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袭人的悠闲生活》作者:八月薇妮【完结】 文案: 所谓杯具的穿越: 一朝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古代美少女。正战战兢兢准备开垦新生活,忽然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哥儿,缠着自己要行那警幻仙子所教之事,晴天霹雳——这是红楼,我是袭人? 穿越成红楼第一奸角儿,花惜觉得自己压力有点大。 花大姑娘的红楼守则:喝茶聊天打宝玉,趴在墙头等红杏。 ——本文于1月31日入V,请大家注意哦,求继续支持,鞠躬~~ ——本文努力遵循原著风格,秉承温暖基调,木有黑化跟腥风血雨,文如其名。日更中,大家别潜水,别总盖大楼,要留言打分才是正经,欢迎长评。*^_^* 内容标签:四大名著 穿越时空 豪门世家 种田文 (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一章 赏花 且说那日,京城中宁国府的梅花开的好,粉扑扑的,争奇斗妍。那贾珍的媳妇尤氏便相请了荣国府的贾母等内眷,过府来赏梅花。荣国府中那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乃是贾母的心肝宝贝,这样风雅趣致的好事,自然也少不了他。 众女眷先茶后酒,赏了会儿花,这宝玉在府内游玩片刻,将中午了,同梅花两相看厌,便觉困倦,那尤大奶奶的媳妇儿、贾蓉之妻秦氏是一等伶俐的人,当下说道:"早就准备了房间,二叔既然困了,不如暂去歇息片刻,再来相陪老太太。" 听了这话,那贾母并王夫人都觉得妥当。秦氏当下便亲自起身,带了几个小丫鬟,簇拥领了宝玉而去。 人人都说宝玉的生母王夫人是个厉害能干的性子,倘若她有慧眼,自会将宝玉拦着,让他家去睡、或者另找个人来引路寻地方安歇,那也就罢了,偏偏她不过是外强中干的人,专会听别人说才兴风作雨的,看不出祸事却在眼前,听凭那秦氏领了贾宝玉前去。也是合该如此,才成全了一段孽缘之初。 那秦氏领着宝玉先到了一间上房。宝玉放眼一看,倒也华丽舒服,只墙壁上贴了一副古画,乃是"燃藜图",是说的古代神仙劝人勤学苦读的故事,画的内容取自六朝无名氏《三辅黄图》阁部所载故事。说的是汉代刘向在黑夜里独坐苦读,忽然来了一个太乙神人,手持青藜杖,吹杖头出火为光,教给他许多古书之事。 这一幅图的两边题字,写的是:事实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本是极好的两句警劝世人的言语,但凡是有个有心的,细细品来,便受用无穷。然而这贾宝玉一见,却皱眉,只说道:"这里不好!" 你道如何?原来宝玉他是个浪荡公子的性情,平素里最喜的就是同姐姐妹妹厮闹,以为人间乐事,就止于闺阁之中天真无邪。因此,但凡是涉及人情世故仕途经略之类的……他便皱眉不迭,死不肯听。 宝玉因此看了这两句,心头便别扭起来,只觉得这话刺心,又极庸俗,因此就算这房间再怎么风雅干净,他也是不肯逗留片刻的,只闹着要走。 秦氏见状,心头一凉,她哪里肯放?生恐这小祖宗出去了,自己也在贾母面前没了面子,她了一想,便笑着说道:"二叔不必走,既然不喜欢这里,那不如去我那房间睡罢。" 贾宝玉一听,微微怔住。旁边一个嬷嬷倒是明白人,说道:"蓉大奶奶说笑了,这世间哪里有让叔叔睡侄儿媳妇房间的呢?"秦氏便巧笑着说道:"换了别人自是不能的,可是二叔年小,跟我那弟弟倒是一般的,这些个有的没的规矩,也就不必忌讳着了。"众人才无话。 当下,便领着宝玉去了秦氏房中,进门便扑鼻闻到一股甜香沁人心脾,宝玉便先觉得得意,再放眼一看,见那些陈设布置旖旎风流,正是个闺阁禁地暖玉温香之处,却是他的至爱。当下便乐得说道:"这里好,这里好,我便留在此处了。"秦氏见宝玉欢喜,这才松了口气,便伺候宝玉安歇了,自己才领了小丫鬟出门去了。 且说宝玉睡在了秦氏的房间之中,迷迷糊糊便做了一梦,梦见来到一处似真似幻的所在,忽地见有个酷似秦氏的丽人在前领路,领他到了个朱栏玉砌的所在,见到了个名"警幻仙子"的女子。 这"警幻仙子",便同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又领他见了许多柜子,上面放着的,是些什么"金陵十二钗"的书册,故弄玄虚的……宝玉好奇,随意翻看些许,又读了许多诗文,只是不懂,气闷扔了。 那"警幻仙子"见状,便又带他去听了好些靡靡之音的曲子,宝玉也只觉得曲子哀婉,至于一并奥妙的歌词,听过就忘,更是一点不记得。 "警幻仙子"见这痴儿一一见识了这许多,却丝毫也不悟,亦不开窍,也无法,便带他到一处所在,又引了先前那丽人给他,密教给他诸多不能为人道的言语,要他领略那"云雨"之事。 这"云雨"之事,倒是容易易得的,比先前读那些晦涩难通的诗句好懂的多,当下宝玉含羞且喜,便抱了那秦氏可卿者,两人翻云覆雨,一度春风,不知今夕何夕。 宝玉得了趣,醒来之后,无心赏花,恍惚便只回了荣国府里头去。进了门有丫鬟迎了。宝玉别个不寻,放眼一看,只问道:"袭人呢?" 有个杏眼桃腮,一副伶俐像的丫头就笑,说道:"从早上起来就愣在那里,这会子还没动过窝呢,也不知是怎么了。连二爷去宁国府她都不跟着,实在反了天,二爷也该说说她。" 宝玉情知她说笑着呢,就说道:"好了,想是她不舒服,亦或者有心事,晴雯,你替我去叫她来,说我有事。" 那俏晴雯便答应一声,又看宝玉,说道:"我知道我也是白说,二爷怎么会舍得说她呢……她可是二爷房里最顶力的一个人,我们原也是都比不上的。"说着就一笑,出去叫袭人了。 晴雯出了宝玉房内,见外头栏杆上,软软地伏着一个人,正没精打采地看着面前笼子里一只白鹦哥跳来跳去,纤纤素手里握着一根细草,不停地去逗弄那白鹦哥来啄,自己却木呆呆地,仿佛出神。 晴雯见她的样儿,捂嘴一笑,蹑手蹑脚望那边去,旁边的一个温柔面相丫鬟见了,急忙说道:"小心别吓着袭人姐姐。"晴雯瞪她一眼,说道:"偏你多嘴!" 那丫鬟见状,就也不语。这边晴雯就悄悄地走到袭人身后,忽然一拍她的肩膀,袭人果然惊了一跳,手中的细草落在地上,那白鹦哥闪着翅膀,呼啦啦飞起来,吱哇有声。 袭人回头,望了一眼,说道:"晴雯,你干什么?作死是不是?"虽然这样说,语气却仍是软绵绵的,好似没有力气。 晴雯见状,也不闹了,只说道:"你别不识好人心,里面宝二爷叫你呢,说有要紧事情,你只顾在这里看这鹦哥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鹦哥成了你的主子爷不成?" 袭人听了这话,就叹了一声,慢慢地起身来,说道:"这鹦哥倘若是我的主子爷,倒也好,可惜它没什么福气……" 晴雯听这话古怪,却见袭人慢慢地向内去了,晴雯只疑心她话里有话,然而想来想去又想不明白,只好冲着旁边的丫鬟,说道:"你看看她,虽说比我们在爷面前得脸,可也不能狂浪成这样儿。" 那丫鬟是袭人手下的一号顶用,叫做秋纹,便说道:"我瞧袭人姐姐今日没什么精神,大概是因前几日那场病闹得,她才刚好,你也别太牙尖嘴利的了。"晴雯听了这个,才不说话了。 那边袭人就进了房内,果然见宝玉正坐在床边上,坐立不安的,见了她来到,仿佛天上掉了宝贝下来,急忙把两个小丫鬟挥出去,连连说道:"好姐姐,你过来。" 袭人磨磨蹭蹭,慢慢走过去,似是而非问道:"二爷有什么吩咐?"宝玉望着她,双眼发光,说道:"姐姐,你听我说,我今日在宁国府里头……"就凑过去,在袭人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那警幻仙子所教的勾当,一一说给袭人听。 袭人听了这个,捂着嘴不语,双眼滴溜溜看着宝玉,好似惊了。宝玉看着她,低声说道:"好姐姐,只因我知道你的心意,是最上心我的,我有什么事也向来不瞒你,如今有这样好事,我们不如试着做一做,此中滋味……甚是有趣。" 说着,便凑过来,细细看袭人,只见她面孔白皙,神态妩媚,双颊发红,眼眸低垂着,自有一番欲说还羞的娇态,不由地心旌神摇,伸手抱住袭人的肩,翻身一压,就要行那警幻仙子所教之事。 宝玉正抱住袭人,压在床上,正要胡作非为。忽地觉得身下人用力一挣,那手推在自己肩头,使劲用力一推。宝玉被推开,身子斜斜地倒在床上,赶紧爬起来回头看,只是不解。 却见这边袭人霍地起身,跺了跺脚整理了下衣裳,瞪着宝玉,此刻脸色也变了,咬牙只说道:"好个二爷,你在外头学的这是什么,轻薄龌龊,污秽不堪,如今还要同我试试看,你既然当我是你身边第一个顶用的,就该好生相待,就算我是个丫头,也不能就这样作践,——如今只当我是外面的粉头卖笑的取乐不成?" 宝玉没想到平素乖巧温顺的袭人,竟会说出这话,先前还以为她会默许答应……此刻见她翻脸,一愣之下,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袭人站在地上,又看他一眼,冷笑说道:"我刚才听到了,——原来是宁国府里学来的,二爷年纪还小,竟也不知是宁国府哪一个机灵会做的,教了二爷这样的下流之事,如今我只管去回太太老太太,让她们评评这个理,看看是谁这么下作的,正经事不教二爷一点,却就先教了二爷这些!"说着,狠狠地瞪了宝玉一眼,不依不饶,转身就走。 第二章 装病 宝玉听了这个,汗往下流,见袭人动了怒又走,这才急忙起身下床,赶紧将袭人拦住,面红耳赤,说道:"好姐姐,你别生气,是我错了,原是我一时糊涂,想了那不该想的歪心思,你别气,别声张,算我求你。"百般央求。 袭人见状,才慢慢地消了气,却仍旧说道:"二爷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这究竟是谁教二爷搞三捻七的?太太那边盯这里盯得紧呢,有个差错,我就要第一个被拎出去打死,二爷就算是疼惜我们,也该将那些混账邪魔的主意给丢下才是。" 宝玉见她消了气,自然是千恩万谢,无论她说什么,都一口应了。袭人见他态度倒也软和,才又说道:"二爷日后且不可再提这事,否则的话,无论如何我也要向太太出首去,省得以后闹出事来,太太怨我不上心,我先遭了秧了。" 宝玉急忙说:"好姐姐,你自管放心,我再也不做这混账事就是了。"袭人见他满头的汗,这才微微一笑,掏出手帕子替他擦了擦,说道:"只要叫二爷知道,我也是为了二爷着想,二爷年纪小,天真无邪的只跟姐姐妹妹们厮闹,何等快活,万一就上了这邪路子,以后见了家里头的姐姐妹妹们,难保不生出些绮念来,二爷想想,可怎么对得起她们……" 宝玉听了这个,怔怔出神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谁人,越发脸红羞愧,鼻尖上密密地都是汗,伸手捉了袭人的手,低头说道:"袭人姐姐,原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如此,姐姐只替我保密,别说出去。" 袭人这才说道:"说出去,我这是找死呢。好了,瞧你急的这满头汗。"又安抚了宝玉一回,见他安定了,自己才抽身出来了。 且不说宝玉在里头羞愧难言。只袭人出来了之后,先前在屋内那一番慷慨凛然、聪明果断才去了,双肩一垂,脸上重新露出个无精打采的模样来,看样子倒似乎随时都要人扶着。 秋纹跟麝月两个小丫头,急忙过来,说道:"姐姐,二爷叫你做什么?"袭人见状,便伸出手来,一左一右,搂了两个,借着她们两个的力气向前走,竟似个没骨头的软猫一般。 秋纹麝月只以为她仍不舒服,便急忙架着她来到床边上。袭人就爬上床,在床上翻滚了片刻,嘴里低低小声地呻吟着。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后说道:"看样子果然是疼得紧了,赶紧去请大夫罢。" 旁边晴雯也看过来,见状略微心有愧疚,也说道:"果然不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小丫头去请人。" 一干人急匆匆之时,袭人却抬起头来,说道:"没事,大家不要惊慌,我只是……有一些不舒服,忍忍就过去了。" 晴雯跟秋纹麝月见了,只以为袭人是个能忍的,不肯惊动其他人才如此说,连晴雯都觉得过意不去,说道:"你也别太会做人了,倘若真个儿把身子弄坏了,再怎么贤惠的名儿也是救不回来的。" 袭人叹了一声,说道:"谢谢你,晴雯妹子。"晴雯听她这样叫,倒觉得新鲜,就假意"啐"了一口,说道:"惯常不叫人妹子,如今倒叫起来了,别叫我……"接下来的话到底不祥,赶紧不说了。 袭人却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又在床上滚了两滚,有气无力地说道:"嗯嗯……我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吓得秋纹麝月面色大变,晴雯也吓坏了,呸呸吐了几声,说道:"别胡说八道的,年纪轻轻,就说这些,回头告诉二爷,让他打你的嘴。" 话虽然说的这样硬,却到底心软又怕,急忙过来,将袭人扶起来,抱在怀中,伸手探她额头,又说道:"你们两个呆站着做什么,把那前日的药丸子拿来,给袭人姐姐服,浓浓地弄点蜜糖水来送,那丸子苦的很。" 秋纹麝月两个才去了。袭人软软地躺在晴雯怀里,看着她俊俏的模样,说道:"晴雯妹子,多谢你了。"晴雯本是个刀子嘴,菩萨心,见她这样,就低低说道:"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别理会那些人,谁敢说你的不是,我去骂他们回来,决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袭人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晴雯的手,说道:"好妹子,谢谢你,只是……不用替我出头,免得你又背个厉害的名……"晴雯说道:"我怕过谁呢!"袭人说道:"你不怕是一回事,我可不能叫你为了我而担上这坏名。" 晴雯听了这话,心头一动,低头看着袭人,袭人看她一眼,忽地一笑,说道:"何况我这病,不是身上的病,身上的病早好了。"晴雯似懂非懂,说道:"不是身上的,又是怎样?" 袭人说道:"总之我是好着呢。"顷刻秋纹麝月果然端了药丸子跟蜜糖水来,袭人将那蜜糖水喝了,药丸子却原封不动退了出去 这些小丫头无法,袭人说道:"我好好地歇一会就没事了。你们放心,只先去伺候着二爷,别叫他有个什么就好了。"晴雯说道:"真不知你这人想什么,病的这样,不吃药,又总记挂着二爷,真是主子的命比你自己的更重一些。"话虽如此说,到底也跟着出去了。 剩下袭人一个人躺在床上,见没了人,才叹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我这辈子,做了不少梦,许了多少心愿,还以为穿越成了什么大家小姐,没想到居然是个丫鬟,是丫鬟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叫袭人……为什么不是林黛玉,为什么不是薛宝钗……再不济可以是三春……"懊恼的翻身向下,伸手用力捶打床铺,闷声又说:"偏偏是袭人,袭人,袭人!最讨人厌的袭人!老天爷你把我收回去吧!" 原来这位袭人,却已经并非原来的袭人,这位痛不欲生的姑娘,却叫做花惜,乃是一所二流大学心理系的学生,在一次游船事故中,忽忽悠悠地就穿越时空,竟落到了这红楼梦的世界里。 身为一名大学生,花惜也曾略读过红楼,当中有喜爱的人物,也有憎恶的人物,而提起花袭人同志……就算是同宿舍的室友们谈论起来,都集体觉得这人物讨厌……花惜作为一个正义感超强之人,自然也愤愤不平地曾喷过袭人,说她"虚伪,卑鄙,爬床,害死林妹妹"之类,帽子多多。花惜却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以袭人这个身份,重生在大观园中。 实在是造化弄人,叫人啼笑皆非。 花惜在床上扭动多时,苦恼非凡,忽地突发奇想:"倘若我再死一次,上天会不会又给我一次穿越的机会?" 她想来想去,忽地觉得不妥:倘若下一次不能穿越,彻底死了倒也罢了,但倘若老天妙手一转,叫她穿越到傻大姐身上……亦或者穿越成某个红楼里的老头子,行将就木,老态龙钟……呃,那还真不如彻底死了算了。 第三章 金钏 外头极静,想必是丫鬟们伺候着宝玉歇息了,鸦雀不闻的。花惜在床上翻了一会,脑中浮想联翩,扭动了些时候,到底也累了,便也躺好,不再动弹,只静静地出神。 一边想:幸亏自己并不是独生女……出了事的话,还有个哥哥伺候着爸妈,只希望他们两个,快些把自己忘了就好。想到昔日在现代时候的种种情形,父母爱自己如掌上明珠一般,任凭她是多洒脱的性子,也忍不住埋头又哭了一会。 然而现在却是无济于事的,倘若上天给个准信儿,说是再死一次就能回去,花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可是,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唯一的出路,就是活下去……权当是再一次的投胎为人了,只能脚踏实地的而已。不然又能如何?可是,现在这个角色,却让花惜犯了难。 为着什么呢?原来,花惜在现代时候,是个懒惰的性子,哪里习惯伺候人?在家的时候,爸妈爱护着,家务之类的,都不用她劳动,从小到大,衣裳都没有洗过几件儿……一直到上了大学,离家了,总算是学了些生活本能之事。但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花惜生性慵懒,又怎能一朝就变得勤快起来…… 举个例子:为着这个"懒"字,——那学校里食堂早餐时候做的豆沙包是一流的,每次想起来都会馋的流口水,发誓要吃个够,卯足了劲月余,却一次也没去吃过,只因食堂的豆沙包都是在七点半之前就卖完,而花惜一般都会睡到八点半,这还是早的。何况她又不想麻烦人捎带,于是两年之间,零零总总,只去过三四次而已。 如今叫她做一个贤惠体贴的大丫鬟,早起晚睡,做些伺候人的活计……想起来简直不寒而栗,身为一个习惯了自由散漫的半宅,花惜觉得形势非常严峻。 宝玉这屋里头,加起来也有十几二十个丫头,不算外头的嬷嬷跟小厮。大丫鬟这边,有袭人,晴雯,秋纹,麝月,碧痕,绮霞,下面做粗活使唤着的,隐约记得数上名头来的却是佳惠,茜雪,小红,坠儿,春燕等……其他的还没有熟悉。 花惜不由地痴痴的想,假如这群人是伺候我的,那该多好啊……不由地又是一阵痛心疾首,老天实在不公平的很,她痛恨什么,居然就会安排她是什么,早知道如此,她就去痛恨黛玉宝钗了…… 不过,幸好的是,袭人却是这群人的头儿,花惜一喜,转念一想:这又怎么了,毕竟还是个丫鬟,而且是个卖了身的丫鬟。花惜抱着头,身为一个知道"人人平等"这种基本常识的现代人,这样的身份真是叫人痛苦。 花惜想了片刻,想到,幸好袭人是有家的,好像还有个哥哥,倘若到时候他们家有钱了,可以把自己赎出去,那还算是有点希望,起码会比这里自由许多。想到这里,花惜才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却听得有个声音说道:"还劳烦姐姐你亲自来一趟,袭人姐姐原都无事了的,今天却有点古怪,本想叫太医来看的,她又不肯,姐姐既然来了,就进去劝她一劝。"听着却是晴雯的声音。 花惜怔了怔,急忙躺好了,做闭眼沉睡状。这边,门口上晴雯陪着个圆脸的丫鬟进来,那丫鬟见花惜合着眼睛,就低声说道:"哟,睡着了……"晴雯说道:"金钏儿姐姐来了一趟,怎能不见就走?瞧她也睡不安稳的……先前还在床上滚着呢,必是难受,我看着都……" 花惜听到这里,就顺势睁开眼睛,微微转头,望着那丫鬟,面上喜色微露,说道:"怎么你也来了?" 金钏儿见状,急忙上前几步,坐在床边上,将袭人扶了起来,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十分疼惜,就说道:"你不舒服,索性就躺着,前几日我听闻你病了,也想来看看,不料太太那边事忙,竟分不开身,后来听你好了,我才放心,今日得了空儿,就赶紧来看看你,这又是怎么了?" 花惜说道:"倒是叫你记挂着了,我没什么事,只不过大概是病了一场,气虚体弱的,过一天两天也就没事了。"说着就打量近在咫尺的金钏儿。 却见她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圆的,却很清亮,透出一股灵动来,隐约见几分可爱。花惜心想:"这袭人跟伺候贾母的鸳鸯,伺候王熙凤的平儿她们都是大丫鬟……金钏儿是伺候王夫人的,自然也是跟袭人一等的,她们想必素来交好,所以听闻袭人病了,金钏儿才来探望。" 金钏儿听花惜这么说,便说道:"你素来是个不肯惹事的性子,有什么,也不愿意就惊动人,怕麻烦了别人,惹了什么骂名出来,叫我看来,你也别太如此了,横竖自己身子要紧。"说着,就轻轻地握了花惜的手,攥在手心。 金钏儿本身微胖,她的手肉呼呼,暖暖的,握着花惜的手,感觉软软的很舒服。花惜心底一阵微暖,望着金钏儿担忧的双眼,忽地就想到金钏儿因为宝玉三言两语而投井之事,不由地一阵惊悚。昔日看书也就罢了,如今在自己跟前的,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刹那间花惜心头恨不得拿根绳子把宝玉拴起来,别叫他出去惹祸带累人才好。 先前带金钏儿进来的晴雯此刻已经端了一杯茶进来,闻言便说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嘛,我先前也是这样说的,她竟一点也不听,姐姐来了就好了,正好就劝劝她是正经。——姐姐喝茶。" 金钏儿这才对花惜说道:"你不舒服,就先躺着。"花惜说道:"哪里就不舒服呢,总是躺着,骨头也散了。"便靠在床边坐着。 金钏儿接过晴雯的茶,喝了一口,说道:"她虽然性子好,可要拗起来,你我却是说不听的,除非你们那个——"说着,向着外头一努嘴。 晴雯会意,笑了笑,说道:"那是我们袭人姐姐的命,自然说了话是好使的,我们原都是耳旁风……"说着就捂嘴。 花惜知道她们说的是宝玉,就说道:"嗐,你们别总取笑我,谁说你们说的就是耳旁风了,我是最听话的,你们又都是为了我好,难道我就白白把你们的心意辜负了?只不过你们放心,我的身子没事,我是有数的。" 金钏儿跟晴雯听了,面面相觑,都觉惊讶。花惜又说道:"晴雯,二爷在么?" 晴雯说道:"刚已经起了,又出去了。临去前倒是问了你怎么样。" 花惜眨眼问道:"问我做什么?"晴雯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花惜又问:"那么去哪里了?"晴雯说道:"二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总是坐不住,不是去见林姑娘宝姑娘,就是去了老太太那边了。" 当下花惜也不问。金钏儿又坐了一会,说了些闲话,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去了。花惜要下床相送,金钏儿只不许。晴雯代为送了。 当下花惜便想那金钏儿之事,想了片刻,外面忽地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骂道:"一个个的,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当年宝玉可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们却算什么,如今爷长大了,疏远了我,你们就也跟着狗眼看人低了?" 外头鸦雀不闻的,只有这个声在响。花惜正在疑惑,究竟是谁人在这房里如此放肆。那声却又问道:"袭人呢,怎不见她出来?" 秋纹回答说道:"袭人姐姐身子不好,在里头睡着呢。" 那声音便骂道:"狂浪的小蹄子,越发的没规矩了,我来了她偏又躲懒,什么身子不好,我看是仗着比别人在爷们面前多几分脸面,就故意不来见我罢?" 花惜听了这话说的越发不像了,便急忙起身,想去看看是哪个好家伙在这放肆,没想到刚一动,就看到晴雯蹑手蹑脚地进来,见她下床,就急忙打手势,赶紧过来。 花惜问道:"谁在喧闹?这成何体统?" 晴雯低声,说道:"你怎么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这是宝玉跟前第一个讨嫌的,李嬷嬷呀,隔三岔五就来打搅一番,真是叫人不耐烦,你别理会她,只当她在胡吣就是了……越理会她她越是得了脸。宝玉都嫌她的很,独她自己还不知道,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总惦记着昔日宝玉吃了她几碗奶,以为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花惜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个李嬷嬷,隐约记得一点什么,却并不是很清楚,就说道:"难道就叫她在外面闹?何时才走?" 晴雯说道:"她闹一会儿觉得没趣,自就走了,别理会。" 花惜只好不动。那边上李嬷嬷骂了一会,许是口干舌燥了,便说道:"这桌子上的是什么?" 有个小丫头细声说道:"嬷嬷,是二爷留下的枫露茶。" 李嬷嬷听了这个,喜道:"这个我却是没喝过的,你倒一杯来我尝尝。" 那小丫头刚要答应,花惜忽地想到一件事,急忙高高地咳嗽一声。 第四章 枫露 且说花惜在屋里头听着外间两人对话,忽地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旁边晴雯急忙冲她使眼色,不料外面那李嬷嬷耳朵却灵光,立刻说道:"谁在里面?" 花惜低低对晴雯说道:"别慌,你扶我出去。"晴雯无法,见泄了踪迹,便扶着花惜慢慢出外,边走边低声叮嘱说:"倘若那老货骂你,你只忍着,千万别跟她置气。"花惜转头看着晴雯,笑眯眯说道:"谢谢你,好妹子,你真是有心。"晴雯见她如此,脸一红,说道:"啐,病了一场,嘴巴倒是甜起来了,谁是你好妹子……我也都没有这样好姐姐的……"最后这句,却隐约有些伤心。 说话间,两人出了屋,果然见外头站着一堆人,宝玉房里的丫鬟,除了出外的几个,都聚集全了,当中桌子边儿上,却坐着位穿着黑夹袄衣裳的嬷嬷,年纪倒也不算很大,养的也好,气色都是不错的。 一看晴雯扶着袭人出来,这李嬷嬷就要发作,嘴巴一张,才想说话。却听花惜先开口说道:"我在里头躺着,睡得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奶奶来了,真是该打……幸亏晴雯妹子机灵,进去叫醒了我,不然,不能出来给奶奶行礼,却是我的罪过了。" 她说这话之时,满面堆笑,果然"贤惠温婉",这李嬷嬷一怔,原本骂人的话便说不出,连旁边晴雯也楞的看了看花惜。 花惜的手在她的手上略微用力捏了捏,才上前,向着李嬷嬷身边,婷婷地垂手一站,就好似礼仪小姐伺候领导一样,面带微笑,着实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花惜便又冲着旁边一个白净的小丫头说道:"都还愣着做什么?不伺候奶奶喝茶吃点心?这一壶茶都是冲过了的,又凉,怎能拿来给奶奶喝?我虽不在场,你们也要知道规矩,宝玉是吃李妈妈的奶长大的,老太太见了也厚待着呢。"当下丫头们答应一声,撤茶的撤茶,重换的重换,又有去捧点心果子的。 花惜又故意说道:"只捡那上等好茶来浓浓地冲一碗。" 她这一番做作,言谈,果然李嬷嬷受用,语声也缓和下来,望着袭人,只说道:"我倒是你偷懒,不肯出来……瞧这模样,果然是病了?样貌倒是瘦削了许多。" 花惜说道:"有奶奶挂念着,好多了呢。"顷刻间茶点果子连同好茶都送了上来,李嬷嬷满怀欣喜,见袭人双眼发红,却仍笑容可掬,她被伺候的得意,就说道:"怪可怜见儿的,我原本也不知道你这样懂事,怪道老太太太太素日里只夸你。"伸出手来握了握花惜的手。 晴雯跟碧痕绮霞等听了,便在一边挤眉弄眼。花惜却仍说道:"我做的原本都是分内之事,哪里值当的夸奖,也比不上奶奶昔日带大宝玉那样劳苦功高的,——我伺候奶奶喝茶。" 那李嬷嬷被她左奉承右奉承,不知身在何处,乐陶陶地便喝了茶,吃了点心,也不骂人,心满意足便自去了。 一直到李嬷嬷去了,晴雯等才涌上来,说道:"平日也不见你怎么待见她,怎么今日却一反常态?"花惜便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难道要真的跟她吵起来,何况她的确是有些功劳的,倘若事情闹出去,老太太跟太太那边,也未必会护着我们的。先忍一忍罢了。"晴雯碧痕等才点头。 花惜又看向那茜雪,说道:"方才那一壶枫露茶好好地放起来了么?"茜雪伶俐,说道:"刚已经端着放起来了。"花惜就点头,说道:"你也算是个聪明的,怎么今日就犯了糊涂?她要吃,你便给她吃?可知宝玉是特特泡了这茶,说是等泡了三四回才出色的……他必定是要回来喝,倘若到时候要不到了,吃亏的岂不还是你?" 茜雪脸红红地,说道:"回姐姐,我心下也是为难的,只不过碍于李奶奶的面儿……不敢就忤逆她。怕她再叫着打骂。"袭人说道:"你就不会想个法儿,将这事遮过去?"茜雪说道:"我还要多谢谢姐姐。"袭人看她的样子也忠顺乖巧,就说道:"也罢了,横竖这件事过去了,以后再小心就是了。快把这里收拾收拾。" 众丫头就将桌子上李嬷嬷吃剩的点心果子都收拾了。花惜这才放了心,反身进内。 这些丫鬟们,平日里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宝玉,没有个错儿倒是好,原本跟着宝玉比跟着别人,要有脸面,每个月也有些月钱得。倘若是外头买进来的,平平安安熬到被赎出去,或者年岁到了,主子恩典,或许放人,或者配小子,都是有的。独有一桩,倘若是犯了事,被撵出去……这却是极大的耻辱,因此金钏儿的例子,是宁死在府内也不肯出去的。 花惜依稀记得,宝玉这边,曾经因为一碗劳什子的破茶,平白就将个好好的小丫鬟撵出去了。如今听到李嬷嬷偏要吃茶,她就想到这宗,就赶紧出来,花言巧语地化解了此事。 到将傍晚的时候,宝玉才回来,却吃的有些儿醉,花惜问道:"这是在哪里吃醉了的?"晴雯先前已经去探了,便说道:"同薛姨妈他们吃了一会子。"急忙将人扶了进去。 宝玉仗着几分醉意,放眼看了周围一眼,看到花惜,便说道:"好姐姐,你放心,我是再不敢了的。"眼神迷离。众人不解其意,花惜笑笑,说道:"二爷喝醉了,便又胡言乱语起来。"便叫人去捧茶进来,给宝玉喝了解酒。 恰好便捧了那一碗"枫露茶"来,宝玉嗅了茶香,连连赞叹,果然合意,便吃了半碗,只觉得齿颊流芳,正在此时,外面人说道:"林姑娘来了!" 宝玉欢喜,便起身出外迎接,恰林黛玉进门,见宝玉脸红红地,就说道:"不能吃酒你却偏吃,小心喝醉了!"宝玉说道:"我心里明白着呢,不过是上脸罢了,妹妹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好茶,也来喝一杯。" 林黛玉说道:"你又有什么好茶了?"宝玉便命人沏了茶上来,黛玉低头一看,茶色明红透亮,倒也可爱,便也细细喝了一会子,果然是香气沁人,便赞说道:"这茶却好,是什么?"宝玉得意,说道:"是枫露茶,别处也是喝不到的。"黛玉说道:"夸你一句,你便不知东南西北了,回头我只跟老太太说,难道老太太也是没的?"宝玉笑道:"妹妹要,我自给妹妹送些过去便是了,做什么又跟老太太要呢。"两个叽叽咕咕说了一会话,林黛玉自起身去了。 宝玉喝了会儿茶,心下才明白了些。却也是困倦上来,花惜等就伺候着他换衣裳,压好了玉,一天才安稳了。 第五章 无间 花惜伺候了宝玉睡着,又安排了晴雯在宝玉房内守着,自己才自回房去睡。然而翻来覆去,一时怎睡得着,一会回想往事,忍不住流泪,一会展望前程,又觉得忧虑,朦朦胧胧想了许久才睡过去。 她是个懒惰的性子,前几日只仗着身子不好,多偷些懒,如今可是不能再拿身体当由子,幸亏她很有自知之明,生怕自己早上起不来,一睡睡到大天亮,事先叮嘱了袭人的"心腹"秋纹跟麝月两个,叫她们两人谁先起得早,就谁过来将她唤醒。 这日,果然麝月先起来了,边系腰带边去叫花惜。花惜睡得正甜,还以为是在宿舍里舍友玩闹呢,就说道:"那豆沙包我也不吃了,别来烦。"麝月笑了笑,说道:"袭人姐姐怎么忽然想吃什么豆沙包了呢,想是做了什么梦?" 虽然见她睡得正好,但为了昨日的叮嘱,便狠了狠心又摇了几摇,花惜被推得不耐烦,猛地坐起来,怒道:"找死是不是?老……"一眼看清楚面前是个面容姣好的古代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地把后面"老娘"二字,给咽了回去。 麝月见她发怒,还以为自己用力大了,怯生生垂手站着,说道:"袭人姐姐,我不敢了。" 花惜见状,急忙说道:"说什么呢,我一时睡的糊涂了,又做了梦,原忘了让你们来叫我了,无事无事。"麝月见她恢复笑脸儿,才放了心。 花惜说道:"二爷起了没?"麝月说道:"我刚过来的时候,里面还没动呢,想必没有起。"花惜说道:"那还好,快帮我梳妆打扮。"只因她笨手笨脚,只会拿梳子乱梳直发,至于古代发髻,却是一窍不通,幸亏有这两个贴心人。 麝月跟秋纹两个是最拥护袭人的,当下也欢欢喜喜地替花惜将头发梳理整齐。 这边收拾好了之后,那边晴雯才打着哈欠出来。花惜便同麝月秋纹两个上前,说道:"二爷起了?"晴雯说道:"刚起来呢。"花惜便同两个进内伺候,果然见宝玉仍穿着内衣,外面小丫头捧了水进来,麝月便去接了,放下,宝玉便去洗脸,秋纹拿了干净帕子递给花惜,花惜才拿了递给宝玉,宝玉方擦了脸。 当下麝月秋纹两个,又去替宝玉穿衣,身为一等大丫鬟,花惜便站在旁边,假装内行地不时指挥指挥,偶尔亲自提提衣领,整整腰带之类,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片刻刚整理好了,外面就有人来说道:"回二爷,外面小蓉大爷带着秦相公来拜见。"花惜一听,那小蓉大爷肯定就是宁国府的贾蓉了,至于那秦相公,却应该是秦钟……对于这两位爷花惜也没什么印象,倒是宝玉很欢喜,说道:"终于来了!"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就出去了,花惜看的侧目,却也只好叫两个丫头跟着去了。 且不说宝玉去外面会秦钟。花惜抖擞精神忙了一早上,将宝玉送了出去,才倦怠下来,便想往床上爬,就算是补个眠也是好的。却在这时侯,外面茜雪进来,眼见左右无人,就低低说道:"袭人姐姐,先前我在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碧痕姐姐在跟个脸生的人说话,两个躲躲闪闪的,方才我想起来,那个人却好似是太太房里的。" 花惜一怔,心头名唤"阶级斗争"那根弦儿猛地发了一小声,便拉了拉茜雪,走到旁边,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话不能乱说。" 茜雪说道:"我看得清,才回来告知袭人姐姐的。"花惜又问道:"你可曾听他们说什么了不曾?"茜雪说道:"隔得太远,听不清。"花惜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做得很好,不过此事你千万别跟旁人说,知道么?日后再有类似,就来告知我。"茜雪说道:"我明白的。袭人姐姐放心。"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茜雪离了之后,花惜的睡意也没了,一时坐在床边上,想道:"怎么碧痕这个丫头跟王夫人身边儿的人有来往?难道说她是王夫人放在宝玉身边的一对眼么……岂有此理,明明应该是袭人这个奸角儿上位的……难道还有人想趁机爬到她的头上来么?这红楼里的丫鬟们,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上进心啊。" 花惜扶着额头想:果然当丫鬟也是一门学问,不能等闲视之。然而,活在高科技的现代,花惜曾经认真观赏过《风声》《无间道》等国产巨作——当然,如果你说花惜主要是在看里面帅绝人寰的男主角,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并且她自诩受过无数网络精粹小说比如"回到古代啊啊啊"等熏陶,眼界大开到光怪陆离的地步,这些招数算得了什么,就是那浮云…… 花惜给自己鼓劲:绝对不能丢现代人的脸,嗯……假如有人想用不光彩的手段,踩着自己的头往上爬,那么一定要让她跌得很惨。当然,最好还是别针对到她头上,她可是个懒人,不喜欢弄心机斗来斗去,不过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相安无事的,才最好呢。 当下花惜便暗暗留心碧痕。其实对她来说,除了晴雯,麝月,秋纹这几个比较熟悉之外,碧痕跟绮霞,都很是陌生,红楼里似乎也没提到过她们什么……所以花惜对她们两个的印象也模模糊糊,不过碧痕看来生的很安静,绮霞么,又好像是有些傲气的,只不过不似晴雯那样伶牙俐齿,快人快语的罢了……但是越是这样的越有些可怕,所谓深不可测,胸有城府,便是说的这个。 过了小半个时辰,花惜正在打起精神练习刺绣,针在手指头上都捅了好几下,宝玉在外头还没回来。 又过了片刻,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却又来了,见了花惜,两个人进了里屋。金钏儿才说道:"昨日我见你精神不好,现如今有好东西,拿来给你受用。" 花惜问道:"是什么好东西?"心想难道是什么好吃的不成? 金钏儿看看左右,并没有人,就说道:"前几日我听太太配药呢,有一味是人参养荣丸,对于心脾不足,补血宁神是极好的,太太配好了,也不用,就让我搁起来,我见是有很多呢,就偷偷地取了几丸儿出来,你搁着吃。" 花惜吃了一惊,说道:"这怎么使得?"赶紧也看左右,幸喜无人。金钏儿说道:"若是我自己,我自然是不敢的,不过见你昨日面色实在难看的很,咱们年纪轻轻的,别先亏了身子,横竖太太那边多的是,缺这几个,也看不出来,对你又有好处,我还想什么呢?你快些收起来,这个一天一丸就好,别多吃。小心补坏了。"千叮咛,万嘱咐。 花惜知道要让她拿回去也是不可能的,推推攘攘的,反而更惹人注目,于是赶紧地就收了起来。又说了一会儿话,金钏儿说道:"我是看夫人跟薛姨太太说话,才抽空儿出来的,这会子怕已经说完了,得赶紧回去。"又说了几句叫花惜养好身子的话,金钏儿才放心走了。 第六章 头油 花惜送了金钏儿回来,正巧晴雯看到,便问道:"金钏儿姐姐来做什么?"花惜说道:"她因担心我,又过来看看,说了会儿闲话。"晴雯就瞥花惜,说道:"她倒是有心,比我们却强多了,我们都是薄情寡义的……没个理你的。" 花惜闻言一笑,望着她,说道:"若说没个理会我的,今早上的那碗枣儿熬得梗米粥,倘若不是那有心的特去厨房吩咐了,我又怎能够吃到?" 晴雯听她说破,却不笑,只白了花惜一眼,说道:"你既知道有人是用心的,就好好地受了这份心,赶紧把自己养好起来,——又不肯请大夫来,我倒是怕你再病了,没人替我们受罪呢。" 花惜就喜欢她这份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儿,又看她似笑非笑的,着实可爱,当下便扑过去,探头在晴雯脸上亲了一口,说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是疼惜我的,放心,我已经好了。你那碗粥,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 晴雯被她的举动弄得懵了懵,继而红了脸,说道:"呸,说的甜言蜜语的,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抱着人家就亲,你当我是你主子不成!"愤愤说着,脸上却羞红带笑,本想要挠花惜痒痒,看了她一会,怕她病体初愈,不好大闹,就忍了,只一甩手,不理会花惜,自去外面看猫儿玩耍去了。 花惜高高兴兴回到房内,从箱子里翻出方才金钏儿送的人参养荣丸,数了数,一共有八颗。握在手里,总有些忐忑,虽然金钏儿是一片好心,但这毕竟是私底下传递,何况这些又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吃的……她隐约记得黛玉是吃这个的,果然应该是好东西,花惜举了一颗药丸在眼前看了会儿,到底舍不得吃,而且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了,万一补起来,反而弄得体虚鼻血就不好。 花惜将这参丸包好了,重新藏到自己箱子的衣裳底下去,本想要趁着这安静时候睡个觉,却忽地听到外面嘀嘀咕咕的,似乎有人吵扰,一个说"我明明放在箱子里的",另一个说"谁知道,你自管问那箱子要去",隐隐地不停。 花惜被吵得耳根不宁,她心头诧异,便起身走到门口一掀帘子,却看见小丫头佳惠跟春燕两个,面对面站着,似在拌嘴,不远处晴雯抱着一只猫,冷眼儿看着两个,也没有出声管她们。 花惜便走出来,问说道:"这是做什么,怎么就吵起来?留神叫老太太听见了,撵你们出去!" 佳惠听问,便转过头来,说道:"袭人姐姐,你给评评这个理,我有一瓶子花露油,好不容易得了的,放在柜子里没舍得用,今儿想洗头,却找不到了,前几天我看春燕在我那箱子边上转来转去,定然是她拿了去了!" 花惜见她披散着头发,又挽着袖子,果然是要洗头的,就看春燕,说道:"她说的可是真的?"春燕见问,就说道:"袭人姐姐,我怎么敢?我向来是不愿意用别人东西的,且我又不知道她有那东西,又怎么会想到去偷拿呢,再说了,我拿了又放到哪里去?" 佳惠说道:"谁知道,你藏在你箱子里也未可说……另外,你可以交给你娘老子去呢!" 春燕气道:"纵然我没有那劳什子,也犯不着这么手贱,你若不信,只管去翻,倘若是翻到了,任凭你怎么处置。"佳惠便说道:"我也说过,或许你不敢留着,只传给你娘去了呢。" 花惜见春燕气的满脸发红,眼泪汪汪的,便说道:"别急,无非是一瓶子花露油,哪里得不了,至于吵的这样翻天覆地的,传出去,还叫人家以为我们有多小气呢!" 说着就唤秋纹,片刻秋纹来了,花惜说道:"你去拿我那花露油出来,给佳惠用。"秋纹瞪了佳惠同春燕一眼,答应着去了。 佳惠兀自气鼓鼓的,看着春燕,说道:"不是你,难道有别人?我却只看见你去近过我的箱子。"春燕说道:"倘若是我拿了,就叫我的手烂掉。" 花惜只好分开两个,打发佳惠洗头去了。佳惠也不敢再说什么,便自去洗头。春燕望着花惜,说道:"袭人姐姐,我真的没拿她的。" 花惜只好安慰了她一番,春燕自去了。那边晴雯冷眼看了这场戏散了,才抱着猫慢慢走过来,说道:"你管这些做什么,只叫他们闹去,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横竖老太太还没听见,若听见了,都赶出去,这里才干净呢。" 花惜说道:"好端端地,怎么会丢了一瓶子?"晴雯说道:"谁知道,又或者是她本就没有,故意扯谎,好赚你那一瓶子,也未可知,又或者真如她所说,被春燕偷出去孝敬她娘老子了,也是有的,谁不知道,她那娘老子是有名的刻薄眼浅的呢。我也不管她们谁是谁非的,横竖这样闹不是了局,索性都赶了才好。" 花惜说道:"你就是嘴厉害,她们之中必定有一个是没错儿的,难道就也跟着遭殃?又或者两个都没错,也是有的。我们要分明白才是。" 晴雯冷笑一声,手抚摸着那猫的背,说道:"我也没你那样菩萨心肠,你是好人……这会子我是只看热闹,总之惹得我恼了,再说。"说着,便抱着猫走了。 一会儿秋纹过来,花惜问道:"难道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 秋纹便说道:"姐姐不记得了?前些日子晴雯还掉了一支钗,不过她这人向来是毛毛躁躁的,倘若是掉在了别处,也是有的,偏那一支是她喜爱的,所以她只发了一会怒,也没了局,都不在意。" 花惜听了,点头皱眉,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的水很深啊……" 秋纹奇怪,便说道:"姐姐说什么?哪里的水很深?" 花惜掩嘴一笑,说道:"没什么,我是说井水水很深。"秋纹说道:"姐姐要用水么?"花惜见她动了真,咳咳两声,急忙摇头,说道:"不要不要,我想着回去歇一会儿,被她们两个吵得我心头不安宁。"秋纹急忙说道:"既然如此,姐姐快回去歇着罢。" 花惜点点头,才转身回去。 敢情当这大丫鬟,却好似生活委员一样,还要负责调停工作……花惜慢慢地将身子歪在床上,心头想:"佳惠看来十分理直气壮,那头油必定是有的,春燕看来又十分委屈,不似做作,但那头油却怎地不翼而飞了呢?" 花惜想了许久,不得其法,朦朦胧胧间睡了,睡得却不安稳,竟然梦见自己在现代时候,自己过生日那日,哥哥买了蛋糕,爸爸妈妈准备好了生日礼物,都是自己喜欢的,哥哥工作了,手笔也大,竟送了她一台全新的小本,爸爸也送了块她垂涎良久的手机,乐得她晚上都睡不着,摆弄了半晌电子仪器。 懵懂间,忽地想到这些东西以后都不能用了,顿时十分痛苦,再一想,连爸爸妈妈跟哥哥都不能再见面了,于是越发痛不欲生,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一瞬间整个人似乎缩小成一个小孩儿,抱着大人的腿,叫道:"我不要……" "袭人姐姐……" "袭人!" 几个声音连这叫。花惜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泪水朦胧里,望见跟前围着三个人,分别是秋纹,晴雯跟贾宝玉。 她急忙翻身起来,有些心惊,便说道:"怎么了,都在这儿?" 晴雯担忧说道:"醒了就好了,你被梦魇住了么?刚才只是低低的哭。"贾宝玉上前,说道:"去吩咐厨房,做一碗定神汤来。"秋纹即刻去了,晴雯看了看这模样,也便去了。 这边上,屋里头就只剩下了贾宝玉跟花惜,花惜怔了怔,掏出帕子擦了擦泪,说道:"我一时做了梦,没别的事,无须惊慌。" 宝玉望着她,说道:"好姐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仍旧记着我昨日要做的混账事?" 花惜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顿时怔住了。 花惜不语。宝玉叹了一声,说道:"我说过不会如此了,莫非你不信我?方才做梦里叫的那些话……"花惜情知他误会了,急忙说道:"不是这个,你别多想……我怎会不信二爷,二爷虽说是受了点魔怔,如今已经没事了,我只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小气的只记着?" 贾宝玉听她如此说,才略微心宽,眼睛却圆圆地看着花惜,问道:"既然不是为了这回事,又是为了什么哭?"花惜便说道:"只因我……梦见我做错了事,二爷冲我发了怒……"说着就看了宝玉一眼。 宝玉听了这个,才露出笑脸儿来,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姐姐,你放宽一百二十个心,我对谁动怒也不会对你,你也知道,我是时时刻刻离不了你的。"花惜本来也是故意这么说,一来是显得自己心头也有他,免得他因为昨日之事而对自己有些记怀,二来是转移话题。 宝玉便不走,只守着花惜,闲话今日的趣闻,又说道:"那蓉大奶奶的兄弟,果然是个极好的,长相模样,我竟是给比了下去了。"花惜笑道:"这话我却是不信的,他再怎么好,也比不过二爷。"宝玉绘声绘色说道:"当真是你没见到,你若见到,就不会理我了。"说完便又叹。 花惜只是摇头,宝玉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明儿就要去上学了。" 第七章 参丸 原来宝玉认得了那秦钟,见他"娇娇怯怯,大有女儿之态",就心爱上,便想同他厮混一处,自然是要找个理由的,正巧秦家也正巴着要给秦钟找个好私塾,这秦钟"无意中"说起来,宝玉便留了心,立刻说自家就有私塾,何不一起去? 当下两个一拍即合,那秦钟的姐姐秦氏自然也是乐不可支的。宝玉便同花惜说了。 花惜想:"你要是别总在这屋里头混,我倒是乐得清闲了。"然而心里这么想,面上到底还是作出那犹豫不舍之态,说道:"你惯常在家里头的,忽然出去了,身边儿没个人伺候,万一冷着饿着,该怎么办?"说着就忧愁看向宝玉。 宝玉说道:"好姐姐,你放心,我身边自有小厮跟着,什么也缺不着的。你就放心罢,这段时候且先把身子养养好,我看了才高兴呢。" 花惜微微一笑,说道:"有二爷这样关照着,我早大好了。如今你出去,却要留心着,你当我不知道呢……那些跟着你的,惯常有好处,他们就一窝蜂的上来抢,倘若没什么好的,他们懒得就躲在一边清闲,你这性子又是个不惯争竞的,没得就自己为难。——明日真的出去了,可要留心,要使唤他们的,别不说。我也才放心。" 宝玉见她如此谆谆叮嘱,便点头都答应了,花惜见他倒是听话,便也高兴,又说道:"既然要去,就要打点精神,好好地读点子书,回来的话,老爷问起来,你也好对答,老爷若是欢喜了,自有你的好,也不必像是先前那样如鼠见猫一样的了。" 宝玉便笑,说道:"好姐姐,我都记下了。"花惜看他虽然认真答应,但她却是知道宝玉这一番去读书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本是想再旁敲侧击说几句,转念之间,却又停了,只说道:"我为着担心,所以多说两句,二爷想是烦了?" 宝玉笑道:"我怎会不知你一片为我之意?倘若连这些也烦,我却成了那没心的偶人了。" 花惜见他这样,倒也欣慰。正说着,外面秋纹搭了帘子进来,手中捧着个木盘,端着一碗定神茶。 宝玉亲自端了过来,说道:"我先尝尝。"便低头小小喝了一口,点点头说:"正好儿,快些喝了。"便递给花惜。 花惜本是要接过来,见他双眸低垂,认真的样儿,便一笑,低下头就着宝玉的手,喝了两口。 半晌宝玉见花惜喝了茶,他便又叮嘱几句,便回自己房去了。 花惜又在床上躺了会儿,便把秋纹麝月叫进来,只说明日二爷要去上学,赶紧把他要用的东西都找出来,准备好了,免得明儿早上起来张皇失措的。 秋纹麝月是最得力的,便去搜罗东西,不多时候,宝玉出外要穿用的毛衣裳,大毛披风,手炉脚炉,一应俱全的。花惜看了一番,说道:"把这些炉子等交给二爷跟随的小厮,叫他们配了炭带着。"秋纹答应了,花惜又叫把衣裳都包好了,整理好了这些,才消停。 当晚上却是绮霞在宝玉房内值夜,花惜正想倒身睡,却见外面人影一晃,仔细看,却是晴雯来了。花惜翻身坐起,说道:"大晚上的,还以为你睡了,怎么得空过来?"晴雯说道:"睡不着,就来看看你。" 花惜见她站在床边,就说道:"那地上凉,快上来。"晴雯脱了鞋子,果然也上了床,两个对着头坐着。花惜说道:"怎地睡不着,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晴雯搓了搓手,花惜见她怕冷,就伸出手,也替她握一握,晴雯低头看了看那握在一起的两双手,才又看着花惜,说道:"你实话跟我说,今儿金钏儿姐姐来,是有事呢,还是没事呢?" 花惜一怔,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有事,什么又叫做没事?" 晴雯望着她,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恰似白水银里滚着两丸儿黑水银,说道:"你别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儿金钏儿姐姐进来的时候,我看她微微地捂着袖子,似有遮掩的意思,难道她带了什么好吃的……怕给我们看到,所以才藏着来给你不成?" 花惜一怔,心想这晴雯虽然看似粗枝大叶,没想到眼神竟是这等厉害,她心头震惊,面上却仍旧无事人一样,便说道:"那你便想是什么?若是好吃的,我怎会不给你吃?" 晴雯打量着花惜,忽然说道:"这几日,你倒是同先前不一样了。" 花惜强作镇定,问道:"又怎么不一样了,你倒是说说看。" 晴雯说道:"若叫我说,我倒是说不上来什么……只不过,倘若你还是跟先前一个样儿,今晚上我便不来找你了。" 花惜笑了笑,便靠到晴雯一边,低头看她,说道:"这是为什么?"晴雯见她靠得近了,便推她一把,说道:"无端端过来做什么?"忽地看看周围,见没有人,才又低声说道,"你既然不说,那么我一不问,横竖你心里有数就是了……" 花惜微微疑惑看着晴雯,晴雯望着她,便凑过去,低声在她耳畔,说道:"今儿金钏儿姐姐来的时候,可不止是我一个看到了的。" 花惜身子一抖。晴雯才离了她,又说道:"我既然能看出金钏儿姐姐有些古怪,想必那旁人更是能看得出的,难为你仍然这样无事人一样的。"花惜大惊,这才知道晴雯为什么而来。 当下晴雯说罢了,才说道:"我回去睡了,你好好想想……若是无事倒也罢了,若是有事,你也好警醒个。"说着,便下了床,穿了鞋子,花惜赶紧也下了地,晴雯回头说道:"晚上冷,你就呆在里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别叫人又看见。"花惜点点头才停了步子,晴雯就出去了。 这边花惜回身坐在床上,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箱子,略微沉吟,便伸手托腮,望着那一根滴泪红烛出神。 当夜无话,第二日,花惜早早起身,同晴雯等便伺候着宝玉出门去,又千叮咛万嘱咐,宝玉都一一答应。终于去了。 一直到宝玉出门,众人才都闲散下来,花惜便入了内,片刻,忽地惊叫了一声,而后急急地出了门来,一掀帘子,说道:"你们谁到我房里来了不曾?" 第八章 空城 花惜一搭帘子,皱眉问道:"你们有谁到我房里来过不曾?"外面诸人一怔,便有秋纹麝月说道:"袭人姐姐,我们不曾去过。"众小丫头也面面相觑,说道:"都不曾去。" 说话间晴雯上前来,望着袭人问道:"什么事儿?" 袭人皱了皱眉,说道:"有一件东西不见了……不过,想是我放错了地方,一时记错了。"这当儿绮霞便过来,说道:"袭人姐姐丢了什么东西?" 花惜皱了皱眉,轻轻地叹一口气,却不说。 麝月也过来问道:"是什么呢,姐姐且说说,大家帮着找找,想必就找到了。" 在场的丫头们便都看着花惜,花惜摇了摇头,说道:"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丢了,也就算了。" 回身便进了屋,身后,晴雯第一个便跟了进来,劈头就说道:"到底是丢了什么,别叫我猜中了!"瞬间急得眼红,火星乱冒。 花惜回头,便冲她使了个眼色,这功夫秋纹麝月这两个心腹也进来,而后便是绮霞跟碧痕,一等的这几个丫头都进来了,围着花惜,秋纹便说道:"袭人姐姐,这事不能就这么轻轻放了,前几日才丢了几样东西,算了也就算了,如今姐姐的东西也丢了……哪还了得?" 碧痕也赶着说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姐姐说说,也许我们都见过的呢。——先别忙,怕真是放错了地方忘了。" 花惜转头,看了看门口无人,这才说道:"既然你们问了,我也不瞒……只不过,这事别说给了其他小丫头们知道……她们嘴碎,传出去,指不定说成什么呢。" 绮霞便说道:"姐姐有什么好怕的,丢东西的是咱们,谁说什么不成?" 晴雯这功夫便在边上看着,碧痕也附和绮霞所说。 花惜面有难色,才开口说道:"这事大家都不知,我也不想说的,你们听了,只替我留心,千万别张扬。我才好说。" 几个人急忙点头答应。花惜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原是前日金钏儿来,带了一块绣了一半儿的肚兜,只因她近来忙着,无心弄些这个,就央求我有空给她绣好了。我本不想瞒着的,然而因她是太太房里的人,又怕别人知道了,恐笑话她使唤宝玉的人,何况这是些近身的东西,不好张扬……倘若传了出去,传来传去,指不定是什么样的呢,就只叫我偷偷地绣好了,谁也别说知道。" 几个丫鬟听了,才说道:"原来是这个,怎地竟不见了?"花惜说道:"也是,我因怕别人见了问,就放在了枕头底下,今儿趁着二爷上学,闲了想翻出来绣上一会子,不料就不见了。" 麝月说道:"袭人姐姐可找明白了?"花惜说道:"全都翻遍了,这炕上,柜子里,箱子里……就是没有,这不是奇怪了么?" 晴雯说道:"这事可不奇怪,都发了好几次呢,先前都还添泥抹粉的,我丢了好好的钗子都没人问,这一次你们倒是失惊打怪起来了?" 绮霞便说道:"你省省罢,你素来就毛躁,谁知道你是自己丢了呢还是被人给顺手拿了?袭人姐姐可是有名的稳重,她说丢了,定然是出了事故了。" 晴雯便啐了一口,说道:"放你的屁,这话我却不爱听,我的钗子不是东西,她的肚兜子就要紧起来了?我小心着呢,若是丢了,我自己知道。" 绮霞说道:"我只是就是论事,你要多想,也是法子的……何况她当真就比我们高一头,东西自然也更矜贵着些。" 碧痕却只在一边听着,不做声。 晴雯听了绮霞还嘴,眼睛一瞪,又要开口。 花惜冲着麝月一眨眼,麝月急忙推了晴雯到一边去,说道:"你省省心,如今袭人姐姐也不高兴着呢,何必在这节骨眼上添这一把火。" 花惜才说道:"不是这话,照我说……大家别只顾着吵,万一给老太太那边听到,只以为我们这儿出了事,万一责问下来,大家谁也讨不了好,如今这件事,我们就只暗地里留心查访,今日是钗子肚兜的不起眼的小物件……改日指不定就是什么了,总之都是为了咱们屋里的体面,都别声张出去才是。" 几个人才答应了,晴雯也气鼓鼓地,只在一边不言语。 片刻秋纹麝月碧痕绮霞相继出去,晴雯看人都走了,才上前来,问道:"我问你,当真是肚兜丢了?"花惜看她,说道:"我问你,你当真是生气了?" 晴雯听她问,就说道:"你莫不是又把我那两句话听进耳朵里去了?她摆明了是在故意说我,难道我不发一声的?嘴快说了几句,倘若因此又得罪了你,却是无法。" 花惜掩嘴而笑,说道:"你就是这个火爆不饶人的脾气,我怎会不知?若是生气,倒是你把我小瞧了。" 晴雯见她笑,便说道:"看你这样子,也不似个紧张的,让我猜猜……"说着声音便低下来,说道:"那东西没丢?还是说……" 花惜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晴雯见她如此,气道:"亏我还担着心思,怕你出了事,刚听到的时候,魂儿都飞了,你却无事人一般……我真是是白替你操心了。"说罢,甩袖子欲走。 花惜急忙拉住她袖子,晴雯回来,两人并排坐在床边上,花惜才说道:"我知道你嘴快不饶人,可是却是一片热心肠……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了……"当下,便将金钏儿送丸子来的事情,合盘跟晴雯说了,又说道:"只因我知道你是心直口快,藏不住事情的,所以起初才瞒着你,如今这事同你说了,我跟金钏儿的命,都在你手里。" 晴雯掩着口,看着花惜,想了会儿,点头说道:"你放心,金钏儿姐姐却是好意,倘若我是她,也是会这样做的。只不过,她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这事只像是我能做的,却不像是她能做的,然而既然那药送来了,你就该好好地吃了,养好身子,千千万万别出差错,更别像是今日这般,当真给人偷了去,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花惜便点头,晴雯想了想,又问:"那你今日唱得这又是哪一处?明明送来的是参丸,却说是肚兜,明明是没丢,却说是丢了……" 花惜说道:"你怎地想不通了?嗯……这一出就叫做'空城计'。"说着就哈哈地笑倒在床上。 两个人正闹,外面忽地有人说道:"太太那边来人,说是请花大姐姐去呢。" 第九章 赏赐 花惜正跟晴雯两个低声玩闹,忽地听外面有丫头来,似是碧痕问了声,那丫头便说:"是太太那边来人,说是叫袭人姐姐现在过去一趟。" 屋内两个人听了,急忙起身,晴雯便站在边上,说道:"你既是这个屋里的贵人,也是太太面前的红人,这会子又赶着来叫,还不知有什么好儿给你呢。"说着却又冲着花惜冷冷一笑,转身搭了帘子出门去了。 花惜不理,急忙收拾了一番,她知道王夫人性不喜些妖妖娆娆,花花绿绿的,特意对着镜子看了一翻,见脸上干干净净,穿的也是素净颜色的,整个人清水儿似的,没有一丝儿错了,才出门。 当下花惜便跟着那王夫人房内来的小丫鬟,望着王夫人房内去。 顷刻间穿越屋廊,便到了王夫人住处,丫鬟说道:"姐姐先等一会儿。"花惜答应。丫鬟上门前,就说了,那边的丫鬟才进去通报,顷刻人出来,引了花惜进去。 外间的帘子搭开了,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幸亏是你来了,也可以有说说话的人儿。"另一个就说:"如今孩子们都大了,看得也安乐,咱们也能聚聚,着实是好。"先前那人说道:"我心上也没别的事,如今只关切宝玉一个……" 正说着,花惜进门,却见上位上,金钏儿站在一人身后,那人形容偏瘦,已经是半老徐娘,自不算太美,只不过却有些气质,面上带些笑意,正在看着对面一人。对面那个,却较为胖些白些,一张似天生就笑微微的脸庞,花惜心想:这两人自然是王夫人跟她妹妹薛姨妈了,只不过,两个长得倒大有不同,一个肖是老鼠杰克,一个倒像是加菲猫。 这两人见花惜进来了,便都停了声,看向花惜。当下花惜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这几日她的礼节也学得差不多了,倒是做得有模有样。花惜便毕恭毕敬地,说道:"见过太太,薛姨太太。" 王夫人点了点头,便看着花惜,说道:"袭人你来了。"旁边的薛姨妈便不做声,只是笑着看着。 花惜始终低着头,带两三分的稳重笑意,谦恭说道:"听到太太叫,不敢耽误,即刻就来了。" 王夫人见她打扮素净,行动稳重,言谈恭敬,便有三分欢喜,说道:"我因着宝玉去上学的事,所以叫你来问一声,你可知道,为何他忽然的就想要去上学了么?" 这个花惜自然是知道的,全因为宝玉忽然认识了秦钟,两个"一见钟情",所以才想法儿厮混在一处玩耍罢了。难道王夫人不知的?是了,天下父母心,大概是想要听些自家孩儿奋发向上的好话,如此而已…… 花惜心头想通,又见薛姨妈在场,因此花惜只说道:"回太太的话,二爷近来颇为上心懂事,又因老爷厚望,因此二爷时常就想去读书,学些学问,改日老爷问起来,也好对答,叫老爷欢喜些,也不叫老太太跟太太为他担心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笑意便越浓,旁边的薛姨妈听了,就说道:"我说宝玉是个好孩子,这不是就懂事了么,你先前还只嫌他孩儿气,如今他上学学好去了,你倒又是担心了。" 王夫人说道:"你不知,他好端端地在家里头厮混,我还不担心,他这一学好起来了呢,却才是反常的。" 虽然这样说,到底因着花惜一番话,在薛姨妈跟前颇争了点脸面,便又对花惜说道:"你原是老太太的人,也难为你了,向来照料宝玉照料的极好,今次他知道去上学,也未尝不是你平日里的督促起了效,只不过,宝玉如今出了外面,他身边那些个小厮我又不很放心,问他们,他们就浮皮潦草的应付回答……我就想,叫你就多细心着点儿,倘若他回来之后,看着有个什么不妥,你也好留心,或者来跟我回都好。" 花惜心想:果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只不过宝玉在外面勾三搭四的,她又没有千里眼怎知道端详,就算是真的知道,难道就要来跟她说么……要那样来显示自己的贤惠,怕是死的快了。 心底这样想着,面上却依旧说道:"奴婢明白太太的意思,定然会尽量好好地看着二爷,不叫出丝毫纰漏的。" 王夫人就转头,跟薛姨妈说道:"你看看,我原来说宝玉屋里的这个丫头是极懂事得力的,你觉得如何?" 薛姨妈说道:"袭人向来是极乖巧伶俐的孩子,不然老太太也不会特特的将人给了宝玉了。想宝玉可是老太太心肝上的宝贝孙子,老太太都恨不得伸手护着照料着,既派了袭人,就如老太太亲自照料着一般,自然是天衣无缝的。" 王夫人便闭目含笑点头。 花惜急忙说道:"薛姨太太真是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因知道太太是极上心疼爱二爷,所以也务必要上心一些,不辜负太太老太太的期望就是了。" 王夫人就说道:"我就是喜欢这孩子懂事,不张扬不骄躁,是了,你看她这一身儿,怪素净疼人的,倒让我想起昨日里你说宝钗,她不是也不喜欢那些花儿草儿的么?性子倒是差不多。" 薛姨妈微笑说道:"正是,她生性不喜欢弄些花朵什么的,只喜欢简单素净。" 王夫人点点头,便转头对金钏儿说道:"前日子里我翻检那昔日的衣裳,不是找出两件桃红的?那颜色是极好的,你去取了,赏给袭人。" 花惜急忙说道:"太太,我怎么敢当?" 王夫人说道:"也算是你替我、老太太在宝玉看着有功,你就受了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金大银的好东西,只当我私赏给你的,也没什么敢当不敢当的。" 如此,花惜才答应了,只说道:"奴婢多谢太太恩典。" 那边金钏儿便入内,不一刻取了两件衣裳来,叠得整齐,王夫人说道:"也没有别的事,你便回去罢,好生看着宝玉是正经的,有你在,我也就少操许多心了。"花惜答应了,金钏儿便捧了衣裳上前来给她,花惜略抬头之时,那眼便冲着金钏儿眨了一下。金钏儿见状一怔。 当下花惜别了王夫人,出了门,故意放慢了脚步慢吞吞地走,不多时候,果然听后面有人叫道:"袭人!"花惜回头,见果然是金钏儿赶来了,她才停了步子。 却见金钏儿赶上前来,见左右无人,便说道:"你方才冲我使眼色,可是有事?别是我看错了。"花惜说道:"并无看错,你听我说……"便将事情同金钏儿说了一遍,又说道:"倘若有人问你,你便也一口咬定了是肚兜子,除此之外,再不知其他的。我怕有人问你你不知是何事,才叫你出来。" 金钏儿点点头,说道:"也好,就算有人看到,也只以为是那宗,说起来,宝玉那边,当真还有些你不知的太太的人么,我怎没有见过有人来?" 花惜说道:"你跟我,鸳鸯,平儿他们是一起的,太太自然知道我们的关系,哪里就会给你知道……自然要做的隐秘,这事竟是一点也不能马虎,好了,没别的事了,你且回去罢。" 金钏儿说道:"为难你了,我因一时情急关切,没想到竟有人这样眼睛厉害的。如此,我先回去,你多费心。"花惜说道:"放你的心。" 当下,花惜便捧着衣裳回去了。进了门,秋纹麝月先拥了过来,说道:"姐姐,太太叫你去做什么?"碧痕眼尖,说道:"姐姐怎地拿着衣裳?哪里来的,怪好看的呢。" 晴雯听了,靠在那墙边,探头看了一眼,却又不屑地转过头去。 花惜笑着说道:"是太太恩典赏的。" 那边绮霞手快,立刻就抖开了看了看,果然见是好料子,好手工,一时之间颇为羡慕,啧啧说道:"果然不愧是姐姐,这屋里头也只有姐姐有这份体面了,叫太太亲自赐东西,还是太太昔日里穿的……" 花惜听她说话有几分掩不住的醋意,只当听不到,作出那种温和的笑来,说道:"也不算什么,太太只是为了叫我们尽心伺候着宝二爷,别出什么纰漏才是,以后伺候的好,自然更有大家的赏赐。" 碧痕不语。绮霞却忍不住将衣裳在身上比了比,又说道:"有姐姐在,我们哪轮的上太太的赏呢。" 花惜说道:"瞧妹妹说的……我看妹妹你喜欢,不如妹妹就拿了这件儿去,我原本也不穿这样嫩色的衣裳的。" 绮霞见她这样大方,一怔说道:"姐姐当真?……太太赏给你的,我怎能够……"话虽然说着,到底心爱,手紧紧地捏着那衣裳,不肯放下。 第十章 处置 花惜想得开,这些衣裳首饰之类,无非身外之物,何况她想要的也不是这些,因此就不放在眼里。见绮霞心爱这件儿衣裳,又因此口出嫉妒言语,她就想索性给了她也无妨。 不料刚说完,那边晴雯过来,说道:"什么好东西,就眼红成这样儿?再说了……你爱又有什么用?也不看看,你这身段,能穿的下么?" 众人闻言,一时都偷笑,原来绮霞生的比这些丫鬟们都略高一些……要真是穿这件衣裳,怕是会不合身。 绮霞听了,果然如此,一时脸色泛红,赌气将衣裳放下,说道:"我也没说要,是袭人姐姐说要给我的,你倒是嘴快,必然是看袭人姐姐要给我不给你,才眼红了罢,反说是我眼红!" 晴雯闻言,便冷笑说道:"闭上你的嘴罢,我稀罕这些?我自己的衣裳还穿不过来呢,喜欢别人的?纵然是太太赏的又如何,始终是穿过了的,你们一个个爱的跟宝儿似的,我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份儿上!"说着,捋了捋头发,一转身,自出去了。 花惜望着她的痛快劲儿,在心底啧啧赞叹。 剩下绮霞不忿,便说道:"袭人姐姐,你瞧她指桑骂槐的,这算什么?"花惜便假惺惺地,劝道:"好妹妹,别生气,晴雯素来就是这个脾气,嘴快,心倒是好的,大家一个屋里头,和和气气的最为要紧,别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有些言差语错,被人传了出去,还是我们没脸。" 这功夫,碧痕才说道:"袭人姐姐惯常是这样的温和脾气,待谁都是如此的,怪道太太对你也分外不同。" 绮霞便沉吟,花惜便微笑着说道:"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也没什么。" 当下丫头们就都散了去,只秋纹留下,帮花惜把衣裳重新叠起来,见无人,便密密地说道:"太太叫姐姐去,又赏衣裳,这份体面分外不同,莫非是太太有什么心思了?" 花惜一心只想哄好了王夫人,也没有多想,听秋纹这样说,才一怔,说道:"又有什么心思了,无非是两件衣裳。" 秋纹便说道:"衣裳是小,然而毕竟是太太穿过的……姐姐对宝玉又分外的不同……所以我想,莫非太太是想……"便看着花惜,不再说下去。 花惜听了这个,心头一动,对上秋纹的眼睛,赶紧说道:"太太什么也没说,只赏衣裳,你倒是胡思乱想起来了,何况我们再怎么得脸,也不过是丫鬟而已,只安安分分地伺候好主子是正经,想得太多,反而容易魔怔了。——这话别再说,恐怕给人听了,更不像话了,知道么?" 秋纹见她面色郑重,就赶紧答应了。 花惜见两件衣裳叠好了,便一并放在箱子里去,此刻秋纹也出去了。花惜看了看左右,便在箱子里翻了翻,从一件儿衣裳里找出那昔日的人参养荣丸来,包在帕子里,好端端的。花惜望着这几颗药丸,想来想去,终究觉得留着是个祸害,要想法儿好好处置了才是。 然而要吃的话,一时半会儿又吃不了,这样的好东西,留着是烫手山芋,丢掉却暴殄天物,要送到外头去给袭人的哥哥娘老子,却又担着风险。 花惜翻出一丸来,放在鼻端嗅了嗅,觉得味道还好,试着咬一口,稍微有些甜味,却仍一股子中药气息,虽说是补药,却真不太好吃……然而这里头却是实打实的人参啊。 她勉强吃了一会,只因气味有些熏人,便皱着眉喝了口水,看着剩下那些,微微出神。 当下花惜便收拾了药丸,捂着头,只低声叫痛,很快麝月闻声进来,问道:"袭人姐姐,怎么了?"花惜说道:"头有些疼,无妨,忍忍就好了。"麝月说道:"姐姐,这事马虎不得,不如报上去,传个大夫来看看。" 花惜急忙按住她手,说道:"我无事,只因近来有些烦乱,便不时会头疼一阵,我只问你,你知道不知道,有没有那些一丸一丸,方便的药,可以对镇痛有效的?只因我不想惊动上下人等,所以就寻点丸药来吃吃就罢了。" 麝月想了一会,说道:"我记得上次宝二爷头疼,有个大夫说有些丸药是可以用的,似是给了十几枚……后来二爷好了,也便没用。" 花惜闻言大喜,急忙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大好了,我们谁也不用惊动,只等宝玉回来,跟他说说也就罢了,你出去,静静地找一找,也不用说别的,只说要找上次宝玉用的头疼药丸就是了。" 麝月答应了,便出去,一时晴雯也知道了,当下几个人便从柜子里将那药丸翻了出来,送到花惜跟前,花惜拿了药丸看了看,且喜大小及闻起来味道,都有些似那人参养荣丸。 秋纹谨慎,便说道:"这些药搁了有段日子了,也不知道能用不能用,不如我们再去叫人来配新的。"花惜说道:"好端端地,扔了怪可惜的,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尊贵的人,不如就给我吃了正好儿。"当下便将丸药留了下来。 后来,在无人之时,花惜便将那些丸药捏碎了几丸儿,药渣子之类的就趁着无人,丢在花园的花丛里头,而后便把金钏儿送来的人参养荣丸混在那些头疼药丸里,盛在布兜里,每日吃一粒,众人都知道她头疼要吃镇疼药,哪里知道里面之物已经偷天换日,如此,也不辜负金钏儿一番好意。 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有人搜查也全不怕,何况这搁了经年的镇痛药丸,也只有"袭人"这种贤惠的出水儿的才会去吃,自然也无人觊觎,因此这件事便万事大吉。 花惜办妥了"人参养荣丸"这件事,便开始琢磨宝玉这屋里头的"内鬼"跟"失窃"两件事。前一件事,却要细细地做长久之计,一时半会急不得。而后面这件,花惜细细地想了一会,便想到一个法儿,脑中缓缓过了一遍,自觉地此计可行,便嘿嘿地笑了两声。 花惜正在屋内暗爽,便听到外面有人说道:"宝姑娘来了……"花惜听了,微微一怔之下,想到:莫非是薛宝钗来了?嗯,来的真巧,不过,正是时候。 第十一章 用计 花惜正想法儿要处理宝玉屋里头这失窃之事,忽地便听有人说宝钗来到,花惜急忙起身向外,还未到门口,就见有人掀起帘子,一个脸颊粉粉的美姑娘走了进来。 这姑娘一看花惜,便柔声说道:"我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些了么?"说着,便上来握了花惜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如能说话一般看着她。 花惜一看她言谈举止,这份亲近人的劲儿,就知道的确是薛宝钗无疑,急忙说道:"劳宝姑娘记挂着我,不过是小病而已,如今都已经好了。"急忙将宝钗迎了进来,本是想请她落座的,宝钗却不放人,只握着花惜的手,两个人到了床边上坐了。 坐定之后,薛宝钗又打量着花惜,说道:"果然我见你比先前瘦了些,最近觉得怎么样?"花惜说道:"已经是大好了,姑娘最近可好?" 宝钗说道:"都好,我知道你性子好,不喜欢劳烦人,这病后的人,最紧要的就是休养跟补养,倘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你不便麻烦别人,就只管跟我说,好歹我这里也方便些。" 花惜见她温柔款款地看着自己,一脸体贴入微,说话又是这样贴心,便说道:"姑娘真是上心了,叫我怎么敢当?" 宝钗说道:"别说这些,我知道你是个尽责的,平日里只管照顾宝兄弟去,就忘了自己,我多问一句,你别嫌我啰嗦便是了。" 花惜说道:"倘若我再嫌三道四的,岂不是禽兽了么,怎么会不知道姑娘一片好心。真真感激姑娘。" 宝钗微微一笑,说道:"你也别跟我太见外了才是。"花惜也笑着点点头。 两个坐了片刻,宝钗转头打量了一番屋子,才又问道:"对了,又听闻最近宝兄弟知道读书了?"花惜说道:"正是,今日已经去了义学。"宝钗笑道:"如此倒是好了,我起初听了这信儿,还不肯就信呢。……平日里只顾着玩乐,今日怎么就开了窍了呢。" 两个说了一会儿话,花惜见识了宝钗为人,想来想去,便说道:"姑娘今日来的真巧,我正有件事情要姑娘帮忙。"宝钗说道:"何事?" 花惜低声说道:"其实这是我们屋内的事,倒不好惊动别人,只不过,只怕放着不管的话,日后会闹出更大的事来,反而不好……所以我有心将这歪风刹住。"说着,便将这屋子里有东西丢失的事情同宝钗说了。 宝钗听了,也觉惊疑,说道:"竟然有这样的事?不知你有什么法子要我相助?你只管说就是了。"花惜见她问,才说道:"姑娘,只因姑娘是个稳重的,我也知道大家都服姑娘,所以这话从姑娘口里说出来,自然无人怀疑,我心头的想法是这样的,姑娘且先听听行是不行。" 说着,微微倾身过去,宝钗也将头侧了侧,向着花惜这边靠过来,花惜便细细地在宝钗耳畔说了一番话,说的宝钗不停地点头。 花惜同宝钗两个说完了话,花惜便叫秋纹麝月,两个丫鬟进来,说道:"袭人姐姐,有什么事?"花惜便说道:"去把碧痕绮霞跟晴雯叫进来。我有话说。"秋纹便抽身出外,叫了几个丫头进来。 不一刻三个都到了,见花惜站着,宝钗坐在桌子边上,都不知何故。花惜便说道:"只因我前日丢了东西……刚刚同宝姑娘说起来,不料宝姑娘听了,便同我说可以找出是谁偷拿了的。"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片刻绮霞问道:"不知宝姑娘有什么法子?" 花惜便看向宝钗,宝钗本稳稳地坐着,闻言,便才转过头来,慢慢地说道:"是这样儿的,你们也知道,我家里头有许多商铺,自有那些古玩铺子,是收些天底下稀奇古怪的东西,并咱们地方没有的东西都有收集到手……前些日子,我听我哥哥说,铺子里收了一块奇石,最能验谎儿的,倘若是人说了谎,只要摸一摸它,它就会发出声响,所以又名'真之石'是海外边儿传来的东西,稀奇古怪的很,起初我们都也不信,后来试验了几次,果然是这样的……只要是无辜之人,心底不做贼的碰了它,它自然无声,但倘若是那说了谎话的碰了,它就会发声儿。因此我听到袭人说你们屋内有古怪的事情发生,便想到这块儿石头了。" 晴雯绮霞碧痕等齐齐讶异,然而这话是宝钗这个稳重大方的说出来的,自然又有不同,且天下之事,无奇不有,这物又是海外来的,自然是有些灵通。因此一时都也无话,只痴痴地听着便是了。 花惜才说道:"因此,我就同宝姑娘商量,不如就借了宝姑娘铺子里的这块石头来,验一验我们屋内的这些人,倘若是心里没鬼,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自然真金不怕火炼,倘若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这石头替我们验出来,岂非干净?" 花惜说完之后,晴雯第一个站出来,说道:"果然有这样灵通的好石头,索性就烦请宝姑娘取来,叫我们验上一验,反正我是心里头没事的,又怕什么真之石假之石的,尽管来便是了。" 绮霞也说道:"说的是,反正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自然不怕。" 秋纹麝月并碧痕少不得也跟着附和,这功夫倘若说个"不"字,反而显得心里有鬼所以心虚了,因此都满口答应。 花惜同宝钗对视一眼,花惜说道:"既然大家都觉得这样儿好,那么少不得就要劳烦宝姑娘了。" 宝钗说道:"这不算什么……我也烦那些没事偷偷摸摸的,这还是在自己屋内,倘若是出来屋外做出了这等事,岂不是有损宝二爷并太太老太太的名儿,连你们各位也有些不自在,索性就这样做。" 众丫头听了,都同意。宝钗就说:"事不宜迟,如此我就去取那真之石,稍后便回来。"花惜就相送宝钗,到了门口,宝钗说道:"大的们是没事了,且只敲敲小的。"花惜说道:"姑娘放心,只静等姑娘前来。"宝钗一笑,转身而去。 当下,花惜便又回来,将院子里的其他做杂活的丫鬟,茜雪,佳惠,春燕,坠儿等一共有十几个丫鬟都叫出来,在屋里头,乌压压聚着,一个也不准出去,花惜在上面坐着,秋纹便将方才宝钗说的那一番话明明白白给说了。 众丫鬟听了,面色各自不定,却也无人出声异议。花惜坐着,这功夫倒有几分王熙凤坐镇宁国府点卯的景儿了。 花惜看似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看下去,丫鬟们都垂手站着,神色各不同,花惜冷眼见丫鬟中有人面色有异,她自然心头有数,只不做声。 稍后,果然宝钗来到,手中亲捧着一个红漆描金的精致木头匣子,一看便知极其珍贵的,众人迎了宝钗进来。宝钗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放在桌子上,便郑重说道:"这匣子里的就是真之石了,普天下也便只这一块儿,务必要小心着。" 说完,便自袖子里取了一柄小小的金钥匙,将那匣子上的金锁慢慢打开,匣子开时,众丫鬟都翘首以望,想看看这神奇的真之石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第十二章 宝黛 宝钗将那描金红匣子放下,小心翼翼开了,众丫鬟个个伸长脖子来看,宝钗开了盒子,却见里面,是一方大红的细缎子盖着,哪里看得到? 宝钗便说道:"这石头是怕光儿的,掀开了就不灵验了,因此平时只用红缎子盖着。"花惜便弄鬼,说道:"这正是通灵之物,正有了人性,跟人一般,想人不穿衣裳的话,不也是有口难言的,是以要以缎子盖着,表示隆重才是。" 宝钗便看她一眼,笑着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当下,花惜便忍着笑,咳嗽一声,说道:"这真之石就在这儿了,大家都来试一试,倘若是个做贼的,这石头自然发声,绝不会冤枉了一个。"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忐忑,花惜说罢,便说道:"我是这屋里当头儿的,少不得以身作则,便头一个来。"说着便转过身,微微掀开缎子,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鸦雀不闻。 花惜探手进去摸了一摸,那石头悄无声息。 花惜回头,伸手按着胸口,笑说道:"吓得我的心怦怦在跳,生怕这石头不准,出了声儿。"宝钗说道:"绝不会误认了好人,放心。" 花惜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放心了,——谁再来?"晴雯便说道:"我来!"说着上前,将袖子一掳,掀起缎子,便摸了一把,那石头果然不做声。晴雯得意看了花惜一眼,退到一边去。 而后便是秋纹、麝月、绮霞,碧痕……几个丫头摸过来,可喜这石头都静静地,而后便是小丫头,茜雪,佳惠,春燕……轮番上来,都紧张的面色变了,提着心去摸那石头,见那石头不响,才都雀跃放心,各自欢天喜地的退后。 花惜冷眼相看,却见人丛中有个小丫鬟,不停地抽身往后退,实在退无可退,被旁边的拽住,便说道:"坠儿,你只管往后做什么?"那丫鬟神色惊慌,便站定了脚,犟嘴说道:"我哪里退了?你别胡说。"旁边的便说道:"对了,先前你明明在我之前的,怎地却跑到那后面去了?"纷纷说她,那坠儿红着脸,说道:"我怎么知道,想必是你们忙着看热闹,挤挤挨挨的,就把我挤到后面来了,关我何事?" 花惜在上,便同宝钗交换了个眼神,那几个小丫鬟说道:"既如此,我们就让你先来便是了。省得你委屈。" 那坠儿听了这话,脸色难看如见了鬼怪,然而众人簇拥之下,也不由得她不上前,勉强地上来了,花惜故意说道:"只摸一摸就行了,倘若无事的,它就不会发声,真个儿偷拿了别人的东西,这石头知道,必会发声的……"想了想,又笑着说,"或许会咬那贼一口,也说不定呢!" 当下,那些验过了的都笑嘻嘻起来,十分高兴,独坠儿白着脸,磨磨蹭蹭到了盒子跟前,手抖抖地掀起那红缎子,伸手入内。 一瞬间丫鬟们都屏息静气看着,见坠儿探了探手,那真之石仍然无声。众人才放心,花惜笑盈盈地,说道:"想是没事的,既然如此,下一个。" 剩下的丫鬟们一一上前,片刻之间,提心吊胆的都试验完毕了,这石头竟然从不曾发声过。 晴雯第一就按捺不住,说道:"袭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石头都无声的,莫非咱们这院子里无贼,是从外面来的么?" 碧痕等也纷纷地问。花惜说道:"大家不要忙。"宝钗也起了身。花惜便说:"大家暂且稍安勿躁,只站好了,我有话说。" 丫鬟们便都站好了,等着花惜说话。花惜说道:"现在,便请大家将手伸出来,手心向上。" 丫鬟们不解其意,绮霞说道:"这又是做什么,袭人姐姐,别弄些虚头,耍弄我们才是。" 花惜说道:"我难道是闲着没事做?妹妹伸手,我自有用意。" 绮霞才皱眉,赌气伸手,说道:"罢了罢了,给你看就是了,不疼不痒的,难道这石头竟能在我的手上写下个'贼'字?" 宝钗说道:"这话说得有些意思了,这石头正是会留下字的。"说着就抿嘴,看着花惜笑。 这功夫,几个一等丫鬟的手都看过了,花惜便把秋纹同麝月叫来,说了几句话,两个丫鬟便下去看小丫头们的。 片刻里,已经有丫鬟在叫:"咦,怎地我这手上会有灰呢?"另一个也看了看,说道:"我也有。"纷纷地说,十个里头竟有九个在叫。 秋纹麝月看了一会,便将一人拉出来。说道:"袭人姐姐,她的手是干净的。" 当下,丫鬟们全停了口,都看着那人,只觉得莫名其妙。那被拉出来的小丫鬟却正是坠儿,见状说道:"拉我做什么?那真之石验过了的,没有发声!我未曾做贼。" 花惜说道:"大家都看看自己的手,谁的手是干净没有灰的?" 丫鬟们低头都看,没有一个出声的,竟都有灰。 大家伙儿一头雾水,碧痕便说道:"袭人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的手上都有灰?坠儿却没有?" 丫鬟们很是疑惑,晴雯也说道:"你这人,到底在做什么?"花惜说道:"稍安勿躁。" 此刻宝钗便站出来,说道:"听我说几句话。"丫鬟们便都静下去,只听宝钗说话。宝钗说道:"其实,这块真之石,并不会真的发出声响。" 众丫鬟愕然,宝钗说道:"但它,却是真的为你们这屋里找出了贼。" 说着,花惜便亲自去抱了那真之石的匣子过来,宝钗将红缎子一揭,丫头们都怔了,却见里面,竟是一块黑乎乎的煤石。 宝钗看向花惜,花惜便说道:"大家看清楚了,这并不是普通石头,乃是块煤石。" 晴雯问道:"哪又如何?" 花惜说道:"先前宝姑娘说,摸了真之石,石头遇到说谎的人,就会发声,大家自然都是深信不疑的,对么?" 丫鬟们点头。花惜便又说:"然而倘若是那真正做贼说谎的人,却是不敢摸这石头的。其他的人都摸过了这煤石,手上才沾了灰,那手上干干静静的,自然是没有摸过的……所以,这手上干净无有煤灰的,才是做贼之人。" 此刻坠儿面色惨白,浑身抖个不停。众丫鬟恍然大悟,晴雯走过去,揪住了坠儿的耳朵,厉声问道:"当真是你这贱人偷了东西?你快说!" 坠儿跪在地上,哭道:"姐姐,我不敢了。" 此刻,秋纹麝月两个,便又带了几个小丫头去搜坠儿的地方,果然竟搜出了些珠花儿之类的小物件,立刻有丫鬟认得那是自己的,当下便坐实了坠儿的罪名。 屋里头正在一团热闹,晴雯等便商量着,怎么回了太太,好撵坠儿出去。 这边上花惜便相谢宝钗,宝钗笑道:"多亏是你出的好主意,却谢我做什么,你倒是不如谢谢这石头是真的。……另外,你是怎么想到这好主意的,竟不用搜查众人,便能轻而易举找到正主儿。" 正说着,外面有人袅袅婷婷地进来,说道:"我见外面无人,还惊奇呢,原来都在这里?好热闹……你们却是在做什么?" 花惜一看,却原来是林黛玉来了,急忙起身迎接,说道:"林姑娘,快快里面坐。" 宝钗也起身望着黛玉,笑着迎着她也坐了,才说道:"颦儿你却来的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 林黛玉好奇问道:"什么好戏?"忽然一眼看到了桌面上的煤石,皱了皱眉,说道:"这里放这么大块黑石头做什么?还盛在这样精致的盒子里,这是在闹'买椟还珠'不成?" 宝钗掩嘴地笑,却说道:"却不是'买椟还珠',是'敲山震虎'和'打草惊蛇'。" 林黛玉越发惊奇,当下,宝钗便细细地将前情说了,黛玉听了,便赞,说道:"这一招真是好计策,是袭人想出来的?" 花惜正叫人上茶来,闻言说道:"我哪里会有这样的点子,原是先前二爷跟我们玩闹的时候,无意中同我说的一个典故,我记住了的。" 林黛玉看着花惜,说道:"是宝玉想的?看不出来,他也有这样的好主意。" 花惜立刻大拍马屁,说道:"二爷平常里看似糊里糊涂的,其实关键时候也很是顶用呢。"宝钗听她这样说,便只是笑。独林黛玉不屑一顾,说道:"也不算什么,只是些小聪明罢了。" 宝钗便说道:"先前还说是好计策,如今听了是宝兄弟所出,便成了小聪明了么?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说着便笑。 黛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么护着你宝兄弟做什么?我只随便说说……他原本是个聪明的,出这样的主意,不足为奇,自然是小聪明了。" 第十三章 结怨 宝钗见她强辩,便也不说话,恰巧茶来了,花惜便捧了茶给两个喝。黛玉才说道:"对了,上回子说的那枫露茶,我尝着好,怎么不见?" 花惜急忙说道:"因那茶要冲几次才见色的,又不知姑娘会来,所以就没有冲,姑娘喜欢的话,我便叫人去拿一些,包了给姑娘送去。" 林黛玉点点头,说道:"还是你有心,上次宝玉说要送我的,到底没有见,可见他是个说说就忘了的。" 花惜就说道:"原因为二爷当时喝醉了,所以忘了,我就该替他记着才是,如今倒是我的不是了,我替二爷向姑娘赔罪。" 林黛玉才说道:"别这样,我不过随口说说,难道真的责怪了起来?倒显得我小气……" 花惜又说道:"宝姑娘不知喝过没有?"宝钗说道:"你有心了,我不喝那些,只惯了喝普洱的。"林黛玉便看她,说道:"你就换一换,又如何?若不是好味道的,我能要么?" 宝钗说道:"我也不常喝,就算要回去了,搁着也弄坏了。不如给那喜欢喝的人,才非暴殄天物。" 林黛玉听了这个,若有所思,便点了点头,说道:"那也罢了。" 当下花惜便命人去准备枫露茶。林黛玉又跟薛宝钗说了会儿话,无非是取笑宝玉之类的,两个才又起身。 只因桌上还放着那块煤石头,黛玉便又指着它,对宝钗说道:"这是你的真石头,你何不赶紧带了回去?珍重藏起来?"宝钗知道她打趣,便说道:"青黑如黛,石中出玉,我看这石头却跟你有些因缘关联,却应该是你带了回去才是。"黛玉便"呸"地啐了一口,说道:"是你的东西,少赖我。" 花惜便说道:"这盒子我命人给宝姑娘送到梨香院去,这真之石么,少不得就要当作我们这里的镇屋之宝了,却不舍的叫两位姑娘带走的。" 黛玉跟宝钗听了,也都掩口而笑,黛玉便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宝姑娘大发慈悲,给你留下罢。"宝钗一笑,握了握花惜的手,便同黛玉出门去了。 当日宝玉自私塾回来,丫鬟们迎了进来,换衣奉茶,围着忙个不休。花惜也站在宝玉身边,不时做些整理头发扯扯衣袖之类小动作,表面亲热,实则偷懒。 直待宝玉换了衣裳,喝了茶便坐定,然而那脸色不是很好,花惜细心,便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好似不高兴?别憋着口气,对身子不好。"宝玉见她问,正中心事,便叹口气,将茶碗往桌上一放,说道:"今儿本来高高兴兴去读书的,不料平白吃了口气。" 晴雯正挂衣裳,闻言便转过身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敢给二爷气受?"秋纹跟麝月也靠了过来,宝玉说道:"是学堂里的一些子弟,编排鲸卿的不是,又扯上了我,结果被茗烟知道了,领着几个人去了好一顿闹,我压不住那口气,本也想好好闹一闹出一口气的,李贵劝着,我就暂时压了,只叫那领头的给鲸卿磕了个头便完事儿了,只不过想想,他们编排我也就罢了,竟然说鲸卿的不是,他那样的身子品格,倘若被那些人气出病来,又怎么好,而且义学的那个瑞大爷,又偏向那人,想来实在可恼!" 花惜听了这个,就明白定是因为在私塾里,那叫金荣的子弟眼红秦钟宝玉,便出头挑事儿,宝玉不忿了。 她便甜言蜜语说道:"二爷别多想,出了这等事竟还记着别人,倘若把自己也气坏了,那又如何是好呢?" 她刚说完,晴雯说道:"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难道一味的只是退让才好?反让那些不长眼的势力货以为二爷是好欺负的,二爷若是觉得仍气,不如改日就跟那些嚼舌头的再闹一场,出出胸口这口气岂不是好,干在这里说有什么用?" 她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这功夫当然要有个压火的,花惜便贤惠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别这样,大家一团和气最为要紧呢。" 旁边绮霞也插-进来,问道:"那起头闹事的人是谁?竟然这样大胆,敢欺负到二爷头上来了,名姓二爷可知道?" 宝玉想了想,说道:"他叫金荣,我隐约听茗烟儿说他家里头……却是什么璜大奶奶的亲戚?只不真切。" 绮霞听了,便说道:"原来是璜大奶奶……"脸上便露出一丝冷笑来,望着宝玉,说道,"二爷别理会他们,倘若二爷想出这口气,也简单,我告诉二爷个妙法儿,二爷你只管去跟琏二奶奶说一声就是了,素日里那璜大奶奶什么的,手头缺了,都会去找琏二奶奶,百般央求的……我听了好几次在说呢,如今她家的亲戚倒是金贵起来了,敢惹二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宝玉听了这个,便说道:"真个如此?我正愁没办法教训教训他。" 花惜便劝绮霞,说道:"别总是教二爷做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事,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跟些不相干的小人生气呢。" 宝玉却不敢当面反驳她的话,便说道:"我也知道不该斤斤计较,只不过今儿是我第一次带鲸卿去学堂,平白就被这不长眼的东西闹了个没脸,我的面上怎么过得去?好了……你也别生气,我不过只是说说,难道真的要做出什么来?我只听你的话便是了。"说着,就来善眉善眼的劝花惜。 花惜见他如此,便说道:"真个记得就好了,倘若二爷仍记着这件事,日后在学堂里只做出那种端庄稳重的气质来,学业上也进步,自然会叫那些小人无话说,也捉不到什么纰漏,这才算是大大地争一口气呢,自己压过他们,却不是又比惊动别人接手要强?" 宝玉听了这个,却微微地点头,说道:"是这个理……" 花惜见他略有沉思之色,才笑着又说道:"另有一件事,二爷也不知,今日宝姑娘跟林姑娘都来过了呢。" 宝玉听了这个,才又唤回心神,眼睛一亮,问道:"林妹妹跟宝姐姐来过,做什么?" 花惜说道:"还能为什么?只因为听说二爷今日上学去了,所以都来看看,问我,二爷怎地忽然这般出息了呢。"说着便笑。 绮霞见宝玉不再理会前事,此刻便无趣,退了出去,秋纹麝月也离了,晴雯也出了门,站在门口就说道:"偏她最贤惠,好似吃了亏还要感谢人家似的。我就瞧不上她这左忍右忍的性儿。"甩手进自己房去了。 里头宝玉慢慢坐在床边,说道:"当真如此?我只恐林妹妹说我做样儿,今日去上学之前,也去了她那里一趟,跟她说了,没想到她竟有心,又来看看。" 花惜说道:"这是自然,林姑娘对二爷十分上心,还大赞了二爷一顿,只不过……" 宝玉见她沉吟,急忙问道:"怎么?" 花惜说道:"林姑娘并没有说,只不过是我看她神情,自己猜的,二爷恐怕是不喜听的。"宝玉急忙起身,说道:"好姐姐,你快跟我说。" 花惜这才说道:"我瞧林姑娘的意思,竟是笑二爷恐怕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虽然一时兴头着要去读书,过一两天兴头过了,也就罢了。" 宝玉听了这个,痴痴想了想,便赌气,发狠说道:"平常那些人也都在义学里读书,难道别人做的,我做不到,今日定要叫林妹妹对我刮目相看。" 花惜点头,说道:"林姑娘也赞二爷聪明,倘若二爷真用了心,林姑娘定然会越发欢喜。"宝玉听了,才得意。花惜又说:"对了,另有件事,前日子那些枫露茶,今儿我命人包了一包,送给了林姑娘。"宝玉说道:"当日我吃醉了,一时忘记这件事。" 当下并无他事,花惜就又将屋子里坠儿的事情说给了宝玉,宝玉听了那个法子,很是新奇,只问从哪里听来的,花惜就弄鬼,说道:"二爷真是大忙人,竟忘了么?昔日里二爷说了个典故给我,我就记住了的。" 宝玉出神,说道:"我说的?竟全不记得。"花惜点头,说道:"二爷说是从外头听来的,想必说过就忘了,所以毫无印象。"宝玉虽然疑惑,到底他自己做过多少糊涂事情也不记得,何况这非歹事,却是长脸之事,所以也就罢了。 不料过了几日,正是宁国府贾敬生辰,那边便相请了王夫人,王熙凤并宝玉过去饮酒。宝玉吃了几杯酒,望着王熙凤,便想起绮霞的话来,一时飘飘然的,趁着人不注意,便说道:"凤姐姐,你可知道有个什么璜大奶奶?" 王熙凤正在喝酒,闻言一怔,看向宝玉,说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却是从哪里听来的。"王熙凤何等精明,知道宝玉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说起这个,必然有缘故。 宝玉趁着三分酒意,便把金荣在私塾里胡作非为的事情说了一番,正说着,旁边贾珍之妻尤氏留了神,不免也听了几句,见宝玉说完了,她也说道:"怪道前日那金氏无端端来我这里,虽然说些平常话,脸上却带着不忿,又问我媳妇的事……被我三言两语说过去了,如今想想,她怕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宝玉听了,顿时大恼,说道:"岂有此理,我不说,他反而不依不饶了,凤姐姐你说,哪里有这个道理?"王熙凤听了,心头有数,见宝玉有些恼怒,便急忙安抚,说道:"先别恼,这件事我不知便罢,既然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必然叫你出一口气就是了。"宝玉这才答应了。 第十四章 无猜 话说王熙凤自宝玉同尤氏的嘴里得了这件事。又因尤氏媳妇,贾蓉之妻秦氏病了,她便去看了一番,出来后才想回府,不想竟遇到了个青年子弟,正是那义学塾老师贾代儒之孙,名唤贾瑞的,跳出来将她拦住,言语举止里头,颇见调戏之意。王熙凤何等犀利之人,起初不想同他如何,后来见他厮缠的紧了,心头不由地也动了怒。 王熙凤打起精神,将那贾瑞应付过去。回到屋里,也压不住火,再想起宝玉告的那一状里头,这贾瑞也在其中,且是偏向着别人的,又想起方才贾瑞的种种举止神情,心头厌恶的紧。 丫鬟平儿奉了茶来,见王熙凤面色不虞,便问为何,王熙凤自然便将前事说了,平儿也骂。正说话间,外面又传"瑞大爷来了",王熙凤便冷笑,说道:"这正是猪羊走入屠户之家,一步一步来寻死路呢!" 平儿先前听了王熙凤所说,心头也是诧异,没想到这府内竟然还有人如此大胆,他哪里调戏不得人,竟然敢撞上这有名的"泼妇",当下凤姐儿便同平儿耳语两句,安排要先整治这贾瑞。 不说凤姐儿如何处置贾瑞,只说自宁国府回来后,宝玉果然每日都规规矩矩的去学堂,花惜看他如此,心头也自高兴,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位爷若是表现的好,王夫人跟贾母那边,自然也是高兴的,对她却更好。 花惜高兴了,便越发"尽心"伺候宝玉,甜言蜜语外加大棒交加,时不时又拿出林妹妹来做由子,宝玉是无有不听的,表现极好。 两日后,宝玉自外头来,却有点愁眉不展,花惜见他两日来都欢欢喜喜的,今日必定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便说道:"二爷这是怎么了?" 宝玉见问,才说道:"今儿学里头,瑞大爷病了,也不知怎地,好似极重似的。"花惜一时未曾想到王熙凤那宗事,便说道:"天有不测风云,谁还没有个生老病死的呢,何况只是病着,也应无大碍罢。" 宝玉摇摇头,又说道:"连太爷也无心上课,一团人都扔在那里,只是打闹,学也学不下,吵得人不得安宁。" 花惜这才上心,说道:"怎会如此,没别个老师在么?"宝玉说道:"哪里还有别人呢,昔日太爷不在,就叫瑞大爷看着,如今他病了,两个都没了,学堂里众人跟一群野马似的。" 花惜闻言便气闷,心想宝玉这两天刚要回心转意了,怎么偏遇上这回事,不给力啊……便又打起精神,说道:"不如跟上头说说,再请个老师过去。" 宝玉听了,便摇头,说道:"总之我不去说,倘若我跟父亲说这件事,他的脾气,定先要骂上我一顿。"花惜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以贾政那个脾气,大概不会心急没有老师在,反而会骂宝玉自己不上进,于是在心头暗暗计较。 两个坐了一会儿,宝玉唉声叹气,又说道:"最近宁国府蓉儿媳妇也病了,我前日去见了,果然憔悴的不行,明明是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说着说着,触动心事,就抬起袖子去擦泪。 花惜听了这个,却是心中有数,便在一边看着,说道:"二爷别伤心,怎么好好地说着就哭起来?"就掏了帕子给宝玉。 宝玉擦了擦泪,因说到宁国府,便想到王熙凤,一时恍惚,便说道:"只不过叫我一时感触,另外……今日金荣也没去学堂,原先我以为是偷懒不来,后来却听说是不上学了,不知是怎样。"说着就叹,"我看现在这个样儿,倒像是四面楚歌,萧瑟的很。" 花惜听了,只因不知宝玉跟王熙凤说的那些,所以不觉如何,只见宝玉如此感叹,她就安慰说道:"二爷你才多大,竟然生出这样的感叹来,这些都是命,哪里能是人力所左右的?二爷也别多想这些,想也没有用,最紧要的,就是珍惜眼前人。" 宝玉听了这句,怔怔抬头,看向花惜。花惜对上他的双眸,虽然已经同宝玉熟悉,仍觉得人面桃花,样貌极美,眼睛又是水汪汪的很,竟比个女子还好看三分。真个如宝似玉,也不愧这个名。 花惜一怔之下,就做笑颜,伸手在宝玉面前挥了挥,说道:"二爷想什么呢,想的呆了。" 宝玉双眸怔怔,忽然出口念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要惜少年时……"花惜心头一动,赶紧把喉咙口那痒痒着想要滚出的两句诗给压回去。 正在这时侯,听外面有人说道:"林姑娘来了。" 接着,有人搭起帘子,林黛玉弯腰进来,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宝玉,你又在发什么呆了?" 花惜看着林黛玉美眸流转,便也一笑,拉了拉宝玉,对林黛玉行礼,笑说道:"林姑娘来了就好了,这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黛玉不解,说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先前在说我不成?"花惜抿嘴一笑出外去了,这边宝玉才反应过来,急忙来接了黛玉过去,说道:"妹妹你怎么过来了?我正想着要去看看你。" 林黛玉说道:"我来看老太太,顺便就来看看你,可不是特意来看你的。"说着便扭头而笑,宝玉说道:"妹妹能来就好了。" 两个坐了,林黛玉这才问道:"方才你跟袭人说什么呢?又念那首诗?" 宝玉怔了怔,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只不过解开了一个心结。"说着便握了林黛玉的手,望着她的模样,想到那一句"珍惜眼前人",着实亲热,就说道:"只因我这两天总赶着去学堂,倒是少跟妹妹亲近了,妹妹这两日还好么?外面有些冷,妹妹穿这么点怎么成?"百般的嘘寒问暖,似是要将前些日子落下的都补回来。 林黛玉心头欢喜,偏偏面上仍旧说道:"又不是一年半载的不见,不过是一日两日的,难道就有大变化了不成?——何况也没有那样冷,大家都这么穿着。" 宝玉说道:"妹妹跟别人怎么能一样,你身子娇弱,必须要多留心些才是。"他停了停,就又说道,"何况,那书上不是说——'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便正是此意了。" 林黛玉见他如此拽文,这念起诗经来,倒有几分器宇轩昂之态,便笑道:"真真看出你最近好学起来了,又是吟诗又是引经据典的,果然不凡,倘若真的再用功几日,我看舅母同舅舅就真的好'望子成龙'了!" 因贾宝玉一时想通了心结,高兴之下,便念了两句诗来应景。林黛玉见他轻狂之态,便取笑他,两个嬉笑之时,外面花惜亲自端了茶上来,说道:"先前我们二爷还呆呆地,大有不乐之态,林姑娘一来,这就喜笑颜开了,可见姑娘是要常常来我们这屋的。" 宝玉听了,也忙着说道:"正是正是,袭人说的对。" 林黛玉听了,偏不理会,就说道:"哼,那也要看我愿意才来的……"又好奇问道,"先前究竟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呢?难道还有人惹你不成?" 宝玉见林黛玉问,就说道:"好妹妹,我不是不跟你说,是怕说给你听,你会不喜欢……只因我学堂里,病了一个人,走了一个人,那边宁国府,也病了一个……故而我在这里感叹着呢。" 花惜说道:"二爷就是这样,平常见朵花儿落也要叹上几叹的。"林黛玉想了想,就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横竖是命中注定罢了。" 宝玉就劝慰道:"方才袭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好妹妹,你别往心里头去,只想些高兴之事才好。不然便是我的罪过了。" 林黛玉说道:"那些人我又不认得,我做什么往心里去,你自放心罢了,倒是你……别总看着别人不好自己伤心的,你也要多留心注意着才是了。" 宝玉说道:"多谢妹妹提醒,我定会多留心的。"两个彼此惺惺相惜,宝玉就问黛玉最近身子如何,黛玉说道:"近来身子倒好,只不过常常晚上做梦,睡不安稳,昨儿晚上竟醒了四五次,近天亮才睡了小半个时辰,白日补了眠,此刻才有精神出来呢。" 宝玉便说道:"可是因为太冷了?亦或者最近吃的不好?"黛玉摇头,说道:"不是那些,只是我的心经常惶惶的,不知为何,好似总觉得有事情发生。" 宝玉听了,就发怔,赶紧说道:"莫不是因为我刚才说了那一番胡话所致?"黛玉急忙说道:"休要胡说,你是刚刚跟我说的,哪里有什么相干,什么也望自家身上揽,怎么了得。" 第十五章 变故 宝玉同黛玉两个自在里屋说话,花惜便出了外头,听了黛玉的话正觉得心中有些不好,忽地见外面一个小丫头匆忙跑过来,神色慌张。 花惜急忙叫住了,说道:"乱跑什么?姑娘在这,小心惊了人。"那小丫头急忙行礼,说道:"袭人姐姐,外面有事,我听了正是林姑娘的……"就凑上来同花惜低声说话,花惜一听,也是脸色大变,旁边晴雯经过,见状问道:"在说什么?鬼鬼祟祟的?" 花惜想了想,说道:"你先去罢,只别再乱跑了,失惊打怪的,撞了什么或伤了自己都不好。"小丫头就规矩去了。 剩下晴雯问道:"到底怎么了?"花惜才压低声音说道:"原来她在外面听闻,林姑爷近来重病……"晴雯一时怔忪,问道:"林姑爷?"花惜说道:"咳,你糊涂了,就是盐政林老爷……林姑娘的父亲。"晴雯一惊,低呼出声。 花惜赶紧说道:"别声张,老太太那边自有吩咐。" 却不料里屋惊动了,宝玉说道:"外面怎么了?"花惜急忙说道:"没什么,晴雯被只经过的猫吓着了。"话虽如此说,心中到底难受,想到林如海若是去了,林黛玉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儿呢。 果然花惜所料没错,过了顷刻,老太太那边就来问林黛玉,花惜急忙进内叫了人,黛玉见老太太派人来叫,还以为只平常事,便也跟着出门要去。 花惜见状,赶紧走到宝玉身边,扯了扯他袖子,宝玉问道:"怎么了?"花惜说道:"快跟着去。"宝玉问道:"老太太叫林妹妹,我去做什么?"花惜说道:"你怎么对林姑娘一点儿也不上心?方才她在里头说自己最近神魂恍惚的,恐发生什么事儿,如今老太太传,就算没事,你也跟着去看看,也是二爷一番疼惜林姑娘之意。"又低声说,"别是这两天在外头玩的心野了,就不把林姑娘放在心了?" 宝玉听了这个,急忙说道:"好姐姐,哪里就是那样?是我想差了,我这就去便是了。" 说着,也不换衣裳,急急忙忙就追了两步,赶上黛玉。 黛玉见他跟着,就问道:"老太太叫我,你跟着来做什么?"宝玉说道:"索性也无事,就跟着去看看,不知老祖宗叫你做什么?"黛玉说道:"我怎么知道?"宝玉说道:"咱们一起去瞧瞧。"黛玉便点了点头。 宝玉这一去,便是一个时辰未回,花惜心底有数,却也仍旧派了个丫鬟去探听看看,一刻钟丫鬟回来,说道:"袭人姐姐,听闻那边林姑爷家里派人来,说林老爷病了,要林姑娘回去看,此刻林姑娘哭的泪人儿一般,那边上忙着打点林姑娘回姑苏的事宜,二爷也守着姑娘安慰呢,一时半刻恐不会回来。" 花惜听了,便点点头,先前她叫贾宝玉跟着,也便是这个意思,在黛玉伤心之时从旁安慰着。宝玉这屋内一时寂静,花惜坐在床边,心想:"如此林妹妹就要回姑苏去了,我记得是贾琏相送,想想有点不好,只是贾宝玉年纪小,不能送,不然的话,倒是增进感情的大好机会,也免得他留在府内,日后同秦钟之类搅和在一起,想来实在不爽。"然而想来想去,无计可施,就算她撺掇宝玉跟着去,那边太太老太太也是不许的,事情暴露了,还得连累她自己。 如今花惜只想着安安稳稳自保,在自保的基础上做点其他附加之类的,以身犯险的事,是坚决不做的。 花惜在灯下想了许久,想不出好办法来,便一波一波的犯困,不知撑了多久,秋纹来说道:"袭人姐姐,不如先去睡,我来等二爷回来便是了。"花惜摇摇头,说道:"无妨,你们去睡罢。" 秋纹便答应着出去了,一直过了子时,外头才有小丫鬟说道:"二爷回来了。"花惜赶紧起身迎出去,果然见帘子打起来,宝玉眼睛红红地走了进来。 花惜便迎上去,说道:"二爷怎么了?哪里哭过了不曾?"宝玉呆呆地,过了片刻,忽地张开双臂,将花惜抱住,头垂在她的肩头,哭道:"姑父病了,林妹妹明儿就要回姑苏去了。" 花惜一怔,便想将宝玉推开,然而他这乃是激动之时所为,毫无邪意心思,花惜便伸手,轻轻拍拍宝玉的肩,说道:"二爷别难过了……" 宝玉哽咽着,说道:"先前我说,怎么像是四面楚歌似的……你叫我只珍惜眼前之人,我正要珍惜,这眼前之人,也便要离开了,叫我如何是好?" 花惜急忙说道:"二爷快别这么说,林姑娘只是离开一段日子,并不是长久相离,跟那些却是不同,二爷何必又这么沮丧。" 外面晴雯同碧痕几个听了声响也进来,见状,都来围着问,说道:"二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又哭?"宝玉这才慢慢地起身,放开了花惜,双眼兀自满是泪,说道:"林姑父病了,林妹妹明儿要回姑苏了,我这心里,好生难过。"又说道,"林妹妹身子本就不好,这样一去,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儿呢。"说着又擦泪。 花惜说道:"我劝了一会儿,他仍旧这样,你们快来劝劝。"碧痕同绮霞先上前来,温声细语安慰,晴雯站在边上,说道:"二爷这样担忧有何用,倘若真的记挂林姑娘,不如就跟她去一趟。" 花惜转头看向晴雯,心头叹道:"好个晴雯丫头,真敢说啊……" 宝玉听了晴雯的话,便一呆,也停了泪,碧痕绮霞正在安慰,绮霞的帕子还在宝玉的脸上,闻言也都怔住,碧痕先说道:"这话说的容易,却怎么能够,还是别瞎说了,没得叫二爷多想。"绮霞也说道:"这千里迢迢的,二爷年幼,又从未出过门,这样跟了去,哪里会妥当?老太太跟太太也是不许的。" 晴雯哼了一声,说道:"既然要做,哪里就管那些,我不过是看二爷在这里只是哭,就说说罢了,要真的不舍的,自然是要跟了去的,空口说说有什么意思?" 宝玉闻言,霍地起身,说道:"这话说的对,我原本心头就担忧林妹妹一个人上路,不如我也跟了去,那不就成了?"他听风就是雨,便要往外走,嘴里嚷道,"我这就去回了老祖宗,我也要跟林妹妹去。" 花惜见状,急忙说道;"快拦着二爷,别叫他去。"旁边绮霞跟碧玉,秋纹同麝月赶紧上来拦住。 第十六章 决心 宝玉听了晴雯提醒,便要去回贾母,花惜见状急忙叫人拦下。晴雯兀自在说道:"拦着做什么,他去也是白去,难道老太太真的会许他去不成?只是闹一场罢了。" 花惜拉她到边上,就低声说道:"虽说如此,到底不太像话,你少说两句,真的惹他去了,闹一番,回头太太问起来宝玉怎么会想这样,到底谁吃亏呢?"晴雯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怕什么呢,二爷原本也不是闹了一回两回了。"花惜说道:"横竖你只先别说了。" 那边上,绮霞秋纹她们还在围着宝玉劝,花惜就温声说道:"二爷,如今也已经晚了,你去了那边,老太太必是也睡了,难道还要再惊动起来不成?不如先安歇了,等明儿早起再说。" 宝玉是最听袭人话的,听了这个,又觉得是个理儿,也就不闹了。 那边碧痕绮霞他们才出去,秋纹麝月并晴雯也走了,宝玉坐在床上,仍旧发怔。花惜见无人了,才走过去,叫道:"二爷?" 宝玉正在生闷气,见花惜叫他,就闷闷地问道:"袭人姐姐真个儿也不愿意我跟着林妹妹去?"花惜说道:"二爷,人多嘴杂的,怎么说话。如今你听我说,不是我不叫你去,只是……这事情要做,也要有个章程,你这样冒冒失失去了,倘若惊动了老太太安歇,一恼之下,原本想许你去,也就不许你去了,不如咱们细细地想个法子,最好能叫老太太跟太太答应了的,有了准备再去,岂不是好?" 宝玉听了这个,顿时眼睛发亮,伸手握住花惜的手,说道:"好姐姐,当真如此,你真是最知道我的心意,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不成?快说给我听听。" 花惜说道:"二爷别急,林姑娘平常都夸二爷你聪明,二爷只也细细的想想就是了,林姑老爷病重了,林姑娘不好受,老太太自然也不好受……二爷只想,怎么才能安抚老太太的心,将那得体的话,说几句……" 宝玉闻言沉思,片刻点头说道:"只恨老祖宗疼我,平常不许我离了一步,这路途遥远,果然她是不会轻易就许我的。" 花惜说道:"二爷想的不错。"宝玉又说道:"可是林妹妹孤零零一个人,虽然由哥哥去送,但到底多有不便,倘若我陪着,在她不快之时,也可说笑开解,何况我也一直想看看,林妹妹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间仙境之处,才能养出妹妹那样儿的人呢。" 花惜笑着说道:"快别说这个,这个二爷就留在心里好了,倒是前一段话,听起来还有些意思。" 宝玉想了想,就说道:"那么,我只跟老祖宗说,体恤林妹妹,所以要陪着,又想去见一见姑父,如此之类?"花惜摇了摇头,说道:"如此干巴巴的说,听起来叫人不能动心,自然是说不服太太跟老太太的,二爷再斟酌斟酌。" 宝玉焦躁,说道:"那样我岂非就去不成了?罢了罢了,索性我谁也不说,明儿个就偷偷地钻到那队伍里头,就随便找个箱子柜子的藏着,也不由得他们带不了我去。" 花惜听了这话,噗嗤一笑,急忙又说道:"二爷,你别赌气。在老太太看来,第一,二爷的身子最重要,老太太又极爱二爷,第二,在太太看来,二爷是太太毕生的指望,三,在老爷看来,二爷将来却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叫我看,二爷只找这三方面的可心的理由来说,不愁他们不答应的。"她顿了顿,又说道,"何况,倘若真个儿不依,二爷就拿出那杀手锏……"凑到宝玉耳边,唧唧喳喳说了几句,末了说道:"只是,要是有人问起二爷是打哪听来的这个,二爷可要咬紧牙关,别把我们供出来才是,不然的话,给太太知道了,那就大不好,日后恐怕连我想见二爷也是难得。——所以方才当着她们的面儿,我才把二爷拦下了。" 宝玉听了花惜的点拨,急忙点头,说道:"好姐姐,我明白了,你叫我好好地想一想。"宝玉自小到大,从未自己独立自主做一件事情,平日也只在京内转悠,如今想到或许要出门,且同林黛玉一起,一时之间怎能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热血涌涌,到了早上,天还朦朦亮,他便翻身下床,叫了丫鬟进来,换了衣裳便出门。 宝玉先去找林黛玉,进了里面,不敢高声。紫鹃接了,宝玉小声问道:"林妹妹醒了还是睡着?"紫鹃说道:"姑娘哪里能睡,一夜揪着心,那眼泪一直没停过。"宝玉听了这个,紧走两步到了里面。 黛玉正坐在床上垂泪,没想到宝玉会在这时候来,顿时也一惊,急急擦泪,说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宝玉上前,扶着林黛玉叫她靠在床边,才说道:"我担心你,就来看看,对了……昨晚上我想了一夜,就想到一件事,你听我说……" 说着,就跟林黛玉讲了自己想要跟她回姑苏之事。 林黛玉听了,一惊之下,看着宝玉,问道:"你要跟我去?可是……不成,老太太那边,必定不会许你的。" 宝玉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宗,然而叫妹妹你自己回去,我又怎么放心?姑父又病了,就算妹妹你自个回去,我也要牵挂,寝食不安的,究竟叫我陪着你走一遭才是正经。" 林黛玉听了这个,暗暗触动,便又垂泪,说道:"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宝玉说道:"我不对妹妹好,又对哪个好呢,我统共就一个最亲的妹妹。"林黛玉听他这样的糊涂话,就带泪而笑,说道:"你瞧瞧你,却是傻了,这话叫别人听了去,定要笑死了你。" 宝玉握了握黛玉的手,说道:"好妹妹,你别伤心,横竖我陪着你,我这就去见老太太,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好,总要让我陪你去的。"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如此自主决绝,连黛玉也看的惊了惊。宝玉说完了,就又说道:"早上寒气重,我知道你伤心,定然不爱吃饭,但是好歹叫他们熬一碗粥喝着,不然的话,回去路上,受不住会病的。" 黛玉见他如此细致入微,心头十分感触,说道:"行了,我知道了,有你这样想着,我难道还会慢待了自己不成,你自去罢,只是……" 宝玉问道:"只是什么?" 黛玉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恐怕我是多心了,你这一去,要是成,也还罢了,要是不成,岂不是就同先前咱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扔那玉一样了?都是为了我……看在这些缘故上,想必老太太跟舅妈是不会喜欢的。"说着,就转头看向别处,担忧着,楚楚可怜之态。 宝玉听了,就说道:"不喜欢什么?怎么说,老太太也是最疼你的,何况她也知道我对你好,难道还会说什么不成?这件事,只求老太太答应了,老太太许了,母亲定然也不会说什么,好妹妹,你放心……我定会……"宝玉先前还心怀忐忑,如今被林黛玉说了这几句话,顿时激的心头起了意,说完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林黛玉目送他离开身影,身后紫鹃进来,说道:"姑娘,二爷这样天不亮就跑了来,是做什么呢?"林黛玉想了想,说道:"他总是这样的……听风就是雨,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要跟我一起回姑苏……"紫鹃一听,很是欢喜,说道:"真个儿如此?我正愁姑娘一路上辛苦烦闷,倘若二爷跟着,倒是好……解了多少闷。" 林黛玉一笑,说道:"他只是说说,还不知怎样儿呢,倘若老太太不许,他也就白做了一场,先别高兴……再者,我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去的时候,也便一个人就成,哪里管这么多……辛苦烦闷,捱着也就过了,——难道他会陪我一辈子?" 说到最后,便皱了眉。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人说道:"宝姑娘来了!"林黛玉一怔,紫鹃赶紧出外,果然见宝钗一身装扮整齐,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正迈步走了进来。 林黛玉一见,就想要下床,宝钗紧走两步,到了床边,说道:"别动。" 林黛玉只好坐住,转头看宝钗,问道:"你怎么来了?"宝钗说道:"我知道今儿你要启程回姑苏,特意来看看,怎么,看你这副样子,想必又是一夜未睡?" 林黛玉点了点头,眼角泪光未干,宝钗叹了口气,说道:"你倒别先把自己的身子弄坏了才好,那头只是说病了,想必是小恙,不过回去看看就罢了,又伤什么心呢。" 黛玉垂泪,说道:"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我倒是后悔来了这个地方……连父亲病了,都不能即刻回去侍奉。" 宝钗便点头说道:"你想的太多了,'父母在,不远游'说的是没有错,但下面还有一句,你怎么不说——'游必有方',如今你是到祖母家里,不是外人家里,休要多心了。" 黛玉拭了泪,又叹道:"我多心,你却有心了,竟还能来看我。叫我说什么好呢?"宝钗说道:"我有心,却不及别人,方才我来之时,看到一个人匆匆出去了,这样早,吓了我一大跳,细看却有点似是宝玉,真个是他么?" 黛玉见她看到了,便点头,说道:"就是他。"宝钗问道:"却不知宝玉这么早来做什么?难道也是来探望你的?"黛玉想了想,就说道:"说来古怪,他忽然巴巴地跑来,说要跟我去姑苏呢。" 宝钗听了,怔了怔,说道:"宝兄弟真的这样说?"黛玉点了点头,说道:"他就是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如今去回老太太了,我看……多半是要被训斥一顿,驳回去的。" 宝钗想了想,点头叹道:"我还以为宝兄弟比我有心,却原来还是低估了他。——这倒是未必,你也说过宝兄弟是个聪明的,平素虽看来糊里糊涂,但他要是真想做什么事,也未必不能成的。" 第十七章 转机 宝钗安抚了黛玉一阵,便说道:"你歇着,我去前边儿看看……"黛玉说道:"你去干什么?"宝钗说道:"我也好奇宝玉会怎么说,等我看了,回来说给你知道……"说着,抿嘴一笑,便起了身,黛玉便叫紫鹃来相送了宝钗出去。 且说宝玉一路盘算,到了前头,此刻已经天亮,宝玉入内,见里面丫鬟婆子站着,便问:"老祖宗起了没?"正鸳鸯出来,见状就接了过去,说道:"二爷今日怎么这么早的?"宝玉说道:"鸳鸯姐姐,我特地有事来找老祖宗,可起了?" 鸳鸯说道:"刚起了,正准备早饭呢,二爷既来了,不如陪着老太太一起吃饭。"宝玉哪里有心思吃饭,想了想,便说道:"饭等会儿再吃,我可有一件等不得的事情要求老祖宗同意。"鸳鸯见宝玉说的认认真真的,乃是前所未有的正经,就问道:"不知是何事?这么着急的?"宝玉说道:"鸳鸯姐姐,昨儿你也知道我林姑父病了的事情了吧?"鸳鸯点头,说道:"所以今儿琏二爷要带着林姑娘回姑苏去探病呢。" 宝玉便说道:"正是这个,我想跟林妹妹一起去姑苏。"鸳鸯听了这个,唬的呆了一呆,才说道:"我的爷,你是开玩笑呢?还是认真的?"宝玉说道:"姐姐看我像是玩笑话么?"鸳鸯看了宝玉一会儿,便摇头,说道:"不成,不成。" 这鸳鸯自小便伺候在贾母身边,是个最懂老太太心思的,宝玉听了这话,便一急,说道:"怎么不成呢?"鸳鸯就说道:"二爷,你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多着紧二爷,恨不得时时日日就留在身边儿才好,这两天二爷去学堂,老太太虽然当着二爷不说,私底下对我还常常地念叨,怕二爷冷了饿了,或者闹了事吃了气之类,如今二爷说要去姑苏,老太太定是不舍的,肯定不依的。" 宝玉赶紧拉住鸳鸯的手,说道:"鸳鸯姐姐,你是最懂老祖宗心的,我也知道你说的在理,然而我这一番是下定决心要跟着林妹妹去姑苏,看望一番姑父的,你好歹也给我出个主意。" 鸳鸯便摇头,说道:"二爷还是别说,小心老太太恼了……我若出主意,连我也搭进去。"宝玉跺脚,说道:"怎么我第一次想要出个门,见识一番,就这么多人说不成呢?" 鸳鸯见状,就安慰说道:"虽说林姑娘会离开,不过隔一段日子也就回来了,二爷只忍一忍。"宝玉说道:"既然姐姐不帮我,那么我自己去说!"发了狠,跺脚便向内冲。鸳鸯一见,急忙将他拉住,说道:"二爷别去!" 两人一番拉扯,里面贾母已经听了声响,便说道:"是谁在外面,怎么我听着是宝玉的声音?"鸳鸯见状,无奈,只好松了宝玉的手,说道:"老太太,的确是二爷来了。" 贾母闻声甚喜,说道:"快叫他进来,外面冷,小心冻着。"宝玉便瞪了鸳鸯一眼,迈步进去,叫道:"老祖宗。"上前行了礼。贾母见宝玉来到,果然欢喜,宝玉行礼罢了,就拉过去,靠在身边,说道:"今儿怎么这么早,正好和我一起吃饭。" 宝玉说道:"老祖宗,我来,是为了一件事,想要老祖宗答应。"贾母见他认真,便笑道:"是什么事?说来听听。"鸳鸯进门,听到这话,就使了个眼色给宝玉。 宝玉本张嘴欲说,见状眼珠儿一转,便说道:"我只怕我说出来,老祖宗不喜,又或者,会叫父亲来打我一顿,也未可知。"说着,就做出那等可怜兮兮之态,半低着头,委屈看着贾母。 贾母见状,便又是喜欢又是疼惜,笑道:"你这孩子,也学会坏了,居然就先说条件来了。好了……我答应你不恼就是了。"又转头,对鸳鸯说道:"你看看,被他父亲给吓怕了,平日里我虽然有三言两语,说不听他,就说要他父亲来亲自打他教训,但不过只是随口吓唬他就是了,怎么就当了真?"鸳鸯也笑着说道:"二爷是个实心人,自然是当了真的。" 贾母点头,说道:"可怜见儿的。"说着回头过来,望着宝玉,问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宝玉见状,才微露笑容,说道:"此事是有关林姑父……" 贾母一怔,说道:"怎么会提到林姑爷呢?"宝玉说道:"实不瞒着老祖宗,我素来听闻林姑父探花郎出身,才名冠天下,是个有名博学的才子,父亲都曾经对林姑父大加赞赏。" 贾母闻言,频频点头,面上带笑,自然也觉得自己这个姑爷非常的好,当初贾敏嫁过去,也是风光一时……顷刻贾母便想了无限当日情形,然而如今却是物是人非,贾母便又叹说道:"只可惜你姑姑去的早了……唉……" 宝玉也叹了口气,说道:"姑姑虽然去得早,幸亏还有林妹妹在,老太太见了林妹妹,就如见了姑姑一般了,也难怪老祖宗疼林妹妹。"贾母闻言,便微微带笑点头,说道:"说的好,不过我疼你林妹妹,也还疼你啊,你却不是因为这个,而吃你妹妹的醋了吧。" 宝玉急忙摇头,看着贾母面色,便又说道:"自然不是那样儿,老祖宗疼林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因父亲常常骂我没用,有时便拿出林姑父来说,是以我向来敬慕林姑父为人,常常地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见一见林姑父,就算能够学会他的才学之万一,也算是受用非凡了,如今听说了林姑父病了,老祖宗你叫林妹妹回去探望,我这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顶着似的……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给我想明白了。" 贾母听着这一番,倒也合情合理,见宝玉说到最后,她便不解,问道:"为什么我听得糊涂,宝玉你想明白了什么?"旁边鸳鸯大气不敢出,只盯着看。 宝玉见状,便认真说道:"老祖宗,我想着,这一次我也要同林妹妹一起,去一趟苏州,拜会一番林姑父。" 这话一出,贾母顿时惊了一惊,双眼看着宝玉,半晌才说道:"不成!" 贾母说不成,旁边鸳鸯便看向宝玉,想见他如何反应,却不料宝玉并未着急,也并无先前在外头时候那种焦躁之态,却说道:"我就知道老祖宗不会许我去的……"叹息摇头,面露忧色。 鸳鸯见宝玉如此之态,倒是大出意外,心底暗暗称奇。连贾母也有些不明,望着宝玉,见他如此,便说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来跟我说?去苏州路途遥远,我又怎么放心?你娘又怎么放心?你别一会儿上了心来就胡闹,还是安分地留在府内的好。" 宝玉闻言,就说道:"我也知道老祖宗是担心舍不得我,故而不会叫我去……"说着,就低下头,伸手揉了揉眼睛,说道:"然而我若是留下,老祖宗自然是安心,我却是不能安心了。"贾母说道:"这个孩子,你留下来,又怎么不安心?"宝玉说道:"一来,让林妹妹自己孤身上路,我不免会记挂,二来,我只想着要见见林姑父,倘若这回不见,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贾母一震,说道:"宝玉,胡说什么?"宝玉抬头望着贾母,认真说道:"老祖宗,林妹妹不在此,我便说了,我细细想了,林姑父是个清高好强之人,又爱惜林妹妹,倘若不是病重的厉害,又怎会劳师动众的特意来告知林妹妹,要妹妹一路风霜的回去?是以我只怕这次不见,日后再不得见了。" 贾母闻言,便沉吟不语,双眉微皱。旁边鸳鸯听了这话,也是一惊。 宝玉又说道:"我也不怕吓到老祖宗,倘若林姑父有个万一,我只怕林妹妹那般娇弱的身子,会支撑不住。" 贾母双眉紧锁,长久不语。宝玉张开双臂,将贾母抱住,撒娇说道:"老祖宗,我知道您疼我,也疼林妹妹,正是一般轻重,不偏不倚的,您不放心我出府去,难道就放心林妹妹么?何况,我虽然从未曾出过京,但好歹也是个男子,难道反而连林妹妹那样娇怯的人也比不上了?我心底知道老祖宗是为了我好,只是我近几日读书,颇有进益,记得有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父亲时常对我耳提面命的说,只为我不长进,如今机会在此,老祖宗只管放心大胆叫我出去走着一遭,无惊无险的回来,对林妹妹也好,岂不是一举两得?" 贾母听了之后,目光一转,看向宝玉,此刻也不似先前那样摇头反驳,却说道:"玉儿,你今日说的这些个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然而却又有几分道理,在这府内,我的确是格外疼惜你些,你便是我的心头肉,只为你从不曾吃苦,也不想你出去乱闯……你说的虽然有理,但……" 宝玉便说道:"横竖还有链二哥哥跟着,又能差到哪里去?老祖宗你只管放心,父亲常说我百无一用,只借着这次机会,也算是出去历练一番,父亲若知道,也会宽慰,将来真的出息了,也不枉费母亲、老太太一番疼我之意。" 贾母望着宝玉,越看越爱,十分不舍,只说道:"纵然我许你去,你父亲却只以为你又要出去玩闹,却也不会准的。"宝玉陪笑说道:"老祖宗,你向来在父亲面前替我当下多少灾劫,如今,只对父亲说我要去姑苏探望林姑父,听他的教诲,学他的人品才学,父亲又能说什么?" 贾母点点头,最后叹道:"玉儿……你,也快长大了。"轻轻一叹,不知是欣慰,或者怅惘。 第十八章 临行 贾母抬手摸摸宝玉的头,点头赞道:"我的玉儿也快长大了。"宝玉见状,便将脑袋蹭到贾母怀里去,说道:"别说我现在还没长大,就算真个儿大了,也一样是会在老祖宗跟前逗老祖宗开心的。"贾母甚是欣慰。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说道:"宝姑娘来了!"却见宝钗自外面进来,走到贾母跟前行礼,贾母说道:"宝丫头你怎么来了?"宝钗说道:"因昨儿林妹妹家里来的信儿,我也知道老太太定然有些忧心,故而来看看。刚也看过林妹妹了。" 贾母点头,就说道:"我说宝丫头是个有心的,果然是如此罢?"宝钗就说道:"宝兄弟又在做什么,难得见他起了大早。" 宝玉说道:"宝姐姐自林妹妹处来,可见她好些了,我听闻她一宿未睡,两只眼睛都哭肿了。"贾母听了,一惊说道:"林丫头一宿没睡?"宝钗点点头,说道:"正是,想必是惦记着林姑老爷,才如此。"贾母叹道:"这个孩子,就不知体恤自己的身子,这万一不曾回去,先哭坏了,又怎生是好?" 宝钗同宝玉皆点头,宝玉就说道:"林妹妹惯常是这样儿的,叫人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宝钗说道:"方才安抚了一番,稍微见好,只不过这回去一路山重水复的,又怕累坏了她是真的。" 这一番话,却暗合了宝玉担忧林黛玉,要随从的意思,贾母沉吟了片刻,说道:"宝丫头,先前你宝兄弟对我说,要跟着林丫头回姑苏……"宝钗故作一怔,问道:"真有此事?"贾母叹道:"我本是不许的,怎奈他一片心,竟将我说服……可他毕竟是王孙公子,养尊处优惯了的,我只怕他不通世事,出去之后,冻着饿着,或者吃了亏受了气……" 宝钗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如此担忧,却是疼惜宝兄弟之意,乃是人之常情。"贾母就说道:"然而我见他一片赤诚踊跃,又不好就说不让他去了。" 宝玉见状,就抱住贾母,说道:"老祖宗疼惜我,却更最懂我的心意,是以我也最疼老祖宗的。"贾母闻言,就一展眉头,笑说道:"你这猴儿,倒是会说嘴,倘若在外面受不得苦,回来还不是要哭的。到时候我却会心疼。" 宝玉说道:"老祖宗,宝姐姐也在此,她也是个赶过路的……就如林妹妹一般,你若是不放心,不如就问宝姐姐一路如何,宝姐姐跟林妹妹都是女孩儿,难道她们经过的,我却受不得?老祖宗既疼我,我就该越发争气才是。" 宝钗便说道:"宝兄弟说的有理。"又同贾母说道:"老太太请放心,这行路虽说有几宗苦楚:比如早起难熬,颠簸难耐,路途苦闷……但却有几桩乐趣,譬如可增长见识,开阔眼界,阅历不同……之类,若说有些辛苦,到也觉得乐在其中,尚能忍受。" 贾母听了宝钗的话,才说道:"宝丫头是个诚实稳重的,你说这话,倒是让我宽慰不少。"宝玉见状,便趁热打铁,紧紧抱着贾母,说道:"老祖宗疼我,就允了我罢,我给老祖宗磕头,日后越发孝敬您!" 贾母同宝钗两个,相识一眼,贾母笑道:"你这猴儿,越发无状……允了你倒也无妨,只不过,你出到外面,一路山长水远的,你是男孩儿,却要照顾你林妹妹,别惹她生气,才是。"宝玉听了,便满口答应,赌咒发誓。 宝钗见大局已定,便告了个退,抽身出去了。 解决了老太太这边,其他的便好说多了,先是王夫人,将话细细地同她说了一遍,王夫人虽然有些不乐,但看老太太已经同意了,又能多说什么?贾政元是个最听贾母话的,又听要叫宝玉跟这林如海学人品知识,心头却暗觉得同意,贾政心思复杂,一方面怕宝玉出去,只是厮混学坏,但另一方面却想,倘若是真的奔着林如海去,同他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学学他那人品气度,胸有丘壑,倒是求之不得的。 起先贾政初初认识林如海之时,对他大为激赏,只恨林如海外放,不在京中,是以虽然渴慕,却久而不见。现在教宝玉去,倘若宝玉真个儿"改邪归正",倒是一见大好事,也算是一偿了贾政胸中所愿,因此他心中也是愿让宝玉去的。 是以贾政也许了。王夫人虽然不敢违抗老太太,到底不愿宝玉离身,心底还指望着贾政拦下这桩事,见贾政也同意,还有何话可说,只有叹一声,默然无语。 当下宝玉欣喜若狂,只因守着贾母,不敢就露出十分来。贾母劝服了贾政王夫人,又说道:"你平常里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的,如今要一个人上路,别说我不放心,你娘也要担心不已,反正林丫头这一行人也不少,索性你就从你屋里带两个可靠的丫头随行……也好一路照料。" 宝玉听了,更是心花怒放,却说道:"老祖宗果然是最疼我的,想的真是周到。虽然我觉得不用丫鬟伺候,但为免老祖宗跟母亲担忧,就带两个好了。" 贾母笑着点头,对王夫人说道:"你看看他,这一要出门,好似又长大了些,连说话比以前都好多了。"王夫人也说道:"老太太说的是……的确,这外面不比家里,果然带两个丫鬟伺候着才妥当,宝玉,听老太太的话。" 宝玉笑着点头,当下,贾母同王夫人又说教了一番,叮嘱了若干事项。宝玉打起精神,一一应承。末了两人才放宝玉出去。 宝玉到了外面,简直如孙猴子摆脱了紧箍咒,乐得恨不得要翻几个跟头才好,碍于人在跟前,就忍了,怕屋里头花惜担忧,就急忙先叫了个小丫鬟回去给花惜报信,另叫她赶紧准备一应要用的东西,好同林黛玉一起回姑苏。 那小丫鬟带信去了,宝玉就也想回去,不料外面有个丫鬟来,说道:"二爷,老爷让您去一趟。" 先前贾政同意了之后,便离开了,这时侯却又叫人来叫?宝玉一惊,心头七上八下,方才狂喜未已,忽然这样,他生怕又产生变故,那颗心嗖地又直直落入了冰水里去。 宝玉无法,只好跟着来到贾政的书房,竭力镇定。进了里面,却见贾政正在挥毫写什么呢,宝玉不敢打扰,就垂手静静地等候着,不一片刻,贾政写罢,又等了一会儿墨迹干了,才平平整整地折叠了,自旁边取了个信封儿,将那书成的信放了进去,才又封起来。 宝玉从旁瞧着,心头不解。那边贾政做完了这些功夫,才抬头看向宝玉。宝玉急忙低头,说道:"父亲,不知父亲唤我来,有何事?" 贾政哼了一声,哼的宝玉心头越发忐忑,也不敢开口说话,本是一分的担忧,如今成了十分的恐惧,生恐贾政开口说"你不用去了"……宝玉心头焦躁担忧莫名,恨不得扭头逃走。 宝玉正在难熬,却听得贾政说道:"难得你今次开了窍了。" 这个起头,却是不赖,宝玉听了,一怔,抬头看向贾政。贾政望着他,说道:"我听你祖母说的那些话,你对你林姑父很是仰慕?"宝玉急忙点头,说道:"素日我听父亲很是推崇林姑父,是以也很渴慕他的人品才学,恨不得一见。如今听闻他病重,孩儿心中,很是担忧……" 贾政见他神色黯然,忍不住也叹了一声,说道:"你平时糊里糊涂的,看的我心恨,没想到竟也是个有心的。我听闻你林姑父病着,都觉得心底不安……只是京内同府中事务繁多,无法脱身,不然我也要去看一看的……" 宝玉听到这里,一颗心才慢慢地从冰水里捞出来,只看着贾政,说道:"父亲……" 贾政望着宝玉,说道:"如今你有心,却是好了……我不能去,你去,就等同我到了……我的心也稍安。只不过,你素来只养在府内,没规没距的,出去之后,好端端的还好,倘若太过无状,岂不是丢我的脸?"说着,原先缓和的神色,蓦地凛然严肃起来,两只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宝玉。 宝玉正在放松,见贾政变脸如此,顿时急忙说道:"父亲,我自在家里胡闹,出去之后,却懂得规矩,万事也会小心,定不会丢父亲的脸。" 贾政原本也是吓唬之意,见他神情恭肃小心,又听他这样说,才又说道:"你知道便好了。这一番叫你去,一来是探望你林姑父,二来是跟着他学学人品学识,倘若给我知道你有胡闹情形,——回来之后,打断了你的腿!" 宝玉低头说道:"孩儿决计不敢胡闹!" 贾政恩威并施的说罢了,才将桌子上那封好了的信取来,说道:"我虽然不能亲去,你去也好,这信,你给我带给你林姑父,务必要亲教给他手上,不容有失。" 宝玉双手接过来,说道:"孩儿明白了,定会将信亲手交给林姑父,请父亲放心。"贾政见宝玉神态认真,就又说道:"倘若你这一趟出去,能有些出息进益,也算是我贾家的造化了……" 宝玉是答"是",贾政想了想,又说道:"在外不比在家里,定要一路小心谨慎,别只顾孩儿气……行了,你去罢!"宝玉等来等去,最喜欢的便是最末这三个字,听贾政说完,才说道:"孩儿遵命,父亲,孩儿告退。"躬身,慢慢地退出书房。 第十九章 启程 宝玉自贾政书房出来,整个人才松了口气,门口的仆人见了,便说道:"听闻二爷要出远门了?"宝玉喜上眉梢,说道:"正是。"众人便恭喜宝玉。宝玉越发喜不自禁,又因贾政不在跟前,真个儿手舞足蹈。此刻就如脱缰野马一般,跺了跺脚,如风一样直回自己房里去。 因贾母先前派了丫头去告知黛玉,是以宝玉只先回到房中,掀开帘子入内,还没进里屋,先见到里头忙成一团,乃是花惜正在指使丫鬟们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 且宝钗也正在,正坐在桌边上,跟花惜叮嘱说道:"大毛衣裳也不用多带,此刻还不算太冷,一两件够用了,多了未免沉重累赘,那些吃的东西,捡几样儿好的,当天带着吃解闷也就罢了,时间长了也就坏了。" 花惜笑着说道:"多亏宝姑娘是个走过路的,省了多少事,不然我们这些睁眼瞎子定要乱忙一通了。"宝钗说道:"我也是乱说说,都是些小事,别嫌我多嘴便是了。"花惜说道:"姑娘快别这么说,姑娘金玉良言的,我们这正是求之不得。" 晴雯正捧了个小小的手炉过去,一边回身说道:"却不知二爷跑到哪里去了,都这会子了,怎还不回来?"花惜说道:"原是我忘了跟你说,方才外面老太太那边一个小丫鬟来说,给老爷叫了去了,所以叫咱们先收拾东西。" 晴雯听了,想了想,就说道:"老爷怎么在这个时候又见二爷,难道是临走又生事,要打一顿不成?"花惜担着心事,也生怕贾政那边忽然又翻脸,闻言就说道:"呸呸,快别乱说八道。" 宝玉听到这里,就掀开帘子进去,笑着说道:"好啊,原来你们趁着我不在,就说我的笑话,可被我捉住了。" 花惜看宝玉回来,却松了口气,同秋纹上前迎了,见他满面笑容,便才点头说道:"这下应该没事了。"宝玉说道:"怎么没事了呢?" 花惜让着宝玉上里面,宝玉才说道:"宝姐姐也在。"就见了个礼,宝钗就说道:"宝兄弟回来了,听闻姨父叫你去,不知是为什么?" 小丫头又给宝玉端了茶来,花惜端给他,说道:"方才我们知道老爷叫你去,都捏着一把汗呢,也不知老爷要做什么,如今看二爷满面笑的回来了,就知道是无事了。" 宝玉这才哈哈一笑,说道:"果真被你们说中了!不过你们怎么也想不到,父亲叫我去是做什么。"晴雯白了一眼,说道:"这话说的,我们要是连这个也想到了,那不是神仙了?" 宝玉笑罢,才又对宝钗说道:"宝姐姐也不知道罢?"宝钗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想必姨父是有要事的。"宝玉说道:"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父亲知道我要去姑苏,就叫我带封信给林姑父。"说着,就从怀中将那封信掏出来,交给花惜,说道:"帮我仔细收起来,带好了。"花惜便拿了信去仔细放好。 宝钗点点头,说道:"没事就罢了,"又问道,"宝兄弟你可去林姑娘哪里过?"宝玉说道:"我在老太太那边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派了人去说了,我就先回来了。" 宝钗说道:"那你也不用再跑一趟,方才我也去跟她说了。"宝玉说道:"好姐姐,多谢你。" 两个说了会儿话,宝钗说道:"宝兄弟第一次出门,路上可要小心些,虽然外面儿热闹,却不如家里安稳,……这话我在老太太面前不敢说,心里却怕你出去之后,反而想家呢。"说着就又笑。 宝玉说道:"宝姐姐你放心,我是男子,难道真还不如你跟林妹妹了?我要是想家抹泪的,回来还不叫姐姐妹妹笑话死了?"说话间,外头有人说道:"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来了。" 宝玉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话间,外面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姐妹相继进来,看着屋里忙忙碌碌,满满的人,探春先说道:"哟,可见是真的了!不然哪里就这么跟打仗似的!"又说道:"宝姐姐也在呢。" 宝玉,宝钗两个一起站起来,宝玉就说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怎么都来了?"说着都进来,分位子坐了,迎春才说道:"我们听说你要跟林妹妹去姑苏,就过来看看,是真是假。"探春说道:"宝哥哥,你真个要出门了?"宝玉说道:"这自然是真的。" 三春面面相觑,都一笑,迎春说道:"好端端的,怎么想到要出门,倘若外面吃了苦,如何是好?"宝玉说道:"放心,一路有人跟着,不至于吃什么苦的。"探春说道:"叫我说,倒是出去走走好,也好看看各色不同的风土人情……宝哥哥,我听闻姑苏是好地方,只恨自己到不得那里,如今你去了,可要好好地见识见识。"宝玉连连点头,说道:"妹妹放心,我明白。"惜春也说道:"我听说姑苏那个地方,是有名的人杰地灵……秀美之地。"宝玉说道:"那可不是?单看林妹妹那般人物就知道了。" 三春便又笑,连宝钗也微微而笑。 探春就问道:"宝姐姐怎地在此?"宝钗说道:"我因宝兄弟从没有出过门儿,所以过来看看。"探春说道:"宝姐姐就是比我们细心,我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宝钗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坐坐,也该走了。" 当下,几个人又说了会儿,三春各自叮嘱了宝玉,才同宝钗一起都离开了,这功夫,花惜她们也将所用要带之物准备的差不多。 正歇着,外面忽然又有王夫人派了丫鬟来,叫宝玉过去,宝玉不免又跑了一趟王夫人处,王夫人虽然不愿宝玉离开,碍于贾政同贾母都答应了,到底是无用,只好搂着宝玉又叮嘱了几句话,又叫丫鬟包了几样东西……宝玉平日喜欢吃的点心果子,并路上要用的物件,几样东西,送到宝玉屋里,叫花惜带上。 宝玉出了王夫人处,就回去。正好贾琏派人来通知,中午便要启程了,看看这边儿准备好了没有,花惜便回了,叫人回去带话,见宝玉回来了,就拉住他,到一边去,低声问道:"这件事虽然是妥当了,你却还没有说要带着谁去。" 宝玉想也不想,脱口说道:"自然是袭人姐姐……老太太说可以带两个,另一个就袭人姐姐选就是了。"花惜想了想,说道:"这事还要你去做,不可叫我出面。" 原来她心里有个计较,这一趟出远门,虽说不是去享福的,但毕竟是陪着主子,这份"荣耀"却是不可多得,此刻能跟着宝玉的,将来必定是心腹,花惜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一个,另一个却难得,花惜心中觉得晴雯,秋纹,麝月三个都好,但叫她说的话,其他的人表面不言,暗地里却少不了嘀咕,是以花惜还是叫宝玉去选。 宝玉见花惜如此说,就答应,说道:"我说也可,不过,袭人姐姐先说,叫我带哪个?"花惜见他十分依仗自己,想了想,就笑说道:"你只想起初是谁指点你去姑苏的?"宝玉眼珠一转,会意地笑着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当下,花惜便先出去,假意忙碌。过了片刻,宝玉才也出到外面,说道:"都收拾好了么?"秋纹麝月,碧痕绮霞,并晴雯都说道:"二爷,要用的都已经收拾好了。"几个丫鬟大概也都听说了老太太许宝玉带丫鬟的事,虽然心知肚明要带"袭人",但另一个却可以争一争的,因此都分外殷勤,看着宝玉,独晴雯靠在墙边上,伸手捋着头发,冷冷地似笑非笑地。 宝玉就坐了,吃了口茶,做随意状,说道:"对了,差点儿忘了件事,这一次去姑苏,路上或许会吃累,我本来是不想带累你们的,怎奈老太太跟太太说要带两个人,好照顾着,我心想,袭人姐姐是第一个必带的,另一个,就叫晴雯跟着罢。" 几个人听了,面色各异,却都不敢说什么,都只答应了。晴雯停了手势,略略诧异,看了宝玉一会儿,才又看向一边上的花惜,见花惜低着头在翻看那些整理好的衣裳,她便微微一笑。 过了正午,车马在荣国府门口准备好了,整装待发,这边上,宝玉又去辞别了贾母,他长这么大,乃是第一次出门,真如贾母的心肝儿要离开一样,不免又牢牢抱着,落了几滴泪,宝玉又好好安慰了一番贾母,才出来。 当下,黛玉同紫鹃,雪雁一辆车,袭人同晴雯,宝玉一辆车,后面又一些路上必要的东西,满满地装了两辆车,前面是贾琏带人一辆车,又有些小厮骑马跟着,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启程。 第二十章 同车 宝玉同花惜,晴雯两个同乘一车,心神畅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说道:"痛快痛快,真是痛快之极,我打从娘胎里出来,这是第一次觉得如此心神畅快!"花惜微微一笑,不说话。晴雯却说道:"二爷又在轻狂了,瞧瞧说的这些个话,这幸亏不是在家里,倘若在家里,给太太听见了,肯定要打一顿,——二爷痛快什么?" 宝玉说道:"我真真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出来逛逛,自然是痛快的,先前还不觉得,现在出来了,才觉得先前在府内只跟鸟笼子里一样,恁的憋闷。现在倒好了……"说着,就跟那猴子一样,趴到那车窗边上向外看。 花惜见状,不由忍不住笑。 晴雯却说道:"鸟笼子有什么不好的?不少吃不少穿,叫我说,这出来了,才难过呢,不似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二爷现在高兴,小心走一段之后就嚷受不了。" 宝玉一急,回头说道:"怎么都这样小看我,难道我是个泥捏的不成?我偏要做一番给你们看看。" 花惜见晴雯这么说,又看宝玉急了,就急忙唱红脸,说道:"照我说,二爷却是个说到做到之人,先前是谁说二爷只是在屋里混说说,这姑苏怎样也是去不得的?" 晴雯闻言,瞥了花惜一把,说道:"你这是在跟我算账么?" 宝玉听了花惜的话,却拍掌,转怒为喜,笑道:"正是,也该跟你算算账,你说,你是不是小看我了?" 花惜也笑,说道:"正是小看二爷了,你就快快的承认罢了。" 晴雯看着他两个一唱一和的,就冷哼,说道:"你们当我不知道呢?先前一个要去一个拦着,说的板上钉钉的,后来二爷却又不声不响地去找老太太了,倘若不是你这第一贤惠的人同意了,二爷能如此的就去了么?" 宝玉一怔,同花惜两个面面相觑,对看一眼。晴雯又说道:"二爷能如此的就求了老太太答应,我看……必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哼,我这里还没有问你们呢,你们倒是来说起我了。" 宝玉听她将事情猜到几分,便笑,花惜也笑了笑,才说道:"你也别问,实在没有什么法子,只不过,因为你一句话提醒,咱们这位爷就再忘不了,就好像虫子钻了心,痒痒的难受,我怕他闷着憋出病来,才由得他去老太太那边闹,本来是想叫他讨一鼻子灰回来,从此绝了意,我们也落得耳根清净的,没想到竟给他将事情做成了,你不服气也是不行,别找什么其他的借口了。" 宝玉听花惜给他望脸上贴金,就得意,冲着晴雯说道:"看吧看吧,袭人姐姐都说了,你还有何话说?" 晴雯这才停了,说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们……两个。"说着,就也悄悄地掀开帘子,向外头看。 其实昨夜晚,是花惜值夜守着宝玉,宝玉也几乎是大半夜的未睡,在心底斟酌着去见贾母要说的话,他先想好了,便摇醒花惜,说给她听,花惜听得不妥当,就打发宝玉再去想,如此想了七八次,才算是差不多过关,花惜又提醒他什么情形之下做何反应,务必不能急躁之类,宝玉为了黛玉之故,少不得都一一谨慎听了记住,两个也几乎是一宿没睡,宝玉把说辞编的滚瓜烂熟,最后才将这件事情弄的妥当。 车子出了城,就上了官道,一路平稳,颠簸也少。 车内,三个人又唧唧呱呱说了会儿话,闲着无事,花惜便剥了几颗花生细果,仔细吹了细皮儿,给宝玉吃,宝玉吃了几颗,把剩下的递过来,说道:"好姐姐,你也吃。"花惜说道:"你吃就是了,这里还有。" 晴雯正在看外头的光景,闻言转头,又白了他两个一眼,说道:"在家里头没完,出来了还是这样,几粒果子算什么,值当的么……" 花惜说道:"我等会剥了给晴雯妹子吃。"晴雯听了,这才哼道:"我怕我没有这个福气。"却回过身来,将那毡子盖着的热茶取出来。倒了一碗给宝玉喝,又倒了一碗,给花惜,花惜说道:"我倒是个有福气的,能吃到你斟的茶。"晴雯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说道:"有那福气就赶紧喝,别只在嘴上挂着。凉了的话,吃痛了肚子,看你还怎么说嘴。" 宝玉跟花惜便喝了茶,宝玉说道:"也不知道林妹妹现在怎样了,昨晚上她一宿没睡,眼睛都熬红了。"花惜便说道:"如今已经是出了城,二爷若是惦记,不如便去看看。"晴雯说道:"别先急着往林姑娘那里去,赤没白眼的,都看着呢,要稳重些。"花惜说道:"这话说的很好。"晴雯得意,说道:"你以为只有你想得到么?哼。" 因昨晚上没有睡好,花惜便劝宝玉先歇一会儿,怎奈宝玉第一次出门,心底高兴的很,那里有睡的意思,见花惜恹恹地精神不振,就拉着晴雯说话,着实精神抖擞。 车又行了一阵儿,宝玉便在车内坐不住了,便同花惜商量了。先叫人停了车子,他便跳出来,小厮拉了马过来,宝玉就骑了会儿马,又同贾琏说了会儿话。 片刻,贾琏说道:"这外头风大,还是先别骑马,小心吹坏了,以后路上辛苦。"宝玉看了会儿风景,新奇感稍去,也觉得风吹的脸生疼,手也微微的僵硬,于是便也答应了,这次却不回自己车内,只往林黛玉的车子里去了。 贾琏也不说,小厮们伺候着宝玉自进去了,车里头,黛玉正在里面歪着身子微微打盹儿,紫鹃见宝玉上来,就打了个手势。宝玉轻手轻脚进去,便小声说道:"妹妹睡着了?"紫鹃点点头,说道:"先前颠簸,睡不着,刚眯了过去。"宝玉说道:"昨晚上一宿没睡,想必是倦的很了。"见黛玉身上盖着缎子被,他便轻轻地掖了掖,又因在外面凉了手,就不停地搓来搓去的呵气。 紫鹃从旁看着,就叫雪雁赶紧又拿了个手炉出来,挑了火,递给宝玉,宝玉急忙抱着。紫鹃又倒了杯热茶给宝玉,宝玉喝了,才觉得身子暖了。紫鹃便说道:"二爷怎么忽然就想着跟姑娘一起回姑苏呢?"宝玉说道:"只是忽然就想到了,倘若没有林妹妹在府内,我一个人呆着也是没意思的,我又不放心这一路辛苦的,所以就想陪着林妹妹,一来可以解解她一路烦闷,二来趁此机会,也可看看我姑父。" 紫鹃说道:"二爷真是有心。"宝玉一笑,转头又看林黛玉,却见她静静地躺着,睡得如娇花娴静,又因眼睛微红,下巴略尖,只眉目清秀绝伦,出尘脱俗,一时目不转睛,不由看呆了。 宝玉守着黛玉,过了好大一会儿,黛玉才醒了过来,睁眼看到如花似玉一张脸在跟前,一眼不眨呆呆地看着自己,微微一惊,片刻才说道:"宝玉,怎么是你?"宝玉见黛玉醒了,便笑着说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妹妹,可是我吵醒了妹妹?" 黛玉摇摇头,紫鹃急忙过来,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车壁上,又拿被子盖了腿,将手炉递给黛玉,黛玉才说道:"你几时过来的?"宝玉说道:"有一刻钟多了,妹妹睡足了,昨晚上没睡,不如多睡一会儿。"黛玉说道:"已经睡好了。" 两个人一时无话。隔了片刻,黛玉才幽幽地说道:"如今我看着你,真是如梦似幻一般……我只以为你今天早上说的是傻话,老太太那边,定然是不能过关的……没想到你竟然有本事,叫老太太答应了。" 宝玉笑道:"我也答应了妹妹,一定要陪着妹妹回家的,怎么敢食言呢?"黛玉说道:"我还想我是一个来孤零零来的,定然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回去,唉……"轻轻地叹了一声,眉尖稍颦。 宝玉说道:"好妹妹,你哪里是孤零零的,这不是我陪着妹妹么?"黛玉看着宝玉,轻轻点头。 此刻紫鹃又捧了茶给黛玉喝,黛玉轻轻喝了一口,就放下,宝玉说道:"妹妹不喝了?"黛玉点点头,宝玉便端过来,几口便喝光了。 黛玉见状,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渴得很了么?"紫鹃也说道:"我再给二爷倒茶。" 宝玉说道:"不用了,方才喝了一杯,如今又喝了这些,已经是够了。" 黛玉笑道:"这倒是,我曾听人家说,这喝茶,一杯为品,二杯为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驴了……如今,你就只停在蠢物上面……倘若喝了三杯,那就……成了什么了?"说着,就拿帕子掩了嘴,望着宝玉低低的笑。 宝玉想了想,故作后怕擦了擦额头,点头说道:"好险好险,若是我喝了三杯,不就是驴子了?要是我变作一头驴子,在妹妹跟前,可得多唐突?唉!"黛玉没想到他会如此说,闻言越发笑的厉害,说道:"你竟还敢说出来,咳咳……"笑了几声,便又咳了几声。 紫鹃急忙说道:"姑娘别笑的太厉害,刚起身来,气不顺。"便给她轻轻地顺气。 黛玉停了停,就对宝玉说道:"我这也是随口说说,你出去,千万别说,小心人家笑你。"宝玉才说道:"当着别人我也是不说的,只不过,……能引得妹妹笑一笑,才是值得的。"黛玉闻言,心头一怔,便抬头看宝玉,见他双眸望着自己,笑吟吟地,心头一震,才反应过来,原来宝玉方才是故意逗自己开心的。 第二十一章 住宿 宝玉在黛玉的车内腻了一阵儿,终于又跑回自己车中,进去之后却见静悄悄的,原来花惜因昨晚上紧张,"用脑"过度,已睡着了,晴雯正在边儿上,拿了个绷子,有一针没一针的绣花呢。 宝玉一见,笑道:"马车上这么颠簸,你也能做得着功夫,小心刺伤了手就不得了。"晴雯白了他一眼,就说道:"二爷别这么乌鸦嘴的,你去林姑娘那边,看的怎么样了?瞧你这样高兴的。"宝玉说道:"林妹妹先前也睡着,我见她醒了,说了会儿话,才又回来了。"说着,见旁边的盏子里盛着几块糕点,他便说道:"我记得母亲带了包糕点给我,放在哪里了?"晴雯说道:"在这里呢,饿了要吃,就拿给你。" 宝玉摇摇头,说道:"暂不怎么饿,只是想起来,等会儿拿出来,咱们先尝尝,倘若好吃,就给林妹妹送一些过去。"晴雯说道:"林姑娘哪里缺你这两块点心不成?"宝玉说道:"她自是不缺的,不过这却是我的心意。"晴雯便笑。 两个正说着,见旁边花惜动了动,嘴里含含糊糊地,终于叫道:"豆沙包……来两个!" 宝玉跟晴雯听了这个,两个面面相觑,而后各自而笑,却又不敢大笑,恐怕将花惜惊起来,两个笑了一会子,宝玉说道:"我竟不知道袭人姐姐喜欢吃豆沙包的。"晴雯说道:"她的口味是越来越古怪了,等回头我们到了地方,给她买十几二十个带上,叫她吃个饱。"宝玉笑着说道:"正是正是。"宝玉低头,看了看花惜睡态可掬的样子,同晴雯两个便又笑。 车辆又行了一会儿,却听得外面有人说道:"二爷说宿头快到了,大家准备准备,再过一刻钟好下车了。"宝玉同晴雯听了,便商量:"叫袭人姐姐起来罢,免得到了地方再起来,恐一时惊慌不防备,着了凉。" 于是便轻轻地推着花惜起来。推了半天,人还跟死猪一样,宝玉很是惊奇,说道:"袭人姐姐睡得这样沉,可见昨晚上是累了。"晴雯说道:"做什么累了?"宝玉刚要说,猛地明白晴雯意思,便说道:"好啊,你是想套我的话儿!我偏不说。"便不说。晴雯说道:"倘若你们心里头没鬼,怕什么我套话?"话虽如此说,却笑了笑,又叫花惜起身。 两个叫了半晌,花惜才醒了,皱着眉,很不悦,悻悻地说道:"好可惜,我那两个包子才咬了一口……"猛地看清楚面前的宝玉跟晴雯,顿时心头一惊。 宝玉同晴雯两个怔了片刻,才哈哈大笑起来,晴雯笑的前仰后合,宝玉倒在马车上,四脚朝天,如玩杂耍踢水缸的那艺人一般,两只脚不停踢来踢去的动。 花惜反应过来,忍不住脸上红红地,就说道:"两个笑什么!小心笑的肚子疼!"晴雯笑的眼角带泪,说道:"袭人姐姐,那两个……两个包子多大?……才咬了一口,真真是可惜了……" 宝玉本爬起来,闻言又倒下去,翻来滚去的笑。花惜伸手揪了晴雯两下,说道:"你这蹄子可恶,居然敢来取笑我!" 车队又行了片刻,终究到了落宿的地方,这边上花惜晴雯同宝玉下了车,花惜见宝玉立刻就望向林黛玉那边,像是个随时都要跑过去的样儿,她心头一动,就说道:"二爷你过来。"宝玉听她开口,赶紧转过头来,问道:"袭人姐姐,什么事?" 花惜低声说道:"早先在家里头的时候,见识不到什么,如今出来了,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好,二爷虽然年纪还小,终究是个男子,二爷你去跟琏二爷一起,看看他的指挥气度,事务安排,稍微明白些该做什么也好。" 宝玉略觉的为难,说道:"袭人姐姐,你知道我不爱跟那些人在一起……"花惜说道:"这话糊涂了,二爷难道要白辜负了出来的这一趟?要是整天还是同我们厮混在一起,岂不是还像在家里一样?林姑娘先前夸二爷聪明,依我说,此一番林姑娘家里有事,二爷却要在林姑娘跟前好好表现一番才是。" 果然宝玉听了,十分心动,说道:"这话说的对,只不过,我要怎么样儿才好?"晴雯在旁边听到现在,插嘴说道:"这不是说了么,让二爷跟着琏二爷学些办事举止之类的……又,过几日到了姑苏,在林姑老爷跟前,也好有些落落大方的气质,总是一团儿孩气,小心林姑老爷不喜欢。" 花惜说道:"正是这个理儿,所以我说,就算是装一装样子也是好的,就像老爷说的,别一不留心做错了事,丢了老爷的面子,被人传回去,那就不好了。" 宝玉听了两人这么说,才紧张起来,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便是了。"宝玉说罢,双脚如飞,到了贾琏身边儿,贾琏正在指挥小厮将车子停好,贵重的东西搬进屋内看着,忙的不可开交,客栈的小二同掌柜见贵客上门,便出来迎接,贾琏又吩咐好好地准备几间上房,不可怠慢,掌柜的答应了,小二就跑去收拾。 宝玉见贾琏停了口,才上前,说道:"这儿虽然不大,人倒是还勤快。"贾琏说道:"那是自然,他们是小本经营,生意人,惯常了迎来送往的,一看咱们这架势就知道是有来头的,自然是不敢得罪。"宝玉又说道:"只不知道房间干不干净,好不好?"贾琏看他一眼,含笑说道:"跟家里头自然是不能比的,只不过叫他们收拾的干净些就是了。对了,我看过林姑娘那边带了被褥之类,你那屋里没给你备好?" 宝玉想了想,说道:"袭人姐姐细心,定然是备好了的。"贾琏才又笑,说道:"你这趟出来,我听了也大吃一惊,只不过,这外头跟家里不一样,且路又非近,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宝玉才说道:"这个自然,却又怕什么?只不过我没走过路,有些不懂的,哥哥你可得跟我说说。"贾琏见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就上前来,伸手搭了搭他的肩膀,说道:"好了,咱们先进去,吃点东西,慢慢地再说。" 贾琏便跟宝玉入了内,宝玉向旁边看,却见紫鹃挽着包东西,扶着黛玉已进了里面,身后雪雁也抱着一大包的东西跟着,再后面却是花惜跟晴雯,也挽着两个包袱。花惜正也望这边看,目光跟宝玉的对上,微微一眨眼,宝玉了然,便笑着回过头来。 黛玉跟丫鬟们便上了楼去,宝玉同贾琏坐在楼下,贾琏说道:"我叫厨房细细的整治两样菜色,给林姑娘送去。只不过,他们这里乡野之地,再仔细也不过是那些粗茶淡饭,好不到哪里去,你等会尝过了就知道。别嫌弃,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就是。" 宝玉说道:"我倒是想要尝尝。"贾琏喝了口茶,望着他便笑,宝玉也喝了一口,微微怔住,只觉得这茶淡而无味,细细品来,才品出一股轻微的茶香,便说道:"这茶的味道恁般淡的,是什么茶?"贾琏喷笑出来,说道:"我的宝兄弟,你当这是咱们家那一两银子才得的好茶?这不过是乡下人寻常解渴的,只在饭后喝一口,权当解腻,他们乡下人劳作辛苦,倘若日日喝那好茶,肚子里克化的快,自然就更饿,吃得多也费钱不是,因此茶也自然是淡淡的。" 宝玉听得愣愣的,说道:"竟然如此。"正说着,上面有个婆子下来,说道:"二爷,花大姑娘说给您煮了茶,问您要不要上去喝?" 宝玉先前倒是想的,听了贾琏这一番话,却熄了那个念头,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你叫她们喝就是了。" 两个人对着喝了两口茶,果然见门口又进来几个赶路的客商,并几个衣衫简陋之人,坐下之后,小二的不等吩咐,立刻就送上些吃食,宝玉转头细看,却不过是些粗面馒头,半灰不白的,并一盘子菜,古里古怪,看不出什么油色,然而那些人便大口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说话,毫不在意,又似咀嚼的十分满意。 那几个赶路的客商倒还好,要了几样菜,慢慢地坐着吃,便谈些生意经。宝玉最憎这些生计之事,听他们说这样东西值多少钱要往哪里贩卖,那块地方遭了什么灾什么会涨价……本能地皱眉不迭。然而却仍旧身不由己,一点一点听入耳中去,不由地精神恍惚。 片刻,贾琏这桌上的菜也送上来,贾琏低头一看,忍不住便笑一声,宝玉回过神来,问道:"笑什么?"贾琏说道:"没什么,你尝尝看他们的手艺怎样。"宝玉便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便拿了筷子,看看洗涮的倒是干净,——夹了一筷子过来,先看了看,问道:"这是何物?"贾琏忍着笑,说道:"你只管先尝尝。" 第二十二章 造化 宝玉望着夹过来的那一根菜,问道:"这是何物?"贾琏忍笑说道:"你只管尝尝看。"宝玉便吃了一口,即刻皱眉不已,勉勉强强的吞下去了,才赶紧拿茶来漱口,只说道:"这是什么,怎么只管油腻腻的,竟唱不出味道。" 贾琏拍桌子而笑,说道:"这你自然是尝不出的,这是他们寻常吃的白菜,只因我说让他们仔细些,他们无见识,就只管多加了些油,加些肉,指望弄的香喷喷的就是了。——你哪里吃过这个?" 宝玉哭笑不得,说道:"我果然是没吃过的……真是糊涂了,这菜咬起来倒是可口,只不过做的清爽些倒是能吃,弄得这样肥腻,叫人无法下咽。"忽然想到一件事,便说道:"难道林妹妹也吃这个?" 贾琏点点头,说道:"这也是不可免的。"宝玉吃了一惊,说道:"这样难吃之物,林妹妹怎能下咽?"贾琏说道:"林姑娘脾胃弱,如果不合意,想必更不会多吃就是了。"宝玉想了想,本想上楼见林黛玉,勉强坐了,看着那一碗茶,又夹了一筷子菜,在碗里用水晃了晃。 贾琏奇道:"你在做什么?"宝玉不答,将菜叶夹起,又吃了一口,才叹口气,说道:"这还算是不错的。"贾琏便笑,说道:"他们只以为这样儿好,所以才殷勤的多放了些油,你倒是不喜。"他却不讲究,就着一碗米饭,吃了些菜。 宝玉勉强吃了会儿,又扒拉了两口饭,只觉得饭粒粗糙,难以下咽。看贾琏吃着,他也不好意思,只鼓劲吃了半碗,才停下。宝玉便说道:"哥哥,我上楼看看林妹妹。"贾琏点头,宝玉起身,上楼去探望林黛玉。 楼上房内,紫鹃雪雁正伺候黛玉吃饭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二爷怎么来了,难道是没吃饭?"宝玉说道:"我刚在下面吃过了,特意来看看你们。"说着,就坐在桌边上,低头打量桌上的菜。 却见黛玉跟前摆了两个精致盘子,显然是自己带的,上面乘着些芙蓉糕芝麻糕之类的点心,面前一小碗米饭,一个白瓷梅花小碟子,精细雅致,显然也是自己带的,紫鹃正拿了干净筷子,将菜夹了几根放在里面,端在黛玉跟前。 旁边雪雁却正守着小火炉子,小蒲扇微微扇风煮水,想必是要水烹茶。 宝玉见状,便说道:"这菜不好吃,恐怕不合妹妹的口味。"黛玉正夹了一根,闻言一怔,说道:"怎么个不好吃法儿?"宝玉说道:"油腻腻的,没什么味道,我方才在下面,拿茶水冲了才勉强吃了点……"忽然想起花惜跟晴雯的话,生怕黛玉笑话他受不得苦,便又说道,"不过拿茶冲一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妹妹不信,可以试试看。" 黛玉便笑了笑,果然尝了一口,点点头,说道:"真个儿有些腻了,不过倒也将就。"说着,就吃了一口米饭。 宝玉见她神色坦然,心内惊奇,便说道:"妹妹以前吃过?这米饭也粗糙,不如家里的米好。"林黛玉说道:"这是自然,看你说的话,就知道你是个没出过门的……先前我上京来,一路上也没什么大讲究,有时候就也吃这样的菜色,原是惯了的。" 宝玉一听,这般天仙似的林妹妹,竟也吃过这样的苦头,不由心头微酸,说道:"好妹妹,叫你受苦了。"黛玉看他一眼,情知他是真心如此,并非嘲笑,便说道:"我先前虽然也是养在家里,不知民间事情的,但也比你多走了一趟路,你这却是第一次,是以我多知道些事情……有时候,该将就些就将就些。" 她也无心吃菜,想了想,便放了筷子,索性说道:"我想起来一件事,索性就跟你闲话说说,却是我来京路上的。"宝玉怕耽搁她用饭,就说道:"好妹妹,先吃了东西再说也不迟。"黛玉说道:"我在车上颠的有些胸口闷,吃了也不消化的,只等过一会儿,吃上几块点心就罢了。" 宝玉只好作罢,又想了想,急忙说道:"对了,我那里也带了不少点心,等会儿回去,叫人给你送些过来。"黛玉摇摇头,说道:"我也吃不了那许多,别麻烦了。" 黛玉说着,就说道:"那是我第一次出门,上了船,因有些晕船,便不想吃东西,那船娘心细,就特给我做了点,我吃了几口,便推了。因心里闷,就靠在窗口看风景,却不料,看到外头有两个小孩子,围在桌子边上吃东西,也不过是些糙糙的白米饭,一盘子鱼,两个也没人看着,吃的甚是香甜,我看得有趣,却听得船头有人叫,那个子稍微高点的,就急忙放了筷子,说:我去帮忙,说着就跑了。原来是船家的两个孩子,因他们常年跑船,孩子小,便只带着,那大点儿的也不过五六岁,竟已经很是懂事,瞧那干练的样子,却是大人都比不上的。" 宝玉怔怔地听着,也不知为何黛玉会说这些给他,听了黛玉说完,他便说道:"这可真是懂事,想必他的爹娘是很欣慰的了。"黛玉说道:"正是如此,只是虽然他的爹娘欣慰,但他们这样幼小,便如此操劳,我便想到,倘若我是生在这样之家,该是如何的?" 宝玉急忙说道:"妹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快别这样说。"黛玉一笑,说道:"瞧你急的,我不过是一时想乱了罢了,……然而,你细想一想,这世间造化,何其玄妙,倘若你非是生在公侯之家,现在,又是何等造化?" 宝玉听了,双眼微微发怔,紫鹃看着不好,就说道:"姑娘,你何苦逗二爷,瞧他的样子,又是呆了。"黛玉说道:"哪里就呆了,不过也跟我似的,多想了事情罢了。"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便看黛玉,说道:"其实妹妹这心思,我也有过,不瞒妹妹说,前几日我在宁国府的时候,认识了蓉儿媳妇的弟弟,名唤秦钟的,的确是极好的人物,可惜是生在寒门,比不得我们家里,我便心底偷偷地想,似他那样的人品,就该生在高门大户里,锦衣玉食的养着才是,反而是我这样的蠢物,才该跟他掉一个个儿,只是上天偏这样造化,叫我这样又蠢又俗的人,占了这个位子……"说着,不免又唉声叹气了一番。 黛玉听了宝玉这样儿说,便笑,说道:"我不过是淡淡想想,没想到你就想了这许多,何苦来呢?你又怎样又蠢又俗了?你家里,无论是老太太,还是舅妈,还是新来的姨妈,都把你当宝贝护着的呢,你自己倒是'妄自菲薄'起来了。何不把你先前劝我那话,说给你自己听?——快别这样说。" 宝玉听了黛玉这番话,才笑了起来,说道:"我一时胡说了几句,妹妹别放在心上。" 黛玉点了点头,因趁了这个时候,望着宝玉,便说道:"你虽如此,我知道你心底是当真的,只不过,你也不必那样贬低自己,叫我看,——各人有各人的好处,你说呢?"宝玉对上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眸,缓缓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说的投机,忽地外面有人敲门,紫鹃便去开门,门口竟是花惜,紫鹃急忙将花惜迎了进来。花惜见宝玉在,便说道:"我倒是为何二爷不回去了,原来是先来了林姑娘这里。"宝玉便起身,说道:"袭人姐姐怎么来了?"花惜微微一笑,说道:"因在路上,二爷说要把点心送些给林姑娘,我便记住了,想这个时候林姑娘正吃饭着,不如赶紧送来,林姑娘看哪些喜欢,捡着吃些就是了。" 宝玉大喜,急忙从花惜手中将盘子接了过来,亲自端给了林黛玉,黛玉低头看了一眼,看看宝玉,又望着花惜,说道:"还叫袭人姐姐你记着,你们吃饭了么?" 花惜说道:"已吃过了。"见雪雁在烧水,便说道:"姑娘要泡茶么?"林黛玉说道:"想喝口茶,解解乏。" 花惜说道:"姑娘带了什么茶?"紫鹃从旁便说道:"因怕麻烦,只带了龙井跟茉莉香片。" 花惜说道:"我们那尚带了女儿茶,因方才见饭菜油腻,怕二爷吃了不消化,就闷了一碗,姑娘若喜欢,就给姑娘送来先喝。" 黛玉说道:"这倒不用了,因我没吃多少东西,就喝点儿香片罢了,倒是宝玉,方才还嚷着饭菜油腻,不如回去先喝一碗。"宝玉见花惜细心,正在旁边喜滋滋听着,闻言便点头,说道:"既如此,我便先回去,妹妹你尝尝我带的点心,倘若喜欢哪一样儿,回头告诉我,我多送些过来。"黛玉便点头,说道:"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晨起 花惜同宝玉两个进了屋,见晴雯正在铺床,宝玉一看,眼前一亮,说道:"果然你们也带了被褥过来。"说着就上前,摸来摸去,笑道:"起先在家里头不觉得怎样,出来了才觉得果然还是家里好。"晴雯回头,说道:"二爷这才出来半天呢,就想家了,倘若如此,咱们赶紧出去找琏二爷,叫人送二爷回去,省得再走远了,要回来也就麻烦了。" 宝玉急忙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跟家里不一样,也没说要回家啊,我倒是觉得这样别有一番风味。" 花惜便说道:"倘若这被褥都没有带,二爷会如何?"宝玉想了想,就笑着说道:"那我也少不得'入乡随俗'了。" 花惜一笑,将茶捧给宝玉,宝玉喝了口,就问道:"今晚的菜你们都吃了么?"花惜点点头,晴雯说道:"可真是难吃的很,油汪汪的,也不知是炒得什么东西,若不是饿了,我才不吃那玩意儿。倒是袭人姐姐吃了不少……"说着,看着花惜,噗嗤就笑。 花惜不紧不慢地就说道:"你也说了,倘若不是饿了,就不会吃,我也是饿了,先前还说二爷想家,我看你也是正在想,倒不如告诉琏二爷,把你们两个一起送回去得了。" 晴雯便说道:"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就一定不饶着要讨回来了?先前还说你贤惠呢……哼,嘴竟比我还厉害了。" 宝玉就不欲随着晴雯说花惜的不是,因此就问道:"袭人姐姐,你爱吃那菜?"晴雯见宝玉不接腔,知道他有心维护,就哼一声。 花惜坐回桌边,自己也喝了口茶,说道:"我也是入乡随俗罢了……"说着一笑。 花惜在现代的时候,学校里吃食堂,什么古怪东西没见过?炒糊了的菜,有虫子的菜叶,带沙子的米饭,一口咬不到馅儿的包子……都已经是身经百战了,这点儿油水菜叶算什么,而且那菜怎么说也是绿色的,没什么农药跟激素,多可口啊,她自然是不会挑的。 宝玉也就不问了,只说道:"明儿我跟他们说说,做菜别弄那么多油,再教导他们个做菜的法儿,弄得可口些才好。"晴雯听了就笑,说道:"敢情二爷你要在这里长住?还要指点他们呢。" 宝玉就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只先教导他们好了,等我们回来了仍住这里,不是省了事了?" 花惜就点头,赞美说道:"还是二爷想的周到,果然出来走走是会长见识的,也不枉林姑娘夸二爷聪明。"宝玉得意,说道:"那是当然的了。" 花惜就问道:"二爷方才在林姑娘那里,说些什么?"宝玉就说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说这些菜啊点心之类的,令就是林妹妹讲了个她先前上京时候的见闻。" 晴雯问道:"什么见闻?"就过来,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消化,听宝玉说。 宝玉就把林黛玉说的那两个小孩儿的事情说了,又叹:"真是可怜。"晴雯听了,就冷笑说道:"二爷这千里的路才走了一步,就这样感触起来了,二爷跟林姑娘都是大家里的小姐,自是不知道外头疾苦的,这一些,也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何况,能跟着船家,有父有母的,已经是好的了,有什么可怜的?总不至于在外面无人看管照顾罢了。还有那些生来就没爹没娘的,受尽欺负还没人知道呢……"眉头一皱,面色变了变,也不再说下去,自管回自己床上歇着去了。 宝玉见状,就偷偷同花惜说道:"她怎么就忽然生气了?"花惜想了想,叹一口气,低声说道:"晴雯的爹娘都不在,只有哥嫂,想必就……"宝玉这才明白,就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只感叹别人,没想到自己身边儿……是我多话了。"花惜说道:"罢了,这也是个人的造化……她也是一时气不忿,你别多心。"虽然是劝着宝玉,自己心里却也有点不自在。 想她一个社会主义红旗下的大好女青年,爹疼娘爱,哥哥又护的珍珠宝贝儿一般,本应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毕业后,找个男友,找份儿工作,然后结婚过日子或者其他啥的,无拘无束,多么自在……忽然之间变成了旧社会里一个伺候人的奴婢,这也是个人的造化了……只是,却是叫人哭笑不得的造化。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哭天抢地也不能回到从前,唯有靠自己,最起码,不能一辈子当丫鬟,以前花惜看古装剧啥的,最讨厌的就是丫鬟,而且这袭人还是个最低等了卖了身的,简直就相当于奴隶……想想就觉得憋屈。 虽然说处境还好,倘若不是这个"卖了身"卡着,或许花惜会舒坦一些,然而想到这一点,她内心那一点属于现代人的"自尊"就蠢蠢欲动,因此花惜想来想去,无论如何都是要给自己谋一条出路,把这个"丫鬟"的身份摆脱才是。 自然,这是不能急的,要一步步慢慢来,她虽然知道袭人有兄嫂父母,但却没有见过,到底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人,倘若是好的,那还算有一条出路,倘若不好……那也得早做打算,总之她现在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花惜伺候宝玉歇了,便自在房内的其他床上睡了。到了早上,晴雯便来摇她,花惜睡眼朦胧地起来,晴雯笑道:"你是越来越懒了,睡得这般沉,先前倒不是这样的。"花惜说道:"我懒,才显得你勤快呀。"晴雯说道:"我本来就勤快,用不着你显着。"花惜说道:"是是,我一时说错话儿了,我们晴雯姑娘是最最勤快的。"晴雯啐道:"少在这里说嘴儿,赶紧起来,我听到外头已经有了动静,别人家都起了,我们这里还睡着,就叫人家看笑话了!第一个笑的自然不是我呢。" 花惜起先还在拖拖拉拉赖床,听了这个,才赶紧跳下床,就穿鞋子,说道:"幸亏你听到了,我竟一丝不闻,二爷醒了没?"晴雯说道:"方才已经去叫过了,也有些赖着呢,轮到你去叫了。" 花惜噗嗤一笑,晴雯就说道:"我这是什么命,竟伺候了两个懒人。"花惜说道:"好命,大大的好命,懒人有懒福,你也跟着我们沾光儿罢。"晴雯便去打水洗脸,回头说道:"什么时候你成了批卦算命的先生了?哼,我倒宁肯自己勤快些!" 花惜便赶紧的去摇醒宝玉,叫道:"二爷起身了,外面林姑娘都起了。"果然是对症下药,最最有效。宝玉朦朦胧胧里听了这个,立刻吓得睁开眼睛,说道:"林妹妹也起了?"花惜答应了一声,宝玉一下子便从床上坐起来,说道:"快快,穿衣裳!" 花惜看他那毛手毛脚的紧张样儿,便笑起来,少不得就赶紧拿了宝玉的衣裳,伺候他穿了。宝玉打扮完了,晴雯那边也进来了,洗了脸,梳理的整整齐齐,宝玉也去洗脸,晴雯就过来,说道:"瞧你这毛躁儿样,头发都乱了也不知道梳?"花惜说道:"一时忘了。"以前读书的时候,常常脸也不洗,直接从被窝里爬出来就去上课,都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学子,谁来得及笑话谁呢? 花惜便央求了晴雯替自己梳头,晴雯手法儿极其利落,不一会儿就替她弄好了,花惜大大地赞了她几句,听得晴雯十分得意,倒也不计较给她梳头的事儿了。 一会儿的功夫这个屋里都整理好了,宝玉便第一个开了门,嗖地跳了出去,花惜知道他去找林黛玉了,就不理会,一会儿店小二仍旧送了早饭上来,却是两万米粥,配着点儿小菜。 花惜正饿了,知道宝玉必会在外头跟贾琏一块儿吃,就赶紧同晴雯坐了,晴雯笑道:"瞧你这饿鬼投胎的样儿,倒是几辈子没吃饭似的。"花惜说道:"快些吃,少说风凉话,一会儿赶路,路上饿了,可没给你吃的。"晴雯说道:"还有点心呢。"花惜说道:"到底不如粥热热的好,来,尝尝这外头的小菜。" 晴雯也只得喝了半碗粥,吃了点小菜,花惜吃的饱饱的,趁着晴雯不注意,伸手摸摸肚子,心想:上了两年多大学,吃早餐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倒好,全补回来了…… 此刻外头天还黑蒙蒙地,屋内点着蜡烛,灯影下,晴雯正在热茶,娇娇俏俏的小丫鬟,伶伶俐俐的动作……酒足饭饱之际,花惜捧腮看晴雯忙碌,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真不知今夕何夕。 且说宝玉下了楼,果然见贾琏已经站在店内中央,指挥那些小厮搬抬那些东西上马车,见宝玉来了,不由笑道:"竟然如此早起?"宝玉说道:"哥哥也早。"又问道:"林妹妹呢?"贾琏说道:"早些我见紫鹃出来要水,想必片刻就好了。"宝玉点头,贾琏便又说道:"仔细点检着东西,小心漏了。"说着,又对宝玉说道:"我方才以为你还早呢……就先吃了饭,如今你先喝完粥,别嫌粗鄙,热热身子也是好的,我出去看看马车什么的,仔细有错。"宝玉见他办起事来,有条不紊的,就点点头,说道:"哥哥去罢。"贾琏便出门去,宝玉自坐了,小二就捧了热粥小菜上来给他用。 第二十四章 论诗 这回宝玉也没怎样挑剔,就着小菜自己喝了碗粥,一切停当了之后,外头贾琏进来,说道:"都准备好了,宝兄弟,你上去看看林姑娘如何了?"宝玉便急忙上楼去,正好林黛玉也收拾整齐,紫鹃同雪雁两个伴着她出了门,自己房里花惜同晴雯也出来了。 一伙儿人到了店门口,宝玉说道:"我看那车厢也挺大,天又冷,倒不如我们挤一挤,坐在一块儿的好,又热闹。" 旁边贾琏听了,就踱步过来,说道:"可以,这车子就算是六七人也能坐得。" 当下,宝玉同黛玉,紫鹃雪雁先上了车,花惜晴雯收拾了宝玉要用的一概东西,也便挤在一辆车上。 看看收拾整齐,贾琏才翻身上马,重新向前启程。 此一刻,天才蒙蒙亮,天幕尚是蓝色,挂着一弯澄明新月。宝玉入了车内,撩起帘子看了一会儿,才回头来,说道:"我先前读唐诗,隐约记得有两句……好似是什么——'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我当时便不明白,这鸡声,想必就是公鸡打鸣的声儿,人迹也好说,就是那'茅月店','板桥霜'又是怎么回事,却是想也想不通,如今赶了这场早起,才明白了。" 当下黛玉点头,花惜笑而不语,晴雯同紫鹃雪雁却是一窍不通,当下晴雯说道:"二爷又在说什么?"宝玉说道:"你只看这平明绝早十分,乡村野店,那茅草屋顶上一弯残月,又方才经过的小桥,因昨夜寒冷落了薄薄一层白霜,便自然是明白了的。" 说完,就看向黛玉,问道:"妹妹可读过这个?"林黛玉说道:"这是温八叉的《商山早行》,我怎么没读过的?"说罢,就轻声念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这其中的意思,我却也是同你一样,先前走过路,才明白了的。" 宝玉说道:"细品来,这其中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竟写得活灵活现的,加上现在这副场景,真叫人感慨万千。" 黛玉说道:"正是,所以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宝玉拍手说道:"可见我这次出来是正对了的。"喜不自禁。 晴雯等听得似懂非懂,十分气闷,便不出声。唯有花惜想了想,笑着问黛玉,说道:"姑娘,你先前说的那个'温八叉'不知是何人?这名字倒是古怪。" 原来花惜先前也读过这一首诗,知道他的作者是唐朝的温庭筠,但温庭筠这名字斯文高雅,怎么竟会有个叫'温八叉'这样古怪的称呼?因此她只不说破,却问黛玉解惑。 果然黛玉捂嘴一笑,就说道:"袭人姐姐问的很对,宝玉,你可知道?"宝玉说道:"我隐约记得是有个什么典故的,却不是他的字,也不是号,竟是什么来的?似乎跟曹植的七步诗……有的一比。" 黛玉才说道:"果然你说的有些儿意思了,正是如此的……"说着就也看向花惜,解释说道:"昔日我读书,看到《北梦琐言》里头,有说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所以时人称为'温八叉',我也觉得这个诨号很是有趣,因此就这么叫了,且比直呼其名更觉亲切。" 花惜听了这个,仍旧觉得似懂非懂,她到底不是研究古文学的,因此仍旧皱着眉倾听,宝玉看她迷惘之象,玩心大作,便不做声,只张开双手,叉开五指,然后双手交叉,如此反复,做了八次。 黛玉见状,掩嘴而笑,情知宝玉已经明白了。花惜本来懵懂,如今见了宝玉的动作,蓦地也明白,顿时笑道:"原来如此,我可明白了。" 黛玉说的《北梦琐言》里前几句形容温庭筠的,她自明白,只后面"凡八叉手而八韵成"却不懂,见宝玉如此,心头灵光一闪就明白过来,所谓八叉手,就是将手指叉开,十指交叉八次,每叉一次,就做一句诗,八叉之后,一首诗便做成。 花惜解了一个心头大惑,不由地面露欢喜之色。 黛玉从旁见状,就问道:"袭人姐姐对唐诗也有兴趣?"花惜急忙说道:"哪里,只是我听着这个人的名字很是古怪,故而有此一问。" 黛玉点点头,就对宝玉说道:"你只读过这个,那你记不记得还有一首……" 长路寂寥,好不容易得了个知己能说些对心意的话,宝玉自然是兴高采烈,急忙说道:"妹妹你说,我听着。" 黛玉说道:"这是马致远的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宝玉听了,怔怔想了一会儿,便点头,说道:"这一首我却是没有读过,不过,听来甚是萧索。" 黛玉说道:"正是,温八叉那一首'早行',隐隐然有市井田园之趣,且又生动活泼,虽然说是人在羁旅,却胜在鲜活。而'秋思'却只寥寥数笔,写的人心有戚戚然,只觉得悲凉过多。" 宝玉说道:"妹妹说的很是。"说罢,又念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忽然一皱眉,说道:"还是不好,太过悲怆,我还是喜欢早行那一首,何况如今我陪着妹妹,虽然是羁旅,又有什么?" 花惜在一边听着两人谈论,只当是在上一堂"古文学修养课",却不插嘴,望着黛玉宝玉说话,旁边晴雯便又翻出自己的绷子来,有一针没一针的扎,花惜便凑过来,说道:"你忙什么?小心扎破了手指头,又要哭了。" 晴雯说道:"你见我哭过么?别浑说,哭的是你。"说着,仍旧低头看绷子。 花惜便不理她,只静静听黛玉宝玉说话。 那边紫鹃跟雪雁就将小炉子的火挑起来,架上个小银酒壶,泡在热水里。过了一会儿,便用布包着拿出来,取出两个小酒盅,给黛玉跟宝玉两个各自斟上一杯,说道:"喝一口暖暖身子,去去寒意。" 黛玉点头接了,对宝玉说道:"你喝一口,却要念一句跟现在相衬的诗,不然的话,就是白喝了。" 宝玉想了一会儿,终于喝了一口,暖暖地酒入了肚,宝玉便说道:"我有了……是白居易的一首——《问刘十九》,"说着便念道:"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黛玉一听,抿嘴一笑,说道:"倒是便宜了你。"脸颊边上两个酒窝儿若隐若现,宝玉望着,又说道:"'早'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着,将空杯一擎,哈哈而笑。 黛玉点头说道:"你果然没白看书,肚子里倒是有些东西的。"宝玉得了夸奖,笑的眼波闪烁。 花惜看两个说的投契,便掀起帘子,向外一看,却忽地惊呼一声。 宝玉黛玉都一怔,晴雯也停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花惜说道:"飘雪了。"宝玉喜得扔了杯子,凑到车窗外向外看,看了一眼,果然见天空里飘飘扬扬有雪落下,宛如鹅毛柳絮,当空舞蹈,宝玉乐得回头,对黛玉说道:"好妹妹,你看看我说的灵不灵?说到了雪,便立刻下了雪了。" 黛玉仍旧浅笑着,说道:"的确很灵。" 如此又走了三两日,便换了船,花惜自诩自己是"属猫"的,从来都讨厌水,且又不会游泳。然而没想到,她前辈子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却在乘船之中出现事故,才穿越到了这红楼梦的世界之中,如今又看了船,不由地战战兢兢,恨不得赶紧叫小二准备个救生圈……然而哪里有?少不得就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上了。 宝玉虽然是第一次在外头乘大船,但他是男孩儿,又玩心重,加上黛玉在旁,故而一点儿不怕,反而觉得十分新奇,上了船之后,就撒腿四处跑,东看看,西看看,又去问东问西,大长见识。 花惜怕他跑来跑去,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就赶紧叫晴雯跟着,盯着看,自己却半步不能动的。 花惜坐在船舱边儿上,靠着桌子,一动不动,脸白如纸。宝玉围着船四处看了一阵儿后,就跑着回来,忽然见花惜面色有异,就问道:"袭人姐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晴雯也说道:"果然脸色不好。"说话间,紫鹃扶着黛玉进来这边,黛玉是乘过船的,见状,就说道:"我看……许是晕船,恐水之症。"晴雯说道:"那可怎么办?" 花惜说道:"没什么,不用着急,一会儿也就好了。"虽说如此,整个人却似要昏迷过去似的,说话都哆嗦,只死命控制着。却听得黛玉说道:"我记得船家有治晕船的药丸儿……"然后耳边就荡漾开来,再听不清说什么。 此刻船还未开,码头上,岸边,贾琏正指挥小厮运东西呢,那水一阵阵拍着船壁,这船儿一阵一阵的荡,花惜觉得身子忽忽悠悠,胸口一阵阵恶心,嘴里还在倔强咬牙,说道:"没事,让我闭一闭眼就好……"说没说完,眼前发黑,"咕咚"一下,从凳子上向地上一倒。 第二十五章 得福 这一顿晕船,却反而是因祸得福,船行之时,伺候宝玉的活计全不用花惜做,她只是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做奄奄一息状便可,宝玉,晴雯还每日来嘘寒问暖,晴雯更是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自那日花惜晕了,黛玉就叫人去寻了一丸儿晕船药过来,喂她吃了,虽说花惜自忖自己这"晕船",多半是上辈子溺水而死留下的后遗症了……但到底有比没有好,且是黛玉的一片心意,便也吃了。 花惜吃吃睡睡,偶尔起来溜达溜达,透一口气,船行水上的日子,过得十分消散。相比之下,宝玉可就忙了,他要去跟黛玉说话儿,又要找贾琏聊天儿,间或还去跟船家说些行船之类的典故,简直如一个出了笼子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他只是一片新奇之意,却也不知不觉之中学了些风土人情之类。 这日花惜正躺在床上躲懒,晴雯在旁边,因无事,就拿着绷子绣花,绣了一会儿,见花惜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在发什么呆,便说道:"你再忍些时候,我听琏二爷他们说,顶多再过一日,就到了扬州了,到时候上了岸,你就好了。" 花惜就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到了水上,整个人就轻飘飘的,头晕脑胀,像是魂儿都给抽没了。" 晴雯笑道:"别说是你的魂儿,就算是宝玉跟我的魂儿也都抽没了,前日你那一倒,吓得人仰马翻的,还不知你怎么地呢,只道死过去了……幸亏只是晕了,我以前常听人说,那修炼很久的精怪啊之类是过不了大江大海的,是老天下了个坎儿不许他们过,倘若过了的话,就会成仙,难道我们袭人姐姐也是这样的?" 花惜笑道:"好妹子,你放心,等我成了仙,也带擎带擎你,这就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晴雯想了想,就说道:"呸,一口一个好妹子,又说人家是鸡啊狗儿的,果然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白瞎了我这么多天照顾你。" 花惜说道:"我知道这几日让你操劳了,只恨我自己不争气……"说着就叹了口气。晴雯本是随口说说的,见她伤心,反而自己过意不去,说道:"这病症之类的,又不是你说没就没的,做什么自怨自艾的,何况你先前病了一场,如今好不容易好了,大概是身体仍虚着,故而如此……别多想了。" 花惜见她劝说,才微微一笑,就叹息说道:"幸亏有你跟着二爷,不然我真不知怎生是好。"说到这个,晴雯却笑道:"这也是你自己的造化,你当我不知呢?当初你跟二爷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我就不信,若不是你背地里捣鬼,二爷会叫我跟着?他虽然口里不说,我却知道他心底是不喜我的。" 花惜见她知道根底,也笑,却说道:"二爷哪里不喜了?像我们晴雯妹子这般娇俏伶俐的丫头,我看了都觉得心喜,——何况二爷呢。" 晴雯听她取笑,放了绷子,起身就挠她痒痒,说道:"你虽然病着,这嘴却不饶人,人家都说我的嘴厉害,叫我看,真正厉害的却是你。" 花惜向内一路滚过去,笑个不停,说道:"罢了罢了,我求饶就是了……好妹子,我说错话了,你就饶了我罢。" 正闹着,外面宝玉进来,一见这样,笑道:"这是在闹哪一处?"晴雯这才停手,回身说道:"二爷看的清楚,——我替二爷教丫鬟呢!"花惜起身,上气不接下气,脸颊发红,说道:"这蹄子是造反了,二爷替我训她!" 宝玉看她两个玩闹,就笑,说道:"你们两个自管闹去,我是谁也不插手,只怕我插手了,你们两个都一起怪我才是真的。"说着,就笑嘻嘻坐了,想倒茶喝。 晴雯跟花惜对看一眼,晴雯就上前,抢先提了茶壶,倒了杯茶给宝玉,又说道:"二爷又去哪里玩儿了?"宝玉说道:"方才跟个行船的老人家说了会子典故,实在是受益匪浅,大开眼界。" 花惜说道:"二爷又听人家说故事去了?"宝玉听了,就放下茶碗,说道:"可不只是故事,都是老人家积年行船的大智慧,大经验,有用的很呢,且又有趣,竟比那些说书的更好听三分,可惜林妹妹不能去……不过我都细细记住了,等会儿就去跟她说,她必也是爱听的。" 花惜望着宝玉的脸,只觉得他一派精神抖擞,心头暗喜,却偏偏说道:"都是些什么大智慧,大经验,二爷素来不是讨厌那些人情事故的么,怎地现在转了性子了?" 宝玉一怔,却说道:"这可不只是些人情世故……我所厌恶的,是那些虚与委蛇的客气,精致奸猾的交往……像是现在这种,却是实实在在的,都是金玉良言,比那些伪君子、假道学好的多呢。" 晴雯有些不明白,花惜却听得暗喜,心想:果然这一趟出来的值,这糊涂胚子竟也能说出些"真知灼见"来了,果然不愧是补天石,聪明伶俐的很。 宝玉说罢,又问了些花惜的情形,见她精神尚好,就跳去找林黛玉,讲述自己所得。晴雯同花惜自也相安无事,不提。 此后又一日,果然船到了岸,花惜颤巍巍地起了,宝玉已经在船上适应,全不用人照顾,反而自己去凑林黛玉。晴雯扶着花惜,恰如伺候个小姐一般,跟着林黛玉他们上了岸。 花惜双脚落地,先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我总算是活过来了。"晴雯忍不住便笑,花惜又摸摸额头,说道:"咦,说来古怪,为何我明明双脚落地,却仍如在船上一般,身子不停摇晃呢?"晴雯果然见她的肩头微微摇摆,想笑又不敢笑,说道:"大概你是一时不适应罢了,再走一会儿就好了。" 说话不迭,那边贾琏已经张罗了车马过来,一行人又上了车,宝玉原本是要退回来跟花惜等一起,花惜撑着,说道:"二爷你只去陪着林姑娘罢了。"宝玉不解,花惜说道:"二爷细想想,这快到了故居地方儿的滋味,却跟刚刚离开京城又是不一样的……去就是了。" 宝玉细细品了品,忽地领悟说道:"近乡情更怯……袭人姐姐是这个意思?"花惜笑着说道:"二爷快去罢。"宝玉冲她一笑,就赶紧去陪林黛玉了。 这边晴雯扶着花惜上车,说道:"你都这样了,竟还惦记着林姑娘,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林姑娘的丫鬟呢。"两个上去了,花惜立刻趴在车厢内,尚说道:"你才不知道呢……只要林姑娘欢喜了,咱们这位爷自然也就心满意足了,因此我才……唉……怎么我感觉还是在船上一般……" 晴雯见她像是条冻僵的懒蛇一般趴着,又笑又气,便过去,说道:"你真是叫对人跟着了,倘若是别人,也做不到我这样儿的,竟是跟伺候小姐似的……你就慢慢受用罢了。"说着,就抬手,按在花惜的肩心处,略用力,在花惜的背上抚过,是给她顺气之意。 花惜一时也顾不上说嘴,迷迷糊糊地只趴着,晴雯如此了十数次,手腕都有些酸痛,花惜才缓过劲儿来。 花惜起身,正相谢晴雯,却听得外头有人说道:"到了到了!"说话不迭,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慢慢停住了,晴雯上前,掀开帘子看了看,回头就笑着说道:"果然是到了,你也算是熬到头了。" 当下,晴雯先下车,花惜也跟着慢慢蹭下来,却见前头林黛玉已经下了车,旁边紫鹃扶着,是个弱不胜衣之状,果然宝玉跟在旁边,此刻也正略担忧望着黛玉。 贾琏便又叫人将车马安顿,小厮婆子下地,开始搬运东西,前方的御史府内,有人急忙迎了出来,同贾琏两个寒暄几句,也找人出来帮手,又有几个丫鬟婆子出来,见了黛玉,赶紧行礼,也将她迎了进去。 花惜便跟晴雯两个,也跟着黛玉向内进去,贾琏自在后面善后不提。 一路进了盐政御史府,向内而行,蜿蜒走了一段,花惜因"晕船症"还未消退,也顾不上看周围景致,却只听晴雯低低地在耳畔说道:"果然是好地方,真是精致好看,比咱们府内更有不同。"花惜顾不得看光景,略略看了几眼,只点头罢了。 进了二门,便又有丫鬟上来,说道:"小姐回来了。"急着将黛玉迎进去,又有人来招呼宝玉花惜晴雯等人,黛玉有些眼圈儿发红,此刻低低说道:"宝哥哥,你同我一起去见爹爹罢?" 宝玉又是心疼,又是怜惜,见状说道:"妹妹,我也正有此意。"黛玉便叫丫鬟领路,一起去见林如海。 晴雯本想叫花惜先歇会儿,花惜想了想,说道:"我们也跟着去看看。"晴雯只得同她一起跟上。 不知林如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章 美叔 御史府的丫鬟带路,贾琏此刻也进来,加上黛玉宝玉,花惜晴雯,一并去见林如海。 到了内堂,隐隐地闻到一股药味,且听到隐隐的咳嗽声传来,花惜转头去看,见黛玉眼中先涌了泪出来,脚步加快,向前而去,又拐了一拐,才进了里屋,黛玉跟宝玉先进去,继而是贾琏,花惜同晴雯最后。 花惜同晴雯还没有进屋,就听到里面黛玉发悲声,叫道:"父亲……"她们两个急忙进去,果然见屋里头,黛玉扑在一人怀里,身子微微发抖在哭。旁边宝玉眼红红地站着,贾琏也站在一边儿上,还未做声。 花惜偷眼去看,却见那抱住黛玉之人,生的斯文儒雅,仪表堂堂,气质也好,算是个美大叔,只不过因为病着,略见无神,整个人都消瘦的如瘦骆驼相似,脸颊也微陷,看着憔悴无比,一举一动都颤巍巍,轻飘飘的,却因在人前,还要强作无事之态,硬挺着的样子,看的花惜不由地微觉怜惜。 此人正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了。此刻,林如海轻拍黛玉肩膀,安慰说道:"回来了就好,切勿哭泣。" 黛玉拭泪,便缓缓地起身,这功夫,贾琏才上前,行礼说道:"小侄是荣国府的贾琏,见过林姑老爷。"林如海略一点头。此刻宝玉也上前,端端正正,恭恭敬敬,行礼说道:"侄儿贾宝玉,见过姑父。" 林如海目光自贾琏面上移开,看向宝玉,面色微微变化,顷刻,才点了点头,说道:"快快免礼,果然是一表人才,你便是政大哥那个衔玉而生的孩子么?"宝玉急忙说道:"正是。因晚辈一直渴慕姑父风采,且家父向来也记挂姑父,只恨琐事缠身,不能亲自相见,听闻姑父染病,更是心急如焚,因此就叫小侄来探望一番,以表殷切之意。" 林如海连连点头,说道:"这一路风霜辛苦,贤侄年纪又小,倒是难为你了。"宝玉说道:"侄儿能见姑父一面,自是甘之如饴。"说着,便抬起头来,望着林如海。林如海望着宝玉黑白分明、澄澈的双眼,微笑点头,赞叹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也替你爹高兴。" 宝玉见林如海夸奖自己,微微一笑,便转头去看黛玉,黛玉也略点了点头,同他对视一眼,却又看向别处。 众人寒暄过后,便自分着落座了,贾琏就说道:"不知姑老爷是何病症,可有请名医?"林如海说道:"请过了些,都只说是昔年的病根拖延下来,总归……也没什么大碍的。"虽然如此说,声音微弱,虽然极力镇定,面上带笑,那笑却反带一丝凄然之意。 连花惜也看得出来,林如海这话,不过是在安抚林黛玉罢了。 贾琏本就聪明干练,怎会看不出听不出?却只不说破。贾琏便点头说道:"姑老爷正当壮年,想必是先前太过操心政事,劳心劳力,故而落下病症,只须好好地调养调养,想必就会好起来。" 林如海只是点头,也又说了好些客气话,无非是相谢贾琏护送林黛玉回来,贾琏也自应答了。 宝玉在边儿上,自见了林如海,目光多半便都在他身上,如今见林如海虽然硬撑着,说了些儿话,但身子却有些微抖,竟有些撑不住似的,因此宝玉便急忙说道:"姑父身子不妥当,不如去床上歇息片刻,不必相陪我们。" 林如海支撑这许久,已经是强弩之末,听了宝玉的话,也来不及客套,刚答应一声:"如此我……"话没说完,身子一晃,便要倒下。 这边上,宝玉同贾琏双双起身,将林如海抢住,才未曾跌落地上,林如海被扶着重又坐定,一瞬间好似三魂六魄都被抽走,气息奄奄,面色大不好,连一个字儿也不能多说了。 林黛玉在一边见状,眼泪顿时停不住,也扑过去,不停唤道:"父亲,父亲!"哀哀之声,叫人落泪。 贾琏说道:"我们扶姑老爷去歇着。"宝玉点头。当下贾琏同宝玉一左一右,扶着林如海入内躺了,外面丫鬟早就知道,急急忙忙就去叫大夫。 黛玉被紫鹃扶着进内,便守在床边,看着林如海昏迷之态,他父女两个久别重逢,便是如此场景,怎不叫人心碎?黛玉忍了许久,终究也忍不住,哭着哭着,只觉得头重脚轻,便也昏了过去。 宝玉大惊,急忙从旁抱住,连连叫道:"林妹妹!"见林黛玉牙关紧咬,双眉微蹙,闭着眼睛不知生死,不由心头大痛。 不一刻大夫来到,先看林如海,再看林黛玉。林如海是个拖延许久的病症,大夫自是心知肚明的,诊了诊脉之后,见依旧如故,便立刻掐人中,又吩咐熬药来。宝玉已经急得焦躁不已,眼睛冒火,只是不在自己家里,不然的话立刻就要再叫个大夫来,见大夫给林如海把脉吩咐完了,他就急着催促,说道:"快快,快去给林妹妹看看!" 那大夫是个慢性子,动作便慢腾腾的,说道:"急什么,少不得一个个慢慢来。"一句话,把个宝玉气的脸都发红,忍了忍,终究没发作。 花惜见他憋着气,急忙拉拉他,说道:"二爷别急……林姑娘想必是伤心过度,又受了惊吓才昏迷过去,并无大碍。" 宝玉当着外人,自不会就对那大夫撒野,便皱眉,低声说道:"倘若是在我们家里,这种混账东西,早就打出去了,病人尚不知死活,他倒是慢悠悠一点也不着急,我看如此模样,却也不算是个好的!林姑父的病,怕是给他拖坏了……我们来了一趟,难道什么也不做,少不得就再找名医来另看。" 宝玉因林如海跟林黛玉相继昏迷,偏偏急病遇上慢郎中,心头憋着一口气,故而咬牙切齿面色通红说出这番话来,花惜趁机点头说道:"二爷说的正是,只不过我们刚来,倒不好喧宾夺主,只叫这个庸才看过了,我们再找别人就是了。" 晴雯闻言也说道:"我看他也不是个好的,姑老爷都那样了,他竟然丝毫都不着急……真该几棍子把他打出去!" 且不说三个都义愤填膺的,你道是那大夫怎么不急的?原来林如海这病也不是三两日了,拖拖拉拉,几乎有半年光景,因此他早知端倪,就算急也不过如此,慢也不过如此,因此就未免怠慢了些。却不料惹毛了宝玉。 当下那大夫看了黛玉,果然也开了点药,只说"惊悸伤心过度",便甩甩手,也自去了,宝玉狠狠瞪了那大夫一眼,便急忙又去看黛玉。 幸喜黛玉过了一会儿便醒来,宝玉大喜,伸手握了黛玉的手,说道:"好妹妹,你吓死我了。"便要垂泪。 林黛玉幽幽地看了宝玉一眼,未开口,眼中的泪先滚出来,问道:"宝哥哥,我爹爹怎么样了?" 这功夫,花惜趁着人不留神,正在床边探头看林如海,见他双眸紧闭躺在床上,虽然憔悴,却难掩本来容色,修眉长眼,鼻若悬胆,唇似涂朱,面如冠玉,斯文俊秀,便是那等传说中的古代君子、温润如玉之象了。 花惜看了一会,微微出神,却暗暗叹气,她是知道林如海必死的……然而当时是看书,林如海在《红楼梦》里面,也不过是个极大的龙套罢了,提到他的时候几乎都是浮光掠影,一笔带过,因此也不觉得怎生伤心。 然而如今亲眼见了面,花惜便心想:"这样的美大叔,年纪也不算大,放在现代,正是'男人三十一枝花'的时候,黄金单身汉啊……难道就要这么'香消玉殒'了?唉,可惜啊可惜。" 众人多半都在围着黛玉,只有花惜在林如海的床边儿上,探着头看了会子。正在心头惋惜" 美叔命薄,天妒蓝颜",却忽地听旁边一人发声说道:"袭人在看什么呢?" 花惜一惊,转头之时,却正对上一双极亮的眸子,嘴角似笑非笑,大抵是自来就如此不语而笑的模样……正是贾琏琏二爷,此刻一眼不眨地,正望着她问。 贾琏此人,长相也十分出众,且又精神干练。花惜被他一看,心中暗暗警觉。便低低咳嗽一声,垂眸说道:"琏二爷……我只是在想林姑老爷这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怎么竟如此严重的了?" 贾琏看了一眼昏睡着的林如海,说道:"我先前说过,大概是积郁成疾……之类的,咱们有不是大夫,自是拿不准的,只不过……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 花惜心跳了两跳,便看贾琏,正巧贾琏也正看她,这笑眯眯眼发亮的样子,竟叫花惜心头微微不安,只好说道:"琏二爷说的也是……我瞧瞧看林姑娘去……"说着,便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去看黛玉了。贾琏便点头,含笑相望。 第二十七章 拒医 众人围着黛玉的光景,花惜便打量林如海,却不料被贾琏看个正着。花惜知道贾琏此人并不是个笨的,且又有一种"好色如命"的毛病,虽然觉得袭人长相还算"安全",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敢跟他多话,便找了个借口,只离开了。 这边上,宝玉安抚了黛玉一会,黛玉起身,少不得又来看林如海,恰好林如海也悠悠醒了,还要支撑着起来,却被贾琏宝玉安慰着,好歹坐在床上。 花惜站在宝黛后面,打量着林如海,见他形容消瘦,无精打采,双眼古井无波,竟如同身未死,神已销一般……花惜皱了皱眉,心头一动。 林如海又同黛玉说了会儿话,因大夫叮嘱要好生静养,不宜劳神,众人便都识相退了,连黛玉也因身子不好,被劝了出去,紫鹃等不免便开始忙碌给黛玉熬药。 这边晴雯花惜,同宝玉贾琏一起出来了,宝玉便对贾琏说道:"哥哥,我看姑父这个病不很好,既然我们来了,少不得就多请几个好的大夫来给看看。"贾琏点头,却说道:"虽然你有这个心意,但我们到底是初来乍到,对扬州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纵然想找好大夫,又去哪里访查?且又怎么好就在别人家里指手画脚的呢?" 宝玉说道:"现如今林姑父病的这样儿,家事想必他是管不了了,难道我们也干坐着等?"贾琏见他略微着急,就安抚说道:"好兄弟,你等我想想,过两天稍微熟悉了点儿,也就好办了。"宝玉只好答应了。 当下,贾琏自去歇息,这边丫鬟领着宝玉花惜三人自也去了一间房。 宝玉本对这御史府很感兴趣,刚进府的时候一派的新鲜,很想四处去逛逛看看,没想到林如海的情形果然大不好,林黛玉见林如海那样,自也是受不住的,因此宝玉见黛玉伤心,自己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坐了之后,晴雯跟花惜便张罗打水来洗脸,宝玉也愤愤地把脸洗了,终究忍不住,就说道:"我看林姑父好端端的人,年纪比父亲还小些,怎么就病成了这样儿呢?" 晴雯说道:"这可说不定,有时候年纪轻轻的人也就病倒了都有的。" 宝玉说道:"我却不服那个大夫的,只可惜我们新来……唉。"说着就唉声叹气。花惜说道:"二爷方才在外头跟琏二爷说的那些话,有一句我听了很好。" 宝玉跟晴雯便问。花惜说道:"就是二爷说那句……如今林姑老爷的确病的不成,家事也不能管的,且林姑娘又不能掌事……只剩我们这一脉的亲戚了,倘若二爷跟琏二爷也不顶事,那林姑老爷恐怕真个儿凶多吉少了……" 晴雯惊了惊,宝玉也说道:"袭人姐姐说的,可不正是我心里想的?只不过我想着,却说不出来,然而我们又该如何才好?"说着,就坐回床上,皱眉叹息。 到下午时分,宝玉用了餐,便又出去探望林如海跟林黛玉,因不认得路,就叫御史府的一个丫鬟领着,花惜又怕有什么差池,就叫晴雯跟着,晴雯也答应了。 花惜得了空,便只在屋内静静坐着想事情,想来想去,却听得外面有人说道:"二爷在么?"花惜急忙起身,却见外头进来一人,正是紫鹃。 花惜慌忙将紫鹃迎了坐下,说道:"怎么得空来了?林姑娘可好?"紫鹃坐了,说道:"姑娘好些了,怎么宝二爷不在?"花惜说道:"方才说要去看望姑老爷跟姑娘,难道没有去?"紫鹃说道:"我是直接自姑娘屋里来的,恐怕二爷去了老爷房内也不一定。"花惜便点头,问道:"不知你来有什么事?"紫鹃说道:"倒是没什么别的大事,只不过姑娘怕二爷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所以记挂着,叫我来看看。" 花惜点头,说道:"林姑娘可真真是个有心人,自己身子不好,林姑老爷也病着,竟还记挂着二爷。"紫鹃说道:"姑娘就是这样儿的,平日里我叫她消散些,别太用心,——只当耳旁风,却没什么用的。"说着,就轻轻地叹了口气。 花惜问道:"好端端地,叹什么气?"紫鹃闻言,就红了眼眶,说道:"倘若是好端端的,也就好了,袭人姐姐,你也见了,如今林老爷是那个模样,林姑娘身子又是这样,倘若老爷真个儿有什么不好,姑娘怕不是要哭死过去?我看着也是心酸的。" 花惜想了想,脑中浮现林如海的样子,也觉得有些酸酸的,就说道:"快先别这么说,林姑老爷定会好起来的。"紫鹃说道:"袭人姐姐,咱们虽然不是大夫,可昨日那情形,谁都看的清清楚楚的,就算不是大夫,也心知肚明……"说着,又叹口气,拿帕子擦了擦泪。 花惜心头也有些难过,就说道:"只不知是得了什么病,想必那大夫是个庸才,竟说不出什么来的……对了,你何不叫林姑娘另请些好的大夫来?" 紫鹃说道:"袭人姐姐说的跟我想的倒是一块儿去了,姑娘也想多请几个大夫,说是等会儿就去跟姑老爷商量呢。" 花惜略松口气,说道:"如此就好了,也许事情另有转机……你就多劝着林姑娘些,万万别叫她哭坏了身子才是。" 紫鹃点头,花惜说道:"你可不知,方才二爷在这屋里,为了那大夫大发雷霆,也张罗着要找好大夫来,只恨自己远来是客,不好就指点林家的家事,倘若是林姑娘说话,倒是好的。"紫鹃说道:"正是,袭人姐姐,既然宝二爷不在,那么我也赶紧回去了,姑娘先前歇了会儿,如今起了身,就要去见姑老爷,赶紧说说这回事也好。" 花惜说道:"有理,病了倒是不怕,最怕的便是庸医拖延,只望早日寻了名医,妙手回春……"说着,就相送了紫鹃出去。 紫鹃去后,宝玉隔了小半个时辰也回来了,一回来就唉声叹气,比出去时候更加恼怒。花惜便问何事,晴雯嘴快,便说道:"真是不知道姑老爷怎么想的,林姑娘跟宝二爷一起去劝他多请几个大夫来看,他竟不愿的……只说请了也是白请,你说世间怎会有如此固执之人,简直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 花惜听的一惊,宝玉也说道:"我却也不明白姑父的心思,难道整个扬州就只那一个庸才可靠不成?竟不要请其他的人,如此一来,我也没辙了。" 花惜说道:"林姑娘如何?"晴雯说道:"林姑娘哭的泪人儿一般。林姑老爷只是安慰,唉……真不知怎么说是好。" 宝玉也觉心酸,说道:"我看林妹妹哭的那样儿,自己心里也酸酸的,真恨不得就代了姑父的病,也好叫妹妹少哭一些……"说着,便红了眼圈儿,微微地垂泪。 花惜急忙拿了帕子叫宝玉擦泪,说道:"二爷说着说着,自己怎地也哭起来了呢?快别如此,叫人看了,知情的赞一个二爷重情重义,不知情的还以为二爷年纪小性子弱,这不比家里头……" 宝玉却明白这个道理,赶紧地将泪擦了,却茫然说道:"如今可怎么办是好?难道我们当真是一窝蜂的来了,而后撒着手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姑父的病就这样儿拖延下去?" 花惜便问道:"二爷有没有问林姑老爷是什么病?"宝玉说道:"怎么没问,那个庸才也没说出什么子午卯酉来,只说是积劳成疾……" 花惜沉吟说道:"我看姑老爷面容憔悴,精神不振……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其他症状……" 宝玉说道:"我却留心了的,也打听过了林妹妹,好像姑父平日也不喜茶饭,每日只吃少许……先前林妹妹没去京城之前还好些,自打去了,更加变本加厉……又只对公事上用心,你想想看,身子亏了,精神气儿亏了,全没些调整补养,又怎会不病?" 花惜问道:"那姑老爷这病是多久了的?"宝玉说道:"好似是挺久了的……具体我也不清楚。"花惜点了点头,便不再问。 是夜,宝玉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直到了半夜人才睡着。 花惜就在床上发呆,过了片刻,晴雯问道:"你怎地还没有睡,莫不是还想着姑老爷的事?"花惜转头,望着对床上的晴雯,小声说道:"你觉得姑老爷会如何?"晴雯说道:"都这样子了,还不肯请大夫,你说还会如何?"花惜心跳了跳,说道:"总觉得怪可惜……咳,怪可怜的。" 晴雯问道:"为什么怪可怜的?"花惜说道:"林姑娘统共也这一个亲人了……"晴雯说道:"这倒是,林姑娘性子弱,倘若姑老爷出了事,还不知会如何呢。"花惜就叹。晴雯说道:"罢了,你也别多想,我们只是丫鬟,又不是神医大夫的……就算担心也是白担心,你还是别瞎操心了,赶紧的睡罢,睡得晚了,明儿我又要费力叫你。"花惜才笑,说道:"知道了,你也快睡罢。" 黑暗中,宝玉同晴雯两个相继睡了,花惜强忍着翻身的欲望,死死不动。一直听到晴雯鼻息也稳了,她才慢慢地自床上起身,眼望着黑黑屋内,想了片刻,就起了身。 第二十八章 巧遇 花惜白日歇过来后,曾出去转了片刻,倒是认得这周遭的路,转出了门,见外头廊下燃着灯,她探头看了看,瞧着无人,就顺着一路过去。 这御史府的人并不多,到晚上更是人少的可怜,好似都躲到了房内,不见个人影。贾府好歹还有巡夜的婆子,在这里花惜转了半天,只看到了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过,开了门就钻进去了,似是因天冷之顾,连花惜跟她差不多远都没留心到。 她白天晕船晕的精神不振,顾不上看这御史府的景致,如今虽然是晚间,看来倒别有趣味,分外幽雅沉静。 花惜溜达了片刻,却见前面有房间隐隐透光,白日探望林如海一路回来之时,曾经过此地,带路的丫鬟指了指,说是老爷的书房。花惜当时就上了心,准备闲着没事就去偷两本书,藏着看也是好的。要是跟黛玉或者宝玉要,他们问起来却不好回答,难道说是拿来撕着玩的。 花惜当时心头一猥琐,就存了偷书的想法,虽然并不一定真的要做,但对这里的印象却极其深刻,且她这个人虽然在现代的时候"不学无术",但到底是个"莘莘学子",对书房这种东西怀有特殊的兴趣。 花惜知道林如海此刻应卧在睡房内的,见此地燃着灯,她略想了想,若有所思。便慢慢走过去,见房门虚掩,花惜侧身向内偷看了一眼,却见里头的书桌跟前,一盏灯下,林如海以手撑着桌子,一手探出捂着胸口,正站不住脚,摇摇欲坠。 这次第,左右竟没一个人在,花惜一怔之下,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一边唤道:"林姑老爷。"急忙转过桌子,趁着林如海要倒下之时伸手将他扶住。 林如海撑着身子,花惜扶着他,便将他挽着令他坐在椅子上,林如海靠住身子,喘了两口,他病得糊里糊涂,此刻便抬眼看花惜,有些懵懂,又见花惜面生,便问道:"你……你是……" 花惜听了宝玉晴雯说的那一番话,知道林如海不愿另外请大夫,黛玉伤心,她就有些睡不着,心头只跳,是以才壮着胆子出来乱撞,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撞上正主。 刹那间,花惜心头略一计较,说道:"回林姑老爷的话,我是宝二爷的丫鬟,叫袭人。" 林如海这才反应过来,点头说道:"哦,原来是贤侄身边的丫鬟。……你,却为何……咳咳……"话没说完,便一连串的咳嗽。 花惜急忙替他轻轻地捶打后背,又伸手替他慢慢顺气,说道:"林姑老爷,您身子不好,怎么竟然来到这儿了?身边也没个伺候着的人?" 一边说,一边看林如海,见他伛偻着腰身,因实在太瘦,背上的骨头硌着手,咳嗽的厉害之时,眼角竟还有泪光莹然,若隐若现。 花惜看的心头惨然,目光一转瞬间,却看到桌子上铺着一张白纸,仔细一看,却见上面写的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字迹清瘦隽美,十分写意,想来是林如海的手笔。 花惜扫了一眼,记得这是苏东坡写得一首《江城子》,似乎是为了悼念他的亡妻所做。如今却铺在林如海的面前,这意思自然不言自明了。 林如海咳嗽了一会儿,听花惜问,便说道:"我最近总是躺着,觉得心里闷,所以过来这边……本是有人在的,因我觉得寒,便命人去取热汤水了。" 花惜不语。林如海转头看她,却见她正望着桌上的字,不由一怔。 花惜反应过来,说道:"说来我是白日晕船,心里不好过,也是出来走走,不知不觉走远了,冲撞了林姑老爷,姑老爷莫怪。" 林如海摇头,说道:"无妨,你……认字?"略沉吟看她。 花惜就笑着说道:"奴婢不过是个丫鬟,怎会认字。"林如海双眸微垂,说道:"哦……" 花惜便说道:"林姑老爷身子不好,此地又没有暖炉,甚是寒冷,不如我扶姑老爷去房内休息。"林如海说道:"不用,我坐片刻就回去了,人也该回来了。" 花惜答应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陪着姑老爷,等人回来了我再走。" 林如海看她一眼,说道:"好。"林如海坐着,便将桌上的字纸慢慢地给卷了起来,手便一直抖,花惜不免伸手帮忙,低头之时,细细一看,却见那纸上有些地方皱皱的,似是因为殷了水渍,有的地方干了便皱成一团儿,有的地方水渍却还新鲜。 花惜起初不解,后来心头想通,便知道这不是什么水渍,想必是林如海怀念亡妻贾敏,所以偶尔会来展看这一幅字,触景伤情,因此落泪,怪不得他把下人支走了,恐怕也是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如此凄楚之态罢了。 花惜心头忍不住微微感叹。这边林如海说道:"相烦了。"花惜说道:"姑老爷真客套。"林如海说道:"劳烦替我放在那边的花瓶之中。"花惜答应,就双手捧着那字,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花瓶之中,林如海才放心。 花惜回来,林如海一时无声,室内只有红烛的光不时跳动。片刻,林如海忽地才问道:"你在荣国府那边,是伺候宝玉贤侄的?"花惜说道:"回姑老爷,正是。"林如海说道:"我送黛玉过去,想必是给府上添麻烦了。"花惜心头一动,却微笑说道:"姑老爷说哪里的话,老太太那边,是极疼爱林姑娘的,只不过因府内人多事情杂的……只怕林姑娘住的不惯呢。" 林如海听了,眉头略微一动,缓缓地开口,说道:"黛玉是个乖巧听话的,既然老太太喜欢她,她必也是住的欢喜。"一边慢慢问,一边看花惜。 花惜笑了笑,说道:"这倒是,林姑娘是个七窍玲珑之人,极其懂事的,然而奴婢看来……就算是梁园再好,到底不如自己的家好……咳,奴婢一时失言了,只因奴婢是自小卖身了的,虽然说府内的太太老太太是疼惜下人的,我们二爷也待着格外的好,但终究不比自己家里自在,姑老爷听听就算了,千万莫要怪我,我是听了姑老爷的话一时多嘴了。"她说着,就又笑,又做惶恐胆怯的模样出来。 第二十九章 心病 林如海听了花惜的话,沉思说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你知道这一句?"花惜心头一跳,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果然不愧是"莘莘学子",文绉绉地,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 花惜心头虽然叫苦不迭,面上却还是笑微微地,说道:"二爷时常会念些诗句之类的,林姑娘有时候便会同二爷谈论诗词……我虽然不认得字,但经常听他们两个说,倒也是记住了几句话,这可是班门弄斧了,请姑老爷莫怪。"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却有什么怪得,也是你聪明。"花惜说道:"多谢姑老爷夸赞。" 林如海略微垂了眼皮,想了片刻,才又说道:"我曾问起黛玉,在荣国府内住的怎样,她也只说是好……"花惜就不说话。 林如海眼皮一抬,看了花惜一眼,说道:"现在想想,她虽然是个外孙女,但到底不是从小就生在那里的,她虽然懂事,但又是个孩子,一时离了家去往别处,究竟应该有些不习惯的,唉……" 花惜听到此,才说道:"姑老爷这话说的倒是对,林姑娘的确懂事又好,嗯……只不过越是如此,才越叫人心疼呢。" 林如海沉默不语,说道:"嗯……对了,你叫什么?"花惜说道:"回姑老爷,奴婢叫袭人。"林如海说道:"袭人?从何而来?"花惜得意洋洋,冲口说道:"花气袭人知……"猛地想到前事,急忙咬住舌尖,做思索状,继而说道:"知什么来着……奴婢不记得了,是二爷说的一句诗。" 林如海听到这里,才微微一笑,说道:"花气袭人知昼暖,呵……是这句么?"花惜急忙赞叹,说道:"姑老爷说的对极,正是这一句的。姑老爷真是博学,怪道二爷平日都念着想着,恨不得就来拜会姑老爷……这一次听闻姑老爷病了,便急得什么似的,巴巴地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求了准了,就陪着林姑娘来了。" 林如海点头,说道:"宝玉贤侄真是有心了,虽然年纪小,倒是有懂事,又有才学,我见他聪明伶俐,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花惜见他对宝玉印象不错,就心头窃喜。林如海忽地叫道:"袭人……" 花惜急忙回答:"姑老爷有何吩咐?" 林如海说道:"这一番你跟着宝玉贤侄,陪着黛玉回来,真是有劳了。" 花惜说道:"姑老爷说哪里话,都是奴婢该做的。"嘴里顺溜儿地说着"奴婢"二字,心底却委屈地想哭,心想:"我这样新社会一个大好青年,怎么就变成奴婢了,真是内牛满面呀。" 林如海抬头看了看花惜,花惜只觉得他的眼睛生的极好,有些细长,很是有神,且因这人探花郎出身,容貌自是不凡的,又饱读诗书,一身的儒雅气质。 花惜心头略一陶醉,就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候的一个导师,因她性子懒散,几乎逃过所有导师的课,偏生那一个却是次次必到的,只因那老师人品好,性子好,样貌也好,很有古君子之风,花惜每每上他的课,都会想入非非一番。 只是……那个却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 花惜一时恍惚,反应过来便"娇羞"低头,说道:"此地风寒,姑老爷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罢。姑老爷病还未愈,我听二爷说,林姑娘为此很是伤心呢,白日里还因姑老爷晕倒了而也跟着晕了呢……林姑娘很孝顺呢……先前在府内的时候,听了姑老爷病了的信儿,一晚上都没睡,哭的两只眼睛肿的什么似的,这一路上幸亏二爷跟着,是不是逗着解闷儿,不然,怕是到了家,也就病倒了。" 林如海静静听着,末了轻轻一叹,说道:"袭人……"花惜说道:"在。"林如海说道:"你扶我回房休息罢。"花惜说道:"是,姑老爷。"便伸手,扶了林如海的手臂,便一步一步出了书房。 出了门,一阵风吹来,林如海不免又咳嗽了两声,花惜急忙拿袖子替他遮着面挡风,林如海只觉她袖底一股淡香飘来,心头一动,说道:"不须如此……" 花惜说道:"姑老爷快别说话,小心呛了风。"便扶着林如海,一步步地回到了他的卧房,又伺候他上了床歇着,林如海望着花惜,说道:"此番劳烦你了。"花惜一笑,说道:"姑老爷说哪里话,倘若能好生伺候姑老爷,让姑老爷快些好起来,林姑娘也不用伤心了,我们二爷也不用烦恼了,那叫我怎样也是行的。" 林如海又是轻轻一笑,他本来病的容颜瘦削,如今一笑,却添几分光辉。 花惜急忙低头,转头看了看,心头疑惑,就问道:"怎地不见其他丫鬟婆子在旁呢?"林如海说道:"我不用她们伺候。"花惜略一皱眉,说道:"姑老爷何必如此苦着自己?"林如海说道:"何以见得?"花惜说道:"姑老爷这样子,倒叫我想到一句二爷无意中浑说的一句话。" 林如海目光淡然,望着前方,说道:"什么话,你说来我听听。" 花惜说道:"那一次二爷不知为什么事不快了,回家之后,摇头叹息,就说道:哀,莫大于心死。" 林如海肩头微微一震,继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身子向前弓起,花惜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又替他轻轻地抚摸后心,林如海咳嗽了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向花惜,却是无语。 花惜说道:"姑老爷莫怪,因我敬爱林姑娘,姑老爷又是林姑娘的父亲,是以不知不觉,就也敬爱姑老爷十分,一时话说多了,奴婢嘴笨心傻,说错了话,惹姑老爷不快,请姑老爷罚我……" 林如海摇了摇头,将身子靠在床边,忽地说道:"我怎会怪你……"静静想了一会,忽地一笑,说道:"你说你嘴笨心傻,我看……" 花惜心头颤颤地,偷眼看他。林如海却欲言又止,只是一笑,说道:"袭人,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罢。" 花惜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姑老爷身边儿没人,我有些不放心。"林如海又是一笑,却说道:"你且放心,我片刻就叫人来。"花惜说道:"当真?"林如海说道:"这府上的人,都知道我是说一不二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却隐隐透露一股威严。 花惜才放了心,低头说道:"如此就好了,奴婢告退,姑老爷好好歇着,只望姑老爷早些康复……"啰里吧嗦说了几句,也不敢看林如海是何表情,赶紧退了出去。 第三十章 起色 花惜悄没声息地返回房内,这才觉得身子发凉,见晴雯跟宝玉两个兀自睡得沉沉,毫无知觉,她便急忙钻进被窝内,只觉得手脚冰凉,便将身子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次日晴雯依旧来摇醒花惜,花惜先打了个喷嚏,昏头昏脑起床,说道:"几时了?"晴雯说道:"你还做梦着呢,方才我都伺候二爷出去了。"花惜一惊,说道:"这样晚了?"晴雯说道:"是二爷起的早,他看你睡得香甜,便不叫我叫你。"花惜伸手摸头,说道:"我这头好像大了几分。" 晴雯听了这话,噗嗤一笑,说道:"怎么大了?敢情是因二爷疼你,你自觉得脸面就比之前大了?"花惜也跟着一笑,却吸了吸鼻子,晴雯本在说笑,见她这样,就伸手摸摸她额头,说道:"天神!这额头好烫,必是着凉了,怪道我挺你说话也闷闷地,脸也发红。"花惜仰着头,果然后知后觉的觉得鼻塞,她心头知道是因昨晚上那一番"乱窜"闹得,却不说。 晴雯赶紧出去,跟林府的丫鬟要了几丸药回来,喂花惜喝了,花惜揉着鼻子,说道:"我这身子越来越不好,难道是小姐身子丫鬟命不成。"晴雯说道:"你是先前没走过路,又晕船又劳累的,自是风寒侵了,幸喜没很么大事就好。"花惜就答应了。 两个吃了早饭,那边宝玉还没有回来。花惜就派一个丫鬟去找,回来说道:"宝二爷跟姑娘在老爷那里说话,只因老爷要人请大夫,此刻外面足有五六个名医等候着呢。" 晴雯一听,奇道:"这倒是怪了,昨儿明明铁了心似的不请大夫,怎么今儿竟跟变了个人似的。" 花惜在一边捂着嘴乐。晴雯回头,看她笑笑的,就问道:"你笑什么?"花惜就说:"我笑这林姑老爷,性子倒是古怪,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晴雯就点头,说道:"说的是,也不知是怎么的了,昨儿那样,我还以为是万不能再请什么大夫了呢。这下子倒好,二爷去了一大桩心事。"花惜也说道:"正是如此,大概是想开了罢。这人……很容易就钻牛角尖儿,钻进去了出不来,就不好了……倘若想开了,从里面出来了,那才是皆大欢喜呀。" 晴雯想了想,就说道:"说的跟你懂什么似的……我却不明白,那你说,这林姑老爷的病是不是能治好的?"花惜说道:"能不能治好,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只要他好生多见几个真正的名医,心情又好了些,药石得当,我想总会有转机的罢。" 晴雯似懂非懂,便点了点头。 原来,花惜自打见了林如海,见他虽然病的憔悴,但是那双眼无神,却透出一股绝望之色,并不像是单纯普通的病人。 他之所以昏厥过去,只是因久病缠绵,亏空了身子,昨日又听晴雯宝玉回来说起林如海不肯多请大夫之事,她隐约便想到:假如是普通病症,病人莫不是要快些好起来的,怎会不愿多看大夫?除非他自知自己得了的是绝症,才又可能,然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他自己不愿意好起来罢了。 昨夜晚花惜心头想着这桩事,天冷,她性子又懒,前几日又都是在船上度过,本是会好生睡一觉,怎奈总是放不下,眼前不停出现林黛玉跟林如海两人的形容笑貌……一会儿想到林如海如槁木死灰,乍然而亡,一会儿就想到林黛玉靠在床边,烧焚自己那些手稿,吐血而亡……简直如惊悚片一样,轮换出现,不带停歇的。 花惜穿越而来,对自己这身份本来甚为不喜,只想着要"明哲保身",最好赶紧地脱了这个丫鬟身份才好。她本不想插手任何事情,不料人在局中,未免有些身不由己的事儿……更何况当丫鬟何其无聊,面对宝玉这个"妙人儿",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倘若将这冥顽不灵的补天石□成为豁达通透的"真宝玉",那才有趣味呢。 因此花惜只把这件事当成自己丫鬟生涯里的"升级"活动,倘若把宝玉调-教的好了,将来成了能保护林黛玉的良人,林黛玉也不用那样"魂归离恨天",叫人一撒同情之泪了。 因此,只要不涉及自身安危,就随手点拨点拨也可。昨夜时候,花惜本十万分不想动弹,倒身下去就只想好生睡觉。然而脑中却总是向着林家父女,最后终于折腾的她无法,才重披衣外出,这大概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果叫她遇到林如海。 花惜是学心理学的,自不会太傻。林如海病的这样,人却跑到书房,呆呆看那"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其中意思傻子也明了。花惜便知道林如海多半是患了心病。这种病是个循序渐进抑郁成疾的过程,就算是个好端端地人也经不住,从没病到熬出病来。 花惜自然不好明说什么,幸而林如海也不是个笨人,能当扬州盐政,自是有几把刷子的,花惜三两句"夹枪带棒"的话,林如海心里便明镜儿似的。 今日林如海一反常态,决定请名医前来,却算是昨晚上花惜一番功德未曾白费,只是…… 花惜伸手捧住脸,忍了忍,却没有忍住,终于"阿嚏"一声,满脸涨红。晴雯说道:"快喝口水压一压。"花惜答应一声,就赶紧喝热水,心底嘀咕:"这是怎么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我点拨了林如海,反而自己要代他生一场病不成?呜呜……" 且不说花惜在自怨自艾,那边林如海一个上午见了六七个名医,几个大夫一聚头,商量了一番,便去对症下药,这回弄得方子却是大好的,比以前的不知高明多少。丫鬟们急忙去熬药。林黛玉守着林如海,见他虽然还是病着,但精神已经比昨日好的许多,眼中也有了神采,真是高兴之极,又是说,又是笑。 林如海望着黛玉面上露出笑意,也微微含笑。宝玉先前也在,后来便跟贾琏出去了。里头,他们父女两个说了会儿话,便问道:"黛玉,你在祖母那里,住的果然是好么?"林黛玉一怔,说道:"父亲怎么又问,都挺好的……"说着,就将目光转开了去,面上的笑也敛了敛。 林如海说道:"府内谁对你最好?"黛玉想了想,说道:"都挺好……老太太对我很好,宝哥哥也是。" 第三十一章 试探 林如海问道:"平日里住着,可有哪些不习惯的?"黛玉说道:"也没什么……起初有点儿不惯,后来也就都学会了。"林如海说道:"丫鬟婆子们可好?"黛玉说道:"老太太嫌雪雁小,就拨了个丫鬟给我,叫紫鹃的……父亲也见过了的,很是聪明懂事,对我十分照顾。其他的……我也没怎么见她们,不上心。" 林如海点头,说道:"荣国府到底是大家,里面人多事杂,纵然老太太疼你,可惜她年纪大了,想必有些事情照应不到,也是有的。"说着,便看黛玉。 黛玉说道:"不过她们都知道老太太疼我,我也没吃什么委屈……几个姐姐妹妹,也挺好的……二姐姐性子弱,三姐姐倒是性子爽利,四妹妹还小……其他的,琏嫂子是个厉害人,不过对我也还好。……舅妈也好,最近又来了个薛姨妈一家子,姨妈也很和气,宝姐姐也是个伶俐的人,府内的人都很喜欢她。" 只因黛玉见林如海大有起色,又关心自己,便不知不觉说多了。只是她是贾母第一个疼爱的,且同宝玉之间,关系素来非比寻常,后来宝钗来了,众人都喜欢宝钗,贾母也很是疼爱,黛玉虽然不好说什么,到底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难以释怀。——这却是个"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 一来是因如此,二来却是因黛玉是在林如海跟前,对着自己的父亲,全不设防,是以说到最后一句,未免有些语气含酸,林如海浸淫官场,哪里会听不出来?眼望着黛玉,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凭她怎么好,难道还比得多我的玉儿么?" 黛玉面红,一笑,说道:"父亲取笑我了。"小儿女形态,靠在林如海胸口,低低地笑,却暗地里十分得意。 原来,昔日林如海向来有话习惯藏着,从不肯坦然表露,对女儿也不怎地亲近。如今当面夸奖黛玉,黛玉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暂不提林氏父女两个,父慈女孝,天伦共享。且说那边,花惜因为"夜行"一事,染了风寒,幸喜不重,只是鼻塞头疼,间或打两个喷嚏,正在屋里头昏头昏脑地,就听得外面有人说道:"宝兄弟可在?" 此刻晴雯出去找药,宝玉自己也出去溜达,只剩花惜在屋里"孵蛋"一般呆着,听了声响,急忙出来,见是贾琏,便说道:"琏二爷,宝二爷刚出去了。" 贾琏一听,点了点头,却不走,反而坐下,说道:"你看,我巴巴地来找他,他竟出去了,昨儿叫我有空带他出去走走,却这般不凑巧。" 花惜急忙倒了茶来,给贾琏喝,又说道:"二爷只是一时兴起,想必是在府内转转,琏二爷找的急,我即刻出去叫人把他找回来就是了。" 贾琏便抬手,说道:"不必,我也没什么别的事,索性就等等他罢了。"说着,就伸手端了茶碗喝茶,喝了一口,微笑说道:"这是什么茶,滋味儿真是好,先前竟没喝过的。" 花惜说道:"这也是自家里带来的,不是什么珍贵的……只是上好的龙井。"贾琏说道:"怪道这颜色这么好,想必只是老太太偏向,给了宝玉的,我们那屋里却不曾见。"花惜说道:"若是琏二爷喜欢,我同宝二爷说,改日送琏二爷些。" 贾琏便笑,转头斜睨着花惜,说道:"真是个识情识趣的丫头,也怪道宝玉时时刻刻都离不了你。" 花惜听贾琏这话里好像有话,并不是普通的赞美,且他的眼神……一对上那双"电力十足"的眼睛,花惜仿佛能听到空气中电流滋滋作响的声儿,便急忙装作傻傻的样子,陪笑说道:"我哪里有那么好,也只是笨手笨脚的罢了,就是实心眼,二爷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二爷见我笨,才多照料我些罢了。" 贾琏打量着她,却见这丫头虽然长相并不怎地出色,但胜在有一股温柔如兰的气质,第一眼看过去,并不怎么起眼,但是越看竟越觉得好看,好似品香茶,上了瘾,贾琏便笑,说道:"你不说这些话,我还当你是个笨的,你一说这些,我反而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故意藏拙。" 花惜心头乱跳,心想:"这厮难道并不只是个绣花枕头,这双眼睛也并不是空好看,真个如此犀利?"她便慌忙笑着说:"奴婢怎么敢呢?二爷别取笑奴婢了。" 贾琏只看着她,见花惜忙着低头,他更加肆无忌惮,眼光儿都不舍得撇开分毫,那眼神□裸地,似乎要把花惜的衣裳都扒光了,看的通通透透才好。 一个低头躲避,一个大胆放肆,正在花惜心底暗暗叫苦不迭之时,外面晴雯终于回来,说道:"我这腿子都快跑断了,才给你寻了一枚好药过来,你可要补偿我,好生地替我捶捶腿罢了!" 一边儿说着一边进来,见贾琏在,这才一怔,急忙行礼,说道:"原来琏二爷在,我竟没看到。" 贾琏一笑,才转过头来,看向晴雯,说道:"别多礼,我只是来等宝玉的,晴雯,你自外头来,可知道宝玉去了哪里?" 晴雯说道:"先前我看二爷在后院那边,望着那些假山竹子发呆,此刻也不知去哪里了,怎么,琏二爷找我们二爷有事?" 说着,便走过来,将手中的丸药递给花惜,花惜便急忙接了过去。 贾琏说道:"没什么大事,——怎么,袭人病了?" 花惜说道:"只是偶感风寒。"贾琏说道:"你们都是宝玉房里的,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说是丫鬟,却比的上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也罢,好生休养休养,千万别拖太久,——这是什么药,可好用么?" 晴雯说道:"是自外面大夫那里寻来的,说是百试百灵。"贾琏说道:"这还好,就先用着,倘若不得法,回头告诉我,我再去另找好的。" 晴雯笑道:"琏二爷有心了。"花惜也只好相谢,说道:"哪里敢劳烦琏二爷呢。" 贾琏笑笑说道:"不值当什么……"正说着,外面宝玉回来了,见贾琏在,就说道:"我处处找不到哥哥,怎么就到这里来了?"贾琏说道:"你瞧瞧,我们必是走岔路了,我在这儿等了你半天。"宝玉说道:"哥哥寻我有事?"贾琏说道:"今日得闲,林姑老爷的病又稳定了,我要出去转转,你前日不是说要跟着的么?"宝玉大喜,说道:"这样正好。" 第三十二章 金戒 贾琏便跟宝玉商量要出去,正说的热闹,外面有人来,说道:"林姑娘请宝二爷有事过去一趟。"宝玉出来,问道:"什么事?"那丫鬟说道:"林姑娘说是小事,一会儿功夫就成。"贾琏笑道:"先前我来之时,曾跟姑老爷说过要出去之事,且说你也想出去,难道这会子功夫就给姑娘知道了,特特叫你去一趟?"宝玉说道:"怎会这么巧?"贾琏就笑,说道:"你若不信,我们便打个赌。"两个边说边出了门,贾琏说道:"我就在门口等你,一刻钟你不出来,我就走了。"宝玉答应。 当下,贾琏扭身带小厮出门,宝玉就去见林黛玉,到了黛玉房间,见黛玉正坐在桌边儿翻书,他上前说道:"妹妹叫我?"黛玉抬头,说道:"宝哥哥你来了。"宝玉问道:"叫我来何事?"黛玉从书桌后转出来,说道:"先前听说你要出去趟……" 宝玉一笑,情知被贾琏猜中了,便说道:"正是,哥哥在门外等我。"黛玉笑了笑,也说道:"我叫你来没别的事,只因我不能出门,家里这些人不得力,既然你出去,正好,你到了外头,自有我们家本地的人带着,你就看那些好玩的东西,捡那些又古朴又雅致可爱的,比如小檀香的扇子啊,镇纸啊,木雕的笔筒,竹编的小篮子之类,买一些回来。" 宝玉问道:"妹妹想要这些?既然如此,我便多买些回来就是。"黛玉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要,我是想,改日我们回去,必要带些东西给姐姐妹妹们的,难道就空着手?贵重的东西太俗气,又买不了那么许多,就捡那些清新可爱的小玩意儿,你的眼光又好,她们也必定是会喜欢的,且又人人有份儿,分得过来。" 宝玉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妹妹真是想得周到,我竟没想到,倘若真个空着手回去,恐怕要被她们说了。" 黛玉一笑,说道:"我就这一件,也没别的事,你快去罢,只是别乱走,切记的跟着家里人,倘若走丢了,你自己找不回家,不是好玩的。" 宝玉又急忙答应了,叫黛玉放心。这才出了黛玉的房间,向外而去。 且不说宝玉跟着贾琏出去"见世面",买礼物之类。只说晴雯跟花惜两个,呆在屋内。花惜就说道:"可惜啊可惜。"晴雯说道:"你病的声音闷闷的,不好好地歇着,又在哪里说什么可惜可惜的?" 花惜说道:"你看看,如今宝玉跟着琏二爷出去玩耍了,我们偏不能出去,好歹我们也来了一趟扬州,有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么好的时候,不能出去玩耍,岂不是可惜?" 因是在晴雯跟前,故而花惜也不必刻意的"藏拙",不像是在林如海跟贾琏面儿前,如老鼠跟猫捉迷藏似的。 果然,晴雯听她念诗,就笑话说道:"你看看你这轻狂样儿,这还是病着呢,若不是病着,敢情你要飞起来,或者要二爷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又念什么'烟花三月四月'的,不过是在马车里听了林姑娘跟二爷说那会子诗,你也就变得会作诗了,在我面前卖弄,羞不羞?" 花惜嘿嘿地笑,说道:"会念诗又什么了不起,却比不得我们晴雯妹子,兰心慧质的,还会绣花呢,从马车上绣到姑老爷家里,这份勤勉是什么也比不得的。" 晴雯放下绷子,转头斜睨着花惜,微微笑道:"你又笑话我?以为你病着我不敢胳肢你是不是?" 花惜急忙求饶,说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真心实意的夸奖罢了。" 两个就在说笑,正其乐融融地,听外面又有人来,站在门口,却是个婆子,带着两个丫鬟,说道:"请问哪位是花大姑娘?"花惜正擤鼻子呢,就冲晴雯使眼色,自己转了身。 晴雯急忙站出来,说道:"找她做什么?她病着呢。" 那婆子听了,就说道:"花大姑娘病了?——是老爷派我来的,这位必然是晴雯姑娘了。"晴雯惊奇,说道:"你认得我?"婆子说道:"我听闻伺候那边哥儿来的,是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位是袭人姑娘,另一位却是晴雯姑娘,因此我是知道的。" 晴雯笑道:"你倒是明白。不知你们老爷派你来是什么事?" 婆子说道:"我们老爷说,因为两位姑娘一路伺候那府里的哥儿跟我们姑娘来此,舟车劳顿的,多有辛苦。只因我们府上没了奶奶,姑娘又小,未免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因此就叫我来问问,两位姑娘缺些什么?用些什么,要些什么的,就只管叫人来吩咐去买。" 晴雯一惊,说道:"姑老爷也太多礼了。"那婆子笑着,说道:"这两个丫头,是老爷命我送来的,只听两位姑娘使唤。" 晴雯这才知道那两个丫鬟是留在此的,又是一怔,说话间,那两个丫鬟已经上前,各自手里捧着两个托盘。 此刻花惜也擤好了鼻子,便上前来,闷着声音问道:"咦,这拿着的是什么?"那婆子见她出来,赶紧陪笑,说道:"是花大姑娘?这盘子里是老爷赏给姑娘们的一点东西,以为谢礼。" 花惜说道:"姑老爷真是个细心多礼的人,我们不过是丫鬟而已,值得什么?"婆子笑道:"我也是听命行事,请两位姑娘收了罢。" 说着,那两个丫鬟上前,晴雯伸手掀开那盘子上盖着的红缎子,顿时一怔,说道:"你看这是什么?"花惜上前一看,顿时也一怔,说道:"这是什么?" 原来,一个盘子里放着的,是两个盒子,那婆子上前,打开其中一个,端给花惜看,花惜低头一看,却见是个光闪闪的金戒指,细看看,上面还镶嵌了颗珍珠,圆圆润润,倒是好看,只把花惜吓了一跳,急忙推过去,说道:"这是……这是赏给我们的,使不得,太贵重了些。"晴雯也惊了,竟不知说什么。 那婆子笑道:"这是给花大姑娘的。那是晴雯姑娘的。"将这个盒子放下,却拿另一个,晴雯一看,也是个金戒指,只不过比花惜的要小一些,也没有珍珠。 婆子将两个戒指放下,丫鬟上前,原来这另一个盘子里却是叠着整齐的两套新衣裳。婆子说道:"这桃红的一套,是给花大姑娘的,柳绿的一套,是给晴雯姑娘的。" 花惜同晴雯两个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花惜说道:"无功不受禄,还是麻烦您把这些收回去。"婆子说道:"我们老爷赏赐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姑娘且安心。东西送到了,我该回去禀告老爷了,姑娘们坐。"又同那两个丫鬟说道:"好生伺候着。"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花惜同晴雯两个,不知如何是好,那两个丫鬟把东西放下,便说道:"见过两位姐姐,奴婢叫晓翠。"另一个说道:"奴婢叫轻红。"晴雯说道:"你们老爷,惯常是这么大方的?"那叫晓翠的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晴雯拿了那盛戒指的盒子,看了看,问花惜,说道:"你说该怎么办是好?"花惜说道:"我也不知道……"心里却想:林如海怎么无端端出手这么大方?难道说……他是…… 想着想着,不由地额头黑线。 晴雯虽然疑惑林如海为何如此,然而那戒指却是好看,晴雯便打发那两个小丫鬟出去,偷偷同花惜说道:"难道是林姑老爷病的糊里糊涂,不知道……才赏给我们金戒指?"花惜说道:"别胡说,没听到说,林姑老爷病已经大有起色了么?"晴雯说道:"那是如何,这也太大方了些,这总不会是送错了的,等会儿又要要回去的罢?"花惜噗嗤一笑,说道:"姑老爷不是那样儿的人。"晴雯说道:"你又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过也跟我似的,就见过没两次。" 花惜说道:"我猜的罢了。"晴雯说道:"你快戴戴看,好看不好看?" 花惜说道:"方才还怕人家送错了,怎么现在就这么不害臊,要戴着看了?"晴雯说道:"虽然说我不喜欢主子们赏赐……但这样大方的还是第一次见,你看看我们府里,连同老太太……哪里有大方的赏赐咱们金戒指的?——再说,这是在他府里,既然已经赏给我们了,我们再不要,未免给那些婆子丫鬟的笑我们不开眼,索性就收了罢了。" 花惜点头,说道:"这倒是……"晴雯戴了那戒指,到底是女孩子,怎样刚强,也是爱美的,且又喜欢着金戒指,便说道:"你快看看,好看么?"花惜看她高兴的样儿,就说道:"果然是好看的,你的手白,衬得格外好呢。"晴雯在眼底反反复复的看,果然爱不释手,几乎忘了去翻那套衣裳。片刻,又撺掇花惜去试那个珍珠戒。 两个正在又说又猜,外面有人进来,说道:"我听说袭人姐姐病了?"袅袅婷婷进来,却是林黛玉。 第三十三章 宝玉 花惜跟晴雯两个正在惊叹林如海的大手笔,她们两个虽然一个是大丫鬟一个是一等丫鬟,荣国府也算是大家族,主子又比别处不同,不过也没受过这么重的赏。 先前见两个戒指不同之时,晴雯心头还觉得有些奇怪,然而见自己那一枚做工精致好看,黄澄澄的金子放在跟前,一时竟也忘了问,便只顾拿着玩儿去了。 正在此刻,外面林黛玉带着紫鹃进来,进门便问道:"方才我听说袭人姐姐病了?"花惜赶紧出来,笑着说道:"哪里又让姑娘担心了?不过是一时受了凉,没什么大碍,姑娘莫挂在心上。"一边说一边赶紧给黛玉倒茶。 黛玉坐了,便看花惜,说道:"一路真是为难你了,本来在府内的病就刚好,这一路颠簸,也是不免了的……真个儿好了些了么?"花惜说道:"真好了,姑娘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黛玉看她笑意盈然,显然无事,这才点了点头,目光一转,却望见桌子上林如海送来的物件,黛玉便说道:"这是什么?" 花惜说道:"是姑老爷命人送来的,说是赏赐我跟晴雯的呢。"黛玉说道:"原来是父亲送来的,叫我看看。" 花惜跟晴雯就端了那盘子过来,黛玉一一看了,就说道:"这样还好些,我心里也正想着,让你们两个跟着宝玉来这一趟,也没什么相送的,父亲倒是比我想的周到。"说着微微一笑。花惜同晴雯对视一眼,便说道:"姑娘言重了,伺候二爷跟姑娘,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哪里就敢要姑老爷的赏赐呢?"黛玉说道:"父亲既然赏了,你们自管拿着就是了,自有他的道理,我也放心。" 花惜两个闻言,只好答应了,又谢黛玉。黛玉又说道:"宝玉出门去了?"花惜说道:"先前琏二爷叫着出去了。"黛玉说道:"他先前只在府里头,有舅母舅舅管束着,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可以放放风,我又怕他会闹事,因此先前特意叫了去又嘱咐了一顿。" 花惜说道:"二爷也不小了,定会有分寸的,姑娘放心罢了。"黛玉点头,说道:"你们在这里有什么要用的,只管吩咐她们去要,千万别委屈着,就跟在府里一样的。" 花惜忙道:"哪里就委屈了,姑老爷跟姑娘都是这么照料。" 晴雯便问道:"姑娘,姑老爷的病怎样了?"黛玉脸上便又微微露出笑意,说道:"我看到是有起色了,比开始见着的时候精神了许多。" 这边又说了一会话,黛玉才同紫鹃回去了。花惜跟晴雯又看了一会儿戒指,都啧啧赞叹,欢喜了片刻,终于把东西收了起来。 这功夫晴雯才得闲,问道:"你说,我们的戒指为何不同?"花惜心头一跳,说道:"我不知道,你说呢?"晴雯说道:"要说姑老爷知道你是大丫鬟,比我出色的,所以特准备了好些的戒指来给你,也是有的。"花惜说道:"别乱想。我瞧你那个也不错,金碧辉煌的。" 晴雯说道:"呸,别眼馋,那是我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我是说,姑老爷就算知道你比我出色,是大丫鬟,故而准备个更好的给你,也是有的。但为何竟这么巧,竟然这金戒指上有珍珠呢,难道姑老爷知道你原名叫珍珠的,所以才特意准备了这个?" 花惜说道:"这个,不会罢,姑老爷哪里会知道这些,我觉得,这不过是凑巧的。"晴雯说道:"若说是凑巧,可也太巧了些。"花惜说道:"无巧不成书嘛,也不是没有的。"晴雯说道:"你只管给我打马虎眼罢了。"花惜就嘻嘻地笑。 两个人得了赏赐,很是高兴,都是女孩儿,心里爱美的。便又拿那衣裳比了比,晴雯说道:"我喜欢着柳绿的,颜色明快,都说这扬州的刺绣天下闻名的,你摸摸料子,果真是格外不同,绵密的很。"花惜说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极好的,只不过,我这桃红的有些儿太鲜艳了,我怕是穿不出。" 晴雯说道:"我觉得这颜色很好,正合适你穿戴,你道为何?皆因为你是个素来贤惠的,就算穿了这样轻薄的颜色,都只会叫人夸,倘若是我穿了,就不好了。" 花惜问道:"怎么个不好法儿?"晴雯说道:"你倒跟我装糊涂,罢了。"说着,就把那衣裳叠起来,放到自己的箱子里去。花惜也把自己的叠好,也放了进去。 到了中午头,两个吃了饭。便在屋内拉着那两个林府的小丫鬟闲聊。晴雯一边绣着花,一边说道:"你们老爷好些了么?"轻红说道:"中午头喝了药,此刻歇下了。"晴雯说道:"你们老爷这病怕是拖了很久了。"晓翠说道:"我来得晚,却是半年前来的,我来之时,老爷就有些不好。" 花惜便问轻红,说道:"那你是来了多久了?"轻红说道:"回姐姐的话儿,我却是从小就跟着林家的。"花惜一听,就知道这个不是家生子,怕也是自小就卖了死契的,就说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家太太?"轻红说道:"记得,老爷跟太太向来很好,后来太太过世了,老爷就一直不甚高兴。" 正说着,外面有人慌里慌张地进来,竟是个小厮。晴雯看的眼熟,知道是跟随宝玉的其中一个人,就停手,呵斥说道:"跑什么?怎么这么没规矩,竟然跑到里头来了?"那小厮赶紧行了个礼,变了脸色,低头说道:"小人是一时情急,顾不得叫人传话,自己跑进来回两位姑娘,——小人是跟着宝二爷出去的,不料走到中途,不知为何,宝二爷竟走丢了。" 花惜同晴雯一听,都是大惊,晴雯本正在细看那一针方才绣的不对,没想到会有这等大事,一不留神便被针扎了手,赶紧地放进嘴里吸吮,一时痛心彻骨。 花惜闻言也急忙出来,问道:"你仔细,慢慢地说,二爷怎么走丢了?" 那小厮就说道:"起先我们只在瘦西湖那边转,琏二爷就要去茶肆歇脚,后来宝二爷见湖边卖的好根雕,就过去瞧,有一阵舞狮子的过来,舞的热闹,二爷便起身看舞狮子的,我们就一转身的功夫,二爷就不见了。" 花惜同晴雯两个听了,瞬间竟出了一身的汗。 第三十四章红包 听闻宝玉不见,花惜同晴雯两人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花惜急忙问道:"已经派人去找了不曾?"小厮说道:"琏二爷如今带人在外面找呢,方才也有人去告知林姑老爷了,想要姑老爷帮手。" 花惜点了点头,那边晴雯又问了若干。那小厮自去了。晴雯回身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二爷怎么竟不见了,倘若真找不回来,我们怕也是活不成了……"倘若真找不回来,等她们两个回了贾府,必有一番腥风血雨。 花惜说道:"且先别急,还不知怎样呢,先别想的太坏。"思索了片刻,说道:"也不知林姑娘知道此事了没,我们去看一看她如何?"晴雯说道:"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便去看一看也好。只不过林姑娘性子弱,倘若知道二爷走丢了,不知要怎么着急……怪道先前她巴巴地来一趟看看,又嘱咐过二爷,竟是白嘱咐了。" 两个边说着,就去找黛玉。进了门,见黛玉正也急急地要出门,一头走一边垂头,伸手拭泪。 两个迎了上去,黛玉说道:"袭人姐姐,晴雯,怎么来了?"花惜说道:"姑娘要去哪?"黛玉眼红红地,说道:"我方才听说宝玉走丢了,这会子去父亲那边看看,瞧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花惜说道:"我们跟着姑娘可好?"黛玉说道:"你们也要去?自然是好。" 四个就一边走一边说,黛玉说道:"我先前就心神不宁的,知道他出去,特意叫去说了会儿话,没想到仍旧出事了,早知道如此,我就叫他别出去就是了。"花惜急忙安慰,说道:"姑娘且先别慌,恐怕二爷是一时的迷了路,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仍旧会好端端的回来的。" 黛玉忍不住就又落泪,说道:"他那个性子,又从没出过门的,如今贸然走到外面去,落了单,不知多少人欺负呢,也不知会遇上什么。" 晴雯也暗暗担忧,但听黛玉这么说,便也从着花惜,说道:"姑娘且别急,二爷虽然不甚刚强,一来到底是个男子,二来二爷是个聪明人,必然是知道怎么应付的。"花惜也说道:"正是这样,姑娘先别伤心,给姑老爷看到了,又也要伤心的。"黛玉才稍稍收敛。 三个人说着,到了林如海的卧房,见两边丫鬟垂手,不声不响,丫鬟们黛玉来了,才行礼说道:"姑娘来了。"就掀起帘子,让黛玉进去。 黛玉领着三人到里面,见林如海坐在桌边上,正喝药呢,黛玉上前行礼,紫鹃花惜晴雯三个也行了礼,林如海看着黛玉,就说道:"怎么着眼睛这么红的?哪里又哭过了?"黛玉听了这话,泪更忍不住,扑簌簌落下,说道:"父亲,你可听说了?宝哥哥丢了!" 林如海说道:"别哭,快把泪擦一擦,我方才听说了,刚刚也派了人去找,你别担忧,我已经跟扬州通判点检那边打过招呼,他们也派了衙门中的人手四处搜查去了,扬州城虽大,但是这些人极为得力,要找到宝玉贤侄,不是难事。" 他身为人父,又身居高位,说话自有一番威严,黛玉本来六神无主,被林如海三言两语,说的停了泪,问道:"父亲所说,是真的么?"林如海点点头,说道:"为父自不会骗你的,你放宽心,宝玉贤侄定会好端端地回来的。不许再哭了。知道了么?"黛玉便答应,说道:"我听父亲的。" 林如海说完了黛玉,才又抬眼,花惜正在静听偷看,不妨林如海双眼一瞧,便扫了她一眼,花惜急忙低下头去。林如海问道:"听闻袭人病了?"黛玉转头,也看向花惜。 花惜没想到林如海的话题转的如此突兀,一怔之下,急忙说道:"回林姑老爷,不过是得了风寒,并没什么大碍,如今已经好了。" 林如海望着她面色,说道:"既然好了,那也罢了,如果有些不妥,便叫丫鬟来找大夫,都是现成的。" 花惜说道:"是。" 林如海又说道:"先前我听闻宝玉贤侄走丢了,还想叫人去告诉你们一声,如今你们来了却是正好,嗯……你们也别担心,我必会尽力将宝玉贤侄好端端寻回来的。" 花惜见他气度沉稳,丝毫气急败坏的焦急都无,暗暗称奇,却低头,说道:"我们都仰仗林姑老爷,本来心急非常,听了林姑老爷一番话,才算放了心的。"林如海嘴角微微一挑,稍纵即逝,说道:"嗯,你们只等着罢了,想必外头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花惜跟晴雯退出来,晴雯说道:"这林姑老爷好大气派,二爷走失这样天大的事情,被他淡淡地说了两句,我的心竟也宽了不少。"花惜说道:"他是个大官儿,自然有一股别人不能及的气度,不过,扬州是他的地头儿,既然他说能把二爷找回来,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何况我们着急也没用,就只等着罢了。" 晴雯说道:"说起来我们那二爷也实在可恨,若是这回找回来,定要好好地看着,哪里也不许去了。瞧林姑娘伤心的样儿,又流了多少泪。"花惜说道:"我们的晴雯妹子又好打不平起来了,嗯,等二爷回来,就狠狠地说他一顿,必叫他悔恨。" 晴雯叹道:"如今只望着他没事,……唉。倘若此事被府里头的太太老太太们知道了,我们可活不出来了。"花惜见她忧愁,就说道:"别怕,要是好好地只走了一趟就回来了,人不伤的话,也没什么大事。" 花惜同晴雯两个,从晌午等到傍晚,望眼欲穿,黛玉在林如海房内坐了会儿后,就也到了她们这屋里,同花惜晴雯两个说话。花惜见她仍旧担忧,未免又安慰了些。 一直到了掌灯十分,外面有人嘈杂叫嚷,隐隐说道:"好了好了。"这屋里连同紫鹃四个人,急忙都到门边上去看,却见轻红一路小跑跑过回廊,到了门口上行礼,说道:"姑娘,花大姐姐,外面有了消息,说是找到宝二爷了。" 黛玉伸手按着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吓了我半死,——人如今在哪里?"轻红说道:"老爷已经派人去接了。"黛玉回头,伸手握住了花惜的手,说道:"你也听到了?"花惜点头,黛玉眼中发酸,说道:"我这心如今才放下……" 花惜便问轻红,说道:"打听了么?二爷是去了哪里,如今好坏?"轻红说道:"外面的只说找到了,好端端地,叫别担心呢。" 这一下,几个人也都放了心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外头又有响动,黛玉只呆着没走,茶都添了几次,无心喝,凉的都倒掉了。夜幕之中,外面有人说道:"嗳?你们都在?"声音清亮,不是宝玉,又是何人? 黛玉一听,先忍不住,起身转头就看,果然见有人自外面进来,眼神极亮,很是精神,正是宝玉从天而降,黛玉一看他,又喜又心酸,泪先涌了出来,赶紧起身急走了两步迎上去,宝玉见黛玉这般模样,才敛了笑容,赶紧上来,说道:"妹妹……" 黛玉望着宝玉,鼻子酸楚。没见他时候,恨不得立刻见到,如今见了,却偏偏扭了身过去,说道:"你还知道回来?你白日里出去的时候我叮嘱你什么了?你全不记得,竟跑到哪里去了?" 虽然是故作嗔怒,到底是关切的,身子扭到一边去,眸子却还垂着,就望宝玉身上瞧,看他好坏。 宝玉说道:"好妹妹,我怎不记得你的话,只不过当时人多,将我一冲,身不由己地就冲了开去。我好好地,你放心。"伸手便握住黛玉的肩膀,见黛玉眼红红,脸颊上依稀带泪光,便实心诚意的赔不是。 这边上他们两个在说,那边花惜跟晴雯便过来,围着宝玉,打量他好不好,见宝玉身上颇有些灰尘,平日里干净的脸,此刻也沾了些灰,不由地暗地里惊讶。 一会儿宝玉哄好了黛玉,两人便坐了,花惜才得空问道:"二爷这到底是去了哪里?"晴雯也说道:"怎么似钻到哪里一般,蹭了这一身的灰。" 宝玉笑道:"你们才想不到,我是去做什么了。"花惜问道:"二爷做什么去了?"黛玉也看向宝玉,宝玉自进门来,身上脸上虽然沾灰,有些狼狈,精神却是上好的,听花惜问,却叹了口气,说道:"我若不说,你们也猜不到我去了哪里。" 黛玉说道:"看你灰头土脸的,难道真的一不小心,就掉到坑里去了?"说着,就微微一笑,虽然心中紧张,但见宝玉没事,自也高兴的。 宝玉情知黛玉说笑,也一笑,说道:"我记得妹妹的话,先前就在那瘦西湖边,发现好根雕,精致的很,就想买一些,果然细细地选了几个,叫小厮们抱了,正起身看光景,却来了一队舞狮子的人,花团锦簇,十分热闹,那狮子又舞的好,活灵活现的,我从没见过……不知不觉,竟被那些人群冲散了,本要回去找哥哥的,怎奈那些人一路向前而去,我大叫也无人听到,这舞狮子吹喇叭的,竟不是随便乱走,便只带着我,到了一处人家,才停了。——妹妹别气,可不是我忘了妹妹的话,故意乱走。" 黛玉惊奇问道:"到底去了哪里?" 宝玉说道:"本来我也不知,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制书坊,今日是里面的一位大人生辰,这舞狮子的人是来讨彩头的。"宝玉说着,就从袖子里摸了一封红包出来,说道:"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黛玉一看,却是认得,说道:"这是谁给的利是?"宝玉笑了笑,说道:"原是这样的,因我看那狮子舞得好,又有人打鼓,吹唢呐,我看的眼红,就跟人商量,让我打一会儿小鼓,那人好说话,就叫我接了,我就打了两下,正巧那里的主人出来派发这东西,不免就送了我一个。" 黛玉花惜四人都听呆了,半晌,晴雯才说道:"二爷怎么这样好运气,出去一趟都能蹭个红包回来。"黛玉也抿着嘴笑,此刻是全放了心,说道:"果然是好运气,别人也没有你这样的。"花惜也笑着说道:"二爷身上带财的么?" 宝玉哈哈而笑,摸着手中的红包,说道:"这还没有完呢,我在那里玩了一会儿,那些舞狮子的人就走了,本来我也要回头去找哥哥的,然而见那制书坊怪有趣的,我便留了下来……" 黛玉问道:"你留下做什么了?"宝玉说道:"妹妹你不知,倘若你在那里,怕也是要留下来的。"黛玉便说道:"呸,你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入V头一天啊,更三章,抚摸大家……快来蹭红包╭(╯3╰)╮ 第三十五章提点 黛玉便啐宝玉,说道:"呸,你胡说什么,我留在那里做什么?"此刻花惜便同晴雯去浸了一块毛巾,递给宝玉,宝玉便将脸擦了擦。果然见一层的灰,忍不住也笑了笑。才又说道:"妹妹误会我的意思了,今天我这一趟出外,大长见识,你可知道我们平素看的书是怎么制出来的么?"黛玉说道:"我不知,如此说来,你倒是知道了?" 原来这扬州的雕版印刷技术,历史悠久,天下驰名。宝玉今日便是去了其中一间印刷工坊,自然是大开眼界的。宝玉想了一会,说道:"我先前哪里知道这些。今日,却是因为误打误撞到了那里,舞狮子的走了后,制书坊的主人见我留下,他也不知为何,对我十分礼遇,就请我入内,我对他们那些器具十分好奇,他便领着我看了一番。" 黛玉就问说道:"你看了什么,就这么乐不思蜀了。"宝玉说道:"有好些雕工精细的雕版,妹妹不知罢,就是把木板上面刻了字,而后才能印出来成书的,那主人很是好客,见我有心求教,就引我是个知己,把他那铺子里珍藏的一部书拿出来给我看,我细细看了,果然雕的甚是好,那字是大有风范的,我便同他说了,改日要去取来,等回家之后,便给父亲,想必他定然是十分喜爱的。" 黛玉听宝玉说罢,就说道:"你真是出息了,还记得给舅舅买这种东西,这可算是'投其所好'了。舅舅必然高兴。"宝玉说道:"我自然是记得的,另外,除了父亲,我还记得一个人,还准备了一样东西给她呢。" 黛玉微微看向宝玉,说道:"是谁?"宝玉笑而不语,黛玉说道:"你卖什么关子,快说!" 花惜此刻便拉着晴雯紫鹃两个出门,见里头宝玉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晴雯就说道:"我们这位爷可真是不叫人省心,无端端跑了半天,害得我们个个泪眼汪汪,揪心不已,他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的。"花惜说道:"总算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已经是谢天谢地。——对了,先前你不是说要好好地训一顿的?"晴雯就说道:"你是大丫鬟,应该你先训才是。"花惜笑道:"说嘴的是你,却来叫我出头,你想的美。" 紫鹃见她两个玩闹,便说道:"我看你们两个,推来让去的,实则谁也不愿意训宝二爷,不过我看宝二爷如今倒是比先前好些,就算是出去了这趟,虽说是小小风险,但竟能记得给老爷买东西,回去后老爷定然高兴,他记得讨好老爷,岂不是又一样出息?" 三个丫鬟唧唧喳喳在说,廊间却又来了一个人,细看正是贾琏,三人急忙行礼,贾琏说道:"宝玉回来了?"花惜答应,说道:"正在里头呢。"贾琏说道:"如此就好了,我方才自姑老爷那边过来。进去看看。"就冲着三个点头,迈步进去。 里头宝玉正跟黛玉说:"赶明儿就拿回来,你定然是喜欢的。只不过在这里买这些给你,却是像在班门弄斧了,你别笑话我。"黛玉说道:"你如此有心,我怎地会笑话呢?"又问,"是单给我的,还是人人都有的?"宝玉笑着说道:"你一本,父亲一本,——除此之外,还有些根雕笔筒檀香扇啊之类的小玩意儿,随便她们挑。"黛玉便明白他的意思,掩嘴而笑。 在此时,贾琏便进来,说道:"说什么这么高兴的?"两个就站起来,齐齐见过。贾琏不免说道:"方才一时匆忙,没来得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同我说说。" 黛玉也看着他,宝玉就又说道:"我因被舞狮子的带着去了那间制书坊,承蒙那间主人好客,就留了我坐,坐了半晌,听外面有人叫嚷找人,这主人派人出去看了,却是官兵在寻'宝玉',这主人情知是我,就回来,将我毕恭毕敬送了出来。" 贾琏笑道:"宝兄弟你倒是个福星,这样也成……不过,也幸亏是姑老爷派了人马四处寻找,不然的话,至今还找不到你呢。"宝玉说道:"哥哥放心,我自会回来的,只是有些惊动姑父了。"说着,就看向黛玉,说道:"妹妹,我同你一起去见姑父,向他请罪,姑父若是怪罪我,你便帮我说些好话,可使得?" 黛玉就看向别处,说道:"我才不帮你说话,无端端地不见了这么久,恨不得父亲骂你一顿才是。"虽然说着,倒是起了身,宝玉便说道:"哥哥要一同去么?"贾琏说道:"我方才才过来,先不去了,找了你一整天,现就在你这屋里吃口茶罢了。" 宝玉点头,就说道:"袭人姐姐,晴雯,给哥哥倒杯茶。"便同黛玉两个出门。这边上晴雯就去取茶来泡。 花惜因觉得这贾琏同自己有些不妥当,就有心避嫌,见宝玉黛玉出了门,她就悄没声西地想望里面去。 却不料贾琏坐在桌边,眼睛一瞟,见到花惜,就说道:"袭人去哪?"花惜见他眼尖,就咳嗽一声,说道:"受了点风寒,不敢就伺候二爷了。"贾琏笑哈哈说道:"我哪里有那么娇气,难道你站在这屋子里头,我就会被染到了?……你只管呆着便是了。" 花惜只好靠着墙边站着,贾琏便有一眼没一眼的只管打量她,花惜心头毛毛地,虽然低着头,却似仍能感觉贾琏的目光不停在身上扫来扫去,探照灯相似,让花惜心里头囧而又囧,只不能说些什么。 幸亏不一会儿的功夫,晴雯就出来了,端了茶送到贾琏跟前,贾琏喝了口,说道:"今儿这事你们也吓得够呛罢?"晴雯说道:"可不是么?我们二爷真真是吓死了人。"贾琏就笑,说道:"是我的不是,我该好好地看着他才是的,以后该多多留心。"晴雯看了花惜一眼,见她不语,便笑着说道:"让二爷费心了。" 贾琏喝了两口茶,忽然说道:"这是什么茶?"晴雯说道:"是普洱茶。"贾琏笑道:"原来是这个,我倒是味儿这么浓,不似先前……嗯,我今儿忙了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喝了这个,越发的饿了……"一边说着,眼眸低垂,就扫了花惜一眼。 晴雯说道:"二爷要吃东西?不如赶紧叫人去做了来。"贾琏说道:"你们两个想必也没吃,我去吩咐人做点儿,别饿坏了。"说着,便起身,说道:"好了,先去了。" 花惜跟晴雯就来相送,贾琏点点头,转身自去了。 贾琏走后,晴雯说道:"怎么琏二爷在,你也不跟他说话?"花惜说道:"啊,先前你泡茶时候,……我有说过些,只不过因鼻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才少了几句,幸亏你在。"晴雯说道:"等会吃了饭,把药吃了,明儿还不好的话,就叫大夫。"花惜是随口应付的,见状就说道:"这么小病,过了今晚上怕也就好了。"晴雯说道:"嗯,最好是这样,不然的话,林姑老爷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却又病了,这却怎么说。" 两人吃了饭后,安定了,那边宝玉才回来,说是已经在林如海那边吃过了,花惜跟晴雯便伺候他换衣裳,花惜问道:"先前二爷进门时候,那衣裳上的灰哪里来的。"宝玉说道:"因我见师傅们刻得好,自己就想试试看,没想到实在不成,蹭了灰是小事,白瞎了一块板……那主人却是好人,只说我没伤了手,就已经是万幸。" 花惜听了,就又赶紧叮嘱他,说道:"二爷不能做那等事,别乱下手,万一伤了自己,可怎么办?林姑娘也是要哭的。" 宝玉就点头,道:"我记得了。" 晴雯就笑,说道:"难为也有二爷做不到的。"宝玉说道:"说哪里话,这天底下我做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不会行船,不会捕鱼,不会刻字,不会印刷……连舞狮子也不会。——真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无一用!今儿握了那封红包,我的心里沉甸甸的,只觉得如偷来的相似。" 晴雯问道:"为何呢?有红包,岂不是好事?"宝玉说道:"虽则是好事,但你未曾亲身经历,我在那些舞狮子耍杂技的人中间,见他们个个尽心竭力,使出浑身精神,我近近看着,瞧他们汗流浃背的,这红包自是他们应得的,而我只是混在当中,轻轻松松,什么也没做,就……唉……" 花惜说道:"二爷不是还敲了两下鼓么?也算了……"宝玉说道:"那算什么,不过是一时好玩儿的罢了,人家是出力气,我是混玩……想来颇为惭愧。"花惜说道:"二爷虽则没有如他们一般出力,不过,这红包也是应得的。"宝玉问道:"此话何意?" 花惜说道:"二爷生的这样好,穿着打扮又好看,就站在他们中间,他们也觉得风光的,别人看了,也自觉得这舞狮子也舞出了新意,还有这么一个好看的哥儿在其中扮演,是以这红包自是要给的。" 宝玉听了,哈哈大笑,说道:"难不成我这一幅臭皮囊,还有这等用处?"花惜说道:"用处自是极大的,二爷望那里一站,便赏心悦目的,见了的人,自是高兴……你说这红包该不该给?" 晴雯也跟着拍掌而笑,说道:"该给,该给,果然该给,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这给的还算是少了的呢!" 一时说的高兴,到了夜间,花惜同晴雯就伺候着宝玉睡了,一夜好睡。次日醒来,花惜只觉得身子轻快,正慢慢起身,晴雯来到,说道:"今日怎地这般早,竟不用我叫了。"花惜说道:"我这身子轻快了许多,想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晴雯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说道:"果然是好了,不烧了。"两个欢欢喜喜的打扮了起身。 晴雯便问道:"你说,林老爷赐给我们的那戒指,要不要戴?另,要不要同二爷说呢?"花惜说道:"这个,却是要同二爷说说的,先别戴……咱们府内,我也只看过鸳鸯姐姐跟平儿戴了的,她们两个,格外不同,是以我们别去招人的眼。"晴雯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花惜想了想,就说道:"对了,你自把这戒子好好地放起来,别给你家里的……" 晴雯看了花惜一会,才说道:"好,谁也不给,我自己留着。"花惜也才一笑,说道:"正是如此,我也留着。"你道花惜为何这么说?原来她依稀记得,晴雯的哥嫂不是个好的,尤其是她嫂嫂,尖酸刻薄,且又生性淫-荡,实在坏的很。 晴雯在这府内一月也有一两银子得,多半都是给了她哥嫂了,倘若他哥嫂是明白人,也就罢了,怎奈他哥嫂如白眼狼一般,最是刻薄悭吝的性子,给多少,他们也只当是应该的,备不住还嫌少了…… 倘若这金戒指给了他们,他们只以为晴雯每日都有这好东西得,日后没有给的,他们还不记恨晴雯么?还真不如扔到水里,也能听个响儿。 且因相处了许久,花惜知道晴雯虽然嘴皮子厉害,但心却软,晴雯她又没有别的倚靠,将来自然是要同哥嫂一块儿的,可是那种人,怎么好相处?因此此番,花惜怕晴雯实心,就提醒她。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哈,抚摸大家~~~╭(╯3╰)╮ 第三十六章回府 此后,花惜果然抽空就把林如海赏赐之事,同宝玉说了。宝玉听后反而说道:"让你们两个一路陪我,我还想买些东西送呢,姑父倒是有心。"花惜便说道:"二爷也没带多少银两,别总是乱花销,小心回去交代不了。"宝玉说道:"哥哥有银子,怕什么,我只跟他要就是了。"花惜就笑,说道:"我的爷,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宝玉说道:"这是何意?"花惜说道:"我只怕琏二爷虽然面儿上不说什么,暗地里还是有些……咳,总是二爷别去买东西给咱们,横竖姑老爷的这笔赏赐以后够丰厚的了。" 晴雯在边儿上听了,也说道:"正是,别花费,我跟着出来,家里头还有人眼红着呢,倘若再得了二爷的东西,那些人不生撕了我们么?"宝玉说道:"瞧瞧你,说的多可怕似的。"虽然如此,到底是听了花惜同晴雯的话,没有再花费什么。 这一日,宝玉就拉着贾琏仍旧出去,回到那制书坊,到底是买了两套珍藏版的书籍回来,一套精刻本的《论语》带回去给贾政,一套《全唐诗》却是给黛玉。 如此,在扬州又过了四五日,林如海的身子逐渐康健,竟能出外行走,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不复先前那么憔悴伛偻之态。 贾琏见林如海已经无大碍,就打算着要启程回京。同林如海说了,林如海又多挽留了两日,一直到了第七日上,林如海的情形越发好,并不见什么反复,黛玉跟宝玉都放心,贾琏才张罗开始回京之事。 选了吉日要启程,启程之前的晚间,黛玉便来拜别父亲,林如海将黛玉扶了,父女两面面相对。林如海便说道:"我虽然不舍的叫你去京,但老太太待你甚好,我也知,倘若留你在家,没个人照顾,也是孤苦的,因此不如仍放你去。" 黛玉拭泪,说道:"父亲,你若是叫我留下,我便不去就是了。"林如海说道:"我平日里政事忙碌,便对你疏于管教,对你也是不好的。"黛玉说道:"只要守着父亲,一切便好,父亲别说那许多。"林如海说道:"我明白你是个孝顺孩子。" 两父女相对,默默落了泪,林如海才又说道:"我瞧着宝玉贤侄,人还不错,幸喜他对你还好。只不过,荣国府到底是人多嘴杂,你在其中,要留心些,别叫人欺负了你,别受委屈才是。" 黛玉听他说的坦白,微微一惊,继而点头,说道:"父亲,我知道了。"林如海望着黛玉,说道:"你不必应付,倘若真个那里有个不如意的地方,你也不必管其他的,你去之后……我会时常派人上京去探望你,倘若你不喜欢住在那里了,就跟去的人说,我自会将你带回来。" 黛玉心头微动,望着林如海,说道:"父亲……"林如海略觉感叹,说道:"你母亲去了,我便只你一个孩儿,你的身子又弱,如今离开,父亲不在身边,你——切记,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知道么?"黛玉一时忍不住,起身,呜咽倒在林如海怀中,低低抽搐着哭,林如海轻拍她肩膀,说道:"快别哭了。记得父亲所说的话。" 黛玉别了林如海,紫鹃扶着她,回去歇息。林如海便踱步到了书房,想了想,就叫了个丫鬟来,交代了几句。那丫鬟便去了。片刻之后,那丫鬟回来,说道:"老爷,花大姐姐到了。"里面答应一声,花惜迈步进内。 这一番,书房内却烧了个暖炉,热烘烘的,比先前的寒冷彻骨不同,花惜上前行礼,说道:"不知姑老爷叫奴婢来,却是何事?" 林如海说道:"你们先退下。"那丫鬟便退了出去。林如海望着面前花惜,说道:"可扰了你歇息?" 花惜低头说道:"回姑老爷,不曾,还没有睡呢。" 林如海点头,说道:"明儿你们便要启程回京了。" 花惜仍旧低着头,说道:"正是。不知姑老爷有何吩咐?" 林如海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拘束,我也不是你们家的主子,你只抬头同我说话便是了。"花惜听了,才慢慢地抬头。 林如海看着她清澈双眼,说道:"前些日子之事,还是多亏了你。" 花惜便装痴,说道:"这个……奴婢不太明白。" 林如海望着她的样儿,又是一笑,说道:"不明白也无妨,只是,我心里明白便是了。" 花惜说道:"嗯……多谢姑老爷。" 林如海说道:"谢个什么?"花惜愕然,咳咳两声,赶紧转了个弯儿,说道:"谢姑老爷的赏赐。"林如海问道:"可知我为何赏赐你?"花惜听他只说一个"你",心头一跳,急忙说道:"无非是因我跟晴雯两个伺候宝二爷跟林姑娘来此……" 林如海说道:"嗯……既然如此,所赐之物,你还喜欢么?"花惜说道:"我同晴雯都十分喜欢,且又惶恐,姑老爷太厚赐了。实在不敢当。" 林如海说道:"你说厚赐,我却觉得实在是单薄了些。" 花惜便看林如海。林如海嘴角一挑,淡淡说道:"我的一条命,也不值这么点儿罢?" 这一句话说的甚重,花惜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不知要怎么说。 林如海却并不说明白,只望着她,只说道:"明儿你们便启程回京了,今晚叫你来,我是有个不情之请。" 花惜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姑老爷想说什么?"林如海说道:"黛玉回京,要袭人你多多照料了。"花惜又咳咳两声,说道:"这是当然的,伺候姑娘,是奴婢分内之事。" 林如海眼睛望着她,一眨不眨,说道:"你当明白我的意思……"花惜愁眉苦脸,说道:"姑老爷,我有些不太明白……"林如海说道:"你明白的。"花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望向林如海,说道:"姑老爷,这个我真不明白……"林如海说:"我知你明白……黛玉就拜托你了。" 花惜心头暗暗叫苦,这人跟打哑谜、打太极一样,叫她怎么说?她倒是明白的,却不想挑那重担子,是以在拼命装不明白,他也是明白的,偏偏要叫她说明白,把那担子硬塞给她。 林如海看着花惜哭丧着脸,忍着笑,说道:"我没有别的事了。"花惜见他不由分说地就把黛玉塞给自己,且又如此自说自话的将一切决断,心头不知是什么感觉,感觉就像是被人挖了个坑,然后自己就跳了进去,然后那人便把坑填了,于是,她便被埋得死死的。 林如海见花惜站着不动,便说道:"你是个聪明之人,去罢,早些歇息。"声音竟有一丝柔和,不再像是先前那样柔韧的强硬。 花惜眼皮嗖嗖跳了两下,微微抬眼看灯光里的林如海,见他笑意微微,略带温润,眼神却有些古怪……花惜心头不由刷刷刷出现三道黑线,心想:"额滴个神,您这是在拉人下水呢,还是在用美大叔计呢?"无奈之下,只好行礼,说道:"奴婢告退了。" 次日,林如海便亲送女出了门,在门口上,又殷殷嘱咐了一顿,紫鹃同黛玉上了车,那边宝玉同花惜晴雯也上了车,花惜爬上了车子,有气无力靠在车窗上,说道:"唉,又要去活受罪了。"晴雯笑道:"好歹你晕了一次,也该有些经历,这回应该好些的。"花惜说道:"但愿如此。"靠在车壁上,想了想,心头一动,便将车帘子掀开,向外偷偷看了一眼。 却见在御史府的门口上,林如海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正负手站着,向这边看,那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看过来,正巧同花惜的目光对上个正着。 花惜见他嘴角微动,不知为何,心慌的很,赶紧将帘子放下,只觉得心跳,头也疼,便愁眉苦脸冲晴雯诉苦,说道:"你说如何是好,这还没有上船,我先头晕起来了。"晴雯少不得又大大地笑话了她一顿。 果然如晴雯所说,因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第二次,花惜的晕船反应便好了很多。花惜心中分析:大概自己这不是晕船,她前世只是轻微的晕,大概大部分却是因为溺死水中,所以才留下恐惧后遗症罢了。 船行了几日,终于上了岸,车马劳顿,又走了几天,才到了京城,马车停在荣国府的外头,花惜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忽地叹了口气,心想:"这荣国府看似花团锦簇的,众人都无忧无虑,十分自在快活,但不过是醉生梦死罢了,就算如'袭人',一个看起来风光的大丫鬟,每日银两领着,锦衣玉食养着,但又如何,丫鬟到底是丫鬟,何况,如此身不由己的,将来若是一个行差踏错,被主人罚了,指不定怎么吃苦呢……"而且她也知道,袭人后来的结局,就是因为巴不住宝玉了,才被王夫人指出去,被家里配了蒋玉菡的……她这一生,全没个自主,都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且在众丫鬟中,袭人这还算是好的,想那金钏儿,投井自尽了,而鸳鸯,最后还是自缢的呢,又有几个是好下场的?真叫人……可惜可叹。 花惜想着,十分皱眉,故而望着这荣国府峥嵘门头,仿佛看着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只觉得心头气闷,闷的同时,又反而迸发出一股"豪情"来,心想:"人不能轻易认命的,我才不会走袭人的老路呢,何况,我现在也没有跟宝玉上过床,哼哼,姐姐要寻找自己生命中的春天才是,只不过……春天在哪里呢?" 且不说花惜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晴雯下车,后面车上,紫鹃也扶着黛玉下车来,花惜一眼看到黛玉,就想到林如海,不由地又浮想联翩,想道:"那美大叔究竟是什么意思?按理说我也没怎么露骨的对他表示什么,他也太'敏感'了点儿……而又凭此,叫我照顾黛玉……啊,我是要出府的人啊,大叔你可不可以找别人?"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那边宝玉进门,晴雯回头叫道:"在发什么呆呢,还不快些跟上?"花惜急忙跟了上去,无奈地想:"在脱身之前,也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暂且先忍一忍,见机行事罢了。"想到这里,看黛玉微微蹙眉,她就问道:"林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作者有话要说: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XXX的眼睛里…… 哈哈……帮花大姑娘找ing……么么大家,第三更哈~~╭(╯3╰)╮ 第三十七章喜事 宝玉这番回府,自然又有好一阵的闹腾,宝玉先进去见过贾母,行了礼,贾母一叠声把人叫起来,抱了宝玉,"心肝肉儿"地叫个不停,又落了几滴泪,说道:"快让我看看,瘦了不曾?"宝玉就笑,说道:"不过去了几天,也没什么大事,每天都不少吃东西,哪里就会瘦呢?"贾母到底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子,说道:"果然还好……"看宝玉样子没大变,但气度上却似有些不同,贾母便连连点头。 王太太也在一边打量着,不停垂泪,却又见宝玉好生回来了,便觉欣慰,目不转睛地看着,唇边带笑。 宝玉在这里翻闹了一阵,便将自己买给贾母的东西拿出来,却是一匹上好的刺绣缎子,宝玉便说道:"扬州的刺绣,天下闻名的,当时我在绣庄里逛,见了两匹布,便觉得极好,心想老祖宗定然是喜欢的,回头跟林妹妹一商量,便同妹妹凑了银子,买了这个,老祖宗看看,织的好不好,可喜欢?老太太若是喜欢,日后做件儿衣裳穿也好。" 贾母喜出望外,忙说道:"快给我看看。"鸳鸯便拿了镜子给她戴,贾母戴了眼镜,细细看了看,用手又摸了几回,赞着说道:"果然是好,这颜色,这花纹,都是极好的。"说着,就除掉眼镜,望着周围,道:"我说我这两个玉儿是最贴心的,出去这一趟,竟然还记得跟我买东西。" 大家自然是顺着贾母的意思奉承的。 宝玉就也环顾周围,说道:"我买了这布,兜里就空空的了,只好跟哥哥要,哥哥一路上说我呢……凤姐姐,倘若哥哥跟你说我,你可要替我说些好话的。" 贾母说道:"谁敢说什么,把链儿叫过来,我亲自训他!"王熙凤就笑着说道:"不用老太太,我等会就回去训他!怎么宝兄弟买东西给家里人,他也这么抠门的,早他走的时候,我还嘱咐过呢,要多带点银子,宝兄弟是第一次出门,指不定要买什么……" 贾母笑道:"还是你这猴儿想的周到,这话我爱听的很,你回去问问链儿,宝玉用了多少银子,回头叫他来跟我要就是了,别总亏着你们。" 王熙凤说道:"老太太说这些,我的脸往哪搁呢,难道那礼物我没有份儿的,宝兄弟,快拿出来看看!" 众人也大笑,宝玉便又把给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等几个的礼物取了出来,却不是别的,只是几把手工精绣的团扇,宝玉就说道:"可别嫌不喜欢,多半是个心意。" 众人欢喜,王熙凤拿着扇子,啧啧说道:"真个宝兄弟走了这一趟,就跟先前不同了,连我也有扇子得,方才给老太太一说,我这脸上正觉得火辣辣的呢,正好给这扇子扇扇风。"贾母笑的弯腰,说道:"瞧瞧她这张嘴!"众人又也大笑。 薛姨妈说道:"别说是你,我也觉得脸上发光,宝玉真个懂事了,怪道老太太疼他。"几个人一直夸,王夫人都没想到宝玉会带礼物回来,本来见他回来,心头早欢喜的什么似的,又见了这些礼物,简直心花怒放,听众人都夸宝玉,她便笑着点头。心头自是乐不可支的。 贾母便笑,说道:"你这孩子竟能想到给大家伙儿买礼物,谁还敢挑剔?都欢喜着呢……"宝玉说道:"我原先只看中了给老祖宗的这匹布,并没想到其他,这些团扇,还是林妹妹提醒我买的呢。" 贾母就说道:"还是你妹妹细心,我以为你怎地竟如此多礼了呢。"就把林黛玉抱了,搂在怀里,问道:"先前送信回来的,我也知道了,说你父亲好起来了?"黛玉说道:"正是,请了几个名医大夫,现在已经好多了。" 贾母说道:"如此我才放心了,你这孩子也放心了罢?"黛玉点头,说道:"也让老太太担心了。" 宝玉在这屋里厮混了一阵,才说道:"老祖宗,我得去见见父亲。"贾母说道:"说的也是,你刚回来,赶紧去,记得好生说话,别惹你父亲不高兴了。" 宝玉说道:"老祖宗放心!"也不像是先前那样,听闻贾政传唤就失魂落魄,反而兴高采烈地去了。剩下贾母同王夫人等面面相觑,末了,贾母叹道:"果然这一趟让他出去是对的。"王夫人也心头欣慰不已,含笑说道:"还是老祖宗有先见之明。" 话说宝玉出门之后,就叫了小厮,带着那一套精刻版的《论语》,来到了前面,就去见贾政,贾政却还在书房,宝玉就捧了书,让小厮等着,自己入内。 贾政也早听闻宝玉回来了,见他进来,也不言语。宝玉规规矩矩行了礼,说道:"父亲,我回来了。"贾政说道:"嗯……这趟出去,没有闹事么?"宝玉说道:"并没闹事,好端端地。"贾政点头,说道:"你别糊弄我,迟早我还要问跟着的人呢。"宝玉说道:"是。" 贾政见他神采飞扬,并不似先前垂头丧气,心头暗暗称奇,却仍板着脸,就说道:"那信你给了你林姑父了?"宝玉说道:"给了,林姑父也回了信。"说着,就上前一步,将信跟那《论语》一并,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贾政伸手将信拿了,目光一扫,看到那套精刻的论语,微微惊喜,问道:"这是……"宝玉说道:"这是儿子在去制书坊的时候看到的,料想父亲定然是喜欢的,因此才大胆买了下来,带回来给父亲看,这是那坊主向来珍藏的,全扬州也只这一套。" 贾政心头大喜,却仍板着脸问道:"是你自己要买的?"宝玉说道:"正是。"贾政说道:"放你出去,你便只花钱,定然是费了不少银子罢?"宝玉说道:"父亲喜欢便好,何况这是圣贤书,自有珍藏起来的价值,银子不算什么。" 这话却是说的贾政心头又惊又喜,面上忍不住也微微露出笑意,却稍纵即逝,生怕宝玉看到了心里又觉得意,就只说道:"哼,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怎么知道银子的不易?" 宝玉听了,便略叹口气。贾政说道:"你叹什么!"宝玉急忙说道:"父亲明鉴,我只是听了父亲的话,一时就想起在路上的所见所闻,父亲放心,我自然是知道父亲这话的意思,不敢轻慢。" 贾政问道:"你见了什么?就这么说嘴了?"宝玉说道:"无非是见了些民生多艰……故而方才听了父亲言语,才略感叹。" 贾政听了"民生多艰"这四个字,很是震动,上上下下看了宝玉一会,略点了点头,说道:"倘若你明白……那也算是贾家的造化了……" 又问了些林如海的情形,宝玉一一说了,贾政才将他挥退,自己拆信而看。 宝玉出到外头,便匆匆地回到自己屋内,见花惜同晴雯两个,被些丫头们围住,正在问长问短的。见宝玉来了,便都簇拥着宝玉说话。说了好一会儿,秋纹说道:"让二爷歇会儿再说。"众丫头才散了。 屋内只剩秋纹麝月几个,花惜便从包袱里,拿出些小扇坠儿,分给几人,说道:"好歹是出去一趟,虽然我同晴雯只呆在府内不曾出外,但也托着二爷买了点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只一片心意。"秋纹麝月,碧痕绮霞急忙得了,见那扇坠儿精致可爱,纷纷又谢花惜跟晴雯。 花惜就问宝玉,说道:"你去见了老爷,老爷怎么说?"宝玉说道:"没怎么为难我。挺好的,可见那书买的好,真是'投其所好'了。"花惜便笑。 片刻之后,花惜忽地说道:"对了,方才一阵忙乱,老太太可跟你说了,那宁国府的事情?" 宝玉问道:"何事?" 花惜说道:"定然是忙着没说了……"宝玉问道:"那府里怎么了?"晴雯说道:"二爷真是忙昏头了,还在做梦呢,那府里的蓉大奶奶没了。" 宝玉听了"啊"地叫了一声,十分震惊,一时直了眼睛,花惜生怕刺激他太甚,犯了呆气,就急忙说道:"二爷,二爷……"秋纹赶紧来替他顺气。 这边宝玉呆呆地坐回床上,说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秋纹说道:"是二爷跟林姑娘刚离开两日。" 宝玉说道:"怎么……没人报信儿的?"秋纹说道:"因二爷等刚走……且也不知道林姑老爷那边情形如何,因此就没派人去了。" 宝玉摇头叹息,过了片刻,说道:"我得过去看一看。"花惜说道:"不用这么着急,先歇息好了再去也不迟的。"宝玉想了想,只得如此。 宝玉歇过了,便起身,出外带了小厮去宁国府探望,不料却又得了个意外的消息,说是那蓉大奶奶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却也在日前不久去世了。宝玉闻言只觉如天降霹雳,赶紧地又飞马去那秦邦业府上,可惜秦钟早就入土为安,最后一面也是见不到了,宝玉大哭一场,又叫人准备了香花宝烛,纸钱之类,秦府的人带了,好歹去了秦钟的坟上,哭了一阵才罢休。 宝玉红着眼睛回到府里,刚进门,却见里头的人忙的四处乱跑,宝玉不知何故,回到屋里,花惜看他眼睛红红地,不免问了,宝玉听她一问,便哭着,把秦可卿秦钟两姐弟先后而逝的事儿说了,花惜赶紧安抚他。却又说道:"二爷别哭了,现在府里头有一件大喜的事儿,一会儿备不住老太太也会叫人来找二爷过去。" 宝玉擦了泪,问道:"什么喜事?"花惜说道:"是咱们的大姑娘,在宫里头被封了妃了呢。"宝玉听了,说道:"是大姐姐?"花惜说道:"正是……如今,满府里的人都在说二爷是喜神,一回到府里,这喜讯儿就跟着来了。" 宝玉听了这个,心头又是难过,又是欢喜,难过是因为秦可卿跟秦钟,只因他出外一趟,竟连两个的最后一面儿都没见到,再回来,已经沧海桑田。欢喜,却是因为贾元春之事。宝玉又想到:原来是元春姐姐封妃,怪道家里那么热闹。 当下,花惜急忙叫人打了水,伺候宝玉洗了脸,让他的眼睛看起来不是那么太打眼,又换了喜色点儿的衣裳,果然,这边刚打理完了,那边就有人来请,说道:"老太太叫二爷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今天尽量两更哈,都有谁在看捏……是不是都去过年了哇,大家春节快乐~~~~~~╭(╯3╰)╮ 第三十八章烈性 花惜正把宝玉收拾好了,外头便有人来说贾母叫他,花惜赶紧地又嘱咐了两句,说道:"你去见老太太,倘若她不说,万别露出不高兴的样儿来,也别提蓉大奶奶跟秦相公之事,免得老太太不高兴。"宝玉只点头。花惜便送了他出去,回头时候心里一想:怎么感觉这像是在照顾儿子……心底不由地囧囧地。 花惜知道,元春被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之事,便是贾府开始营造大观园的起因,只是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 果然,宝玉在外头兴冲冲回来之后,便说了此事,又说最近家里要开始动工兴建"省亲别墅",等元妃回来省亲,定然是十分热闹的。 那边黛玉便打发了丫鬟,将带回来的小礼物分别给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诸位姊妹送去,大家人人有份,皆是打发的十分高兴。 如此过了月余,宝玉每日便只去学堂里,只因花惜看的紧,倒也安稳无事。一日宝玉回来,说道:"好险好险。"花惜便问道:"怎样,发生何事?"宝玉说道:"方才我回来,不合竟遇上了父亲,因省亲别墅建成,父亲就带着老师们去观看,硬是把我揪着也跟去了。" 绮霞便说道:"然后怎地了?"宝玉说道:"看看那新建成的省亲别墅,倒是不错,只不过父亲却意不在此,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借故考我一番,我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应付,真是累坏了。" 此刻麝月也凑过来,说道:"那二爷可答的好么?" 此刻晴雯便捧了茶来,宝玉喝了口茶,面色稍微缓和,微微一笑,说道:"幸好我还算都答上了,看父亲的样子,不算太满意,可也未曾差到哪里去。" 花惜等便忙着替宝玉高兴,花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说道:"虽然是好事,可二爷这样子,却是哪里遭了抢了不曾?"宝玉怔了怔,低头看看自己,便说道:"袭人姐姐,咳……" 花惜望着他的样子,说道:"我记得原先离开,这腰间还配着玉的,怎地不见了?"宝玉又咳嗽一声,说道:"因我得了夸奖,那些跟着我的人也高兴,就一拥而上,将我的东西抢了去了。" 宝玉一脸无奈之色,花惜却皱了皱眉,旁边晴雯见了,便说道:"这些人也太过分了,要赏赐的话,哪里要不得的?做什么惯得如土匪一样了?竟抢主子的东西,这还了得么?"绮霞也跟着说道:"这话说的对,二爷的东西也是他们能拿去的?二爷怎么就这样算了?" 宝玉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按照他的个性,那些个东西他也不放在心上,因此是个息事宁人的意思,便说道:"罢了罢了,只这一次……" 晴雯便恼的杏眼圆睁。绮霞说道:"二爷性子好,那些白眼狼更放肆了,这到哪里是个头,二爷的东西倘若左丢右丢,最后老太太问起来,去了哪里,我们怎么说?" 宝玉说道:"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大不了以后我少用就是了,他们也再拿不去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就看花惜,却见她也皱着眉,宝玉暗暗纳罕,就问道:"袭人姐姐想什么?" 花惜说道:"我笑他们,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我们二爷这边尚自笃定,她们却都急得什么似的,仿佛丢得是自己的东西一般,——只不过,二爷也该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二爷好,如今幸亏被拿去的都是些小物件,倘若是什么贵重的,亦或者是不能给人拿去的,那该如何是好?倘若日后丢的东西多了,真个出了事,我们这些跟着的人也要受责备,是以二爷以后留神着些,倘若那些人再没上没下的,二爷就好生说说他们,别总是惯得无法无天的。" 宝玉听袭人说道:"以后我会训着他们点儿,袭人姐姐放心就是了。"又说道:"我早也是有准备的,譬如今日,便早早地把林妹妹给做的香袋给藏起来了,才没给他们拿走。"说这话时候,略带得意。 绮霞在边上听了,便说道:"果然是袭人姐姐说一句话,比我们说百句都强。"又笑道:"二爷竟这样细心,知道把林姑娘送的藏起来,不然,给那些人抢去,林姑娘定会不高兴的。" 宝玉得意说道:"那是自然的,倘若连林妹妹的东西都给人拿去,我也就不活了……倒不是怕她不高兴。" 宝玉说着,便又想去看看林黛玉,说着就起身,出外去了。花惜便偷拿了宝玉一本书,躲在房内看,正在打发时间,忽地听外面说道:"不好了……"花惜起初不在意,片刻,却听有人窃窃说道:"金钏儿姐姐出事了。" 花惜一怔,急忙将书扔了,一骨碌便爬起来,急着出门之时,正好门帘子被搭起,却是晴雯快步走了进来,两人差点儿撞到一块去。 花惜见晴雯匆忙,便急忙问道:"我方才听外面叫金钏儿出事了,是怎地了?"晴雯说道:"我也正想来跟你说呢,方才外面一个丫头进来,说是因环二爷调戏金钏儿姐姐,被夫人当场撞到,夫人恼了,便要罚金钏儿出去呢!" 花惜一听,急得说道:"现在怎样?"晴雯说道:"似乎把玉钏儿跟她娘都叫进去了,正要打算叫她娘把金钏儿领出去呢。" 花惜想了想,便出了门,晴雯说道:"你去哪里?"花惜顿了顿脚,说道:"我要去找金钏儿……"晴雯说道:"你这时侯去做什么?"花惜说道:"我不放心……这心里总觉得惶惶的,去见一见她才好。"晴雯说道:"那我便陪你去……" 花惜看了晴雯一眼,见她正望着自己,目光之中略带关切,花惜说道:"别,你别去,我自己去就行了。"原来花惜心知晴雯心直口快,倘若有什么不对,当场嚷出来,却是不好的。因此她要自己悄悄地去便是了。 晴雯虽然不解,但花惜不让她去,她虽然不满,到底无法。花惜便出了门,一径向着前边王夫人那里去。 花惜到了王夫人处,只悄悄避了人,望金钏儿房里去,到了门外,几个丫鬟在那窃窃私语,见了她来了,便都停了声。花惜便问道:"金钏儿呢?"一个说道:"袭人姐姐,金钏儿姐姐方才回来,此刻刚出去了。"花惜心头一跳,说道:"去哪里了?" 另一个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先前被夫人训了一顿,回来后样子就不大好,出来的时候也木木的,好似哭着,我们也不敢问也不敢拦着,她望后面去了。"花惜说道:"你且说清楚,望哪边儿去了?" 那丫鬟想了想,就指了路。花惜脚步不停,沿着廊下便走。后面两个丫鬟便低声说道:"现在又来问什么,莫非是看热闹的?"另一个说道:"谁知道……只不过,听闻金钏儿被夫人打了一巴掌,骂了一顿,真是多年的脸面都没了……夫人又叫她娘领出去……以后还不知怎样呢,恐怕这时侯也没脸见我们,只躲开去了,……她又来做什么。" 花惜听着那只言片语,略皱了皱眉,却不管那些。只转过了月门,又走了一会儿,见周遭无人,她心头一慌,便叫道:"金钏儿,金钏儿!"仍旧无人回答。 这里花惜从没来过,自然是不知道路在哪里,往哪儿走才是对的,只一味的向前撞便是,猛抬头看前面有个小月门,花惜三步两步冲过去,一抬头,正见到前面的院子里孤零零站着一个人,双手正把着前面的井栏子,弯着腰便想要往里钻。 花惜见状大惊,心头发颤,大声叫道:"金钏儿!"那边金钏儿听了声响,动作微微一停,便转过头来,花惜见她满脸泪痕,目光呆滞,却仍站在井边儿不动。 花惜颤声叫道:"金钏儿,你干什么?别想不开。"正要过去,不料金钏儿说道:"袭人,你别过来!"伸手向前一挡,身子却向着井边一靠。 此刻花惜跟金钏儿还有五六步之远,倘若她真的纵身跳下,花惜是怎样也拦不住的,花惜心头一震,急忙停住步子,说道:"金钏儿,你想做什么?有话慢说。" 金钏儿手握着井边,垂泪说道:"我的事你也听说了?" 花惜说道:"我只是听了三两句,不明白是怎样,故而来看看你……究竟是怎样,你来跟我说说。" 金钏儿听她问,便说道:"是环二爷调戏我,因我不喜他那嘴脸,未免冷了他,他便说我恋着宝玉……我……我不该就故意怄他,所以才说宝玉怎样怎样好,这院里多少丫鬟想靠上去,却不料,这番话竟被夫人听了去,……以为、以为我有心去使狐媚子,勾引宝玉,便不由分说打了我一巴掌,要撵我出去。" 金钏儿一边说,一边泪刷刷往下落,哽咽难言。 花惜便说道:"这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用得着如此么?你且先过来,我们细细地计较。" 金钏儿摇头,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脸再留在这府里了,我伺候了夫人这么多年,夫人竟一点儿情面也不给我,显然是铁了心了,撵出去的话,名头污了,又能好到哪里去,只是吃苦罢了,倒不如一死了之!"她说着,便转过身,低头看向那黑洞洞的井内,做欲跳状。 花惜见状,情势紧急,她也来不及多想,急忙向着那边冲过去,到了井边,金钏儿半边身子已经入了井内,花惜眼疾手快,伸手将她的手腕拉住,用力向后一扯,死死拉住。 金钏儿身子一停,说道:"袭人,你撒手,我没脸活着了!你只让我死了便是。"花惜死命拉着不放,说道:"你何苦做这种傻事,就算是你死了,难道名头儿就会好起来了么?那些人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死了,只说你羞愧无地自容而死,且说你是罪有应得的,越发会难听……她们都是些落井下石的人,你若如此,岂不是正合了别人的心思?" 金钏儿摇摇欲坠,花惜用了吃奶的劲儿将她拉回来,不管不顾,用力紧紧抱住,金钏儿兀自哭着跳脚,说道:"你拉我做什么?你叫我死了罢了,倘若死了,别个儿说什么我也是听不到了的,又有何妨?"金钏儿哀哀哭着,便只存着那寻死之心,花惜却牢牢抱着她不松手,急得说道:"倘若你还看在我们一场相好份上,就且慢来,听我说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喵~~~~~~~大年三十啦,亲们春节快乐,给大家拜年了哈,祝大家春节快乐,吉祥如意!:) 嗯嗯,亲~~╭(╯3╰)╮ 第三十九章命运 花惜抱着金钏儿,苦苦相劝。金钏儿垂泪不休,只欲跳井一死了之。花惜再怎么聪明,到底不过是个年轻的女生,哪里亲眼见过这样的"自杀"场面,见金钏儿如此志坚,又惊又吓之际,忍不住也落了泪。声音亦带苦楚。 金钏儿听了,终究忍了泪,回头看她,说道:"我死便死了,你又跑来做什么?说这些,又有何用,只叫我死了干净。" 花惜见她肯开口说话,才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正是听了三两句,不放心你,才来看看,你又何苦如此自寻短见?"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握着金钏儿的手,将她带离开了井边上。 金钏儿说道:"你明白我的为人,经过这番,太太是容不下我的,我便赌了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出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花惜皱眉,说道:"这是什么话……"细心看看左右无人,便说道:"在这院子里,我也没什么相好之人,前日我病了,你冒了险拿了太太的药送给我吃,我承你这份心意,如今才跟你说这些话,这些我对谁也没说过的。"金钏儿就看花惜,说道:"你说。"眼睛发红,头发也蓬松着,花惜便将她鬓角的头发捋在耳后,说道:"我只问你,倘若你不是这家的家生子,你可打算一辈子都在这府内么?" 金钏儿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样古怪的话,便说道:"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留在这府里,却能去别的地方?" 花惜说道:"如今我跟你说句掏心的话,因我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乃是被买了的,故而我打算将来有机会便叫家里人把我赎出去,你也知道老太太心善,倘若求上一求,自然是可以的,因此我一直都想着出去。" 金钏儿听得怔住,吃惊地问道:"你竟想着出府?这……这个我却是没想到的,难道你……你不想跟着宝玉?然而……我知道太太是极看重你的,宝玉又喜欢你,倘若你有心的话……" 金钏儿吃惊之下,说话语无伦次,且她又不敢直接说出来,然而如此,花惜怎能听不出? 花惜便说道:"这个却是你们都想差了,你们都只以为我对宝玉好,宝玉离不开我,太太也喜欢……故而将来我就跟宝玉如何了的……只不过,我心中自有想法,便是刚刚跟你说过的那一句:我不会一辈子留在这府里。" 金钏儿听她斩钉截铁这般说,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听她说完,就急忙说道:"可是倘若你留下,将来若是成了姨娘什么的……岂不是一生不愁了的?……你别怪我,我也是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存着出府的心思,别说是我,就如你方才说的,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们,哪个不是跟我一般想法的,都以为你是跟定了宝玉的。——且她们暗地里多少人眼红着呢,恨不得就替代了你才好。我真个不明白:你怎么竟然白白地就不要?" 花惜同金钏儿说的这个话题,在这府内,是个隐晦的不能提的,然而却又敏感之极。 荣国府内的丫鬟们虽然不提,却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在想象,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姨娘"之类,便是毕生荣耀了,先前的"袭人",怕也暗怀这个心思的,……因此花惜一说出这样的关键话题来,果然金钏儿就被吸引住了,一时竟不再想投井之事。 花惜见她果然跟上自己的思维,便不露痕迹地又拉着金钏儿走到旁边几步,越发离那井边儿远了,说道:"这就是百种人有百种想法,你们觉得留在府内好,我却觉得出去越发自在……因此你方才那样,我急得什么似的……我虽然跟你不同,你是这府内的家生子,如今太太盛怒之下,要打发你出去,也是有的,然而你想,……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哪里会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点错儿呢,——就算是我,也是有的……你们都羡慕我跟着宝玉,却不知道,宝玉是个最能惹祸的,现在太太是喜欢着我,倘若有朝一日宝玉惹出了大事来,太太一怒,我便也跟你一样下场的了,我是如此……其他的个个也都是这样,难道人人都跟你似的,不活了么?" 金钏儿听了,却有点回不上话来,只呆呆地望着花惜。 花惜说道:"你且慢慢听我说,虽然如今你出了错,太太不高兴,撵你出去,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听宝玉昔日念什么诗文,有一句叫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他经常念叨的,我因不懂,他就细细解释了说,你知道是何意思?就是说一件坏事发生,并不一定便是坏事,有可能反而是好事……" 金钏儿呆呆说道:"这样,怎么会是好事呢?多少人瞪着眼睛,幸灾乐祸的呢。" 花惜说道:"他们幸灾乐祸,且由得他们去,倘若你死了,他们便更笑话你死的不值,叫我说,如今太太既然要撵你,你便跟着他们出去,一来……现在太太是盛怒之下,故而如此,保不准日后太太想开了,就又叫人,仍旧把你叫回来。倘若你死了,岂不是连这个机会都没了?第二,就算你出去,焉知不会另有一番造化呢!你何必先把自己的后路都想死了?" 花惜说了这一番,金钏儿便出神,方才她悲苦之下,只觉已经到了绝路,且身边又没个人安抚,自己的娘只是埋怨,而妹妹玉钏儿也不懂的安慰,只是哭,金钏儿一怒之下,便要走上绝路,如今听了花惜说了这么多,她的气儿消了大半,寻死的念头也淡了,也觉得花惜说的有道理,便犹豫着说道:"你当真是这般想的?你别只是哄我。" 花惜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一辈子造化不好,只是丫鬟命,但命虽然贱,到底是自己的,短短地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就该好好地为自己打算才是。——何况这天底下大了去,难道只一个贾家么?你且听我的,熬了过去,好日子只在后头。" 金钏儿望着花惜的脸,半晌,眼中泪一晃便掉了下来,说道:"袭人……我真真没想到,这时侯竟是你来劝慰我。" 花惜说道:"好歹我们都好过一阵的,我只愿你好端端地才是,另外……什么当姨娘……我只偷偷跟你说一句丑话:你万万别存这个念头,叫我说,当丫鬟反而好些,就算是姨娘,——你看那赵姨娘,难道她就比我们风光了么?" 金钏儿听她这么说,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道:"真真你……别个好的不说,竟只说她,你别说她,一说到她,我的心也噗通乱跳,倘若我做成她那样,也死了就罢了,呸呸,不是死,仍旧做丫鬟倒比那个自在。" 花惜见她笑了,心头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情知如今金钏儿已经没了寻死的心思,就也笑着,说道:"这话上道了……咱们虽然是丫鬟,也不愁吃不愁穿的,人活一辈子,怎么不是个活呢?倘若为了一点儿小事就寻死觅活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且好好地再想一想。——就算是看在我同你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的份儿上,你也承我的劝,好好地,别再胡思乱想,如何?" 金钏儿便轻轻叹一口气,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我若还听不进去,我便是那牲畜都不如了,别个我不看,就看在你相劝我这份上,我也是不能再死的,就如你说的,这命虽然贱,到底是自己的。"说到最后,到底心酸,忍不住又滴泪。 花惜说道:"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我们只走一步看一步。"又替她轻轻擦泪,说道:"快些回去罢了,只要过了这道坎儿,倘若老天爷照料,日后我们得了好日子,也未可知呢。" 当下,金钏儿擦了擦脸,整了整头发,便自回去,走到门口,正遇上金钏儿的娘老子跟妹妹玉钏儿,玉钏儿焦急过来,说道:"姐姐,你去了哪里,让我好找。" 金钏儿看了花惜一眼,说道:"找我有何事?"她娘便唉声叹气地,说道:"看太太这意思,是改不了了,你同我一并出去罢了。"她娘是知道金钏儿脾气的,只以为她会哭闹,故而小心翼翼的,不料金钏儿却一脸平静,说道:"既如此,我进去收拾收拾,咱们便走。"她娘反而吃了一惊。 金钏儿说罢,又对花惜说道:"你那屋里忙,快些回去罢了。"情知叫花惜留的久了,也不是好事。 花惜明白,当下点头说道:"以后若不能相见,有什么事,便叫大娘带信进来。"金钏儿答应,便进房去了,花惜又对玉钏儿说道:"你看着你姐姐,她方才有些不自在呢。"玉钏儿点点头,花惜才回宝玉房里去了。 花惜回去之后,晴雯正翘首以待,见花惜回来,她便问道:"金钏儿姐姐如何了?" 花惜叹道:"夫人要赶她出去,怕是留不得了。"晴雯便叹一口气,也有些闷闷地。问道:"究竟是因为何事?"花惜见状,就说道:"你跟我来。" 因怕外间人多口杂,她便拉着晴雯进内,细细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晴雯说了,晴雯听了,便恼,说道:"这算是什么事……怎么宝玉不去那个屋里,竟也能因他生事呢。"花惜怔怔地,说道:"这也是命。" 可不正是命?如今宝玉不曾过去,却偏偏一个贾环过去。料想那贾环是赵姨娘的儿子,自来是个不成器的家伙,且又因宝玉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得宠,因此他只恨宝玉夺了他的宠爱,心头又是嫉妒又是怨恨的,何况赵姨娘也不是个好的,时常就在贾环面前说些宝玉的不是,让贾环心底更恨了宝玉。 花惜想想便猜的**不离十,恐怕贾环是见王夫人歇着,一时心动调戏金钏儿,金钏儿是个口没遮拦的,时常做事便不计后果,不然当初也不会贸然就送人参养荣丸过来给自己了,恐怕便会一逞口头之快,顺着贾环的口风说些"倾慕"宝玉的话,却不料给王夫人听到,王夫人原本就不喜欢贾环,如今加金钏儿同贾环暗地里说宝玉,贾环那嘴里又不会说些什么好听的,她必然以为金钏儿轻浮,也想算计宝玉着呢,是以会勃然大怒,她不能救直接惩治贾环,或贾环跑得快,就只拿金钏儿来撒气,也是有的。 倘若花惜反应慢些,去找金钏儿晚了一步,那金钏儿便真的应了她在红楼里那句话"金簪子掉进井里",真是没得救了。 如今,虽然不知金钏儿出去,命运究竟如何。但无论如何,死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不然,人家也不会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了。 何况能够救人一命,花惜心头也觉得松一口气,这毕竟是一件好事。 以后的路,就叫金钏儿自己去走罢了,倘若真的好,便是她的功德,倘若不好,她再寻了短见……花惜也没有办法。 旁人相帮毕竟是有限的,人这一生的命运,还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知道该如何走下去才是。 花惜身为旁观者,今日这番之后,所能做的,便只是替金钏儿祈福了,希望以后不论如何,是去是留,她都能够有另一番不同的造化…… 作者有话要说:喵,蹭蹭大家=^_^=大拜年,大拜年~~~~~~兔年大吉哈~~~~~~~╭(╯3╰)╮ 第四十章借刀 花惜把金钏儿之事细细同晴雯说了,末了便叹道:"这也是她的命。"晴雯听了这话,皱眉说道:"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这也是命?我知道你跟她好,如今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倘若她真是个一贯里行得正坐得端的,难道太太就会大发脾气赶了她出去?我虽然知道这样对她来说有些不公道了,但究竟是她错了在先的。" 花惜听晴雯如此说,略微一怔,却是无语。心头只想到:"我记得先前是有人在王夫人跟前说了些晴雯的不是,晴雯才被王夫人看不顺眼,骂了一顿……而后又得那样的下场。她虽然生得好,却是个最规矩的人,只是嘴巴有些不饶人,是以得罪了人才那样……可惜她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还说这样的话来。倘若她知道自己日后是因着'莫须有'的罪名被驱逐的……唉……" 花惜心头不乐,就叹了声,也不跟晴雯争辩,只说道:"罢了罢了。"心头很是抑郁,又想:"晴雯对我不错,我要想个法儿,别叫她真的落到那种下场才是。" 晴雯见花惜面色郁郁地,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说了两句,所以不高兴,晴雯便说道:"你莫非是生气了?我只是说金钏儿而已,也没说你,也没说她就真的坏了,只说她有些儿错……何况,她如今还好好地,白白捡了一条命,你就该放心,高兴才是,我当你不是别人,才跟你直说,——你要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便是了。" 花惜心头一动,就看着她,说道:"我不是不高兴,也没觉得你说的不好,你说的倒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夫人看着,这事金钏儿倒的确也有三分过错的,才抓了个现行。但……我只是略担忧着,太太拿宝玉十分紧要,金钏儿不过说了三两句,就被撵出去,我们倘若有个言差语错的,被太太知道……又或者,我们本是好好地,却被那些有心的人在太太跟前乱嚼舌根子,……那怎么办是好?" 晴雯一惊,说道:"你莫不是听了什么风声么?谁在太太跟前说了你我的不是还是怎地?" 花惜说道:"这个我倒是没有听到,只不过,小心行得万年船,我只想,我们以后务必也要越发小心才是。" 晴雯说道:"要怎么个小心法儿,照你说的,倘若真有人存心陷害,我们岂不是白白等着送死么?"花惜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若是听进去了,日后,便把你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稍微改改,小心得罪了人却不知道。" 晴雯闻言,便冷笑一声,说道:"合着你是在担心我,……也罢了,你只管好你自己,我的性子也便是如此的,要我对人低声下气地哄着,如你一般对谁也带着笑脸儿,却是不能,谁待我好,我便对她好,谁不怀好意,我懒得多看一眼,……我心里清楚着呢。" 花惜跺脚,说道:"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晴雯说道:"我怎么不明白?你是为了我好,难道我不懂?"花惜便说道:"既然你懂,又说那样赌气似地话?"晴雯说道:"瞧你急的这样,又有什么?就如你先前所说,不过是命,倘若我命中注定了的……就算我改了脾气,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会来?"说着,便摊手笑。 花惜听她说的,倒有几分歪理,想来想去,就皱眉,低头说道:"我为了你好,你就该多少听进两句才是,却拿我说的话来堵我的嘴,你真是……白叫我操心。" 晴雯见她略有恼怒之色,才说道:"真个不高兴了?好了,我们袭人姐姐发话,难道我要一概不听?我自然是会记住的,你放心……大不了日后我便忍气吞声些,跟你学一学,就算叫人爬到头上来,也不发声的,如何?" 花惜听她松了口风,语带温和,才说道:"倒也不用那样,你的性子,也是做不到那样的,是以别说嘴。我只想着,以后轮到是非的时候,你别急着就上,适当躲开了便是了……" 晴雯见她面色缓和,便又忙着答应了。 午后宝玉回来,进门就说道:"你们可听说了?金钏儿被赶出去了,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屋里的丫头也都知道了这事,花惜只低头忙着,不言语,晴雯因惦记着花惜白日的话,也乐得装聋。 绮霞便上前,说道:"似是因为她不守规矩,触怒了太太,太太一恼之下,就叫她娘老子领出去了。" 宝玉换了衣裳,唉声叹气坐在桌边上,说道:"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之事,究竟是什么大不了的,母亲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绮霞见花惜忙着去挂衣裳,晴雯也在一边上倒茶,她便说道:"这个,我听说是因环三爷跟金钏儿有个什么……被太太当场捉了个正着。" 宝玉一听,惊得瞪大眼睛,说道:"什么?这不会的罢?" 此刻花惜进来,绮霞便说道:"白日我看袭人姐姐去过太太那边,是不是去见金钏儿了?"宝玉闻言,就急忙转头来看花惜,问道:"果然如此?袭人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钏儿怎地会跟环儿有什么……难道是母亲听错了?" 花惜叹了一声,绮霞说道:"是夫人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哪里又有错了?" 宝玉一言不发,花惜才说道:"既然是太太做主的,想必金钏儿是有些不妥当,倒不是说她真个跟环三爷有什么……只是她那个性子,你们也知道,素来是口没遮拦,爱浑说八道的,恐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偏生被太太听到了,所以才惹怒了太太。" 她这一番话,没说王夫人的错,也没直接就说是金钏儿错,只在"打太极",说了等于没说,晴雯边上听了,便低头而笑。 宝玉点头,说道:"这样倒是可能的。" 绮霞见状,便白了一眼,只出去了。花惜趁机就向着宝玉使眼色,宝玉明白,就进了里屋,片刻花惜也便进去了。 花惜同宝玉两个进了屋,宝玉就说道:"好姐姐,你是想跟我说什么?"花惜说道:"这外面人多嘴杂的,有些话我却不好说,恐怕被传出去,反是我的不是了。"宝玉问道:"可是同金钏儿之事有关的?"花惜说道:"正是,二爷你猜绮霞为何说环三爷跟金钏儿有什么?" 宝玉摇头,说道:"我又怎么知道,只不过,环儿素来是个不成器的,若说是他调戏金钏儿,倒是可能……但金钏儿的性子,怕是不会同他怎地……" 花惜叹道:"你竟懂她,可不正是这样的?因我听了这件事,怕她那性子,一时想不开,就去见她,你猜我见了什么?" 宝玉瞪着眼,问道:"什么?"花惜说道:"金钏儿扑在后院那口井边上,正要跳下去寻死呢!" 宝玉本正慢慢坐在床上,闻言吃了一惊,腾地一下便重新站起来,一眼不眨望着花惜,急急说道:"怎会如此?那到底是怎样了,你可救下她了?" 花惜笑着说道:"二爷别急,倘若我没救下她,此刻府内早就传开她寻死之事了……是我好说歹说,终究劝下了她,……也问明了其中原委。" 宝玉听了这个,忙又问道:"原因为何?" 花惜说道:"二爷听我细说:原来,当时环三爷调戏金钏儿,金钏儿不理会他,难免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环三爷恼了,就说她有心恋慕二爷你,想着飞上高枝儿,所以不把他放在眼里。" 宝玉听得瞠目结舌,跺脚说道:"蠢材蠢材,他做这混账事,做什么把我也牵扯进去?" 花惜说道:"可不正是这么说的?金钏儿的性子二爷也知道些许,是最不饶人的,且她又同二爷相熟,又心里气着环三爷,是以故意便顺着他的口吻,夸二爷怎么怎么好,自己自然也是想着二爷的……不料,这些竟正好给太太听了去了!" 宝玉大大地叹息一声,说道:"这可不是阴差阳错,不白之冤?"花惜摇头,说道:"这也是她自己命不好……谁会想到,竟会突然生出这种事来呢?偏生给太太听个正着,真是百口莫辩的。" 宝玉也细细想了一阵,说道:"这事我听说的晚了,倘若早知道,我去劝着母亲,或许也就拦下了……"花惜说道:"这可不成,你不去劝还好,倘若你去劝,怕夫人反而会多心,更不肯饶了金钏儿了。" 宝玉恼恨地摇头,说道:"难道就没什么法子了?——想来真是叫人又不平,又捏一把汗,试想想看,要不是袭人姐姐你去的早,救得好,此刻金钏儿不是好端端地没了么?" 花惜说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宝玉想了想,甚是后怕,说道:"且又是因我而起……要是金钏儿死了,我……唉……"说着,又骂贾环,说道,"环儿实在太不像话了,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调戏丫头调戏到母亲房里去了,如今竟跟没事人一样,先前我见到他,他还在跟丫头调笑着呢,没事人一般。" 花惜也正恼恨贾环,便说道:"这也幸亏是金钏儿没事,倘若金钏儿死了,岂不是白死?"宝玉咬了咬牙,说道:"他如今长大了,也不肯听我的话,我说的,都只当耳旁风,改日我定要跟父亲说说,叫他好好地教训一下。" 花惜说道:"二爷先别气坏了身子……叫我看,二爷却还是别跟老爷说,怕老爷以为二爷私心告状呢,反而会不喜,反怪二爷也说不定。" 宝玉想了想,说道:"是这个理,可……难道就此罢休?"花惜想了想,便低声说道:"二爷若是有心,大可以……"宝玉说道:"好姐姐,你有法子?快说给我听。"花惜点头,就低下头去,在宝玉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宝玉听了,也连连地点头。 且说贾政正在书房内看书,忽地听外面有人聒噪,贾政素来最是喜爱清净的,书房周围,决不许人打扰,听了动静,便略带恼怒出来,问道:"是谁在这里喧哗!" 果然有个小厮就低头走出来,说道:"老爷,小人因听了个事,一时太过惊讶,叫嚷出声,求老爷饶恕。" 贾政说道:"听了什么事?竟如此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 那小厮垂着头,也不敢就说,只左顾右盼,说道:"小人……小人只是听来的,有些儿,不好说……"贾政略微皱眉,想了想,便把旁边的人都给喝退下去,只留那小厮一人,贾政说道:"你说便是了!不许隐瞒,不然的话,拉出去先打上一顿。" 那小厮听了这个,才说道:"老爷有所不知,是小人听闻,昨日环三爷调戏太太房里的丫鬟,欲奸骗那丫鬟,那丫鬟不从,跟三爷吵了起来,太太大怒,便要撵那丫鬟出去,那丫鬟烈性,就投井……" 贾政一听,惊得变了脸色,说道:"什么!她投了井?"小厮便说道:"老爷勿惊,那丫鬟烈性又想不开,欲投井之时,幸亏被人瞧见,生拉活拖地拽回了一条命,小人因听了这个,也觉得惊疑害怕,才一时大了声……老爷若不信,只叫环三爷来一问便知。" 贾政听完,咬了咬牙,说道:"环儿竟做出这等事,——好个糊涂种子!"就叫道:"来人!"外面有人进来,便行礼,那小厮趁机就赶紧退了,贾政气的发抖,说道:"快快把环儿给我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要开始敲打贾环啦~~ 大过年滴,都不许潜水哈,抚摸╭(╯3╰)╮ 第四十一章亲人 贾政发怒,便叫人把贾环速速带来,下人们不敢怠慢,片刻功夫,便将贾环带到贾政书房。 贾环兀自不知何事,便看了贾政一眼,却见贾政面色不对,他心头一跳,就又赶紧低头。 贾政见贾环鬼鬼祟祟地,低着头尚不安分,一副猥琐形态,越发是气上加气,就说道:"你给我实话实说,太太房里那丫鬟的事,究竟是怎样的?" 贾环一听这个,面如土色,却说道:"原来父亲叫我来,是为了这件事,是她、那个丫鬟……欲勾引我,被太太见到了,是以太太就赶了她出去。" 贾政听了,骂道:"你还敢在我跟前浑说?你当我什么都不知?太太那边,我已经着人去问了,是黑是白,一清二楚,你给我好好说来,也就罢了,再敢弄鬼,我先一顿板子将你打死!" 贾环听贾政说起金钏儿之事,本想咬死抵赖,却没想到贾政问了王太太,他便信以为真,当下便浑身发抖,说道:"父亲容禀,其实是孩儿同她说了几句玩笑话,她就当了真,又说宝玉比我好,我恼了,就说了她几句,却没想到被太太听了去,只以为她有心勾引宝玉,就恼了,把她赶了出去。" 贾政听他说来,情知那小厮所说是真了,便说道:"那你可知道,那丫鬟差一些儿便跳了井?"贾环便嘀咕说道:"她现在不是好端端地么?也没死……" 原来贾政素日虽然不喜贾环,却也不曾怎地管束他,就算有错,也只骂上几句就罢了,同对待宝玉的又有不同……因此贾环并不怎么害怕的。 贾政听了,大声骂道:"你还敢说,倘若不是你,又怎会发生如此丑事?幸而是有人见机的快,那丫鬟才没投了井死了,倘若差一步,现如今不就是人命关天了么?这等大事,你居然还敢如此轻描淡写来说,可见你心底是丝毫并无羞愧之心,我还以为你是个乖巧的,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今日不狠狠地惩戒你一顿,改日你再为非作歹,置人于死地的功夫,我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贾家列祖列宗?" 贾环听到他如此疾言厉色,雷霆之怒,一时也有些惊慌,便说道:"父亲,我知错了,以后不会再如此。"指望着贾政就仍旧如先前一样,放了自己。 不料,贾政见他虽然如此说,眼神却闪烁不定,显然是有口无心,便更加气恼,又说道:"现如今你大姐姐在宫内封了妃,不日就要回来省亲,这一次没事倒也罢了,倘若是出了人命之事,你叫我们贾家颜面何存,又怎能安心叫贵妃回来省亲?你这没脸皮不知错的逆子!" 贾政虽是个君子,却是个爆烈的脾气,又好面子,恨铁不成钢之下,越说越怒,到最后,已经红了眼,便嚷道:"来人,拿板子过来。" 贾环见他动了真格,便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只是发抖。贾政跺脚,又叫道:"把他押了过来!" 两人的下人上前,如猎鹰捉小鸡,就将贾环拎起来,放在长凳之上,贾政说道:"给我狠狠地打,不打上一顿,他仍旧如没事人一般,必要给他长点记性才好!" 因贾环是赵姨娘所出,老太太也不怎地疼爱,且贾环为人也有些不好,时常小性使坏,得罪些小厮下人的。故而这些下人都没忌惮,贾政一声令下,顿时棍棒交加,纷纷如雨,狠狠打在贾环臀上,打的贾环叫苦连天,声嘶力竭,一时之间贾政书房之内鬼哭狼嚎。 足足打了一刻钟,贾环最初大叫,后来便有些气竭,喊得嗓子都沙哑,只还喃喃地求贾政,贾政见他满头大汗,面色也变了,才解了恨,咬牙说道:"如今你知错了么?" 贾环一息尚存,挣扎说道:"父亲饶命……"贾政说道:"这一顿棍棒,便叫你记住你所犯之错,倘若日后你再敢有此行径,我便亲手将你打死了了事。——听清楚了么?" 贾环哭道:"父亲,我日后再不敢了。"贾政骂道:"还敢乱叫!"贾环赶紧忍了,连哭也不敢再哭。 贾政见他臀上鲜血淋漓,便说道:"将他带回去!"下人们才上前,搀扶了贾环,把他送回了房内去了。 这里贾政将贾环狠狠地打了一顿,消息顿时便传了出去,众人多半都暗地里幸灾乐祸,连王夫人也没说什么。 只因金钏儿原来是王夫人身边第一个得力顶用的人,又服侍了王夫人十多年,王夫人已经是离不了她,却因为贾环,引出了这种事,赶金钏儿出去,也是王夫人一时怒火升腾,如今回想过来,不由地略有些后悔,且又听说金钏儿曾欲投井之事,更是又惊又悔。 因此王夫人她心中自然也是恼着贾环的,如今知道贾政打了贾环一顿,心里也暗暗念佛。 其他之人,比如宝玉花惜,更是高兴,两个便在房内,避了人,宝玉说道:"好姐姐,你这法子真是好,……也该给环儿一个教训了,只不过,我没想到父亲竟然如此雷厉风行,打了他一顿……只不知他有没有事。" 花惜见他略见忧虑,便说道:"这也是他咎由自取,你说白日见了他,他还如无事人一般的……倘若金钏儿因此死了,打他一顿也是不顶用的,二爷你如此做,也是借老爷的手教训他一顿,只望他长长记性,日后收敛些才好。" 宝玉想了想,就说道:"环儿其实也不坏,都给赵姨娘教坏了,我原先说话他还听几句,近来竟有些不理我……"花惜心想:"何止不理你,只是不理你倒是好的,将来他还要拿滚烫的烛油烫你呢。" 花惜便说道:"这倒是,他好歹也是二爷的兄弟,二爷你既然有心,就时常提点着他……要是人人都不管,恐怕三爷更会胡闹。二爷只拿出当哥哥的架势来,别总跟他闹着玩儿似的,他见二爷闹着玩儿常了,自然就不把二爷说的话当回事了。" 宝玉连连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改天我就试着这样,只望他经过这番,有所改观才是。" 整个荣国府,除了赵姨娘一个在嚎啕之外,其他并没有个为贾环落泪的,赵姨娘为着此事,便去找了贾政,哭哭啼啼闹了一顿,贾政虽然对她无可奈何,但人打了就是打了,就算再缠也是无济于事的。 因此事是从王夫人房里发生的,因此赵姨娘越发痛恨王夫人,也越发恨上了宝玉。暂且不提。 此后不久,过了新春,省亲别墅之事逐渐都妥当了,什么小戏子,小道姑之类的,也都各处买齐,放在院子里找人教着。 元宵之后,元春便回荣国府省亲,整个荣国府闹得人仰马翻,热热闹闹迎了贵妃娘娘进府,元春同贾母,王太太等相见,内堂里不免又哭了一场,此后,又召见宝玉,黛玉,宝钗,三春等进去相见。具体自不必说。 元春回宫之后,整个府内之人才闲散下来。外面自有管事的忙着,里头花惜等,却不怎地忙碌,乐得闲散热闹,吃喝玩闹。又因为元妃省亲,故而平日里吃食上,又格外用心,倒是饱了口腹。因元妃先前见识了"省亲别墅",便亲题了"大观园"三字,又说平白空闲着,有些奢侈,因此只叫府里的众位姐姐妹妹进去住,也是个"物尽其用"的意思。 元妃回宫之后,果然荣国府里就安排了宝玉黛玉等众位姊妹进去入住。宝玉就住了"怡红院",黛玉是"潇湘馆",宝钗是"蘅芜苑",其他的姊妹等也各居一处,格外安乐。 花惜跟晴雯等是伺候宝玉的,自也跟了进去,一饱眼福。花惜的日子闲散平淡,很是欢乐,除了个"丫鬟"的身份一直如孙猴子的紧箍咒一样勒着,其他倒也都好。 一日,忽然外头有人来,竟是"袭人"之母,来请"袭人"回家去过年会的……因近来宝玉无事,老太太便也准了。 花惜听闻这消息,心头七上八下,有些忐忑。晴雯便羡慕,说道:"你有母亲进来相请的,我那哥嫂,连个屁也不放,生怕我回去吃用他们的。平日里得了我多少银子,难道我就能都吃回来……唉,偏我没个老娘疼着,只这两个白眼狼似的……"说着就咬牙,便郁郁寡欢。 花惜只好安慰她,又说道:"你放心,我回去后,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带回来给你。"晴雯才转怒为喜,说道:"我不过只是说说,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什么也不要的。"话虽如此,面上却喜洋洋地。 话说几句,宝玉又来,说道:"你既然要家去一趟,倒也罢了,只记得早些回来才是。免得我等的不耐烦。"花惜见左右无人,就密密地叮嘱宝玉,说道:"我虽然回家几日,但二爷也务必要小心些行事,万万别胡闹……且记得,前度老爷才刚打了环三爷,二爷也知道,那赵姨奶奶肯定要同老爷说些坏话的,倘若老爷受了她的挑唆,气不忿,看了二爷有个什么差错,再找二爷的不是,可就糟了,二爷定好好地记得我的话,无事的话,也别尽是闲逛,——只去学堂里走走,一来学些有用的,二来,老爷知道了,也自觉得你跟环三爷不同的。三来……林姑娘那边,也会赞二爷。" 宝玉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好,我都答应你,自照你说的做,那你也要应我,早些回来才好。"花惜便笑着答应。 当下花惜便到外头,果然见外面有一辆马车停着,一个略上年纪的妇人站在车边上,正在眺首以望,见了花惜出门,她便面露惊喜神色,向着这边迎了过来。 花惜一见如此情态,便知道这应该就是"袭人"之母了,花惜心头怦怦微跳,有些不知怎么面对。 此刻那妇人已经走过来,眼睛发红,双眸望着花惜,一眼不眨地,伸手就握住花惜的手,说道:"我先前还生怕老太太太太不答应……以为见不到你了……好容易老太太恩典……"说着,就垂泪,有些说不出话。 花惜听她语声哽咽,显然是极疼爱"袭人"的,本来她心中极其犹豫,不知该怎么面对"袭人"的家人,但被这妇人一握,又带泪说了这句话,花惜不由地便想到了现代时候,自己的爹娘……一瞬间,心里发酸,眼中一热,冲口便叫道:"妈……"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要回家逛逛啦,么么大家~~~╭(╯3╰)╮ 第四十二章归家 出了府,见了"袭人"之母,花惜一时便想到自己的亲生爹娘,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哥哥会不会好好地照顾着……因并不是真正的"袭人",见了这妇人也没什么,却因心里头难过,一时也红了眼眶,"母女"两个面面相对,彼此落了两滴泪。 袭人之母便握了花惜的手,说道:"外头冷,咱们先上车再说话。"花惜点头,便跟她一起上了马车,马车启程,马蹄子"得得得"地,向着花家而去。 花惜同袭人之母两个在马车上坐了,袭人之母便只打量她,眼红红地。 花惜因见了自己这一世的"娘",不由地便又想到昔日在现代时候,爹疼娘爱,哥哥又护着,何其美满,如今却是怎地也回不去了,那些亲情友爱、肆无忌惮的场景,只能存活在记忆当中……花惜想着,忍不住便心酸不已,眼泪又忍不住,因此便掏出帕子来擦泪,恨不得大哭一场。 袭人之母却不知此刻面前的已非昔日之女,望着花惜擦泪,她只以为是因为女孩儿在里头受了委屈,又因大家许久不能见,因此在娘身边便落泪。她便伸手,将花惜拥入怀中,又心酸说道:"好孩子,别哭了……这向来在里头可好……,必是辛苦的罢?" 花惜情知她误会了,靠在妇人怀中,便忍了泪,说道:"您别担心,这里头太太老太太都是极好的,宝二爷待我们也都好,吃穿不愁,也没什么辛苦的。" 袭人之母便说道:"我知道你这孩子自小便懂事,就算是有什么,也是不肯对我们说的,我问也是白问。"说着,又落泪,道:"只恨我们先前穷困的没法子,一家子都要饿死了,才将你卖了……不然的话,母子们团聚一起,其乐融融,也免除这分离之苦,却不是好?" 花惜听她这么说,心头一动,便想道:"我记得有一次袭人回家,她娘跟哥哥说了要替她赎身之事,难道便是此番了?倘若真的是这样,我可不能像是袭人那样一口拒绝。" 因此她便说道:"我时常也这么想的,只不过当初是无法才将我卖了的,这也是我的命……"袭人之母点头,说道:"如今你哥哥也能挣两个钱,等回家去了,咱们再好好地说说,总要想想以后的出路。" 花惜听她虽然没有明说,却隐约透出几分意思来了,便点头。 袭人的家离荣国府并不太远,大概是里远,马车停在门前,却见有个青年男子站在门口,遥遥地张望,见了马车来到,便急忙忙地上前迎了。 袭人之母先下了车,而后花惜就出来,却见那男子上前,伸手扶了她的手臂,说道:"妹妹,慢些。"花惜抬头,却见这男子相貌堂堂的,虽然不算是极英俊,却也还耐看,且举止大方,想必定然是那袭人的哥哥,名字叫做花自芳的了。花惜不由心中暗喜,便点了点头,被他扶着下了车。 花自芳扶着花惜下地,便说道:"自母亲去了荣国府上,我就一直出来看,看了许多次,终究将人给盼回来了。" 花惜便说道:"哥哥好个急性子。"便微笑看他,花自芳说道:"好不容易,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自然是心急的,这幸亏是回来了,若是不回来,才叫人难受呢。" 他一边说着,那眼圈也有些微红。花惜看着他这样,心中又松一口气,能这样情态,可见这花自芳也是疼爱袭人的罢。 三个人便进了屋内,花惜略微打量了一番周围,却见是普通的民房,收拾的干干净净,有条不紊的,三人进了大门,便向着屋门而去。 进了门,却见里头烧了个炭火炉子。暖哄哄地,妇人便叫花惜到那炕上去坐着暖和,花自芳便去将些果仁,瓜子,糖果之类的新年之物端过来,给花惜吃。 方坐了一会儿,忽地听到外面笑语喧哗,似乎有人来到,花自芳听了这声,便说道:"必定是姨家的妹妹们来了,昨儿母亲对她们说了,今日要去求那府里的太太们让你回来,她们就上了心,说着今日来找你玩的。" 花惜心头一阵紧张,一个也不认得……万一露馅了怎办?正想着,花自芳便出去,果然迎了三个女孩子进来,一个穿红的,一个穿黄的,还有个花衣裳的,其中以穿红的那个最美。 袭人之母便叫道:"玉丫头,三丫头,翠丫头,都来啦。"三个女孩子便齐声叫"姨",又笑着叫道:"姨母,听闻姐姐回来了,我们便来看看。"说着,便将花惜团团围了,十分热闹。 红衣的玉丫头便说道:"姐姐比先前高了好些,果然是许久不见了。"花惜说道:"正是,好久不见了,你也更出挑了。" 三丫头说道:"姐姐比先前也长俊了很些,应该是那府里吃用的都比我们这里好罢。"花惜说道:"哪里吃不是吃呢。"边说边笑着。 最末的翠丫头却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姐姐新年好。"有些腼腆。 花惜说道:"你也好。"挨个地应付着,倒也没怎地有破绽露出,就算偶然应对的不太对头,这些人也只当是大家分离的久了,一时不适应罢了。 花大娘又张罗着让大家上了炕上,暖暖地坐了说话,那红衣的玉丫头就说道:"我们这些里头,只姐姐是见了大世面的,姐姐快跟我们说说,这荣国府里面竟有些什么好玩有趣的事?"花惜就笑着说道:"虽然说起来了不得,但人人也都是一个鼻子两只手,也没什么特别的。" 玉丫头说道:"虽然如此,我听闻那府里有个了不得的爷,一出生,嘴里头就带着玉的,可是真的?"花惜说道:"这倒是真的。"三丫头说道:"那姐姐可知道他生得什么样儿?我们可都好奇的很呢。"几个人边吃着瓜子,边都看向花惜。 花惜笑着说道:"倒还是普通人的样,……其实我现在服侍的这位主子,就是你们说的这位。"三个人都吃惊。 三丫头说道:"那他长得是什么样子?那玉又是什么样儿的,这样神奇,必定不是一般的物件,定是天上神仙才有的罢。" 玉丫头就说道:"姐姐真有福气,竟能伺候这样的主子……"花惜听了这话有些古怪,且先前也是她说自己"见过大世面"的…… 花惜起初不以为意,此刻听了,就扭头看了她一眼,却见这玉丫头笑嘻嘻的,全无心机的样子,还问自己,说道:"那他是什么脾气的,对姐姐可好?" 花惜就说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无非是主子丫鬟……再好就能好到哪里去呢。"这般淡淡说着,嘴角却还带着笑的,望着那玉丫头。 玉丫头一时接不上话,三丫头就笑着,打开圆场去,说道:"我们昨儿听了,还担心姐姐不能回来,没想到姐姐真个回来了,可见那府里头的太太是个好心的。"花惜说道:"嗯,这个倒是的。" 花惜暗地里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但总觉得这两个妹妹说话有些不单纯。她虽然在荣国府内是个大丫鬟,且一个月的银子也不少得,竟比花自芳在外头一个月赚得钱还多,但是说出去的话,到底是个丫鬟,再荣光也荣光不到哪里去。然而这个玉丫头跟三丫头两个,尤其是玉丫头,每每总说起花惜在荣国府的事,这似有意似无意的…… 花惜正想着,那玉丫头又说道:"对了,近日来我听闻前街里,有个在哪个王府当丫鬟的,被主子爷看中了,竟抬举当了个姨娘,如今家里头可乐着呢。姐姐将来……" 花惜听了这话,实在有些忍不住,心里气的很,面上却笑起来,只说道:"哎吆,妹妹你竟这么喜欢当丫头?那真是可惜了,如果现在我跟妹妹掉个个儿就好了,也许妹妹你有姨娘命,将来我们也跟着你沾光。"说着,仍笑。 玉丫头跟三丫头一怔,只有翠丫头笑起来,说道:"姐姐说的真是对。" 气氛僵了僵,旁边的花大娘进来,正巧听了这句,便说道:"这可是不能的了,玉丫头家里,已经给她订了亲,出了年就要嫁人了,嫁妆都备了好些,都是珍贵稀罕物件呢。" 三丫头才跟着说:"珍珠姐姐不知道呢。"花惜看了她一眼,又看玉丫头,见她脸色不怎地好,便说道:"我果然是不知道的,幸好只是玩笑话,妹妹们别当真。" 话说到此,花惜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瞧得明明白白的。这玉丫头的家境怕是不错,因为人也长得好,故而被宠坏了,养成了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管她是故意针对也好,无心所说也好,对花惜说的那些个话,便是话里藏针,针针刺人的。 世人所谓的"嫌贫爱富","见高踩低",便也是如此了,这富贵人家……尤其是亲戚邻里的,见了其他的过得不如自己,那些心术不正的,自然会有些不自觉地欺负人,那些心地好的,却会伸手帮人,所谓世情百态,人之常情…… 花惜也不管这玉丫头到底是怎样,总归不能让自己胸口憋着气就是,见那玉丫头被自己三言两语说的面色有些不自在,她心头才冷冷一笑,散了口气,偏又说道:"玉妹妹的夫家想必是极好的?"三丫头就说道:"真个是极好不错的,家里有十几亩地,又有些经营,姐夫也是不错,虽然没见过,却也听过……" 玉丫头红了脸,说道:"什么姐夫,我还没有嫁呢,你倒是姐夫都叫上了。"说着,就作势打那三丫头。 这边三丫头笑着躲开,翠丫头就望着花惜,说道:"姐姐,虽然这次见了,但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花惜见她生得憨厚,人也老实,不似玉丫头跟三丫头一般闹腾,就说道:"我也不知,在那里头,到底是身不由己的,……唉。"翠丫头就说道:"如今我们都也长大了,现在是玉姐姐订了亲,将来……少不得也都……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幸亏姐姐在那府里也还好……" 花惜点了点头,说道:"也别先担忧这些……人各有命,将来也许我会出来,也说不定的,到时候有的相见时候。"翠丫头说道:"姐姐说真的?"一边儿上闹腾的玉丫头跟三丫头也停了,说道:"姐姐将来会出府的呀?"花惜说道:"怎么听风就是雨,我是说将来还不知如何呢,比如我做错了什么事儿,被夫人罚出来之类的……一切尚是说不定的。" 玉丫头就说道:"姐姐快别这么说,我听哥哥说,姐姐的那个主子哥儿,是很看重姐姐的,按理说应该很好才是,……还是说姐姐在里面过得不太如意?"说着,便略带同情看着花惜。花惜心头咯噔一声,才确定这玉丫头真个是在"鄙视"自己。 望着玉丫头看似同情实则鄙夷的眼神,三丫头看好戏的神情,花惜隐隐地明白袭人为何一心要当宝玉的姨娘了……果然如金钏儿所说,这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丫鬟,莫不是以为当姨娘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了,甚至连外头这些人也是如此想法。 只因袭人不过是个丫头,就算是荣国府内的"大丫头",也毕竟只是个丫头而已,且他们家有不是极富裕的,是以外面这些亲戚都有些瞧不起人,袭人的娘老子无用,哥哥也勉强挣钱糊口,全因为当初卖了袭人换了银子,才撑到今日里。 在红楼里,袭人的哥哥跟娘说要"赎"她出来,说是赎,实则是仗着荣国府太太老太太的"仁慈"名声在外,所以想求一求,就算不要当初卖袭人的银子,把人直接许出来也是有的。 但是袭人不从,一来是因为恋着宝玉,二来,未尝不是存着个"飞上枝头"的心思。试想,倘若袭人出来了,一家子仍旧过着清苦的日子,以后还不知会如何难过呢……故而袭人怎地也不愿出来。 就跟着玉丫头所说一样,倘若袭人真的当了宝玉的姨娘,才真是"大大的好事"呢。然而如今换了花惜这个现代人,自然别有一番不同想法,什么姨娘……这种"二奶"一般,跟别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的事,想想都觉得膈应。 花惜暗暗地皱眉,心中默默筹划。却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进来,说道:"不得了了,宝二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喵,更新,摸摸大家~~~~过年,记得不要暴饮暴食啊,我已胃疼中……%>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