的火光。 宝钗笑容一如既往的端庄,轻柔道:“只是老太太去了,家中要守孝三年,等过了这些日子,我必为你打算的。” 探春用力点头:“嫂子,不,宝姐姐,这些我都懂得。” 虽则孙辈只需要守孝一年,但贾政王夫人可得实打实的三年,父母不能出面,探春自然嫁不得。 想有个好人家,再从家里得到一份嫁妆,她必得好好巴着宝钗才行。 探春好说是个实用主义着,既然站队在宝钗这里,自然要拿出些态度来,擦了擦泪,悄声道:“宝姐姐,论理说,老太太的嫁妆体己,该留给你这个最疼爱的孙媳妇才是。” “林姐姐到底不姓贾,且她保宁公府已然这般富贵,何必再拿老太太的遗物,正该留在咱们家才是。” “退一万步说,便是要赠与林姐姐,也该大嫂子和宝姐姐出面才是。怎么就是琏二嫂子巴巴拉了人去,只怕是她拿着老太太的体己做人情,给大房争好处。” 宝钗摇摇头:“罢了,还没分家,就是一家人。且林妹妹收了老太太的东西,记下的是贾家的情分。她又这样聪明,哪里能不知道,老太太惦记的是宝玉,是宝玉的孩子,以后自然会更看顾我们。” 说到宝玉,宝钗的心沉甸甸的,只得抚了抚肚子。 又是恨又是怅然。 探春见此,忙安慰道:“宝姐姐福气好,到底有孩子傍身。” 说到这又想起宝玉,到底是兄妹亲厚,探春落泪道:“二哥哥从前就有些要出家参悟的疯话,可见人的命强求不得,终究随了他的心愿。” “说到底,二哥哥的性情原是不容于世,又是奢靡惯了的。若二哥哥还在,任性挥霍起来,老太太留下的体己,只怕撑不了几年。倒不如现在,宝姐姐自己打算着,也是为了孩子好。” 宝钗点点头,伸手护住腹部。 “是了,这都是人的命,各有各的烦恼罢了。难道金銮殿上,皇上就万事如意了吗?只怕也不见得。总要自己想得开才是。” 叹了口气又道:“想她世子夫人倒是千尊万贵,自家与夫家都门楣耀目,夫君在朝中也得意。可她入门比我还早近一年,却半点喜讯不闻,想来这也是她的心病。” 方才宝钗与黛玉一照面,只见黛玉身量纤纤,一如闺中,容色倒是越发如花树堆雪一般明粲照人。 时隔数年,两人再次相见,黛玉只对她浅浅点头便过去了。 从前年少时的拌嘴,在宫中一年的读书时光,竟仿佛流水一样空自漫过寂寂长街,一丝也没有留下痕迹。 黛玉看她的神色,与看陌生人并无分别。 宝钗忍得恨得心尖都在滴血。 林黛玉怎么能这样目中无人! 宝钗不由想起曾经在宫里的那些日子,那样热切,饱含着希望的时光,终究全都萎落成尘。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也曾攀到云上看尽了皇家风光,最终却仍是如柳絮一般落于水中漂流无处。 哪怕黛玉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一丝得意蔑视,宝钗心里都会快活。 可偏偏黛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飘飘地漫过,宛如看庭院中静默的树,毫不放在心上。 这才叫她痛苦。 她不信,哪怕此时两人天悬地隔,但她不信她一生都不如黛玉! 宝钗抚摸着肚子:起码她有一个孩子。 想林家子嗣单薄凋零,黛玉自幼体弱,说不得会像其母一样难有儿女。 那如火如荼威势显赫的保宁公府,能否容得下这样一个宗妇? 探春听了宝钗的话,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只是她的叹息更多是有感而发,为了黛玉感叹:“是了。若换了旁的人家也无妨。” “偏生保宁公世子不同,他本就年长,林姐姐若是长久没有子息,只怕日子也不好过——旁人畏惧林姑父的官位不敢薄待林姐姐,可保宁公府却不会怕林姑父。” 宝钗只淡淡道:“保宁公府不是自诩没有纳妾的规矩吗,想来无妨。” 探春冷笑一声,她所见男子无非贾家诸人,自然觉得天下男人都是乌鸦一般黑。 于是冷道:“保宁公本人不纳妾,是已有三子一女。凡男儿,便是不流连美色,也要以传宗接代为要,谁能是圣人不成?” “田舍之家尚要香火,何况他家还有大好的爵位要传承呢,难道就由得林姐姐年复一年膝下空空不成?” 宝钗这才心下熨帖。 你再瞧不上我,终究你的一生,也不是花好月圆,一切圆满。 且说屋内,凤姐叫家下人抬来两个檀木小箱道:“林妹妹,这是老太太留给你的物件儿。” 黛玉目光所及,见金玉耀目,便摇头:“罢了凤姐姐,我略拿两件回去做个念想就是了。其余的,凤姐姐留下吧,来日三位妹妹并巧姐儿出嫁,留着添妆就是。” 凤姐儿克制不住冷哼一声:“二房一众人不必说,便是我们大房,这些东西若是留下,落在老爷太太手里,也就没了。不如林妹妹带了去,来日再给几位姑娘就是。” 黛玉实在不愿再收贾家的财物,刚要继续婉拒,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要不是身旁商婵婵和雪雁等人扶得快,几乎就要从椅子上跌倒。 商婵婵大急:“林姐姐定然是哭的太厉害了。” 凤姐儿也不敢再留,万一黛玉在这里有个好歹,保宁公府怪罪下来,她可吃罪不起。 忙叫了一顶小轿来,从侧门悄悄将黛玉送回自家马车上,免得撞上人,倒叫人编排黛玉架子大,来拜祭外祖母都不肯走两步。 待手忙脚乱的送走了黛玉,凤姐儿还不及坐下喝口茶,就见小红影子一样溜进来。 自从平儿嫁出去后,小红后来者居上,代替了丰儿成为了王熙凤的心腹丫鬟。 “你个小蹄子,不在前面看着人,伺候来往客人的茶水,怎么跑了回来躲懒?” 小红笑道:“奶奶冤枉我了!我是听了些话,特意来回奶奶呢。”说完将她站在白帷帐后听到宝钗跟探春的对话尽数倒了出来。 她口声格外简断,颇有王熙凤的风范,说的简直让人身临其境。 王熙凤听完就啐了一口道:“老太太尸骨未寒,她们就惦记着分家的财产了! 还敢编排到我头上!我那位薛家表妹的心机我是知道的,倒是三丫头,我从前看她还好,如今怎么也这么糊涂,上赶着去给人当刀子使!” 又指了地上的财物道:“方才林妹妹坐在这里还说,这些留给她们来日添妆呢。我瞧着倒是大可不必了,林妹妹不要,我就替我家巧哥儿收了,回头给迎春丫头两件也罢了,二房的人,沾都不要沾!” 因说起姑娘,王熙凤不免又头疼起惜春来:自从宝玉出家了,惜春简直像找到了榜样,自己就在家里穿戴如尼姑般修行起来。 正巧荣国府散了时,妙玉告辞前留下了一些礼佛用品未曾带走,惜春索性就搬了自己屋中去,就此把屋当了庙。 连贾母过世,惜春都推说四大皆空,竟犟着不肯出门。 她到底是从前宁国府的嫡小姐,凤姐儿等也不好强她,只得对外宣称四小姐病弱,就此糊弄了过去,由着她在屋子里吃斋念佛,遁入空门。 小红见凤姐沉思,便笑道:“奶奶有个防备就是了,奴婢继续去看着前头了。” 凤姐儿想着方才小红的话,冷哼一声,在腹内盘算起来。 第147章 大喜之事 如今且将荣国府这一摊子事儿放下, 且说黛玉回了保宁公府,便觉得目眩好些, 自然过来江氏这里请安。 江氏听商婵婵说了黛玉的情景, 颇为担忧:“打发人去宫中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黛玉劝道:“太医也不过叫人歇着罢了, 想来是我哭伤了神, 母亲不必担忧。” 江氏哪里肯听, 依旧叫人去请太医。 谁知不多时,宫里传出信儿来,皇后娘娘派嬷嬷来接黛玉和商婵婵入宫。 江氏一笑, 摇头道:“娘娘定是听说了此事, 要见见你才放心。你们快换了衣裳进宫去吧,难为娘娘一片慈母之心了。” 果然,两人一进昭阳殿,早有两位年高德昭的太医在一旁候着。 因这两个太医的年纪, 商婵婵这样未出嫁的女儿也不必避讳,黛玉也不必在帐后把脉,也方便了太医望闻问切。 只见两人依次看诊过后,便笑道:“世子夫人玉体安康, 只是有些伤神。” 皇后点头:“那本宫便放心了。” 谢皇后在宫内多年, 早已修得不露声色的本事, 未将一分遗憾露出来。 本来她听说黛玉晕眩,满心以为黛玉有喜了,所以特意接进宫来。谁知太医把脉后又不是,难免有些失落。 思及商太后也曾跟她提过两次商家子嗣之事, 又叫她赏宫里的好药去保宁公府,皇后就有些犯愁。 商太后自己不赏,是不愿意做出手伸的太长,跟母家龃龉的事情,所以转头就把苦差事扔给了皇后。 得罪商家是一回事,皇后更担忧的却是黛玉的处境。 哪怕保宁公夫妇不会施压,光外人的眼光也够受的。 世人都是憎人有,笑人无,背后议论的人想必不在少数。毕竟跟商驰同龄的京城王孙公子,谁膝下没有几个孩子了。 远的不说,就说太子殿下,如今膝下都两儿三女了,如今太子妃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于是多少人背后等着看保宁公府的笑话,等着看商家打脸反悔纳妾,等着看商家林家决裂。 谢皇后的心思千回百转,只是不愿黛玉看出端倪伤心,于是面上丝毫不露。 只含笑道:“到底是去了一趟灵堂,回头叫大师来给你们念一卷佛经压一压。” 然别说以黛玉的心细,连商婵婵都觉得,谢皇后这兴冲冲的不顾黛玉晕眩的症候,非要让她入宫看诊,怕不是以为黛玉有喜了吧。 于是商婵婵连忙要将话题扯开,笑眯眯道:“皇后娘娘疼林姐姐,我跟着沾光罢了。” 谢皇后笑着指了她:“你们一个是本宫的女儿,一个是我谢家的儿媳,说什么沾不沾光的醋话。” “可见未出嫁到底还是小女儿心性,说话爱娇些。从前玉儿在本宫跟前,比你还娇气呢,如今才有了宗妇的气度。” 又问着保宁公夫妇什么时候下江南,心中不免一叹:等冬日商铎夫妇就要离京,若是黛玉那时还没有喜讯,只怕更遭人非议。 商婵婵继续笑着扯话题,因说起前些日子谢翎从闽地送回来的一些当地土仪,谢皇后的思绪便也被拉到了闽地幼子那里去。 五皇子在闽地呆的倒是很习惯。 谢皇后笑道:“让儿也叫人捎回来几大箱东西,花里胡哨的什么都有,本宫这都没处摆,倒是他那些侄子侄女们喜欢的紧,都抢走了。” 谢皇后眉目舒展:儿子和侄子开始有这样送土仪的闲心,说明闽地的战事一切顺利,战况颇佳。 总不见得被人打得丢盔弃甲还有闲工夫买特产。 正说着呢,只听外面“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跑进来,后面还跟着老母鸡护崽一样张着双臂的两个奶娘。 商婵婵认得,这是太子的嫡次子萧钰。 且说皇孙这一辈儿,大师算得当以金字旁起名。 商婵婵曾经替皇室担忧过,这个偏旁的字虽然不少,但好听的可没几个。 太子再生下去,估计少不得要出现萧铁锅,萧铅钻这样的名字了。 如今占了出生早,所以名为萧钰的小殿下,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 他这样虎头虎脑地跑进来,先给谢皇后行礼,然后对起身的商婵婵和黛玉奶声奶气道:“林姑姑,表舅母。” 黛玉忍不住失笑。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会说话的萧钰,上回见他,他还吐不清楚字呢。 果然他话音刚落,商婵婵就懵了:这表舅母是不是叫的太早了些…… 谢皇后也不由失笑,叫人将萧钰抱在榻上:“这孩子聪明的很,本宫之前告诉他,只要在昭阳殿,就从本宫这里论,唤玉儿姑姑。想来他是记住了,也从本宫这里论,自然要叫你表舅母。” 商婵婵看了看椅子腿一样高的小孩子,也没法跟他理论,只能呵呵笑了两声。 不然怎么办,这可是太子的儿子,也不好拎过来打两巴掌。 萧钰手里抱着个圆润光滑的白玉娃娃,此时他蹬着小短腿从榻上跳下来,仰脸站在黛玉跟前,将娃娃塞给黛玉。 黛玉一笑接过来:“谢谢小殿下。” 萧钰指了黛玉道:“林姑姑跟阿娘一样,手里抱着娃娃,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娃。” 他此言一出,黛玉脸色霎时一片绯红。 皇后恐小孩儿言语无忌,惹黛玉伤心,忙道:“钰儿,你姑姑跟你娘亲不一样。” 太子妃现在倒是怀着一个,想来萧钰是见多了母亲的肚子。 萧钰见人人带笑摇头,不免急了:“真的!皇祖母,母亲肚子里有个妹妹,姑姑肚子里也有个妹妹!” 谢皇后见黛玉的脸都要滴血了,便叫奶娘将萧钰牵下去玩。 谁知萧钰一把抱住黛玉的腿,坐在地上道:“姑姑以后会叫妹妹同我玩吗?”一副得不到答案绝不松手的态度。 乳娘哪里敢扯,这两个扯着谁都是她们的罪过。 黛玉无法,只得弯腰哄道:“小殿下好好跟了乳母去玩,以后姑姑叫妹妹跟你作伴。” 萧钰这才站起来,自己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衣摆:“那这个玉娃娃,我就送给姑姑家的妹妹了!” 谢皇后见孙子被人领走,这才宽慰道:“玉儿,儿女之事急不得,你不必放在心上。” 黛玉颌首应了。 次日清早,商婵婵跟黛玉便按着谢皇后的安排于小佛堂开始听大师念经。 商婵婵听得昏昏欲睡,一转头,却见黛玉脸色苍白,眉头紧蹙。 于是顾不得冒犯大师了,连忙叫停,扶了黛玉出去。 黛玉摇摇手:“闻着那檀香,不知怎么,就昏头昏脑的,格外作呕。罢了,还是进去吧,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好意,不能辜负了。” 商婵婵拉着她,目光上下打量一下:“林姐姐,你最近月信准吗?” 黛玉差点没站稳:她跟商婵婵是无话不说的闺中之友,但她从来想着婵婵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题是从不说的。 如今叫商婵婵直接了当地开口问了,她惊得都忘了害羞。 商婵婵并不以为意,作为现代学过生理卫生的女性,问这些算什么。她将黛玉的讶然当成了答案,转头就要走:“我去找太医。” 黛玉连忙将她抓回来。 “昨儿那场岔子已经够了,婵婵,别去闹得人尽皆知,又是个乌龙。” 商婵婵住下想了想,然后道:“林姐姐在这里等着,我必不惊动了别人。” 于是商太后宫中的韦老太医,又被商婵婵拖了来给黛玉看诊。 黛玉见他老态龙钟,手颤颤巍巍也不知道摸不摸在脉上,不由产生了跟商婵婵第一次被这位太医诊治时一样的担忧疑问:这位老太医,真的还能给别人看病吗?他自己就是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啊! 商婵婵经过几次,倒是很信任这位老先生,于是眼巴巴的看他。 只见老太医摸了片刻,淡然道:“是喜脉,恭喜世子夫人了。” 商婵婵眼睛立刻瞪圆了,要不是捂住嘴,差点就欢呼出声。 倒是黛玉,如坠云雾,喃喃道:“可昨日那两位太医都说不是喜脉啊。” 老太医听完了那两人的名字,撇了撇嘴道:“老臣这两个徒弟,学艺不精叫世子夫人看笑话了。 这是明明白白的喜脉,若有差池,老臣便请罪告老还乡,再不配留在宫中了。” 商婵婵跟他比较熟络了,忍不住笑道:“老先生这年纪,告老还乡都嫌老啦。” 老太医胡子一抖,也跟着笑了笑:“若不是商大姑娘拖着老臣这把老骨头,走了这些路,只怕老臣也不至于这样狼狈。” 商婵婵连忙起身作揖道:“得罪老先生了。” 老太医侧身避过:“老臣不敢当,这就将这等喜讯禀明太后娘娘。” 商婵婵见老太医颤巍巍的出去,转身忍不住抱住黛玉:“林姐姐!林姐姐!” 她欢喜尤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拉着黛玉笑。 待商太后又召了数位太医来一一诊脉,落实了喜脉后,谢皇后就已经赶到了,也是满脸欢喜之色。 后面还跟着一脸不明所以,但笑容明朗的承恩公府世子夫人胡氏。 她今日本来是进宫给皇后请安的,听了这样的好消息,也就跟来贺喜了。 贺过了商太后、黛玉,胡氏见商婵婵这个准儿媳来跟前请安就更高兴了。 胡氏天性单纯,这两年哪怕经历了夫君战败受伤,儿子出征,也并没有什么幡然醒悟,一朝成熟,仍旧是天真烂漫有一说一的模样。 她本来就跟商婵婵很能聊到一起去,现在又感念商家在自家儿子要出征前以爱女许之,于是更喜欢商婵婵了。 于是亲亲热热拉着商婵婵的手笑道:“好孩子,这是保宁公府的大喜事。不过你不用担心,咱们家对子嗣这事不着急的,你慢慢来就好。”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商婵婵险些当场给她跪下:婆婆您在说什么啊?别说我还没过门,就算过门了,你儿子还在闽地打仗呢! 你急哪门子? 要真有子嗣你们家就该哭了,整个谢家的大门都可以刷的绿油油的。 胡氏这话一出,自己也觉得不太对,于是蹙眉重新排了排自己的语序。 这才对商太后等人赔笑道:“臣妇的本意是,我们府上定不会给翎儿纳妾的,叫婵婵过门以后也不必为子嗣的事担忧。” 商太后这样的段位,对上有心机的人不怕,对上胡氏这种真迷糊人反倒有些没辙。 谢皇后连忙起身帮着圆了两句,商太后也就一笑置之。 然在座除了胡氏都是能管中窥豹的人,如今听她这样随口一句安慰,就知道外头对保宁公府的子嗣还是颇多议论的。 以至于胡氏下意识脱口而出,让商婵婵以后不必在意担忧。 黛玉只是安然一笑。 商太后见了便有赞赏之意:她从前觉得黛玉难免失于细致敏感。这样的性情,难以保养自身。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不能常想一二,善加排解,难免慧极必伤。 可如今见黛玉神色安然,想来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商太后就要再略点一句:“世上的福气,最难得一个想得开。哀家如今上了年纪,不似你们小女儿般读些伤春悲秋的诗。倒是前日看了几句白乐天的诗,觉得很有兴味。” 然后看着商婵婵和黛玉。 横空而来的诗词考教,商婵婵表示:脑中一片空白。 黛玉眼波微微一转,已然明白商太后这话是点给自己的,于是婉转道:“不知我猜的对不对,娘娘说的可是‘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这两句?” 谢皇后也明白过来,不敢出声替黛玉说话,只是垂首。 果然商太后展颜道:“玉儿聪慧,哀家不必多说。” 黛玉起身郑重道:“娘娘教导,臣妇受教了。” 商婵婵忙跟着行礼,开口玩笑道:“我想的也是这句,偏生林姐姐先说了。长幼有序,我就不好插话,也算是我孔融让梨吧。” 商太后失笑,殿中氛围这才一松。 有这样的喜事,商太后便留众人用午膳,更叫人去接了江氏进宫。 江氏骤然听闻了这样的喜讯,自然是喜不自胜。 商太后难得打趣道:“哀家特意不叫人告诉商铎,先告诉你知道这好消息——叫他在家里摸不着头脑去吧。” 众人席间都是喜气盈腮。 商太后更是笑道:“哀家只说驰儿跟玉儿都是有福气的孩子,顺其自然就是了。偏生皇后担忧,还要送秘方药材去,这不,果然是白操心了。” 谢皇后:……好吧,您又是婆婆又是太后,这个锅我除了背起来还有什么办法呢。 第148章 双喜临门 用过午膳后, 在座的诸位长辈自然有些私房话要教导黛玉,于是将商婵婵这个唯一的未嫁女孩撵出去, 让她自己玩去。 商婵婵欢欢喜喜出门, 却无处可去。 照例有孕未满三月, 不好到处说的, 所以她也不能去寻荔容郡主。不然她这欢天喜地的模样, 指定要露馅。 太后宫中,自是崇阁巍峨,层楼高起。 面面琳宫合抱, 迢迢复道萦纡。放眼望去, 只见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商婵婵信步走来,只觉往日见熟了的屋宇都闪烁着别样的光辉。 而后她停步坐于庭院中一棵银杏树下, 仰头望着灿如黄金的银杏叶片,与那斑斑点点落下来的秋日暖阳。 这样金光明丽的色泽,正合着心中的欢喜。 因为耀目,她微微眯起眼睛。心中觉得又柔软又宁和, 仿佛时光也被染成了金色, 停驻于这一刻。 而她, 从未有一刻这样思念过谢翎,希望他就在身边。 飘下来的银杏叶被她接在手中,准备回去做成书签,等谢翎回京就送给他:这一日的欢喜, 这一日的落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等你回来,我会一点一滴慢慢说给你听。 等商驰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他归京之时。 伴驾出京乃是臣子的荣幸,商驰归京后照例随驾入宫与皇上禀明此次户部事宜。 待出了皇城,却见除了自己常用的马车,三弟商骥另牵了一匹名驹笑吟吟候在那里。 商驰以为他也是在礼部轮值完了,等自己一同归府。于是只笑道:“秋风起来了,坐车不好吗?难得见你淘气非要骑马。” 骑马虽然快,但风刮在身上可不好受。 商骥笑着将缰绳和鞭子递给长兄:“这匹马是我替大哥预备的。” 商驰目光一跳。 商骥继续道:“大嫂在家,有好消息等着告诉大哥。我想着,大哥大约是等不及马车慢慢行回去的。” 商驰何等聪明,一听便知端倪,立时接过鞭子,打马而去。 家里惯用的车夫咋舌道:“奴才伺候了大爷这些年,从未见过大爷这样着急火燎的模样呢。” 商骥一笑,自己跳上车:“走吧,咱们也赶紧回去。” 许多年之后,黛玉还能清晰地记起商驰那日的行止。 在她心中,夫君从来是明月映幽夜,清风过松林一样的人,然而那日,却好似明月醉了失态,生生跌下天穹。 商驰在黛玉几步外站定,袍子上罕见带着几分灰尘。 黛玉如今粉黛不施,本正对着明镜细观自己面容,忽然听见芙蓉花绣幔锦帘哗啦啦响成一片。 回头便对上商驰明亮的双目,夫妻两人对视半晌,竟彼此呆住了无话可说。 商婵婵是跟着来看热闹的。 她从未见过大哥这副模样:问过了爹娘确切的消息,连请安都忘了,转身就往东院去。 江氏本要抓住女儿:这时候你去添什么乱! 无奈商婵婵溜得快,跟在商驰后面,一溜烟也进了东院。 如今她躲在帘子后面见这样的情状,简直要笑倒:商驰黛玉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这世上从来只有他们驳倒别人的,今日竟然见到两人相对讷讷,无话可说的情形。 当真是西洋景! 石榴吓得脸色煞白,求神拜佛般催促道:“求求姑娘可怜可怜奴婢们吧。可别这会子惹大爷了。” 商婵婵笑眯眯:看到这样的热闹她也足够了,也不敢继续戳在这里当硕大的灯泡,于是悄悄放下帘子转身往正房走,准备跟父母分享下大哥难得的窘态。 这边商驰难得失神,对妹妹跟着来了一趟都不知晓,只顾怔怔看着妻子。 还是黛玉先醒过神来,面上一红,不由笑道:“你如何就站在那里?”然后对他伸出手。 人人都为她的身孕高兴,然她心里却有些害怕。 只是望着那一张张欢喜关切的面孔又说不出口,只好忍着这初为人母的不安,也陪着露出笑容来。 直到如今见了商驰,心中那些担忧委屈才忽然化成了实质,连着眼眶都红了:“你怎么才回来?外祖母忽然过身,我这边又……你却都不在。” 她双目含泪:“我怕得很。” 商驰上前两步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 要是商婵婵知道,肯定把肠子都悔青了:我干嘛走的这么早!八百年见不到一回大哥认错,我居然错过了! 此时她虽然不在,然在门口守着的石榴和葡萄却同时脸色发青,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显然恨不得爹娘别给自己生这一对耳朵。 葡萄喃喃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大爷根本不记得还有咱们的存在……”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商驰在里面叫她们二人的名字。 石榴:……好一个好的不灵坏的灵扫把星。 两人战战兢兢走进去,正听见商驰说道:“我先去换过衣裳。” 现他身上穿的这一身,从京郊到回京入宫再打马回府,实在是不好穿着接近黛玉。 所以方才他哪怕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也站的远了些。 黛玉见他回府,便觉得一颗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笑着点点头,放开了他的手。 如今且说商婵婵从东院走来正房,准备跟爹娘分享方才的见闻。 却只见商铎见了她就大笑道:“婵婵快过来。” 然后将一封信函递给商婵婵,口中只道:“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咱们家福气好,却是反过来,双喜临门。” 商婵婵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又惊又喜道:“凤山城收复了?” 闽地失去的四城,至此,终于全部重新归入国土。 商铎哈哈一笑:“谢翎这小子确实有几分运道。人人都以为凤山城是最难啃的骨头,朝廷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前儿还有朝臣进言,为了一座城池将大军拖在闽地,消耗颇大有些不值当。” “还是皇上一口咬定,一分国土都不肯让与贼子,这群人才偃旗息鼓。但到底要捣鼓些事情出来,准备削一削闽地的军饷。” “谁知道今儿凤山城就破了!” 商婵婵反复看着这封信函,也觉得不可置信:“他这是什么运道?!” 卫将军和冯将军年长稳重,带兵驻守于闽地各城,唯有谢翎与五皇子带人,继续在凤山城下守着,与叛军对峙,静待时机攻城。 等啊等,时机没等到,等来了海啸。 闽地多海啸,比如三年前,贾政还在做官时,就谋了个去闽地分发朝廷救赈海啸物资的差使。 这回的海啸倒是没有登陆,只是在海上肆虐了一番,直接摧毁了海上几座小岛屿。 好巧不巧,有一座就是南渥国的军需重地关岛。 好巧不巧,凤山城所需的粮草兵械都是通过关岛中转存放,然后运进凤山城的。 两军胶着中,谁知道就来了一场海啸,恰巧摧毁了这座岛屿。 是真正的摧毁,不只是上头的军需没了,而是整座岛都塌了,最后剩下一块孤零零的礁石矗立在海上,面积最多也就能站下五个人吧。 南渥国:…… 凤山城内的叛军:…… 在负隅顽抗饿了几天肚子后,凤山城上空终于摇晃起了白旗。 哪怕白纸黑字写的明白,更甚至这一战的胜局早已递到了御前,商婵婵还是不可置信:这是真的?这简直是玄幻小说,呼风唤雨,你怎么不说撒豆成兵呢! 江氏早叫人给商婵婵准备了安神汤,此时笑道:“好孩子,先喝了这一碗药——大喜大悲都太伤身了。” 商铎见女儿眼睛亮的吓人,也点头赞同夫人的话,叫茯苓赶紧给姑娘灌一碗药。 商婵婵推开药碗,连声问道:“爹爹,他是不是能回来了?” 商铎想了想:“到底还有些要收尾的战事,估计他还要继续坐镇闽地,以求个全功。倒是五皇子殿下,大约能回朝。” 见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商铎起身笑道:“为父这就替你进宫去探探消息。” 商婵婵忙要跟着父亲,这次江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你们是定了亲的,此时你入宫,多少眼睛盯着你,多少人你要应酬呢,只怕出了岔子。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府中,等着消息吧!” 商婵婵被母亲扣住,只能在屋内团团转,像个被关在玻璃瓶子里的小老鼠。 只把江氏转的眼晕。 听外面人来报商驰夫妻二人来了,还念了声佛,直接对黛玉道:“玉儿,你妹妹她现在欢喜坏了,没轻没重的,你可离她远着些。别叫她转来转去碰着你。” 黛玉笑道:“这才是件大喜事呢。” 于国于家,这都是泼天的喜讯。 商驰本换过了家常衣裳,扶着妻子过来,此时便对江氏道:“母亲,有这样的捷报传来,只怕儿子还要赶着换上朝服进宫一趟。” 江氏笑盈盈截断道:“放心吧,你媳妇在我这里更妥帖些,倒是你,欢喜的晕头转向,只怕也照顾不好玉儿。” 商驰难得被母亲打趣,只得笑了笑。 见大哥走了,商婵婵在屋里继续转圈,过了半晌,别说江氏,连刚过来的黛玉都开始眼晕。 黛玉试探着问道:“过喜伤神呢,母亲要不给妹妹喝碗安神汤?” 江氏无奈道:“刚就灌了一碗了,不然只怕她这会子都插上翅膀起飞了。” 黛玉失笑,半晌才叹道:“这一年来,实在也是苦了婵婵。她面上不说,实则背地里发呆的时候多了许多,想来无日不牵挂闽地之事的。” 这话说的江氏也心酸,只点了点头:“如今可都要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人人很快乐,我写的也很快乐。希望每个看文的小可爱也都有喜事~ 第149章 县主之位 且说商铎父子入宫去面圣, 因他们是从府中来的,到底比不上正在皇城中当值的六部尚书等人快。 不光重臣们, 连太子殿下都陪侍在侧, 可见此事郑重。 方入御书房, 便见皇上红光满面, 正在发表感言。 现任兵部尚书谢羽册正跪在皇上跟前, 替儿子谢恩。 自从闽地出事以来,皇上可谓是提起“闽”字就掉脸子,龙颜常年乌云密布。 至于提起闽地的那几位臣子更是咬牙切齿, 甄应嘉是龙嘴中的“大罪臣”, 周家兄弟是一对“衰臣”,连谢羽册,皇上提起他在闽地被人坑了,都要撇嘴表示不满。 如今却终于一改往日气象, 红光满面,龙脸上出现了大大的笑容。 “真是福将啊,福将,福将!” 皇上连说三个福将, 商铎忍不住一笑, 与儿子对视一眼:皇上还是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性情, 也可见他对闽地大胜的欢喜。 毕竟从先皇还在时,这件事就如鲠在喉,深深扎在皇上那颗狭隘要强的小心脏上。 如今闽地的收复,就是他的胜利。 说明他的英明决策胜过了地下的先皇。 他赢了。 见了商铎父子, 皇上更高兴了,往日在群臣跟前都是直呼保宁公的爵位或者官职,今日却脱口而出:“舅舅也听说了这场大捷?谢翎这孩子,果然是好样的!不愧是朕看着长大的儿郎,也不愧是舅舅的女婿。” 跪在地上的谢羽册:???怎么回事?我辛辛苦苦生养的儿子,就没我啥事了?全是你们舅甥的? 他旁边站着的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看着谢大将军茫然的脸色,险些在御前笑出声来。 还是商铎笑道:“谢翎是皇上教导的好,亦是谢大将军家学渊源,臣可不敢抢功。” 皇上这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人家亲爹呢!于是开始往回找补:“不错,正是这话。” 谢羽册忙道:“谢翎打小就伴在五殿下身旁,乃是皇上一手教出来的,臣不敢居功。” “且此次闽地大捷乃是天时地利,当是五皇子贵为皇上嫡子,福泽深厚,神佛庇佑,才有这场海啸,得以顺利诛灭贼寇。” 刑部尚书目瞪口呆:谁说武将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的?看看谢大将军,这话说的多么巧妙。 把功劳归于五皇子,更言道五皇子是皇上嫡子有福气。 说到底,拍的还是皇上的马屁,不,是龙臀。 而旁边老神在在的吏部尚书则想的更多:闽地可不止他谢家儿郎一人,论起资历他可是最浅的。 此时谢羽册将功劳都归于五皇子,还不是要替自己儿子表功——五皇子与谢翎可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 五皇子是皇子,亲哥哥又是太子,难道会跟谢翎争功,自然还是谢家的功劳! 吏部尚书不由腹诽道:真是老谋深算啊,怪不得人都说,兵者,诡道也。谁说带兵的都是直肠子! 商铎见亲家已经将话说的很好了,于是也只含笑说了几句相似的,重点就是:主要还是皇上您有福气,您是真龙天子,您是上天庇佑。 果然皇上更加欢喜了,转头对旁边侍立的太子道:“你五弟准备回朝了,到时候你这个太子哥哥,亲自出京去接一接他。” 太子含笑应下。 经此一事,他的太子之位只有更稳固的,哪里能不欢喜。 何况萧让可是代他监军深入战场的亲弟弟,他心中也记挂尤甚,哪怕皇上不说,他都想私下白龙鱼服,早早出城去接弟弟回来。 如今皇上金口玉言,就是许了他摆着太子仪仗去接,可谓是莫大的脸面。 估计等萧让回来,也能封王了。 皇上踱了两步道:“闽地那边也不必大军待命了,撤回一半来,只留谢翎与一半军士即可。” 商铎垂目:这就是将整个闽地的军权都交给了谢翎? 对于谢翎来说,这次的考验才完成了一半,从今日起,独挑闽地大梁才是另一半考验。 果然皇上继续道:“闽地,尤其是闽南,这些年来就宵小不断,索性借着这回,叫谢翎都给朕厘清了再回来。” 眼见得皇上说的果断,谢翎又刚打了胜仗,在场诸臣也不会傻到现在去泼皇上的冷水,说什么谢翎到底还是太多年轻之类的话。 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劝呗。 且谢翎总不能常年留在闽地,到底京中还要派人过去接管闽地,连镇海总制也要重新择人。 这里面有的是活动的空间。 捷报的喜悦还未落定,在场的朝臣们早已心思各异,开始盘算自家和亲友能在此事中得到的好处。 商铎看的分明,难免一叹。 哪怕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也是无数掣肘,终日被卷在无穷无尽的争斗中。 他的左手轻轻覆在右手旧伤之处。 偏巧皇上一眼瞧见,还以为商铎又旧伤复发,心中一动,便开口道:“说来谢翎此功,朕不得不赏。” 谢羽册忙推辞不敢。 皇上笑了笑:“男人征战沙场为官做宰,自然要封妻荫子。然翎儿年少,还没有子嗣可荫,然妻室却已定下。既如此,朕便赏他未婚妻室一个县主之位吧。” 在场诸人:……皇上你就是偏心,你就是找个借口要赏自己舅舅家! 谢羽册代子谢恩,唇角含笑:想来远在闽地的儿子,听到这个消息会十分欢喜吧。 商家再次喜提一个县主之位。 待诸朝臣离了御前,围着商家父子贺喜一番才各自散了。 唯有谢羽册拱手笑道:“给亲家道喜。” 商铎大笑:“多承多承。” 彼此贺过,商铎才正色道:“他也算是少年得志了,然闽地并不好打理,务必叫他戒骄戒躁才好。” 想当年周家兄弟在闽地经营八年,自己觉得还挺得意,管的挺好呢。结果战乱一起才知道,整个闽地漏的像个筛子,连南安郡王的府邸都能被叛军给围了。 因是亲家,商铎就直说了:“到手的功劳可得攥紧了别丢了才是。五殿下归朝,当地的官员难免就松乏些,翎儿可得自己醒着神才是。” 谢羽册点头:“这话我也会多番送信去嘱咐他的。” 商驰在旁,倒是一笑:“阿翎倒是难得的稳重沉睿,我想他必不会得意忘形。”商驰看人一贯精准,他一开口,连谢羽册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商铎瞧着也觉欣慰:商驰说的话已经能叫朝中重臣放在心上思量,可见他日益长成,能够撑起保宁公府了。 第150章 两地明月 商驰说的并没错, 以谢翎的脾气,面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天降胜利, 不但没有骄狂, 反而是有些憋屈的。 不杀降是本朝军伍中的规矩。 可谢翎只要想到, 当日这些贼寇是怎么屠尽一城老弱妇孺的, 就觉得不甘。 血债当血偿。 至闽地后, 他已然亲眼见过那条溺毙无数人的河流,河水是一种肮脏浑浊的棕红色,河岸上堆着累累的焦黑色尸骨——为防止尸体堆积产生瘟疫, 杀人者也不忘放一把大火, 将岸上堆着的尸体烧尽,将这条河流废弃。 谢翎亲眼所见,这就是地狱,这不是人间。 然而南渥南邵国一降, 谢翎却只能按照京中传来的皇命,放了两国的俘虏,只诛前朝余孽叛贼等首恶。 毕竟两国允诺从今后年年岁贡称臣,皇上自然是笑纳。 哪怕五皇子在闽地气的跳脚, 到底也不敢违抗父皇之命, 只能见两国俘虏鱼贯坐船离开, 留住了性命。 正是这样的一份憋屈,以至于谢翎在闽地根本没有春风得意,反而更加雷厉风行。 他认真制定了计划,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开始厘清闽地的土地, 誓要把叛军余孽都翻出来。 要不是他们引狼入室,妄图恢复前朝,勾结外国,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百姓丧命。 叛徒从来就比敌人更加可恨。 京中传来消息,唯一让他欢喜的,正是商婵婵的县主之位。 燕然勒石,封狼居胥固然是每个武将的梦想,然而作为男人,封妻荫子亦是最好的奖赏。 这一年余,商婵婵寄给他的信函有那样厚厚一叠,说着她在京中的每一件琐事。 至今,谢翎一想到商婵婵居然不分东西南北,想替自己问命,结果问成了自己外祖父,他就忍不住发笑。 这次的信函,商婵婵将贾宝玉出家,贾母过世等事也一一道来。 跟家人朋友都不能说的,她却能在信中对谢翎畅所欲言:“林姐姐接到贾宝玉的信时,那眼泪实在蹊跷,看着好像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后来我翻来覆去的想,大约这就算还了泪吧。” “还有一件事情,我实在欢喜,只是现在不能说给你听。” “对了,宫里今年银杏叶很漂亮,远远看像一片金海似的。我做了一支书签给你。” 商婵婵这写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杂记,连笔墨的浓淡都不一样。 可见是她随身带着这信,碰到一桩趣事,甚至只是想起一句笑话,都要在纸上与谢翎一一道来。 谢翎一张张看过去,笑容愈深。 正巧一位副将来回事,情急下直接推门入议事厅,都等不及通传。谁知正巧撞上谢翎的笑容,当场吓得一个踉跄。 对这位少年将军,他们闽地的官员都有几分畏惧。 他虽然年轻,但后台硬,为人更是冷厉不肯容情。 骤然见了他面上柔和含笑的神情,副将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谢翎收了笑容,将商婵婵的信搁在桌上,听副将一一回明:乃是发现了一个叛军在村落中的私下据点。 他并不怕旁人看到二人的通信。 反正别人见了也只看到满篇的小蝌蚪……自从知道他要往闽地来,商婵婵非常认真的给谢翎科普了一下何为汉语拼音。 从此后两人的信函都是以拼音写就。 用商婵婵的话来说,两个人现在就像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一样,满篇都是拼音。 谢翎也是因此才放心与她信中畅所欲言,否则就商婵婵有些丢三落四的习惯,两人之间的秘密叫人看了去,肯定是大祸。 然长此以往,总有人偶然撞见,说谢翎看的纸上都是奇怪符文,且神情有异。 以讹传讹,最终居然传成了谢翎会茅山道术,所以才能呼风唤雨剪纸为兵,以至于引来海啸大败敌军。 此事传的神乎其神,以至于叛军都信了,可谓是从信念上摧毁了对方的作战意志。 而闽地从此后也长久流传着这位少年将军的会法术的传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此时谢翎忙完了公务,已然月上中天。他将这封新的信再读过一遍,然后认真折好搁在枕畔的匣子里。 待他睡下后,忽然想起其中一句,不由重新点灯拿起来读。 一件实在欢喜,但现在不能说的喜事? 谢翎白日忙碌未及细想,现在夜深人静,便悟过来:大约是舅兄家添丁的喜事吧。 他与商婵婵得以如愿以偿定下婚事,是承了商驰夫妻大人情的。 于是谢翎便将此事记下,预备从闽地弄些新鲜的玩意儿,自己单独送给舅兄夫妻以表感激之情。 闽地湿热,八月份时仍然溽热难当,谢翎一时也难以入睡,索性起来推开窗纳凉。 却见洁白的月色扑面而来,洒落一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谢翎是少读诗书的人,然此时,这句词却蓦然跃于脑海。 婵婵,此时你大约也在望着同样的月色,数着我回去的日子吧。 商婵婵此时确实在看月亮,但却不是在思念谢翎,而是在吃火锅…… 黛玉自打有孕以来,一改从前口味清淡的习惯,竟然不爱吃她素来喜欢的扬州菜,改为了爱吃辣。 太后听说了倒也欢喜,只道:酸儿辣女,是个好兆头。而且哀家听说,当日萧钰那孩子指着玉儿说是个妹妹,小孩子嘴灵着呢,再错不了! 商太后确实是喜欢女孩,且她本人就是当年保宁侯府的嫡长女,如今黛玉若是个女儿,便也是正经的嫡长,倒跟她有缘。 江氏见黛玉现在嗜辣,吃别的都有些难以下咽,索性从外头请了个蜀地厨子来。 连商婵婵都跟着沾光:她从前体弱,江氏从来不由着她吃这些辛辣刺激的。如今黛玉能吃,她就可以跟着蹭饭。 以至于现在半夜三更,东院还摆着火锅。 商驰对辣有些敬谢不敏,只是陪着妻子妹妹一起坐着,偶尔自斟自饮一杯桂花酒而已。 看商婵婵吃得嘴唇通红,商驰不免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吃这许多,不怕撑着吗?” 黛玉是有孕之人,胃口古怪,今日白天没有胃口,又吐了两回。好容易这会子想吃东西,商驰便索性叫人摆了锅子在庭院中。 谁知道商婵婵仿佛在这里安了一双眼睛似的,这边锅子刚滚起来,她人就拍马赶到了。 且黛玉不过吃了几口,就落下了筷子。 商婵婵却是火锅配酒,越吃越有,吃得比黛玉多多了。 听了商驰的疑惑,商婵婵心道:从前我在大学里,半夜三更还跟舍友出去吃小龙虾和烧烤呢,这点火锅不算什么。 商驰示意石榴上来收了桌子:“明儿你要是不舒服,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爹娘跟前挨骂。” 商婵婵也吃得差不多了,笑眯眯道:“林姐姐现在有护身符,娘才不会说她。而我刚刚得了个县主,娘看我正在顺眼的时候呢。所以只会说大哥你自己。” 其实江氏倒不是为了个县主之位才看女儿顺眼,而是听了黛玉那日的话,觉得女儿这一年多是强颜欢笑,实在可怜。 兼之谢翎归京有望,江氏惊觉,女儿最多再过一两年就要出嫁了,所以格外舍不得,于是这几日对商婵婵十分溺爱。 商驰其实也有着同样的心理,看着妹妹眉开眼笑的样子,就觉得心软:罢了,这孩子还能在家里待多久呢,只要她快快活活的,就由着她去吧。 所以远在闽地的谢翎,望着头顶明月,忍受着溽热和蚊虫,心心念念觉得未婚妻也在思念他。 谁知道未婚妻正在开开心心吃着火锅喝着冰镇桂花酒,根本没想到他一根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商婵婵:谁能想到穿越回来,我唯一觉得实用的知识是汉语拼音。 第151章 天作姻缘 五皇子萧让归京时, 已然是九月半。 黛玉在宫里陪伴着等候爱子情切的皇后娘娘。 而商婵婵和荔容郡主,通过拍了一通最近心情大好的皇上的龙臀, 得到了跟着太子一起出城接五皇子的机会。 皇上应在前, 太后也无法, 只得叫了二人去, 命云珠给两人换了少年郎的衣服, 嘱咐道:“跟在太子后面,不许到处去走动。” 一路上有车马,城外也早已设下帷帐, 倒也没什么被人见着和冲撞的机会, 所以太后才勉强应了。 商婵婵跟荔容郡主一打照面,萧荔容就笑了,指了她道:“你耳坠子都不摘,哪里像个男人。” 伸手给她摘下来, 收到荷包里,然后两人一同去见太子。 太子非常头疼:这两个娇贵的烫手山芋怎么就扔给自己了呢?这两个姑娘哪一位有半分闪失,他都难做人了。 他曾提前两日找到堂妹,婉言劝道:“今日不单单是萧让回京, 还有冯家、卫家以及闽地立了战功, 提拔回京的一些将士。人多眼杂, 你们虽说要换了衣裳,但……” 萧荔容笑嘻嘻截断自家堂兄的话:“太子殿下不用管我们,就当我们俩不存在。” 太子:…… 眼见得劝不住两个小姑娘,太子殿下只得又去跟自己亲爹诉苦, 表示不敢承担重任。 然而皇上先前都答应了,现在想想,虽然不妥,但总不好堂堂天子反悔于两个小女孩。 于是对儿子的推脱全当听不明白,表示:你好生照顾她们,全都交给你了。 正巧碰上忠勇亲王也在侧,因问道:“皇兄,听说今儿卫家父子跟冯家父子也回京?” 皇上点头。 忠勇亲王苦笑道:“荔容今年都十七岁了,不瞒皇兄说,臣弟疼爱这个长女,不肯随意许人家。” “又想着横竖她是咱们萧家的女儿,便想着叫她自己择个郡马爷。可满城世家公子,臣弟都编成册子拿给她看,她都不乐意。” 皇上听到这儿就明白了,露出了“八卦”的笑容:“朕听说冯、卫两家男儿都是少年才俊,生的也俊俏。尤其是那个卫家,叫,对了,叫卫若兰的。这个名字朕记得,难得人如其名,是个好孩子。”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想让荔容去亲眼看一看他们的人物,说不得就情愿了是不是?” 忠勇亲王连连点头。 皇上一笑:“没问题,咱们萧家的女儿,挑谁都随着她喜欢而已。” 然后转头又把这个任务扔给了太子:“到时候给你堂妹指点着,都介绍介绍。若是瞧着她有喜欢的,就回来告诉朕和你皇叔。” “你堂妹的婚事就交给你了。” 太子面如土色:没想到来哭诉一趟,没有推辞掉看顾两个小姑娘的艰难任务,更增加了一项说亲的任务。 心道:我这是做太子吗?这不是做保姆兼职媒人吗? 而商婵婵也提前从太后那里领到了荔容郡主婚事的辅助任务:“太子到底是男人,又要忙着告慰军士的正事。” “倒是你留心些,看看荔容那孩子喜欢哪一个——哀家都提前摸过底了,冯紫英,卫若兰倒都是两个好孩子。” 商婵婵点头,接下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心中想了想:要是她没记错,卫若兰从前该是史湘云的夫婿。只是现在史家自己跑路,史湘云孤零零呆在京城宅子里,别说亲事了,连个走动的亲戚也没得。 史湘云的终身大事不在商婵婵心上,此时荔容郡主才是她关心的头号人物。 还提前跟黛玉两个,将卫若兰冯紫英的资料摊开,讨论了良久这两个谁更好。 于是到了正日子,商婵婵脑海里已经装满了卫、冯两家的资料,只要荔容郡主问,她就能将人家五代内的祖宗官职都说出来。 为表对闽地归朝将士的重视嘉奖,太子殿下备下了数杯酒水,为将领们接风。 五皇子便为兄长一一介绍闽地此番被提拔上来的将士。 直到介绍到最左侧的一位将领,萧让便笑道:“这就是我从前写信跟大哥提到过的徐进了。” 太子了然。 这个徐进可是个人物,他本是乡野出身,父母早亡,别说上学了,连大字都不识。但此人却天生就是个善战的奇才。 五皇子在信中形容他:“身长七尺,骈肩善射,饮食兼人。性严毅,善将兵。每登坛,将弁股栗,部伍整肃,无敢哗。” 更热切表示,不光自己,连谢翎都对此人十分看重。 所以这回特意开后门,将他带回了京城。 太子向来温厚谦逊,对徐进并未露出一点轻视,反而亲切道:“闻君素不识字,何以用兵顿合《六韬》若此。”以示赞扬。 而此时,荔容郡主和商婵婵在帷帐内往外看。 商婵婵也是第一回见到书中的冯紫英和卫若兰,从前只是听谢翎说起过,此时才算亲眼见到。 只在心内连连点头:“很好,长相都过关。看起来冯紫英倒是性情更开朗些,大约与荔容姐姐更对付……但卫若兰生的却更好看。” 她开始提前替荔容郡主纠结。 虽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但这是挑夫婿毕竟不是挑萝卜,总得忍痛割爱。 在她几乎要脑补完一部三角恋电视剧后,才扯扯荔容郡主衣角:“郡主姐姐,你觉得冯家和……” 她还没说完,忽然见荔容郡主回过头来,眼眸灿若星辰:“婵婵,我准备嫁人了。” 商婵婵大惊后大喜,简直是自己才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席梦思。于是一把抓住荔容郡主的手:“姐姐看上了哪一个?” 荔容郡主一笑:“徐进。” 商婵婵:啊哈? 待商太后拉着年余未见的宝贝孙子亲近过后,才发现,婵婵似乎打回宫后就格外安静,眼睛还有点虚幻,走路都像在飘。 太后深知谢皇后更想念幼子,只是碍着宫规孝道,萧让回宫当然要先给皇祖母请安。 于是商太后也不多留,赶着萧让去见谢皇后,这里转头就抓了商婵婵来问。 等听商婵婵讲完今日之事,商太后也难得露出一丝惊容:“这个徐进当真是那个无父无母大字不识的将领?” 见侄女点头,商太后觉得自己太阳穴开始疼了。 果然次日,五皇子回宫的喜悦,就被忠勇王妃的哭声打破了。 温温柔柔的忠勇王妃,梨花带雨地入宫坐在商太后跟前掉眼泪。 “荔容这孩子从小就古怪,拿给她珍珠宝石不喜欢,偏要去捡地上的石子玩弹弓。” “谁成想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也是放着满京里王孙公子不理会,偏生瞧上……” 忠勇王妃想着她了解到的徐进个人以及家庭情况,哭的更伤心了。 毕竟徐进的家庭,就是没有家庭。 与此同时,皇上也见到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弟弟。 作为荔容郡主出宫的始作俑者,皇上十分尴尬,面对忠勇亲王幽怨的眼神,只得将负责看护的太子爷和带徐进回京的五皇子都叫过来骂了一顿。 谁知五皇子一听眼睛就亮了:“当真?果然是荔容姐姐,好眼力!徐进是个极好的人呢!” 忠勇亲王险些“咕咚”倒下。 皇上扔了两个眼刀给五皇子,然萧让向来是个不怕事的性情,顶着父皇龙目的注视,继续道:“徐进此人,自幼过的苦,入军前是大字不识。但现在已经能看懂大约的军报了,可见他刻苦肯学。” 太子看着父皇脸色,恨不得把弟弟的嘴捂上。 然而萧让继续“叭叭叭”地说道:“且他谋勇绝伦,数次遏乱略,削贼寇。凡受命而出,皆成功而旋。当真是个难得的将才!” 更一锤定音道:“父皇,儿子跟你担保,这徐进也就是生不逢时,要是赶上咱们萧家打江山那会子,四王八公如今就得多出了一个徐家。” 言下之意,就算是王孙公子,谁又比谁好,往前数几辈子,不也就是泥腿子出身的徐进吗。 太子见弟弟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喝止:“五弟!” 皇上也恼了,一个砚台砸在五皇子跟前,干脆利落道:“给朕滚出去!” 五皇子缩缩脖子,连忙开溜。 在外呆了一年余,人人都让着他,一下子回京还有点不太适应,果然又被骂了。 这里皇上略带讪讪,安慰弟弟道:“荔容大约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儿,女孩子心性,才想嫁一个奇闻异事里的英雄。待你回去好好劝劝她,就好了。” 忠勇亲王蜡黄着脸,垂头丧气地告辞:“臣弟回去再想想办法。都怪臣弟从前溺爱,许她自择夫婿。如今她回府斩钉截铁非选这个徐进,臣弟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然后小眼神又瞄着皇上:“皇兄,若是荔容再求到你跟前……” 皇上连忙摆手:“你放心,这回又不是出去玩,朕绝不会容她撒个娇就顺着她。” 待忠勇亲王告退,太子看着皇上脸色好转些,才缓缓劝道:“荔容的脾气,最是说一不二的,只怕皇叔拗不过堂妹。” “不过父皇,儿子昨日亲眼见了这个徐进。并不是那种大字不识的无知武夫,反而格外英武豪迈。” “父皇,荔容妹妹常年养在宫中,由皇祖母教导,眼界高于世上女子,她既然一眼看中,说明这个徐进当真有可取之处。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说不得来日我朝又多一位大将军呢。” 皇上指了他道:“朕反正将荔容的婚事交给你了,这话你别跟朕说,去跟你皇叔说吧。” 见自己亲爹这样理直气壮的甩锅,太子爷只能认命闭嘴。 这边五皇子被亲爹骂了,照旧像儿时一样躲到皇祖母宫中来避难。谁知道正撞上哭的梨花带雨的忠勇王妃。 忠勇王妃见了萧让,连忙拉着问了许多徐进之事,期间眼泪就没断过,直将萧让给哭的毛骨悚然。 五皇子一股脑交代完了,趁着太后劝说王妃之际,跟商婵婵使了个眼色两人就溜了。 本来商婵婵有许多谢翎的事想问从闽地回来的五皇子。 然此时也只得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五皇子也直接问道:“婵婵,昨儿你跟姐姐在一处,你应当最明白。她是说着玩还是当真?” 商婵婵颌首:“当真。” 五皇子一笑:“我与荔容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我最明白她。既然她择定了,就不会再改。既如此,我一定要帮她心愿达成。” 商婵婵眼前蓦地浮现出,那年上元佳节,倒骑着驴在一片惊叹声中穿行的荔容郡主。 她从来就是特立独行的女儿家。 京中的王孙公子,自然也有很好很好的,然而她却都不喜欢。 宣武六年,十月。 皇上封忠勇王府嫡长女为明荣郡主,赐婚正三品威烈将军徐进。 这样不匹配的婚事,自然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圣旨明发的这日,商婵婵久违的来到千秋亭。 荔容郡主正挽着一张牛角弓,射宫人放出来的几只尾羽斑斓的野鸡。她回头见了商婵婵笑道:“你是来贺我的吗?” 商婵婵点头。 荔容郡主当然不是肯盲婚哑嫁的人,她既然一眼相中了徐进,索性就穿着少年郎的服饰去与对方结交过一番。 此时她笑容明亮如骄阳:“婵婵,从前我总不懂,你跟谢翎这样天渊地别的人,却相处的和睦。如今落在自己身上,我就明白了。” 商婵婵一笑:“可惜多的人是不明白。” 荔容郡主将弓在手里转了转:“人这一世活明白自己都难,管别人作甚。” 然后将弓递给商婵婵:“你要试试吗?” 她笑容依旧明朗恣意,她的一生就如她的弓一样,被她牢牢握在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荔容郡主在我心中是红拂女一样的奇女子,所以给了她只属于自己的英雄。 其实所有的人里,只有她心无旁骛,恣意的过了一生。 比起真正是不同时代穿来的商婵婵,其实荔容郡主更像是个“外来”的人。 也是因为时间线的缘故,没有将她的故事放在番外,就在正文里写了她的故事~祝福每个小可爱都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第152章 宝钗认命 如今且说, 进了十月后,黛玉的身孕已然满三月, 于是许多亲故都有所耳闻, 各送了礼来不提。 只说贾家, 凤姐儿听了此事, 自然要打点一份好礼托人送去。 又与小红抱怨道:“偏生咱们家在孝中, 不能出门的。否则这会子我也好去与林妹妹说话解闷,彼此亲近些。” 小红在旁给贾琏熨衣服,闻言笑道:“奶奶说起这事, 倒叫我想起那日听见二房宝二奶奶和三姑娘说的话了。” “那日她们还在编排世子夫人没有身孕之事。如今算算这时日, 世子夫人这身孕,只怕是从咱们家晕眩那日就有征兆了!” 凤姐儿本来在嗑瓜子,此时一听拍手道:“可不嘛,果然是你们年轻小丫头脑子灵光。” 然后笑道:“快去将二房的主子们都请了来, 有这样的好消息,大伙儿怎么能不一起乐一乐。” 因凤姐儿是想着独自己同林家、商家交好的,所以那两府上有什么消息,她都瞒的滴水不漏, 不叫二房知道。 可这件事, 她不准备藏私了, 定要拿出来跟二房好好分享。 因现在二房势弱,一听王熙凤有请,除了王氏病歪歪躺在床上外,宝钗等都到了, 连从来只顾儿子的李纨也来了。 宝钗见了李纨,眼波一闪道:“难得大嫂子肯出门,可见是琏二嫂子有面子。” 两府已然预备年后就彻底分家,甚至在贾母出了五七后,已然开始各走各的账。 光靠分家得来的一点子可怜的公中财产,是撑不了几年的。于是宝钗便想着说服李纨拿出一部分嫁妆来补贴家用。 然而李纨死活就是不松口,哪怕宝钗说了两人拿出一样的来,李纨还是不同意。 只道:“弟妹本就是个有钱的,再加上老祖宗留给你的体己,不比我们孤儿寡母,守着死银子过日子。不如弟妹想法裁度着节省些便罢了,我们母子只消有一口饭吃就好。” 加上贾政觉得贾兰这个孙子颇可指望,所以只夸口道,叫李纨看顾儿子即可不必管家。一时宝钗倒成了里外不是人。 此时见面,饶是宝钗一向把心思藏得深,也不由得想刺李纨两句。 妯娌两个便你来我往了两句。 王熙凤听得不亦乐乎:从前宝钗凡事喜欢用钱解决,比如跟史湘云要好,是替她出钱办螃蟹宴;所有小丫头们都夸宝姑娘好,也是因为她为人和气,出手大方。 结果如今手头紧了,还是露出峥嵘来。 所以什么是好名声? 但凡管家,真金白银的花销起来。就知道,笑面菩萨是没用的,还是得做铁面阎王。 宝钗现在也算尝到了当年凤姐儿拆东墙补西墙的苦了,可惜现在的二房,连东墙都没得腾挪。 只是李纨哪里说得过宝钗,没一会儿便叫她堵得没话说。 索性闭着嘴不说话了:横竖我不掏钱,你说你的吧,我又不少两块肉。 还是探春见缝插针对王熙凤笑道:“不知道琏二嫂子找我们过来有何事?” 王熙凤笑道:“保宁公世子夫人大喜,哎哟哟,当真是好福气!又赶上闽地大捷,宫里太后皇后娘娘的欢喜的不得了,都夸这个孩子来的巧有运道,是个福星呢。” 探春一怔,下意识就去看宝钗。 宝钗从来身量丰润,如今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更是略显丰腴。探春坐得近,能觉得她身子一颤。 李纨倒是最事不关己,反应最自然:“当真是好事。可见世子夫人有福气。”然后又叹道:“偏生老太太没听着这个喜讯,若是知道必是要欢喜的。” 凤姐儿见宝钗发呆就乐了,越发道:“这是自然。老太太要在,只怕更得寻压箱底的宝贝给林妹妹呢。也不至于只给了些头面就叫人背后放在嘴里颠来倒去地嚼说。” 李纨本摸不着头脑,但见探春一下子脸色变了,这才明白,王熙凤今儿哪是报喜啊,根本是寻机敲打人呢。 于是李纨立刻变成了热心围观群众:这敲打的肯定不是她啊,反正贾母的东西半分也没落在她手里。 宝钗面上不施脂粉,看上去有些苍白,原本珠圆玉润的脸庞,因身孕更有些浮肿,倒显得十分可怜。 凤姐儿随手翻着账本子,继续道:“老祖宗的遗物,无论给谁都是她老人家的遗愿,咱们做儿孙的只有孝敬的去处,哪里有多嘴的份?” “便是要议论,也得回个人屋里关门掩户的说,在灵堂上就动些歪心思,倒不怕天打雷劈的?” 探春气的脸色通红:王熙凤这话实在是刻薄。 且凤姐儿本人又好到哪去?据她们私下打听着,黛玉当日身子不适匆匆离府,根本没带走什么物件。那贾母留下的东西到底去哪儿了,还不是叫王熙凤私吞了。 这会子居然来说她们不顾贾母遗愿。 探春本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现在眼见得跟凤姐儿也难以和睦,张口就要反驳,还是宝钗拉住了她。 凤姐儿这话看似难听,其实确实只是敲打她们。 当日她们议论的不只是贾母,更有黛玉无子女这件事! 如今凤姐儿能说出这些,可见当日两人的话是叫人听了去告诉凤姐的。 所以,凤姐儿并没有直说最要命的这件事——要是她们背后议论黛玉和国公府子嗣之事叫凤姐儿传出去,可就惹了大祸——保宁公府可从来不是宽宏大量不计较的人! 尤其是商婵婵,薛宝钗跟她在宫中是打过交道的,那何止是得理不饶人,而是没理也要找出理来不饶人。 现在的贾家,保宁公府随便伸手就能像摁灭蚊香一样摁死! 尤其等年后一分家,二房更是无依无靠,家中连个做官的人都没有。 所以宝钗立刻伸手拉住了探春:不能跟王熙凤撕破脸,哪怕这将永远是王熙凤手中的把柄。 凤姐儿眉毛一挑:“果然是宝妹妹看的明白。” 她是烦死了二房,又眼见的二房这一堆人,王氏、薛宝钗、探春都是有心机的人,反观自己这边,邢夫人着三不着两,对上这几个任何一个都会被算计的骨头都不剩。 自己双拳难敌四手,只怕总有疏漏的地方,就叫二房钻了空子。 可以说,凤姐儿是把二房看成了食人鱼,生怕叫他们沾上撕了块肉。现在索性把这个当了把柄,准备拿捏薛宝钗,好叫她以后不敢惹大房。 探春叫宝钗一拉,也反应过来凤姐儿的意思,通红的脸又转为雪白。 是啊,她也是见过那位商大姑娘是怎么为了一点子小事发作的,她们背后这样论及保宁公府的子嗣,她焉能放过? 如今她可是因为夫婿的军功,刚封了县主,真要发作一个贾家落魄的二房,估计都不需要保宁公府伸手。 退一步说,宝钗也就罢了,横竖这辈子就是在贾家养孩子,好些差些都是如此一生罢了。 可自己的亲事还没定,要是叫人耽误了岂不是误了一辈子。 于是探春也缩回来不敢再说。 李纨本以为有热闹可以看,谁知道宝钗探春宛如叫人拿住了七寸的蛇,一时居然都畏惧闭嘴,倒叫她好生没趣。 凤姐儿见目的达到,就端茶谢客,直接请走了她们。 小红一直在旁候着,见此不免道:“奶奶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她们?怎么不告诉世子夫人和商大姑娘去!” 凤姐儿摇头一笑:“什么会叫人怕?只有悬在头顶掉不下来的祸事才叫人怕。” 然后她继续低头翻册子,给黛玉选礼物,口中叹道:“你跟了我这些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最是不饶人的。但这回,我却是本来就不打算说:林妹妹心思细致,何苦将此事告诉她,叫她烦忧。” 黛玉是个会将人言放在心中掂量的人,这些话不过添了她的伤感罢了。 小红这才吐吐舌头笑道:“还是奶奶有筹谋,奴婢混忘了世子夫人怀着身孕,听不得这些话呢。” 及至宝钗回到二房的院落,将自己关在屋中,这才落下泪来。 这些日子她流了太多的泪:薛蟠流放,薛姨妈大病,而后宝玉出家,再到贾母过身。 一桩桩一件件,压得她透不气来。 以至于她时常梦中回到在宫里学规矩的那段压抑的时日。 宝钗惊醒后总是宽慰自己:风水轮流转,人这一生总不能处处顺心遂意。比如黛玉无子嗣,比如商婵婵定了亲事,未来夫婿却在战场上,生死前途未卜。 她没有法子!必须这样劝自己,否则自怨自艾会将她逼疯! 毕竟曾经她是怀着那样的凌云壮志来到京城的,以为凭她的才貌,可以扶持家族,让薛家再恢复四大家族起初的荣光。 今日听到黛玉有孕的消息,简直就像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没了。 次日探春再见到宝钗,不由吓了一跳。 宝钗的面容并无甚变化,只是一双眼睛,看着灰沉沉的。 虽然宝钗仍旧照常去给贾政王氏请安,照常安排二房一天的事务,然探春看着她,却觉得心悸。 这样的人探春见过。 那时候她还小,只记得贾珠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李纨就是这般,好似枯木死灰。 探春生生打了个寒颤:宝钗竟然变成了李纨! 第153章 王氏之死 宣武六年十一月, 贾政忽然提出想要整个二房一同送贾母的灵柩返乡,葬入金陵祖坟。 铁槛寺是贾家一贯停灵之处, 皇上是抄家又不是灭门, 当然不至于连停灵之所都给人端了, 所以贾母的灵柩正停放于此。 贾琏本等着明年开春分过家后, 再由大房送贾母返回金陵, 也算是明白告诉金陵的族人,两家已经分开了。 谁知贾政现在提出此事,贾赦吹胡子瞪眼以为贾政要跟他争抢。 然贾政却只说, 二房男儿既然都被剥夺了官职, 那就不必留在京城了。 回到祖籍,不但少些开销,也可少看些眉眼高低。 唯有李纨,觉得金陵不如京城适宜贾兰读书, 然而她说了也不作数,哪怕愁得把帕子扯碎,还是要跟着贾政等人离京。 凤姐儿寻思他们走了也清静,便让贾琏劝了贾赦, 由着二房去吧。 倒是惜春, 原本一直是跟探春住在一处的, 现在自然不好跟着二房走。 凤姐儿想着她一个年轻姑娘,又是立志要出家静修的,于是就将她留下了。 待贾赦父子并二房扶灵还乡后,一日凤姐儿去探望惜春, 送些冬衣。忽然见惜春佛案上搁着一个眼熟的金锁。 她拿起来一看,上面刻着的果然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不由吃惊。 倒是惜春淡淡道:“宝姐姐临走前搁下的。说僧道之言不可信,这金锁留着也无趣,不如给我做个念想。” 惜春的目光平静如一块琉璃,半分不起波澜:“我知道她不过是怨恨这金玉不成良缘,又不敢随意将这金锁抛了恐遭难,所以放在了我这佛前。” 凤姐儿一笑:“四妹妹倒是外冷内热,还肯替她念佛祈福?” 惜春冷淡道:“我念佛原不是祈福,世人正该自求多福才是。正所谓祸福无门,人自召之,旁人如何管得。” “只是她执意要搁在这里,我也懒得理会。凤姐姐若看不惯拿走就是。” 哪怕是伶牙俐齿如凤姐儿,也叫惜春这样冷淡的话语逼的站不住。 但眼见她一个从前的公侯小姐到现在的尼姑打扮,只得叹了一声,搁下金锁就走了。 惜春闭上门,开始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念佛。 从此后这一生,凤姐儿再没见过薛宝钗等人。恍惚听说探春嫁了个当地的乡绅,具体如何她也不甚分明,终究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罢了。 倒是王氏,次年就传来病逝的消息。 自从荣国府抄家她受了仗刑后,原就病病歪歪,加上宝玉出家的沉重打击,不过是熬着命罢了。 扶灵还乡,一路奔波,王氏身子骨自然更加破败。 贾政是早已厌恶她的,李纨更是从前受了她许多磋磨,成日躲着她都来不及,哪里会榻前服侍。 宝钗则因贾家哄骗他们,到头来也没救薛蟠而生怨。 对王氏这个姑母也不是面子情,借口身孕月份大了,也不过早晚来走个过场。 往往只在王氏榻前静静站一会子,见她咳得心肝脾肺都要掉出来似的,也只是冷淡的递上一碗水:“路上不比家中,母亲一切担待些吧。” 于是等到了金陵的地界,王氏便耗得油尽灯枯,躺在床上连坐一坐都不能了。 贾政这才给请了个医馆的郎中。 郎中一搭脉就摇头,只道:“若是家中富裕,人参吊着命倒能再撑几日。” 可如今贾家二房哪里来的这些钱买好参,贾政送走了郎中叹了口气,只对李纨宝钗探春三人道:“你们好好照顾太太吧。” 然后竟提脚走了。 三人面面相觑,转头只见王氏躺在枕上眼泪长流,脸色青灰:她前半生过的何等荣耀,王家的嫡女,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贵妃的生母。 可如今到现在,长子少年早夭,长女死于宫中,连最疼爱的幼子也杳无音信。夫君无情尤甚,竟连一口人参都不肯花销,要眼睁睁看着她死! 李纨见王氏进的气多,出的气少,轻轻对宝钗道:“棺木得备下了。” 本以为王氏病糊涂了听不见,谁料得将死之人耳目聪明,倒是一下子就听见了,痛骂李纨不孝,克死了贾珠不算还要咒死自己。 李纨平生最听不得贾珠,听了这话当场就急了,直接边哭边离了王氏跟前。 宝钗对探春道:“三妹妹,你去劝劝大嫂子吧。” 见探春走了,宝钗才安静的坐在王氏榻旁。 王氏手腕骨瘦如柴,探手抓着宝钗的手臂:“宝丫头,去买人参来我吃。”她望着宝钗的肚子:“宝玉的儿子,我得见了宝玉的儿子才得瞑目!” 她有此志向,倒是难得底气足,狠命拉着宝钗嘶声道:“你必得争气,给宝玉生个儿子,给我生个孙子传宗接代!” 宝钗冷笑一声,伸手拂开了王氏的手,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说道:“姨妈真是疯了。你道谁说动了老爷,让他在冬日里赶着南下,以至于姨妈病重难愈?” 王氏目光露出惊恐:“是你?” 宝钗慢慢整理着衣襟上的络子:“姨妈,六年前你给我母亲写信,花言巧语哄她进京,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今日?” 王氏看着宝钗的面容,恨恨道:“你当真是狼心狗肺,当日荣国府远胜你薛家,我愿意宝玉娶你,是看在亲戚份上给你脸面!” 见宝钗面色淡了,王氏越发快意——她与宝钗都太明白彼此的软肋:“况且要不是进了京,就凭你一个商户的女儿也配入宫走一遭?你倒是眼大心空,想着给皇室做妾,偏生做妾也没资格!” 王氏呵呵笑起来:“你恨我做什么?不如恨自己无用,从来叫别人踩在脚下!从前柳贵妃的出身还不如你,人家到底也上过枝头做过凤凰,不像你这样废物,进了宫到头来也是伺候人的命数!” 宝钗豁然起身:“姨妈精神这样好,想来是再不必看郎中了。” 王氏顿时哑然,眼中喷火一般,勉强撑起身子就要捶打宝钗。 宝钗不闪不避,隆起的腹部就送到王氏跟前,面上甚至带着一抹笑容:“姨妈要打吗?” 王氏瞪着眼睛,手到底落不下,半晌颓然倒下,像一只破风箱一样发出呼啦啦的喘气声。 宝钗不紧不慢转身,慢慢走出屋子,直至门口才淡淡道:“死不瞑目,原就是姨妈该受着的。我母亲听了想必也很欢喜。” 薛姨妈自打薛蟠流放,也缠绵病榻。 其实自从王氏为了省亲别苑坑了薛家一大笔银子后,薛姨妈就对这个亲姐姐彻底失望了。 再被贾家按头做成了女儿跟贾宝玉的婚事,就更令薛姨妈含恨。 临出王氏门前,宝钗忽然回头嫣然一笑,明艳宛如初初入京时那个心怀期望的少女。 她望着王氏的眼睛道:“对了姨妈,方才郎中给我把了脉,我这一胎是个女儿。” 见王氏震惊恨怒的眼神,宝钗轻轻合上门帘。 是个儿子又如何,女儿又如何,她根本没叫郎中把脉。不过是为了断掉王氏最后一丝指望。 宝钗温和对外头站着的玉钏儿道:“如今只你一个服侍老爷太太当真是为难你了,只是太太如今病重,你少沾染,免得过了病气给老爷。” 玉钏儿点头:“二奶奶放心,奴婢明白。” 宝钗心微微一动,叹道:“当年你姐姐金钏儿死的不明不白,当真可怜。” 玉钏儿想起在井里被捞上来的姐姐,双眼突出不肯闭上的模样,低下头轻轻道:“奴婢从未有一日忘记过姐姐。” 宝钗摘下手上一个鎏金镯子,套在了玉钏儿手上,这才支着腰慢慢去了。 三日后,王氏病逝榻上,彼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听来报信的丫鬟说,王氏的手还伸向榻旁的水壶,想来是口渴的。 贾政叹了两声,不过一口薄棺将人敛葬了。 当然金陵这些事儿旁人并不知,只以为王氏病死。 故而传到京城时,凤姐儿也只“遗憾”叹息道:“可怜我姑妈,连孙儿都未见过就过世了。” 贾琏无语道:“凤哥儿,你好歹将嘴角按下去再说这话。” 凤姐儿啐道:“你还说我,你是没见太太听了这话,嘴险些咧到耳朵后面去。” 贾琏忍不住笑了。 确实,邢夫人一听这个消息,当场蹦起来:“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 凤姐儿:…… 邢夫人的嘴控制不住的咧开,傻笑了半天才想起凤姐儿还在,连忙道:“好孩子,我知道这件事儿了,你去料理就是了。只是二房跟咱们都分家了,可不必再给他们银子!” 凤姐儿无语应了。 听说当晚邢夫人高兴得多叫了两碗饭,撑的半夜三更不舒服,起来喝了一碗消食散才算了。 至于贾赦,听贾琏来报告这个消息,只是伸手赶苍蝇似的:“败家破业的贼妇人,早死了也不至于拖累咱们家到这个地步。告诉我作甚,快离了我这里吧。” 而商婵婵得到消息后,则来到东院,准备跟黛玉分享一下。 正巧商驰才回府,见妹妹喜气盈腮的,以为有什么好事,一问居然是有人死了,不免有些无语,只道:“婵婵,玉儿现在听不得这些生死之事,不必告诉她了。” 商婵婵愣道:“可这是好消息。” 商驰点了点她:“虽说王氏从前有对不住玉儿的地方,但到底是她舅母,如今忽然离世,玉儿听了怎么会爽快。” 商婵婵这才点头。 是她误了:她心中觉得欢乐,是她知道从前书中王氏的结局。 黛玉凄凉病逝于潇湘馆,王氏却在荣国府败落后,仍有子孙奉养,安度晚年。甚至宝玉、贾兰等都考取了功名,她又是官家太太了。 所以此世商婵婵听了她的结局,才觉得痛快! 但她倒忘了,黛玉却是不知晓这些生前身后事的,此时又怀着身孕难免心肠软些,说不得还真要替王氏感叹一二。 于是连忙跟商驰道:“是我糊涂了,那哥哥我走啦。” 商驰有些无奈地叫住她道:“都要嫁人了,如何还这样不稳重。”又看着天空中飘下来的雪道:“与其关心旁人家的事儿,你不如去给父亲请安。冬日雪天,父亲的旧症又要发作了。” 因长媳有孕,商铎夫妻便未按照计划冬日前下江南。皇上自然也能理解舅舅盼孙儿的心情。 商婵婵听商驰这话,不免疑惑道:“爹爹不是装的吗?” 商驰略微一顿,随后才笑道:“咱们自家人都要时时当成真的,外人才能相信。” 商婵婵点头,这才往保宁侯的书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王氏终于下线。 s:这里有一点商铎番外的伏笔~ 第154章 诸事可期 天时人事日相催, 冬至阳生春又来。 展眼已是宣武七年。 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 然生木者必水也, 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 则散而为雨矣。 过了雨水, 黛玉平平安安诞下一个女孩子。 满府上下欢喜沸腾。 商太后亲自替这孩子取名为慧, 笑道:“父母若此,这孩子必是钟灵毓秀。” 孙女平安落地,商铎心中大定, 便上书皇上, 预备启程往江南去将养几年。 皇上将这道折子暂且按下不批,只道:“舅舅再等些时日。” 半月后,皇上于朝上提起立凌烟阁之事。 凌烟阁乃是唐朝为纪念功臣而建的摆放有功臣画像的高阁。 后世也多以凌烟阁代指官高爵显之人。所有朝臣都有“所希垂不朽,勋业在凌烟”之志向。 如今皇帝要仿照旧唐重立凌烟阁, 可是件大事。 皇帝发话,下面自然是雷厉风行,且辟出一间高阁并不是难事,皇城中有的是空置的阁楼。 于是三日后, 凌烟阁就准备好了。 重点在于, 谁能有荣幸将自己的画像挂进去。 意料情理之中, 皇上“举贤不避亲”的将自己舅舅保宁公商铎率先挂了进去。 并亲自写了理由当朝朗诵了一番。 “……学问优长,气度端凝,精敏详瞻,悉当圣意, 有裨于政事勋业懋著……通识时变,勇于任事,奠安中夏,垂及五年,相臣任天下之重,履鼎贵之位,竖震世之勋……拜命之日,百官凛凛,各率其职,纪纲就理,朝廷肃然,其效固旦夕立见者也……为政五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 皇上的小作文洋洋洒洒念了足足两盏茶的时间,期间还因为口渴暂停喝了一杯茶。 文武百官:…… 饶是商铎这种颇为自信,平时也会自夸的人,都被皇上一大串夸奖之词念得面红耳赤,有些抬不起头来。 除了商铎,便是吏部尚书站的离皇上最近,见皇上慷慨陈词,忍不住腹诽道:竖震世之勋?不知道的还以为保宁公开国了呢! 不过当了五年的宰相,皇上夸的倒像是他建立了多少彪炳史册的功勋一般。 从前他们觉得皇上偏心偏到了身子外头,现在看来,哪里是偏到了身外,简直是偏到了皇城外头! 等皇上终于朗诵完小作文,商铎这跪下谢恩都跪麻了。 皇上亲自步下将商铎扶起,半叹半笑道:“待画像挂入凌烟阁后,保宁公便可启程往江南去了。” 商铎只觉得喉间热辣辣的:“臣,叩谢皇上隆恩。” 待散朝后,谢羽册与商铎一同往皇城外走,因叹道:“得此圣恩殊宠,你更该往江南避避风头了。” 商铎点头:“说来家中刚刚添了孙女,还有两个未定亲的儿子。我这离京到底不放心,只是不得不走了。” 他退了宰相之位的几个月,皇上还是有事没事就叫他入宫去,跟从前没什么分别。 多少人在背后骂他是隐相,这辞官不过是沽名钓誉,仍是外戚把持朝政。 现在凌烟阁都挂上他的画像,更是不得不赶紧跑路。 不然等到哪一日,皇上起了疑心,也觉得他独持国柄,器满而骄,那就跑都来不及了。 想历来从龙之功者,若非早早退下,哪有得善终者! 谢羽册颌首道:“子承虽年轻,却十分稳重。你离京后,我自然也会多加照料。” 商铎拱拱手:“托赖你看顾我们家这几个孩子了。好在不出几个月,林如海也要回京复命,他们翁婿彼此也好有个帮衬。” 说完又笑嘻嘻道:“也是你时运不济,要是去年打赢了闽地那一仗,今日凌烟阁中也该挂上你的画像了!” 谢羽册:…… 商铎见他郁闷,这才笑道:“罢了,福祸相依。你这一败,从长远看,对太子有好处——皇上到底先是帝王再是父亲,太子母家军功太胜可不是什么好事——翎儿年轻,这一仗又胜的运气,倒不会令皇上太忌惮。” 谢羽册深以为然,又道:“其实我们谢家也知道,你退的这样干脆,未尝不是为了太子考虑。” “令千金既然嫁入我们谢家,你爱女情切,自然也不会见太子身后势力太大而被皇上猜忌。这份情,我们谢家跟太子爷都会记下。” 商铎哈哈一笑:“你们记下就好,来日要是亏待了我女儿,我可要打上你们承恩公府的门!” 谢羽册也不禁笑了:“别人说这话只是说说,但我知道,你是干的出的。就为了你不堵谢家的门,我们府上也再不敢亏待令千金的。” 两人一路说笑,走至皇城外。 商铎忍不住回首凝视着皇城朱墙,万般感慨终究归于洒然一笑。 宣武七年三月,商婵婵含泪送别了父母,顿时觉得偌大的保宁公府空荡荡的。 且黛玉出了月后,便将家中一应事务接管过来,商婵婵更是闲极无事。 于是更多了许多与谢翎写信的时光,信中琐事无所不谈,连小侄女学会抬头,都要写上一页纸。 谢翎的回信也是无所不有,且总是在信纸间夹着一些闽地特有的小小干花,是他在巡视军队时亲手摘的。 身边的副将也早见多了这位神色冷厉的少年将军,会在军营中,忽然顿住脚步,弯腰摘下路边一朵小花,放于荷包之中。 时日久了,副将也敢跟谢翎玩笑两句,指了谢翎的荷包夸道:“将军这个猫扑绣球的荷包花样很是新颖。” 那是谢翎极难得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分明的笑意,并指了那花样认真道:“这不是猫扑绣球,是狮子回首踏日。” 副将:…… 半晌才想到话往回找补:“呵呵,是呢,听说狮子悬崖回头踏日乃是武将的大贵之兆。果然将军得胜,听闻连皇上都亲口称将军为福将呢!” 谢翎望着太阳,手中握着荷包道:“福将?”谢翎一笑:“绣这荷包的人,才是我的福星。” 副将笑道:“如今闽地的叛军私营,已经拔除了大半。估计再过几个月,将军就能荣耀还朝了。听说将军的准岳父,乃是本朝凌烟阁中第一人,说不定等将军归朝,翁婿能同入凌烟阁,这才是一段佳话呢!” 宣武七年六月。 林如海归京复命,圣上嘉奖不已。 他在宫中谢过恩典,连林家都不及回去,直接往保宁公府去看女儿和外孙女。 见到襁褓中熟睡的外孙女,林如海便笑道:“这孩子生的真是可爱。” 黛玉含笑:“爹爹偏心,自打进了屋,眼睛便都落在慧儿身上。” 林如海不免道:“做了母亲的人了,还这样娇气。”然后转头继续夸外孙女生的漂亮。 而后黛玉将此事说与商婵婵当笑话听:“爹爹从前多么含蓄稳重的人,如今夸起慧儿来,竟说的天上有地上无,连我都听不下去了。” 商婵婵拿着拨浪鼓逗小侄女,笑嘻嘻道:“也没错,慧儿实在是漂亮。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林姐姐和哥哥的容貌,生出的女儿怎么能不是绝色。” 又见案上摆着的玉娃娃,更是笑道:“上回太子爷家的二殿下在宫里见了一回慧儿,不是还说,商家妹妹比玉雕的娃娃还好看吗?” 萧钰小殿下倒是金口断的准,果然太子妃和黛玉腹中都是女儿。 前些日子在皇后那里见了一次慧儿,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黛玉笑道:“女儿肖父,我白怀了她十个月,如今眉眼瞧着都是你哥哥的样子。” 商婵婵一怔,细细看去,然后忧愁道:“果然呢。唉,你说来日我要是有个女儿,像足了谢翎,如何嫁的出去?” 黛玉道:“哪里就至于如此?” 但想想一个小女孩若似足了谢翎那般浓眉厉目,神色冷峻,也忍不住笑起来。 商婵婵愁了一会儿又笑道:“但我也不孤单,林姐姐可瞧过荔容郡主要嫁的夫婿徐进?正经比谢翎生的还要凶呢!要是生个女儿像他,都可以直接提刀上阵了。” 待晚间商驰回府,黛玉便将商婵婵的忧虑说给他听。 商驰不免蹙眉:“她现在竟就想着去给谢家生女儿?” 黛玉笑道:“你这就是做哥哥的吃醋了。” 商驰坐在椅子上,将女儿抱在怀里,目光却落在墙上商婵婵近来临摹送来的一幅秋亭婴戏图上。 只见图上画着一对孩童姐弟,围立圆凳,玩着一个转盘,憨态可掬。 他看了片刻道:“我看着她从婴孩长到如今要出嫁。玉儿,你不知道,曾经连爹娘都以为她留不住了,连木头都备下了算是冲喜。” 黛玉立于他身后,素手纤纤落在夫君的肩膀上,以作安慰。 商驰语气不无失落:“眼见得她就要嫁人了……” 然后又看着怀里的女儿:“再想想慧儿来日也要嫁人,我心里就不好受。” 黛玉罕见商驰露出伤感神色,于是另说了旁的话来劝和:“我也知道婵婵因命格弱些,所以从来不大过生日的。但今年不同,八月间是她十五岁的生辰。父亲母亲又在江南,你这个做长兄的可要上心。” 商驰这才提起兴致来:“自然。不止咱们,我已经写了书信,要二弟务必赶着回京来给婵婵过这个生辰。” 说起商骏,黛玉不免失笑:“听说父亲在江南为三弟定了一门亲事,乃是嘉兴知府的嫡长女,亦是名门淑女。可二弟的事,到底还悬着呢。” 商驰摇头道:“说起来我们兄弟三人,倒是以二弟最为特立独行。他不同意谁能勉强他?他早与我说定,给婵婵过完生辰后,也并不留在京城,仍要继续跟着周老夫子游学。” “他立志要走遍天下,像他老师周夫子一般资助教导寒门学子。这原也是极好的善行,由着他去吧。” 皇上也对这位游学侄子的志向表示赞同:毕竟子民得以读书也是于朝廷有利的事情。 如今朝上就有不少寒门出身的臣子,都是当年周老夫子的学生。 商骏愿意接着做这件事情,皇上表示很高兴,还象征性的赏了一千两银子以作支持。 于是连保宁公府也不能说什么了。 宣武七年十一月初,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彼时商婵婵正在商太后宫中与小宫女堆雪人玩,商太后扶了云珠的手,笑吟吟的站在廊下看着。 一时只见总管太监金佑亲自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太后娘娘,县主,大喜,大喜啊!” 商婵婵的心蓦然一跳,连手上握着一团冰雪都忘了。 金佑“噗通”跪了道:“闽地传来捷报,谢将军带人擒住了前朝余孽的首领,据说还是前朝帝王的嫡系子孙呢。” “自此闽地叛乱就算平了!皇上龙颜大悦,准谢将军即刻带罪人还朝!” 商婵婵只觉得心头滚烫,弯起唇角想笑,谁知两行泪先落了下来。 商太后走下台阶,将侄女搂在怀里:“好了,好了,好孩子,从今后都好了。” 第155章 清和县主 宣武七年十二月, 谢翎归朝。 皇上一向是爱憎分明的性情,觉得谢翎此番功绩实在和他心意, 当真动了让他入凌烟阁的心思。 然朝中颇多非议, 无非是说谢翎如今才十九岁, 又唯此一功, 入凌烟阁实在是资历太浅。 皇上叫御史们上书吵的头疼, 最后别出心裁,将谢翎的祖父,也就是现任承恩公, 皇后的亲生父亲放入了凌烟阁。 只道:“谢家三代为将, 战功累累,你们既说谢翎年轻资历不够,那承恩公资历可够了吧。” 朝臣们目瞪口呆。 连承恩公本人都懵了:真可谓人在家中坐,饼从天上来。 谁成想自己在家病退了二十年, 居然一朝被挂进了凌烟阁。 朝臣们见皇上左性又犯了,虽然从前没有这个先例,但也不敢再劝:毕竟承恩公不仅仅是老将军,还是皇后的亲爹, 太子爷的亲外祖。 他们现在再拦着不许, 来日有太子登基的一天, 哪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于是在皇上的神操作下,承恩公的画像被光荣地挂进了凌烟阁。 然皇上对亲近之人,一贯是大方的很。私下接见谢翎时还道:“翎儿,此事朕总要赏你些什么。你自己想想, 要什么赏赐,跟朕说便是。” 谢翎跪了沉声道:“那臣斗胆求皇上赏赐臣一个机会。” 皇上来了兴致:“什么机会,这样郑重其事的?” “婵婵的县主封号。”谢翎顿了顿,难得有些腼腆道:“臣替她想了个封号,求皇上允准。” 皇上难得见他露出小儿女情态,不免大笑道:“好,好,朕准了你。你妻子的封号,你便自己想吧!待明年她及笄,朕便明发圣旨赐予她。” 谢翎松了口气,叩谢圣恩。 待他出了御书房后,只见皇后宫中的小太监在外候着,笑道:“皇后娘娘有请。” 然后凑近了才低声道:“商大姑娘也在。” 谢翎一怔,便立刻往皇后宫中赶去。 他与商婵婵定了亲事,论理要避嫌不见的。想来太后皇后也觉得两人两年未见,实在可怜,所以允了他们私下见一面。 谢翎心急如焚走的自然快,险些将身后的小太监累死,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后面。 谢翎入内拜见过了皇后,谢皇后拉着他上下打量一番,眼圈不禁红了,只道:“瘦了,也高了,可见到底是吃了许多苦。” 如此关怀两句又笑道:“本宫后院的红梅开的极好,你去替本宫折两只来吧。” 见谢翎匆匆忙忙就往后走,谢皇后不禁莞尔。 白雪红梅。 谢翎驻足在廊下,看着红梅下的身影,一时倒近乡情怯起来。 还是商婵婵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一笑:“你回来了。” 语气自然明快,仿佛是昨日才在千秋亭见过他一般。 谢翎见此,面上也露出笑容来:“我回来了。” 随后从廊下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摘掉发间掉落的一朵梅花。 商婵婵笑眯眯道:“听说是承恩公入了凌云阁。可惜了。” 她望着谢翎的眼睛,毫不避忌道:“我原以为,我父亲和我夫君的画像都能入凌烟阁呢。” 商婵婵这声夫君,叫的谢翎脸色通红。 哪怕面对万千敌军,都未觉得心跳的这般快。 半晌谢翎才稳住声音开口道:“但皇上仍许了我一个恩典,让我为你取一个封号。” 商婵婵眼睛亮晶晶:“太好了,我听说内务府给我拟的封号的是明淑。”她摇摇头:“这个封号一点都不像我。” “横竖我又不是皇室女儿,也不必按着她们明字取,你可要给我取个好的封号。” 谢翎点头,静静看了面前人片刻。 终于轻声道:“婵婵,我答应过你,现在我回来了。” 宣武八年上巳节。 商婵婵的及笄礼。 因她五月便要出嫁,故而保宁公夫妇也从江南赶回,预备为女儿行过及笄礼后再送女儿出嫁。 “清和县主。”接过圣旨,商铎将女儿的封号在口中念了两遍“海内之气清和咸理,则万生遂茂——可见这封号有向荣之意,倒是很好。” 商婵婵一笑,并未接父亲的话。 只有她和谢翎才明白封号的意义:这是谢翎在替她纪念,纪念她真正的生日,真正的自己。 商婵婵目光向外望去,只见草木葱茏,青翠欲滴。 春天到了。 注: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清和,代指人间四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第一篇文,到此正文完结。 在此鞠躬感谢每一个看到这儿的小可爱! 这篇文有很多不足,不管是情节主线辅线的把握,进展节奏,还有许多的人物刻画,等等。 但终究是完结啦。 感谢每个小可爱的陪伴与支持! s:番外安排中。 s:预收文安排中,求点进专栏收藏~ 第156章 元春番外 二十年来辨是非 黛玉及笄礼当日,商太后曾给贾母一次恩典,允她往后宫探望元春。 然贾母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哪里是恩典,只是敲打。 彼时太上皇中风,又为闽地之事跟皇上父子相悖,几乎成反目之势。 可谓是朝局动荡,风声鹤唳。 人人都以为商家林家为太上皇厌恶,是要倒霉的。以至于元春传出话去,叫家里远着林家。 连王夫人都敢当面劝阻贾母,叫她不要参加黛玉的及笄礼。及至被贾母骂了才悻悻离去,背地里还说贾母老糊涂了。 谁知在黛玉的及笄礼上,皇上却给了林如海复为侯爵的恩典,可见要力保林家。 贾母看着商太后平静含笑的脸,就从心底觉得发寒。 怀着这样沉甸甸的心绪,进了贵妃内室,贾母依着规矩要行礼。 元春便亲手搀住:“当着外人,礼制不能错,然私下里,祖母还要这般,就折煞孙女了。” 贾母看着仪态万千的元春,神色极其复杂。 元春见此,知道祖母有话要说,便屏退了旁的宫人,只留了抱琴。 贾母再忍不住,手中楠木龙头拐一拄:“元丫头,你糊涂啊!” 元春如同年少时在贾母跟前一般,垂手而立:“请祖母教导。” “你怎可私下告诉你母亲老圣人斥责商林两位大臣,疏远圣母皇太后之事!” “且不说她是个糊涂不能担事的,哪怕她是诸葛在世,这些宫中隐秘也不能从你嘴里说出去!你虽做着贵妃,但上头还有好几片天呢!” 太上皇可以猜疑商太后,可以下她的脸面,不肯见她。但绝轮不到贵妃背后议论,对太后不敬。 那可是皇上的亲娘! 且太上皇已呈病危之势,又能拖几年呢? 话开了头就好说了。贾母将对贵妃这个身份的畏惧抛到九霄云外,开始数落孙女。 全然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且你既要揣测圣意,便好歹揣测明白再往家里传!你瞧瞧你都传了些什么,只叫你母亲以为林家要坏事。还挑唆我今儿别来玉儿的及笄礼。若我耳根子再软些,信了她的话。” “今天我的亲外孙女封县主,女婿封侯爷,我倒在家里呆坐着,简直要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 说完不由痛心疾首道:“你从前在家里,也是十分伶俐的,现在怎么这样糊涂。” 元春一声不吭,直到最后才抬眼看了贾母一眼,不怒而威。 这一个目光,就让贾母心肺蓦然一凉:是啊,她不是自己跟前撒娇的小丫头了,这是当朝贵妃娘娘。 为着她省亲回府的几个时辰,荣国府就得耗银百万,使无数人力物力给她建省亲别苑。 见了她,从自己起,荣国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跪迎叩拜。 于是贾母下面的话就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元春不再垂手站着,而是转身坐在了上座,俯视着贾母淡淡道:“祖母,宝钗那孩子端庄温柔,与宝玉很是相配。” 贾母一怔,抬头看着元春,顿时口中如含着黄连一般发苦。 元春目光平静而高高在上地与贾母对视。 半晌贾母才道:“薛大姑娘再好,终究身份上差些……” 元春淡淡打断道:“祖母务必闲暇保养,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必多操心了。” 贾母听这话中有话,只觉得整颗要强的心都烧成了灰:宝玉的婚事,大约她是真的做不得主了。 见贾母神色黯然不已,元春眼波这才一晃,轻轻叹道:“祖母是府上定海神针,只安享晚年保重自身罢了。” 贾母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话。 祖孙两个彼此默默坐了一会儿,只听见殿中点着的灯烛,间或爆出“噼啦”的轻响。 越发显得气氛沉闷。 不多时,贾母便恭敬起身告退,连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比进来时深了几分,身形也佝偻下去。 贾母退出去后,元春又坐了良久,忽然浑身一抖,眼泪簌簌掉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呜咽出声。 抱琴是她的心腹,也是一路从荣国府带进宫的。 方才见祖孙两人口角嫌隙,就躲在一旁把自己当成一朵壁花,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现在见元春落泪,才忍不住在她跟前跪了。 “娘娘,您怎么不跟老太太说您的苦啊。自打上回皇上斥责了您,就一步也不再踏入咱们宫中!宫里人人跟红顶白,现下连小宫女小太监也敢不听吩咐。您也苦的很啊。” 太上皇病重,皇上以贵妃面色红润不见憔悴为由,大发雷霆,连贵妃的绿头牌都叫撤了。 抱琴继续替元春委屈着:“更有太上皇那边派了宫人过来,明里暗里叫您传话给府上,不许与林家或者商家亲近。您也是不得已啊,难道能违背老圣人的意思不成?” “既如此,娘娘为什么只苦着自己,不告诉老太太您的为难呢。倒叫老太太误会,是您揣度错了圣意,害了府上。” 元春的泪打湿了重重锦衣。 要怎么说出实情呢? 要说一开始她不愿,也不敢明白自己得宠的真相,宁愿沉浸在得宠贵妃的假象里。 但自打太上皇跟皇上翻脸后,皇上一分好脸色也不给她,元春也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自己原不过是皇上拿来讨好太上皇的一个工具。 用完了,就该扔了。 而太上皇那边,自以为对她,对四大家族有天大的恩典,自然不能允许他们当墙头草,正所谓死也得死在他老人家的阵营里。故而也处处敲打元春。 夹在天家父子间,连保宁侯这样的宰相男儿,还得挨剪子戳呢,何况元春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宮嫔。 贵妃的身份,除了多了些冷冰冰的月例和摆设,对她来说,跟当女官时并无分别。甚至更多了些如履薄冰和惶惶不可终日。 元春哽咽道:“抱琴,我记得第一回见商大姑娘的时候。那时我还在商太后处做女官,她不知怎的望着我发呆,打翻了我奉上的茶。” “在场人人都看见了,是她失神才打翻的。” “可没把茶奉好,自然是奴才的过失,不可能去怪太后娘娘的侄女。我只能跪下认错。” 元春泪掉的越发快了:“那时候,我真盼着做主子啊,别说贵妃了,便是个小小贵人就知足了。” “不必跟个侯夫人和连诰命都没有的臣女跪下请罪!” “我的祖父可是国公爷,我的祖母亦是国公夫人,我出身比商大姑娘差在哪里呢?凭什么我跪着她坐着?原是我没有挣上主子的缘故。” “可如今我才知道,在这宫里,别说我这个贵妃,哪怕是太后皇后又如何,圣人说你错了就是错了。” “打翻一杯茶,跪着请罪便是了。可这回我错的却不是一盏茶,而是我的出身。” 出身荣国府,靠着太上皇对旧臣的顾念一步步走上来,就已经是错。 无可悔改,从她进宫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是定数。 正如现在,她难道不知道该选皇上这边,可皇上何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不过是厌弃的将她抛下。 她的一生,好日子只有那几年,承欢长辈膝下,做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自从入了宫,就像是掉入泥潭中,越是挣扎,越是下沉。 这么多年,元春是如何走来的,唯有抱琴最清楚,此时见她这般,便哭道:“娘娘,您倒是与老太太说明白啊。 便是府上帮不上忙,有个娘家人说着贴心话,您也不会心里这么苦了。老太太打小就疼您,一定会为您想法子的!” 元春苦涩地摇摇头。 她毕竟是贵妃,宫中一应都是价值千金的明亮玻璃窗。此时她看着玻璃上映出自己消瘦的剪影。 口中喃喃道:“疼我?那不过是对我寄予厚望罢了。若知道我这个贵妃竟是个空架子,只怕老太太会对我失望至极。”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抱琴,我与老太太已然大半年未见了,你瞧我跟半年前,哪里还像一个人?” 那时她是春风得意的贵妃,容貌丰美。 如今却是瘦成了一把骨头,连着粉敷在脸上都是略显惨白的一层——毕竟上回皇上发火,就是嫌她气色太好,所以元春只能生生把自己饿成这样。 “可老太太何曾问过我一句,近来过的可好,怎么这样憔悴。” “她想的,也只有荣国府和自己的荣华富贵。并不在乎我在宫里吃苦送命,反而只怪我递错了信。” “不得宠的女儿,只是个家族的废子。抱琴,我若将真相说给老太太,只怕以后家里也不会再给咱们银子了,那日子该怎么过?” 元春眼睛空荡荡的:“今日我见了林妹妹的及笄礼,当真是羡慕她。” 抱琴仍跪在地上痛哭,元春却擦了眼泪,淡淡道:“行了,起来吧。以后哭的日子还尽有呢。” 黛玉的及笄礼后,凡亲眷可以入宫给贵妃请安的日子,贾母都再不肯去,全是王夫人进宫。 连凤姐儿都背后嘀咕,不知道老太太是受了什么刺激,入宫参加了一回林妹妹的及笄礼,竟心灰意冷一般,连宝玉的婚事也不管了,由着王氏撮合金玉良缘。 没人知道,贾母为何再不肯面见贵妃。 直到贵妃薨逝那日。 太医摇头后,内官便开始奏请预办后事。 照例传旨命贾氏椒房进见,贾母王夫人遵旨进宫。 只见元春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有悲泣之状,却少眼泪。 贾母悲痛欲绝。 元春对着祖母伸出手,想告诉她:是皇上,是皇上不肯要她活命!也不肯让宁荣二府活命! 然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上皇驾崩,皇上对她早已厌弃至极,能留她与家人见最后一面已是隆恩,但绝不会让她再开口说话,免得提前警示贾家,给来日抄家带来麻烦。 所以元春只能这样伸出手,无力的抓着贾母的袖子。 她的神智逐渐混沌,好像回到了幼时。 那时候她也这样牵着祖母的袖子,声音朗朗,给贾母念书解闷。 贾母抱着她笑道:“我的元春,生的这样标致,又有大年初一出生的大造化,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儿女绕膝。” 元春的手渐渐落下,不再奋力想要说话,不再试图警示跪了一地的亲人,府上即将大祸临头。 树倒猢狲散,各寻各自门。 她谁也顾不得了。 在一宫凄哀的哭声中,元春闭上了眼睛。 至此,宣武一朝的两位贵妃,柳氏与贾氏,皆早早薨逝,不得善终,颇不吉利。 于是,终宣武帝一生,再未立过第三位贵妃。 许多年后,后人修订宣武史书,其上有记:“贵妃贾氏,入宫二十载,无子而薨,谥贤德。” 短短一句,便是贾元春的一生了。 第157章 商铎番外宣武十二年诸事 宣武五年,七月二十九日。 太上皇驾崩。国有大丧,天下缟素。 金佑在殿前急的团团转,直至见了从丧仪大典上赶来的商铎,才好似盼到了救星一般。 “奴才斗胆叫人请了侯爷来,只求侯爷劝劝皇上吧,这样不吃不喝的,龙体如何受得住?” 保宁侯口中叹道:皇上仁孝至极,哀毁过礼。 心中却想着,没准当今是一朝夙愿达成,高兴得吃不下睡不着。 没人比他更明白,自打先皇的剪子对着皇上劈面扔过去的那一刻,这对父子早已决裂,连陌路人都不如。 连圣人都说: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何况皇上的心性比圣人还差出十万八千里。 时值夏日,灼灼的阳光落在阶下数对铜凤、铜鹤之上,泛出刺目而锐利的锋芒。 商铎不得不眯着眼睛,直到进门才睁开。 只见皇上手里拿着一张略微有些泛黄的纸,虽然看上去陈旧,但平整无痕,显然是被保存的极好。 商铎入内请安后,皇上便将这纸递给他。 保宁侯接过来一看,怨不得保存妥当——原来是先皇手书。 “我朝皇子所重在国书、骑射,凡朕子孙自当恪守。不可效书愚陋习流入虚谩。” 皇上神色沉郁:“这是我十岁时,父皇命贴在上书房的手谕。” “那时候废太子还在,他既为长,册立太子后父皇对他便与我们别个不同。” “那日父皇见到我手里拿着的扇子,题画诗句落款为废太子,便雷霆大怒,说皇子读书讲求大义,立身行己。太子更要习得治国安民,焉能效仿书生习气,终日沉迷于作画作诗。” “便贴了这道手谕在上书房以作警示。” 时隔三十余年,商铎才恍然大悟。 他只比皇上大三岁,从小一起长在太上皇膝下。他记得幼时的皇上是极爱作画写文的,后来却都流于平平,不过在太上皇圣寿时才会送上两篇辞藻华丽堆砌繁复的贺词。 “朕知道父皇不喜欢后,便再不敢学,只兢兢业业以读书为要。” “可惜这不过是朕自作多情,父皇当日要敲打的原不是我们这些儿子,只是太子。” 皇上眯了眯眼睛:“等到废太子坏事,连累着有野心有出息的兄弟都糟了祸。下面就只有忠勇和忠顺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时。父皇才注意到朕。” 后面的事情商铎就都知道并参与了。 先皇不得不矬子里面拔将军,挑一个继皇储,于是捏着鼻子挑中了皇上,然后至死都不肯放手权利。 哪怕在皇上最会装孙子,父子最融洽的几年时光里,先皇都曾感叹道:“皇上不过是仁孝罢了,论起才智来,唉。” 屡次表达要不是无人可选,朕才不会选你这样的遗憾。 皇上也曾亲耳听到过,然只能露出羞愧顺从的笑容,痛臣自己的无用。 那样的时光终于都过去了。 如今他才是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皇上望着商铎,感慨道:“这些年,只有母后跟舅舅全心全意帮我。” “舅舅,你信朕,只要你一直忠心耿耿,朕绝不辜负,定当相酬,咱们必要做一对千古难得的君臣挚友。” 商铎太了解当今了,他知道皇上此刻说的是掏心掏肺的实话,却也清醒的明白,皇上做不到。 之后商婵婵曾经从父亲口中听过皇上的承诺,简直乐不可支,写拼音对谢翎笑道:“皇上的话比渣男的话还不能信。信了渣男的小姑娘只是丢了心,可信了皇上的话丢的就是脑袋了。” 于是保宁侯当面感动的热泪盈眶表示誓死效忠皇上,背后盘算着跑路的动作一点儿都没少。 直到皇上顺利发现他的“病情”。 一个废了右手的宰相,既不能提笔替皇上拟奏章,又不能上马随皇上走四方。 退下来是必然之事。 况且皇上到底是将他视为亲人,也不会继续压榨一个病患。 待孙女出生后,商铎便与妻子一同避到了江南。 除了女儿及笄礼与出嫁的那几个月,数年间再没有回到京城。 连孙子和外孙子出生,都只叫人送了许多东西进京。 直到宣武十二年冬。 京中传来密报:皇上突发疾病,已然垂危。 商铎立时启程,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赶回了京城。 彼时皇上病重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算不得密报了:太子都开始接手监国,内务府更是将棺椁都备下了。 滴水成冰的冬日,阶下的铜鹤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霜。 哪怕是金琢玉雕,沥粉贴金的宫宇梁檐都透露出宫中对于一代天子将崩的沉重与恐慌。 商铎在阶下等着金佑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金佑就点头哈腰的出来:“皇上请国公爷进去呢。” 然后禁不住叹道:“皇上这几日总是睡着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谁知奴才刚在皇上耳边说了一个商字,皇上就转醒了,只问着是不是保宁公回京了。” 商铎心中沉重的无以复加,然只得强忍了,免得在病重的皇帝跟前露出颓唐伤心来。 屋内温暖如春,案上碧玉的宝塔中点着龙涎香,丝丝清烟缓缓溢出 皇上病容枯槁,瘦的惊人。唯有一双眼睛不见浑浊,反而越发亮的像火一样烧着。 商铎望着皇上这样的眼睛,心里更难受了:皇上比他还小三岁,今年不过五十一,尚不到双目浑浊无光的老年。 然而却是无力回天的症候。 皇上见了商铎,立时挣扎着坐起来。因动作过大不免咳嗽了两声,旁边侍奉的宫女忙小心翼翼递上一盏参汤。 榻前跪了一位太医,忙伸手要给皇上把脉。 说来商铎离京几年,连皇上跟前惯用的太医他都不认得了。 皇上厌烦的挥手:“还摸什么脉,难道你们还能治好朕不成?” 唬的太医冷汗涔涔,只能叩头。 皇上精神头还好,只是声音有些虚弱无力:“舅舅,你坐到朕身边来。” 太医如蒙大赦,麻溜儿让地方给保宁公,自己跪的远一些。 商铎行过礼在榻旁坐了,皇上凝视他良久,轻轻笑道:“果然江南水土养人,舅舅这几年并未见老,反倒比从前在朝中更加精神了。” 商铎默然。 确实,离开了朝野纷争,在江南的日子散漫无拘,自然是不见暮色。 可皇上,却是显而易见的衰老。 皇上见他沉默,也不以为忤,仿佛有许多话攒着等着他来一般,只是自顾自道:“可是朕却老了许多。” “舅舅不在京中,朕看谁都觉得疑心。连翎儿那孩子,明明是朕看着长大的,却也不免疑心他更倾向太子。” “要不是他自请往蜀地去呆了两年,将京营兵权交了出来,朕只怕要有更大的疑心。” “可翎儿离京后,朕也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不过是随意拿人来填缺罢了。” 商铎人虽不在京中,但对此事倒是知道的清楚。 女儿随夫君往蜀地去时,曾折向江南住了几月,以聚一家天伦。 谢翎有军务在身,自然不能擅离,商婵婵只自行往江南寻父母去,见了爹娘不免要说起这件事。 从她口中讲述的京中情形,自然比邸报和书信上分明:白纸黑字的东西,许多都不敢露真。唯有口耳相传,才能说几句痛快话。 商婵婵私下对父亲抱怨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皇当年到头来都还不曾疑过王子腾呢,结果皇上却连谢翎都放心不下。” “朝中除了大哥得皇上信重外,旁人无不战战兢兢,连太子爷都动辄得咎,五皇子再不敢碰兵权不说,哪怕跟徐进这种堂姐夫小聚都得避嫌。” 商铎心中也明白:商驰得皇上信重,一半是自己的缘故,另一半却是户部的差使,不管人,不管兵,只管钱。所以皇上才信得过。 商婵婵见父亲沉思,又笑道:“不过皇上疑谢翎也罢,他谁不疑心呢?” “谢翎这一走,皇上也并不信旁人——现如今京营节度使三月一换,当真是闻所未闻,开了先河——将领频换,皇上不怕来日真有万一,京营都调动不起来吗?” 商铎的思绪从远处收回,望着病榻上皇上的脸:直到去岁皇上身体开始微恙,才将谢翎从蜀地调回,继续任京营节度使。 然而却将五皇子留在身旁,日夜侍疾,凡有饮食都要五皇子先亲口尝过。 无非也是对谢皇后和太子的敲打与猜忌。 皇上絮絮说了许多这几年的事儿,不免露出倦色,太医壮着胆子请皇上休息。 然皇上却露出了几分期盼的神色道:“朕记得,从前父皇驾崩之时,舅舅夙夜不离,就住在宫中陪伴朕。这次难得回京,朕叫人收拾了偏殿,舅舅住下吧。” 商铎笑道:“这是臣的荣幸。” 然后就起身告退,预备往太后宫中请安。 皇上点头准了:“舅舅陪着朕,朕也安心些。况且以朕的身子,也不知熬到哪一日。最后总有些话要与舅舅交代。” 商铎眼眶一热,忍了又忍,才勉强笑道:“皇上安心养病,自当有上天庇佑龙体。” 五日后,皇上病危。 寒冬腊月,飞雪漫天之际,所有御医却都急的满头大汗,跪在外殿,任由冷风一阵阵吹过,将汗珠吹成冷战。 人人都明白,皇上已至回光返照之际。商太后伤心过甚,以至晕厥,还是保宁公夫人江氏亲自送回去的。 连皇上自己大约也心中有数,这回召见过太子,并未问及任何国事,只是温言勉励了两句,更道:“你是朕的好儿子,朕很放心。” 太子于榻前忍不住失声痛哭。 皇上咳嗽了两声,抬手拍了拍跪在榻前的五皇子的肩膀,笑道:“让儿也很好。” 又见谢皇后脸色苍白立于身边,眼尾处皱纹清晰可见,不由叹道:“咱们结发为夫妻,朕从来赞许你的贤惠之处。原本想着,若你走在朕前头,朕便以温贤为你的谥号。如今却是朕先走一步了。” 谢皇后泪如雨下。 哪怕身为皇后,亦是皇上的臣子,此时按着规矩,她当劝皇上保重龙体,勿做此不详之语。 她对着皇上,做了一辈子合格的王妃与皇后,这些话原本已然是刻在骨子里,可以信手拈来的语句。 然此时声噎气堵,终究说不出口,最后只道:“来日,臣妾便以温贤为谥号。” 商铎此时正带领群臣立于殿外,雪花扑簌簌落了一身,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拂去。 林如海就在商铎身侧的位置:他从未见过商铎这样沉重悲伤的神色。 对旁人来说,是帝王的更迭。但对商铎来说,里面将要死去的,不单是他追随一生的帝王,更是他的亲人,他的挚友,他的知己。 一时五皇子扶着哀哀落泪的谢皇后出门,又对商铎道:“保宁公,父皇召你入内觐见。” 走过外殿跪着如同泥胎木偶一般的太医们,商铎来到内室。 此时只有太子尚陪在皇帝身侧。皇上已然难起身,便叫太子从他案上取来两卷固封的圣旨。 太子恭敬奉上,皇上抚摸着两道圣旨,对太子颌首道:“这两道圣旨朕有未决之处,还要斟酌。等下保宁公拿出去的那一道,你务必照办。” 见太子恭敬应下,皇上才放心道:“你去吧。” 太子哽咽难言。 心知这一别,大约就是天人永诀。他不由含泪唤了一声:“父皇。” 皇上一笑,慈爱道:“好孩子,去吧。” 不但太子,连金佑都被皇上撵了出去。 唯有商铎一人坐在皇帝身侧。 皇上仍旧抱着两道圣旨,忽然直接开口道:“舅舅,你的手伤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你是不是只是装病,为了逃离京城,逃离朕。” “是不是你跟旁人一样,都把朕看做那等刻薄寡恩之人,只怕朕来日对你起疑心,所以先下手为强,早早离了朕身边?” 商铎面色沉静,一丝不变。 他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轻声道:“这几年,皇上心里想必一直抱着这个疑心吧。” 顿了顿又道:“臣多谢皇上。” 是真情实感的谢恩。 哪怕皇上疑心,却仍然给了他入凌烟阁的荣耀,放了他离京去江南逍遥,更恩及他的子女家族。 皇上面色是一种奇异的红色,眼睛越发明亮,燃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是。朕不忍开口,所以这几年一直憋着。”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一种赌徒才会有的平静而疯狂的神色:“可如今,朕要死了。舅舅,朕要死了。朕想要个明白。” 商铎的目光落在皇上怀里紧紧搂着的两道圣旨上。 “想必皇上也早为臣安排了结局。” 皇上点头:“舅舅从来最明白朕的心意。” “这两道圣旨,其中一道是恩典,任舅舅为顾命大臣,且恩及保宁公府,准驰儿的爵位不降而袭。” 这几年来,哪怕商铎离京,皇上也一直未批准保宁公将爵位卸下,商驰仍然是世子。 皇上紧紧盯着商铎的神色:“只要舅舅未曾骗过朕,朕这道遗诏就能再护保宁公府数十年的荣华富贵!” 本朝以仁孝治国,若是皇上唯一遗诏是给保宁公府恩典。那太子必要遵守,终他一朝,也不能动保宁公府。 商铎垂目:“那另一道呢?” 皇上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太医都在外面,这些个太医,是朕这几年着意提拔栽培的,母后与他们都未有过接触。” “若是他们诊得舅舅并无伤势,那这一道圣旨。”皇上一字一顿道:“便是保宁公与朕殉葬的旨意。”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火盆内炭火燃烧的“噼啪”之声。 商铎的神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他望着皇上病态的面容,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皇上还记得你下定决心争皇位的时候吗?” 皇上点头:“朕对你说:舅舅,我若要争皇位,你敢不敢赔上保宁侯府满门陪我赌一把?然后你答应了。” 那时,皇上还是十四岁的皇子。 商铎也不过十七。 皇上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圣旨,急迫问道:“舅舅这时候提起这话,是为了以旧情打动朕吗!你当真骗了朕?” 商铎伸出右手,上面疤痕宛然。 他神色坦荡:“皇上请叫太医进来验过吧。” 皇上脸上居然闪过一丝畏惧,半晌才终于出声,叫人进来。 五位太医鱼贯入内,皆是商铎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他们围着商铎的手一一诊过,在皇上专注激动的凝视下,推出一个人来做代表:“回皇上,保宁公的手确实是伤及筋骨颇深,再不能恢复如常。且现在伤势日重,别说旁的动作,只怕连提笔都难了。” 皇上目光灼灼听完,终于长舒一口气,倒在了身后的靠枕上。 太医慌着上前要诊治,却被皇上喝退,只得纷纷退出外殿,唯留了君臣两个在里头。 皇上目光中那束火渐渐熄灭下去,泛上泪来。 他伸出手:“舅舅,我不该疑你。” 不是朕,是我。 就仿佛从前那些年,他还是谨小慎微的皇子,对保宁侯的语气,总带着三分依赖。 商铎以左手握住皇上的手,声音沉静:“皇上,臣当年说过,会一生忠于你。” 皇上茫茫然道:“父皇不喜欢朕,他是没法子才选朕做皇帝的。朝臣们也觉得朕这个皇帝并不出色,不如父皇。” 他用力抓着商铎的手:“舅舅,朕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明明是一朝天子,此时神色却是狼狈孤绝,宛如溺者抓着浮木,连声问着面前的人。 商铎重重颌首,声音不容置疑:“是。史书工笔之上,皇上定是位明君。” 皇上目光渐渐涣散:“舅舅,朕从来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连母后都会先保你,保她的母家。” “都说朕多疑,可朕怎么能不疑心!” “好在舅舅从来没有骗过朕,朕终于没有落得众叛亲离。” 商铎放柔了声音,如同哄稚子一般,轻轻道:“皇上,太后娘娘最看重的当然是你这个亲生儿子,而皇后、太子,更是真正的敬慕着皇上。” 渐渐的,商铎的声音带了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哽咽:“你是个好皇帝,人人拥戴的好皇帝。” 皇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没法再抓着商铎,气若游丝地不甘道:“那父皇呢,父皇他为什么从来不喜欢朕?” 商铎的泪终于滚滚落下,哽咽道:“那是先皇错了,他老糊涂了。皇上是最好的皇上。” 皇上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舅舅,朕,我……” 一言未完,溘然长逝。 商铎静静看了皇上的面容片刻,这才伸手取出了皇上怀里的两道圣旨。 其中一道是任顾命大臣,且准商驰不降袭公爵的圣旨。 而另一道圣旨上,朱笔分明,命保宁公商铎殉葬,商家削爵,世代子孙皆为平民,再不许为官。 果然是皇上的心性,爱憎分明。 商铎将这道圣旨扔进地上的火盆里,见它飞灰烟灭,再不留一丝痕迹。 宣武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离新岁还有三天。 皇上驾崩。 宫中丧仪结束后,商婵婵特意回娘家来贺兄长再升一等,做了国公。 当然国丧期间,保宁公府并未置办任何宴席。 商婵婵见了黛玉便故意笑着福了福道:“给国公夫人请安了。”然后又问着黛玉一双儿女怎么不见,她还特意带了新鲜花样的点心来。 两人才说了几句,便见丫鬟来请,是父亲和长兄在书房等她。 商铎见了女儿,便道:“新帝继位,虽都是国公,但承恩公府到底要胜过咱们家了。” 皇帝母家这般的荣耀,历经十二年,从保宁公府再次转到了承恩公府。 商婵婵笑道:“我倒是无缝衔接,一直呆在皇帝的母家。” 商驰摇头道:“你出嫁几年,也曾经历过夫君被先皇所疑的波折,怎么现在还是这样口无遮拦。” 商婵婵笑眯眯:“哥哥既知道我都出嫁几年了,干嘛还动辄要教导我。” 商铎见这兄妹两个又开始了从前的把戏,不免抬手揉了揉额角道:“罢了,你们回头自己去吵。” 然后对两人道:“过些日子我们夫妇就回江南去。如今叫你们来,不过是有话要嘱咐。” 兄妹两人相顾而惊,商婵婵脱口而出:“先皇遗诏,不是命爹爹为顾命大臣吗?” 商铎摇头:“我不做。” 连商驰都有些疑惑道:“我明白父亲自然不愿,也不会长久接这顾命臣子的位置,但做一年半载,却是有益无害的。” 老臣占着一个老字,商铎又有着先皇遗诏这般正大光明的道理,若是长久呆在朝中,会对当今造成掣肘,自然没有必要——商铎连亲近如宣武帝都不伺候,抓紧跑路,何况当今皇上。 但先皇既有遗诏,商铎正该留在京中替当今操持坐镇一二,自家能得好处,同时也能卖当今皇上一个好,正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故而商驰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样急忙回江南。 商铎垂目,对着儿女将宣武帝驾崩当日之事一一道来。 听他言毕,别说商婵婵,连商驰都觉得通体发寒:商家满门真的是在阎罗殿前打了一个转。 商婵婵还在惊讶中重启自己的系统,商驰已然叹道:“当日爹爹执意命老太医将自己的手废掉,儿子还觉得甚为可惜,并无必要,今日才明白爹爹的深谋远虑。” 重启了一半的商婵婵再次当机,转过头去看着长兄。 商驰解释道:“当日父亲在御前过了手伤的明路后,却还是请太后娘娘宫中的老太医重新用利刃破开旧伤,废掉了手上筋脉。” 陈旧的记忆从商婵婵脑海中翻涌而出,那年冬天,商驰让她有空去陪陪父亲,照顾他的手伤。 她还疑惑明明是作伪的伤势,有什么可照料处。然后让商驰随口糊弄了过去。 原来从那年起,父亲再不用右手,常年在屋里摆着的药,都是真的。 商驰低声问道:“父亲是料到会有这一天吗?” 商铎笑容苦涩:“一半一半吧。一半是太了解皇上的心性,另一半却是,我终究是背叛了皇上。” 至今,商铎还是不肯称呼宣武帝为先皇。 他声音淡然:“其实活到半百也就明白。不怕手废了,人废了,反而最怕心里的愧疚和不安,那点子心血会日日夜夜闹腾的人不得安枕。” 所以,宁愿再不要这手,也要一点心安。 商驰轻声道:“儿子明白。若不是要为了家族留一条后路,父亲绝不会有半点欺瞒皇上,哪怕……” 他没说完的,商铎自己接过来道:“哪怕不得善终。” 商婵婵瞪圆了眼睛:她从来不知道商铎还是个愚忠的人。作为臣子,哪怕不得善终也要一直为皇上呕心沥血?天下间还有这样的道理?! 她张口想说话,却见兄长摇了摇头,她只得重新把话咽下。 只见商驰缓和道:“儿子明白了。如今先皇已去,父亲不会再为当今皇上做臣子,宁愿永归山林。” “儿子定会全力在皇上面前为父亲说话。” 论起跟当今皇上的情分,商驰倒是比商铎更好些。毕竟两人同岁,打小就相识不说,只这几年,商驰就没少在先皇跟前,替当今说好话。 商铎颌首:“还是你明白为父的心意。” 商婵婵见此,只好跟着道:“爹爹既然拿定了主意,女儿也会让谢翎在皇上面前进言的。” 谢翎跟当今更是嫡亲的表兄弟,自然说得上话。 从前商铎护了他们许多年,事事为家族子女考量。如今商铎既然拿定了主意,也该他们做儿女的反过来尽力了。 然而等出了商铎的书房,商婵婵仍是忍不住,问商驰道:“大哥,爹爹这是……” 商驰对妹妹叹道:“你幼年都在病着,不知外头的事儿,等你明白过来,先皇已经登基。所以你只见过做君臣的先皇跟父亲,自然会疑惑。” 他顿了顿:“可对父亲来说,先皇不仅仅是需要尽忠的帝王。” 两人做君臣不过十二年,之前却还有更为漫长的三十余年的时光。 起初,商铎也不过是淑妃的弟弟,侯府的嫡子,满京城里王孙公子身份贵重于他的比比皆是。 而皇上,也不过是宫中一个不甚得宠的庶子罢了。 两人相互扶持,一路走来,终于一个做了九五至尊,一个做了一朝宰辅。 其中的情分,再不是君臣二字可以说尽的。 商驰侧首望着妹妹:“婵婵,若有朝一日,你为了你的家族儿女,不得不提防乃至算计玉儿,你是什么心情?” 商婵婵一惊,这才有恍然之感。 商铎辜负的,算计的,不只是帝王,还是他此生最重要的挚友。 况且随着皇上的驾崩,商铎大半辈子的经历,奋斗,心血,亦随之被黄土掩去。 他也跟着死去了一半。 商驰语气伤感:“婵婵,方才我细细看去,父亲真的老了。” 一句话激的商婵婵眼泪簌簌而落,因一会儿要去见江氏,她连忙将泪擦去,只道:“哥哥,我知道了,我会跟谢翎说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商驰抬头望着保宁公府的廊檐。 从前做世子时到底不觉得,如今自己做了国公,真正撑起这一个家族的命运,商驰才终于能够体会,这些年,父亲为这个家族付出了多少。 永靖初年,太子太傅商铎以老迈病体不能侍上为由,辞去身上官职,皇上恩准。 自此商铎秋冬长住江南养病,春夏回京城含饴弄孙。 及至终老,再未言及一句朝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