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flxs】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风月宝鉴 作者:八月薇妮 第一章 上天造人,各有不同,如贾雨村对冷子兴说的那一番话:“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余者皆无大异……” 那天地之间的清明灵秀之气,是天地正气,必造就世间仁心仁德之人;而残忍乖僻的,是天地邪气,会造就一些大奸大恶之徒,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犹如水火不相容,彼此相斗,两股力量纠结之下,会生出另一种异状的来,而尘世间秉承此气而生的,便也有这样一等人——“纵使将其放在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也在千万人之上;而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 总归在一个人的身上,也会呈现出两个极端情形来。 贾雨村又说:“此种之人,如果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 如此大意。 本文所说,就是那被天地正邪之气熏染的一个尘世俗人,在先前的乖戾恶劣之后,猛地遇到了一个命里的冤家对头,发誓立改前非,最终修成正果之事。 顾名思意,本文所讲,无非也逃不过“风月”两字,而“风月”却必定关乎一个“情”字才称得上是上乘,无论是美景,美人,若是关乎一个“情”字,便可称得上是“风月无边”,若只限于床帏之事,只为私欲所迷,未免会流于低俗无趣。 譬如警幻仙子曾说宝玉是“天下第一淫人”,并非贬义,而是说他对待众位姐妹都是一腔爱护喜欢之意,其情深义重,不加掩饰,一视同仁,一切都是发之于“情”,并不是赤裸的禽兽之欲。所以警幻仙子亦说:吾之爱汝,正因汝是天下第一淫人。 想这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翻来覆去,纠结厮缠,总关乎一个“情”字,直在上面遇了魔障,丢了性命,就好比呆香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痴冯渊,却偏偏曹公安排个薛大傻子来棒打鸳鸯,如今,我偏要将那不可能的一对捏合一起,让这一对薄命痴人也尝一尝那随心所欲夫妻恩爱的滋味。 言归正传,且说这尘世间应天府中,有一名乡绅之子,名唤冯渊,是个极风流绝品的人物,长的极好,面容俊秀,举止斯文,这样的男子,却是属于那贾雨村所谓的“情痴情种”一流了,只不过,此子竟有一种奇特的爱好,由来酷爱男风,不近女色,生平最恨女子姬妾之类。 若是父母在,未免还会好生管教一番,也许会拗得过,让他不至于如此的一心牛性,然而偏生冯渊的父母早亡,剩下他一人,靠着些先前的田产房契之类过活,虽然不够大家贵族的丰厚,却也够得他半生吃穿无忧。 这冯渊没了管束,手头又有些钱银,身边又聚集了几个看中他腰包里有些银两的闲人,不停撺掇教唆。于是这冯渊越发胡天胡地,只跟些清秀小厮,风流子弟,镇日里厮混在一起,或吹拉弹唱,走马斗鸡,或同榻而眠,并肩而卧,做那些不入流的勾当,应天府里人人皆知。 也合该是命运造化,这一日,冯渊起了个大早,心血来潮要往河边走走,信步沿着长街向河畔而去,因太早的缘故,街头上都没什么人,正在没意思,却见河畔上轻烟袅袅,似是睡觉烧得火生了烟,顺着蔓延过来,又似是清晨的薄雾,玉带也似,正在怔怔的看,却见河边上有个女子打了一桶水,也正起身,慢慢转过身来。 冯渊一眼看过去,望见那女子的容颜姿色,刹那间三千花花锦绣的世界都在眼前褪了色:只见这女子生了一张好生毓秀的脸,两道似弯非弯翠柳眉,一双黑白分明含情目,最奇特是,在眉心有丁点大小一个圆点红痣,越发衬得人如玉女下凡,竟是个精致的不得了的女孩儿。 冯公子怔怔地看着那女孩儿,眼珠一点儿也不错开,那女孩打了水,艰难的向着河畔上提过来,猛然一抬头,看有个决定俊秀的公子盯着自己直愣愣的猛看,也是一怔。 冯渊见这女子站住了脚,人才反应过来,正欲向前,却听得有个声音粗鲁嚷道:“叫你打桶水,也如此磨磨蹭蹭的,还以为你跳了河……” 冯渊皱眉,转头看去,却见是个发有些微白的老头儿,生着一脸凶巴巴的,正在责骂那女子。 冯渊见状,不由出声喝道:“不得无礼!” 那老头儿听有人从旁开口,这才转过头来,看到冯渊之时,双眼中闪过一道光,急忙说道:“这不是冯大公子吗?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 盖冯渊好男风的兴致,是人尽皆知的,冯渊的名字,应天府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非是美名,却也一时名扬出去。 冯渊哼了一声,说道:“她是你的何人?你为何对她如此凶?” 这老头儿本是个机智狡黠,极其会察言观色的主儿,他消息又灵,知道这冯渊冯公子是个好男色的,平素里绝不在女色上用心,见了女子都目光也不动一下,今日怎么如此反常?心头一动,便不想放过这个自撞上门来的好主顾,即刻陪笑说道:“回冯公子,这是我亲生的女儿,近日里小人手头吃紧,正打算将她卖掉换几个生活的钱银。” 冯渊吃了一惊,打量着这老头儿,见他形容丑陋,举止猥琐,跟那女孩儿完全没一点相似。便喝道:“你休要胡说,你这般人,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儿?再说,这世上哪里有卖自己亲生女儿的?” 这老头儿见多识广,自然是不会惧怕冯渊这点诈唬,反而镇定越发笑着说道:“冯公子还别不信,有道是老蚌生明珠,我这便是了,再说,您是大家公子,哪里知道我们小的们的苦楚,如果是山穷水尽,哪里还管的上什么亲生女儿,就算是亲生儿子,也照买不误,何况……在我们这等小户人家,孩子跟着也没得多受些苦,若是到了那大户人家,就算是当个丫鬟小厮,也是吃好的穿好的,怎么也比跟着自个儿强些啊。” 这老头儿花言巧语,巧嘴如簧,倒是说的冯渊信了几分,于是问道:“那……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老头儿见冯渊又问下去,知道这事情大约是有了几分可成,心头一喜便说道:“她名唤英莲。” 冯渊点了点头,正想问这老头儿要怎么卖这女孩,却不料老头儿身后,那英莲却探头来问道:“你既然姓冯,你叫什么?”声音清脆可爱,听得冯渊心头一动。 老头儿回头,喝道:“这也是你问的?” 冯渊急忙说道:“小可姓冯,单名一个‘渊’字。” 那英莲浑然不怕自己“亲爹”,只呆呆看着冯渊,问道:“可是……‘深渊’的‘渊’?” 冯渊点头,说道:“正是,又是‘渊亭山立’之渊,‘临渊羡鱼’之渊。” 英莲呆了一会儿,见他如此一本正经,本来想笑,然听了这个名字,又想到自家的名字,却又一时嘿然无语,自顾自垂眸沉思起来。 老头儿见状,哪肯放过如此机会,便张罗说道:“冯公子,此地并非说话的地方,不如让我们回去继续细细的商量。”冯渊正有此意,便也没有推辞,跟老头儿一起沿着河堤向着他们家而去,走不多时候,见一座石墙的房宅,老头儿推门而入,冯渊便先让那英莲进去,自己才迈步走了进来。 进门之后,那边冯渊便商量着要跟这老头儿买了英莲,英莲在旁边垂眉听着,等两人快要说定的时候,才忽然出声说道:“你要买我,却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应允,你若是不允,那什么再也免谈。” 冯渊一惊,不知这英莲打什么主意。又看她年纪小小,容貌俊秀,说话却如此的有条理,又觉得惊喜。 老头儿却怒了起来:“此地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冯渊说道:“别急,且让她说。” 英莲望着他,说道:“你若是真心对我,就别管那些繁文缛节,今日里将银两拿来,交付给他,咱们一锤定音,省得夜长梦多,你若今日不带我过门去,那便再也不必厮缠,日后也是休想。” 冯渊见她说的坚定,未免踌躇问道:“为何要如此,不免仓促?” 英莲冷笑说道:“依你的性子,拖上十年半月岂非更好?我是个痛快的人,今日遇到你,也是缘分,你若不答应,咱们就撩开手,日后,我自会去我那有缘人的家里,这是事实,你爱信不信。” 她一派正色,看的冯渊发愣,过了一会儿拍手笑道:“好好,那就依了你,我今日就拿银两来,带你过门。自此之后,只爱你一个,再也不娶他人,也不近男色。” 英莲听了,这才微微一笑,却又对那老头儿说道:“亲爹,你也听到冯公子的话了,我同他是个有缘分的,他既然如此痛快的要拿银两来买我,你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女儿丑话说在前头,女儿也是认了冯公子的,只要今日他来,女儿便除了他谁也不跟,若是爹敢出尔反尔,把女儿卖给第二个,那女儿只有一头撞死的份儿。” 老头儿听英莲侃侃而谈,说出这么多的话,跟平常的畏惧胆怯大相径庭,一时也听呆了。此刻才皮笑肉不笑的说:“瞧女儿你说的话,爹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 冯渊听英莲如此说,似乎大有内情,不免也多了个心眼,便望着老头儿,说道:“英莲说的,你听到了,我冯渊虽然说并非官宦世家,不过这应天府内,有的是人情手段,你若是对她有什么异样想法,敢做什么不尴尬的事情,少不得就让你尝尝我的手段。” 那老头儿听了两人的话,唯唯诺诺,只敢点头称是。 冯渊又说道:“我清晨出门,来的仓促,只带了五十两银子,暂且给你做定金,我去去就来,不出半个时辰。”最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去看向英莲。 英莲点头,冲他微微一笑,冯渊亦回之微笑,将银子给了那老头儿,转身出门去了。 这英莲本是个情痴,情有独钟,偏冯渊是个情种,一见钟情。这真是,情痴子遇上了情种子,合该天生姻缘,两情相悦。 第二章 话说到此,有看过曹公《红楼梦》的看官都应该猜到了,前一回出现的那位眉心有米粒大小一点胭脂记的女子,正是小英莲,她原本是姑苏甄士隐的女儿,是正经人家身份尊贵的女孩儿,却因命运多舛,幼年便被拐子带走,从此之后受尽了苦头。被拐子养大之后,出落的花容月貌,气质出众,一女两卖,引得两家争斗,冯渊冯公子斗不过财大气粗的呆霸王,被狠狠地打了一顿,薄命而亡,总归两个无缘,英莲终于落入红楼,几番曲折,为那呆霸王的小妾,后来终于被薛蟠的正妻夏金桂折磨而亡。 原来红楼之中,那冯渊因为同小英莲一见钟情,因此就算是买她,务必也要做的礼数周全,想要以正经“迎娶”之礼在对待英莲,是以要等三天之后再过门,却不料,只因为冯公子这一番的“郑重其事”,才令得好端端一段姻缘变作孽缘。 缘何今日如此不同,这被拐子打怕,本是一个字也不敢说的小英莲竟然能如此出头呢?大家恐怕也已经猜得到,原因是这小英莲,早已经非昔日那个英莲。 此间呆在英莲躯体里的,是个叫做方莲生的现代女子。 方莲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到这红楼的世界里来。 她初初醒来之时,两眼一抹黑,只有那兄很霸道的拐子,对自己颐指气使,又时常锁着她在屋子里做些粗活,不肯放她出外,是以她虽然醒来,却对外面的世界是黑是白都很少知晓,一直到四五天后,那拐子才肯放她清晨出外打水,却正好遇到这位冯渊公子。 方莲生原先听到自己叫英莲的时候,本是怔了怔,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却并没有在意。又见那拐子对自己态度甚是恶劣,起初还以为真个是自己亲爹,后来才慢慢回味过来,这人如此凶巴巴恶狠狠的,时时刻刻说他是自己亲爹,却一副恨不得要卖了自己的样子,偶尔言语之间也透露出来,是将她拐来的,所以她就是他的亲女儿……方莲生就算知道此刻,也不敢确定自己人在何处,及至遇到了这位冯渊公子,互相通过了姓名之后,才霍然惊悚:莫非自己真个是到了红楼之中? 而且现在,正巧是冯渊初次跟英莲见面。 莲生初中的时候便读过《红楼梦》一书,第一遍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只为了刘姥姥之无稽荒唐大笑了一回,为了黛玉焚稿归去而大哭了一回,对于香菱,却总觉得印象不深,等看了第三遍,才回味过来那是个极命薄的人,本该有一个疼爱她如珠如玉的父母,本该嫁一个爱慕她非她不娶的绝品风流夫君,却偏偏落入了那粗鲁不堪的薛大傻子手中去,最后被薛蟠正室欺辱,落得个凄惨而死的下场,魂归薄命司,为金陵十二钗副册之首。 后来莲生闲暇,看过这一段之后,常感叹,长恨那顽固不化的“三日之约” 如今忽然确认了自己是英莲,而这个明显对自己有意的长身玉立,风流翩然的公子竟然就是冯渊!莲生听他同拐子交谈,心头却在暗暗筹划。 是以才从中插嘴,不让那冯渊有考虑出口的机会,莲生心想:“倘若他不答应,那么这门亲事自然是结不成,让他自安安分分的去了,不娶自己的话,就不会遇到薛蟠不同他争抢,自然也不会伤了性命。但倘若他真的是以自己为重,立刻答应了的话,那么这门亲事便是上天注定。” 这冯渊本是个聪明灵秀的人,见莲生如此知情识趣,自然也将那一番迂腐的规矩且按下,他本来就不算是个讲究规矩礼节之人,当下顺着莲生的话,同那拐子约定好了,出门而去。 剩下莲生跟那拐子两两相对,那拐子瞪着莲生,问道:“小贱人,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当爹的还在说呢,你插得什么嘴?最近可是没打过你是不是?” 莲生望着他,反而微笑着说道:“亲爹,您别动怒,您不是手头紧么?急着催他一点让他快些拿银子来,岂不是好?女儿为您着想,您又何必动怒呢?” 那拐子奇奇怪怪看她一眼,说道:“怎么今日如此爱说话,莫非是看了那冯公子,动了心了?” 莲生笑道:“这还不是亲爹你撺掇成的?如今却又说这些做什么?” 拐子看不透她究竟是怎么了,想到银两即将到手,又觉得欢喜,于是压了一腔疑惑,坐下说道:“今日合该我走运,这冯公子,是城中有名的断袖,素来只喜欢那清俊少年,没想到竟对女儿你一见就爱上,也算是你的造化。” 莲生此刻最怕的,就是他忽然走了,或者遇上薛蟠,另生枝节,于是便也有心缠着他说话,说道:“这是上天注定的,亲爹你的福气……”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想:英莲受了他这么多年的折磨,阴差阳错,今日让自己替了她的身子,这些苦楚若是不替她尽数讨回来,却非让她一缕香魂妄自归去? 何况这拐子从来凶性作恶,自来不知拐骗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害了多少夫妻家离散,这口气自然是一定要想个办法出的。 莲生心中盘算着,一边同那拐子言语周旋。 且说冯渊出了门,一路如飞,回到自己的住宅,二话不说叫人取银两来。下人们不知发生何事,账房立刻取了一百银子前来,正在问讯发生何事,恰巧冯渊素日里玩得好的一个朋友寻上门来,要请他同去游湖。 不料进得门来,见冯公子神色凝重,手中捏着一个布包,一边交代人备轿,飞速的准备红烛,布置厅堂,排放帖子,邀请司仪,点缀花轿……种种种种,真是前所未有的态度认真,干净利落。 那人唬了一跳,急忙挥手制止了想去通传之人,自己静悄悄地进得门去,走近了,却见冯渊一边吩咐着众人去忙,身后带了几个人,边退着边转过身欲走,没留神,两人竟正撞了个满怀。 第三章 那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着冯渊身后走去,想吓他一跳,却不料冯渊说着正转身过来,疾步一迈,两人都不防备,登时撞了个满怀。 冯渊果真被唬了一跳,却被那人伸出手臂一把抱住,笑道:“可被我捉住了!” 冯渊定睛一看,眼前之人,眉清目秀,形容娇媚,却正是应天府一个有名的戏子名角,艺名唤作琪官,本名叫做蒋玉菡的。 冯渊笑道:“原来是你,我倒是谁!这么爱胡闹。” 蒋玉菡松开了冯渊,说道:“自然是我……冯哥哥,你这是在忙什么?我瞧你百年才有这么一顿正经时候呢,指挥若定,倒似我们戏台上那大将军,要点千军万马,去北定胡虏。” 冯渊说道:“你笑话我呢?不过我今日的确要正经了些,好兄弟,你来的正是时候,哥哥告诉你个大大的喜讯,你也须帮哥哥的忙。” 蒋玉菡奇道:“真是奇了,说你正经,你便真正经起来了?什么喜讯啊?我方才听你说什么轿子司仪的,总不会是你冯府上要办喜事了吧?”说罢望着冯渊,嘿嘿地只是笑。 冯渊闻言,拍拍蒋玉菡的肩头,笑的宛如一朵风中菡萏,半是带羞,半是带美,又有几分无比的惬意,说道:“好兄弟,真个是你说对了,哥哥今日便是要办喜事。” 蒋玉菡跟冯渊向来交好,知道他是个喜男风的性子,尽管听了些轿子司仪之类的词,也只以为不知冯渊突发奇想要搞什么名堂,是决计想象不到他当真是要娶妻,一听冯渊承认,当时就觉得额头带汗,直愣愣望着冯渊,问道:“哥哥你莫不是发烧了?怎么说出这等荒唐不可靠的话来,你莫要作弄兄弟。” 蒋玉菡身为戏子,素来东奔西走,迎南走北,见惯了多少达官贵人,王公子弟,多因为他扮演的是娇媚小旦,台上那一股气质别具风流,多少人对他有非分之想,奇癖之好,蒋玉菡虽然并不热衷此道,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少豪门大户人家,势力压下来,也是无可避免,不能抗拒的,多多少少,也习惯承受了些。 他到应天府之后,因名声在外,便引得冯渊闻风而来,冯渊是个温柔风流的性子,虽然好男风,从来不强迫于人。蒋玉菡见惯了那些强横霸道之辈,对冯渊自是另眼相看的,两个人你来我往,情到浓时不免作出些来…… 然而蒋玉菡虽碍于身份,惯常厮混,却不似冯渊那般。寻常里大家推心置腹起来,蒋玉菡曾讲过自己将来想要置办些许田产,房地之类,再张罗一个美满的妻子,传宗接代,便是最大愿望。 而每说到此,冯渊都会很是不悦,而且总是口出鄙薄言语,说些诸如:“女子又有些什么好?那些忸怩作态,啰啰嗦嗦,哪里比得上男子爽利自在?” 久而久之,蒋玉菡也明白了冯渊的为人,他只是想随着性子,玩乐一世,跟蒋玉菡为自己所设计的将来,可谓是大相径庭了。 同冯渊结交之人,也都明白他这种厌恶女子的脾气,且都以为他一世怕也只是个孤家寡人的。蒋玉菡做梦也没有想到,如这样的冯渊,竟在今日口口声声说要娶亲! 这简直就如江河水倒流,日头自西边出。 “哥哥你是当真?” 蒋玉菡一把抓住冯渊手腕,问道。 冯渊笑道:“骗你做什么……好兄弟,我知道你是个精细人,这事情来的突然,你今日就别走,留下来帮哥哥一把,哥哥现在出门,接你那嫂子归来,家中诸事,就赖你帮衬指挥着了。” 蒋玉菡大急,却见冯渊一本正经,不是个玩乐面貌,只问:“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娶妻,哥哥你素日里不是最恨堂客么?” 冯渊闻言,哈哈一笑,继而认认真真说道:“这个不同,我一见便爱上了她,此生非她不娶,娶了之后,便也将先前那些癖好都改了,绝对不做对不起她的事,兄弟你放心,哥哥自有分寸,这一回子并非玩笑话,句句当真。” 蒋玉菡心底震动,想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仙临凡,竟惹得冯家哥哥动这样大的念头,但既然他已经决定,少不得自己要帮上一把,也当是彼此的一番情意,有始有终。 他放眼一看,见院子里众奴仆小厮本来走去,忙的跟牛马一般乱窜,当下笑道:“既然哥哥意思已决,兄弟当然不能推辞,哥哥你自去吧,这里都交给我,保管给你弄得妥妥当当。”蒋玉菡虽然是戏子,却是个有心胸,有谋略的,那戏台上的诸多把戏套路,也见的惯了,当下便指挥众人,开始各色安排。 冯渊见状,心底也放心,蒋玉菡拔腿要走,冯渊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笑,冯渊才放开蒋玉菡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自出门去了。 蒋玉菡自留下来在冯府上指挥妥当,不提。 冯渊带了几个奴仆,直奔河沿拐子家中,到了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前,隐隐地听到里面说话。 是那老头说道:“这冯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爱上女儿你,不过他是个好后门的个性,将来万一翻了脸萌发了旧性子,只怕会苦了女儿你了。” 冯渊听他说的低俗,登时火从心底起,几乎想抬起一脚将门踢开把人揪出先打上一顿,那靴子尖快到门板上的时候,却听得里面英莲开口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爹你何必如此未雨绸缪,既然已经受了人家的订金,不管是好是坏,也都得自己受着就是了,难不成再给人家送回去?更何况我看冯公子并不似那样反复的人。” 冯渊闻言,心底转怒为喜,那脚便也放了下去。 偏老头又笑道:“你未嫁过人,自然不知其中滋味,若然当真他冷落了你,到时候可有你哭的哩!” 冯渊心底想:偏这老狗爱嚼舌头。不过不忙,且听英莲怎么说话。 却听英莲说道:“爹这话说的不像样子,难道是又反悔了?若是还像先前那般,把女儿卖出去回头又许配他人?” 冯渊一听,心底一惊。却听老头说道:“不然我吃的什么?费心费力把你养大了,你却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先前那冯公子还没说什么,你便巴巴的要他立刻来买你,是怕我又买你给别人,你落不到他手里去吧?” 英莲冷道:“他是个多情的人,我自不能负他,你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多了,我劝你也收敛着些,小心报应。” 冯渊听了这话,越发不像是个爹爹跟女儿的谈话。却果然听得那老头暴怒:“小贱人,好大的胆子,可见是最近少打了你了!我就不卖你给冯渊又如何?你难道要私奔到他怀里去?有能耐你早跑了……跑回你亲爹那里去啊!”说着,里面就听见了响动,似乎是棍棒交加的声音。 冯渊心底通明,料想到了英莲苦命,肯定是自小被那老头拐来的,想必此刻因为替自己说话出头的缘故,又挨了那老拐子的打,他心头水火交加,再不能忍,一脚抬起猛地将门踹开,喝道:“住手!你干什么?” 第四章 冯渊一撩袍摆,飞脚将门给踹了开,木门“彭”地一声摔向两边去,冯渊放眼看去,却果然见那拐子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正在作势打小英莲。 冯渊见状大怒,他原本只爱男色,视天下女子如粪土,好不容易见了一个英莲,心头顿时爱的如珠如玉,如前生的缘分,难以舍弃,一心娶定了她,哪里容得下别人对她动上一指头?见老拐子如此虐待英莲,真比虐待他自己更觉得愤恨百倍,当下怒道:“好个无耻的老东西,竟然阳奉阴违,明明说是自家的女儿,我还想着——世间父母,哪里有个卖女儿的道理?真个是拐来的别家的女儿!竟还敢这么虐待于她,来人啊,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狠狠地打!” 冯渊身后那些带来的小厮奴仆,顿时一拥而上,那老拐子见状不好,急着想逃,却被众人堵住,几个仆人,一顿的拳打脚踢,眼见那老拐子抵挡不住,被围在中央,只顾着求饶大叫:“冯公子,冯公子饶命啊,前些话都是戏言当不得真,她的的确确是我的女儿!” 冯渊先前让小厮奴仆围着那老拐子打,自己却大步流星地走到英莲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也顾不得避嫌了,心疼地看过去,只见那如玉如藕节一般的手腕子上面,已经是道道的红痕,身上还不定怎么地呢!看着看着,更是心疼,竟觉得鼻头一酸,望着英莲,说道:“我来晚了,叫你受苦了……” 英莲,也就是方莲生抬头,对上冯公子一双多情妙眸,纵然身上再痛,心底也觉得甘甜如蜜,虽然自己无辜穿越,而且又如此命薄穿在英莲身上,本是个被薛大傻子抢走,入红楼作妾憋屈而亡的,若真个跟着了这冯公子,倒是天上地下的一对好鸳鸯。 想到此处,便也把那最初穿越过来的惊慌、以及在拐子手中受过的罪也都勾销了。 当下方莲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怕你来的晚点,只要你今日能来了就好。” 冯公子见她如此温柔多情,也觉得心中和美,竟如同是飘零半生,今日才知道了为何而生,若非是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定要将方莲生揽入怀中,好生地疼爱一番,当下按捺住心头悸动,只握着她的手,那手指头还微微地在颤抖,却是出自一片喜悦怜惜,并得了知己的一丝激动。 好人四目相对,纠结缠绵,说不尽的柔情脉脉,好一阵方莲生才听到那老拐子的叫声,急忙说道:“别打死了他!” 冯渊此刻别的声都听不到,天地间竟只看见方莲生一个人,只听着她的声音,听她这么一说,才也跟着说:“别打死了他!” 这样一吩咐,这些奴仆们才散开了,露出中间被打的狼狈的拐子,哼哼唧唧,还在叫痛。 冯渊见状,说道:“你可还嘴硬,说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拐子还想要抵赖,方莲生说道:“你最好想清楚了说,今日我可不会替你遮掩,事事非非,你做尽了那些亏心事,难道都这么算了,一切终要命了落局的!” 拐子听她口气强硬,跟先前那个唯唯诺诺,一个声儿都不敢出的女儿判若两人,不由叫苦说道:“我先前竟看走了眼,早知你如此……就……” 冯渊眉头一皱,拐子无奈,见对头强硬,好汉不吃眼前亏,少不得吞下那不好听的一句话,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本想要赚上一笔,没想到倒是个亏本的买卖,白白挨了这一顿打……冯公子,你要这丫头,我也不计较了,把你带来的银子放下,自带她走吧……” 他兀自在这里心存侥幸,方莲生闻言,却喝道:“呸!你做的春秋大梦,我自不是你亲生女儿,哪个轮到你来卖了?” 冯渊点了点头,紧紧握着莲生的手,柔声说道:“的确轮不到他的,——英莲,我替你将他送上衙门公堂如何?” 方莲生想了想,说道:“如此甚好,他先前也不知拐了多少好人家的儿女,弄得人家妻离子散,……这等恶人,不可放过。” 冯渊说道:“你放心,今日遇到了我,这口气我自然是要替你挣回来的。”又骂那拐子,“你还想要银子,拿去那十八层地狱花么?做的好春秋大梦!” 拐子一听,胆战心惊,大叫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银子小的宁愿不要了,人给你带走,求公子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 冯渊看也不看,说道:“快些拉走!”说着,便命小厮们将拐子捆绑起来,送上那应天府去,只说捉拿到一个拐人儿女的匪类。 小厮们嫌那拐子吵嚷的厉害,便将他嘴里塞了一把泥,拉拉扯扯,出门报衙门去了。 原地只剩下冯渊跟莲生两个,冯渊望着莲生,柔情脉脉,说道:“日后你可只跟着我过日子吧……” 莲生垂下双眸,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冯渊伸出双手,将她的手握住,只觉得手若无骨,温润如玉,只可惜因为操劳过度,原本无瑕的手上多处有伤,他十分心疼,转眼间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又觉得伤怀,说道:“你可记得你的父母家人在何处?” 莲生心想:我的父亲自然是甄士隐了……只不过,自从自己被那拐子拐走,他沦落到丈人家里,受尽白眼,最终出家去了……至于母亲,她又不是原原本本的甄英莲,只是个穿越过来的方莲生,又何必再回头去寻呢? 当下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记得了。” 冯渊叹道:“可怜,可怜,”又说,“你放心,就算你不记得父母何处,我也会尽力替你找寻,若真个找不到,我也会待你好好的,决计不会亏待于你的。” 莲生微微一笑,说道:“你这般说,我自是相信的。”一边说着,心头又想:那应天府的官爷,应该就是自己父亲甄士隐昔日的好友贾雨村。那贾雨村未曾发迹之前,常居住在甄士隐的家中,甄士隐当他是个有才的敬惜,从无怠慢。一直到贾雨村高中了,最后还取了自家的丫头娇杏,只可惜,那贾雨村虽然是个有才之人,而性子太过悭吝刻薄,先前看《红楼梦》,他明明知道被拐骗的英莲就是甄士隐的女儿,却昧着良心,仍旧判了那薛蟠无罪,顺水推舟的把个好好的英莲给推到薛蟠怀里去了……那冯公子也算是白白横死了。 幸亏自己当机立断,绝了那拐子一女卖两家的路,就算遇到薛蟠,他总也不敢就平白无故抢人的,想到这里,又觉得高兴,抬头看冯渊,果然是如书上所说,是个“风流绝品”的人物,挺秀的双眉如飞,双眼黑白分明脉脉含情,鼻若悬胆,唇似涂朱,下巴也是略尖的那种,透出灵秀,他人也生的高,没有一米八零,也是一米七五以上,虽先前风流,却顾盼神飞,身姿亦如柳,不肥不瘦,如此人才,生的好也就罢了,——最难得的是他的性子。 要知道,以冯渊的资质……若是放在现代,他先前这爱好男风的性子,必定算得上是个同性恋中的极品。只是,方莲生前生也只听说过男人由直的变成弯的——也就是从正常男性变成同性恋,绝少听说有同性恋变成直男的,可是这冯渊偏偏就爱上她……而绝非伪装。 冯渊是个潇洒直爽的性情,要知道他先前鄙薄女子,天下皆知,他又无父母压力,不用交差,更不怕什么世俗眼光,自不会想到要娶个女子来应付如何如何这样下贱的法子,他对英莲,可是真心相待真心喜爱的。可是跟现代社会那些为了家庭压力而伪装成直男、骗了无辜女子结婚生子的渣完全不同。 方莲生望着冯渊,看着他脉脉含情的桃花眸,心头想:这样的极品之人,千年才出一个,珍稀的很,怎能让他被薛蟠打死?赶紧好好地保护起来才是。 第五章 冯渊命人送了那拐子去应天府告下了状子,按理说告状者不免要亲自出面一趟的,只不过他今日执意要同英莲成亲,不便就离开,这喜从天降之时,又生恐节外生枝。于是便特意的递了帖子先去那应天府,说明原委,冯渊在应天府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好歹父亲也是乡绅,虽然说他先前那一宗毛病不太争气,不过到底也算是个交游广阔众所皆知的人物。 应天府贾雨村接了帖子一看,他此刻还不知道被拐的是“英莲”,还只觉得名字相似,自然大怒,喝道:“果真是有如此可恶之人,拐了人家的儿女当作自己的养,最终还要拿她卖钱,简直如畜生一般的行径,今日撞到我手里,不重罚不足以警戒世人。”这拐子若是个有后台的,此刻贾雨村身前少不得就有人出面说话了,只可惜这拐子毫无来历,只是个寻常恶人,遇上的又是冯渊,贾雨村虽然说有些贪婪悭性,但遇上这种事情却还算有那称得上是“嫉恶如仇”的血性,当下将拐子拿上来,一五一十问了个清清楚楚,那拐子稍有不从,便立刻当堂水火棍打上,那拐子吃不过苦,知道老爷面冷手硬,便少不得也全都认了,把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贾雨村见状,竟连冯渊到场也都不必了,师爷写了供状,吩咐让那拐子按了手印,当场就结了案子。 冯渊派去的小厮一直在衙门外面等候,等贾雨村结了案子,那门口听着的门子得了信,立刻出来告诉那小厮,小厮高兴的很,便也立刻跑回,好将这件事情的结果说给冯渊,免得主人心底记挂。 那边冯渊叫人前脚带了拐子走人,后脚他命人准备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冯渊说道:“英莲,我带你回府里。” 莲生望着面前的花轿,心底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向前走了一步,竟然落出泪来。冯渊亲自握了她的手,要送她进去,那些喜娘急急忙忙过来,打趣笑道:“我说爷,这送上花轿的事儿就让我们来吧,等到了爷的府上,爷再把人接下来也不迟的。——何况新娘子哪有个不打扮就上轿子的道理。” 冯渊这才醒悟,缓缓松了莲生的手,莲生冲他嫣然一笑,纵然此刻身着布衣,又怎能掩住天生风流国色?喜娘们将莲生扶进了屋子里,急忙换上了带来的喜服,又装点她的头面——这些人冯渊原本是没有安排的,冯渊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娶亲,更不曾筹划过这些,就算是别人娶亲,他都厌恶不去,哪里懂得这些个,只晓得那些面上的规矩……而这些细节,却都是蒋玉菡一手替他操办的。 蒋玉菡是个机灵人,且又自来细心无比,见冯渊离开的匆忙,心想冯渊这是头一回动了意,难道就这么把人带回来,自要做的正经严肃些。便赶忙派人去请了那通常用的喜娘跟各色杂役来,准备了头冠,礼服,同花轿一起,跟这个小厮吹吹打打的一路到了河沿边上的宅子,作出要正经迎娶的样子来,要娶莲生过门。 莲生在屋内,任凭那些喜娘替自己梳妆打扮,她这屋子里简陋的很,连一面寻常的镜子都没有,还是喜娘们准备周到,自梳妆匣里拿出镜子来,让莲生看看妆容如何。 莲生这也才是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样貌,只见影子里的人物,果然是标致非凡,眉心一点胭脂记,同唇上颜色交相辉映,双眸水灵的似要滴出水来,又穿上了簇新的嫁衣,红彤彤的,越发衬得肤色白嫩如雪,双眸顾盼生辉,她觉得害羞而惶恐,便将镜子放下。 喜娘们素来都是做常了这种事的,也都知道冯公子平素里好的是男风,绝不尽女色,都以为今生今世都跟他是无缘的了,如今实在没想到那千年吃草的老虎终于要吃肉了,又知道冯渊素来出手大方,这女孩儿又实在是个标致无比的,于是个个要讨他的欢喜,不停地在莲生耳畔说着些喜庆吉祥话。又加上蒋玉菡的吩咐,个个尽心竭力,越发把莲生装扮的如花似玉。 收拾了小半个时辰,众星捧月一样,将莲生捧了出来。 冯渊在门口已经等的不耐烦,起初还做出那玉树临风,不着急的模样,等了片刻就焦心起来,若非众人拦着,几乎就要冲了进去,如今见房门开了,众人扶着一个身段婀娜的美娇娘出来,看身段步态,真如嫦娥下凡,妙不可言,只可惜红帕子遮住了头脸,看不到底下花容月貌。 冯渊顿足搓手,坐立不安,双眼只望着莲生,眼里都似乎要喷出火来,真恨不得冲过去,掀起帕子看看底下那人的面容才安心。 旁边那一干小厮,惯常都是见着冯渊在男色里厮混的,也都没想到公子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如今见冯渊的样子,真是前辈子修来的鸳缘么?亦或者是前辈子欠下来的……当下一个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玩乐取笑着,又有大胆的,便拿了红绸去,挂在冯渊的胸前,乐道:“公子今日做新郎,怎么能不披红着绿?” 又有人说:“公子今日大喜,公子该赏我们呢!” 冯渊哈哈大笑,也由得他们去闹,真个在胸前围了个大红的花团,又说:“回府里之后个个有赏。”小厮们更加得乐,又有人拿了鞭炮,在一边放,红色的鞭炮屑落了一滴,更添喜气。 喜娘搀扶着莲生的手,将她送到轿子边上,将要送了进去,自始至终冯渊都只望着她,莲生落了座,轿帘子要落下来的时候,冯渊眼睁睁地看着,只盼能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天也知人心,恰好一阵风吹过来,将莲生头顶的喜帕忽悠悠吹了起来,冯渊一眼看到帕子底下的芙蓉面貌,一时之间魂魄荡荡悠悠,忽然竟不知今夕何夕。 小厮们讨喜,过来围着冯渊说道:“公子,公子上马了!新娘子要回府了!” 冯渊这才清醒过来,被小厮们簇拥着到了那戴着红绸的高头大马旁边——这也是蒋玉菡安排的,冯渊此刻也顾不上想这些,翻身上马,还不忘回头看看那轿子。 一声唢呐响,鼓乐手们吹奏起来,轿夫们抬起轿子,晃晃悠悠跟上冯渊向前走去,穿过长街,过了大桥,走过人丛。 冯渊在马上,起初还有些如在梦中,后来缓缓地清醒,只觉得风中出来的都带有三分香气,此刻高坐马上,春风得意,真个是畅快非凡,比那高中状元都要快乐三分。 莲生坐在轿中,心头十分忐忑。她打断拐子好事的时候十分利落,全无犹豫,如今却有点心头怕起来,她在现代,也是个性格规矩又有些保守的女孩子,相亲的事情都没有做过,连男女之间毕竟的恋爱之事都未曾谈过,更别提是男女之事了,如今突然之间匆忙忙大婚了,真叫人又惊又喜…… 想到冯渊为人,心头觉得喜悦,想到日后之事……又蓦地有些惊而不知所措。 她在轿子之中,不免胡思乱想,却听得鼓乐声声之中,街头两边有人说道:“这是谁家娶亲,莫非我眼花了么?怎么看到竟是冯公子在马上?” 另一人说道:“还真是冯公子,我也是没想到,他竟然有做新郎的一日。” 第三人低笑说道:“叫我说你们先别急着高兴,谁知道那轿子中的究竟是美娇娘呢还是……哈哈……冯公子向来是喜欢男色的,最恨女子,怎么会突然之间娶亲呢?我看定然是一时犯了糊涂了。” 果然有人撺掇说:“也许轿子中当真是个男子也说不定?回了家仍旧做那些假凤虚凰的事……嗯,罢了罢了,我等在此胡思乱想无用,大家一起去冯府看个热闹不就行了?”于是众人大声叫好鼓噪。 又有楼头上吃酒的顾客,有几个是冯渊昔日相好的,自楼上高叫:“冯哥哥,你今日这又是唱的哪一处?” 冯渊侧身举手抱拳行礼,却只是笑而不语,眼角眉梢,喜悦难以掩饰。 街头上人来人往,都以此事为一件奇事,大家纷纷攘攘的,叫着都要去冯府看热闹,满街上倒有一半的人是奔着那冯府而去的。 第六章 若说这世上最懂冯渊心的,怕就是蒋玉菡。蒋玉菡戏子出身,戏台上的操习演练,尘世间的人情来往,所谓“事实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穿州过府,冬夏春秋,酸甜苦辣,人世百态般般件件,哪一件不是看的通通透透,何况他本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最是善解人意不过,是以先前冯渊也是因此而最爱他的。 蒋玉菡跟冯渊相交许久,如今见冯渊终于动了意,乃是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举动了,当着他的面话又说的那么坚决,他自然明白,以后跟冯渊相处,怕也就只是“兄弟”之情了。 他明白冯渊心意,又受他所托,便立意要替冯渊将这一门亲事做的妥妥当当,风风光光,蒋玉菡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人,指挥起冯府的下人,简直如大将军上阵,轻而易举,虽然此事来的仓促,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一个伶俐人,又有什么做不成的? 片刻之间,车马,点心,司仪,以及诸色行礼要用的果品红绸之类,全部备齐了,蒋玉菡同冯渊交往甚久,也明白他的个性孤傲耿直,又因为他那一宗好男风的个性,导致冯家的几位素有往来的亲属都断了联系,如今冯渊立意娶亲,日后必定要专心经营,少不得要有年长之人的帮忙,蒋玉菡有自作主张,拿了喜帖,让写字先生恭恭敬敬抄了,派小厮给各家报喜送去,若是来,是他们的厚道,若是不来,日后冯渊也不必再去跟他们讨这个闲气。 一时准备妥当,只欠东风,蒋玉菡忙的脚不沾地,嘴唇都磨得薄了一半,也有几个闻风而来的旧日相好,有的是想来看冯渊到底是在做什么,有的却是来瞧热闹,各怀心思上了门来,蒋玉菡一一招呼周到,奉上茶水。 蒋玉菡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些人素来不是冯渊的心头好,也不是诚心来贺喜的,是以也不多照料他们,安排人作陪之后便自行出了门,向着大街那边张望。 旁边的小厮们抬了一大筐的鞭炮过来,问道:“蒋爷,这鞭炮什么时候放才好?” 蒋玉菡指挥他们用竹竿子先跳起来,才又说道:“一会儿听到唢呐声,先放两串小的表示迎接之意。等见到了队伍出现,望见你们家主人,就把这几串大的统统放了,只要拿捏好时间,别等到队伍还没来到门前的时候就没了声响,不热闹的话,恐怕叫人看笑话。” 那小厮吐吐舌头,说道:“我还以为这一筐子已经够多了的呢,看样子还得再去要一筐。” 蒋玉菡笑道:“那还在这里偷懒啰嗦什么?还不赶紧去,误了你家主人的吉时,看回头不拿马鞭子抽你!”说着,便一撩袍子,作出一个要踢过去的姿势。 那小厮放下筐子,连滚带爬跑到边上,又笑着说道:“蒋爷您别急,我原是还准备了一筐子放在那后头的,准备用不了就再给人家退回去,如此我就把它搬出来就成了。您可别动手,您的手矜贵,打痛了小的不打紧,小心闪了您那手腕,小的罪过可就大了。” 蒋玉菡啐了一口,笑道:“好猴儿,一张利嘴!”又笑着赶他,“快去快去!” 那小厮答应一声,又唤了另外一个,两个人挨挨挤挤进门般鞭炮去了。 两个小厮进了门去,先前那个叹了口气,后面这个便问:“你叹什么气?蒋爷性子温和,就算说要拿马鞭子抽你,也不过玩笑话,难道你的胆子这般小,立刻就怕了不成?何况今日大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就会那么晦气当真的?” 先前的小厮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可不是担心蒋爷真个拿鞭子抽我,我只是觉得,咱们公子这一回事做的蹊跷,昨日还同蒋爷他们卿卿我我的呢,我还当他就如此终生了,怎么今日就无端端要娶个少奶奶回来?咱们公子的性情,整个应天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为了他这个癖好,素来往来的亲戚们也都断绝了……怎么今日竟然转了性子?先前,我看公子跟蒋爷那么好,还以为蒋爷以后就会长久留在咱们府内,蒋爷的性子好,又温顺,长的那么娇媚,给个女子也不换,若真的同我们公子那么相处下去,岂不也是一件好事?如今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少奶奶……面目也没见过,性情也不晓得……日后进了门,若是个温柔的也还罢了,若是个严厉的……可有的你我受了。” 另外那小厮听得目瞪口呆,说道:“呸,你可不要乱说,公子跟蒋爷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两个男的……难道要做一世假夫妻?就算公子肯,蒋爷难道也肯,我先前听蒋爷同公子说起来,他是个别有志向的,决计不会如此……你可别痴心妄想了,咱们公子先前是入了邪门,如今改邪归正了,我们就该欢欢喜喜才是,更何况公子是何等眼光,素来眼高于顶的,难道如今倒对一个母夜叉一见钟情,我劝你将那颗心放在肚子里吧,咱们的少奶奶,也必定是个天仙般难得的人物,你若不信,我便与你立个誓,打个赌。” 两人嘀嘀咕咕,在墙里面议论不提。却不知门洞子里,蒋玉菡静静地站着,将这一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蒋玉菡跟冯渊不同,他戏子出身,又唱得小旦,被那些豪门大户或者纨绔公子盯上,未免会有屈意承欢的时候,但是冯渊自来就是纨绔,从来不晓得人家的苦楚。对他来说,所作所为,全是乐趣。蒋玉菡常常想,假如自己是冯渊的话,又会怎样,然而那不过是痴心妄想,他同冯渊相好,是因为冯渊温柔体贴,他自己也是带有三分愿意的。然而听了小厮们的一番话,不由地掀起了心底的那一丝隐秘,心头百转千回,不由问道:假如他真的肯跟我一生一世的话,我是会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话说先前,这冯府迎亲的队伍十分张扬,看热闹的也是人山人海,大街上人来人往,十个有九个是在说冯渊娶亲之事。如此热闹之中,却惊动了一个过路之人。 那人听得耳边上路人说冯渊的事迹,很是惊奇,不由脱口说道:“居然会有这种事?这样的热闹倒是不可不看的。”这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情,当下一拍马,得得得的赶了上去,遥遥地看了看,果然见前面那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十分清秀风流,他一眼不眨的看着,口水也要流出来,忍不住眼内出火,暗暗懊恼,想道:“这人好生相貌,只可惜我今日才认识,我也算是白住金陵了,连这样的人也没撞上……若是早一些儿,那还有机会同他相好,如今偏偏遇上他娶亲,真是时日不利。” 不由地在马上痴痴地看了起来。那边冯渊意气洋洋,不时地拱手作揖,一回头看到此人勒马驻足向着自己呆呆地看,冯渊也不介意,同样抱拳遥遥行了个礼,嘴角一抿微微笑了笑,这一笑,倒简直把那人的魂给勾了去。 这人正痴痴地看,却见有个小厮分开众人上前来,拉住马缰绳,说道:“大爷,姑娘那边派人来吩咐,说让大爷别顾着贪玩,好到时间上路了。” 第七章 原来这当街驻马看冯渊,口中流水眼内出火的,正是这金陵一霸,名唤薛蟠,表字文起,人送外号“呆霸王”他也是金陵人士,出身书香大家,只因为他年幼丧父,只有寡母照料,未免会溺爱了他,薛蟠又自来是个豪门纨绔的性情,仗着家大业大,便也放纵性情,恣意玩乐,自小到大,那些古圣人云四书五经之类半点没有读入腹中,倒把那些斗鸡走马,风流把戏学了个十足十。每日里伙同狐朋狗党玩乐,越发被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教唆的目空一切,行为散漫,喜怒无常,时常闯出些祸事来,却都因为薛家乃是金陵大户,又跟京城贾府沾亲带故,所以那些官员都不敢动他,薛家又大把撒钱,因此竟把薛蟠这几年闯下的官司之类都压下了。 薛母见薛蟠生性太过豁然散漫,世事不知,心头忧虑,幸好祖上还有些薄名人情,便托人在户部给薛蟠弄了个虚名挂着,每个月好歹也有些许钱粮支取。那薛蟠丝毫不通世事,哪里知晓这些?便是知道了也毫不在乎的,仍旧玩乐而已。 薛蟠的寡母王氏,是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也跟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膝下除了薛蟠一个男丁,另只有一女,名唤薛宝钗,生的花容月貌,世间罕有,且饱读诗书,气度高雅。虽然是个女孩儿,见识之流,却远胜薛蟠百倍,近日因为朝廷征选才能,除了聘选妃嫔之外,特令在官宦世家之中的女孩也可以报名,将来可以作为公主郡主等的陪侍,充当各类宫职——乃是不世之恩典,因为王氏跟薛蟠商量了一番,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上京,一来投奔王子腾,二来送薛宝钗待选。 其实薛蟠心底打着的主意,却是趁着这机会好生地见识见识京城繁华,以成全他玩乐之心罢了。 却不料,正在要准备动身之时,遇上冯渊娶亲,这薛蟠自小养成的放纵性情,对那等清秀标致的男子,见了便动痴性。如今一见冯渊,见那人在马上意气洋洋而过,因为欢喜,眉梢眼角都带风流,那种旖旎景致,难以描述,当下即刻发了呆性,见那小厮说是姑娘催促,便喝道:“迟一日上京又能如何?那京城须还在那里跑不了,你自回去,说我有急事要办,让大家稍安勿躁。” 那小厮目瞪口呆,那边都收拾好了,这位爷又闹出这番,当下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薛蟠扬起鞭子,斜眼瞪着他喝道:“还不快去,等被抽呢?” 小厮这才怕了,答应一声,急急跑走,薛蟠拉着缰绳,听到耳畔街头之人都在说去冯府看热闹,他也起了意,心想:我白白在金陵长这么大,竟连这样出色的美人都没遇上过,说出去真是惭愧,如今在临走之时遇上,岂非有缘?上天令我不可错过,我定要同他结交一番的。 想着,便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厮:“速速去给我准备拜帖,礼物!” 那小厮是惯常跟着薛蟠的,知道这位爷没有定性,时常的心血来潮,当下不敢忤逆,答应一声,问道:“不知爷要去哪里?” 薛蟠鞭子一指那迎亲的队伍,说道:“就去他们家,礼物给我准备的丰厚些,做的好了,回头赏你。” 小厮自答应一声,跑着去了。 且说贾雨村那边办好了这一宗案子,打得拐子哭天抢地,画押拉下去后,心满意足,自觉为民除害为朝廷尽忠,正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自己刚刚到任就如此顺利完成一件大案,不由有些陶陶然,正在此时,望见门口上,有个面生的门子对自己使来眼神。 贾雨村心知有异,便唤那门子上前来,进了内堂,挥退了众人,那门子上前行了礼请了个安,笑道:“当年小的就觉得老爷必有出头一日,如今果然是加官进禄了,所谓贵人多忘事,也怪不得老爷忘记了小的。” 雨村有些诧异,问道:“你是……只是看着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来。” 那门子说道:“小人乃是当年葫芦庙的一个小沙弥,老爷可有印象么?”原来当年雨村落魄,投靠在甄士隐家中,那葫芦庙便在周围,当年元宵节时候,一把火烧了的。 这一句话出,贾雨村才想起来,笑道:“原来果然是故人。”互相叙了旧,雨村才又问道,“不知方才你同我使眼色,却是为何?” 门子说道:“老爷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老爷只当是将那拐子捉拿住了,便完了事,不知老爷可知,这宗案子里面,被拐骗的那个女孩子是何人?” 雨村奇道:“这是何意,听你的口气,难道我还认识这被拐的女娃儿不成?” 门子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不知老爷可还记得,当初甄士隐甄老爷家中的那个丫头,名字唤作英莲的?” 贾雨村一震,说道:“英莲?我自然是有印象的,然而你说这话,莫非那拐子拐骗之人,正是英莲么?” 门子便笑道:“老爷猜的没错,那丫头岂不正是英莲?” 雨村沉吟,看着那门子,问道:“然而那英莲当日被拐走,向来毫无音讯,如今已经十多年过去,你怎么认得就是她?” 门子说道:“那英莲姑娘,当初生的就聪明可爱,众人都是认得的,而且她自小就在眉心里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当初我见那拐子带着她,便有心上去相认,知道她名字未改,就知道八成便是甄老爷家的那位被拐的小姐了,只不过当时似乎是被拐子打怕了,什么也不肯对我说,我也无奈,只好袖手而回,只以为她的命从此苦了,没想到竟也有出头的一天。” 雨村说道:“果然是她?怎么说有出头的一天?对了,这拐子被押……方才那拜帖上说,是冯渊冯公子买了她,要成亲,嗯……”雨村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这事不可,当年我承蒙士隐兄相助,才有这出头升官的一日,自然不可忘怀旧恩,既然我到了这应天府,想必也是一宗缘分,我自要出手相救了英莲,才报答了士隐兄当初一番美意。” 门子说道:“如今这英莲要嫁给冯公子,老爷却待如何?” 雨村说道:“少不得我出些银两,将英莲赎回来便是。怎容得她草草就嫁了人?她本也是甄家的正经小姐,没个名分就出了阁,将来岂不被人嘲笑?” 门子摇头,笑道:“老爷这番却是多虑了。” 雨村问道:“这是为何?” 门子说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冯公子,原本是应天府一大奇,原因是他平生最爱男风,从来不近女子之身,且见了女子就厌烦鄙薄,今日却忽然对英莲小姐一见钟情,岂非天上地下的缘分,方才小的在外,跟冯府上的小厮说起这件事,那小厮说,冯公子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立了誓要娶那英莲小姐,且将来也不再近男色,终生只娶英莲小姐一人,如今冯府家中,欢欢喜喜正操办喜事呢,是正经中的正经,老爷又怎么会认为英莲小姐会受委屈呢?” 雨村连连点头,说道:“这件事果然惊奇,也是他们两人的缘分吧……这冯渊身家如何?” 门子说道:“虽然不算是大富之家,不过父亲曾是地方乡绅,家中也有些田产,够过用的,若是日后冯公子改邪归正,认认真真经营起来,恐怕将来成为地方大富,也未可知。” 雨村听到这里,才笑道:“我尚担心英莲无依无靠,所以才想出银子买回了她,如今听你这般说,冯渊倒是个可靠的人,只不过……我替他将拐子之事处理了,如今,少不得要亲自去一趟冯府,一来亲眼看看冯渊其人如何,二来也瞧瞧英莲,既然是士隐兄的女儿,士隐兄如今出家,我也好替他当个家长,尽个心意,另也让冯府的人看看,英莲并非是无依无靠,免得她日后受气。” 门子闻言,叫了声好,说道:“还是大人心细认真,若是甄老爷有知,也当感怀的。”雨村笑而不语,回头命人准备礼物要上冯府贺喜去。 第八章 那边蒋玉菡望眼欲穿,等的双腿也木了,终于听远处吹吹打打声响起,前面望风的小厮们叫道:“来了来了!”便向后跑,这边的小厮得令,先将短的炮竹挑起来,捉住了一时点着,鞭炮在空中欢快跳跃,劈里啪啦声音响起,众人喝彩着,捂着耳朵退后,蒋玉菡站在门洞里袖手看着,点点鞭炮炸裂成碎,纷纷落地,又见远处冯渊神奇白马,意气洋洋带领花轿而来,忽然竟想起了一句戏文里的句子:“华堂今夜喜筵开,拂拂香风次第来,画鼓频敲龙笛响,新人挪步出庭阶。” 冯渊远远地望见自家府第门头上挂着红绸,布置妥当,又有小厮家人,并立两边,鞭炮开花,红锦遍地,人群之中,蒋玉菡面带笑容,隔空看向他的面上。 冯渊大喜过望,举起双手来,遥遥地对蒋玉菡做了个揖,蒋玉菡亦哈哈大笑几声,腾手回礼,鼓乐手吹吹打打,欢悦无限,到了跟前,分立两边,继续卖力吹奏。冯渊翻身下马,先到蒋玉菡身边,说道:“有劳好兄弟!”蒋玉菡笑道:“为哥哥喜事效力,何足挂齿?哥哥高兴就是。”冯渊笑着点头,说道:“实在高兴的很,我把你嫂子请出来,等些时候,让她谢你。”蒋玉菡摇头笑说道:“小弟怎么敢当,这些些微事情,应该而为。”冯渊说道:“说哪里话,今日若没你,也没这般排场,为兄面上无光,也委屈了你嫂子。”蒋玉菡笑道:“嫂子尚未下轿过门,哥哥就一片喜爱维护之意了,——哥哥莫要先高兴的昏了头,还是先把嫂子请下花轿来吧,小心冷落了嫂子,惹她不快。” 冯渊回过神来,伸手摸摸额头,笑道:“果然是昏了头了!”那边喜娘叫道:“新郎官过来踢轿门了!”冯渊转过身,大步流星利落走到轿子跟前,伸出脚去,轻轻地在轿子门边上踢了两下,便是这样动作,也带着无限温柔,双眸也只盯着垂着的轿帘,连旁边有人递过红绸在手都浑然不觉,只是习惯接了。喜娘这才笑道:“如此才好让新娘子下轿了。”两个喜娘上前,一左一右,将轿帘子掀起,伸手接了新娘子出来,两人扶着新娘子的手臂,引着她下轿,又有人将冯渊手中的红绸拉过,递给新娘子手中,新娘手中握了,喜娘说道:“新郎官请先行。”冯渊转过身,牵引着红绸向前一步一步走去,走一会儿停一停,回头看一眼,生怕身后莲生腾空不见了似的。 众位宾客及观礼之人从旁看着,只见红帕子遮了新娘子的面容,然而虽看不到真容,只觉得那身段婀娜,纤腰一抹,动作间带着娇柔,无论如何不似是个男子的……倒让一大部分看热闹的人死了戏谑的心。当下屏了呼吸,悄然只是观望,对红帕子底下那人的真容更加好奇。 冯渊引着莲生,如此慢慢地进了大门,过了院子,入了中堂,里面喜官站了一地,上面的一张桌子布置好了,放着的却是冯渊父母的灵位,因他父母双亡,此刻大喜,权当是父母在了,桌子上放了两盘时鲜点心果子,——都是蒋玉菡的主意。 冯渊打量一眼,心头感激,走到堂前站定了身子,身后喜娘搀扶着莲生也走到他的旁边,两人站定,正等着司仪官喝拜天地父母,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扬声叫道:“知府大人到!” 满堂的宾客司仪都自愣了,连冯渊也是一惊,一时不明白应天府的知府老爷怎么会来自己府上,心头回转,想道:难道是为了先前拐子之事?然而就算有事,只派个衙差来就是了,怎么知府大人亲自来了?难道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冯渊一时刻没想过来,那边莲生心头更是忐忑,她是个穿越过来的人,自然知道贾雨村其人,跟英莲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这一次来,恐怕是有人泄了机,让雨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而雨村此时来,又是为何?莲生有心看上一看,然而她此刻仍旧蒙着红帕子,自然不能出声也不能动的,只好暂时守礼。 说话间,贾雨村已经迈步进了门,但见他衣着光鲜,面上和气一团,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中皆提着礼物,一进门,便拱手作揖,笑道:“我来的唐突了!” 这满屋子的人都愣着的瞬间,蒋玉菡先反应过来,他们做戏子的,最是考应变通转能力,蒋玉菡先笑两声,冲着冯渊使了个眼色,说道:“哥哥,还不迎接大人?”自己也便走上前去,拱手行了个礼,笑着说道:“不知大人来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旁边冯渊亦急忙上前行礼迎接,说道:“见过大人!”心头实在忐忑,不晓得这位知府大人为何竟郑重其事来此。 “两位贤侄免礼。”雨村笑道,同时伸手虚扶,面上仍笑微微的,那双利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向面前两个同样出色的年青人。 雨村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左边的冯渊看起来十八九岁,通身气质,雅致风流,更生的双眉如飞眼若朗星,果然一表人才,右边之人略矮一些,面容娇嫩,不语而带笑,浑身一团的和气,雨村心底有数,点头笑道:“我今日来的唐突,但却是事出有因的——先前处理冯公子抵上去的拐子一案,查出些许端倪,冯公子你今日迎娶的新妇,十有八九,便是我的世侄女英莲,她的父亲甄兄士隐,我先前曾同他甚是交好,在兄家住过些许日子,也见过小时候的英莲。” 这般一说,冯渊顿时惊动,蒋玉菡也是,两人面面相觑,蒋玉菡才说道:“如此真是大喜啊!”冯渊亦点头,说道:“实在没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巧事。”说着,回身走到英莲身边,伸手想揭她头上的红帕子,喜娘悄声说道:“新郎官,使不得。”冯渊急忙打住,只握住莲生的手,悄声说道:“娘子你可听到?” 顿时之间满堂无声,只听得红帕子底下那人微微“嗯”了一声,微微带着难过之声,说道:“我先前被拐子所迫,逼得我忘记前尘……如今听这位老爷所说,隐隐约约记起来,似乎是有这回事的,只是记得不真切了,请长者勿怪。” 雨村哈哈大笑,说道:“原本我也是不晓得的新妇便是世侄女英莲,只不过,我府衙之中的一个门子,先认出你来,他记得你的眉心有一点胭脂记,我感念老友旧怀,不忍心你孤身一人嫁入冯府,所以自作主张而来,也当替你的父亲,一尽长者之心,英莲,你可愿意?” 莲生在底下柔声说道:“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侄女将身世都忘得差不多了,今日遇上叔父,幸何如之,请受侄女一拜。”冯渊在边上搀扶着,莲生颤巍巍地行了礼。 雨村甚是欢喜,将她虚虚扶起来,又感叹说道:“你被拐走之后,我也感怀伤神了好些日子,没想到竟在今日遇上,可见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 蒋玉菡是个伶俐的人,见状,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喜,今日老爷何不就权当了嫂子的父亲,受他们两人一拜?” 雨村沉吟,冯渊只感觉旁边莲生的手轻轻地在胳膊上捏了一捏,冯渊感觉,心有灵犀一刹念动,顿时也说道:“内子原本孤身一人,幸而得遇叔父相认,今日真是喜上加喜,如果叔父不弃,便请上座,受我们夫妻二人一拜。” “哈哈,如此也好。我就代士隐兄受你们一拜。”雨村果然点头,豁然同意了,当下上座坐定,安顿好了,司仪这才喜气洋洋扬声叫道:“一拜天地!” 雨村忙于名利追逐,孤身一人东西南北的走,此刻身边也无家人,如今受了英莲一拜,登时感觉如又添一女相似,心底爽快之极,望着一对璧玉般的新人在跟前拜倒,喜不自禁,捋着胡须呵呵而笑。 厅堂中热热闹闹,司仪唤着拜过天地父母,再度夫妻交拜之后,便将两人送入洞房。周围一些看热闹的宾客,本有人是想瞧冯渊的笑话,如今见知府大人亲自出面,认了新娘子,又听新妇出声,声音婉转,谈吐不俗,行动之间,虽不见样貌,那股风度,却仍惹人无限怜惜。都引以为诧异赞叹,这才知道冯公子真个改邪归正,立地成佛了。 将冯渊跟莲生送入洞房之后,剩下的场面便是蒋玉菡撑着,先请雨村入了首座,其他来诚心恭贺的宾客也一一落座,看热闹的自行离去,正徐徐安排的井井有条,忽然听到有人叫道:“薛公子贺喜!” 第九章 一声“薛大爷贺喜”,把蒋玉菡听得一怔,满心里想不到冯渊认识的人当中,有哪个是姓薛的,正在疑惑着,急忙告别众位宾客出门迎接,一抬头看见一个人正大步自台阶上下来,两人一对面,各自都惊,那人半是喜悦叫道:“琪官儿,你怎么也在这儿?” 蒋玉菡更是心头很是惊讶,哭笑不得,没想到竟然是他!少不得也上前去,一边问道:“我跟此间主人是好友,薛大哥怎么有空来了?可认识冯家哥哥?” 此刻薛蟠已经进了门下了台阶,熟络地伸手挽了蒋玉菡的手,两人站定说话。薛蟠低头瞅着蒋玉菡,笑道:“原来琪官儿你是跟冯公子认识的,我可饶不了你……怎么有这等风流标致的人,你都没有介绍给我认识?” 蒋玉菡听他的语气不大像话,心头一惊,苦笑说道:“薛大哥小声说话……今儿是冯哥哥大喜的日子,我也是好段时间不见他,今日也是碰了个巧儿……”又问,“你不是要出发去京城了吗,怎么竟还有空出来闲逛?”转头看到薛蟠身后小厮提着的礼盒,惊道,“还带了东西,这又是做什么?真个是贺喜来了?” 薛蟠一挥手,洒脱说道:“什么时候去不成呢?我今日也巧,心血来潮想出来逛逛,结果就给我见到了冯公子,真是个风流人品,相逢便是有缘,索性就来认识一番,没想到琪官你也在,这不是缘分吗?” 蒋玉菡怎会不知他心底想什么,一时无法,挥手示意冯府的小厮将薛蟠的礼物收下,一边相请薛蟠入内,一边说道:“薛大哥既然要来,做兄弟的可有一桩请求,请薛大哥应允。” 薛蟠问道:“你说就是了。” 蒋玉菡低声说道:“薛大哥今日可少吃酒,免得吃醉了闹出事来。” 薛蟠只想见冯渊而已,这些要求全不放在心上,当下眼睛一横,说道:“大不了我不吃就是了,你就只管给我一壶茶喝着,难道我也会醉?”又张眼四处张望,嘴里问道,“冯兄弟呢?怎么不见人影?” 蒋玉菡见他果然是呆的很,便说道:“方才送入洞房了,稍后便出来为大家敬酒,薛大哥稍安勿躁,耐心等候。”蒋玉菡知道薛蟠的性子是执拗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他今日来,也不知是喜是忧,让他回去,未免扫了他的性子,那呆脾气上来,指不定发生什么,只好顺着他意思,小心留神便是了,当下也不再多说,便捡了几个好脾气的宾客同薛蟠同桌,又叮嘱了小厮好生照看薛蟠,才回身去照应周围宾客去了。 且说那边,冯渊同莲生入了洞房,关了房门,冯渊望着静坐在床边的佳人,一时如坠雾里云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这红帕子遮的怪闷的,我替你揭了吧。” 莲生答应一声:“嗯,有劳了。” 冯渊喜滋滋地,轻轻地将红帕子掀开,露出底下一张天仙也似的脸来,此刻白天,虽然亮堂,但屋内仍燃着红烛,光照之下,莲生缓缓抬头,一双妙眸看向冯渊,又微微低头一笑,略带羞涩之意。 冯渊缓缓也坐在床边,伸手握了英莲的手,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先前是白活了。” 莲生望着他,说:“怎么忽然说起这样的呆话来了?” 冯渊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感怀,如今你嫁了过来,我也就放心了。” 莲生一笑转头,说道:“说的跟认识了你多少年似的……我们统共才见了多久?” 冯渊说道:“在我心里,倒如同见了你多少年了,又或许是等了多少年了,你信不信?” 莲生回过头来,对上他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心中想:世人都说一见钟情,我从来也不信会有这样的,如今,果然是有,又或者真是上天的缘分?若先前英莲真个跟冯渊有缘,为何冯渊会无辜身死?如果真的无缘,他又何必对英莲如此的情深一往?幸亏自己当机立断,才赚回了个活的冯渊,当下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若是不信,怎么会轻易嫁你?” 冯渊欢喜无限,握了莲生的手,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捧到唇边去,轻轻地亲了一口,莲生觉得害羞,微微地把手往回撤了撤,冯渊握住不放,看了她一会儿,只觉得花容月貌,含情脉脉,看也看不够,垂了眼眸,又去亲她的手指,莲生笑道:“做什么?”冯渊垂眸,望着她手上还未好的伤口,说道:“以后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吃任何苦头。”莲生未料想正情浓之时,他会说出这话来,果然是个多情温柔种子,一时感怀,眼睛竟微微地湿润,怔怔地望着冯渊不语,冯渊将她的双手握在手中,抬眼又看着她,对上莲生带着水雾的双眼,更是惹人怜爱,他一怔之下,缓缓地靠近过去,正待动作,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新郎官出来敬酒啦!” 冯渊闻言一怔,停了动作,同莲生相顾而笑,叹息说道:“真麻烦,早知如此,就不用弄那些虚的。”莲生说道:“罢了,快去吧,少喝些酒。”冯渊点点头:“谨记娘子吩咐。”莲生掩嘴一笑,说道:“油嘴滑舌的。”冯渊哈哈一笑,转身出门去了。 出了后院,隐隐地听到前厅人声吵嚷,伴随着唱戏曲的声音,“吉日良时,请新郎合把交杯,喜筵前满堂和气。五百年前结会,朗才女貌多俊美,配合成一处……”冯渊心头甚是欢喜,一边走一边心想:“兄弟想的还真周到,今日真是多亏了他,日后特意多谢他才是。”路上见了几个来吃酒祝贺的客人,一一站定了向他道喜祝贺,冯渊春风满面回了礼,寒暄过后,向着门口便要走了出去,蒋玉菡正等着他呢,当下一眼看到,即刻迎了上来,不待他出来,将冯渊堵在院子门边上,悄悄说道:“哥哥,你可认得呆霸王薛蟠么?”冯渊一怔:“呆霸王?这个名儿却是隐约听过的,可是那个薛家的那个人称薛大傻子的?我先前玩的跟他们不一路,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怎地了?” 蒋玉菡说道:“哥哥你也不知怎么招他了,他今日竟特意带了贺礼上门来,想必是看中了哥哥……不怀好意……”冯渊一听这个,双眉微蹙,冷哼说道:“平白无故的这是做什么,不过白跑了一趟罢了,我如今将先前的事情都撩下了,谁耐烦跟他瞎搅合。贺礼也不要,扔出去就是了。”到底是个纨绔子弟,浑然不晓得其中利害,蒋玉菡急忙说道:“哥哥别急,这样反而坏事。”冯渊说道:“怎么坏事?不理他就是了,再说平日里也没有交往,何必应酬些不必要的人呢?”蒋玉菡说道:“你不认得他不要紧,须认得他的脾气,他为何被叫做‘呆霸王’哥哥难道没听说?是个有名使混性子不讲理的,他家中又有些权势,还跟京城中荣国府有些沾亲带故的,所以就算在整个金陵闯下多大的祸业,都安然无事,仗着这个,不知做了多少恶事,众人都没奈何……何况哥哥你今日大喜,何必要特特得罪了他,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过了今日,再做计较便是。”冯渊倒不是那种不讲理的顽固性子,懂得变通,一点就透,当下听得蒋玉菡句句有理,便点头说道:“兄弟你说的极是,是我一时之间缺乏思量,罢了,只当他是普通客人就是,我今日成家立业,日后便不再弄那些……难道我不肯,他还强弄了我不成?”蒋玉菡笑道:“哥哥又胡说了,虽然成家,嘴上也好收敛些。”冯渊说道:“好歹不当着你嫂子面儿,若是跟她面前,我是不敢说的。”蒋玉菡跺脚,说道:“偏偏哥哥你爱的嫂子如什么似的,刚才厅堂上,多少双眼睛都瞪着看,想看一看那是哪里的神仙下凡,才引得哥哥你动了意,偏偏你不动手,至今我也不知道嫂子是什么样儿的。”冯渊听蒋玉菡说道莲生,却笑的春风得意,说道:“这个你放心,迟早是要见的,必定让你看的挪不开眼。” 正说到这里,听到背后有人笑道:“什么挪不开眼,让我也看一看如何?”这声音,却带一点流里流气的。冯渊一怔,蒋玉菡飞快向他使了个眼色,转身笑道:“薛大哥,不在席上吃酒,怎么来了这里了?”冯渊转身,果然见面前一位大爷,生的膀大腰圆,脸肥嘴大,一笑起来,满口牙齿解露出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光芒露骨,都在他身上乱看,冯渊心知这位定然就是方才蒋玉菡提醒了的薛蟠了。冯渊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当下拱手做了个揖,笑说道:“薛大爷,平素不相往来,没想到竟如此多情厚意,在下多谢了。” 薛蟠见冯渊唇角含笑,眉眼生春,整个人恰如雪狮子向火,瞬间酥了半边,盯着冯渊看得目不转睛,直愣愣笑道:“说哪里话,都是好兄弟,相逢就如同相识了……”说着,伸出手来,慢慢地搭在了冯渊的手上。 第十章 那只手搭过来在冯渊手背上,刚刚触到的刹那,冯渊微惊,猛然闪避开来,一双眼睛不悦望着薛蟠,双眉微皱,瞬间便要动怒,却是蒋玉菡在边上说:“那边还有诸多宾客等候,不如哥哥先去敬酒,等闲了,再同薛大哥慢聊。”冯渊机灵,当下也忍下这口气,微微一笑,说道:“兄弟说的是。”又看向薛蟠,双手一捧做了个揖,说道:“薛大爷,请自慢用,一会儿再来。”竟自甩手走了,薛蟠只爱美人,一举一动也是好的,哪里在意他皱眉未曾,转身目不转睛相送,蒋玉菡笑道:“蒋大哥,好歹这也是冯家哥哥的婚宴,你不可做的太过,若惹恼了他,连亲近也不可得了。”薛蟠转头看他,叹说道:“好兄弟,我自知了,只可叹我白居金陵,这样天仙般人物,现在才见,偏偏又要启程去京城了。”两人并肩,蒋玉菡陪着他回席,薛蟠又叹道:“若是这么走了,岂不让我牵肠挂肚?玩乐也难安心的,再者天底下哪里还能找出另外一个冯兄弟?” 蒋玉菡见他自言自语,发作了呆性,心头生恐他真的为了冯渊改了上京日期,心底算计,表面却只赔着笑,说道:“蒋大哥,就算你有意,难道家里也肯?终究是胡闹,来来,先喝上两杯,一会儿等冯家哥哥敬酒完了,彼此再说。”薛蟠果然听话,向前入了座,薛蟠这一座上,蒋玉菡都安排了些性格沉稳的老实人,不至于同薛蟠胡闹起来的,蒋玉菡怕薛蟠吃酒无趣,当下又派了两个小厮过来,哄骗着他,看薛蟠乐了,自己才抽身离开,到了门口,唤了个自己的跟班,吩咐他跑去南门薛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那小厮自奔跑着去了。蒋玉菡才回来,见冯渊周旋宾客之间,一张脸已经喝的微微泛红,更觉得人面桃花,蒋玉菡怕他喝多,便也过去,帮着他寒暄。冯渊并无兄弟,只有一干亲友,先前被他得罪了的,如今有听说他改了毛病的,多有前来冯府贺喜的,又见行礼时候知府大人也都到了,个个赞叹不已,都觉得面上生光,如今冯渊亲自来敬酒,说了两句动听的话,大家也都觉得欣慰,先前叹冯家这一支后继无人,如今总算是祖坟之上冒了青烟,这浪荡子竟然真的改邪归正。 大家你笑我说,一团和气,花团锦簇。冯渊心头欢喜,自将薛蟠的事抛掷脑后,陪着众位宾客饮了个六分醉,还多亏蒋玉菡从旁边照应,不然早就不省人事,十几桌周旋下来,冯渊停了脚,才略觉的头晕,蒋玉菡急忙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端上来,自己半是劝半是扶着冯渊入了偏厅,落了座,伸手微微扶额,口齿还算清晰,只是说话已经有些轻飘飘地,说道:“好兄弟,今日多亏了你,哥哥该……多谢你,嗯,这一杯也是免不了的。”蒋玉菡啼笑皆非,说道:“哥哥省省吧,再喝下去,今晚上不能洞房,明日嫂子岂不怪我?我今日的这一番辛苦也算是白做了。”一句“嫂子”,冯渊才醒悟过来,急忙说道:“说的是,该死该死!我光顾欢喜去了,怎么如此糊涂,真真多亏兄弟你提醒。”说着,醒酒汤端了上来,蒋玉菡试了试温度,便端给冯渊,冯渊问道;“这是什么?”蒋玉菡说道:“哥哥赶紧喝了,是醒酒汤。”冯渊大喜,端了过去,一口一口全部喝掉,蒋玉菡将碗接过来放在托盘上,下人自端了下去,冯渊慢慢舒了口气,看了看外面天色,忽然叹说道:“这几时才能天黑啊……” 蒋玉菡从旁听了这句,带着无限惆怅,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戏谑说道:“哥哥敢情是等不及了?”合着他是自己人,冯渊也不避讳,笑说道:“还真的有些等不及,唉,若是能把那日头拉下来就好了……”蒋玉菡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跌脚笑说道:“我可真没想到,哥哥你竟也有这样一日,日后可别做了那妻管严,留神后院的葡萄架子倒了划伤脸……”正说的欢乐,忽然住了口,叹了口气,说道,“看哥哥如此,终于有了着落,成了家,我心底也替你觉得欢喜,日后你夫妻和和美美,自会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冯渊见他忽然语气惆怅,略一愕然,便想通了,站起身来,走到蒋玉菡身边,说道:“好兄弟,你为人八面玲珑,善解人意,将来自是会名满天下的……”蒋玉菡皱了皱眉,说道:“哥哥也知道,来往逢迎,那其实也并非我的志向。”冯渊一笑,说道:“先前你同我说的那些志向,我也还记在心里,以前不明白,如今却很是了解你的心意,你想要的日子,便如同我现在如此,置办些田产,娶个娇妻,将来开枝散叶,过如此平淡安稳的生活。好兄弟,你莫要惆怅,你若是真有此意,不是我阻你的路,你就辞了那戏班子的活计,以后便留在金陵同为兄一起营生如何?我也有些许田产,一家商号,兄弟你若留下,任意取来经营就是了,怎样都可过活的,将来也许再碰上个可心知意的人,也便娶了成家,岂不美哉。”蒋玉菡抬头,望着冯渊双眼,情知他是当真的,此话若是在以前,还可以考虑,但是此刻冯渊已经成家,他偏又是这样的身份,留下来自有诸多的不便,更何况,堂堂男子又怎能仰人鼻息,靠人过活?虽然冯渊是真心诚意,但蒋玉菡是个有主见的人,虽然外表妩媚如女子,台上又扮演的小旦功夫,但心底志向却始终未变。当下笑道:“哥哥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现在未到时候,若是将来……” 正说着,外面有人说道:“冯兄弟在哪?”闻声正是薛蟠,说话间,门已经被推开,薛蟠靠在门边上,望着厅内的冯渊跟蒋玉菡,一笑说道:“好啊,都是成亲的人了,冯兄弟、琪官儿,你们两个偷偷地躲在这里做什么呢?”蒋玉菡听了这话自不生气,冯渊却忍不住,蒋玉菡一扯他袖子,他忍了那口气,只冷冷说道:“薛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蒋玉菡说道:“哥哥喝得醉了,方才喝了碗醒酒汤。”薛蟠看向冯渊,只见他着实有几分醉意,此刻腮上绯红,更衬得目若点星,心头更爱,摇头晃脑说道:“冯兄弟,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刚才怎么喝了两口就跑了?来来,再陪哥哥喝两杯吧?”蒋玉菡极力开解,一边同冯渊使眼色,冯渊很不耐烦,只好撑着性子说:“我看薛大爷也有几分醉意了,不如也喝一碗醒酒汤吧。”说着,便走到门口,说道:“来人,给薛大爷做一碗醒酒汤上来。”仆人答应着去了。薛蟠见美人如此关心,越发欢喜,说道:“冯兄弟还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啊。”冯渊见他如此胡说,心底哭笑不得,情知他真的是个呆性之人,不必多同他计较,便只对蒋玉菡说道:“好兄弟,你陪陪他,我出去再看看其他客人。”蒋玉菡也怕冯渊压不住火气,真的同薛蟠动了怒,如今见他不怒反笑,反而心安,笑道:“哥哥自去吧,我陪薛大哥醒醒酒。”冯渊微微一笑,转身出门去了。身后薛蟠好不容易寻到佳人,忽然眼睁睁就又去了,眼内出火,却听得旁边蒋玉菡劝道:“薛大哥,先来这边儿坐坐。”薛蟠回头,望着蒋玉菡,见蒋玉菡笑意温柔可人,不由动了火,又因冯渊之故,在心底存了意,此刻一并发作,邪笑说道:“琪官,都是你不好,居然都不告诉我金陵还有冯兄弟这等人才,我要罚你……”他嘴里说着,腻着身子贴了上来,将蒋玉菡一把抱住。蒋玉菡叫也不是,挣也不是,只好笑道:“薛大哥别闹,日后多少没有呢?现在人来人往的……留神冯哥哥返回来看到。”薛蟠听前面还觉得无事,最后一句却厉害,咳嗽一声,将蒋玉菡放开了,回身坐在椅子上,说道:“唉……总要想个法子跟他交往的……”不一会醒酒汤上来,蒋玉菡亲自端了,服侍薛蟠喝下,正喝着,有人来到门口,行了个礼,说道:“薛家老夫人派人来寻找薛大爷。” 薛蟠惊了一跳,问道:“说什么?” 那小厮说道:“来人说是薛家老夫人的意思,让薛大爷赶紧回去。” 薛蟠皱着眉,叫苦起来:“这是哪个腿脚生风会到处钻的,如此多嘴多舌,我在此地喝酒谁也没有告诉,这么快竟给我母亲知道了!”转头看着蒋玉菡,问道:“琪官,这可如何是好?” 蒋玉菡心底暗笑,这腿脚生风又多嘴多舌的不是别人,却正是他,先前他怕薛蟠留下来终究要闹事,所以暗暗派了人去薛家送信,说是薛蟠到了冯府吃酒哪,薛家的人正遍地寻不到薛蟠,急得团团转,当下薛夫人立刻打发人前来找儿子。蒋玉菡故意叹了一声,说道:“薛大哥,是老夫人的命令,怕兄弟是留不住你了。”薛蟠刚喝了醒酒汤,人也清醒了三分,说道:“真是扫兴!扫兴!”却也不敢忤逆,甩甩袖子,出门去了。 蒋玉菡做戏做到底,将薛蟠一直送着出了大门,见薛蟠翻身上马,他的小厮跟随而去,将这尊呆霸王送走,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 第十一章 且不说薛蟠自回了薛家。这边冯府的喜筵从白日一直到了晚上,冯渊左右周旋,也忙的似要飞起。他自小到大,从未曾经历过如此阵仗,爹娘还在的时候,一切由他们掌事,爹娘亡故之后,他便随了性子胡闹,正经事不曾做过,如今经历了自己的这一宗终身大事,才知道事情繁琐,般般件件,并非容易,心头暗暗警醒。幸亏有蒋玉菡从旁帮着,竟然也没有出什么漏子,一切弄得井井有条。冯渊心底对蒋玉菡更是敬佩。 蒋玉菡抽空对冯渊说了呆霸王终于被揪回了薛府的事,冯渊听得哈哈大笑,连连赞他机智,他放心不下莲生,中间抽空回去看了几次,问她是否渴了饿了,都被喜娘赶了出来,说是新娘子坐床,不许人骚扰的,冯渊笑嘻嘻出来。 一时时光飞速,日头西坠,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贾雨村早就退席而去,冯渊迎来送往,也逐渐地习惯了这一套,到最后客人们终于尽兴散去,又有几个喝醉了的,忙着要闹洞房,冯渊哪里经过如此疲累,靠在门板上呼出一口气,见蒋玉菡还在精神抖擞地指挥家人小厮收拾桌椅板凳,不由打起精神,过去问道:“好兄弟,你也休息一会儿,我看你忙的这样,自己都累了。”蒋玉菡说道:“哥哥你自回去休息,春宵一夜值千金,别辜负了这大好良夜。”冯渊听了这个,顿时又喜上眉梢,说道:“哈哈,说的是,我现在终于是要去了。”神清气爽,走了两步,猛然站住脚,蒋玉菡问道:“哥哥怎么了?”冯渊说道:“我忙了整天,一身的酒气不干净,恐唐突了你嫂子……还是先去沐浴更衣了再去。”蒋玉菡心头一动,见他竟如此细心体贴,蓦地竟有些感怀,叹新人有福,点点头说道:“哥哥去吧,莫让嫂子等太久了就是。” 冯渊微微一笑,也说道:“好兄弟,今日多亏了你,晚上你别回去了,就歇在这儿,明日一早,我带你嫂子来多谢你。” 蒋玉菡点点头,说道:“就如哥哥所说,我留下就是了。” 冯渊这才转身自去沐浴更衣,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整肃干净,出了门口,轻轻呼了口气,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庭院里的一株桂花树幽幽发出暗想,冯渊闭上眼睛呼吸那股幽静香气,月光披满全身,瞬间竟如新生一般喜悦。 冯渊出了门,仆人引着向着新房而去,房门上挑着红色的宫灯,门扇上贴了新鲜的喜字,冯渊一点一点看过去,心怀满是欢喜,推开了门,喜娘还在等候,见他来到,笑道:“新郎官终于来了!”将冯渊迎了过去,指点他挑红喜帕子,冯渊一一照做,房间内已经是红烛高挑,烛光下,新人如玉,妙不可言,冯渊眼中望着莲生,又按照喜娘所说,同她喝了交杯酒,虽然只是薄薄一口,皆因秀色可餐,是以已有十分醉意,眼中自也是流光溢彩,喜娘们安排完了,又道了喜,说了些早生贵子之类的话,才退出去,蒋玉菡早吩咐过她们,能简则简,别太繁琐,出来后自有赏银,所以喜娘也识趣,不曾十分难为冯渊同莲生。 终于人都出去了,房门关上,室内顿时静静地,红烛染着,无声跳跃,冯渊伸手,将莲生的手轻轻地握住,慢慢捧到胸前,说道:“这时侯,你才真是跟我一起了。”他声音款款温存,叫莲生脸上绯红,她坐了几乎一天,身子早就累了,然而听到如此动情言语,不由地心头乱跳,如有小鹿在内乱撞,呐呐地竟无言语,又是紧张,又是喜悦,将眼睛转向一边去,不肯看冯渊。 冯渊只觉得唇舌发干,握着莲生的手,总是不舍的放开,一边伸手,将她的腰上徐徐抱过去。 莲生只觉得冯渊的手在自己腰上缓缓摸过,动作并不怎么用力,却似乎有一股热力,隔着衣裳透进来,让她心跳越发加速。她在现代原本就是个保守害羞的性子,此刻更是涨红了脸,羞涩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拼命低着头,颤声说道:“别……”冯渊已经心猿意马,按捺不住,身子靠过来,将莲生拥入怀中,两人靠在一起的瞬间,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十分剧烈,冯渊也觉十分紧张,脸微微转过来,在莲生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只觉得扑鼻一阵淡淡的馨香,更引得浑身开始发热。 莲生脸上一阵濡湿,知道是冯渊亲了自己一下,今晚是他们两人的洞房花烛之夜,这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莲生叹了声,埋头在冯渊怀中,羞声说道:“我……我怕……”冯渊听到她声音颤抖,心头又怜又爱,喉头一动,说道:“别……别怕,我会温柔待你。”莲生低低“嗯”了一声,还想要嘱咐他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到底面嫩,低低着头不肯说话了,冯渊见她羞涩,一手环住她腰间,慢慢摸索,一边伸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令莲生同自己目光相对,烛光之下,莲生只觉得面前之人双目如星,却又似跳动着两簇火焰,直直地望着自己,正在看着,冯渊低下头来,已经忍不住亲到她的樱唇之上,双唇相接,莲生轻轻“唔”了一声,冯渊初品香甜,难舍难分,立刻如胶似漆地贴住了,莲生无法自主,魂魄飘飘荡荡,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任凭冯渊顶开自己的唇,她被他所惑,情不自禁地唇齿一动,冯渊舌尖顶入,勾住她的,缠绵一处,难舍难分。 莲生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脑中昏昏沉沉之时,感觉冯渊的手摸在自己腰间,也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把自己外面的衣带给解开,手自喜服对襟之间探了进去,在腰间细细的摸索,只隔着一层小衣,能够真切的感觉他手心的热力,莲生又痒又是难耐,忍不住想要求饶,冯渊却吻住她不放,那本来放在腰间如试探挑拨的手,蓦地向上而来,探入莲生的小衣里面,不隔寸缕,缓缓摩挲挑逗起来。 莲生难耐,身子略微扭动,似欲避开冯渊的手,却哪里能够?冯渊好歹松开了她,湿润了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在耳畔轻轻说道:“娘子,我们歇了吧……”一句话,说的情意绵绵的。 莲生几乎无法出声,双唇一动,说道:“我……”却觉得冯渊手中一弄,她“啊”了一声,微微喘息,眼前公子如玉,青春年少,正是良宵,怎么抵挡?莲生微微叹了一声,垂了双眸,低声说道:“求夫君怜惜……” 冯渊情动,在她如玉的颈间流连亲了几口,手上不知不觉,已经将莲生的衣裳脱掉大半,闻言更是情难自已,细细于莲生耳畔说道:“放心……我会的,别怕。”冯渊先前相处的那些人都是男子,从来未曾亲近过女色,莲生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亲近的女子,他虽然对女子没有经历,但到底也算是久经床第,对于这些事颇有经验,且又知道莲生娇弱,不比男子,必须要十万分小心才是,他有意要伺候莲生,自然用出浑身解数,不肯怠慢,当下手唇并用,竟渐渐地令莲生失神忘己,起初还强咬着唇忍着,后来便身不由己,呻吟出声,冯渊目视她的表情,耐心动作,果然竟引得她销魂荡魄,冯渊见时机已到,便将自己的衣裳尽数退掉,覆于莲生身上,莲生一时发抖,冯渊又轻声安慰,那般温柔温存,叫人难以抵挡…莲生少不得就忍着痛承受了,幸喜只是最初痛的厉害,冯渊的手段又是高超,一时之间,凤凰于飞,鸳鸯交颈,琴瑟和谐,春色无边。 轻风入帘笼,红罗帐舞动,情话低诉,两两缠绵,这冯渊是初次识得女子的温柔滋味,且莲生又是他等了千年才等来的,又是欢喜又是心爱,一时竟如同小孩子初次发现了新奇世界,真个儿流连忘返,精力不乏,缠着莲生不休,可怜莲生初次承欢,反复被他弄了几次,虽然是极乐销魂,到底又年轻又体力不支,最后已经有昏迷不醒的势头,求饶间隐隐带了哭腔,冯渊才蓦地警醒了,自责不已,缓缓收手,一边在莲生耳畔温柔出声安慰,一边逐渐地冷静下来,却还是不肯将人放开的,只牢牢地把莲生拥在怀中,手中还握着她小小的丰盈,反复温柔玩弄,爱不释手。 莲生又困又累,缩在冯渊怀中,不能动弹,任凭他处置去了,冯渊心头仍旧咻咻欲动,却自顾忍耐着,只想来日方长,日后夜夜如此便也就是了……想到好处,嘴角带笑,忍不住又亲吻莲生,莲生怕他胡闹,便假装睡着,冯渊也不吵她,将她环抱住了,望着她痴痴地看了许久,才也渐渐地睡着了。 第十二章 且说蒋玉菡送了冯渊离去,便去张罗剩下诸事,忙碌了大半夜,才得空休息,冯府的小厮挑着灯笼,头前领着蒋玉菡去就寝,路过后院,隔着中央庭院遥遥地向着新房一望,隐隐只看见红烛影动,似有若有若无的呻吟之声传来。 正是冯渊春宵一刻之时。蒋玉菡脚步一顿,嘴角略挑起笑意,心底也为冯渊觉得高兴,幸喜他有生之年,得遇可心的人,只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会不会也遇上好缘分,正心头动念。那头前领路的小厮见他停步,掩嘴一笑,说道:“蒋爷,您说我们家公子这是着了什么魔障?素日里那么厌恶女子,若有人敢劝他娶亲,他敢开口讲人家喝斥出去,怎么今天竟然这么痛痛快快,迫不及待地娶了门少奶奶进来?” 蒋玉菡笑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背地里议论起你家主人的事来了……”瞥了那小厮一眼,见他生得倒是颇为清秀,不过十五六的样子。 那小厮素来跟他熟络,知道不过是玩笑话,便笑道:“小的这不是觉得奇怪么?偏偏都没见到少奶奶是什么样子,小的这心底啊,就好像有猫爪一道一道的抓着一样,蒋爷您也没见吧?”蒋玉菡点了点头,说道:“能让哥哥动心的,毕竟是那天下无双的女子,横竖明天就见到了。”小厮又笑道:“更加不知少奶奶脾性如何……”蒋玉菡笑骂道:“你越发管的宽了,你主人眼光何等的高,若不是个万里挑一的,别说是娶,就算是看一眼也是嫌多的。”小厮笑道:“说的也是,还是蒋爷您懂我们少爷的性子。” 蒋玉菡走了几步,又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们少爷今番开窍了,你们应当替他高兴才是,若不是你们这位未曾见面的少奶奶,恐怕哥哥这一辈子也就不会娶亲生子……先前我同他一块,虽然见他自由欢乐,但到底不是个正途……哥哥又是个豁达挥洒的性子,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常常撺掇他做些荒唐的事,我虽然同他知心,劝个一两次他不听,我就不便再说了……但是若再那样下去不肯收敛,这祖上传下的家业,迟早是要败光的,唉……如今幸喜遇上了嫂子,哥哥才算是真真正正收了性了,他日后将前事都改了,安了心守着嫂子,只平平稳稳过日子,一年两年的再生几个娃儿,将家业也撑起来,这才像样……你们也有好处。”那小厮也是个机灵的,见蒋玉菡这般说,也说道:“蒋爷说的正是这个理,先前少爷的所做,小的们虽然不敢多话,不过看着也实在有些不像,不瞒蒋爷说,他们私底下已经有人在商量着……若少爷再这么随意抛洒无度,这家业迟早要败的,不如就先寻出路,只瞒着少爷,——闹得很是不像话呢。” 蒋玉菡停了步子,望着那小厮,说道:“竟有这样的事?”小厮看看左右无人,说道:“蒋爷脾气好,小的才敢同蒋爷说这些,小的是个懒得,不像是他们头脑灵便,小的心底想,走三家不如留一家,所以仍是希望少爷好的,如今听蒋爷所说,娶了少奶奶回来之后,想必少爷会收了性子,日后安心掌管家业,看那些人又怎么说。”蒋玉菡笑道:“你说你是个懒得,我瞧你一点也不懒,反而机灵的很,你叫什么?”小厮笑道:“小的叫守印,是印章之印。”蒋玉菡赞道:“这名字极好。”守印儿说道:“蒋爷夸奖了。”说着停了步,将灯笼挑了挑,替蒋玉菡将门推开,说道:“蒋爷今儿忙了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若是需要什么东西就吩咐小的,今日全靠了蒋爷里外忙碌,小的就代主人伺候蒋爷。” 蒋玉菡点了点头,说道:“你有心了,不过不用,我今儿实在累了,再折腾恐怕天亮了,明日再唤你。”印儿答应了声,相送了蒋玉菡入内,又在门口等了些许时候,直到见蒋玉菡吹了蜡烛,才转身离开了。 蒋玉菡脱了外衣卧倒床上,想到冯渊半生流离,自己还以为他会孤苦终老了,没想到倒是先自己一步成了亲。他想到冯渊此刻的光影,又有些念及自己尚无着落,日后少不得还得随波逐流,到哪里是个头也不知,不由地又有些凄惶,叹了两声,半喜半忧的睡着了。 平明时候,蒋玉菡便睁开眼睛。他在戏班里养就了的习惯,不论晚上睡得多晚,天明就会立刻睁眼起身,这边刚下了地,门口就有人说道:“蒋爷起身了?小的伺候蒋爷洗漱。”听声音正是昨晚上的小厮守印。 蒋玉菡出外,见守印果然正在门口等着,蒋玉菡心喜他伶俐识做,便点了点头令他进来,守印打了水替蒋玉菡放好,便又到门口恭候去了,蒋玉菡洗过了脸,随口问道:“哥哥同嫂子起了没?” 守印“噗嗤”一笑,说道:“回蒋爷,少爷跟少奶奶还没起身呢,门口那些人都已经等的跟斗鸡眼似的了。”蒋玉菡也笑道:“到底是洞房花烛,哪里会起那么早,小心让他们别吵闹,弄坏了气氛就不好了。”守印说道:“蒋爷您放心,他们都静静地呢。”蒋玉菡点了点头,收拾好了,神清气爽出了门口,想了想又问道:“吩咐厨房多弄点好吃的……”门口的仆人听了,赶紧去厨房送信,蒋玉菡先去前厅,又把昨日客人送来的礼物点检了一番,方坐下,先喝了一杯茶。 刚喝了两口,就听到有人说道:“起了起了,少爷跟少奶奶起了!”蒋玉菡冷眼一看,门口上一堆的小厮奴仆,风车儿般的刮过去,看样子都是往新房那边去了,定是他们也好奇少奶奶是个什么天仙的样儿,才如此不像话,蒋玉菡本想呵斥他们一番,想了想,却只笑笑摇头了事。 且说冯渊拥着莲生,沉沉地睡去,他是个身体强壮的,虽然天生瘦削,却非虚弱,虽然一夜孟浪,到底是年轻,听到外面鸟鸣便睁开眼睛。怀中温玉生香,冯渊低头去,望见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偎在自己怀中,睡得正香,简直似芙蓉醉着,冯渊笑了笑,低下头去,在莲生的嘴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竟然未醒,冯渊作弄心起,伸出玉一般的长指来,在莲生樱珠般的唇上轻轻地抚摸,又向她闭着的唇间略侵入过去。指尖只觉得温润无比,不由地心头大动,忽然觉得腰下有异,低头一探,原来那物事也苏醒过来,十分精神地硬挺着。 冯渊心头荡漾,又不想惊醒了莲生,便悄悄地将莲生抱紧了,自身后贴着她的身子,凑了过去,缓缓地贴着她动作,莲生“唔”了两声,如有所觉,慢慢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冯渊宛如心虚,腾地便红了脸。 莲生望着他,先是疑惑,而后垂眸一看,顿时也红晕满面,羞说道:“你怎么……”冯渊见她如此模样,早忍耐不得,一把将她抱住,求道:“我也不知……忍不住了。”莲生无处可躲,说道:“这是大清早的呢。”冯渊说道:“管他……”凑过去将她吻住。 莲生还欲抗拒,怎奈尝过他的手段,哪里抗的住,少不得被他拥了强上,缓缓地又乐了一回。 片刻之后,冯渊方停了,微微地抱着莲生微微喘息,一边亲吻她的脸颊,莲生羞得只望他怀中钻,冯渊笑道:“夫人你只这么怕羞,日后天长日久,可要怎办?”莲生咬了咬唇,伸手推上他的胸,说道:“天长日久也要慢慢过得……你急什么,还是快些起身收拾,这样狼狈……怎么见人?” 冯渊这才笑着起身,拉了一件衣裳披上,下了地,出外招呼婆子打热水来——原来因为冯渊厌恶女子的缘故,这冯渊府上,妙龄的少女也不见一个,凡是奴婢,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婆子,冯渊唤着人来,心头想到这宗,暗暗盘算,日后或许要添两个伶俐的丫头侍候莲生才是。 里面莲生将衣裳披上,低头之时,发觉自己颈间斑斑点点,皆是昨晚上恩爱的印记,不由脸颊长热。外民婆子打了热水来,莲生下了床,自到屏风背后去洗……不免又是一顿脸红,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又缓缓用皂洗漱了头脸,侧屋内便是梳妆台,蒋玉菡心细,知道这冯府内女子用品一应都无,所以昨日现准备了一份,让喜娘们放在了梳妆台上,并告知供新娘子使用。 莲生自坐在妆台前,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素日也是一张清水脸,昨日是被喜娘们簇拥着才妆点了一番,如今想今日是初次相见冯府上下人等,不可失礼于人,于是也耐下性子略微收拾了妆面,说是收拾,无非是薄薄地覆了一层粉,用胭脂点缀了下唇,稍微画了画眉,——只是淡淡扫了两下罢了。其实化妆这些都是女性天生便会的,只看人爱不爱用便是,莲生就是个比较惫懒的性子,并不十分精通。莲生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自觉一切妥当,过了之后才着了衣衫,整齐出来。 外面婆子们正收拾了被褥,见莲生出来,都看的呆了,真是个天仙般水灵俊秀的人物,仿佛是画里下来的人物,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还不忘行礼,齐齐说道:“贺少爷,少夫人新婚大喜。” 莲生红着脸,低声说道:“多谢。”冯渊却踱步过来,一边伸手搀住了莲生,对着那些婆子们笑道:“行了,昨日忙了没顾上,今日统统有赏,补上昨日的……先都出去吧。”婆子们才个个念佛咂嘴的出去,自去外头宣扬不提。 莲生脸上红晕不退,想问问冯渊自己的打扮是否有所不妥,冯渊伸手,摸摸她的小小鼻头,说道:“夫人总是这么害羞,看着真是可爱。”语气戏谑温柔,莲生小声说道:“都是你害的……”话未曾说完,只为冯渊视线太过灼热,逼得她含羞转过头去,问道,“我这样打扮可使得?有不妥之处么?”冯渊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说道:“你这样子,那天仙也羞得藏起来了。”莲生见他夸自己,说道:“不要乱说。”冯渊说:“句句属实。”莲生轻轻一笑,看他一眼。 冯渊看着她双眼含情,唇上沾了点胭脂,越发的诱人,忍不住过去,轻轻亲了一下,莲生吓了一跳,幸喜他只是如此,并无再做其他动作。冯渊看着她的样子,哈哈笑道:“好了,我们出去吧,我那玉菡兄弟,可是等不及,自昨日起就嚷嚷着要见你了!” 莲生一听“玉菡”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心头疑惑,莫非也是红楼中人?便问道:“哪个玉菡?”冯渊说道:“我素日里的好兄弟,这一番多亏了他。”见莲生疑惑的样子,便又说道,“你见了就知道了,他可是个极聪明的人。”一边伸手开了门,门开处,莲生吓了一跳,但见眼前,冯府的仆人们三三两两,都在周围,见门开,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又都行礼说道:“给少爷,少夫人贺喜!”莲生知道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有些羞涩未开,冯渊笑道:“知道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干活吧!”又问,“玉菡在哪里?”有小厮说道:“蒋爷在前厅呢。”仆人们看见了莲生真容,才都心满意足散开了去,冯渊说道:“我先前疏于管教,让这些人都学得放纵无礼了。”莲生缓缓摇头,冯渊携着她向前厅而去。 第十三章 冯渊携了莲生,真是郎才女貌,如此两个如花似玉的人并肩站在,似神仙眷侣,自天而降,所到之处,冯府的家丁奴仆眼珠子都看的落一地,都知道少爷动了前所未有的念头,一日间娶了个少奶奶,却不晓得容貌脾气,如今一看,这果真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灵秀美人,当下个个心底称颂念佛不提。 莲生同冯渊到了前厅,却见一人,背对着自己,正在指点那小厮踏着梯子,整理那上面挂着的红色绸带,莲生细细看去,却见那人虽只是一则背影,却是有几分风流蕴含,不由心头想道:难道真的是我所想到的那个人? 冯渊低声对莲生说道:“那便是我的玉菡兄弟。”而后扬声说道:“好兄弟,你清早上便不得闲,在忙什么呢?” 刚说完这句,那背对着两人的蒋玉菡蓦地转过身来,莲生一看他容貌,心底喝了一声彩:果然好个人品。生的一张妩媚脸容,虽然有几分女子的婉柔之气,但眉宇之间却是磊落大方,显得是个心胸有志向的。 而那边,蒋玉菡听到冯渊呼叫转过头来,同莲生一照面,也便惊了,心头忐忑恍惚想道:这就是哥哥爱之如珠如宝,迫不及待娶了进门的嫂子么?果然是好一位绝代佳人,怪道哥哥竟为她动了心了!若换了我……也是肯为了她不计一切的! 莲生同蒋玉菡四目相对打了照面,各自心头惺惺相惜。那边冯渊见了,噗地一笑,说道:“你们两个,只管看什么?玉菡快来,见过你嫂子。” 莲生这才微微一笑,略行了个礼,蒋玉菡更是醒悟过来,快步上前,施礼说道:“玉菡见过嫂子,哥哥嫂子,新婚贺喜了!” 莲生轻启朱唇,说道:“多谢了。”冯渊说道:“夫人,这一番亲事操办,多亏了玉菡,若没有他,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实在该当多谢他才是。”莲生看了蒋玉菡一眼,越看越觉得人物标致,虽然不似冯渊般出挑,但一身的温和气息,让人一看就有亲近之意,于是说道:“那是当然,不如今日回上一席,相请玉菡如何?”冯渊笑道:“夫人说的极是!”眼波脉脉地看向莲生,莲生脸上微微一红,转开了去看向蒋玉菡,目光之中有询问之意。蒋玉菡踌躇说道:“方才戏班中有人送了信来,说今晚上有场子要排,这个……”冯渊说道:“那中午相请兄弟吧?万勿推辞。”蒋玉菡也倾慕莲生其人,心底也是愿意留下的,当下再不推辞,说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冯渊才同莲生相对一笑。 中午便又在客厅内设立宴席,单独请蒋玉菡一个,玉菡惯常了这些场面,更是会说话,举杯恭贺冯渊莲生,说了好些个吉祥的话。冯渊大喜,敞开怀同他畅饮,莲生自顾酒量浅,便只喝了一杯象征了事,索性没有外人。 正喝的耳酣眼热,忽然之间外面有人说道:“有个自称是薛蟠的薛爷,在外头下了马。” 蒋玉菡一听这个,惊得手中的杯子握不稳当。旁边莲生一听,也觉得心跳,心底想道:我并没有被拐子卖给薛蟠,也自顺顺利利嫁给了冯渊,怎么这薛蟠没头没脑的就来了?难道又有什么意外事故儿不成? 莲生自不知道昨日冯渊迎娶她的路上,同薛蟠那隔空的一眼惹下的孽债,自在心头忐忑,却见冯渊皱眉说道:“真是阴魂不散,他又来做什么?” 冯渊同蒋玉菡齐齐起身,莲生也心觉忐忑起了,冯渊同蒋玉菡两个走到厅门口,莲生隔着桌子,放眼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身材略胖的大汉,衣着锦绣,两鬓生着些胡须,一副粗莽气概,挥着袖子大步进来,一见冯渊,双眼放光,行礼说道:“冯兄弟,昨日匆匆离去,实在是无礼之极,今日为兄特意来到致歉。” 莲生心中好奇,这薛蟠是什么时候认得的冯渊,怎么看样子,他对冯渊的态度还不错?正在觉得奇怪,这薛蟠寒暄之间,双眼的目光不自觉的一溜,看到了站在桌后的莲生,顿时之间那眼睛直了。 薛蟠看向冯渊的时候,是双眼放光,等看到莲生的时候,却是光也愣了,直直地就呆在那里。蒋玉菡本在随意应付寒暄,冯渊心底揣着满肚子郁闷,忽然见薛蟠如此,两人齐齐转头一看,见薛蟠正是在死盯着莲生看,莲生因晓得这薛蟠其实跟“英莲”是有一段孽缘的,未免心头有些担心,生怕真的又回到先前那种命运的圈套中去。因此微微低头,避开薛蟠逼人的目光。 冯渊见状,气上心头,喝道:“薛……”蒋玉菡从旁用力将他的手臂一抱,说道:“哥哥,怎不轻蒋大哥进去落座?”冯渊忍了气,咬着牙。蒋玉菡又用力地拉了拉薛蟠的胳膊,说道:“薛大哥,薛大哥!” 薛蟠回了神,咂了咂嘴,似乎回味无穷,仍旧看着莲生,依依不舍闪开,飞速扫了蒋玉菡一眼,问道:“这位美人是……” 蒋玉菡重重地咳嗽一声,说道:“薛大哥,这位是冯哥哥的夫人。” 薛蟠一怔,人才彻底的反应过来,重新看向冯渊,说道:“是冯兄弟的夫人?这……这……这……”一连三个这,道尽了满腹的遗憾跟惋惜。冯渊心头更气,然而看薛蟠这全然不加掩饰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冷冷一笑,也不招呼薛蟠,自回到了桌面,将莲生的手握着,说道:“夫人,有外客来,不如你先进去坐坐。”莲生正恨不得避开薛蟠,然而心头又记挂着冯渊,想到前尘,生怕他有事,便用手搭在冯渊的手上,同他进了内,才担忧地看着他,低声说道:“你……这不是个好相处的主,你切记不要惹恼了他……”冯渊望着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般说,我自记得就是了。”莲生兀自不放心,说道:“他若是有说什么不像样的话,你只当耳旁风……要记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虽然不知道薛蟠跟冯渊之间又是什么造化,但总是替冯渊着想,不管怎样,不想他白白地送了性命,她又知道这薛蟠是个呆子,不小心惹怒了他,不一定会弄出什么事来……于是百般叮嘱冯渊,冯渊知道莲生是忧心自己,便答应了,伸手拢着她,将她送入里去。 那边薛蟠伸长了脖子张望,那般恋恋不舍,惹得蒋玉菡笑道:“蒋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只盯着冯哥哥的夫人瞧着做什么?” 薛蟠见他如此说,挥挥袖子到了桌子边上,不说话,先唉声叹气,将蒋玉菡的杯子拎起来,喝了个满盅,才说道:“我素来自诩这金陵城已经玩遍了,没什么可看的地方,才急巴巴的想要上京城去……没想到,唉,真是没想到啊。”蒋玉菡说道:“薛大哥没想到什么?”薛蟠瞪着眼睛,很是惆怅,说道:“我只想能遇到冯兄弟这样出色的人,已经算是三生有幸,却没有想到,他这夫人却更是人间难得……我只恨我瞎了眼……”蒋玉菡看他暴躁难耐的样子,开解说道:“这……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蒋大哥何必如此,也许将来嫂夫人会更胜一筹呢?” 薛蟠很无奈,沮丧说道:“但是如冯兄弟的夫人这般的,应该天上地下也只这一个了。”蒋玉菡笑喷,说道:“薛大哥你好不知足,昨日见了冯哥哥,便一心想结识他,今日又见了冯家嫂嫂,又便转了性了。”心中却冷笑着想:这天底下的灵秀儿女,难道个个如我不成?无从选择才屈从而已……岂能都注定了被你折腾的命运?薛蟠曲着脑门,说道:“我昨日回家,好说歹说,才让家母推迟了上京的日期,如今看来,莫非我要一辈子也不上京了么?” 蒋玉菡正想问他此事,见他自己主动说起来,一惊问道:“薛大哥,你不会是因为冯哥哥所以才推迟上京的吧?” 薛蟠说道:“不然又是为了什么?唉,看着吃不着,真是难熬!”蒋玉菡心头暗惊,却夹了一筷子肉给他,说道:“蒋大哥先吃这个垫一垫吧!”薛蟠笑道:“琪官你捉弄我!”正这时,冯渊自内堂转了出来,他送了莲生进去,又好生地安慰了她一阵,才出来见薛蟠,因有着了莲生的叮嘱,人也消了气,笑道:“说什么呢,如此可乐?” 薛蟠转眼看向他面上,细细瞧了一会儿,说道:“正说到冯兄弟你跟小嫂子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冯渊听他忽然间狗嘴里吐出了象牙,也微微一乐,说道:“多谢薛大爷,”举起杯子来说道,“我代内子敬薛大爷一杯。”薛蟠看着他的样子,也便够了,当下也笑道:“如此甚好,昨日我没喝的够,就被拉了家去,如今倒是可以跟冯兄弟好生喝一回了。”当下一杯饮尽。 蒋玉菡从旁周旋,冯渊也不再计较薛蟠对自己的心怀不轨,只是同他应酬,两人有心灌醉薛蟠,薛蟠果然很快便喝的烂醉,不省人事,冯渊也不留他,看他呆愣愣趴在桌子上的样,出门叫了小厮,又通知了薛蟠贴身的小厮,让唤了一顶轿子,将薛蟠扶着向外,薛蟠兀自扎手扎脚地想抓酒杯,嘴里含混嚷嚷:“冯兄弟,再喝……”冯渊同蒋玉菡两个站在旁边,见薛蟠胡乱捉住了一个小厮的手,放在嘴边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不由地哈哈大笑。 第十四章 冯渊蒋玉菡两个,一直看小厮们将呆霸王送上轿子,才回转来。进了门,蒋玉菡说道:“我本以为这呆霸王昨日回去,今儿就会启程上京了,不料方才同他的口吻中听说,他竟然改了日期,却是为了哥哥你呢!实在竟没想到。” 冯渊兀自回想方才薛蟠亲那小厮手的呆样子,笑哈哈说道:“他肖想又能如何?我如今是成了亲的人,又不是他的贴身小厮,此番忍了他,他若不识做敢对我乱来,管他呆霸王傻霸王,定要给他好看。” 蒋玉菡知道他在说方才薛蟠失态模样,闻言也是一笑,却又叮嘱说道:“虽然哥哥是有身家的人,哥哥不愿,那呆霸王等闲也不敢造次,不过哥哥凡事还要小心也好,另外我有句不中听的话……” 冯渊问道:“怎么了?是什么事,好兄弟你说。”蒋玉菡叹一口气,说道:“不瞒哥哥说,今日这呆子又看见了嫂夫人,对嫂嫂那个样貌,可是念念不忘呢。” 冯渊闻言,皱眉说道:“什么?他竟然敢对英莲有意?”蒋玉菡点头,说道:“我听他话锋里,颇觉得遗憾,不过幸亏是哥哥你已经娶了嫂子,这呆霸王虽然急色,但还算颇为仗义,虽然娇纵荒唐,也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知道些礼数的,应该不至于会做出那种可耻之事。”冯渊想了想,又是愤怒,连连念道:“可恨可恨,我先前未曾察觉,若是察觉,先命人关上门,打他一顿。” 蒋玉菡笑着摇手:“使不得使不得,你若是打的他狠了,薛家是誓不罢休的,反正他迟早晚也是要上京去的,不如哥哥你将这尊瘟神顺顺当当送走,不伤体面和气,岂不更好。”冯渊也叹了一声,说道:“好是好,不过我只怕我忍耐不住,他对我动念头也就罢了,打主意到英莲身上,却是饶他不得!”蒋玉菡说道:“哥哥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先忍这一时之气吧。” 冯渊听蒋玉菡如此说,忽然奇道:“对了……先前你嫂子进内堂时候,也曾这般叮嘱过我,说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岂不跟兄弟你方才所说不谋而合?”蒋玉菡听了这两句话,也呆了呆,说道:“嫂子竟如此劝哥哥?”摇头叹息,“嫂子果然是个有见识的,哥哥你有福了。” 冯渊听他从心底感慨出的这两句话,也觉得感动,回转心思,说道:“我知道了,你两人都是为了我好,怕我一时冲动,作出了无法收拾的事来……这番深意,我是明白的,日后见了那呆霸王,也让着些就是了。我情知我先前轻狂,做事从不计较,也不肯花心思,如今娶了亲,怎么还要让兄弟跟夫人替我操心,实在不该……”他说着,将蒋玉菡双手握住,说道,“好兄弟,你放心,我日后定会事事谨慎,也绝不会再闹那些荒唐急性,这也是为了我好,为了你嫂子好。——这话说出来,势必不反悔。” 蒋玉菡见他霍然开朗,也觉得心头欢喜,说道:“哥哥你能想开,就不枉费嫂子一片关怀之意了。好生地度过这劫,跟嫂子安稳过日子,给个神仙也是不换的。”冯渊闻言一笑,说道:“兄弟你说的对。”一想之间,忽然觉得后怕,忍不住说:“昨日我娶了你嫂子,真是上天护佑,兄弟你说,若是晚了一日的话,恐怕……真的会有变数,我如今想来,感慨万千。” 蒋玉菡想了想,也点头说道:“我也是一直这么想,这真是上天庇佑,才让哥哥如此巧的娶了嫂子进门。试想……若是昨日哥哥你不曾娶亲,这呆霸王恐怕就常住哥哥这里了。”说着哈哈而笑。 蒋玉菡担忧的只是冯渊,却不晓得,若不是莲生见机的快,让冯渊立刻动身娶了人,这才把一桩本该发生的丧事扭转成了喜事。不然的话,那拐子再卖英莲给薛蟠,薛家冯家两家抢人,冯渊一命呜呼,此刻冯府,肯定愁云惨雾着呢! 蒋玉菡跟冯渊自然是不知其中险要的。蒋玉菡感叹完了,冯渊笑道:“说什么呢……我是在说你嫂子。你倒是绕到我身上来了。我只怕我迟了一日,你嫂嫂不能够进冯府的门,想想又是后怕又是侥幸,——若今生娶不到你嫂嫂,活着也是无用,真不如死了罢了!”这话却暗合了玄机。 蒋玉菡见他说的如此郑重绝然,心头一震,便笑着说道:“谁让哥哥跟嫂子都是璧人一对儿呢,人见人爱,也难怪那呆霸王眼里出火,……不过他再流更多口水出来也是没用的,哥哥跟嫂子天生地长,合该一处,外人只有眼馋的份儿!”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蒋玉菡才告辞离去,自去准备要晚上登台。冯渊看看天色,终于忍不住,自回去探看莲生。 莲生在里间坐着,总觉得心神不宁,想不到自己尽力躲避,竟然还能遇到呆霸王薛蟠,她不知薛蟠来意,在厅内遥遥一眼,却见他满面喜色,倒不像是个来找茬的。何况如今她并没有卖身给他,又嫁给了冯渊。这呆霸王再呆,也不至于会强抢民妇的吧。莲生却左右没想到,这呆霸王先前来,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意,乃是为了冯渊。 莲生等的心急,开门唤了个婆子去前厅看看,那婆子回来,只说道:“少爷跟蒋爷正在陪着薛大爷喝酒呢。”莲生问道:“只是喝酒?他们神色如何?”婆子笑道:“少奶奶放心,只是喝酒,一团和气的很。”莲生点了点头,命那婆子下去,心想:竟然一团和气……莫非是因为自己嫁给冯渊,引发了古怪的效应转变?让冯渊跟薛蟠两个对头,反而成了朋友?然而方才见冯渊对待薛蟠之时,神色有异,仿佛也是没料到他来上门,有些不悦似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莲生想来想去,微微转念又想:这薛蟠本来该是上京去荣国府的时候了吧,怎么竟还有闲心在此喝酒? 正在迷茫之时,听到外面说道:“少爷回来啦?少奶奶可等的心急呢!”接着是冯渊淡淡应了一声“嗯”,莲生大喜,一抬头的功夫,门被推开,冯渊脸上略带微红的进来,叫道:“夫人,我回来啦。” 莲生起身迎接,冯渊一径入内来,两人走在一块,莲生抬头看他,见他神色如常,眼波流离,只是双颊微微带了红晕色,不由问道:“喝多了酒?”冯渊笑道:“未曾,只是我喝酒容易上脸,放心,我记得你的话,不敢多喝,也不敢生事。”莲生见他如此的听话,微微一笑,说道:“这样说,仿佛我约束着你似的。”冯渊说道:“夫人的话,句句都是金口玉言,我怎么能不听呢?”说着,将莲生的手给轻轻地攥住,握在了手心。 莲生见他团团温柔,心头一动。然而少不得还要问的:“那位薛大爷,跟你是什么交情?怎突然上门?”冯渊见她问,也回答说道:“说起来古怪,这个人实在无赖,昨日娶亲途中,似被他见了一面,冒冒然地久来上门恭喜……我本是不愿意理会他的,然而小蒋跟他素来有交往,劝我说,这人是个呆性,有名的呆霸王,所以少不得虚与委蛇了……昨日小蒋用了计,把他给劝了家去,没想到今儿又来了。”莲生心头大跳,想道:果然昨日会遇到薛蟠的,若是晚了一步,我这一身,可不知要归到谁手里去了,不由地面带焦急后怕之色。 冯渊一见,立刻正紧说道:“夫人你担心什么?你别怕,他是个无赖的性情,虽然对我有不轨之心,但我如今有了你,娶了亲,也发誓将前事全都改了,怎么会跟这种无聊的人有所纠缠,只不过是同他随意敷衍,幸喜他今日也颇为有礼,若是真的同我胡缠,我也自不会对他客气的。”他怕莲生多心,便急忙解释安抚。 莲生听了冯渊的话,心底苦笑,想道:这呆霸王竟然对冯渊起了心……真是色中恶鬼!微微担忧说道:“我竟没想到会如此,但……毕竟是宗隐患……”冯渊见她蹙了眉,急忙又说:“别担心,我听小蒋说,他们一家子是定了日期要上京城投奔亲戚的,不知为何竟然耽搁了,但是他再耽搁,难道要耽搁一辈子?也无非是几天就是了,日后再不见他!”莲生听冯渊这么说,才笑道:“真是如此就好了,只盼着他快些上京去,我也觉得安心。”冯渊伸手环抱了她,说道:“夫人有什么不安心的,横竖我在你身边,那呆霸王夺不走你,也动不了我。……我同你才是天生注定的姻缘,打不开,离不散,千年也是这般恩爱……”莲生听他声音渐渐越发温柔,人也低下头来,忍不住羞红满面,说道:“做什么?”冯渊逐渐靠近过来,说道:“你脸红什么?给夫君亲一个。”莲生伸手推他胸口,笑着闪避,低声说道:“自己吃了酒满脸的红不说,还来说我?”冯渊看她娇羞满面,心头大动,偏将她抱紧了,说道:“好夫人,只亲一个,不打紧的。——不做其他的就是。” 第十五章 莲生无法,便不再挣扎。冯渊抱定了莲生,将她的朱唇噙着,细细亲了一回,才缓缓放开,这一番亲近,他脸上红晕更盛,低头看着怀中之人,眼光流转,喘息微微。莲生微微抬头,望着他仍旧一副意犹未尽之态,知道再不提醒,便又要不可收拾了,于是低声说道:“好了,青天白日的,没得羞人……”冯渊环着她的腰,得意说道:“都是夫妻了,羞什么?新婚燕尔,任谁都是如此的。”说着说着,又低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几口。 下午时候,冯渊将昨日宾客前来送的礼物都一一点收了一遍。又将几个紧要的亲戚名单过目,准备择日去登门拜谢。府内的诸事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才觉得妥当放心。一边在指挥小厮的功夫,便又想起来,需要给莲生挑选几个能干机灵的丫头才是,便又唤了管家来。 冯府的鲁管家上前,问道:“少爷有何吩咐?”冯渊说道:“我想给少奶奶添两个勤快机灵的丫头。”鲁管家笑道:“少爷,这件事无须发愁,就交给小的来做好了。”冯渊说道:“嗯……你去挑,要紧的是别面目可憎,选着少奶奶会喜欢的类,也别弄些手脚慢心思蠢笨的,惹少奶奶生气。”鲁管家说道:“小的明白,少爷请放心。”冯渊笑道:“如此劳烦你了。”鲁管家说道:“少爷哪里话,少爷总算成亲了,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能为少奶奶挑丫头,也是巴不得的事,少爷,我先去做啦。”这鲁管家先前跟着冯渊父亲,最是贴心能干的,自打冯老爷死后,一直忠心耿耿留在冯府,这几年来冯渊胡作非为,没人说的听他……也多亏了鲁管家从中撑着,家业才没有给败光。本以为到死也无法见冯渊挺身撑起家业,光宗耀祖了,却不料想,正当绝望了之时,却又柳暗花明又一村起来。这鲁管家欣慰,暗自在冯老爷牌位前也不知掉了多少泪,这心底自然是万分感激莲生的。当下要替莲生出力,当然是巴不得的。 冯渊见他说的诚恳,便笑着点点头:“好的,如此你便去吧。”鲁管家欢欢喜喜的,自带了个小厮,出府买丫头去。 这边冯渊打发了鲁管家去置买丫头,回头一想,又想到莲生嫁过来,身边也没有带什么衣裳首饰,喜服也还是昨日蒋玉菡给先备下的,怪道今日他觉得有些怪,原来莲生穿着的还是昨日的喜服,只不过是新婚初日,倒也不觉得怎样,如今回想过来,不由地暗骂自己糊涂,本来是想让小厮去请衣铺掌柜送些衣裳来,到底不耐烦等,索性亲自去一趟,便叫了两个小厮跟着,匆匆忙忙出门去。 冯渊出了府,翻身上马,匆匆地望着市面铺子而去,这冯老爷亡故之后,也留了几十亩地,一些祖产譬如房屋,铺子之类的,虽然说铺面不算太大,倒也还说的过去,因为是祖传,信誉良好,自也有一帮老顾客帮衬。 冯渊意气洋洋到了自家衣铺,翻身下马,自有小二出来,笑哈哈躬身叫道:“少东家来啦!”这冯渊先前游手好闲,只顾玩乐,千年也不肯来一次的,就算是取银子用,也是命小厮跑腿。今日却是日头从西边出来。小二将马牵了去照料,掌柜的也闻讯,急忙撇下客人赶着出来,笑着拱手:“少东家,昨日大喜啊!”这位掌柜姓郭,昨日也去过冯府赴宴的。冯渊笑道:“郭掌柜,好说好说。”掌柜的迎了冯渊进去,冯渊说明来意,掌柜曾见过莲生下轿,极是老辣的眼神,自然记得清楚。当下便立刻命小二,将那合尺码的上好的衣裳都捧出来,让冯渊过目挑选。 冯渊想着莲生心性,为人,便将素色的锦缎衣裳挑了两件,并里衣之类的,一应俱全。又选了几尺名贵的缎子,让掌柜的选着做几件备用。 大概半个时辰终于将要的东西挑选齐全了,掌柜的亲自动手细细的包了起来,才交给冯渊,冯渊便把小厮叫来,嘱咐着叫他们带着先送回家去,给少奶奶过目,若有不满意就即刻回来说。这边冯渊不急着走,坐在堂中,同掌柜又说了一会儿话,不外乎最近的铺子经营如何之类,掌柜一一回答了。不一会功夫小厮回来,行了礼说道:“少奶奶说很是满意,又说若是少爷没有别的事,就早点回去,别在外面耽搁了。”冯渊哈哈笑了一声,见天色不早,才起身告辞,掌柜又急忙相送出门。 冯渊回了家后,便即刻有仆人来报,说是鲁管家买了两个丫头回来,等少爷过目。冯渊心头一喜,便命将人带上来。小厮自去传信,不一会功夫,鲁管家领了两个嫩生生的丫头出来,冯渊在上首坐着微微过目扫了一眼,见两个丫头生的也还算齐整,鹅蛋脸微胖的那个叫做银卓,略瘦削的那个叫做黄玉,银卓是十三岁,黄玉却已是十五,都向着冯渊行了礼。 冯渊看了一会,觉得也还顺眼,又问了几句话,两个丫头都答了,谈吐也过得去,便问鲁管家:“给少奶奶过目了没有?”鲁管家说:“不敢先去惊到少奶奶,先带来让少爷过目,少爷觉得还可以,再去给少奶奶看。”冯渊笑道:“我看人还过得去……就是银卓的年纪小了点,怕不懂做事,罢了,先领去给少奶奶瞧瞧,若少奶奶觉得合适,再调教调教,留给少奶奶用,不行的话再换。”鲁管家点头答应,把两个丫头唤出来,又命婆子带了,去给莲生过目。 且说莲生在家中,知道新婚过后,冯渊必定有一番好忙的,幸喜冯渊怕她一个人闷,便将府内的好玩的玩意,并宾客送来的稀奇的东西,送给她鉴赏把玩。正在一样一样的看,见婆子推门进来,行了个礼说道:“少奶奶,少爷打发小厮回来,带了新置买的衣裳之物给少奶奶过目。” 莲生并未想到这一件事,她自己也忽略了自身并未带衣裳过来,闻言不由地微微欢喜,说道:“拿进来吧。” 婆子这才回身招呼,门口的两个婆子各自捧着木盘进来,上前站定,微微躬身,先前那婆子解开包袱,供莲生挑选衣裳。 莲生看了看冯渊替自己挑选的那些衣物,心头暗暗感动,感念他竟然这样细心体贴,那婆子便又说:“小厮们还在外头等着呢,少爷说了,若是少奶奶不喜欢的,就说一声,喜欢什么样想要的,也说一声,小厮们回去,再行置办。” 莲生说道:“这些已经够了,我看过了,都很好。”婆子才鞠了躬,又笑道:“少爷这可是喜欢少奶奶呢,先前怎么也没见他这样的。”莲生掩嘴一笑,说道:“去吧,叫少爷若是没事,就早些回家来,别在外头耽搁了。”那婆子自出去传话不提。 莲生在屋子内又细细地看了一翻那些衣裳,好歹也将那身喜服给换了下来,重穿了一件桃粉色的长衣。过不多时候,就见先前离开那婆子又回来了,说道:“少爷让鲁管家领了两个新买的丫头,来让少奶奶过目,若是少奶奶觉得中意,就留下,若是少奶奶不喜欢,就改日新买。” 莲生颇为诧异:“做什么又另买丫头呢?”婆子笑道:“少爷也是体贴少奶奶,先前少爷不惜女眷,所以府内连个年轻点的使唤丫头都没有,如今少爷娶了少奶奶,自然是不同的,若是出去见亲戚什么的,当然不能让我们这些人陪着了。”莲生是现代人思想,原没有想到这么些规矩,当下点了点头,叹说道:“原来如此……”婆子说道:“我先出去,带那两个丫头过来给少奶奶过目?”莲生说道:“劳烦了。” 婆子欢天喜地的出去,将银卓跟黄玉带了进来,两个丫头行了礼,莲生在上坐着,说道:“你们都多大了,叫什么?”银卓说道:“回奶奶的话,我叫银卓,今年十三岁。”黄玉轻声说道:“回奶奶的话,我叫黄玉,今年十五。”莲生听了,很是感叹,她原先都已经二十多岁是近三十的人了,穿越过来,英莲也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水嫩葱灵的年纪,这一声“奶奶”听得真是百感交集,便说道:“你们是被少爷买来的?可会做什么吗?” 银卓略带天真,闻言说道:“我什么也会做,打水扫地煮饭洗衣,都是会的。”黄玉文静一点,说道:“我先前也是给人当丫鬟的,那家人败了,才被人卖出来,寻常伺候的事情,都会做,有什么需要的,奶奶只管吩咐我做。”莲生见银卓天真烂漫,黄玉稳重,点了点头,说道:“那很好了,就你们两个吧。”婆子在一边听了,就说道:“少奶奶留下她们,我出去告诉鲁管家一声,他还在外面提着心呢。”莲生点头,婆子便出去通信。 当晚上,冯渊请莲生出来,两人用了餐,在厅内坐着闲聊,说起蒋玉菡来,冯渊便将这两天蒋玉菡出力之事,跟莲生都说了。莲生说道:“果真是多亏了他,只可惜……他这样的好人,却那么不自由,到底不是个长法儿。”冯渊听了,也皱了皱眉,随即说道:“我也是这般说,我曾留他在家里住了,让他辞了戏班子的事,他却不愿。”莲生说:“人各有志,毕竟他也是堂堂男儿,虽然同你交好,到底非亲非故,他的心中,怕是不愿如此……有寄人篱下之感。”冯渊说道:“夫人说的对,我看玉菡也是个有志向的……不过他那人聪明且有手段,性格又好,就算身为戏子,每日周旋,怕也是吃不了什么亏的。”莲生说道:“也是……”心底却想到,这蒋玉菡日后飘飘泊泊,到最后到底也是停了脚立了业的,日后荣国府伺候宝玉的丫头袭人,不就是被他买了去,当了妻子的么?所以各人都有一番造化。 说着说着,夜渐深了,冯渊携着莲生自回房休息,他们两个少年夫妻,又是情投意合,少不得又是一夜恩爱缠绵,难以尽述。 第十六章 第二日起身,冯渊打点些礼品,准备回送给自家亲戚的,此后他是打定主意好好过日子的,那些以前浪荡纨绔时候丢下的亲戚们,凡是昨日来了的,少不得也要捡起来联络。正在吩咐小厮将礼物一一归拢,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少爷,门口有衙门的人来,说是知府老爷有请少爷过府一叙。” 冯渊一听,沉思说道:“咦,他又是为了什么事?”想了想,回来跟莲生商议。 莲生正梳洗完毕,黄玉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很是心灵手巧,莲生毕竟是个现代人,什么古代的发髻一概不会,先前也是随意应付,幸亏天生丽质,也不觉得怎样……如今经过黄玉的巧手打扮,更显得美人如玉,银卓年纪尚小,还有些不懂事,便在一边没口子的夸奖莲生,说着说着,便说漏了嘴。说道:“我没来之前,只听说咱们少爷是有一宗怪毛病的,如今见了,明明好端端的,又有什么?少奶奶也是这样的天仙般的人物,性情又温柔,我才说她们都是在嫉妒,胡言乱语着呢!” 黄玉乖觉,在一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银卓才晓得,微微胆怯地看了莲生一眼,莲生不以为然,只说道:“谁没有几件做错的事情?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说再多也是没用的,自己过好了日子最紧要。”黄玉笑道:“少奶奶说的是。”银卓说道:“少奶奶别怪我,我口没遮拦的。”说着,便自己轻轻地拍自己的嘴,莲生说道:“我知道,以后留心着就是了,什么外头传的奇怪的话,别忘心里去,你年纪小,小心听了那些歪话,长不好了。” 莲生这是从自己的立场来说,在前生的时候,她已经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自然是当这些十几岁的小丫头如同孩童一般……却不料想,她说完了之后,两个丫头嗤嗤地笑起来,黄玉伸手抿着嘴,想笑又忍着。莲生还没有回味过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银卓不敢开口,抿着嘴怕再说错了话,黄玉柔声说道:“少奶奶同银卓也是差不多年纪的……” 莲生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哑然失笑。暗笑自己真是糊涂,倚老卖老竟没成功。 两个丫头见莲生露出笑容,也跟着低低地笑,这时侯外头有人进来,说道:“怎么了,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笑?”莲生起身,见是冯渊进来,便问道:“你今日不是要忙,怎么回来了?”冯渊说道:“我回来是有事情要同你商议。”莲生问道:“是什么事?你说。”冯渊说道:“你猜刚才是谁派小厮来府上了?”莲生说道:“那么多的人……我怎么会猜到是谁?”冯渊看着她,微微眨眨眼,说道:“昨日娶你,满府都是我这边的亲戚,唯独是这个人,却是你这边的,你该知道了吧?”莲生一笑,心头了然,便说道:“原来是他……怎么,是贾雨村……咳,是知府大人派人来了?”冯渊点点头,说道:“正是知府大人,我因为他是跟你沾亲带故的……所以才疑惑,进来同你商议,他派人来请我过府一叙,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莲生想了一回,说道:“那拐子的事情,应该好办,不至于让你再特特的跑一趟,更何况他跟我有旧,念在你新婚,当然也是不肯来麻烦你的,既然如此……那么……恐怕还是为了我的事。”冯渊皱眉问道:“这意思是说?”莲生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问我爹娘何在,我都不记得了?”冯渊惊道:“莫非知府大人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莲生说道:“我也不知……我想的或许也不准的,不过,总之他不会有什么歹意,你放心去就是了,小心应付。” 冯渊说道:“嗯,我也想来告知你一声,如此,我便去了,若有什么事情,就让小厮回来告诉。——你别急也别担心。”莲生点点头,说道:“你去吧,外头的事情,横竖都有你担着,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只等着便是了。”冯渊笑道:“夫人这么说,我便更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来了。”莲生掩嘴,想了想,又说:“对了,他究竟是个堂堂的知府大人,昨日里他亲自上门来,且带了礼物,可见他也是个不错的人,给足了你面子……今日你去,可不能失礼于人,一定要准备点礼物才是,不过这礼物,又不能太过名贵张扬,他究竟是个官员,要避开些嫌疑。”冯渊点头,叹道:“娘子真是女诸葛,心细如发,为夫受教了。”说着,深深地冲着莲生行了个礼。 莲生笑道:“油嘴滑舌的,快些去吧,知府大人跟前,可别如此,须十分庄重。”冯渊咳嗽一声,说道:“我这一去,得须给夫人撑起脸面来,自然要做足功夫的。”说着,上前一步,眼睛望着莲生,不由意动,碍于莲生身后黄玉跟银卓都在看着,到底只又咳嗽了一声,挑眉说道:“夫人,我去了。”莲生说道:“快快去吧。”含笑目送,冯渊意气洋洋,出门去了。 到底雨村为何会传唤冯渊前去?原来雨村昔日同甄士隐交好,后来英莲被拐子拐走,葫芦庙起火,士隐家被烧做一团灰烬,无奈何,只好投奔岳丈,士隐的岳丈封肃,是个尤其小气计较的人,虽然家业富足殷实,看士隐狼狈而来,怕他就此住下,吃住他的,于是很是不乐。将甄士隐随身所带变卖田产的银两半是哄骗,赚去多半。性子又一发恶劣,士隐失去爱女在先,后又失掉家业,寄居岳丈家中又不得意,最终竟被一个跛脚疯道人给度化走了,出家去也。留下甄家娘子,仍在封肃家住着,只有两个昔日的贴身丫鬟伺候,主仆三人日夜劳累,做些针线活计,好让封肃满意着些,绕是如此,封肃也时常抱怨。 只不过封肃虽然不悦,到底是无可奈何,难道将亲生女儿赶出门去?只好留下她三人勉强度日。后来雨村中了官,恰巧见到了昔日的甄士隐家的丫头娇杏,以为甄士隐也在封家,当下派官差去封肃家中寻人,不料得知士隐已经出家去了。后来雨村娶了娇杏,又送了好些银两礼物,分赠给封肃跟甄家娘子,雨村又答应甄家娘子,会派人替她寻找英莲。 不料这许多年过去,英莲半点消息都无。今日却在应天府给雨村碰了个正着,也算是大喜事一件,雨村思来想去,甄士隐虽然已经不在,此事到底需要同甄家娘子说一声的,便请了冯渊,前去商议此事不提。 且说莲生留在家中,也暗自思量雨村到底是为何有请冯渊过去。虽然猜不到十足十准确,却也是差不多的,估计也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之事。莲生正在思量,寂静里,却听到外面有人急急跑过去,有人含混说道:“快派人,告诉少爷!” 莲生隐隐听了这句,急忙将银卓唤过来,说道:“我听得外头有人急匆匆的,仿佛有急事,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你快去探听一番。” 银卓答应了,转身出去探听消息,不一会儿的功夫回来,说道:“回少奶奶,据说是前面来了个搅事的人,还是少爷昔日认识的……口口声声嚷着要见少爷、少奶奶呢。” 莲生略微吃惊,问道:“是什么少爷昔日认识的人?”银卓垂手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样……只远远看了一眼,看似也是个少爷打扮,还有几个小厮跟着呢,只不过这人性子实在是不好,鲁管家好言相劝,他全都不听,只是叫嚷着要见少爷、少奶奶,赖在堂中不走呢……还说什么……” 银卓有所顾忌,眼珠动了动,不再说下去,莲生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银卓说道:“少奶奶,这个人说的话很难听,我还是不说了。”莲生说道:“你只管说就是了。”银卓才说道:“那人说,少爷自来是跟他交好的,要长久的……不料却变了心,他今日一定要见见少奶奶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有三头六臂,居然就迷了少爷的心了,恐怕……恐怕不是好人!……还说若是不给见,他今日就不走了,只等少爷回来。” 莲生闻言皱眉,心头想:“听这口风,莫非是冯渊昔日交往的那些个人……如今找上门来?只是冯渊已经立志跟昔日一刀两断,且也已经成家,这人还来厮闹混搅,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他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不成?”心头略想了想,便把黄玉叫来,说道:“你出去问问鲁管家,这闹事的人,是什么来头的?能劝就劝,若真是个说不清的混人,就不要跟他计较,只去找他们家大人,将他领回去吧。若这些不管用,就想法先令他安稳下来,不要大呼小叫,惹人笑话。”英莲十三四岁的样,冯渊却已经十八九岁,所以在莲生的心底,其实那还是些小孩子,只不过古人都早熟得很,所以她这么小,也嫁了冯渊……料来先前跟冯渊胡混的那个,年纪也大不了多少去,想必也是跟冯渊相似的出身,或者父母不在,或者父母管不得,或者是任意娇纵,惯出了他的性子,才由得他胡闹如此。 第十七章 丫鬟转身自去跟鲁管家传话,不多时候回来了,回禀说道:“回少奶奶,鲁管家说:那人是城郊韦财主家的独子,只因韦老爷的亲戚有在京内当官,有些势力,这小少爷就有些无法无天,随行乱来,管家说,他会想法子的。请奶奶放心。” 莲生听了这话,稍微安心,想了想还是说道:“银卓,你出去让个小厮在前面照看着,有什么变故,就即刻回来通知。” 打发了丫鬟去说明,莲生坐了会,只听到前方的吵嚷声隐隐地有一两声传过来,不由地皱起了眉,知道鲁管家怕是没有压住人家,果然,就听到外面咚咚的脚步声跑来,银卓推门进来,神色略有点慌张,说道:“少奶奶,事情不好了,那个小少爷同鲁管家说不过几句,就嚷嚷着让他退下,他要直接见少奶奶呢!鲁管家拦不住,想让小厮们把他赶出去,不料这样一来竟然更加的坏事了,那小少爷跟来的小厮们也闹了起来,现如今快打起来了。” “真是胡闹。”莲生听了这个不由地动了怒,银卓又说:“少奶奶,现如今可怎么办?那小少爷还一直说,要是少奶奶不出去见他,他就进来了!” 莲生听了这个,起身说道:“不用他来,你出去跟鲁管家说一声,别跟他们动粗,都停了手,让那人稍等一会,我出去见他就罢了。”黄玉从旁劝道:“奶奶跟那些人生什么气,只管等着,少爷回来自有定夺。”莲生摇头,说道:“少爷如今在衙门,跟知府大人说事情,这么冒冒然去,让知府大人知道了,也不像话。你快去看看那派的人去了没有?如果没有,就赶紧拦住,有什么大不了的?”黄玉听了,急忙抽身出去找人,银卓也跟着出去吩咐小厮跟鲁管家通报,莲生起身,略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迈步出门,望前厅而去,走了一小会,就听到前面鸦雀无声,想必是听了说莲生要来见人,那小少爷才停了闹。 且说那韦小少爷,是个年少不知事情的,正如莲生所想,因为韦家只这么一个儿子,未免娇纵惯了,平常最好的就是走鸡斗狗,尽情玩乐,一年前遇上了冯渊,两个真是一拍即合,韦小少爷心喜冯渊的人品风流,冯渊对他也是疼爱非常,两个人假凤虚凰的厮守之际,未免会说出些情热的话,这小少爷便听了心里去。 前日听说冯府大办喜事,小少爷还以为是谣传而已。不料这传说的人越来越多,因众人都没有见过莲生的面儿,那些谣言也越发的不靠谱,形形色色,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冯家少爷娶得是一个凶悍的母夜叉,所以才能降服的冯渊服服帖帖,有的人说是个狐狸精,会法术,才将那千年的孤鸾命数改变,只因迷了冯渊的心性才会如此……种种不一,又有几个不安好心的狐朋狗党,因为见冯渊忽然改性娶亲,新娘子的面容又是没有见过的,心里好奇而不忿,知道韦小少爷跟冯渊最好,所以刻意在韦小少爷跟前撺掇挑拨,将那小少爷的火气挑的旺旺的,最好去冯府大闹一场,给他们看热闹。 果然韦小少爷中了圈套,他听的动怒,一刻不能忍,本来欲晚上就来,幸亏众家人劝了才罢休,这小少爷一整晚上没有睡好,早上便起了个大早,带人来到冯家,本想要找冯渊出来问说清楚,不料冯渊不在。 这小少爷从小就是被娇养惯了的,最是吃不得气,平素里跟冯渊相处的时候,冯渊又对他百依百顺,惯出的他的脾气比娇蛮小姐更娇纵三分,本是兴冲冲来寻冯渊说明白的,冯渊不在,他那里肯吃这个闭门气?于是非要闹着见莲生……只为传入耳中的那些个话,再加上他也以为冯渊是不可能轻易为谁人动心的,所以才起了疑心,认定了莲生绝对不是个平常人,也许如众人所说,真正是个母夜叉亦或者狐狸精怪。 鲁管家一力抵挡,这小少爷起初还求着见,后来就冒出怒火起来,冯渊以前同他交往的时候,也常常带他回家来,鲁管家无奈,也只好对他礼貌相待,这小少爷自以为如冯府的“主母”一般了,如今鲁管家为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挡住了他的路,他只觉得好似被人“鸠占鹊巢”了,于是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当下发作起来,定要见莲生。他又仗着先前跟冯渊交好,料到冯渊不会对他怎么样,所以只管发作了小性子,尽情闹腾。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小厮跑来,对焦头烂额的鲁管家说道:“少奶奶说让大家不许闹,更不许动手,她一会自会出来。” 鲁管家一惊,急忙令家丁们退下,韦小少爷也呆了呆,继而说道:“好啊,大家都停手,只管等着,我也正要看看,那是个何等三头六臂的人呢。”众人都鸦雀无声,等了一会子。才见有人缓缓地从厅外面出现。 一刹那,满院子的人都无声无息,那韦小少爷本稳稳地坐着,一抬头看见了莲生,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鲁管家满头大汗,急忙快步走到莲生身边,惭愧行礼,说道:“少奶奶,怎么使得让少奶奶出面?” 莲生淡淡说道:“什么使得使不得,只不过管家你也有些糊涂,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派人去请少爷?少爷如今跟知府大人商量要事,你如此贸然而去,让知府大人听了,又像什么?——我已经派人将人给追回来了。” 鲁管家一怔,汗越发流下,急忙低头,说道:“少奶奶说的是,是我一时想错了。” 莲生这才转头,看着发懵的韦小少爷,却见的确是个清秀的孩子,眉宇之间有些稚气未脱,应该还不怎么晓事的样子,不由地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道:“你就是韦小少爷么?听说你要见我。” 韦小少爷望着面前的女子,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满心底只想:“什么母夜叉,什么狐狸精……果然那些谣言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听了莲生问话,才反应过来,强嘴说道:“是……是,我就是!我要见你!” 莲生上前去,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了,才又端庄看过去,静静说道:“女眷不见外亲,本来我是不便出面的,只不过少爷不在家……少不得我放肆无礼这一次,不知小少爷来此,有何见教?” 韦小少爷咬了咬牙,眉毛皱了几皱,终于说道:“我……我只是想问冯哥哥,为什么就把我给撇下了,好端端的……先前都说好了,要同我长久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娶了亲?”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他先前心底本来对那个“新娘子”满怀怨愤,所以故意想大闹一场,给莲生没脸的。他料定了那女子怕羞不敢见外人,他索性冲进去,彻底的羞辱一场。却没想到莲生竟然能真的出面来见他,且坦坦荡荡的,一丝羞手羞脚的做作之态都没有。 小少爷见了莲生这份人品气度,温文有礼的说话,那凝眸看过来的样子,十分温和诚恳,竟一点恼怒之色都无,丝毫也不计较自己的放诞无礼……就好像急急星火遇到和风细雨,心底的火气忍不住也自动消了大半,怎么还能造次?有些先前想好的难听话更是说不出口,满腹里只觉得难过,也隐隐地想:怪道冯家哥哥转了性子,连我也不爱了,却原来有了这样一位出众的夫人。 第十八章 话说韦小少爷找上门来,本欲寻衅滋事,将莲生狠狠羞辱一顿。却不料莲生竟然敢出面同他相见。韦少爷一惊之下,见莲生年纪虽小,但谈吐文雅老道,泰然自若,一点女儿家的忸怩作态都没有,不由地一怔,心头生出各种想法来。 而韦少爷问罢之后,底下冯府众人,听了这一番上不了台面的混话,都捏了一把汗,鲁管家心底更是暗叹少爷先前实在是太过放浪形骸,不知约束自己,任意结交,导致今日之患,也不知少奶奶是何反应,当下众人屏气敛声,等莲生开口。 不料莲生听韦少爷说这一句,只是点了点头,面上丝毫的气恼之色都无,略沉思了一会,说道:“我夫君先前所做的事,我虽然都不知,不过想来,人皆有年少荒唐的时候,既然他今日肯改了性子娶亲,发誓将前尘一概斩断,我也不便说什么……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韦少爷将来,也会娶亲生子,独当一面,撑起家业的,难道一世都这样胡混下去?你该知道,事到如今,先前多么难舍,如今也应该都舍下了,你上门来闹,为的是你心中不服气,但是你可想过,你如此胡缠,若是给我夫君知道,恐怕反而会不悦,对你并无好处。” 韦小少爷听得呆呆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说道:“我的确是不服气,我先前不知道他……他娶得……总之我想要见他一面,听他亲口说明白了,才死心,否则这么不明不白的,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简单。”莲生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你跟我夫君之事,我并不太明白,但是他年长于你,若是有些过错,也赖在他身上多些,你想见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在这里,他今日有事外出,一时三刻便回来,到时候你同他想说多久就说多久,保管你明明白白的。只不过,请小少爷不要肆意胡闹,在这里叫嚷不休,有失体统。” 韦小少爷听莲生如此通情达理,心头更是诧异,听完之后,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也并不是故意要吵闹,不过这些人拦着我不让我见……” “按理说女眷的确是不能见外人的。”莲生一笑,说道,“只不过我想,小少爷出身富足,也不是没有教养体统之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想出一口气罢。” 韦小少爷脸上更红,支吾了一阵,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想必冯哥哥就是如此被你降服的吧?”说着,看了莲生一眼,脸上透出悻悻然的表情来。 莲生笑道:“韦少爷过奖了,我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人,遇到你冯哥哥,算来也只能是缘分,并不是我用了什么过人的手段。” 韦小少爷说道:“你当真没有故意迷惑我冯哥哥?” 莲生说道:“我跟你说,你自然也是不相信的,你可以去问我夫君。另外,我有一句话想奉劝小少爷。” 韦少爷抬头看向莲生,问道:“你要说什么?” 莲生肃然说道:“昔日的事情,我代我夫君向你道歉,你毕竟年幼,世事不知,若我夫君同你相交,是他起头在先,却是他的不对。小少爷你心中也自知道,这本就不是正统,你大几岁之后,便可以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做堂堂须眉该做的事情,难不成一辈子风花雪月,将家业搁置荒废一旁?赖着祖宗父母的供给,自己毫不作为,如此又能支撑几时?” 韦小少爷听着,脸上神色几度变化。莲生望了他一眼,又说道:“我并不想要教训你什么,只是见你年小……于心不忍,所以随口说说,你若听进心底,算我没有白说,你若不喜欢,就当没有听过也就罢了。倘若……你是执意乐于如此,就继续沉溺玩乐,也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倘若你回了头,也算是略微弥补了我家夫君先前的过失……好了,我言尽于此,”说完这些,莲生微微转头,看向鲁管家,说道,“管家,你好生陪着小少爷,等待少爷回来,不得怠慢了他,须知来者是客。” 鲁管家急忙低头,说道:“小的明白。”众人鸦雀无声。莲生起身,带着小丫头出了厅自入内去了。 一直等她离开,那韦小少爷才上前一步,手握的紧紧地,向着莲生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又低下头,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莲生回去了内房,过了不多时候,有小厮来传话,银卓出去听了,回来对莲生说道:“少奶奶,外面鲁管家让带话进来,说是那韦小少爷只在厅内坐了一会,并没有等少爷回来,就匆匆离开了。” 莲生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是么?嗯……知道了。”银卓好奇,问道:“少奶奶怎地一点儿也不惊讶?那韦小少爷气冲冲的来,怎么就这么轻易走了呀,先前急吼吼的,不是说要等少爷回来的吗?” 莲生微微一笑,说道:“他见了他想见的,听了他没有听过的,恐怕是心中有所得,所以才离开。”银卓仍旧不明白,问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少奶奶说的是什么呀?”莲生笑而不语。 将近中午时候,冯渊才回来,莲生拿了一本从书房找来的书慢慢地翻看着,听到外面脚步声匆忙,也不起身,一直到冯渊进来,叫道:“夫人,我回来了。”莲生听他声音略有些仓皇,才将书缓缓放下,做刚见到他的样子,起了身,微微笑道:“有劳夫君,一向辛苦了。” 冯渊神色不定,望着莲生,几度迟疑,终于说道:“我听说……先前那韦如岚来过?”莲生淡淡地,转开头去,问道:“夫君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谁是韦如岚?我不明白。”冯渊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后,说道:“自然是那个……那个韦家小少爷,他上午可来闹过?我听鲁管家说,他很是不像话。”莲生这才点点头,说道:“原来是那个韦小少爷,嗯……他是来过。”冯渊迈出一步,走到莲生跟前,低头望着她神色,忐忑说道:“夫人,他……他惹的……你是生气了么?” 莲生抬眼看他一眼,见他神色着急,便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生气?”冯渊说道:“他……他来闹,是为了昔日……难道你不生气?我听说,还逼得你见了他?”莲生听了这话,才冷冷一笑,说道:“我若是不想见,又有谁可以逼着我么?”冯渊伸手,轻轻地握住她双肩,说道:“夫人这话……是真的生气,恼了我了?” 莲生见他急了,便转开身子,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冯渊,说道:“你不用着急,也不必担心,我并不是多心的人,以前的事情,你都说要全部了断了,难道我还要替你挂在心上不成?今日的事情,是突然发生的,谁也没个准备,我也是不想那人在外面闹,让街坊们笑话,所以才出去见了他,幸好他也听劝,便不再闹,自去了。事情便是如此。” 冯渊跟着过来,声音略带哀求,说道:“夫人,我知道我过去行为荒唐,所以才惹出今天这一件事来,倒劳得夫人替我解围……我真是该死,夫人,你要打要骂,只管说出来,只别闷在心底,我知道你恼了,在生我的气,你只管说我打我就是了,只别这样不理会我。” 莲生听他说的极其恳切,心头略微一动,眼圈竟有些红了,回头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却见冯渊低着头正望着她,双眼也带着恳求神色,莲生仍旧转回头来,略走前了一步,才沉吟说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难道真的会打你骂你?我如今已经嫁给了你,自然是夫妻一体的,你有什么事,我当然也要跟你一起担待着点?你说的对……我的确是恼了的……但是恼归恼,又能如何,那些事情,都是先前你未曾认识我之前做下的,斤斤计较出来,又有什么用?你如今已经悔改,我只求日后都能平平安安,不再生出这样的事来,就安心了。” 原来莲生将韦小少爷说服了之后,回来静坐,思来想去,才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自己原先见了红楼的书,知道这冯渊是个绝对的情种,见了英莲之后,便把先前那些胡作非为的都斩断了,却偏偏又惨遭横死,她先入为主的怜惜他为“情”而死,又不喜薛蟠其人,所以才当机立断选择嫁给他。如今细细想来……她毕竟是个现代人,在现代之时,对同性恋这种事物,也算是见怪不怪,保持中立态度。但是若是谈婚论嫁,却是万万不能近这种人的身的,否则苦了的只有自己。又有多少同性恋掩饰自己的行为,骗那些好好的女子结婚,婚后却瞒着妻子,仍旧出去鬼混……当妻子的被蒙在鼓里,该多么可恨? 而冯渊他先前大张旗鼓的好着男风,从不遮掩,待遇上英莲之后却又立刻将前尘都断了,他的性子如此,是个干脆的主,就如同先前贾雨村所说的那种“纵使将其放在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也在千万人之上;而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的人,要走就走极端,绝无中立,所以一旦决定了的,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了,是以当初莲生痛痛快快的嫁给了他。但是莲生是现代人,又刚经历了韦小少爷这件事,所以不得不反复思量,暗暗地仍旧有些担心……她是打定主意要同冯渊好好过日子的,所以不得不旁敲侧击警戒他一番。 冯渊听了这个,急忙说道:“夫人,你莫非是疑心我?”他疾步走到莲生跟前,急急地看着她,莲生叹了一声,回身作势欲走,不料冯渊一把将她拉住,顺手一挥袍子,双膝跪地,蓦地便跪倒在了莲生的跟前,叫道:“夫人!” 第十九章 冯渊跟雨村说过了话,喜气洋洋出了衙门,却见自家的小厮过了两个,见了他出来,便上来说道:“爷您可出来了,快点回府看看吧,出事了!”冯渊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急忙问道:“出了何事?”那小厮说道:“先前跟少爷来往的那位韦家少爷闹上门去了,找不见少爷,便又嚷着要见少奶奶,鲁管家本想让小的来给少爷送信,不料刚出门少奶奶的丫头传信过来,说不许打扰少爷跟知府大人的会面,只静静地等着……小的心急火燎,好不容易等了少爷回来,也不知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冯渊一听之下,魂飞魄散,急急翻身上了马,打马喝道:“驾!”匆匆地就往家里赶去。谁知道回了府内,见一切平静如昔,并不像是个有人闹过的样子,冯渊惊奇,却见鲁管家上来迎接,说道:“少爷可回来了!”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赞莲生:“那小少爷闹得不像话,我们本是拦不住了的,多亏少奶奶出面,三两句话,把那小少爷说的哑口无言,也不敢造次,坐了一会儿,也自回家去了。” 冯渊才不理会韦如岚,只问:“少奶奶如何?可惊到了么?恼了么?”鲁管家见他着急,笑说道:“少奶奶面上并不见气恼之色,小的也不敢猜测,少爷何不进去看看?” 冯渊便直入内堂而来,丫头黄玉跟银卓等在外面,见他来到,银卓抿嘴一笑,低下头去,冯渊推门进去,只见莲生静静地靠在桌边上,翻着一本书。只是,她越是这么沉着冷静,他就越是心急不安。 如今听莲生说出这番话来,细细听来,全是体贴关怀之意,然而在此之外,却又有些怀疑他会再出去胡混的心意,冯渊心惊,一刹那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其他,只蓦地撩衣跪了下去,叫道:“夫人!” 莲生见状一惊,急忙转过身,弯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点起来,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夫人,”冯渊并不起身,仍旧跪在地上,抬头望着莲生,说道,“夫人若是怀疑我的话,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先前我懵懂无知,整日里跟些闲人胡混,一日没一日的过着,实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遇到夫人,早知如此,我也不会……我活了半世才遇到一个可心如意的人,顺顺利利的娶了你进门,疼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撇下夫人,另去做那些勾当?”他说的悔恨,眼中隐隐带了泪光,顿了顿,索性又说:“如今既然娶了夫人,便把那埋在我心底的实情也跟夫人说了吧……我先前之所以如此风流无状,并非天性如此,只是故意妄为。” 莲生心底暗惊,疑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难道有什么苦衷么?” 冯渊仍旧跪在地上,低头说道:“夫人细听,却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有个道士路过此地,见了我,便说道,此子生相风流不凡,是天上神官投胎来世上历练的,所以不能动真情,不能跟女子结为夫妇免得惹下了姻缘孽障,乃注定了是个一世孤鸾的命格了。除非要他一辈子不近女色,也就罢了,但凡近了女色,为人动了情,便要出人命,不是应在自己身上,就是连累他人,必定闹得家破人亡才罢休。” 莲生闻言一惊,说道:“竟然有这样咒人的道士?”忽然想到英莲的出身,当初也是甄士隐抱着她在外,却遇到一个疯和尚,说什么英莲若是出了家,则平安无事,若是不肯,则注定了连累家室,自己也落不到好的去处,所以这冯渊所说,倒并非空穴来风,不由地暗地沉吟。 “难怪娘子不信,”冯渊流泪说道,“就连爹娘先前是不信的,当初爹娘在的时候,我还小,他们为记挂那道士的乱话,便早早地给我订下了一门亲事,以破那道士预言。不料那日我上门送礼去,不合跟那人家小姐见了一面,还未怎样……回来之后,就听说那小姐得了急病,不过几日就亡故了!我不知为何,……后来听爹娘瞒着我私下里说起这回事来,才蓦地明白,胆战心惊……自此父爹娘不死心,还打量着给我说亲,不料刚说妥了一门,却忽然之间父亲好端端的病了,从此缠绵病榻,家业落败,亲事也耽搁了,不出一年,父亲也亡故了,母亲哀伤不已,也随之而去,好端端的家,便落得如此。自此之后,我心灰意懒,便绝了意,也不再想什么娶亲纳妾,而且添了一宗毛病,见了女子就觉得厌恶,看不见便觉得干净,那时候也还不懂什么事,只跟男人厮混胡作,……原本以为一世如此,也就罢了!没想到,那日见了娘子,我心中便有个难以按捺的主意,打定了主意要娶你,……怎么也是要娶了你的,就算是死也是要的!我心底想:若是娶不成了你,就死了也罢了!强似先前……没想到安安稳稳地娶了夫人过门,夫人又是这样的人品风貌,——我厮混半世,好不容易修了正果,满心欢喜惶恐,敬爱夫人还来不及,只想守着夫人好生过日子,怎么还肯回头胡为?” 莲生听了这一番话,怔怔地如坠梦中,过了片刻,冯渊又历历说道:“夫人,你若不信,只管去问鲁管家,并几个年老的家人,当初那道士路过,他们都是知道的……你若还不信,就去问左右年长的邻居……” 莲生的心怦怦乱跳,望着冯渊,一时无语,却不是因为不信,而只是因为有些震惊,这冯渊果真同英莲是天生的一对,倘若此刻来的不是她而是英莲,冯渊果真是性命不保的,岂不正应了那道士所言。 话说开了,她欢喜他是真心回改,绝了后患。心头顿时又松了一口气,看着冯渊,忍不住又怜又爱,闻言便说道:“你要我相信,就先起身。” 冯渊抬头看着他,莲生见他眼角兀自带泪,便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说道:“你还不起身,莫非要我陪你跪下不成?” 冯渊闻言,才顺着她的手势缓缓地站起来,问道:“夫人你信我了?” 莲生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话,由不得我不信,我如今想起些以前的事,也记得,曾有个道士跟我爹爹说过,要化了我出家去,我爹爹不信,结果果真一把火烧了家业,我又被拐子拐走……也是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今想来,你同我,岂不是都一样的运命?” 冯渊闻言,伸手紧紧地握着莲生的手,眼中泪光闪烁,说道:“夫人……” 莲生望着他,笑道:“话说开了,也就放心……只不过你以后切记,不要动辄就行此大礼,”说着嫣然一笑,说道:“今日那韦小少爷来,还说我是用了什么手段,迷了你的心……又说我厉害,难道我真的那么厉害?竟令得你跪了地……若那些人知道,还指不定更说我些什么呢。”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有点忧心……虽然对冯渊已经是百分百的放了心,但是先前他惹下的那些孽账,还不知道有几多,一个韦如岚上门来,其他的呢? 冯渊却没有想到莲生还会顾虑这么多,听她如此说,便半拢着她的身子,说道:“他们爱胡说,就让他们说去……多半是嫉妒我有了娘子,不再同他们胡作非为,所以他们才不忿眼红的吧,我只要夫人别放在心上,好好地,我就放心了,韦如岚那边,我自会找时间同他说清楚,不过我听说他是自己去的,想必是得了夫人教诲,不会再胡闹的了。” 莲生看看他,点点头,说道:“虽然如此,有机会还是要同他说一番,他是男子,虽然还小,但要紧的是安家立业,就如你现在这般,能将前尘改了的,尽数改了最好,也让他的爹娘放心。” 冯渊笑道:“夫人好一番菩萨心肠,我自会照做,不敢违抗。” 莲生才又一笑,说道:“好了……如今你该说说,知府大人唤你去,到底是有什么事?”冯渊便说道:“说起这个,果然如夫人所说,是关于夫人家的事……原来夫人的亲身父亲,已经出了家,唯有母亲还寄居在封家,前年知府大人去当地上任,也许了岳母说要替她寻找女儿的,所以知府大人见今日你我成亲,便打量着要给岳母大人送信去……”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怎么说?”莲生点了点头,问道。冯渊护着她,送她到那椅子边上坐了,自己却仍站在她的身边,低着头看她,说道:“我想夫人你先前吃了许多苦,今日虽有了我,到底没个娘家的亲戚照应……,若是有岳母大人相伴,却是更好,所以知府大人所说也正中我意,我索性就跟知府大人说了,信我们照送不误,但要多派两个人,带些银两去,最好的是将岳母大人接来府上住,免得她住在封家,也有诸多不便,倘若接了她来,也免除她思念你的苦楚。” 这一番话细细说罢,听的莲生连连点头不已。 第二十章 虽然说那甄家娘子并非是莲生的母亲,但是难得的是冯渊这片心思,肯为了她着想。两个人将话都说透,心结去了,惺惺相惜之情更胜从前。当夜冯渊拥着莲生求欢,怎奈莲生的身体尚小,初经人事,又经过两夜的折腾,终究不抵他的狂浪,勉强应承了一回,便告求饶,冯渊也知不能劳累了她,便压下未餍足的心,只紧紧拥着她,两人鸳鸯交颈,双双睡了。 第二日早晨,冯渊指挥小厮将礼物回送各家亲戚,又有几个紧要的,少不得自己走了一趟。将近正午的时候安排妥当,却见有个陌生的小厮上了门来,管家命传进来,这人说道:“我们爷请冯爷也金福楼赴宴。”冯渊问道:“你是哪里的?”小厮说道:“回爷,是薛府的。我们爷让冯爷务必去,说是蒋玉菡蒋爷也在,大家等着冯爷,一块喝酒。” 冯渊皱眉,心想:“原来是薛蟠,让我去做什么?恐怕没什么好意……然而玉菡也在,难不成就撂了他?只是……那呆霸王实在面目可憎。”想到薛蟠对着自己时候那副样子,到底厌烦,假意说道:“我今日事务繁忙,还是不去了,辜负了你家主人。”说完之后,便又做忙碌之状,吩咐院内仆人做事,那小厮见状也无法,只好退了出去。 冯渊忙完了外事,便又让管家将昔日的账簿田产之类取出来,要一一检查翻看,正在忙碌,却传门口又来一个人,还是先前薛府薛蟠的随从。冯渊略有些不耐烦,焦躁说道:“一趟趟的做什么?真的缠着我了不成?”一怒之下,本欲不见,想了想,终究踱步出去,门外那薛蟠的小厮见了,立刻上前行礼,说道:“给冯爷请安。”冯渊斜睨着他,说道:“怎么?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我今日事务忙,没有空去喝酒。”这个小厮比先前那个聪明的多,当下笑微微,伶牙俐齿说道:“我们爷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冯爷新婚燕尔,自然要放松乐上一乐,哪里就这样忙起来了……蒋爷也是这个说法,他们两个等在楼上,只待冯爷过去呢,冯爷若是不去,恐怕酒也喝不成的……先前那个回去禀告,我们爷见他没请了冯爷过去,只当他办事不力,发脾气将他打了一顿,又派了小的来,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请冯爷过去。倘若不成,打得越发厉害,求冯爷怜惜小的,赏脸去一趟吧?” 冯渊听了这个,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只不过我的确是忙,既然玉菡在那,就让他们喝着便是了,难道缺了我就不成?你说什么也是没用的,快回去吧。”说着便要转身仍旧回去。 小厮见状,急忙高声说道:“冯爷!请冯爷留步。小的还有一句话说。” 冯渊站住脚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小厮低眉顺眼,说道:“好教冯爷得知,我们家少爷的性子,冯爷也是知道的,……他一心想做的事,没什么做不成……就算小的回去,吃一顿打,也还会另有人派来的……就算不另派人来,我家少爷发作了,少不得还要亲自上门来。其实小的一路跟随也耳闻,本来我们少爷是打算亲自来的……是蒋爷从旁劝着,才勉强选在了金福楼,只命小的们来请……冯爷不如去这一趟,不看在我们少爷的面上,也看在蒋爷的面子上……” 冯渊听他口口声声说道蒋玉菡,心想:“原来如此,这呆霸王果然是想找上门来的,应该是玉菡从旁拦住了……也好歹被他拦住,不然来到家中,岂不又是一番罗唣,若是惊动了夫人,恐怕也是不美的。”他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还要跟莲生说上一说,便说道:“你暂且等候。”小厮见他松动,便答应一声,躬身等着。 冯渊起身进了内里,将事情对莲生讲了一遍。莲生听了他说,也奇怪说道:“怎么他还没有上京么?”按理说这个时候薛家早就全家上京途中了,难道是因为她,所以这红楼……产生了什么变故?一刹那不由地心中微跳。 冯渊说道:“这般说来,是没有了,只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如何,夫人说我是见,还是不见?”莲生想了想,说:“若他一个,自然是不能去,不过,不是说蒋玉菡也在那里么?你若是想去,就去好了,若是不去,他那个性子,也许真的会寻上门来。”冯渊说道:“夫人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人虽然不怀好意,横竖他现在对我以礼相待,我今日去,索性将事情同他挑明,他死了那颗心,从此我们就安乐了。”莲生未免叮嘱,说道:“你这番务必要小心谨慎,见机行事,这人不是好惹的。”冯渊一笑,说道:“夫人放心,为夫也不是一点手段都没有的。”莲生听了这话,一怔之下,未免想得歪了,轻轻“哼”了一声,脸微红低下头去,冯渊见状心头一动,将她的下巴微微挑起,说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莲生别过头去,说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去?”冯渊将她抱了一抱,说道:“我如今有了夫人,心也放宽了,只觉得满目亮堂,夫人放心,我将那呆霸王说定了,便立刻回来,相陪夫人。”他温声软语,低低地在莲生耳畔说话。莲生听出他细细言语之中另含意思,已经是满面红晕,轻轻地推他一把,说道:“谁要你陪……嗳,你快点去吧,小心让人等的急了,又派人来。” 冯渊这才放开莲生,到底难舍,低头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说道:“我最听夫人的话,这就去了。”说着,深深看了莲生一眼,后退一步,才转过身出门去了。 莲生留在房中,神思怔怔的,心头一时感慨,这冯渊对自己,当真是爱慕有加,一片真情表露无遗。倘若日后一直平淡如此,恩爱一世,倒也不负此生,只不过……她缓缓地走到窗边,微微地打开窗户看向外面,冯渊高挑修长的身影,沿着走廊正匆匆地向外而去,风吹起他的衣摆,飘飘的有一种倜傥风流韵味,莲生呆呆地凝眸看着,伸手按了按胸口,忽然觉得有点心慌,一时之间想要张口将冯渊唤住,一犹豫之间,冯渊的身影便拐了过去。 且说冯渊出了冯府,叫了小厮跟着,一路打马向着金福楼而去,不多时候人已经到了,翻身下马,自有小二将马牵了去照料,冯渊撩衣进门,掌柜的一眼看到,笑容满面说道:“冯少爷您可来了,薛公子跟蒋公子都在楼上等您好久了。” 冯渊点了点头,迈步向着楼上急急而去,就在冯渊上楼之后,有几个人影,也探头探脑地自身后门口走了进来。 冯渊上了楼,在楼头上略微一站,早被那个望眼欲穿的人一眼看到,立刻招手叫道:“冯兄弟,这边来!”冯渊闻声转头看过去,果然见里面的雅间,有人探头正向着这边招手,正是那薛蟠无疑。冯渊心头略一冷笑,迈步走了过去。 薛蟠见冯渊来,仿佛得了从天而降的宝贝,欢喜无限,早站起身来迎接,见冯渊进来,伸手便去握他的手,说道:“好兄弟,你可来了,让为兄好等。”冯渊将手嗖地抽出,说道;“薛大爷做什么要请我呢?”一边看向桌子里面正站起的蒋玉菡。 两人视线相对,蒋玉菡苦苦一笑,薛蟠握了个空,笑容略微一怔,眼睛看着冯渊冰雪冷清的脸,却又不禁心头一动,急忙说道:“为兄闲来无事,就想找几个好朋友喝喝酒谈天,冯兄弟你新婚无事,索性跟我们出来乐上一乐。”说话间,彼此落了座,冯渊只靠着蒋玉菡坐。薛蟠不以为意,便将凳子向着冯渊那边挪了挪,两只眼睛盯着冯渊,看个不停。冯渊只不看他,对蒋玉菡说道:“昨日唱得可好?”蒋玉菡说道:“并无其他的事。”冯渊点头说道:“若是无事,怎不去我府上玩耍?”蒋玉菡说道:“最近稍有些忙碌……”说着看向薛蟠,悄无声息地给冯渊使了个眼神。 冯渊会意,便转过头,望着薛蟠说道:“薛大爷既然说吃酒,怎么却不动呢?”薛蟠见美人开口,便也笑道:“是是是,我只顾看……却是忘了……”身后小厮便要动手,薛蟠将他们挥退,索性自己来,替冯渊满斟了一杯,说道:“好兄弟,满饮此杯。”冯渊低头看着杯中酒,双眉一皱,而后看向薛蟠,说道:“薛大爷盛情美意,我心领了,我有几句话,想同薛大爷说。”薛蟠是无有不听的,立刻说道:“好兄弟,是什么?”眼睛觑着冯渊放在腿上的手,那等白皙纤长,忍不住意动,便要握过去。不料自己的手还未曾碰到冯渊的,冯渊眼疾手快,顿时将他的手腕握住,手上用力一捏,薛蟠“唉”地叫了一声,皱起眉来说道:“好兄弟,这是做什么,弄得我好疼。”蒋玉菡在一边看着,也不言语。冯渊望着薛蟠,冷笑说道:“我只想问薛大爷几句话,薛大爷你无缘无故动手做什么?” 第二十一章 薛蟠哀叫了几句,只觉得冯渊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手腕,仿佛铁钳一般,他又碍于面子,不敢太过高声,只暗暗叫苦,愁眉苦脸看着冯渊,说道:“好兄弟,我有心同你交好,你怎可对我如此粗鲁?快快放开,大家快活吃酒才好。” 冯渊“哼”了一声,望着薛蟠,正色说道:“你休得左一句‘好兄弟’右一句‘好兄弟’,谁是你的好兄弟了?我们不过认识不多久,你这般无事献殷,非奸即盗!”说着,将薛蟠的手轻轻一提,一双桃花眼盯着他,又继续说道,“不错,我先前做了许许多多荒唐事情,让你有了那种心思,不足为奇,只不过我现如今已经娶了夫人,有了家室,发誓不再沾染前尘之事,你若是仍旧对我有那种不轨之心,却是不该!” 薛蟠望着他冷若冰霜的神色,手腕上仍旧剧痛,心底对冯渊又怕又恨又爱,只好说道:“好……冯兄弟,我错了不成么?你先放开我,大家慢慢地说,有话好好说……不必动手。”旁边蒋玉菡见了,正是时候,才赶忙起身打圆场,手轻轻地在两人手上一搭,温声说道:“冯哥哥真是个急脾气,怎么忽然就恼了?要知道薛大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有名的仗义,先前不明白哥哥的心,有所误会也就罢了,现如今知道了,怎么会为难哥哥?话说开了便好,……哥哥还是先将薛大哥放开,大家喝着酒慢慢说话,相交一场,三杯酒过去,仍旧是好兄弟。”冯渊看向薛蟠,薛蟠也说道:“琪官说的很对,大家仍旧是好兄弟。”又半带期望望着冯渊。 冯渊这才轻轻将手放开,薛蟠伸手抚摸着手腕,心想这个美人实在棘手!他先前黏着冯渊不放,一来是因为爱慕他的人品,二来却也的确含着那份痴想……只不过这些纨绔子弟,玩弄小官戏子……虽然是平常的,但是对待良家的男子,却是有所顾忌的……除非是两厢情愿,要论起强迫来的,算是极少。又因为冯渊成了亲,所以薛蟠本是不敢造次,只想着多看一眼是一眼罢了……只因为冯渊先前的名头不大好,所以才惹得薛蟠总是垂涎记挂着。没想到冯渊竟肯戳破那层窗户纸,跟他坦坦白白挑明了说。 薛蟠听了冯渊这番话,又吃了小亏,心底不由地凉凉的,知道美人是无法得手,幸亏蒋玉菡从旁劝说:“冯哥哥你太过性急了,万一伤到薛大哥又怎么说?你们两个都是玉菡的朋友,伤了谁也不好,让玉菡怎么做人?”冯渊见状,叹一声,面上微微露出惭愧之色,说道:“玉菡,是我一时太暴躁了,抱歉……”蒋玉菡又看薛蟠,问说:“薛大哥没事吗?”薛蟠虽然仍在心疼,听蒋玉菡这么问,只好摇头:“小事,小事。”蒋玉菡便叹了一声,说道:“薛大哥你也是的……竟这么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的,冯哥哥虽然不错,难道玉菡就差了?若薛大哥心底嫌弃玉菡,玉菡以后就少不得要自觉离去了……”他小旦出身,要做那种幽怨缠绵之状,何等娴熟,薛蟠看着,顿时看的魂飞天外,急忙伸手握了蒋玉菡的手,轻轻抚摸,安抚说道:“琪官你说哪里话?我怎么会嫌你?爱你还来不及。” 冯渊在一边看得微微冷笑,便抬手吃酒。薛蟠望着蒋玉菡,十分难舍,蒋玉菡又说:“既然如此,那薛大哥就别给玉菡为难,日后……不许再记挂冯家哥哥。”薛蟠回头看了冯渊一眼,只见一张冰雪冷清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便咳嗽一声,回过头来,望着蒋玉菡人比花娇的面容,略带温柔娇媚神色,心想:“还是个温柔点的好,冯渊那般的性情,我若降服不了,反而吃亏。”于是说道:“我对琪官你的话,是无有不听的。” 蒋玉菡这才一笑,说道:“这件事是冯哥哥急躁了,我要替他赔一杯酒。”冯渊见状,急忙放下酒杯,说道:“且慢。”便看向薛蟠。 薛蟠被他那一双煞煞的桃花眼看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知他又要如何。冯渊却望着他,微微地透出笑容来,薛蟠又看的一呆,冯渊起身,亲自拿了酒壶,给三人重新将酒添满了,才举起自己那杯,冲着薛蟠,说道:“薛大哥,先前小弟一时唐突,惊到了薛大哥,是小弟的不是,小弟自罚三杯,向薛大哥赔罪。” 薛蟠只以为他的性子孤直又冷,万没想到这人变脸变得这么快,前一刻如冰山一般,后一刻就春风拂面,一时不知所措。冯渊冲他一笑,抬手一扬脖,自觉将那杯酒喝光了,倒出空杯给他看,薛蟠望着他一举一动,风流妩媚,忍不住喉头一动,又咽口水,冯渊却笑说:“只盼这番话说开了,薛大哥不计前嫌,就如玉菡所说,大家还是好兄弟,不伤和气才好。” 薛蟠望着他谈吐风雅,又干脆又爽利,已然呆了,蒋玉菡凑过来,轻声说道:“薛大哥,冯哥哥向你赔罪呢。” 薛蟠才反应过来,一时心热,蓦地也自凳子上跳起来,说道:“哪里使得……这个,我本来也有过错,不能全赖冯兄弟。”冯渊同蒋玉菡交换一个眼神,知道呆霸王已经被降服,冯渊便重又作态,摇头笑说:“真如玉菡所说,这其中是有误会的,我先前听玉菡说,薛大哥是个有名的讲义气的好兄弟,只因未曾见面还不肯相信,如今澄清了误会,才见薛大哥竟是这样痛快干脆的人,且又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小弟实在惭愧,只得自罚,望大哥见谅。” 薛蟠听他言辞婉转,句句捧着自己,有美人如此赞美,先前的不快早就飞到了爪哇国去,急忙也抓起酒杯,说道:“哪里哪里,我陪兄弟一杯。” 冯渊哈哈大笑,将接下来的两杯全都干脆饮了。薛蟠陪了一杯。 蒋玉菡才说道:“这样岂不是很好,大家喝喝酒,其乐融融。将前事都揭过不提。”薛蟠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冯渊也知道薛呆子是惹不起的,所以跟蒋玉菡两个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唱作俱佳。又同蒋玉菡尽力伺候哄骗下他,薛蟠酒醉情迷,拥着蒋玉菡呵呵长笑,大家先前都是同道中人,只要薛蟠不对冯渊念念记挂,自然不乏话题说,如此一来,更觉得情投意合,虽然美人不能上手,以朋友交,这一番也觉得心底欢畅。 正喝的酣畅,忽然外面有人说道:“冯公子府上,有人来传信。” 冯渊一怔,急忙说道:“薛大哥,玉菡,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两人皆都点头。 冯渊出外,见是府内的一个小厮,便问道:“家中可出了事?”那小厮见了冯渊,赶紧说道:“少爷别急,并没有其他事情,只是少奶奶让小的来传信……”说着,上前一步,低低的说了几句,冯渊听得连连点头,面露微笑,说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跟少奶奶说,就说事情已经办妥了,让她别牵挂着,我片刻就回去。” 小厮便下楼出门,回去回报莲生。 冯渊重新进了雅间,薛蟠问道:“好兄弟,发生何事?”冯渊说道:“无事,只不过内子记挂,知道我今日来会好友,便叮嘱我不可喝醉,又说薛大哥一片盛情,很应该改日回请薛大哥。” 薛蟠大喜,说道:“好兄弟,你的夫人真是个好的,又懂事,又貌美,天上地下少有,怪不得你为了她……咳咳,我又说错了,自己掌嘴。” 冯渊却笑眯眯的,全然不恼,也诚恳说道:“我遇上她,也算是三生有幸,蒋大哥不必如此……小弟也祝愿蒋大哥将来觅得如意佳人。” 薛蟠心底一动,哈哈大笑,说道:“承蒙兄弟吉言。”本要说“可惜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个冯夫人”,到底忌惮,喉咙里咕噜咕噜,终于将那句不像话的吞下去。 三个人团团坐着,喝了一会酒,正也差不多,准备结账离开,冯渊不等薛蟠招呼,自己说道:“这一番就让小弟来请。”薛蟠有名的大手大脚,哪里肯?正在推让。忽然听到隔壁有人慢慢走进,一边说道:“说来奇怪,这千年的孤鸾也改了性,居然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一句话让冯渊,薛蟠,蒋玉菡三人略略怔住,另一人又说:“可不是?昨日我同一伙兄弟,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撺掇的那韦小官人去那冯府大闹,本要坐看一场好戏的,却不料那冯渊新娶的娘子着实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韦小官人说的败了意,旧日相好也不见了,自己就那么意兴阑珊回府去,我们特去问了端详,韦小官人如今指天誓日的,说日后再不见冯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冯渊一听这个,登时动了怒,他起初还不知韦如岚怎么会跑到自己家中去闹,现在才知道背后有人撺掇着,不怀好意。冯渊挺身便要出外,蒋玉菡眼疾手快,急忙将他拉住。 第二十二章 蒋玉菡一把拉住冯渊,外头那些人似乎进了雅间,落了座,听周围无声,不知是哪个找死的蒙了眼,便又放肆说道:“我看此事蹊跷的很,一个区区妇道人家,哪里有这等手段?先是把那个有名的断袖哄得回心转意,后又轻而易举打发了韦小官人,莫非……”几个人流里流气,污言秽语连成一片,说的全不是好话。 冯渊恨得眼冒金星,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说道:“玉菡,你放手!”蒋玉菡拉着不放,只说:“哥哥别一时冲动。”谁知,拉住了这个,没管得了那个,却听得薛蟠怒道:“他娘的,是谁在哪里乱嚼舌头,找死了不成!”说着,将帘子一掀,便冲了出去。 蒋玉菡跟冯渊一见,皆都呆了,那边雅间中的人还在不知死活,继续说道:“看韦小官人那番吃瘪,仿佛真是个极厉害的主儿,且又生的好……也不知是哪冒出来的,这等手段这样的人才,真想见识见识……”正是那调戏不正道的腔调。 正在说的火热,忽然之间门帘被用力一掀,有人闯了进来,骂道:“哪个贼贱人在讲我冯兄弟的是非?找死!”雅间的人都愣住,薛蟠气冲冲进去,也不管怎么,先伸手抓住旁边一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一拳打了过去,嘴里骂道:“我冯兄弟的夫人,也是你们敢说的?纯粹活的不耐烦!” 那人被打的吱呀乱叫,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试图将薛蟠拦住,薛蟠拳打脚踢,仿佛疯虎一般,却架不住众人如群狼,薛蟠被架住,未免吃了点委屈,又恼又火,未免惹得那呆性发作,立刻吼道:“小的们在哪里,还不给我滚进来!”门外薛蟠的小厮仆人们见薛蟠气呼呼出来,已经在暗暗警觉,如今听主人召唤,立刻逞起精神,个个冲了进去,刹那之间,仿佛起了一场大混战。 冯渊跟蒋玉菡两个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事情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蒋玉菡说道:“不好了,哥哥快去劝架。”冯渊也急匆匆出了雅间,出外说道:“薛大哥,请稍安勿躁!”薛蟠已经气红了眼睛,哪里还能听到这个?薛蟠那些仆人,素常里跟着他也是不干好事的,如此混战场面更是家常便饭,只要薛蟠不开口,他们乐得乱哄哄的闹事。 冯渊避开拳脚,试图到薛蟠身边劝住他,不料一个地痞发觉他进来,以为冯渊是助拳而来,当下也挥起一拳打了过来,冯渊眼中只看着薛蟠,顾着向前走,一时闪避不及,竟然被一拳打中了脸上,顿时那白皙干净的脸青了一块,冯渊低低呼了一声,伸手掩面,不料这一幕却正被薛蟠看到,刹那之间更如火上浇油。 冯渊跟莲生两个,都是薛蟠心爱的,虽然今日熄了心头那团火热,但他爱冯渊为人,自己更是不舍的动粗一下的,先前因为这帮闲人乱嚼莲生的不是,才惹出这场架来,如今见冯渊吃亏,薛蟠怎肯轻易罢休,大喝一声:“囚攮的们!敢动我冯兄弟!今日薛大爷跟你不死不休!”分开众人冲了上去,将那人一脚踢中腰间,薛蟠这一脚用力甚大,顿时将那人踢出了雅间,向外直奔出去,薛蟠兀自不肯罢休,冲出去便要教训那人,冯渊捂着脸,急忙叫道:“薛大哥,薛大哥,不要同他计较了!”薛蟠怎么肯听,定要出这口恶气,直直地冲过去。 那人正站起身来,薛蟠手一挥,劈里啪啦,向着那人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那人眼冒金星,后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薛蟠兀自怒气不休,骂道:“叫你们乱嚼舌头!”一脚又踢过去,那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退了几步,没提防身后就是楼梯,一脚踏空,顿时之间整个人向后仰过去,扑棱棱地一阵乱响,夹杂着惨叫,那人从楼梯口一直滚到了楼下,顿时将楼下的众人也都惊动了。 这时侯冯渊才赶到薛蟠身边,将他拉住,叫道:“薛大哥!” 薛蟠见问,这才收手转过头来,看向冯渊,见他腮上一块青肿高高鼓起,心痛不已,说道:“好兄弟,你疼不疼?”冯渊哭笑不得,说道:“薛大哥,你快快让那些人住手。”薛蟠说道:“兄弟勿惊,今日我务必要替你讨这口气。”冯渊说道:“薛大哥,再打下去,恐怕会惹得官差赶来,不好收拾。”薛蟠说道:“来也不必怕他们,又怎地,难道能把我捉拿起来不成?”这时侯蒋玉菡也过来,见冯渊伤了,不由也恨恨地,骂道:“真是一帮不长眼的,活该死,竟伤到了冯哥哥。”冯渊说道:“玉菡你还说,你快也劝劝薛大哥。”蒋玉菡这才说道:“薛大哥,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该收手了,不然闹下去,给老夫人知道恐怕不像话。”蒋玉菡跟他相处甚久,知道薛蟠直愣愣的个性,不怕天不怕地,唯独是怕自己娘母子的,于是说道:“好了,都停手吧,让这帮人滚的远远的!” 薛蟠手下的恶奴这才停下,那帮闲人被打伤,有的躺在地上呻吟,有的还能动,挣扎起身,便要逃走,薛蟠不依,喝道:“站住,过来给我冯兄弟赔礼道歉!”那帮闲人没法,便忍着气忍着痛,过来给冯渊行礼道歉——此刻已经恨上冯渊。 冯渊情知不能拦,便由得他们去,这些人道歉完毕,才互相搀扶着,下楼而去,到了楼下,见那先前摔落楼下的人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向前一探,还有些鼻息,这些人见薛蟠在楼上虎视眈眈,不敢久留,便急急忙忙找人来抬着,离开酒楼。 经过这番闹,三人也没有了再喝酒的心思,冯渊匆匆地便跟两人散了,回转家去。家中莲生正望眼欲穿,只觉得心慌不已,见冯渊好端端回来,一时之间欢喜无限,然而又见他脸色有异,脸颊上带伤,又吓了一跳,急急忙忙问道:“发生何事?”冯渊先安抚她勿惊,才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讲了一遍。莲生听了,一刹那心惊肉跳,望着冯渊,抚心说道:“我想来想去,却没有想到这宗……”冯渊说道:“幸亏没事,夫人不须担心,只是虚惊一场而已。”莲生双眉微蹙,总觉得不安,想来想去,说道:“幸喜有惊无险,倒要念声神佛保佑的,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心头又有些发虚,毕竟她是知道冯渊先前命数的,纯粹是因为她才捡了条命回来,本来以为就此可以避开薛蟠,没想到转来转去仍旧还是遇上了……这颗心她算是放不下了。 冯渊却不以为意,只以为事情了了,且薛蟠也已经安稳下,却是去掉了一大心事。不知道莲生心底暗暗怀着隐忧。莲生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谨慎想着:“倘若这次过去了没事,必须想个法子,那薛呆子若是不上京去,大不了劝着冯渊,离开应天府,再者这应天府内他旧日的纠葛太多,索性一起了断……省得总是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没想到,莲生就算是想到了后路,却万万料不到,当晚上就出了事。 是夜冯渊跟莲生刚刚歇下,就听到外面吵嚷声响起,莲生是个心中有事的人,当即起身,说道:“这是什么声响?”冯渊急忙披衣起来,说道:“夫人无须惊慌,我出去看看发生何事。”说着,便打开门出去,正开了门,见到鲁管家慌慌张张地来说道:“少爷,大事不好了,衙门派人来,说是少爷打死了人,要拿少爷去见官呢。” “什么?”冯渊大惊,一头雾水。鲁管家急急说:“衙差们都在外头,暂且被劝住了,一会说不定就冲进来了。” 这时侯莲生也起了身,出外说道:“怎么,发生何事?”冯渊生怕吓到了她,急忙说道:“大概有些误会……”莲生心怦怦乱跳,冯渊说道:“奇怪,衙门中来了人,说我打死了人。” 莲生大惊失色,说道:“什么?”立刻又说,“难道是为了今天的事?可是……打人的明明就是薛蟠。” 冯渊并不惊慌,镇定说道:“无事,大概是有些误会在里头,何况我昨日才见了知府大人,只要去说了实情,应该就没事了。” 莲生想来想去,暂且也没奈何,只好说道:“只能如此了。让鲁管家带着几个小厮跟着探听,若是无事就赶紧回来,若是有什么变故,就派他们回来报信。”冯渊点点头,此刻已经将衣裳尽数穿好,说道:“夫人别怕,我一会就回来了。” 说着,看着莲生微微一笑。夜色之中,看的莲生心头微微酸楚,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夜里冷,你多穿一件衣裳。”说着,转身入内,又拿了一件长衣来,亲自抖开替冯渊穿了,冯渊点点头,将莲生的手一握,说道:“夫人,我出去了。”莲生微微答应,冯渊跟着鲁管家向外而去,莲生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冯渊离开,一阵风吹过来,周身寒彻。 第二十三章 冯渊跟着几个衙差,匆匆地向着府衙而去,衙差们早知道冯渊跟知府大人有些关联,倒也不敢对他如何呼喝无礼。一路赶到了府衙,冯渊进门,抬头一见,公堂上贾雨村高高在上坐着,官服威严,看向下方,在堂下,事先还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 冯渊见状,急忙行了礼,雨村才轻轻一拍惊堂木,说道:“下跪何人?” 冯渊心头一跳,只得回答说道:“草民冯渊。” 雨村说道:“冯渊,你可知道,方才那范老六的父亲递了状子,说你打死了他的儿子范充?”冯渊急忙说道:“回知府大人的话,这件事草民丝毫不知,草民并无打死任何人。”雨村说道:“然而范老六说有人证若干,今日在那金福楼上,都曾亲眼见你打死了范充。”冯渊说道:“知府大人明察,草民冤枉,草民从未做过如此之事,今日在金福楼上的确曾经有一番争执,不过草民是个知法之人,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草民连动手也都未曾……更何况,当时并没有人身死,这个,金福楼之中也是人尽皆知的。”雨村颔首沉吟一会,看向那范老六,说道:“范老六,你可听到冯渊所说了?” 范老六伏在地上,说道:“回大人,草民听到。”雨村点点头,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有人看见冯渊打死人,冯渊却又说自己并没有动过手。这可如何是好?”范老六说道:“大人,跟小儿交好的几个人,都曾看见过冯渊动手,大人若是不信,可传令他们上堂……请大人不要被冯渊此人花言巧语所迷惑,大人要为小老儿主持公道啊。”雨村踌躇说道:“当时情形你又未曾亲眼见过,怎么就相信那些人的话?焉知他们所说的是真的?”范老六说道:“大人,那几个都是跟小儿素来交好的,他们眼见小儿横死,不忍心才挺身而出……小老儿听说大人跟这冯渊颇有些交情,大人可不能因此而徇私枉法啊!” 雨村跟冯渊听了这话,同时在心头一震。先前雨村那么说,乃是隐隐带着为冯渊开脱之意,没想到这范老儿竟然知道雨村跟冯渊之事,并且口没遮拦说了出来,这不是要挟雨村不可提冯渊开脱么?当下雨村皱了皱眉,很是不悦,按捺着说道:“范老六,你莫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本官岂是那样之人?你若再乱说,本官先罚你个不惊之罪。”范老六垂泪,说道:“大人若是想惩治小老儿,自管惩治,只求大人明察秋毫,公事公办。否则只要小老儿一口气在,总是要替小儿申冤的。” 雨村心头对此人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没法,只好说道:“那好,本官就传令那几人上堂来,问个清楚。”又看向冯渊,说道:“冯渊,本官传这帮人上堂,你可愿意?”冯渊说道:“草民问心无愧,也正想跟他们当堂对质。”雨村嘉许点了点头,说道:“传那几人上堂!” 不一片刻,先前跟范充厮混的那些个狐朋狗党便被带了上来,一个个在堂下跪拜完毕,雨村用大力拍了一拍惊堂,见众人皆是身子一抖,才厉声说道:“你们几人,可正是死者范充的好友?”那几个人纷纷点头,回答说道:“回大老爷,正是。”雨村说道:“你们说范充乃是被冯渊打死,撺掇这老儿来告状,这老儿又说不明白,且非亲眼所见,你们如今当着本官的面,便将今日在金福楼发生的事情讲一遍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便果然开始陈述,待他们尘埃落定,雨村又问:“冯渊,你可听到了?他们说的果然是真?”冯渊皱眉,原来这几个人,众口一词,说的是薛蟠,冯渊动手打人,但是紧要时候却将薛蟠撂了开去,只说冯渊动手,将那范充打死。而那范充,便是当时被薛蟠一脚踹下楼,后来被众人抬走的那个。 冯渊先前不知事情究竟如何,还有维护薛蟠跟蒋玉菡的心思。只说自己未曾动手也未曾死人,如今见了真实,这帮子混人又一口咬定是他打死人,冯渊震惊同时,略觉心慌,隐隐地觉得此事不对,恐怕并非误会那么简单,他心头想道:“这件事虽然薛蟠是替我出头,但是……事关人命官司,我若是隐瞒下去,恐怕对我不利,夫人在家中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唉,不如实话实说罢了。知府是个洞察分明之人,孰真孰假,应该明白。”他心底叹了一声,便回答说道:“回老爷的话,他们说的有假。” 雨村急忙问道:“那事实如何?”冯渊便说:“当时动手的确有其人,但不是草民,乃是草民的一个朋友薛蟠,草民当时是在劝架,却一时未曾拦阻及时,那范充虽然落到楼下,但当场没死,又被人带走,草民只当没事。并不曾知道他竟会死了,事实如此,请大人明鉴。” 雨村听了这个,神色陡然一变。双眉一皱想了会,问那些闲人说道:“为何冯渊说的跟你们不同?莫非你们好大胆,敢来蒙骗本官?哼,你们还不对本官从实招来,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究竟是谁动手打死人的?倘若有些隐瞒,本官定要大刑伺候。”雨村一阵恐吓,本想问出这些人的底细来。不料这些闲人竟像是事先约定好了,指天誓日,信誓旦旦,都指认只是冯渊动手打人,半点不提薛蟠,冯渊在旁边听着,毕竟难敌他们众口一词,雨村听完,心头惊疑交加,事情仿佛卡在一个死结之上,雨村十分为难,本想再传当事人薛蟠前来,但是薛府高门大户,如今已经夜深,他自然是知晓厉害的……没奈何,只得宣布先将冯渊押入大牢,择日再审。冯渊此刻才急了,大叫“冤枉”,然而又能如何?雨村也是爱莫能助。 里面有了消息,收了鲁管家好处的衙差即刻出来报信,说道:“了不得,你们家少爷被押了。”鲁管家听了这话,顿时仿佛晴天霹雳,立刻嚷道:“大事不好,赶紧回去告知少奶奶!”冯府的小厮腿快,当下风滚草一样先往家跑去,鲁管家眼前发黑,急急让小厮把马拉来,手忙脚乱地爬上马,快马加鞭地也向家里赶。 第二十四章 管家惊慌失措,一路飞奔回家报信,几番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进了府赶紧入内,唤人通报,不一会,却见莲生衣着整齐出来,坐定之后,才问道:“到底是怎样?慢慢说来。”她双眉微皱,眼中全是肃然之色。 原来自冯渊离开,莲生心头始终不安,心想:若说是误会的话,雨村何等精明的人,怎么会大夜晚如此兴师动众而来。必然有缘故的。 她便穿着好了,坐等消息,又令银卓在外头看着,如有人回来,得知了信便立刻进来通报。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守在外面的银卓匆匆跑进来,说是鲁管家已回,少爷出了事。 事情未发生之前,莲生的心忐忑不安,惶恐非常,似天要塌下来,但是当一切当真就在眼前,那种先前的畏惧惶恐之心反而荡然无存。莲生心知:此刻就算是惊慌失措或者嚎啕大哭都没有用,唯一要做的,就是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找出最好的方法处理解决。 所以她出来见鲁管家之时,脸上一点的畏惧跟担忧之色都无,反而看着淡淡的,仿佛无事一般。鲁管家见莲生如此,先前那张皇错乱的心思也才收敛起来,急忙镇定一会,然后才把事情同莲生说了。 自始至终,莲生都是静静听着,唯有紧要时候才出口问上两句。 此刻已经是深夜,莲生听过鲁管家所讲的,敛眉静静思考,周围的仆人丫头,一概悄无声息,也不敢看过来,只等她反应。过了片刻,莲生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明白,少爷的性子绝非那等会殴人致死的,此中必定有内情。” 管家及众人也都微微点头,鲁管家说道:“小的也是这么认为。” 莲生看看周围,思量再三,才又说:“如今少爷平白无辜遭人冤枉,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按理说我是新嫁过来,不便就立刻主外事,但是非常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少爷我是势必要救,但是或许困难重重,此事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少爷救不出……后果大家也是可想而知。” 厅上的人顿时鸦雀无声。莲生说道:“如今,我只问大家,若是仍旧肯留下的度过难关的,就留下来,事后依旧是冯家的奴仆,若是不愿意留下的,让管家备送银两,送大家平安离开。” 冯府的下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莲生缓缓地环顾众人,片刻之后,果然见有几个人迈步出来,说道:“小人等愿去。”莲生也不拦着,立刻吩咐管家发送银两,送那些人离开。如此一周下来,也只剩了八九人而已。 但是这剩下的八九人,却多是对冯家忠心耿耿的老仆。莲生点头,说道:“很好,所谓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关键时刻,才知道谁是对冯家忠心耿耿的,倘若这次少爷平安回来,自不会亏待大家。” 众下人急忙行礼。莲生这时侯才又说:“既然如此,大家听我吩咐。第一,鲁管家你派个人,悄悄地去找蒋玉菡蒋爷,要他尽快来府内相谈,只说有要事就可。”鲁管家急忙点头,说道:“小的明白。” 莲生说道:“这第二,我要你亲自去知府衙门一趟,现在便去,天明了怕是赶不及,你去了知府衙门,便对知府大人口述,说我请大人念在故人之情,暂且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鲁管家连连点头,说了这两件事,众人该离去办事的都离去了,剩下的便又按照莲生吩咐,该值夜的加强值夜,到门口等人的等人,剩下的几个,便陪着莲生只坐在厅内等候消息。 黄玉泡了壶热茶送上来,莲生心忧冯渊,指挥众人忙碌,到底夜寒,凉气袭人,喝了一杯热茶之后,才觉得舒服很多。 果然不久,那先去有请蒋玉菡的人先一步回来,说是蒋爷随后就到。莲生点头,心中稍觉得安慰:这蒋玉菡肯答应,那便是事成一半了。先前她还有所担心,俗话说“大难临头各自飞”,蒋玉菡是个戏子,最会察言观色不过了,倘若他想抽身,也是理所当然的。 片刻蒋玉菡到门,莲生见他进来才缓缓起身,行了个礼,说道:“家中有事,仓皇间打扰叔叔,请见谅。” 蒋玉菡急忙说道:“嫂子何出此言,到底冯哥哥出了什么事?” 莲生望着他,说道:“叔叔可还记得白日在金福楼之事?” 蒋玉菡一震,说道:“那件事情不是了了么?难道又生波澜?”莲生说道:“叔叔猜的正是,如今那几个闲人纠结死者家属,状告我夫君殴人致死。” 蒋玉菡大惊,脱口说道:“真是胡说,当时我也在场,动手打人的明明是薛大哥,冯哥哥只是劝架来着,怎么竟然如此红口白牙平白诬赖好人?” 莲生说道:“夫君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是这些人既然咬定了夫君,恐怕是有备而来……我心底想,这些人或许是怕薛家势大,奈何不了他们……所以反而都一口咬我夫君,不过既然他们执意如此,等闲也的确无法将他们如何,连知府大人也无法,现在已经将夫君收押在监。” 蒋玉菡失色,说道:“知府大人这等糊涂?”莲生叹道:“并非知府大人糊涂,只不过一来那帮人死咬我夫君不放,二来,知府大人恐怕是要避嫌的。”蒋玉菡是个聪明人,当下明白,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唉……这可如何是好。” 莲生徐徐说道:“此刻最紧要的是冷静,不可慌张,我夜晚相请叔叔,自己抛头露面,就是因为夫君身边心腹之人,便是叔叔,并无他人。”蒋玉菡听她说的恳切,抬头看向莲生,叹口气微微点头,说道:“嫂子可有法子?请尽管说。此事玉菡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请嫂子吩咐就是。”莲生说道:“我听说知府大人天明就要去薛府传薛蟠问话,方才我已经派人去知府衙门,让知府大人暂时不要惊动薛家。只不过,不知还能瞒多久而已。” 蒋玉菡不解,问道:“这是何意?如果传了薛大哥去,他必然会吐露事情的呀。”莲生说道:“薛大爷或许会吐露事情,但是衙差上门,必然会惊动薛家之人,那薛家的人必然会询问薛大爷,叔叔想想,他们可会让薛大爷坦然承认?想必是同那些诬赖夫君的人一样,巴不得有个替罪羊代他顶罪罢了。” 蒋玉菡听到这个,到吸一口冷气,说道:“果然如此,薛大哥是个听话的,倘若母亲出声阻止,恐怕薛大哥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听说薛家妹子是个谨慎仔细的性子,端然不会让薛大哥轻易出头。” 莲生说道:“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请知府大人暂慢一步发签,另外就请叔叔,明天绝早,就找人悄悄传信进去,请薛大爷出来议事。只不过,以叔叔对薛大爷的认为,——叔叔觉得,倘若这件事情说破,薛大爷挺身认罪的可能有几分?” 蒋玉菡闻言,洒然说道:“这个嫂嫂放心,他定是会出头的。他那个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人命官司也不会放在眼里,若是知道冯哥哥替他受罪,绝坐不住。只要不是家里的人掣肘,这事十足会成。” 莲生见蒋玉菡说的这么肯定,心头又是一宽,说道:“那这件事还是要叔叔费心,务必要让那薛大爷替相公开脱罪名。如今知府大人忌惮那帮混人乱咬,所以不敢就放了相公,薛家势大,若是薛大爷出口,恐怕情形会有所不同,起码并非现在这般,让相公就委屈在牢中。……只是不知道,薛大爷真个出头之后,情形会如何。” 莲生这般说着,心底却想到:倘若真的让薛蟠出头顶罪,事情会不会如红楼梦中发生的一样……雨村放人一马,薛蟠就此上京?如此一来,倒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但是也不能担保,其中并无一点变数。 而蒋玉菡听了莲生这话,再站不住,便说道:“这事非同小可,必须要早做处理,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光,不如我现在就去寻薛大哥。” 莲生叹一口气,望着蒋玉菡,说道:“有劳叔叔了。”她心底感动,这行礼过后,抬头只见,眼睛里已经微微见了泪。 蒋玉菡一眼看到,心底也是一动,定定地望了莲生一会,说道:“嫂嫂为哥哥这般劳心,哥哥又是清白无辜的,定然是没事的,嫂嫂且放宽心,夜寒露重,不如先休息片刻,天明我自会回来传消息。” 莲生低眸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叔叔。”蒋玉菡这才告辞,出门去走动了。 莲生送走了蒋玉菡,怎么肯歇?只回到里屋,半躺在斜榻上,手扶着额头想事情。不一会鲁管家也回来了,莲生急忙传他上来回话。 第二十五章 管家上了厅来,莲生重新出来,问道:“怎样?”鲁管家说道:“知府大人已经应承了,且说这件事情有些棘手,让少奶奶且慢忧心,他会尽量想法儿的。”莲生闻言沉吟,只说道:“好,我知道了。”鲁管家便退下去,却不敢就离开,仍旧在檐下等候。 莲生皱眉细细思量,因为这件事情发生在夜间,消息传得并不会那么快,薛家人定然全不知情。所以莲生先让蒋玉菡去疏通薛蟠。 只要薛蟠肯出头,事情未必没有转机。莲生想了片刻,便又唤道:“传管家上来。”外面鲁管家正在出神,不知道自家少爷这一次究竟是凶是吉,呆呆地还没有听到,旁边的小厮急忙推了一把,说道:“里面奶奶唤您老人家呢!”鲁管家急忙整整衣冠,跑了进去。 鲁管家行礼过后,莲生说道:“管家,你是个老成的,这应天府内,你可认识哪个有名的讼师?”鲁管家一怔,而后急忙想了想,说道:“小人虽然不曾跟讼师接触过,不过倒的确是有个厉害的赵讼师,有名的打官司赢多输少。”莲生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觉得,此刻去请他他是否会肯上门?”鲁管家犹豫,说道:“回少奶奶的话,那赵讼师是个有名厉害,接官司之时,要钱狠不说,这脾气也是很大,这样夜晚冒冒然的去寻,恐怕是不肯来的。” 莲生叹了一声,说道:“我也是这样担心,只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做,却是耽误不得……少不得要试一试了。他既然是个肯狠要钱的,恐怕看在丰厚酬金的份上,肯来一趟也未知。管家,就劳烦你走一趟,银两方面,随他开口,只要他肯来就是。” 鲁管家点点头,说道:“小人遵命。”他也不问莲生为什么要请个厉害的讼师,心头模模糊糊想大概是为了替少爷脱罪,但究竟如何做,却是一窍不通,便只管奉命行事就是了。这也是忠厚的奴仆之心,为了主人绝对不肯怠慢,忠心不二只管去做。 莲生先前将一些有异心的奴仆都打发了,也就是为了要用人之时,如果那些懒惰外心之人留下,非但于事无补,夹杂其中看着热闹口没遮拦的,反而会带累其他人不做正经事情。所以莲生一早就将那些闲人辞退了。 鲁管家带了两个小厮,几个人任劳任怨,趁夜出府,向着那赵讼师家宅所在方向马不停蹄奔去。 夜更深,寒气也越重,今夜注定不眠。莲生又喝了一杯茶,披了件披风,在榻上略微歪了一会,便起身走了几步,心底只记挂着冯渊安危。厅堂内灯火通明,里面丫头婆子个个打起精神伺候着,外面小厮仆人也抖擞精神守夜,正在踱步的时候,外面有人说道:“管家回来了!”一声声纷纷传了回来。 说话间,鲁管家已经自大门入了进来,跪地行了礼,说道:“回少奶奶,赵讼师答应来了。” “这是真的?”莲生一喜,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鲁管家说道:“那赵讼师被吵醒,本是不耐烦的,是小人哀告,他问了是谁家有事,听说了是冯府,便不知为何反而痛快答应了。” “是么?”莲生点了点头,又问:“那这讼师如今人呢?” 鲁管家说:“讼师人乘着轿子而来,此刻在半路上,小人怕奶奶等的焦急,就先回来通报,留了小厮陪着讼师。” 莲生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道:“很好。”这才又入了内。 果然不多时候,外面有仆人进来报,说是赵讼师到了。莲生坐入内堂,两个丫鬟将莲子垂下,遮挡了莲生容貌,外面管家请了赵讼师进门。 莲生隔着帘子,看不到外面是何人,听到管家相让,对方已经是落了座,便说道:“来人,夜寒露重,奉茶给赵先生。” 立刻有仆人送茶上来,外面的人寂寞无声。莲生便又说:“外子官非在身,妾斗胆命人相请赵先生前来,碍于内外有别,不敢就同先生相见,还请见谅。” 赵讼师才说道:“这是应该的。夫人夜请我来,莫非这件事情已经是耽误不得了么?” 莲生说道:“先生聪明人,外子无端端吃了这场祸患,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但夫妻同体,一荣共荣,一损俱损,虽然见识浅薄,但总要替我夫君出一点力,素闻先生大名,冒昧相请,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赵讼师轻描淡写,问道:“冯夫人客气,方才在路上,我已经问了大概,据说是有多人当堂指证冯少爷,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说的?连知府大人都无可奈何。” 莲生说道:“正是因为大人无可奈何,所以妾身才相请先生前来。” 赵讼师问道:“难道夫人心头自有计较?” 隔着帘子,莲生微微点头,开口说道:“不错,妾身听仆人回来说。也默默想过,此事颇有疑点,第一,金福楼内争端起的时候,明明是薛府的薛大爷动的手,跟我夫君全无干系,我夫君只是劝架,并无动手过。二来,那人当场并没有立刻就死,是被人抬回家中之后才死去,死因如何,谁也不知,所以这些人一直到了半夜才去报官。且不说我夫君并无动手过,就单看这第二,又怎么能一口咬定是我夫君动手打死的人?” 赵讼师听了这话,半晌无言,莲生停了一会,才问道:“先生意下如何?我听先生是有名的铁笔,在应天府又广有交情,恐怕也知道,冯府前日大婚之时,知府大人也曾到场过,如今我家夫君出了这等事情,那死者的父亲,一口咬定知府大人因此关系而偏袒我夫君,是以大人自惜羽毛爱护名声,才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们如何……不知先生可愿意为妾身替我夫君洗刷冤情?” 莲生说罢了,赵讼师说道:“先前冯家少爷的事迹,我本也听闻些许,他娶亲之事,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我自然也是知晓。今夜之事,若是成亲之前的冯公子相求,我是断然不会来的。” 莲生听他这话说的古怪,便耐了性子,说道:“那不知为何,先生又改变主意了呢?” 赵讼师说道:“只因我也同众人一般心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令冯公子一见钟情,一日之间迫不及待的就想娶了,且听说那新娶的冯夫人十分厉害,连上门寻衅的冯公子昔日相好也都给说的默默无声退了,三言两语之间,便能将人说动至此……天下除了我们这替人做状的,竟还有如此厉害的人,所以敝人才特意前来。” 莲生听这话说的不像样,略微皱眉,说道:“先生深夜来此,难道只是为了这一点好奇之心么?” 隔着帘子,那赵讼师笑道:“自然不是!如今我也已经知道,夫人你果然是冯公子的贤内助,怪道如岚闷声而回。” 莲生微惊,急忙问道:“如岚……莫非先生跟韦小少爷有亲戚相关?” 赵讼师冷笑说道:“正是,韦如岚的母亲,正是我的姐姐。” “啊……”莲生低低一呼。听了这个,心头一凉,顿时默默无语。 赵讼师却说道:“夫人既然知道了我跟如岚的关系,恐怕就会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莲生一时急怒,心想还有什么?应该他为了韦如岚,特意来看冯家的笑话的吧?只是可恨,事先竟不知道会有这宗关系在内……然而盛怒却是无济于事,反而会更叫他看了笑话,越发快意。 转念之间,莲生苦苦一笑,嘴里淡淡说道:“如此说来,是我缺乏思量了,实在抱歉,让赵讼师白跑一趟。” 说罢,便说道:“鲁管家,代我送客。” 莲生微微一叹,心想,就算不请讼师了又如何,不过是一纸诉状而已,难不成自己不能写么?她起身的时候,银牙微微咬住,暗暗发了狠。 鲁管家上前,说道:“赵讼师请。”他先前急了,也没有细细想过赵讼师跟韦如岚之间的关系,如今被赵讼师说破,心头只是叫苦不迭,恨只恨自己缺乏思量,却是有苦说不出,只好狠狠地瞪了那赵讼师一眼。 却不料正在莲生起身之时,却听得外面赵讼师说道:“夫人为何这么急着下逐客令?莫非夫人不想敝人写那诉状了么?” 莲生脚步一停,略转过头来,隔着帘子,问道:“先生此话何意?先生难道不是为了韦……” 莲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得外面赵讼师哈哈笑道:“夫人你是聪明人不错,只可惜心转的太快,想差了我的意思,我先前的确是因为如岚的事情而记恨冯公子没错,所以说若是未成婚之前的冯公子今夜相请,我是断然不来的,夫人或许以为我是特来幸灾乐祸的,其实……我却是要多谢夫人。” “这……”莲生沉吟,十分不解,赵讼师说道:“多亏了夫人当日对如岚的一番教诲,如今我那外甥改了心性,转回正途,不再跟着狐朋狗友胡天胡地的贪玩乐,韦家此刻不知多么欢喜,我怎么还会记恨往日之事呢?” 莲生听了这个大喜,说道:“如此,难道先生答应写状?” 赵讼师朗朗说道:“这是当然,否则天寒地冻,我白跑这一趟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赵讼师松口,莲生大喜,便同他商议。两人隔着帘子说了片刻,莲生心思细腻,先前赵讼师来之前,便将事情翻来覆去想了数遍,其中的疑点跟不实之处,便一一对赵讼师说了,赵讼师又是此中老手,两相交谈片刻,当下便心头有数,鲁管家将笔墨纸砚奉上,赵讼师即刻执笔,开始斟酌写状子,果然不愧是名讼师,半个时辰之后,一纸诉状便告完成,说道:“请夫人放心,这眼看就要天光,我自会去稍微整理一番,即刻就去衙门送上状子。” “那就劳烦先生了。”莲生点点头,到底是不放心的,又说道:“另外,先生,能否将状纸给妾身一观?”赵讼师说道:“这又何妨?”将状纸端起,给了管家,管家取了,上前一步,帘子内自有小丫鬟出来接了,才拿了进去。 莲生低头看手中的状纸,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看过了之后才微笑赞叹,果然请他前来是明智之举,先前一怒之下还想自己执笔,且不说字迹过不去,就是这些官面语言,犀利笔锋,老辣口吻,都是做讼师长年累月积成的,自己又怎么会懂得? 莲生将状纸上所言,认真看了三遍,见赵讼师果然将先前自己所说的疑点都陈列其中,比如酒楼上的情形,历历逼真,控诉之余,且又反告那死者范充的狐朋狗友乃系穷极诬赖冯渊……种种都写得一清二楚。 莲生看罢了,说道:“大笔如椽,古人所言不虚,先生真能人也,我夫君有救了。”小丫鬟拿了状纸出去,交付给赵讼师。 赵讼师收了,又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来夫人点拨,二来我也不能坏了自家名头,自要用心。” 第二日,赵讼师果然绝早就去了衙门,雨村升堂之后,赵讼师将状纸抵上。雨村望着这石破天惊的状子,心头惊疑。 他本以为冯渊入狱,莲生定然慌张不已,一介妇道人家而已,又懂得什么?大概只哭去了。所以雨村一夜反吊了无限精神想法子……却没想到,莲生一夜未睡,请了这有名的讼师,不慌不忙写了这犀利的状子,雨村看罢了赵讼师呈上的状纸,心底真又惊又喜。 雨村先前将冯渊入狱,是因为事关人命案件,这些证人众口一词,那范充的老夫又口口声声说自己偏袒,冯渊真是百口莫辩……雨村他先前是吃过这种亏的,所以自要小心行事,如今,冯家请了人上了状纸,虽然在雨村意料之外,却正是意外之喜。 赵讼师侃侃而谈,说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正如小人状纸上所说,这宗案子疑点重重,且不说冯公子并无动手,就算是那死了的范充,当时在金福楼也是好好地,大人若是不信,只管传唤金福楼的众人来询问。实在是范充回家之后,也不知是因何而死。这些人信口雌黄,居心恶毒,分明是诬赖冯公子,请大老爷明鉴。” 昨夜晚事出唐突,一时没有来得及。如今又被赵讼师说起,雨村正巴不得如此,急忙发签将那些人传来,连同金福楼的掌柜跑堂,果然询问之下,掌柜的只说人是伤了,但是没死……又说冯渊并无动手,动手的另有其人。 雨村答应过莲生,先不去惊动薛府,听了掌柜小二的话,便冷哼一声,将范充的死党们一顿呵斥询问,那帮人虽然死咬不放,但是赵讼师是个积年的熟手,一张嘴最厉害不过,在一边不停的风言风语,同他们辩论,如此说来说去,反而说的如那些人动手谋害了范充一般。 雨村见状,正中下怀,急忙发签让人捉起了那些诬告的人,弄翻了打,水火棍一顿抡下来,顿时公堂之上鬼哭狼嚎。 雨村命人打了一阵,那范充的老父亲在一边哭道:“大老爷怎可如此混淆黑白,分明是大老爷要偏袒那冯渊,所以才命人在这里胡搅,难道我儿子就如此白白死了不成?” 雨村见状,咬牙说道:“你且住!休要口口声声诬赖本官,本官念你年高,所以不曾惩戒你,再放肆,就治你个不敬公堂之罪!如今人证也都在了,你怎可如此顽固不化,偏听这帮人所说?” 那老头低低的哭着,又怕,又不肯罢手,说道:“小老儿的儿子,从来不曾有病,的确是被人抬回家中后不久才死去的,却不是被人打死的又如何?”那几个被打过的人见状也咬着牙说道:“大老爷不可诬陷良民啊。定然是那冯家买通了金福楼的人,所以才改了口风。” 雨村见这帮刁民如此顽固,顿时大怒,又要命人再打,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外面忽然有人来报:“回大老爷,外面有名叫薛蟠跟蒋玉菡的求见,说是冯渊一案的涉案之人,有要情要同大老爷禀告。” 雨村一听,心头暗暗惊讶,想道:“世侄女让我不去惊动薛家,怎地那薛蟠竟然自己来了?”却不知道是莲生在背地里调兵遣将,将一切弄得妥当。 雨村只好传两人上堂。薛蟠气冲冲进了大堂,也不行礼,目光一扫,叫道:“是谁诬赖我冯兄弟?”猛地看了几个形容猥琐被打的色变的无赖,顿时骂道:“是你们这几个贱货!当真……”疯虎一样,便要冲过去打,将那些人吓得连声惊叫。 雨村见状,暗地里皱了皱眉,刚要发话,却见薛蟠虽然发怒,却不曾再发作,原来他身边那位青年将他拉住,薛蟠同他对视一眼,这才气愤愤地转回头来,对着雨村行了个礼,说道:“草民薛蟠,见过大人。”他身边之人也说道:“草民蒋玉菡,见过大人。” 雨村这才点头,说道:“公堂之上不得无礼,薛蟠,蒋玉菡,你两人可是冯渊一案的涉及者?” 薛蟠说道:“正是。”雨村问道:“那你两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说一遍来。” 薛蟠这才开口,将金福楼的事情说了一遍,承认了人是自己动手打的,跟冯渊无关,但同时又死咬说自己并没有打死人。——这也是蒋玉菡得了莲生的通知,撺掇的薛蟠。否则照薛蟠的性子,肯定是要一口承认自己打死人的。那样就不太好办了。 雨村听了,说道:“果然如此!”又看向那几个人,说道:“尔等听明白了?” 那几个无赖还要强辩,见薛蟠杀气腾腾的样子,又看雨村虎视眈眈,只好息了气,承认是因为冯渊突然娶亲,不再帮衬他们玩乐,所以他们心生怨恨,决定趁着这件事情发生,决定推到冯渊身上,让他吃些苦头。 范充的老父还在哭道:“我儿明明是被打死的……大老爷,求大老爷做主啊。不要放过了杀人凶手。” 薛蟠皱眉,还要跳脚,蒋玉菡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薛蟠便不做声了。蒋玉菡说道:“大人,小人有话说。” 雨村说道:“你说来。” 蒋玉菡便说道:“大人,这帮人明明是跟冯渊有罅隙,为报私欲怨才诬赖他,范充虽然跟薛蟠在酒楼上有所争执,但当时离开之时,并未曾身亡,小人觉得,是这些人为了报复冯渊,或许……在暗地里用什么手段,害了范充也说不定。” 雨村听了蒋玉菡这话,真是和心意之极。他已经知道薛蟠乃是金陵一霸,招惹不起的,昨晚上辗转难眠,心头还想倘若真个解不开这个死结,索性将冯渊替了薛蟠也罢……如今见蒋玉菡这样讲,薛蟠身上的罪责都被抹去了,就如放下他心头一块石头,如此两全齐美的法子,保全薛蟠也不伤冯渊,怎会不喜? 旁边那些无赖听了,顿时魂飞魄散,有人叫道:“琪官,你不能没了良心!” 蒋玉菡回头,说道:“你们昧了良心陷害冯哥哥,怎么却不说说自己?” 贾雨村喝道:“真是一帮刁民,本官不用大刑,你们是不会招认的!”说着,命衙差上前,板子劈里啪啦又打下来,把几个人打得皮开肉绽,渐渐地叫喊的声音都嘶哑了。 范充的老子见状,也不知信谁是好了,又怕那血肉横飞的样子,当下不再咬牙坚持。雨村便趁势将那些人拉了收监,先治一个“诬告”之罪,择日再审不提。一方又赶紧将冯渊放了出来。安抚了几句,冯渊同蒋玉菡、薛蟠见了,只觉恍如隔世,整个人懵懵懂懂,冯渊又看赵讼师在旁,又是一怔。 那赵讼师见大功告成,也不理会冯渊,对着贾雨村行了个礼告辞,才转过身来,看着冯渊,只说道:“冯公子,日后惜福吧!”冷冷一笑,自出门而去了。 冯渊尚迷惑,不知为何赵讼师也会到场。而这边薛蟠见冯渊一夜憔悴,一刹心疼,哽咽叫道:“冯兄弟,是为兄让你受苦了!”伸手握住冯渊手腕低头垂泪。 冯渊还未曾反应,蒋玉菡上前将他扶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哥哥放心,已经是没事了。”冯渊转头看他,叫道:“琪官,这究竟是……”蒋玉菡看着他,叹说道:“哥哥别急,哥哥先快回家,嫂子定然还在等消息呢,哥哥这一番化险为夷……多亏了嫂嫂。” 冯渊心底又惊又喜,不明所以,薛蟠拉着冯渊的袖子,内疚的难受,不知说什么好。蒋玉菡见他犯了呆,只好又劝了他一会,只为薛蟠一早就偷偷出门,为避免母亲寻找不见反而担心,只好先回转去。 当下蒋玉菡才对冯渊说道:“哥哥,这一番若不是嫂子,恐怕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说着,便将莲生一夜未眠为他谋划的事情一一说了。冯渊这才知道莲生的用心,连赵讼师也是莲生请来相助,只听得眼中湿润。 第二十七章 鲁管家见冯渊出来,大喜之下先念了一声佛,说道:“少爷无事就好,这下奶奶可放心了! ”蒋玉菡见冯渊面色不好,便唤人来备轿子,冯渊说道:“多谢贤弟,不必备轿,我骑马就可以。”蒋玉菡本想劝,情知冯渊急着回去见莲生心切,便也不多言语,片刻两人的马都齐备了,冯渊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家里赶。 且说莲生在家中等候消息,一夜未眠,只熬得两只眼睛通红,一直到清晨太阳出来,双眼见了光便即刻酸痛流泪,黄玉急忙用温水浸了手巾,来替莲生擦拭。 莲生回转堂中,坐立不安,正在等候之中,听到外面有人叫道:“少爷回来了! ”声音隐隐地传来,听不真切。 莲生还以为是自己幻觉,却见小丫头银卓在一边从磕睡里醒来,说道:“我怎么听有人说少爷回来了?”莲生霍然起身,黄玉扶着她的手,才向外一步,就见有个婆子进来行礼,喜滋滋的说道:“奶奶可安心罢,少爷回府来了!” 说话间,外面的长门边人影一闪,有人快步走了进来,莲生抬头去看,眼睛朦胧之间看不清楚,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直奔这边而来,她向前走几步到了门口,那人也靠近了,只听他叫道:“夫人! ”迈步进来,双手牢牢地握住了莲生的手。 莲生一时如在梦中,这才知道是冯渊真个回来了,眼睛一眨,双泪纷纷落下,也顾不得悲伤,只问道:“官司了了不曾?”冯渊说道:“己经无事了。”莲生听了这话,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说道:“你无事,实在太好了。”低下头,眼泪止不住的刷刷落下。 冯渊张开手臂将莲生抱住,说道:“让夫人操心了。”夫妻两个,抱头泪落,旁边的丫环婆子见了,也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门外蒋玉菡跟鲁管家赶到,也不进门,只在门口默默看着,鲁管家抬袖拭泪,蒋玉菡望着他夫妻相抱,轻叹一声,心底万般感触。 莲生收敛了情绪,便吩咐人急忙准备洗澡水,让冯渊沐浴,将一身晦气洗清。冯渊自去了,莲生又轻蒋玉菡进门,对他并不避忌,着实的感激了他一番。蒋玉菡只是摇头,他所作之事,多是莲生叮嘱的,若是无她,自己纵然有心,也未必会办的如此顺利。 莲生又吩咐下人准备了餐饭,招呼蒋玉菡用,蒋玉菡见她面色苍白,便劝她回房休息,莲生知道他心底也并不把自己当外人,乃是诚心关怀,于是便也不同他客套,吩咐鲁管家好生招呼之后,便入内休息去了。 莲生进了房子,刚刚躺下,就听有人摄手摄脚的进来,莲生警觉,转头一看,却见是冯渊,眼睛红红,头发还未干,滴着水。 莲生说道:“怎么没擦干头发就出来了,小心着凉。”说着,急忙起身,想要叫丫头。却不妨冯渊过来,一把将她抱住,说道:“夫人!” 莲生一怔,止了声,冯渊说道:“我真该死,竟累的夫人如此。”莲生听他声音硬咽,心底感动,说道:“你没事就好,说这些做什么,何况我们夫妻本是一体,大难来临,当然要相互扶持的。”冯渊抱着她,心头百感交集。 两人静了一会,冯渊才松开莲生,彼此凝视了片刻,冯渊低头,轻轻地亲吻她的嘴唇,莲生身子轻轻抖了抖,冯渊说道:“我好想你。”声音幽幽,仿佛叹息。莲生说道:“我…… 我这不在这里么?”冯渊叹说:“在牢里的时候,我谁也不想,只想着你,我若死了,倒是没什么…… 只怕撇下了你。” 他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声音就在耳边。莲生的身子微微地颤抖,感觉冯渊的手在自己腰间轻轻地摸过,好似有魔力一样,她的身体骤然发热。 莲生轻叹:“嗯…… 你、你累了……”冯渊说道:“我见了你,便丝毫也不累。”说着,手自莲生的衣襟里插了进去,轻轻地握住那处柔软丰盈,微微揉搓,莲生咬着唇,将呻吟声封在喉咙里,冯渊低头,看着她脸上飞霞的样子,更是心痛,又见她咬着唇,便低头,将她的唇也吻住,轻而易举地便攻入其中,手上略微用力,莲生“啊”地便叫出声来。 冯渊将她推在床上,覆身而上,来不及脱衣,隔着一层亵裤,微微地挑逗揉捏,莲生难耐,竟暗暗地盼他快些,两人厮缠中,各自身上都出了汗。 冯渊却并不就入,自己还衣着整齐,只把莲生的衣裳解得七零八落,手顺着莲生的裤儿入内,莲生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哀求,冯渊将她的手握住移开,手指在底下挑弄来去。 莲生不知他为何如此,又是躲避又是盼着,整个人似被他控制一般,高低起落,口里逸出的呻吟都似不是自己发出的,不知过了多少煎熬时候,冯渊用力一入,莲生高叫一声,整个人抛上云端,又似乘坐着蜻蜓的翅膀,缓缓徐徐的降落下来。 冯渊作罢了这些,才将莲生的衣裤整顿好了,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睡吧。”莲生熬了一夜,牵肠挂肚,百般思量,如今总算赢了冯渊安安稳稳回来,本来以为他还会折腾自己一阵,他分明还没有…… 然而到底是又累,心底又放松,迷迷糊糊地说:“那你呢?”耳畔听冯渊说道:“亲亲娘子…… 我只要娘子高兴……”莲生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望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浑身舒畅无比,逐渐冯渊的样子模糊起来,终于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莲生醒来之时,日影己经西斜。 莲生一动,那边的黄玉立刻知晓,当下便过来挽起床帐,又唤银卓。银卓年小贪睡,还在隔壁未醒,听了黄玉叫,才匆匆地跑了出来,两个人打水铺床,伺侯莲生起身。 莲生方净了脸,梳好了头,便听到外面说道:“夫人醒了?” 说话间,冯渊便走了进来,莲生回头看,见他精神己经恢复如昔,见了莲生,说道:“夫人好睡,我来看了几度,都不敢打扰。”莲生想到昨晚,有些羞羞的,问道:“你可也歇过了么?”冯渊神色如常,笑说道:“己经歇过了,夫人不必担心,我命人准备了清淡粥菜,夫人怕是饿了,不如先用一些吧。” 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果然莲生也觉得饿了,便同冯渊一同出外,略微吃了点。才停下。漱口之后,仆人上来,将东西撤了下去,莲生起身扶着丫环入内堂,冯渊挥了挥手,令丫头退下,自己扶着莲生,一边走一边说道:“夫人,有件事情,想同夫人商议。” 莲生听他说的忐忑,不由扫了他一眼,回身坐定了,便问道:“何事?”冯渊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我想同夫人商议,举家搬迁,离开应天府。 “啊?”莲生心头震惊,不由说道:“举家搬迁?”心头刹那间忐忑不安,不知冯渊为何竟然提出这个。 冯渊点头,说道:“先前玉菡在,同我也说起来,我先前做下的孽障还在,防不胜防,先是靠了娘子打发了韦如岚,这一次幸亏娘子操劳,才化险为夷,但是我想,日后保不准还会有事发生…… 倒不如寻个一了百了的法子。”原来蒋玉菡同冯渊说起,那些人是成心诬陷他的,如今此事虽然压下,这些无赖也己经被雨村关押,但日后保不准还会另起风波,只要他们不死,亦或者他们的家人之流,统统也会记恨冯渊,何况还有其他之人。又,雨村此刻还在应天府为官,多多少少,也能照应,倘若一朝离开,又该如何? 冯渊听蒋玉菡说过这番话,心底又痛惜莲生这一番为自己所尽的心力,他本是要好好爱护她的,没想到却反而带累她劳心劳力,担惊受怕,冯渊心中实在惭愧不安之极,所以想要出这个彻彻底底的法子,一劳永逸,永绝后患才好。蒋玉菡听了,便建议他干脆离开此地。冯渊细细想想,也觉得心动。 他们两个,一个是走南闯北的戏子,从小不懂得何为安稳,一个是小觑世俗的不羁之人,一心想要脱离业障,好生寻个安静地过日子,两个想来想去,觉得这法子倒也可行,所以越说,主意越定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恰好薛蟠也来探望,蒋玉菡便陪着薛蟠,冯渊便进来跟莲生商议。 听了冯渊的话,莲生一惊之下,心头想道:这件事却跟她先前所想的不谋而合,先前她因为韦如岚的事情,只觉得应该防患于未然,一个韦如岚之后,还不知另有谁人。更何况经历了昨晚赵讼师…… 让莲生心头警惕,幸亏韦如岚得自己劝告才回了头,倘若这一次韦如岚仍旧如昔,这赵讼师,是万万不会出手相助的,说不定反而会相助对方,从而雪上加霜,让冯渊身受其害…… 她心底也为此而暗暗苦恼,只担心日后生活并不平静,虽然有过离开此地的念头,到底还没有成型,且又想冯渊世居此地,恐怕要他离开,也并非容易。却没想到如今竟被他主动提出,实在意外之喜,只是,要搬去哪里? 于是缓缓地点头,说道:“你有了主意就好,不知你打算去往哪里呢?” 冯渊说道:“我原先也不知要去往哪里好,只是上午时候,薛大爷来过,说是薛老夫人己经在催促他上京去。蒋玉菡便将我有意离开应天的事说了,没想到薛大爷一力主张,让我们同他一起上京。” 莲生听了这个,却一惊,脱口说道:“此事怎么使得?万万不可。” 冯渊怔了怔,问道:“娘子觉得不妥?” 莲生望着冯渊,一时疑心重重,不由地敛眉沉思。她先前怕害了冯渊,所以千方百计要避开薛蟠,才急急嫁给了冯渊,没想到,薛蟠竟然又主动寻上门来,真是避也避不过;她想着自己乃是穿越之人,不想再同以前有所瓜葛,却又没料想,雨村竟然得知了消息,登门道贺,又同冯渊商议,要将甄家娘子接来;第三,就是这打死人之事,先前她只庆幸冯渊没事,却不曾想道,事情还是出了,只不过被打死的,却另有其人,冯渊也险些被害。 这几件事情,一涌而上,让莲生忍不住想:是否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定数,有些事情,可划适当的化解,但无论如何,那劫数仍在,是避不过要有一番波折的。 幸而如今打死人的事己经过了,这便是去掉了心头的大患。没想到冯渊又提起要搬迁到京城去。莲生一想到,上京城的话要同薛蟠同路,就觉得心头有些森森然。 冯渊见莲生面露凝重沉思之色,急忙说道:“夫人不必担忧,夫人若是不喜欢,我们不去京城便是了,寻别的地方也好。” 莲生看着他,考虑了一会,说道:“据我所知,这薛大爷,好似对你有…… 异常之心。”冯渊闻言,说道:“夫人放心,先前是有,不过在金福楼的时候,我己经同他说破,现如今己经烟俏云散了,夫人也见了,那薛大爷是个直性子,不惯弄虚作假,所以这个我是知道的,不会没有分寸。” 莲生点了点头。冯渊又说道:“不过,既然夫人不喜欢,我就去回绝了薛大爷就是了,回头再跟夫人慢慢商议。”说着,冯渊起身向外而去,莲生见他一脚踏出了门槛,才叫道:“等等,回来。”冯渊脚步一停,回过头来看莲生,莲生说道:“我刚才在想,并非是不愿意,你且回来再说。”冯渊这才转身回来,问道:“夫人想什么?” 莲生说道:“我在想,虽然这薛大爷对你甚好,这一次官司也多亏他出面作证,只不过,若是没有他,也自不会起了这场官司,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所以我心底是想着远远离开他的。”冯渊连连点头,说道:“夫人说的对。” 莲生又说:“但是这去京城的事…… 倒也不是不可的,你因为今次的这件官司,惹了那些人,倘若他们不死,对你定是恨之入骨的,应天府的确是不能呆了,那京城乃是繁华之地,去那里,倒也是明智之举,只不过,有件事情要说明白。” 冯渊说道:“夫人请说。” 莲生说道:“就算是上了京,我们也不能跟薛大爷交往太密,他终究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自要寻个清静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你也要正正经经的,别总跟他胡混,你可依我?”冯渊大喜,说道:“这个我是无有不从的,夫人说什么,我自听什么就是了。” 莲生这才抿嘴一笑,说道:“只不过你要有所准备,万事开头难,倘若去了京城,咱们谁也不认识,要安身立命,创家立业都要靠自己,从头开始,定是要忙碌吃苦的,你先前养尊处优,玩乐惯了的,我怕你到时侯会不适应。” 冯渊双眉一展,微笑说道:“夫人不用担心这个,为夫不会说大话,夫人只拭目以待罢了。莲生见他踌躇满志,倒也宽慰,说道:“那好,你去告知那薛大爷吧…… 另外,此地的一切产业,也要收抬处理妥当,不要马虎。” 冯渊点头,转身自出去忙碌。 莲生之所以答应了冯渊上京,是因为她似乎感觉到,自己无论如何闪避,有些事情,会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能见招拆招,而不能完全脱离。如今冯渊提出上京,正应了先前英莲跟着薛蟠他们一家子上京入红楼的事迹。就算她此时拒绝了避开,指不定还会另生什么惊心动魄的波折,总归是要促成如此的。就如同薛蟠出现,雨村到临,以及薛蟠打死人的事一样。 该来的终究会来,所以莲生才坦然答应。一来应天府的确不能再住,索性换个地方。二来,莲生,到底对红楼那一干人,其实也是颇为好奇的。 更何况,现在她身份非同一般,乃是冯家的主母,并非是原先红楼之中的可怜丫环,可以任人欺凌。如果能够在京城之中安稳立足,过过日子,顺便再看看红楼的戏码,接触接触那几个传说中风流的人物,也是不错,所以才答应了冯渊。 第二十八章 冯渊自去外面,告知了薛蟠跟蒋玉菡。那呆霸王听了,欢喜的什么似的。他本是个爱热闹的人,当下便兴冲冲回家也去准备。且说薛蟠回到家中,入内见了薛夫人,行了礼,又见妹子也在,便将冯渊会跟他们上京之事说了一遍,他不提冯渊跟他有什么过节,只说是一个至交好友。 薛夫人跟薛宝钗两人皆是女眷,外面那些纷纷古怪的传言自不会知道,而薛夫人听罢,只略问了两句,也不以为意。薛宝钗是个谨慎的,便又多问了几句,比如那冯渊的品性之类…… 薛蟠抖擞精神,将冯渊跟莲生没口子的夸了一番,简直说的天上有地下无,宝钗知道自家哥哥的呆性,只以为他是故意夸大,然而心底却是暗暗好奇。 与此同时,冯府却忙成一团,家丁大小,正在忙着收拾行李,冯渊又将几个铺子的处理安排了一遍,能卖掉的就卖掉,带了银票在身,也留了几个好的,吩咐人好生的看管照料,以防日后所用。冯渊又跑了一趟知府衙门,将自己要搬去京城的事情同雨村说了一遍,雨村听了,也觉得此事可行,便又说了好些劝慰的话。 一日后,去接甄家娘子的人也回来了,甄家娘子下了轿,见了莲生,母女相逢,仿佛隔世,甄家娘子抱着莲生,不由大哭。 莲生见甄家娘子面容憔悴,见了莲生便紧紧地将自己抱住,一腔真情难以掩饰。她知道这老妇人在封家吃了诸多委屈,到底英莲是她的女儿,以后也是要替英莲好好照料她的,而且日后多个人疼,倒也是大好事一件。 两日内,薛家打点着要动身,这边冯家也同行。蒋玉菡来道了别,说是不日就也会去京城,大家自约好了在京城相会便是了。 于是一行人上了路,车走马行,遥遥地走了一日,当晚上便宿在客饯之中,薛宝钗自去陪薛夫人,这边莲生陪着甄家娘子也入内,早先薛蟠就命人清了场子,专让女眷先行入内,那边薛宝钗跟薛夫人刚进门,便望见马车里莲生陪着甄家娘子走了出来,薛宝钗遥遥地向那边一望,一怔之下,顿时满心赞叹:原来自家哥哥这一次并没有说谎。 且不说薛宝钗看莲生看的发呆,那边莲生正也向这边一看,但见那个美人,鹅蛋脸,肌肤如凝脂,双眸似秋水,身段婀娜,举止娴静,果然是个极美的胚子,不由地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大家入了内,在厢房内住下,双方女眷们不免也见了面,薛夫人就跟甄夫人说话,薛宝钗只跟莲生在一块,两人对视了片刻,薛宝钗才说道:“我看嫂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小,不知几岁了?”莲生说道:“十四岁,姑娘呢?” 薛宝钗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可巧,我也是十四岁。”莲生也微笑说道:“果然是巧,也是我跟姑娘的缘分。” 薛宝钗说道:“说起这缘分,果然是有的,我还以为这一路上京,只我陪着母亲,孤零零的,却没有想到竟能跟嫂子一起,以后怕是不会寂寞了。”莲生说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两个人又说了些素日的爱好之类交流,薛宝钗见莲生谈吐不凡,颇有大家从容之气,心底越发喜欢,莲生也颇为欣赏薛宝钗的气质,只不过她到底知道宝钗是个多心的,便处处也留心,生怕行差踏错而己。末了大家用了餐,便各自安寝。因为甄夫人刚到,所以莲生便陪着她睡了一晚上,冯渊自在隔壁睡了。 第二日刚要上路的时候,薛宝钗派了个丫环前来,说道:“薛夫人跟姑娘说,路上无聊,请甄夫人跟夫人过去,大家在一车里,也方便说话。”莲生便跟甄夫人对视一眼,也便答应了,于是一起去了薛家的马车上,踏了小板凳上了车,一路上大家闲聊,果然时间也打发的快。 如此行了几日,薛宝钗己经跟莲生颇为熟悉,又从薛蟠处听说了莲生小时候的崎岖经历,见她如今如此从容,心底对莲生又是敬佩又是怜惜。 马车上走了几日,便又换了水路,行了一阵,终于登了岸。只可惜莲生是个怕水的,这几日在船上颠簸,弄得胸口翻腾,饭食不进,人也憔悴了不少,到底病了一场。 终于熬到了上岸,即刻有轿子等候,莲生被人扶着,昏昏沉沉上了轿子,轿子一起,兀自觉得人在舟中,飘飘荡荡,一时无比难受。 等到莲生醒来之时,发现人在床上,眼前两个丫环正在等着,见莲生醒了,银卓急忙去报信,黄玉便过来搀扶着莲生起来,说道:“奶奶终于醒了。” 莲生有气无力,问道:“到了哪里了?” 黄玉说道:“奶奶放心,如今是不坐船了,己经到了京城安顿下来。” 莲生放了心,又问道:“这是哪里?” 黄玉说道:“回奶奶的话,少爷一早在外面找房子住,这还是在客伐里呢。” 莲生点了点头,这时侯银卓回来,听了黄玉的话,说道:“少爷也真是奇怪,那荣国府的人明明让咱们跟薛家住在那个大院子里头,少爷却不许,那薛大爷让少爷住在他们闲置的房子里头,少爷也不愿,非要自己找个可心的房子,宁可先住在客伐里头,你说少爷这是不是糊涂了?白给的房子都不住?” 莲生听得一怔,问道:“少爷在找房子么?” 黄玉点了点头,说道:“回少奶奶,今日少爷早早回来了,似找到了合适的……少奶奶别担心。”又看向银卓,说道:“偏你这丫头多话,能不能住愿不愿住,还不是少爷拿主意,要你多嘴?”银卓自知多话,扭身跑出去了。 果然不一会,冯渊便进来,黄玉见他靠前,便扶着莲生,冯渊伸手抱住莲生肩膀,黄玉便退了后去,说道:“我去催催那药,给少奶奶端来喝。” 回身也出去了。 冯渊抱着莲生,这才问道:“好些了么?” 莲生抬头看他,说道:“没事了…… 唉,我怎么就病了。” 冯渊安慰说道:“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就不能病了,如今快好了,就不用再多想了。”莲生问道:“听说你在外头找房子?” 冯渊点点头,说道:“正是,我看中了两处房子,正准备等你好了些之后,亲自过去看看,喜欢哪个,咱们就买哪个。” 莲生听了,心头欢喜,说道:“你拿主意也就是了,怎么还要让我看?” 冯渊说道:“自然是夫人中意的,才能买。我看是做不得数的。” 莲生微微一笑,看着冯渊,说道:“我听说你没有答应住在荣国府,又没住在薛大爷那里?为什么呢?” 冯渊同她对视,说道:“先前来京之前,夫人对我说过,让我上了京之后,不可跟薛大爷他们混在一起,必须要靠自己才是,我记着夫人的话,才如此。倘若住在荣国府,咱们跟他们非亲非故的,住里面做什么…… 也无非是人家客套罢了,并非真心要咱们去住,至于薛大爷,倒是真心要借他们空闲的宅子给咱们,我说不要,他都跟我翻脸了。饶是如此,我还是没要,只怕答应了他,他高兴了,反而会让夫人不高兴。” 莲生见他如此听话上道,笑意更浓,说道:“你也是傻了,为何白给的宅子,怎么不住?”冯渊说道:“若是住了他的,又要跟他扯不清了,索性自己找,又安心,又干净。夫人觉得我这么做怎样?” 莲生点了点头,说道:“你做的很好。”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这时侯黄玉送药上来,冯渊自己端了,亲自喂莲生喝下。才说道:“你放心安稳,过两天大好了,我陪你去看房子。” 莲生病着的这两天,薛家派人送了不少东西前来,大部分都是薛宝钗命人送过来的补品,说明了给莲生补身体的。冯渊便也收下,打量着改天回送东西。 不出两日,莲生果然大好了。冯渊便张罗了轿子,陪莲生去看房子,冯渊看中的这两处房产,东边一处是有阁楼花园,假山亭台的大宅子,据说是某个官员曾经住过的,如今告老还乡便变卖了,地方大而气派,又宽敞,只是有些萧瑟。另一处处在南门边,相比较而言显得小了许多,但难得的是雅致,青瓦白墙,干干净净,小楼迭起,景物也好,每一处看过去,如画中一般,莲生两处都看了,便说道:“你觉得哪一处好?” 冯渊说道:“我觉得各有各的好处,这大宅子,却似我们在应天府的旧屋。不过我心想夫人可能更喜欢南边的这个。”莲生微笑,说道:“为何?”冯渊摇头:“只是觉得而己,所以拿不准,才让夫人来看。” 莲生说道:“我的确也觉得这个好。” 冯渊大喜,说道:“果然我跟夫人心有灵犀。”莲生说道:“咱们带的仆人也不多,这南边的房子除了几栋楼,两个别院,也有十数间空余房子,正好能用,再大的地方,看着气派,却也用不到,而且我们刚刚来到,需要白手起家,不宜太过张扬,这个就很好。” 冯渊点头,说道:“如此我就去跟人家说,订房契买下了。”莲生说道:“好的,去吧,需要仔细些。” 冯渊便自去买房,不一会弄好了所有,两人重新回到了客伐,却见有个人等在那里,见两人回来,便起身说道:“小人见过冯少爷,少奶奶。” 第二十九章 莲生见状,自跟丫头回房,找甄夫人说话去了。留下冯渊,打量着那人说道:“免礼,你是哪里的?”那人说道:“小人是薛大爷派来的,请少爷过去喝酒。”冯渊一听,说道:“原来是这样,你回去跟薛大爷说,我最近正忙着,改日空闲了,便请他喝酒。” 那人只好答应一声,转身自去了。冯渊上楼同莲生说,莲生也没说什么。冯渊便命下人打点行李收拾好了,准备搬到新家里去。 忙了半个时辰,终于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丫环扶着莲生上了马车,重新向着南门口的新宅子而去,下了车之后,莲生抬头看着面前的宅子,青瓦白墙,雅致干净,右手边的墙角,还有几株花树,高过墙头,隐隐看过去,里面楼台林立,正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所在,心头欢喜无比。 仆人们先将主人房间给收拾整齐,点了熏香,黄玉跟银卓陪着莲生进内,莲生团团打量了一番,觉得一切倒还满意。她不是个喜欢花花绿绿的人,这房子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却正合她的心意。两个丫头们又去翻箱倒柜,将从家里带来的摆设之类一一布置了出来,果然更添了几分意趣。冯渊进来探望了莲生一次,又吩咐丫头们熬药的熬药,准备吃食的准备吃食,自己才去外面指挥家丁们摆放东西。 正在忙碌间,外面有人叫道:“请问应天府来的冯大爷是住这里吗?” 家丁便急忙出去,说道:“正是,不知您是?” 那人一喜,说道:“果然是这里了! ”接着,就听到有人笑道:“冯兄弟,你让我好找啊。”冯渊出外一看,竟然是薛蟠。 薛蟠笑道:“冯兄弟,你乔迁之喜,怎么也不告诉我?”说着便嚷道:“你们都别闲着,去帮忙。”那跟着薛蟠的人就上前来,帮着收抬。冯渊说道:“薛大哥客气了,进门是客,何必如此?” 说着,请薛蟠入内,送了茶上来,薛蟠才说道:“这两天初来乍到,母亲看的紧,我也没时间出来玩耍,更加上不是地头蛇,不然的话,我就帮冯兄弟你找房子了,又何必让你这么辛苦?” 冯渊说道:“怎么敢劳动薛大哥,这些事情,本是我该做的。”又问,“薛大哥在荣国府内,住的可好?” 薛蟠说道:“还不错,母亲跟妹子都很是喜欢那里,只不过,她们两个经常说起弟媳跟甄夫人,可惜她们不住在院子里,母亲跟妹子很是想念,还记挂着弟媳的病如何了呢。” 冯渊微微一笑,说道:“这几日内子的病己经大有起色,承蒙老妇人跟薛小姐记挂着,又送了若干的补药来,内子也说,等病好了之后,会登门相谢的。” 薛蟠笑道:“那可好了,也省的她们两个整天念叨。” 薛蟠又跟冯渊说了一会,见他厅外人来人往,的确忙碌的很,便不再打扰,起身告辞,又留了两个仆人,帮手冯渊。 冯渊无法推辞,薛蟠上了马,打马离去。 一直忙碌到了下午,才将从应天府带来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了,冯渊呼一口气,让家丁们自去休息,又赏了薛蟠那两个小厮银两,两个小厮千恩万谢,自回转荣国府去了。 冯渊又沐浴了,才进去见莲生,莲生正吃了药半躺在床上,微微地合着眼,嘴里含着一块蜜饯,驱除那股苦味,冯渊进了门,听里面鸦雀无声,又见黄玉看到了自己,正要说话叫莲生,便摆了摆手,黄玉知趣,便拉着银卓,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冯渊这才进到里面,靠近床边上,莲生似乎察觉有人来到,却只以为是黄玉银卓等,便说道:“我自己歇歇就好了,不用你们伺候,嗯……出去看看少爷忙的如何了。” 冯渊忍了笑,看着她慵慵懒懒的样子,因为大病了一场,越发瘦弱了,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腮,莲生双眉一皱,睁开眼睛,见是冯渊,刚要起身,冯渊伸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莲生不再动弹,重又躺下。 冯渊才说道:“怎么不好好地躺着,这样歪着身子,小心扭了疼。” 莲生含着蜜饯,说话不情,便想将蜜饯吐了,不妨冯渊说道:“嘴里藏了什么?”莲生还未及出口,冯渊便倾身过来,吻上了她的双唇。 莲生一怔,来不及抗拒,冯渊舌尖轻轻挑开她的嘴唇,只探进去,亲吻了一回,才说道:“果然好甜。” 莲生满面红晕,被他压住动弹不得,说道:“做什么?外面忙的你还没有累么?” 冯渊说道:“刚洗了澡,半点也不累,见了娘子,便更是精神。”莲生伸手推他,说道:“这是白天,小心……”冯渊重又亲过来,最后竟将她嘴里的那颗蜜饯给勾了过去,咬了咬,便吞了下去。莲生望着他脖子上喉结一动,脸更是红,低声慎道:“你饿了,就该去让人准备吃的……这是做什么。”冯渊说道:“什么吃的,比得上娘子……” 说着,便又抱着她,不由分说地亲吻过来。莲生知晓不对,却又浑身发软,抗拒不得,情知自从应天府打点上路,一直到自己病了,找寻房子这一段日子,冯渊都没有碰过她,早就按捺不得了,此刻她身子好了,又安顿下,仿佛猛虎出闸,怎么还忍耐的住。何况他们本就是新婚夫妇,更是乐此不疲的。 莲生见周围丫环们都不见,知道是冯渊打发了出去,便不再抗拒他,冯渊轻轻地将她的衣裳褪下,手指向下,用出那一等一的手段,略微挑逗一番,莲生己经受不住,腰微微扭动,冯渊将自己的衣裳除下,翻身上床,拥住莲生,便欲入桃源。 莲生久未承欢,一时有些受不住,微微皱眉,低声呼痛,冯渊见状慢了动作,只微微厮磨,莲生痛楚尽去,尽量放松,冯渊这才动作起来,莲生低低叫了一声,声音销魂入骨,冯渊情难自己,还尽量控制着,慢慢地伺候莲生,他唇舌并用,手指灵活,身下又不闲着,只把莲生弄得欲死欲活,几乎昏迷,冯渊只等莲生发了一回,才又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也尽兴动作起来。 碍着莲生的身体刚好,不宜太过折腾,冯渊也不好过多缠着她,只发了一回,就勉强住了,控制住不再动作,只是伸出双臂拥着莲生,一边将脸靠在她的胸前,细细亲吻她细腻生香的肌肤。莲生伸手抚摸他的如丝长发,完美的欢爱之余,更是喜欢身边这人,乃至他一根发丝,眉毛嘴唇,还有…… 此刻莲生心底,很想去摸摸他的肩,他的胸,他的腰,以及更多…… 只是也知道他忍耐着,不敢就多动作,怕逗引了他。 室内一时无声,感觉却无比的好。过了片刻,冯渊才温柔说道:“我刚才一时鲁莽,有没有伤到你?”莲生低头,看着他伏在自己身上的样子,那好看的桃花双眼望过来,乌溜溜水汪汪,仿佛宠物一般,莲生虽然害羞,却仍笑道:“不曾……哪里会?” 虽然冯渊不说,莲生怎么会感觉不出?冯渊对她,实在是精心之至,处处屈意伺候,务必要让她先觉得愉快极乐,他才会有所动作…… 这种床第之间的事情,他都要如此以她为先,她怎么会体察不出?想到在现代,仍旧有诸多的女性,不受伴侣的重视,所谓的男伴只是为了自己痛快,毫不关心对方的反应,简直就当伴侣是个发泄物…… 相比而言,冯渊也算是真正难得了。 这几次的行房,莲生也深有感触,冯渊发一次,她必定会发两次,实在是叫她又喜又怕,喜得是他们之间的性生活无比和谐,怕的是自己的身子尚小,恐怕是难以承受…… 冯渊听了莲生的话,身下蠢蠢欲动,只不敢就动,铁硬地贴在莲生腿上,无比尴尬。莲生见状,心头一动,便伸手,慢慢地探到身下去,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冯渊的,冯渊身子一震,半是呻吟叫了一声:“夫人……” 莲生满脸通红,手心滚烫的巨大,仿佛还在跳动,她虽然一时大胆,到底是从未做过的,此刻更是也不敢动了,又有点后悔,听了冯渊的叫声,却也不由地心头痒痒的,颤抖着声音说道:“你…… 这又是怎么了?”手上一松,便要松开。 冯渊伸手向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说道:“夫人,别松开。”说着,身子也轻轻地抖了抖。莲生红着脸,望着他双眉微整,两只眼睛更似要流出水来一样,不由羞道:“不松开又做什么?” 冯渊极力镇定,天人交战,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夫人握着,帮我……”说着,撒娇一样在莲生的身子上蹭了蹭,仿佛点燃了一把火。 他因为顾及莲生身体初愈,不敢使劲折腾她,又被她无意中引燃了火点,当下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她欲生欲死,莲生见状,又是爱又是怜,也顾不得害羞了,被冯渊握着小手,上下微微动作。逐渐地,冯渊的脸颊通红,喘息声渐大,恨不得揉进莲生的身子,莲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加快,猛然间,冯渊的身子微微抽搐起来,最后低低地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吼叫,在莲生手中发做了出来。 第三十章 搬了新宅子安顿好了,总算是在京城中立了足。冯渊便如他先前所说,白日便带着小厮出去,踌躇满志的准备在这京城之中作出一番事业来,他先前在应天府也有几个商号,虽然不甚上心,但到底对这些也有一番研究的,在各地看了几日,分析了下行情,便同莲生商议,还是先做好本行,要先开一处成衣铺子。 莲生见他肯干,自是无有不从的,冯渊便兴冲冲的去找铺子,问价钱,做比对,忙的双脚如飞,幸好他年青,也不觉得什么,因有了家室,又立志要做出些来给莲生看,几日来的连番忙碌,虽然有些难以解决的事情,未免会头疼脑热,但总会想法解决,那脾气也不知磨练的好了多少,整个人反而更显得神采奕奕,全无昔日厮混间的颓废气质,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期间莲生觉得无聊,因冯渊要开成衣铺子,她便也有心钻研这个,便叫人把些画好了的衣裳样子拿来看,旧的新的,时下流行的,一一的研究对比,又用书房,笔墨纸砚的,练习着画画功夫,画得都是衣裳图样,起初还是临摹,后来便也画得有模有样,莲生心头想,等以后有机会,或许会排上用场。 闲来无事,莲生又请甄夫人教自己刺绣女红功夫。先前这甄家娘子寄居自己父亲家,因为父亲封肃为人苛刻小气,又恨她嫁错甄士隐,最后竟还得回家来过活,所习甄家娘子日夜不辍,忙活着跟贴身丫头做些刺绣劝夫,好卖些钱银来,打发封肃高兴。是以这甄家娘子的手头功夫,乃是一等一的。莲生知道冯渊要开成衣铺子,自然有心学习,然而最初拿不惯针线,几番刺破了手指头,仍旧不想撒手,有一次不慎给冯渊看见,疼得他什么似的,严禁她再学刺绣,好歹给莲生劝了回心转意,只说自己小心也就罢了。冯渊怕她燥了不开心,这才皱眉答应了。 莲生是个聪明肯学的,又下苦工,三四天的功夫,便可以自己绣一朵简单的花样出来,虽然针脚仍旧有些乱乱的,不过就初学者来说,己经算很好。 甄夫人又怜惜她从小就离开身边,所以这些功夫统统不曾学得,有心弥补,便打点十万分精神,把一身的刺绣诀窍,尽数都教给了莲生,有了好老师教导,再加上学生苦心孤诣,莲生进步飞快,一日千里。 到那六七天的时侯,冯渊的铺子己经装点的差不多,该请的人也都请到了位,便择了吉日开业,又请了地方上有名头的人跟临近诸人热闹了一会,算是彼此通知了,众人大吃一顿,乐和散去。当晚上冯渊便又同莲生缠绵了一阵,到底是年青,外头忙的什么似的,鸳鸯帐内仍旧应付精神抖擞,莲生只以为他最近忙碌,大慨会速战速决,早早睡去,不料却又被缠着,结结实实乐了几回,莲生心底吐血,想道:原来竟还是小看了他。不由半是惊喜半是叹息。 第二日莲生浑身酸痛,卧床未起,冯渊却早己经起个大早,装束整齐,出门看新铺子去了。 莲生困倦,本想睡到晌午,又想跟甄夫人约好了学刺绣,便少不得支撑着爬起来,又沐浴了一番,整个人才又活过来。穿戴好了,用过了早点,便去寻甄夫人。 两母女对坐,甄夫人不时指点莲生,倒也其乐融融。正在此时,外面黄玉搭了帘子进来,说道:“老夫人,奶奶,外面有个人,说是荣国府薛家派来的,说他们家夫人想念奶奶跟老夫人,请奶奶跟老夫人有空过去坐呢。” 莲生听了,就跟甄夫人说:“先前我病着,薛家姑娘送了好些个补品过来,我也常常想要去谢谢人家,如今又上门请来了。” 甄夫人点头说道:“我看那薛姑娘也是个有心的,我就不便过去了,他们如今住在荣国府,跟平常不同,你倒是该跟她们多走动走动的,别让人家以为,咱们故意怠慢。” 莲生微微沉吟,说道:“既然如此,我也的确是时候走一趟。”便对黄玉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告诉那人,我明日就去拜见老夫人,让他回去问老夫人,薛姑娘的安。” 黄玉便自回去回话。 当天冯渊回来,莲生便跟他说起这事,冯渊点头说道:“咱们是头一次去,定要好好准备些礼物。昔日她们待你甚好,如今也万不能失礼。”莲生说道:“说的是。”两个人商量准备了点丰厚实用的礼品,第二日莲生起了大早,梳妆整理完毕,外面便有丫头进来传:说是荣国府派来接冯夫人的人到了。 冯渊唤了轿子,送着莲生出门,亲自扶着她入了轿子,又叮嘱了一番,末了又令丫环好生伺候着,那种牵肠挂肚,极端不舍的样子,倒好象是那慈母相送爱子远游……絮絮叨叨,听得莲生嘴角含笑。 冯渊在门口耽搁了好一会,才放人走了。又一直目送那轿子远去,便转身吩咐仆人看家,自己又去铺子里头了。 莲生乘坐小轿子,一路吱吱呀呀,不知行了多久,几番她手微微撩起轿帘子,向外悄悄地觑几眼,却见始终是繁华长街,果然是跟应天府不同,别有一番气象。 又走了一会,隐约人声小了很多,莲生疑心己经到了,正想着,就听到外面说:“这是哪里的?”那薛家相请的人便说:“是薛夫人请的贵客。”便再无声息,轿子又向内,莲生估计己经进了荣国府,便又略撩起帘子来看了一眼,果然见眼前景物己经大为不同了,好一个旖旎繁华的院子,亭台楼阁,假山池沼,错落有致,宛若仙境。 莲生透出小半面看着,冷不防有个人经过,长身玉立的站定了,向着这边略微瞅了一瞅,莲生还没有见到那人,那人眼睛毒辣,却己经将她看的清清楚楚,望着那眉眼儿,一刹那看的愣了神。莲生察觉不对,才对上那人的眼睛,急忙将帘子跌下来,心底忐忑,却又狐疑,只想:这人好一张相貌,又是个男子,人在大观园中,难道会是宝玉?只不过这样急吼吼的看着人,倒是没有宝玉的气质,反而像个色狼。 说话间,又走了一会,轿子方停了下来,立刻就听到有人笑着说:“冯大奶奶来了!”便报了进去,有人来掀起轿帘子,莲生轻轻迈步走了出来,才抬起头看前方,只见几个丫头婆子站在门口,都是一脸的笑,望着这边,莲生便搭了婆子的手向内走。 才走了几步,入了走廊,刚进了厅,就见一个粉妆玉琢的美人迎了上来,说道:“嫂子终于来了,我日盼夜盼,终于将你盼来了。”却正是薛宝钗。 莲生笑道:“是我自己不出息,竟然病了,本是该早些来的,让姑娘挂心了。” 薛宝钗持着莲生的手,带她向内,莲生见了薛姨妈,行了礼,薛姨妈便一连声的唤,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这么多礼,你又是刚刚病愈,别忙那一套了,快快过来歇着。” 薛宝钗便拉着莲生到了炕边上,让她坐了,又吩咐丫头送了个手炉过来,替她暖手,才又说道:“我看嫂子最近真是瘦了许多,想必是因为那一场病。如今大好了么?”莲生望着她的双眼,说道:“姑娘放心,我己经无碍了。还要多谢老夫人跟姑娘送来的那些补药。” 薛姨妈笑道:“横竖没事了就好,东西不值得怎样……都是心意。”又问,“怎么甄夫人没有来呢?”莲生不慌不忙,说道:“母亲也是想来的,只不过初来乍到,她心上不安,只等安顿之后,日后再来。”薛姨妈点头,说道:“那也罢了,我也是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都是如此,搬了新地方,我几日都睡不好呢。最近才略略地好了些。” 丫环上来送了茶,薛宝钗劝着,大家喝了一口,薛宝钗才又问道:“我听哥哥说,嫂子你们新买了住宅?最近好似还要开店铺子?”莲生笑着说道:“姑娘你问着了,宅子己经买下来了,虽然不算很大,不过总归是够住了的就是,那铺子,也刚开了一间,还不知怎样。”薛宝钗喜道:“办事可真是爽快利落,真是大喜啊。” 莲生正要谦逊,忽然听到有人从外头说道:“宝姐姐,什么大喜啊,也给我说说?” 莲生怔了怔,薛宝钗嘴角却露出笑容,薛姨妈点了点头,莲生疑惑,问道:“这是……”宝钗才柔声说道:“嫂子勿惊,也不用回避,这是我那宝兄弟,他年纪也还小,平常只在这院子里头胡混,姐姐妹妹,都是不避忌他的。” 莲生一听,微微惊讶之下,心头一刹那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我今生还能上京里来,上京也就罢了,偏又入了荣国府,这第一次,就能见到那块传说中的玉,只不知这是什么造化呢?” 莲生正沉吟想着,那边薛姨妈笑着叫道:“宝玉,怎么人还不进来,倒在外面说起话来了?”说话间,丫头搭起帘子,有个身着大红褂子,头戴抹额,顶着一颗鲜艳大红缨球的人,迈步走了进来。莲生略微抬头,正巧那人如秋波的双眸也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惊。 第三十一章 莲生一眼看向进门那人,惊鸿一瞥间,只见来人好张相貌,果然是面如满月,双眸桃花,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美貌不输女子,真真是如宝似玉,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宝玉看着莲生,也是一惊。莲生只看他一眼,便低下头去。宝玉却不顾的这些,走前一步,问道:“这个妹妹是谁?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可是看着却又有些熟悉似的,仿佛在哪里见过。”莲生闻言,抬眼又看了宝玉一眼,却见他双眼盯着自己,带着一股懵懂之气,眉宇间还有几分天真,不由暗笑,心中想道:“果然这个宝玉,跟我心底想的一样。呆呆傻傻的,有那么一股性情。只不过,仿佛在哪里见过…… 记得他见黛玉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么,如今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宝玉跟冯渊,大概也是一类人,正如贾雨村先前所说。且看冯渊的前后转变,跟宝玉的宿命走向,其实都是大同小异的,冯渊从偏爱到绝爱,宝玉从锦绣堆女儿乡到洒然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两人的性情,都是一样,要么黑要么白,事事非非,分得一清二楚,绝无苟且中立。且宝玉自小娇养,姐姐妹妹间自来不守什么规矩,这呆气自也是天下无双。 莲生不说话,微微掩嘴这一笑,让宝玉看的更加目不转睛,薛宝钗从旁见了,同薛姨妈只是笑,又对莲生说道:“宝兄弟为人向来如此,在嫂子面前也如此唐突,嫂子莫怪。”莲生点点头,微笑说道:“这也没有什么。” 宝钗又说宝玉,便也笑说道:“宝兄弟,你莫要胡说,难道逢人就说这个妹妹见过?小心让林妹妹听到,会不高兴,回头又跟你闹了。”原来她虽然后来,却也听说了宝玉先前初次见到黛玉时侯的故事,大家只当笑话在说。 这边宝玉苦思冥想,不理会薛宝钗,直直看着莲生好一会,忽然恍然大悟,说道:“我说是在哪里见过吧,宝姐姐你说林妹妹,我才醒悟,我只是觉得这个妹妹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质,如今想想,岂不是跟林妹妹有的比?” 薛宝钗心头一跳,没想到宝玉会说出这话。连莲生都吓了一跳。 宝玉喃喃说罢,更是痴了,怔怔看了莲生一会,越看越有意思,不停说道:“像,真的像。只不过,林妹妹娇弱,这个妹妹,却很…… 很…… ”他伸手摸着额头,似乎想不出什么词儿来,眉头都皱起来了。 薛宝钗看着薛姨妈,说道:“宝兄弟又犯了傻了。” 薛姨妈亦慢慢点头。宝玉却浑然未知,想了好大一会没想出所以然来,最后说道:“只是,这世间只有一个林妹妹的,怎会还有人像她呢?不可,不可…… ” 薛宝钗看着宝玉痴痴怔怔的样子,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才叫道:“宝兄弟,宝兄弟。”宝玉这才移开眼睛,醒悟过来,看向薛宝钗,说道:“宝姐姐,这妹妹是你的姐姐妹妹么?怎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薛宝钗才说道:“当然不是,所以你没听过没见过,也是有的,是我哥哥朋友的夫人,我们路上是一起结伴来的。你可也听说过吧?” 宝玉听了,跺脚说道:“原来就是宝姐姐同我赞起的那个妹妹!唉,怎么当时没有留在这院子里呢?若是留下来,大家岂不是可以常常见面?” 薛宝钗跟莲生听了这话,只是笑。薛姨妈说道:“先前倒是要他们留下的,不过这小两口刚强的,非要出去自己安身立业,也是他们的志向,别难为人家。如今常常进院子来看我们,就好了。”宝玉听了,这才惊的瞪大眼睛,说道:“怎么这个妹妹己经嫁人了?” 薛宝钗说道:“宝兄弟,你怎么听东不听西的?方才我不是说过了么?你难道一点儿也没听到?何况,嫂子的打扮…… ” 宝玉闻言看向莲生,这才回味过来,莲生己经是妇人装扮,不由皱眉叹气,竟摇头说道:“这样水灵脱俗的一个妹妹,怎么就嫁人了呢?可惜可惜。” 若是其他的女子,听了这混帐的话,宛如当面羞辱人一样,早就无地自容了。莲生却是个现代人,反而觉得有趣,看了薛宝钗一眼,还未曾说话,宝钗怕莲生在意,便说道:“宝玉,你这话说的古怪,为什么嫂子嫁人了,你会说可惜?有什么可惜的?” 宝玉悠然说道:“自然是可惜的…… 我常常说,女孩子不嫁人,还是明珠一颗,嫁了人,就是鱼眼睛了…… 跟那些污浊男子相处,总是糟践了这样的好人才的,日后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看妹妹现在灵秀的样子…… 我实在想象不到以后她会变的怎样,唉,想想总觉得心头不忍的。”薛宝钗听了这话,呆了呆,啼笑皆非。 薛姨妈生恐莲生听了这话心里会不自在,便笑着训斥宝玉,说道:“宝玉,你再在人家面前胡说,小心我告诉你母亲说你无礼,让她教训你。” 莲生却微笑着说道:“无妨的,我听这话,倒是觉得有趣,何祝童言无忌,夫人不用在意。”便又说道,“这个世间,除非是长生不老的神仙妖怪,才能永远都不变,否则,再葱灵的红颜也有老去的一日,难道要花朵天天明媚鲜艳?四季变换,正如世事沧桑,花开花谢,只是寻常。又何必忌讳?难道不说了,一切便不会发生么?”说着,便看了宝玉一眼。 宝玉听了这话,又看向莲生,呆呆地居然无话,喃喃说道:“花开花谢,只是寻常?…… 世事抢桑,四季变换…… ” 薛宝钗在一边看宝玉竟似被说动,暗暗惊奇,莲生却又说道:“是我多话了,只是随口胡说,请宝二爷不要放在心上。”便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在宝玉眼中,却另有一番风情,他摇摇头,转头看向薛宝钗,说道:“我始终是不信的…… 妹妹真的己经嫁人了,不会是宝姐姐骗我的吧?” 薛宝钗哭笑不得,说道:“我无端端的,骗你做什么?嫂子性情好,你休要越来越无礼放诞了。” 宝玉努起嘴来,说道:“姐姐定是知道我的性子,怕不如此说,我就会缠着这妹妹胡闹。薛宝钗用帕子掩着嘴,低低地笑起来,又看莲生,说道:“说不清,他己经魔障了,嫂子你自己跟他说。” 莲生脸微微泛红,却也从容说道:“宝姑娘并没有说谎,我真个己经嫁了人。”说着抿嘴一笑,只因她年小,生的又面嫩,令宝玉怎样也不信,又是一时痴念发作。 宝玉痴痴看了一会,惆怅万种,望着莲生,诸多表情不舍。 薛宝钗冷眼旁观,怕宝玉呆性发作,又怕莲生会不适应宝玉如此,便想着打发宝玉离开,便说道:“宝兄弟,你从哪里来?” 宝玉闻言,说道:“我刚去给母亲请了安,就想着过来给姨妈请安,顺便看看姐姐。”薛宝钗点了点头,故意说道:“最近姨父没有传你吗?” 宝玉听了这个,满面乌云,说道:“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宝姐姐真是扫人的兴。”说着,脸上就悻悻然的。 薛宝钗却丝毫不恼,只说道:“我不过是问一问,怎么就恼了?倘若你平时里多读些书,也不用见了姨父就怕的什么似的,提也不能提了。” 宝玉听了这个,果然不耐烦起来,碍于薛姨妈在旁,不敢发作,只说道:“宝姐姐总有诸多的金玉良言,见了我就说,罢了…… 我还是去看林妹妹好了。” 这一句话说的正中薛宝钗下怀,她也不拦着,宝玉说罢,向薛姨妈说道:“姨妈,那我先走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莲生,头摇了摇,叹了几声,到底是出去了。 一直到宝玉走了,薛宝钗才说道:“嫂子,让你见笑了,这个宝兄弟,平常里是被老太太宠坏了,是有名的口没遮拦。” 莲生笑着说道:“无妨,我倒是见他天真可爱。”薛宝钗说道:“可惜天真的过头,平时最厌恶别人给他提读书经济之类的,所习姨父为了这个,常常生气,恨他不争气呢。” 莲生说道:“大慨还只是孩子心性,未曾想开,等想开了…… 或许就好了。” 薛宝钗便不做声。薛姨妈点头说道:“嗯,他也还小,还是顺其自然罢了。” 薛宝钗便向着莲生使了个眼色,莲生领会,宝钗便对薛姨妈说:“嫂子初来府内,我带她各处走走。”薛姨妈答应了。宝钗便领着莲生,出了外头。 宝钗伸手,握了莲生的手,说道:“嫂子方才真的不恼?宝兄弟说的那些话,委实不好听,什么明珠鱼眼睛的,真真胡说八道,难道女孩子一辈子都不嫁人的?他平常里被老太太惯着,又总是一帮子小丫头伺候惯了,不似好好读书学些正经的,总是会有稀奇古怪的想法。” 莲生说道:“这个我却是明白的…… 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在意。他现在怕是有些懵懂,等以后懂事了,自会明白所谓居家过日子的道理。” 宝钗点了点头,望着莲生,缓缓说道:“嫂子真知道人心。我先前只想,自己孤身一人,也没个可商量的,有些事情也不好跟母亲说,生怕惹她不快或者让她担忧…… 我哥哥的性子,想必嫂子也知道,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我为此常常苦恼,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在路上见了嫂子,竟如前世有缘一般,真是相见恨晚,心底只当嫂子是知己般对待。” 莲生回看着她,说道:“姑娘一片心意,我怎么会不知?姑娘是真心对我好的,我虽然不懂说话,心底却是明白。” 宝钗微微感动,望着莲生,说道:“嫂子是个玻璃心肝的聪明人,我一见就跟嫂子投缘,只恨没有早些遇上,其实,我这一次请嫂子入府,也是有一件事情,想跟嫂子商量,生怕,嫂子嫌我冒昧。” 莲生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若我有什么可帮的上的,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宝钗仍旧握了莲生的手,点头叹说道:“难得嫂子年纪小,却有这样的胸襟跟见识,我跟嫂子投契,有交心之意,也不必拐弯抹角…… 嫂子可知道我们举家搬迁到京城来,是为了什么?” 莲生说道:“我也隐约听说,仿佛是姑娘要进宫参选?” 宝钗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莲生看着她脸上微微一闪而过的喜悦,心头一动,说道:“莫非是有信儿了?” 宝钗嘴角的笑意微浓,看着莲生,低声说道:“嫂子果然不愧是聪明的人,这件事情,还没有确凿下来,只不过我己经得了宫里头贵妃娘娘私下传来的讯,说是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莲生急忙说道:“姑娘大喜啊。” 宝钗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略微收敛了下,眼睛看向别处,才又说道:“其实是喜是忧,也说不定,这参选之事,本也是迫不得己的…… 选上了,自然是万人瞩目,是好事一件,但是…… ”莲生问道:“姑娘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事?" 宝钗叹了一声,又看着莲生,说道:“嫂子你也知道,我家里只我跟母亲,还有哥哥三人,我只是在想,倘若我选中了入宫,将来再相见,还不知何年何月,那么母亲该如何?哥哥不是个细心体贴的,如今又寄居在这里…… 总有诸多不妥的…… ” 莲生心头一动,想道:“薛宝钗先前明明是没有入宫,难道这一次却是成了?不知是为什么起了变数…… 可是,她现在对我说这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怕她离开之后,薛姨妈无人照料?不过薛蟠虽然莽撞,其实也是个孝子,应该不至于吧。” 莲生沉吟,问道:“难道姑娘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件?” 宝钗看着莲生,说道:“正是,先前我想请嫂子留在这梨香院里,其实也有一番私心,倘若我真个参选入了宫,那么嫂子也可代我照料母亲,不料嫂子跟冯大哥刚强,自要出去安家立业,这也是好事,勉强不来…… 如今我说出这个,也只是想跟嫂子说,倘若改日我入了宫,还请嫂子时不时地来探望我母亲,陪母亲说说话…… 也算是代我尽了孝道。要知道,若是一入宫门,等闲要出来,可也难了。” 莲生见她双眉略带隐忧,眼睛微红,便点了点头,说道:“姑娘放心,这个我自会记得。”宝钗看着莲生,说道:“嫂子…… ”双眸含情脉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莲生便宽慰她,说道:“姑娘放心,中选的话,是好事,若是入了宫,以姑娘的资质,必然不会久而屈居人下,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到时候得了圣宠,要回来也不是难事。” 宝钗听莲生这么说,正说中了她心底最隐秘的一处,忍不住也在眉尖露出一丝傲然之意,却也含笑说道:“嫂子,万事我都不说了,母亲交给嫂子,也算是了却我心头一桩大事。我先谢谢嫂子了。”说着,便徐徐下拜。莲生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说道:“姑娘,使不得,快快请起。” 宝钗接着她的一扶之力,缓缓起身,双眸看着莲生,打量了一会,着实的感激放心,便挽着莲生的手,双双回到内室。薛姨妈见了这一对如花似玉的人儿进门,笑着说道:“我这眼睛近来有些看不清了,你们两人再一处,倒如同一对姐妹花一般,分不清谁是谁了。” 这话薛姨妈说的无意,薛宝钗却听者有心,竟说道:“母亲既然有这种想法,不如收了嫂子做干女儿,从此我便跟嫂子是姐妹相称了,岂不便宜?” 第三十二章 托付 薛姨妈闻言一怔,便看向薛宝钗,宝钗笑盈盈地,看了薛姨妈一会儿,又看向莲生,莲生心头微跳,也不知道薛宝钗怎么忽然会冒出这一句话来,又有几分真,几分玩笑,心底只暗暗叫苦,想道:原本打算是要跟他们家隔开距离的,怎么竟反而越来越近了。 莲生这人,虽然心性仔细,但却是个没坏心思的。别人若是对她好一分,她便也会对别人好十分。是以因为她病着宝钗派人送东西的事,心底是感激宝钗的,一路同行,又因为亲眼见了宝钗这人,知道她心思镇密虽然是个厉害的,但是对自己却是半点不差,因此抹不下着面子来,更何况薛家乃是大家,主动的对他们示好,倘若只是置之不理,反而不是那么回事。 而宝钗的为人练达,看人是极准的,当初跟莲生第一次遇上,就觉得莲生是个极好的,虽然看着面嫩年幼,但却是个自有主张的人。薛宝钗是个有心胸志气的,进宫参选过后,得了宫里头的信息,那心便越发活泛起来,举头青云路,纵然艰辛,也好过一直呆在荣国府,碌碌一生…… 宝钗心底想的不免多了,又担心倘若自己真的入了宫,母亲寄居荣国府,总是势单力薄的,自己常年陪惯了母亲,一朝离开,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 何况哥哥薛蟠,是个五六不着调的,倘若真个懂事了,会知道照顾自己母亲也就罢了,只怕他没了自己在家里看着,反而更闹得不像话,更惹母亲生气。 而莲生是个懂事会做人的,当初在客栈宝钗同她相遇,一见便爱上了,一路己经熟络。后来到了京城,他们夫妻两个又拒绝了他家的大宅子,宁肯自己在外面奔波另寻住处,如此踏实肯干,宝钗心底更是敬爱,觉得莲生是个可靠的,所以宝钗也是有意笼络莲生。 这也是冥冥中一场缘分。 莲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薛姨妈也看着莲生,轻轻地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道:“是谁在这里?”有人撩起帘子,大步就走了进来,身后丫头才来得及说:“大爷回来了。”薛蟠进了门,蓦地看到莲生在场,顿时呆若木鸡,又急忙行礼,说道:“原来是冯家嫂子,是我冒昧了,请嫂子勿怪,勿怪。” 旁边薛宝钗跟薛姨妈见薛蟠忽然如此“文质彬彬”起来,不由地都暗暗惊诧。先前见他冒失地闯进来,薛宝钗心底还暗暗不悦,如今见这呆子忽然作出书生的模样来,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一双妙眸看看莲生,又看看薛蟠。 莲生不慌不忙回了个礼,说道:“薛大爷多礼了。”回礼过后便侧了身,低着头也不看他。薛蟠望着莲生,叹着说道:“没想到嫂子倒在这里,这几天我一直想找冯哥哥出来吃酒,不料他一向在忙,竟然抽不了身,我也去找过他几次,都见他在铺子里忙的不可开交,简直站不住脚。不是这个找,就是那个找,我就没好意思多留,以免打扰他。” 莲生点头,说道:“因为是新开的铺子,事情未免多了点,冷落了薛大爷了,且等以后空了,定是要请薛大爷的。” 薛蟠脸上露出欢喜之色,薛宝钗这时侯才开口说道:“哥哥,你只管跟嫂子诉什么苦,你要吃酒,找谁吃不了,你的朋友不是多的是么?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别缠着正经人家只胡闹,嫂子夫妻们初来乍到,此刻正要专心经营,亲历亲为,哪里跟你一样清闲?把事情都甩手给别人,自己倒是没事了。”这句话既有责备薛蟠的意思,也有劝他别只顾去找冯渊,却正和莲生的意思。 薛蟠听薛宝钗说,却不敢反驳,便笑着说道:“我不过是看嫂子在这里,所以才多嘴问了一问,又没有别的意思…… 嫂子也还没怪我呢,妹妹倒急了,先来批我一顿。” 薛宝钗说道:“你当嫂子跟你一样,她是性子宽和,不肯跟你计较的。” 薛蟠就看着薛姨妈,做状诉苦说道:“妹妹见了我怎么就只管训我,好似我又做了坏事,母亲你也不管管?” 薛姨妈哪里听他的,只说道:“你妹妹说的对,你就听着,但凡你能听进去,改了点,也不枉费她这番口舌,怎奈你次次都是如听耳旁风,她才见了你便说。” 薛蟠愁眉苦脸,嘟着嘴,说道:“既然如此,以后我就多多上心就是了,大不了也多去铺子几趟,跟冯兄弟一样照应着。” 薛宝钗看着薛蟠不服的样子,越觉得恼火,说道:“罢了,你还是不要去了,万一去了只是添乱,岂不是我又说错了?你做错了事,定是要不高兴,回来还不是我们受罪?” 薛蟠又大大叫苦,说道:“那么我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了?” 薛宝钗说道:“不是如此的。我只想你若是做,就用上十分心思,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也做不成,反坏了事。” 薛蟠叹气,说道:“妹妹今日火气真大,劈头盖脸只是说我,我真是来的错了。” 薛宝钗因为心底有事,看薛蟠不成形的样子,一颗心愈发焦灼,满腹的话想说,但也知道说出来也是无济于事,自己哥哥的性子她怎会不明白,怎么说也是枉然,便也生生咽了,说道:“你是来错了…… 只不过以后你想来错也错不了了,到时候…… 哥哥就欢喜了。”说这句的时候,只感觉满腹的委屈都似呼之欲出,忍不住语声便咽。 莲生在旁见了,急忙伸手,轻轻地握住薛宝钗的手,轻声叫道:“姑娘……” 说话间,宝钗低着头,把头略略一歪,眼泪己经落了下来。 薛蟠听了这话,觉得十分愕然,摸不着头脑,问道:“妹妹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难道是说让我以后不要来见母亲跟妹妹了么?我是错了,可是不用这样对我吧?好妹妹…… 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薛宝钗低着头,只是滴泪。莲生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薛姨妈说道:“混账东西,只管浑说,你妹妹训斥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以后倘若你妹妹不在了,你再要想听这些训斥的话,也难得了,到时候我看你去哪里哭去!” 薛蟠闻言,呆若木鸡,起初不解为何薛姨妈如此说。想了半晌,才隐约想通,急忙说道:“莫非真的是宫内有了信儿了?我怎么不知道……”又惶恐地看向薛宝钗,又是鞠躬又是行礼,说道:“妹妹,我错了,你说的话我全听还不行吗?你别哭了,也别记恨我,我是糊涂性子,有口无心的,妹妹!我给你赔罪了。”说着说着,想到日后宝钗若是进宫,真个是见不到几次,不由地眼圈也红了,便要流泪。 薛姨妈也哄着薛宝钗,莲生也低声细语,宝钗掏出帕子轻轻地擦了擦眼角,才停了。薛蟠又说:“嫂子替我多劝劝妹妹…… 我是个混人,不会说话。” 莲生点点头。她心底却是明白薛宝钗此刻心情的。以前看红楼的时候,只觉得宝钗是个“奸”的,她太老成,那种圆滑的人人都喜爱性子,让人很不欣赏,尤其是最后她“鸿占鹊巢”,嫁给了宝玉,算起来林妹妹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死,所以对宝钗的个性,是怎么也爱不起来的,早就有了成见。 不料,在路上遇到宝钗之后,觉得她的个性温柔,心思体贴,果然是个很好的人。纵然是个不讨喜的角色,却算是个不错的朋友。如今身临其境,看宝钗在薛姨妈跟薛蟠之间,那番心思,才明白宝钗其实也并不容易。倘若薛蟠是个顶用的,自然会将家业撑起,替薛家争脸,哪里会让女儿家操什么心?但薛蟠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不然怎会叫“呆霸王”,薛家纵然家大业大,但是也架不住薛蟠糟践,名声又不好…… 而宝钗是个有志气的,自然看在眼里,忧在心头,也就是宝钗生为女儿身,倘若是个男子,此刻薛家,还不知是怎样的风生水起呢。 但就算宝钗是个女子,她也不是那些寻常的庸脂俗粉,是个不容小觑的,譬如这一次的参选。对于宝钗来说,就是一条扶摇直上的青云路。如今大有希望,她自是振奋。假如薛蟠是个顶用的,她还可以同薛蟠商议,薛家会成为她强而有力的后盾跟支持,但是薛蟠偏偏是个荒唐的性子,所以就算是有无限的谋算排布,宝钗都是埋在心底自己思量。 莲生想到这里,不由地对宝钗多了一丝怜悯,少了从前的成见。 薛宝钗一时委屈发作起来,听薛蟠连连道歉,莲生又安慰着,才缓和过来,擦干了泪,转过头来说:“你别在这里胡闹了,让嫂子看了也笑话。” “嫂子是好人,知道我是得罪了妹妹,诚心悔过的,不会笑我,”薛蟠站着不动,又说:“妹妹,是我错了,你只管骂我打我,只要你别生气。” 薛宝钗见他呆呆的,一刹那委屈过后,慢慢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己经好了,你不用说了。” 薛蟠站在地上不敢离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薛宝钗反握了莲生的手,沉思了一会,才又看向薛蟠,说道:“哥哥,方才你来的时候,我正在跟母亲说一件事……”莲生心知薛宝钗要说什么,急忙拦阻说道:“姑娘……” 薛蟠却问:“妹妹,是什么事?” 薛宝钗不语,同莲生对视了一会,她是个聪明之人,当下知道莲生怕是有些不太愿意,便慢慢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薛蟠,叹气说道:“哥哥,不是我说你,你也该是时候做点正经事情了,以前我说的话你统统不听…… 所以我早先跟母亲说,以后我若真的不在了,我求嫂子经常来探望母亲,同时,也求嫂子替我看着你些,以后,倘若嫂子有什么话对你说,你务必要听,哥哥,你可愿意?”莲生一惊,没想到薛宝钗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急忙说道:“姑娘,这万万不可,我年纪小不说,又怎么能指使薛大爷?”薛宝钗看着莲生,缓缓说道:“嫂子你虽然年纪小,见识却不知多少人都比不上,我是知道的,嫂子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不肯让母亲认女儿也无妨,只求嫂子记得我先前的话……日后我若不在,哥哥有个骄横跋雇的时侯,嫂子要多提醒着,倘若他不听,嫂子告诉母亲,让母亲打他。” 薛姨妈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薛蟠呆了一会,也急忙说:“原来是这件事,嫂子若有什么训我的,我一定会听,绝不忤逆。” 薛宝钗微微一笑,说道:“先前我说的话你全不听,这话却是留给以后应验吧。” 莲生见状,也无法反驳,只好想:“宝钗明白我的意思,不为难我,却退而求其次,这薛蟠性子强硬,难道我说什么他就会听着?大不了我日后不管他就是了,然而宝钗一片美意诚心,却不好当面逆了宝钗的面子…… 既然如此,我先听着就是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薛宝钗对莲生说了心腹的事,也松了口气,中午便留下莲生一起吃过了午饭,着实的精心照顾,处处留意。莲生怕冯渊在家中担心,午后又呆了一会,便要告辞,薛宝钗也不多留,握着莲生的手送出了梨香院,细细密密又说了一会话,才停了步子,送莲生上了轿,又看了一会,才返回去了。 莲生回到了宅子,下了轿入内,换了衣裳。却不见冯渊,叫了人来问,回答说是少爷还在铺子里忙,只中午头回来一次,也派了小厮在家中,等候奶奶的消息,倘若是回来了,便即刻去铺子里告诉。 莲生听了,知道冯渊得了信,很快便会回家来,便也坐了。不一会甄夫人来,问起去贾府的事情,莲生便将宝钗对她所说的话一一都说了,这就是有娘亲的好处,什么体己的话,可以摊开来说。甄夫人听了,便说道:“这宝姑娘真个要入宫了?” 莲生说道:“宝姑娘是个不肯显山露水的个性,她既然说了,那这件事肯定是铁板钉钉了,我想不日她便要进宫去了。” 第三十三章 家业 少顷果然冯渊回来,甄夫人又说了一会话才走。冯渊才问道:“夫人怎么去这半天,我都派人几度去荣国府打听了。”莲生斜觑着他,笑道:“打听到了什么没有?”冯渊说道:“只说有个奶奶被请去了梨香院,也不知何时出来…… ”看着莲生似笑非笑的神情,踌躇说,“…… 夫人这是在笑我。” 莲生悠悠然说道:“哪里就笑你了,我只问你,我这才去了半天呢,无非是跟薛老妇人宝姑娘说些话,你就急了,倘若以后我三天两日不在,怎么办?” 冯渊听了这个,顿时怔住,呆呆地说道:“夫人要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就是了。” 莲生便说道:“这宝姑娘大慨是要入宫的,她让我以后多往梨香院那边走动,对她老人家也有个慰藉。难道你也跟着去?” 冯渊被唬住,问道:“我,我…… 那夫人以后真个要离开三天两日了?我…… ”情急之时,双眉也皱起来。 莲生望着他着急的样子,笑着说道:“瞧你着急的样子,我不过是答应着罢了,免得宝姑娘也不安心,而且承蒙她看得起我,才对我说那番话,我若是就拒绝,未免不近人情,日后真个如此,我也最多只是去探望一日,陪着说些话而己…… 毕竟又不是亲生女儿,哪里就那么亲热了?无非是应个过场罢了。” 冯渊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握住莲生的手,悻悻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好好的夫人,不陪着我,倒要去陪着别人了。”说着,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来。 莲生看他着紧自己,却觉得心头甜蜜,碍于丫头在旁边,便咳嗽了声,冯渊嘴唇一努,终于将她的手放开,莲生才又问道:“你今日在铺子里,觉得怎样?” 冯渊侃侃说道:“因为事先都关照过周围乡里,倒也帮衬,不少人前来探看。” 莲生说道:“那生意还算是过得去么?” 冯渊点点头,说道:“因夫人先前说过,咱们刚刚开张,最紧要的是要招揽客人上门,所以价格是订的极优惠的,倒也还可以。” 莲生缓缓说道:“如此便好,毕竟咱们初来乍到,也不可太张扬,现在紧要的是让上门的客人有些印象,以后常来,亦或者立下口碑,口口相传,生意自然会好。” 冯渊说道:“正是这个理,所以我也按照夫人吩咐,紧紧地盯着几个店小二,不许他们惫懒,另外,又准备了上好茶点,有些犹豫不定的客人,便请他们坐了,慢慢思想,还别说,真个十有八九用过茶点后又买了才走的。”莲生拍手,笑着说道:“这样就好了。” 冯渊好奇问道:“夫人怎么竟然想到这样的,从没有听说开成衣铺要准备点心茶水的。有不少人惊疑呢,起先还有些笑话咱们的。” 莲生说道:“这也是一种满足心理,倘若那些顾客得到上好照料,对店内的印象就会更好,他们觉得自己受到重视,心情也会舒畅,看东西当然也更加顺眼,自然会买了再走,另外,他们觉得舒服了,以后也会常来。” 冯渊笑道:“原来如此…… 我先前还想不过多余,幸亏我是个听话的,乖乖安排了,夫人真是神人。” 莲生莞尔一笑,又说道:“我才不是什么神人,倒是你,你也不差啊,整天在外面忙碌,不过,留神自己的身体,别累坏了。” 冯渊同她四目相对,认真说道:“我一点也不累,竟是比以前更觉得开心,以前要让我去铺子一趟,就好像要杀了我似的,如今感觉却是不同,从一开始选铺子,到现在一点一点布置好了,眼见了成型,仿佛是亲手养大的孩儿一般,只愿他越来越好,浑身自有用不尽的力气。” “这是你用了心的缘故。”莲生微笑点头,心头默默地想着一件事。冯渊又说道:“夫人在想什么?” 莲生抬头看他,说道:“无。”只想着现在不是时候,且让他历练两三天,再同他说。 当晚上冯渊缠着莲生取乐,莲生推不过,到底问道:“你白天那样奔走劳累,怎么晚上还这么精神?” 冯渊委屈,说道:“夫人是厌我了么?” 莲生见他双眉微肇,眼巴巴看着自己,哪里忍得住…… 叹了一声,将他抱住,主动亲他一口,说道:“傻瓜。” 冯渊这才又欢喜起来,将她衣裳徐徐褪了,莲生心底暗暗忧虑,想道:“这件事情我总是抵不过他,若是只拦着他也不是方法,毕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他手段太好,倘若天天如此,我会不会因为那什么纵欲而身亡?”一时哭笑不得。冯渊见她走神,便越发尽心,终究是弄得莲生欲罢不能,无法,也只是由他去了。冯渊又发了两回才住了,心满意足的抱着莲生,脸在她的脸颊上蹭了一会,喃喃不停地说些动听情话,又恋恋不舍的亲了几次,才睡了。见他如此体贴温存,莲生心头极欢乐愉决,又觉得就算真的是“纵欲”而亡,也是值得了…… 不过如此,莲生倒是睡得好,只因为身体疲累之极,精神又极是满足了的,从来没有失眠之虞。 第二天,冯渊精神抖擞起来,出去张罗开铺子,起身的时候,怕惊动莲生,只是蹑手蹑脚的,莲生晚上累得很,睡的迷迷糊糊,倒也没有惊动。只不过素来冯渊都是抱着她入睡的,到底是感觉少了什么,模模糊糊睁开眼睛,问道:“这么早?” 冯渊见她半醒不醒,眼睛微睁的样子,倍加可爱,便匆匆掩了衣领子,低头来在她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说道:“夫人再睡会,别这么早就起来。”知道她身子娇弱,十分怜惜。 莲生“唔”了一声,想起身,却有心无力,只半睡半醒的看着冯渊,含含糊糊说:“你今日回来,记得…… 带点时下的衣裳图样给我看看…… ”也不知说清楚了没有,没力气再说,只听得冯渊低低笑了一声,自己收抬好,出门去了。 冯渊出了门,带了小厮就往街上的铺子而去,此刻刚刚天光,红日初升,一道金色光芒照在大街上,着实壮丽又有朝气,冯渊意气洋洋,只觉得心头欢畅无比。 正在纵马徐行,忽然之间见前方路上也来了一个人,此刻是清晨,本没多少行人的,街头上骑马的也只冯渊一个,如今倒来了个对头,冯渊定睛一看,却是看不清,只是他迎着光,那人背着光,身形都隐没在黑影之中,一时察觉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拉着缓绳慢慢走来,将要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的目光相对,冯渊这也才将对方看的清楚,而与此同时,那人也看着冯渊,双眸之中微微惊艳。 冯渊眼见这人生的面如傅粉,唇若徐朱,头发徐徐拢在头顶,用冠子束了,头顶上挑着一颗小小的红缨球,一身的风流气慨,双眼烁烁,只是隐隐地透出一股冷意,不知为何。 冯渊原本是个风流不羁的,遇到莲生之后便彻底改了,看到如此人物,也只是略点了点头,心想这京城不愧是繁华之地,竟有如此出色之人。却不料想,那人心底也是这样想着冯渊的。冯渊纵马同此人错身,只当是路上偶遇,再不放在心上,一路跑到了铺子翻身下马,让人带了马回后院去靠槽,自己才大步流星进了店铺。 一直蹉跎到了中午,冯渊坐在里屋,将掌柜的抱来的时新衣裳样子一一翻看,这掌柜的也是重金礼聘来的,性格诚恳老实,便在旁边指点冯渊最近哪一款衣裳卖的好,哪一款花样最讨喜,冯渊一一点头记录了。 中午时候,冯渊就让小厮抱着那本衣裳簿子,打马回府。同莲生两个吃过了东西,才把簿子拿出来给莲生过目,且在旁边一一指点,莲生便仔细的翻看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将一本簿子看完,冯渊问道:“夫人为何对这个格外上心?” 莲生沉思,想着说道:“我在想,这京城如此之大,成衣铺子也不知有多少,样子也都是大同小异的,我们刚开张,不比那些老字号,也只是仗着刚开,价格上好一些所以才引了人来,倘若日后还是如此,恐怕最好也不过是不温不火,所以我总想着,一定要出奇制胜,有些别人家不会的东西在里头,客人才会印象深刻,别处找不到的,在我们这儿找到,我们的铺子才更有优势。” 冯渊听得频频点头,又为难,问道:“可是要怎么个出奇制胜?”莲生想道:“不须着急,让我慢慢想来。” 两口子正在说话,外面有人报信进来,冯渊出外,不一会的功夫抽身进来,向莲生说道:“夫人你猜外头发生何事?” 莲生问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冯渊笑道:“是喜事。” 莲生心头一转,略有所悟,便问道:“难道是宝…… ”并不说完,就看着冯渊,冯渊点头,说道:“夫人猜得没错,刚才的确是荣国府薛老夫人派来的,说是薛小姐己经中选,明日便进宫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之时,莲生心底还是颇为震动,沉吟想道:“宝钗果然是要进宫了…… 唉,只不知她这一番去,究竟是好是坏?她的为人心胸,留在荣国府内,做些小打小闹,没意趣的事,实在是可惜了,然而那深宫却又岂是个好混的地方?”一时思量不定。 冯渊却忧虑,叹说:“唉,薛小姐果然中选了,夫人,你可记得你说的话,以后就算去探望薛老夫人,亦不可过夜。” 莲生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唉”地一笑,满怀柔情,心底的那一丝悲凉荡然无存,说道:“倘若我在那边过夜,你要怎样?” 冯渊咬了咬唇,说道:“我…… 我就把你抢回来罢了。” 莲生看他着实可爱,便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将身子靠在冯渊胸口,冯渊乖觉,伸手揽住莲生的腰,柔声道:“夫人,你别只吓唬我,别人说的话一千句,我尽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容然你说一句玩笑话,我也是承受不起的。” 莲生心底感动,说道:“嗯,我也知道你的心意…… 以后不乱说了。你别放在心上。” 两个人静静依偎一起,莲生听着冯渊的心跳,心头无限感慨,又想:“倘若宝钗遇到一个可心可意的人,又何必跑到那深宫里去…… 然而她却是个苛受缘法的,又是那样的家境,而且她自己也是愿意那样的,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自有不凡的志向…… 而自己也是侥天之幸,才同冯渊相遇。平生也没什么大志愿,只愿今生今世,都跟身边这人厮守到老也就罢了。”此时此刻,就算给个皇妃也不换。 第三十四章 拔刀 冯渊又同莲生说了一会话,便重新出外巡逻铺子去了。莲生闲着无事,便去书房,将自应天府带来的各色书籍,略略翻看了一遍。 当初启程离开的时侯,这些书,冯渊本是要丢弃不要了的,为了莲生一句话,才装了柜子运了过来。莲生看了几本,无非是四书五经,子曰诗云,都是些正统道学的书籍。莲生看着这些,忽然想到了在荣国府内见了宝玉的事,想到薛宝钗一说起读书来,宝玉就为之头疼的样子,不由地莞尔,心底又暗暗沉思:不知道冯渊面对这些,又是个什么态度。 两个丫头陪在左右,银卓好奇地看着莲生动作,见莲生微笑,便问道:“奶奶无端端看着这些书笑什么?都是老旧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呢?”她跟黄玉都是不识字的,自然不明白莲生看这些书的含义,更不会想到莲生是因为想到贾宝玉而一时微笑。 莲生说道:“越是老旧,反而会越有意思。” 银卓越发不解,说道:“惯常里我只听说过古董啊什么的老旧是好的,难道书也是这样?” 莲生说道:“书留的久了,自有一番意味。更何况有些书年代久远,可能是后世绝版了的,岂不珍贵?” 银卓似懂非懂的。黄玉却问道:“奶奶怎么兴起要看书了呢?”这话问的却正是点子上,莲生笑笑,说道:“看看总是好的,日后也许会派上大用场。当下便挑了几本顺眼的,先看了一遍。” 且不说莲生在家中静静看书,冯渊带了小厮去铺子,还没到铺子门口,就见里面嘈嘈杂杂的响,门口也有人探头探脑的围着,冯渊见状,情知出了事情,急忙翻身下马,向前奔来。众人是认得冯渊乃是老板的,便急忙散开,让出一条路,冯渊一直进了屋内,见掌柜的脸上带汗,正在对着对面的两个人拱手作揖。 冯渊问道:“发生何事?”掌柜的一见冯渊到了,仿佛得了大救星,急忙一转脚步走到冯渊跟前,说道:“东家,这两位爷说是地方上的人,要收每月上缴的钱银。” 冯渊一皱眉,说道:“每月上缴什么钱银,怎么我不知道?”开办店铺,按理说除了官府内应该交的税银,应该没有别的出项。掌柜的见状,急忙低声说道:“东家,这是地方上的人…… 得罪不得。只不过他们要的太多,咱们还刚开张,很是吃力啊。” 冯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都是地方一霸,赖此为生的。 说话间,那两个地头蛇也己经走了过来,两人齐齐打量冯渊,歪声歪气说道:“你就是这铺子的少东?" 冯渊不慌不忙,说道:“我就是。两位大哥,有何指教?” 两个人摆出无赖姿势,其中一个说道:“也没什么可指教的,只是收月钱来的,这老东西说他做不了主,恰好,来了个能做主的。” 冯渊皱眉,说道:“两位大哥,小弟初来乍到,还不懂地方上的规矩,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至于月钱之类,倘若是惯例,小弟自然也不敢疏忽的,只不过店铺刚刚开张,所以有些难处。 无赖便说道:“你倒是会说话……这话听来便动听多了,就如你所说,这月钱周遭的人人人有份,谁也不落空,十两银子,你既然能开得起店铺,难道给不起这区区十两银子么?”其实这+两,果然是这两人狮子大开口了。周遭的店铺平素也受这些地痞恶霸的欺凌,但早己经习以为常,每月最多一二两银子缴纳,得个平安,也是值得的。但是这些人见冯渊是外地之人,初来乍到并无根基,所以才有心欺负,张口就要了大头。 冯渊这才明白为何掌柜的竟为了难,若是一二两银子的话,给他们也就罢了,和气生财么,但是十两银子…… 足够一个仆人做大半年的辛苦工了。怎么给他们?倘若惯上了脾气来,日后越发猖狂,又怎么说?就算现在忍一时之气把银子交了,也没什么用处,无非是相当于用银子来打水漂了而己。但是这些无赖地痞,久居地方,自然有些根基的,所以才敢如此横行霸道,倘若今日得罪了他们,恐怕后患无穷。 冯渊皱眉,心底忍了又忍,说道:“两位大哥,实不相瞒,小弟是因为在家乡呆不住了,所以才来到京城,又因置买了宅子……连同这店铺,所以手头也颇为紧缺,这十两银子,委实有些头沉了……小弟斗胆跟两位打个商量,不如先减免些,等小店回本了之后,自然会将银子奉上。”他心底虽然大恼,面上却仍旧是带着笑说起来。 这两个无赖其中一人己经有些心动,便说道:“听你说的怪可怜见的,倒也是这个道理。”便看向另外一人,意思是饶过了他先。 不料另一人却是个九死未悔的性子,眼睛一横,说道:“在大爷跟前哭什么?你这店子虽然刚开张,却己经有不少人来帮衬,爷们整日里在这里,看的清清楚楚,你休要拿些言语来敷衍大爷,赶紧拿银两出来是正经,不然的话,叫你回不了本,反而关门大吉!” 就算冯渊是个好脾气的,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了。他是纨绔出身,平常只有他给人家气受,哪里受过别人的闲气?方才那一番,也是因为他牢记英莲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才不曾发作,只想着将这两人好言好语先哄了过去,也就是了。如今见这人居然蹬鼻子上脸,以为自己是个软脚蟹,反说出这些威胁的话来,怎能再忍下去? 冯渊眼睛一瞪,怒道:“我先前一再忍让,你却步步相逼,当真不给人一条活路么?” 那人见冯渊翻脸,便也拉开架势,说道:“不错,你要怎样?要么给银子,要么静等着关门罢了。 冯渊冷冷说道:“掌柜,派人去报官,就说有人在地方上公然勒索,要挟良民。” 掌柜的流着汗,打点着要吩咐小二出门。冯渊便又说道:“我虽然初来乍到,但是也知道,这是天子脚下,如今朗朗乾坤,你们两人如此胡作非为,就不怕王法么?” 那两人其中一个,有些退意,不料另一个却仍旧死性不改,反而冷笑说道:“哪里来的糊涂虫,不懂世事,爷们敢在这天子脚下横行,自然要有两把刷子,你事先不打听打听就去报官,还以为会讨什么好么?” 冯渊听他有恃无恐的口吻,顿时也想到这些人肯定是“官匪勾结”的,那人说完,便又看着冯渊,说道:“怎么,怕了么?瞧你细皮嫩肉的,必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如此出头露面也委屈你了,倒不如……”肆意猖狂,要说些不像话的言语。 冯渊最恨人轻薄自己,当下敛了眉,说道:“嘴里放干净些!” 那人见他动怒,那姿色却更是动人,忍不住嘿嘿笑着,伸手便欲过来摸冯渊的脸,一边说道:“就是不干不净的,又怎地?你最好跟爷们说几句好的……啊!” 冯渊见他的手要探过来,举手成刀,用力地在他的手腕上砍下去,这人吃痛,惨叫一声,立刻缩手,骂道:“竟动上手了?”不退反进,想欺负冯渊。 冯渊是练过些拳脚的,虽然不算高明,对付这种鱼肉乡里的恶霸却也绰绰有余,当下将那人三下两下,打得趴下在地,另外一人见状,立刻跳出门去,一声呼哨,顿时有人闻讯便赶了过来。掌柜的们见状,急忙来相劝冯渊避开。冯渊哪里肯就缩头躲开,他心中又怕伤了店铺,将来惹得莲生不快,于是反而也跳出铺子,站在门口,将一干闻讯而来的恶徒堵住,说道:“有什么便冲着我来。” 众人见他如此胆大,一时不敢造次,唯有那个被冯渊教训了的地痞呻吟说道:“生的兔儿爷一般的,也敢伤老子,兄弟们,给我上!毁了他小妇儿养的!” 众地痞见状,手足耽耽准备上前,却正在这紧要关头,有人喝道:“切勿动手!” 众地痞听了这声,齐齐转头看来,冯渊也转过头一看,却见有人迈步走了出来,将身挡在冯渊跟前,对着那些地痞,说道:“众位,可是南门赵四爷手下?” 地痞们听他报出自家来头,一时不敢向前,有人便问道:“你是何人?” 这人便说道:“若真个是赵四爷手下,众位便听我一句话,此事还是揭过不提罢了,赵四爷同我也有一面之缘,这位兄弟,又是我的故交,两方面冲夹起来,岂不是让我为难?” 那些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道:“不知兄弟的名号是什么?” 那人淡淡一笑,说道:“各位不信,回去只跟赵四爷说,冷郎君向他问好,看他如何反应就是了。” 这人虽然是生的很好,且又始终含笑说话,但是眉眼间却冷飕飕的,让人看了肃然生畏,果然不愧是“冷郎君”的称号,地痞们听他侃侃说完,大有风度来头,一时不敢造次。只有那个被冯渊伤了的人,面子上过不去,心底不足,便只想尽力鼓动大家伙儿齐上,因此支撑着,上前喝骂冷郎君,说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我管你是什么冷郎君,热郎君,看你的样貌,倒像是跟这兔儿爷一伙儿诈骗的,就想这么蒙骗过去,哼! 怎能瞒得过爷的法眼?” 冯渊闻言,双眉一挺,便欲上前,不料冷郎君一摆手,将冯渊拦住,自家冷冷说道:“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第三十五章 结交 倘若这人是个聪明的,见了冷二郎那似笑非笑冷飕飕的眉眼,就该知机赶紧退下才是,偏他是个猪油迷了心的,望着冷二郎的样子,反起了不该有的歹意,又仗着众人都在,上面有人,料定这两个玉一般的人儿是弄不出什么来的,涎笑着说道:“再说一遍又能怎地?——我瞧你们两个,倒似是一对儿,莫非真个是……” 这混账话还投说完,冷二郎哪里按捺的住,眉头一皱,骂道:“野畜生自找死,你柳大爷今日不打死你,不见我的名头!” 那人还要嘴硬,却不料冷二郎手脚奇快,刚刚说罢,那猿臂向前轻伸,一把接住了那人的胸前衣裳,那人一怔,旋即叫道:“你想做什么?”冷二郎说道:“柳大爷送你去见阎王!”说着,一拳挥过去,结结实实打在这人脸上,只听得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近距离打来,实在疼痛,这人只觉得脸上似乎被铁锤子狠狠地捶了一下,顿时之间脑袋都嗡叫起来,周围人的声音半点听不到,眼前也是光影闪烁,再看不清那人俊美容色。 冷二郎一拳不消火,顺势将这人向着地上一推,此人站不住脚,踉跄几下,冷二郎飞起一脚踹过去,端端正正正对准了腰间,此人再叫一声,四仰八叉跌在地上,冷二郎直接扑过去,狠狠地脚再踹下,一手又提起他的衣襟,将他拎死物一般拎的近了,那铁一样的拳头,对准了脸跟胸口,咚咚地便直擂下去,只打得此人鼻口窜血,痛不欲生,叫喊都不能了。 事情发生只在一刹那的功夫,冷二郎招式敏捷,下手奇快,这地痞周围的同伙都惊呆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大家急忙冲上来相救,冯渊见此人为了自己仗义出头,哪里肯袖手旁观,大喝一声,说道:“你们想要以多欺少,却是不能!”袖子一挽跳到冷二郎身后。 此刻冷二郎也察觉了,见手中的人己经是鼻青脸肿,半个混字也吐不出来,这才觉得胸口的火气消退大半,将他狠狠地向着地上一惯,这才站起身来,同冯渊并肩站着,仍旧眉眼冷冷地说道:“怎么,你们还都想跟我动手?回去只管向赵四打听打听,冷二郎是何许人也,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都活的不耐烦了?我本来看在赵四爷的面上,不肯同尔等计较,不料这人竟不长眼,我教训他也是轻的,谁敢说什么……想着跟他一般下场的,只管来。” 这两个人并肩站着,虽然好看,却似两个美貌修罗,一个横眉冷对,一个虎视耽耽,浑身腾腾地都是杀气,正应了那句“可远观不可亵玩”,众地痞倒并不都像是地上躺着那蠢货一般满脑浆糊,有聪明的,见冷二郎如此,知道他是个有来历的,就不肯轻易招惹,又何况还有个冯渊在彼,就算冲突起来,也不一定讨了好去。不如将事情从长计议。要知道,冯渊的店子就在此地,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假如回去问过了赵四爷,他只要说一声不认得“冷二郎柳大爷”是何人,再带了人回来慢慢地整抬报仇也就是了。 当下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再纷争,有个带头的性格老到,当下便出面,说道:“柳大爷息怒,原本是我们这位兄弟太糊涂了,倘若真是赵四爷的老兄弟,我先在此陪个不是。” 冷二郎知晓他们表面恭敬,心底不定想着怎么报复,冷笑一声,便说道:“你心底不信也是寻常,你们且只管回去问,这一来回也耗不了多少时间,我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有什么不对的,你们就回来寻我。” 那些人见他说的铁板钉钉,眼睛冷冷地似要钉死人,竟不敢同他对视,心底越发敬畏,陪笑说道:“岂敢冒犯柳大爷,小的们先告退了。”口吻己经变了,回头吩咐人带了那伤者,分开人群远远离开,只走了一条路,直拐了弯,才站住脚,又沉沉吩咐众人说道:“今日怎么惹出这个对头来,让大家很是没脸,我先回去向赵四爷问个清楚,你们留下人在这里看着,盯着这两个,尤其是那个冷二郎…… 倘若有什么不对,大家回来,将他们一并打死!” 不说一帮地痞忙着奔走。且说将人打发了之后,围观的人也自散去了,有那些老成的,就跟冯渊说道:“得罪了他们,可不是等闲,日后他们天天来寻衅滋事,可如何是好?”掌柜的也如此说。冯渊说道:“不必担心,我们不过是正经生意人,怕他们怎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冷二郎从旁觑着冯渊,心底想道:“呆然不枉费我这一番出头,真是个光明磊落性格爽快之人。”见众人围着,纷纷的替冯渊担忧,他便上前,分开众人,慨然说道:“众人都不用担心,我说到做到,现在并不离开,等一会那帮人回来,便见分晓。”略顿了顿,微微冷笑,才又说道,“看他们回来,又怎么说。” 冯渊见他也是一肩担当,便说道:“承蒙兄弟相助之情,请入内喝一杯茶稍事休息如何?” 冷二郎听冯渊说话,眉间才露出一丝融融之色,略点头说道:“多谢哥哥美意,小弟叨扰了。”玛渊不顾众人议论纷纷,微微而笑伸手相让冷二郎入内,两个人虽然初见,却好似交往许久的旧友,一并入了铺子,店小二眼疾手快奉了香茶上来,冷二郎喝了一口,冯渊才说道:“敝人冯渊,本是应天府人士,近日才来到京城,开得这一片成衣铺子,没想到才几日,就遇到这帮强人作乱,幸亏兄弟拔刀相助,在下多谢了——只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冷二郎见冯渊出言询问,才微笑说道:“原来是冯大哥,幸会!敝名柳湘莲,人称冷二郎,方才也是一时义愤,值不当什么,冯大哥不嫌我多事便好。” 冯渊笑道:“怎会,感激还来不及。”柳湘莲说道:“怎么冯大哥不怕我是信口开河反而惹祸么?”冯渊说道:“柳兄弟并不似那样之人,何况柳兄弟先前仗义相助,乃是出自好心,我岂是那样恩将仇报、畏首畏尾之人?”柳湘莲看着冯渊,点了点头,说道:“冯大哥放心,我知道你初来乍到不易,必不会连累你,说不定因为此事,让你免去日后诸多麻烦。”冯渊泰然说道:“多谢柳兄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哪里就想那么多,只静静等着就是了。” 柳湘莲见他一派笃定,并不惊慌,暗暗点头。两人坐了一会,闲谈些话,时而切磋些武艺,时而说说吹拉弹唱之事,两人都属风流纨绔,自然不乏话题的,最初的陌生谨慎一去,却真个如好友一般说的热络了。 冯渊又同柳湘莲说起方才动手之事,比划之中,提起那被打之人的狼狈模样,两人不由地哈哈大笑。却正在此时,外面掌柜的慌里慌张出来,说道:“东家,大事不好,那些人气势汹汹地,又回来了!” 冯渊说道:“不用慌,我在这里。”柳湘莲见他神色如常,也站起身来,说道:“哥哥别急,一同出去看看究竟。”掌柜的愁眉深锁,只以为这两个少年子弟惹了祸患,不知深浅。 冯渊却大步向前,率先出了里屋,柳湘莲不慌不忙,跟在后头。 两人出了里面,到了外头,站定了一看,果然门口上聚集了许多的人,其中还有先前那个被两人打伤的了,领头的正是先前带头离开那人,一见柳湘莲跟冯渊现身,立刻劈手给了那伤者一记耳光,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给柳二爷请罪?”那人哭丧着脸,嘴肿脸肿,头上还被白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伛偻着身子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柳二爷,如今知罪了,请二爷责罚。” 冯渊见状,心底称奇,周围的人更是目瞪口呆,柳湘莲哼了一声,冷着脸也不说话,那领头的人见状,也急忙上前一步,行了个礼,说道:“小人回去,才知道柳二爷向来跟我们四爷交情匪浅,四爷听说此事,勃然大怒,喝令小的等回来请罪,请柳二爷高抬贵手,饶恕小的等吧。”说着,便作势要跪下去。 柳湘莲见状,才一伸手,急忙作出扶持的样子来,说道:“且慢,不必行此大礼!”那人本也是无奈,作出样子来的,见柳湘莲给了自己台阶下,正中下怀,心底宽了口气,心想这面子总算保住几分,便抬头看向柳湘莲,说道:“多谢柳二爷!” 柳湘莲说道:“罢了,本来我也无意引发纠纷,实在是此人欺人太甚,我才忍不住出手教训,你们也是无心之失,且没跟我动手,又有何罪?只不过却记住,此方的主人乃是我的好友,日后你们不得上门来肆意欺压。” 柳湘莲给了他颜面,这人怎会不应,急忙点头:“小人自是知道的,自不敢得罪冯爷,日后也绝计不敢来骚扰。”说着,又向冯渊行了个礼。冯渊心底一动,这才明白柳湘莲先前说的“免去日后诸多麻烦”是怎么回事,想必这些人以后也不敢来收月钱了,他心头一宽,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只也拱手回礼。 柳湘莲知道冯渊是生意人,招揽这么多地头蛇在此,名声不好,事情说破了之后也就罢了,便又说了几句,便令这些人返回。 人都散开之后,周边的商户邻居才也跟着松了心,各自回铺子去了。掌柜的见天大的祸事化为乌有,也把一颗心安在了肚子里,欢欢喜喜,自回去忙碌不提。冯渊望着柳湘莲,感激说道:“此番真真多亏了柳兄弟!请受我一拜。”说着便行礼,柳湘莲急忙伸手扶住,说道:“哥哥何必多礼,我跟哥哥一见如故,却也是缘分,哥哥再如此,便是故意生分了。”冯渊哈哈一笑,挺身起来,伸手握了柳湘莲的腕子,说道:“既然兄弟这么说,那么我便不同你客套,只不过,今日这顿饭,却是缺不了的,要让我来请。”柳湘莲也是个痛快的人,又遇上冯渊这样对脾气的,当下说道:“我是叨扰定了。” 当晚,冯渊便订了酒楼,相请柳湘莲,又事先派人回去跟莲生说了。才陪着柳湘莲,两人在楼上吃吃喝喝,一边说话,什么走鸡斗狗,所听所闻的趣事,无有不提,十万分投契。 两人畅饮,一直到天晚,冯渊担心莲生在家中担忧,又见柳湘莲微微有了几分醉意,怕他一个人回府不妥当,便吩咐了自己的两个小厮跟着柳湘莲,好生地送他回府之后再回来复命。两人又约定了改日再聚,便拱手分别,柳湘莲自骑马带人去了,冯渊便往家里赶回。 且说莲生己经在家中等的不耐烦,虽表面还镇定,心底却有些担忧。只因冯渊不回,在外面应酬,必定有个由头。冯渊虽然不说,怕莲生担忧,只说陪朋友。但鲁管家早打听了白日之事,不免也跟莲生说了。莲生同甄夫人两人听了,莲生还好,甄夫人很受惊吓,莲生反而将她安抚了一番,又才问鲁管家:“你说的今日出现铺子上的那个人叫冷二郎,姓柳的?”鲁管家对莲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便恭敬说道:“小人打听的清楚,正是柳二爷。”莲生听罢了,摇摇头嘴角露出笑意,自言自语说道:“没想到竟然是他……”银卓听了,多嘴问道:“咦,奶奶认得那个人?”莲生说道:“不认得。”银卓还要问,黄玉瞪了她一眼,丫头就知机住嘴了。 晚饭过后,莲生练习了一会刺绣,觉得眼睛有些酸,便暂搁下,在灯下翻看书籍,正看的入神,听到身后有人轻声说道:“夫人怎地这么用功?小心眼睛。” 第三十六章 染病 冯渊三四分的醉意进来,见莲生灯下看书,他便也凑过去看了一看,见是些“之乎者也”,便笑道:“夫人这么用功了……小心眼睛疼。”伸手在莲生肩上握了一握。 莲生回头,笑着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又悄无声息,也不先让人进来说一声,总是这样存心吓人。” 冯渊说道:“刚回来,在外面吃了酒,等不及,就先来见夫人,也不耐烦另让人说了。” 莲生看着他脸上红扑扑的,便问:“你跟那个今日认识了的柳大爷去吃的?” 冯渊说道:“正是他,的确是个仗义干脆的好兄弟,相谈甚欢,是以晚了些,夫人莫非是气我回来晚了?”说着,眉眼间便有忐忑之意。 莲生看他一眼,说道:“你自在外面应酬,做正经事,我怎么会嫌三挑四的,只是你自己有分寸就好了。” 冯渊这才说道:“我时时刻刻都记得夫人的话,自然会有分寸的。绝对不敢让夫人担心,也并没敢喝太多酒,生怕醉了惹夫人不快。” 莲生望着他,点头说道:“还说没有喝多?你看看你这脸。红成什么样子了?” 冯渊伸手摸摸脸,果然有点泛热了,便疑惑,说道:“真个不瞒夫人,没怎么多喝,多是劝着柳兄弟喝的……我心底也是清醒的,一点糊涂都没有,果然红的厉害么?想必是回来路上,夜风太凉了,吹的也说不定。” 莲生听了这话,这才起身,伸出手来,用手背在冯渊的额头上一试,果然有些发热,忍不住急道:“你莫不是在酒楼里吃的热了,出来时候太急,一时不防备,被风吹的着了凉吧?” 冯渊见她急了,就伸手握住她的双手,说道:“我的身子好得很,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夫人放心,决计没事。” 莲生仍旧不放心,说道:“别逞强,小心点是好的。”只是为难,这又不是现代,倘若察觉不对,可以立刻吃点感冒药预防,可是现在,……难不成立刻去熬草药? 冯渊却摇头说道:“真个没事,夫人别担心。我一身酒气,自觉污浊不堪,别拈染夫人身上,先去沐浴,回来再陪夫人。”说着,便放开莲生,回身去了。莲生目送他离开,想来想去,唤了黄玉来,说道:“你去吩咐厨房,用一头生姜,去皮剁的碎碎的,再用滚开的水冲开做一碗,趁热就送上来。” 黄玉领命而去。莲生趁着这个功夫,也洗了手,呆然一时三刻,冯渊沐浴完毕,便返回来,莲生见他双颊的红仍旧未去,一头的发还有些湿,不由地埋怨:“就这么直直地出来了?也不晓得把头发上的水擦的干一些?”冯渊说道:“我怕你等急了担心。”莲生就令他坐在床边,自己取了干净的帕子来,亲自替他擦拭头发。 冯渊乖乖地坐了半晌,莲生替他擦过了发,又用梳子替他把头发梳开,冯渊伸手,将她的手握住,说:“这些不要你来做,小心累了,不耐烦。”莲生觉得他的手心滚烫,一双眼更似要滴出水来,脸颊上的红也非寻常,不由皱眉说道:“这些算得了什么……若你担心,以后就记得收拾妥当了再过来,别吃了冷风吹。”冯渊满口答应着。 正好外面黄玉说道:“奶奶,吩咐的姜汤弄好了,要不要端进来?” 莲生说道:“快送进来。冯渊看向莲生:“夫人弄姜汤做什么?” 莲生笑着说道:“自然是给不听话的人喝。”冯渊一怔。黄玉托着木盘将姜汤送上,莲生亲手端了,用调羹拨弄了一下,试了小半口,果然滚烫热辣,急忙说道:“来,快过来趁热喝了。” 冯渊说道:“夫人怎么弄这东西给我喝?”他最怕苦,皱眉苦脸,虽然如此,却不敢违抗,此刻就算是莲生给他毒药喝,恐怕也是喜滋滋的一口喝下。便将碗端了过来,一口一口,连汤带生姜都喝光了。 莲生在边上看着,一直看他喝完了,才将碗接了过去,放回托盘,黄玉端了出去。莲生拿了干净帕子,替冯渊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 冯渊此刻才放声说:“真是好辣的姜水。”一边吐吐舌头,舌尖通红,脸上的红也更是浓了,莲生说:“不妨事,对身体是好的,来,快些上床去。” 冯渊眼睛一亮看她,说道:“这时侯?” 莲生一怔,旋即明白他又想多了,便伸手戳他额头,说道:“又胡思乱想什么?让你赶紧盖了被子睡一觉,发发汗,将寒气驱除就好了。” 冯渊伸手握着她的手,缠着说:“我真的没事。夫人陪我一起睡吧。”那手己经跟小火炉相似了,莲生又是心疼又是微嗔,说道:“你不听话了么?” 冯渊见状,急忙撤手,自己回身上了床,说:“听听听,我若是不听娘子的话,就让我生重病,永不好。” 莲生本是假意做恼,没想到他发出这样重誓来,想拦住都来不及,越是心疼,回过身,见冯渊低头正在脱靴,黄玉上前要帮手,莲生说道:“黄玉你下去吧。” 黄玉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冯渊一怔,就想自己动手,莲生走到他的身边,将他的手一按,亲自替他将靴子脱了,冯渊呆在床边,莲生扶着他肩头,说道:“呆子,以后别动不动就赌咒发誓的,你的心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只别再说那些重话,我听了难受,知道么?” 冯渊点了点头,莲生握着他肩令他躺在床上,将被子拉起来,想了想,又让丫环拿了一床来,严严实实地替他盖住了,自己坐在床边,低头望着冯渊,说道:“老老实实地睡觉,不许掀被子,也不许睁眼睛。” 冯渊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莲生,闻言只好闭上双眼,然而他哪里有睡意,被子盖得严密,只觉得浑身汗出如浆,很想一把将被子掀掉,但是却又不敢动手,只好苦苦忍耐,不知不觉中,却也昏昏迷迷睡了过去。 原来冯渊自从上京以来,一直都没有停脚的时候,总是在忙东忙西,谋划操劳,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先前过的是花天酒地的闲散日子,诸事都不放在心上。今番发了奋要努力,可谓是尽心尽力,不敢懈怠,生怕做错了什么,会让莲生操心,于是凡事都详尽操劳,他年青,身体底子还好,所以一时不觉得怎样,这也大抵是因为他娶了莲生,所以“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是日夜操劳,都不觉得有事,反而有用不完的力气,可是他到底也不是铁石之人,就算是千里的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哪里像是他这样,忽然之间来了一番急行军,他自己觉得无妨,身体上到底是有些撑不住的。其他也正如莲生所料,晚上跟柳湘莲吃了一番酒,酒楼中热烘烘的,不免眼酣耳热出了一身汗,他又不注意,即刻出了酒楼,夜风扑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寒那便就此侵入体内,冯渊自己自然不觉得,莲生见他双颊发红,额头滚烫,连手心也是如此,就知道恐怕是感染风寒,所以急忙用这个土方子,替他驱寒。 果然冯渊模模糊糊睡过去,莲生只坐在床边,借着那一线灯光,练习刺绣,过一会才放下,又拿汗巾子,替冯渊擦拭那脸上冒出的汗,又看他的气色,只见一张俊脸己经变得通红,呼吸都急促了许多,莲生暗暗忧心,心想倘若天明了不好,就得赶紧请医生来。如此反反复复的,不敢合眼,一直过了三更,黄玉几番来看了,说道:“奶奶,还是早些歇息吧,我来看着少爷就好。”莲生只是让她下去休息。黄玉哪里敢就去,便只陪在身边。 将近天明的时候,冯渊脸上的红却慢慢地退了,也不再出那么多汗,莲生消停了些,才命黄玉回去休息,自己也觉得疲倦,便将身子靠在床边上,想微微合眼打个盹儿,等冯渊起来,再探探他的热退了不曾。 没想到这一打盹儿,人却睡了过去。 冯渊起身的时候,见桌面上的蜡烛己经剩了短短的一截,焰心也都熄灭了,一转头看见莲生靠在床边上,双眸合着,似睡非睡,惊了一惊,将被子掀开,只觉得浑身湿漉漉的,然而却又觉得轻快,回想昨晚的事,心底也明白了几分,急忙伸手将莲生轻轻抱住了,抱到床内侧去,令她缓缓躺下,莲生困得厉害,竟没有察觉,冯渊将她放下,又欲给她盖被子,才发觉被他盖在身上的那条被子都有些湿了,便用上面一条替她盖了。 冯渊轻手轻脚下了床,伸手摸摸自家的额头,只觉得一片清凉。他暗暗叹了一声,心想不愿让她担忧,到底是累到了她了。摇了摇头心底有愧,便出外去,唤丫头打水清洗干净,又换了衣裳。一时整理妥当了,冯渊才去见甄夫人,说道:“昨夜里一时着了凉,害得英莲一晚上没睡,母亲替我多看着她,我去铺子里转一圈便回来。” 甄夫人便答应了。冯渊又叮嘱了几个丫环,这才骑马向着铺子而去。 冯渊到了成衣铺子,同掌柜的说了一番,也没什么事,冯渊到门口看看日影,便打量着回家探望莲生,正在思量让小厮带马的片刻,听到两个过路人说:“这宁国府的一个奶奶没了而己,怎么竟这么大阵仗?” 冯渊听到“宁国府”三字,倒想到了“荣国府”,却见那两人说:“可不是,听说只是个长孙媳妇罢了,竟还有那么多王公贵戚,将军侯爵前去拜会吊祭,动静闹得是极大的,原本那长孙也没什么官衔,如今媳妇死了,竟然摇身一变也成了什么五品龙禁尉,啧啧,人家是靠着老子升官,这位爷,靠着自己死去的夫人得了意。” 另一人便说:“噤声,别越说越不像话,若被有心人听到了,不得了。” 冯渊见状,便转过头来,装作看衣料的样子,那两人看了看左右无人注意,才又渐渐远去了。 冯渊虽听了这番新闻,却不在意,横竖跟自己家没什么关系,他想着回去看看莲生,便唤了马来,往回走,走了半路,鼻端闻到一股甜香,心头一动,拉住了马,问旁边跟着的小厮,说道:“这是什么香?” 那小厮说道:“少爷不见那边的门头写着?” 冯渊转头看去,果然见一面黑漆漆的匾额,上面几个字写得是“福香老字号”,小厮又说:“这是做糕点的老字号,据说做的好芝麻糕,所以这香气也是特别浓……少爷想去看看么?” 冯渊嗯了声,翻身下马,心头想道:“看看也好,果然好吃的话,正好就给英莲带些回去。” 第三十七章 缱绻 冯渊正在点心铺内挑糕点,估量着哪些是莲生爱吃的,又品了些,只觉得样样好,哪个也不舍。忽然外头有人急冲冲的进来,见了他,站定了行礼说道:“少爷在这,先前去铺子竟扑了个空,让我好一顿找。奶奶让您早些回去呢,特意派我来寻少爷。” 冯渊一惊,生怕家中出事,万般甘甜顿时也变食不知味,急忙问道:“莫非奶奶有什么事吗?”小厮见他急了,急忙摇头说道:“回少爷,没什么事,奶奶只说让少爷别太忙了,事情做完了就家去。” 冯渊这才放下心来,又让糕点店的小二拉了些招牌口碑的点心,自己又点了两样可心的,一一包了起来,让小厮带着,匆匆地出店回家去。 冯渊回了家进门,换了衣裳,问莲生不在,才知道莲生去找甄夫人练习针线了。他便提了点心,去了岳母房中。 刚进门,就见莲生正在跟甄夫人坐在炕沿上,两个隔着张桌子,静静地对坐着刺绣,那种低头认真的模样,真如一副美人图画。 丫环说道:“爷回来了!”莲生跟甄夫人一起抬头看过来。 这边冯渊微微一笑,进了门去,将拎着的点心放在下手桌子上,跟甄夫人见了礼,才又对莲生说:“你怎么不多睡会,昨晚上看了我一宿,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头晕?” 莲生说道:“这己经是中午了,也睡足了,没什么,头也不晕。倒是你,该多养养才是,怎么一大早就跑去看铺子了?也不管自己身体,那铺子,自也有掌柜的在,你不必如应卯一样赶着点儿去。” 冯渊说道:“我己经好了,没事养些什么,自然要以事业为重,先前我不晓事,不沾手,如今既然开了铺子,自要上心,学点经营也好,就去看看……对了,”说着,回身把点心拎过来,莲生问道:“这是什么?”冯渊说道:“这是我路过点心铺子,闻得好一阵香气,料想你该是喜欢的,便买了些回来,正好就跟母亲一起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说着,便叫丫翼拿了碟子来,把各类点心一一分开,放在桌子上,让莲生跟甄夫人品尝。那纸包刚打开,就闻得一股扑鼻的香气,也不知是油香,还是果子香,引人食指大动,莲生点头,让着甄夫人先吃,甄夫人便拉了两块吃了,果然赞不绝口。又让莲生吃,莲生说道:“你买了,自己也不尝尝?只看着像什么,你过来……” 冯渊听话,便上前一步,莲生夹了一块芙蓉糕,用手接了,送进冯渊嘴里去,冯渊张口含着慢慢吃了,心中顿时比吃了蜜还甜。 莲生看着他,问道:“好吃吗?”冯渊也吃什么也不知道,只点头:“好吃的很,夫人快尝尝看,若是好吃,以后我天天买来。”莲生这才点点头,低头也夹了一块,自己吃起来。旁边甄夫人看着他们这幅相亲相爱的样子,心底宽慰的紧,又高兴,只想:“以前英莲丢了,还以为此生此世都找不回,为了这宗事,闹得家破人亡,连老爷也不知跟道士和尚跑到哪里去了,我寄居父亲家中,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吃了多少苦楚,只以为就这样到死了……没想到,竟还有苦尽甘来的一天,眼见莲生如此有福,跟了个贴心无比的夫君,我又跟着沾光,真是神天菩萨庇佑。”一刹那真是感怀不尽,眼睛也有些湿润,幸好两个小的没有发觉,甄夫人默默地点头念佛,泪才慢慢退了回去。 莲生又推让甄夫人吃,甄夫人满怀欣慰,吃了两块,冯渊才问莲生,说道:“你这么急叫我回来,可是有事么?”莲生这才想起来,说道:“啊,你不说,我也忘了……”转头跟黄玉说,“快去厨房看看,那汤熬好了没有?”黄玉答应一声“是”,赶紧出去问婆子。 冯渊好奇,问道:“什么汤?”莲生说道:“先前是我疏忽了,你这半个多月,太过忙碌,劳心劳力的,身体定然有亏,昨晚上又吃了酒发了汗,冷风一吹,寒气入体……可不能小觑,我今日在书上找了个方,保管你吃了强身健体。”说着,便抿着嘴笑。 冯渊目光闪动,心底感激不己,只说道:“夫人,我身子没事,你……倒是要多留心你自己才是。”莲生说道:“不要讳疾忌医,何况现在也没有让你看医生,只是在食补罢了。” 过了一会,果然厨房送了汤上来,莲生不放心,就说道:“先拿过来,我尝尝看。” 黄玉便端了过来,用得是一个小小的罐子,里面承着很多材料,上头咕噜咕噜还在冒热气,莲生就拿了个瓷碗,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又接着尝了尝,觉得味道不差,才点点头,说:“跟我想的差不多。”说完,就亲自用调羹把汤舀到碗里,才递给冯渊,说道:“快喝了。凉了的话,药性恐怕会减弱。” 冯渊接过去,慢慢地喝了,莲生又给他舀了一碗喝了,才停了。问他说道:“味道如何?”冯渊点头,说道:“很好喝,比昨晚上的辣姜汤好的很了,甜甜的,还带一点药味。夫人,这是什么?” 莲生说道:“我翻书翻了个法子,命人拿了去药店问过,说是无害的,才敢用,那位老大夫又加了几味,我记得里面有人参,黄芹,芡实,枸杞,茯苓等配合着鹿肉炖的,健气宜体的,熬了半上午,味道还成么?” 冯渊目瞪口呆,说道:“好是好,不过……”莲生问道:“不过怎么?”冯渊不安,又看着莲生说道:“为了我太破费了,也让夫人太费心了,若是用在夫人身上,就好了。” 莲生说道:“我又不比你在外面东奔西走的,不用喝那个,你喝两日,再去给老大夫瞧瞧,没事的话再继续喝。”冯渊说道:“那我谨尊夫人吩咐。” 两个人说了一会,甄夫人才说:“眼看晌午了,你们小两个,回去吃饭吧,我自己吃就行了。” 莲生跟冯渊就告退了出来,回转到自己的屋内,进了门,冯渊想起一事,才又说道:“我回来的路上,听人家说,宁国府的一个长孙媳妇没了,事情闹得很轰动,许多达官贵人都去拜祭,不知跟荣国府有没有什么大关联。” 莲生心头一动,问道:“是秦大奶奶?” 冯渊一怔,说道:“这个我不知,只听说是一个长孙媳妇,夫人知道?”莲生摇摇头,说:“我隐约听人家说的。”心底想:果然是秦可卿没了么?记得她的葬礼的确是很轰动,贾珍因此向荣国府借了王熙凤过去处理事务,而朝廷之中许许多多紧要人物都设棚拜祭,未免太铺张,也太张扬了。单从这件事上来看,宁国府日后被抄家,也不冤枉。 莲生想到这里,不由地微微一叹,冯渊问道:“夫人怎么了?”莲生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冯渊宽慰,说道:“横竖跟咱们没有关系,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莲生点点头,说道:“说的对。” 两个人一起用过了午膳,便要小憩一会。 并躺在床上,冯渊逐渐地只觉得浑身燥热,望着莲生,时常觉得心猿意马,又知道她昨晚倦了,所以不敢冒犯莲生,少不得就忍了,也不敢就去碰她一根指头,生怕天雷勾动地火,于是自己和了衣裳朝内,终于睡着。 冯渊睡了一会,起来后只觉得精神奕奕,见莲生也起身,便说道:“夫人的汤果然够功力,我只觉得特别精神。”莲生看他双眼发亮,抿嘴一笑,说道“少来瞎说,还不是你自己心疑,我那又不是神汤,哪里就奏效那么快了?” 她刚刚睡起,仍旧有些睡眼惺忪,头发也略见蓬松,更如海棠初睡醒,可爱无限,比以前更有别样风情。冯渊喉头一动,身子又热,那手指跳了两跳,终究不敢扑过去。 莲生见他呆在原地,伸出手指来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呆子,怎么又愣神了,在想什么?” 冯渊伸手,一把握住莲生的手指,莲生一怔,问道:“你做什么?”却见冯渊眼神有异,握着她的小小手指,送到自己的嘴里去,蓦地含住。 湿流流的舌尖,舔着手指。莲生这才知道他的意思,顿时脸上飞红,低声说道:“这是白天,休要乱来。”冯渊含着她的手指,终究伸手勾住她的纤腰,揽入怀中去,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忍不住……” 莲生压下来,只觉得身下铁硬,不由大羞,说道:“荒唐荒唐!快放手。”冯渊煎熬无限,额头上热烘烘地冒出汗来,心底一万个声音叫放手,那手却兀自牢牢地握着莲生纤腰,仿佛有胶水粘在了上面一样,牢不可分。 莲生伸手推他,两人衣袂纠结,正在缠绵难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爷起了不曾?外面有个人来找爷。” 一声之下,才惊醒了鸳鸯。莲生趁机使劲捏了一把冯渊的脸,小声说:“呆子,还不快点放手?”冯渊恋恋不舍放了,身下却依旧难熬。莲生这才整理衣裳,又扬声说道:“是谁?” 外面丫环说道:“是一位姓柳的爷。” 莲生一怔,说道:“姓柳?”心底疑惑,就回头来看冯渊,冯渊却没有听到耳中去,只正在苦恼,低头看着自己身下,莲生顺势一看,那物把长衫挑了起来…… 莲生顿时又红了脸,只好假装不见。咳嗽一声扭过头去,自言自语说:“难道是柳湘莲么?”便说道:“让管家好生相待,说爷一会儿就出去见客。”丫环便出去通报。 这边莲生才回头,斜晚了冯渊一眼,说道:“还不赶紧收拾收抬,快去见人?” 冯渊古嘟了嘴,说道;“怎么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呢?”又苦恼说,“我这样子,怎么见人?” 莲生哼了声,悠闲扇扇风,说:“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 冯渊无法,只好命人打水进来,自己去了屏风后面,折腾了好一阵时间,才平复下来,最后着了衣裳,慢慢吞吞转了出来,见莲生拿帕子捂着嘴,正在床头上坐着笑,模样促狭可爱的紧,冯渊不由地又气又是心痒,说道:“你等着,晚上再同你算账。”说着,便向外走,莲生挥挥帕子,说道:“去吧去吧,我等爷回来。”故意悄声软语的,冯渊最受不得她这声音,隐约又有龙抬头的迹象,只好大叫一声,捂住耳朵跑出门去。惹得莲生在后笑的花枝乱颤。 第三十八章 内情 冯渊好不容易熄了一身火,出到前厅,果然见是柳湘莲,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端然坐着,打扮的颇为素气。急忙叫道:“贤弟。”那边柳湘莲见冯渊出来,便转身起来,两人见了礼,互相落了座,冯渊说道:“今日是什么风,把贤弟给吹来了?” 柳湘莲说道:“有事路过,想起了哥哥说过住在这左近,便来看看哥哥,幸喜哥哥在家。” 冯渊见他口里说着,然而兴致不甚高,双眼也微微发红,便问道:“我看贤弟面有戚色,不知是为了何事?” 柳湘莲说道:“唉,既然给哥哥看出来,我也不妨告诉哥哥……其实我是去过宁国府一趟,我有个好友,他家姐近日过世,我是去拜祭了的。” 冯渊听了这个,不由动容,问道:“贤弟说的,莫非是宁国府那长孙媳妇?” 柳湘莲一怔,也问道:“正是秦大奶奶。怎么,哥哥也知道?” 冯渊摇头,说道:“我初来乍到,怎会知道,只是方才自外面回来之前,听人说过。好似排场很是隆重。” 柳湘莲听了这个,眉头一皱,脸上略见一丝痛恨之意,随即便又叹道:“所谓‘红颜薄命’,这也是命。只不过人都死了,闹再大的排场却又有何用。”说着,仍不免露出了一丝恨恨的表情来。 冯渊见他表情古怪,便不免问道:“排场闹得隆重,也是对往生之人尊重的意思,怎么贤弟反而竟有些不悦?” 柳湘莲闻言,便抬起头来,看了冯渊一会,嘴唇微动,终究不曾说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息。 冯渊见他不说,自己也不追问,又见柳湘莲郁郁的,便安抚他说道:“贤弟不消沮丧,想凡人终究不免一死,还是看开些好。” 柳湘莲点点头,说道:“我只是一时想到些不平肮脏之事,所以心头有火……唉,只可惜了我那个兄弟,日后不知何去何从。” 冯渊问道:“贤弟说的,是那个去世的秦大奶奶的弟弟?” 柳湘莲点点头,说道:“那也是个聪明可怜的人,先前秦大奶奶在,还可照顾着他,如今秦大奶奶死了,他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冯渊说道:“贤弟忧心什么?难道他父母也不在?倘若父母在,自会照顾他。” 柳湘莲闻言就叹道:“倘若他的父母是有心疼他的,倒也罢了,偏偏那两个是极会钻营之辈,先前千方百计的送女儿入那宁国府里去,如今白白葬送了……又嫌我那秦弟在家里没有出息,出去读书还要费钱,先前便托了秦大奶奶的关系,让秦弟跟那荣国府的宝玉一起,去荣国府的学堂里上学,也好省了诸多银两……我看了真是不惯,他家里虽然贫寒,难道就独独缺那几个钱?秦大奶奶在的时候,暗暗救济了他们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兀自嫌不足,只想着自己女儿多给家里挣些,双手只肯往家里拨弄,但凡是要往外出一点点,就跟杀了他们似的,如今倒好,秦大奶奶去世了,看他们还去指望谁。只可惜我那秦弟,始终放心不下他……” 冯渊听了这个,惊愕说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母?哪个父母不是为了儿孙好的?怎么竟然如此悭吝薄情?他们家应该只有秦小弟吧?莫非还有几个孩子?所以才如此刻薄偏袒对待?” 柳湘莲不停摇头,便说道:“只有秦大奶奶跟秦弟两个,哪里还有其他。” 冯渊也很是咋舌,说道:“既然如此,就该善待秦小弟才是啊。我看贤弟是多虑了……纵然他们再悭吝,也不会刻薄到唯一的子嗣身上才是。” 柳湘莲便说道:“哥哥有所不知,秦家那两个老的,委实很不像话,先前我说的那些,若不是我秦弟跟我亲口所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又怎会胡说?那两个老的,那种恶形恶状,全然是真的,恨不得就让秦大奶奶把宁国府搬到自己家里去,秦大奶奶在的时侯,百般的依附挑唆,若是不给钱银,就百般辱骂,说女儿不孝,种种情形,不提也罢,唉……又恨不得我秦弟紧紧地巴着宝二爷,一慨的吃穿以及用得钱银,都由宝玉出还不够,还想着我秦弟从宝玉身上弄点回去……你看这样的家长,可恨不可恨?” 柳湘莲说着,一时义愤,用力一拳捶在桌子上,茶杯茶碗都跳起来,冷的茶水也晃了些出来,丫环急忙上前收拾。 柳湘莲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告罪,说道:“小弟一时失态,请哥哥勿怪。” 冯渊反而安抚说道:“兄弟是个急公好义的,一时真情流露,又有何罪?无妨无妨。” 两人重又落座,柳湘莲才又叹说:“今日我去吊祭秦大奶奶,又担心我那兄弟以后缺了照料,不知会怎样,所以情难自禁……”说着,眼中便又滚出两点泪来。 冯渊知道他是个性情中人,就急忙劝说,又说道:“我原先还不知情,如今听贤弟一说,秦家那两位家长的确是个不像话的。不似好生照料自己儿女,反而指望着儿女卑躬屈膝来替自己赚钱,实在可恨,别说是贤弟,连为兄心里都觉得气愤难平。” 柳湘莲抬头看着冯渊,知道他是个知己,实在感激,说道:“哥哥你明白我的心就好了……我心中难受,也不知道要向谁说。” 冯渊伸手按在他的肩头,说道:“贤弟别再难过了,想你秦弟,好歹是个男儿,此刻虽然年纪小,终究会长大的,有朝一日长大成人,也能自立门户,自然就不受那两个老的管束欺压了,贤弟别担心。” 柳湘莲担忧说道:“倘若真个如此,我也不用担心了,只是我那秦弟,身体娇弱,是个病秧子,而且又多心,遇到点事情,就容易记挂心底,就算身体没事,也会积郁成疾,更何况他是个会多想的,先前还有秦大奶奶宽慰着,如今秦大奶奶去了……我只怕他……唉……” 冯渊说道:“贤弟这片心,他怎么会不知道?贤弟以后只也如此劝慰着他,让他想开了些,也就罢了。他明白了贤弟这心,自会好好保重。” 柳湘莲听了这样知心知意的话,着实安慰,又因为发泄了一阵,心底好过了些,脸上的悲容也收敛起来,只望着冯渊说道:“我这满腹的心事没处说,今日跟哥哥说了一番,也觉得好过多了。” 冯渊笑道:“贤弟这也是信我,才跟我说这些。” 柳湘莲点点头,说道:“如此打扰了哥哥半日,我也该走了。” 冯渊见他要走,急忙挽留说道:“急什么?怎么能让贤弟来去匆忙,贤弟若是没其他事情,今日就留下来,我们晚上吃酒消遣。” 柳湘莲推让说道:“还是改日,今日我心情抑郁,怕一时吃多了,不像话,闹得哥哥不安宁,我也过意不去。” 冯渊说道:“这怕什么,只管留下就是了,我这里没有外人,你嫂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绝对不会责怪。” 柳湘莲听他说起这个,又见他说的时侯满眼的柔情款款,不由心头一动,慢慢说道:“先前哥哥出来的时候,我瞧哥哥脸上有一道红指痕……” 冯渊听他一说,顿时回想起来,是自己厮缠着莲生的时侯,被她捏了一把脸才清醒过来,难道是那时候留下的未退色,所以给柳湘莲看到了?他一想到莲生,顿时绯红满脸。 柳湘莲何等聪明的人,一见冯渊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刹那笑道:“原来哥哥是被嫂子闹得……只不知是为了什么哥哥惹得嫂子恼了?”他还以为是冯渊淘气,惹了家中母老虎,所以被“惩治”了。 冯渊急忙摇头,辩驳说道:“贤弟误会了,并非如此,你嫂子是无心的,她性格温柔,对我最好不过。” 他如此着急维护,柳湘莲怎会不知其意,便又笑着说道:“我明白了,原来是闺房之乐。” 冯渊脸上红透,说道:“贤弟休要取笑我。” 虽然如此说,却也是满脸的柔情难以掩饰。柳湘莲见他如此,便啧啧赞叹,说道:“看哥哥的样子,是十分的眷恋嫂子,哥哥如此人物,想必嫂子也是个不凡的,才让哥哥倾心如此,实在羡煞人也……” 冯渊见他夸奖莲生,却丝毫也不谦逊,只喜滋滋地说道:“贤弟却是料事如神,你嫂子确实是天下无双的人。” 柳湘莲见这先前老成的人忽然之间如小孩子得了夸奖,竟然自行夸起娇妻来,情知他必定是爱极了那位夫人,不由地笑出声来,说道:“我见哥哥的样子,就知道嫂子果然是个极好的了。” 冯渊连连点头,恨只恨不能将莲生请出来给柳湘莲看看……柳湘莲看着冯渊喜不自禁的模样,忽然想到自己,不由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冯渊见他忽然发出感叹,不由问道:“贤弟这又是怎么了?” 柳湘莲说道:“无他,只是我看到哥哥的模样,想到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知心可意的人。” 冯渊见状,便说道:“兴许是贤弟的缘分不到,缘分到了,自然会遇上。”想到自己跟莲生的相遇,真是又惊又险,又是感激上天庇佑。 柳湘莲点点头,说道:“或许真是如此。” 冯渊说道:“贤弟莫要感叹,我祝愿贤弟早一日觅得自己心头上的人。” 柳湘莲也笑道:“承蒙哥哥吉言。只盼有照一日,我也如哥哥一般,得一个天下无双的佳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柳湘莲才告辞离开。冯渊怕莲生不晓得发生何事,便又特特的回去,将柳湘莲来访之事同她说了一遍。没想到莲生对这个很感兴趣,便让冯渊细细说了。 冯渊说罢了,莲生心想:“没想到秦可卿身上,竟还有这一段难堪的事情……我只以为她是个薄命之人,没想到更是个无可奈何命苦的人。” 想那秦可卿,以小户之身嫁入宁国府那样势大门第,她身后又没有有权有势的娘家帮衬,自有百般苦楚,没想到她那娘家不思替她撑腰帮她打点着也就罢了,竟还如吸血虫一样,不停地折磨秦可卿,让她偷偷接济自家,秦可卿虽然是贾蓉的妻子,但若是要动用钱银,别人有怎么会不知道?尤其是贾珍…… 原先莲生以为秦可卿之死,大概只是因为贾珍,毕竟,“天香楼”的典故是一宗隐秘,关于贾珍跟秦可卿之间那不为人知的不伦丑事……鲜为人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秦可卿才悬梁自尽的。而宁国府对外却只说是病逝了的。 只是,究竟是为什么贾珍会跟秦可卿纠缠一起,而秦可卿为何竟没有抗拒这样的丑事发生……如今听了冯渊的转述,莲生却隐约明白,大慨这其中有着诸多因素纠结的,譬如贾珍势大,强逼着下来,秦可卿是个弱女子,大概是反抗不了的,又或者……秦可卿偷偷接济自己娘家的事情被发现,贾珍又以此要挟……种种可能,都是因由。 莲生想通这个,悚然而惊。却又知道,原来这件不伦的事,这柳湘莲也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所以对冯渊说的时候才欲言又止,毕竟,这件事惊世骇俗,又事关秦可卿名誉,人既然己经逝去,自然是死者为大,所以柳湘莲纵然意难平,却始终不肯说……只不知他从何而知这样隐秘的事情的,却不得而知。 冯渊见莲生对这个仿佛很有兴趣,便说道:“本来世间没有不是的父母,今日我才开眼,这秦家的父母,真个不是好的。” 莲生点点头,心想你才知道……她在现代的时候,通讯发达信息爆炸的时候,有时候看那些报纸杂志,电视网络,什么父母家暴以及虐待孩子的消息,屡见不鲜,而且手段残忍的多了去……光怪陆离的种种,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不好跟冯渊说就是了。 而对于那个柳湘莲口里的“秦弟”,自然就是秦钟了,莲生也没有什么好感,当下便说:“这种事情,也是有的,休要多做感慨了,过一会就天黑了,你还要不要出去了?” 冯渊这才醒悟过来,说道:“我是要出去再看看铺子。”莲生说道:“如此也好,速去速回。” 冯渊望着她,笑嘻嘻说道:“这是自然了,很快便回来,绝对不会让夫人久等。”莲生一怔,而后明白他的意思,想到他去见柳湘莲之前那句“晚上再说”,羞得顿了顿足,说道:“真是没有正经,快去快去! ”冯渊哈哈笑了声,才转身出去了。 第三十九章 共浴 店铺内照例无事,自上次那帮地头蛇来闹反被柳湘莲喝退之后,果然再也不曾来骚扰过一次,冯渊只看着掌柜的算了账,记了账本,又询问了近几日的出货情形,哪些布料颜色的衣裳订的快,一一了然于胸,才出了店铺回家去。 回到家中,依旧不声不响赶紧地回自己房里去,可巧一进门,就见到莲生正低着头,似乎在缝制什么东西,冯渊瞅了一眼,觉得古里古怪,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物件,便问道:“夫人在忙什么?点了灯就别耗眼睛啦。”莲生见他进来,急忙将手中的东西掖到身后枕头底下去,说道:“偏偏属耗子的,进来了也不吱一声,只望着吓唬人?” 冯渊笑嘻嘻,说道:“我是属耗子的,你就是属米粒的,耗子专门抱米粒。”莲生“噗”地笑出声来,心底想:“这个家伙,忽然说这些……”顿时想起那一首家喻户晓烂大街的歌,熟悉的旋律一时在心底响起,不由地哈哈又笑了几声。 冯渊见她只管笑,也觉得欢乐,就伸手一把抱住莲生,说道:“夫人怎么听见我要抱你,就这么开心。”莲生又不能跟他唱那一句“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只顾捂着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冯渊见她这样开心,自也欢畅,低头就在她粉嫩的脸上亲吻,莲生这才察觉了,将他推开,说道:“做什么,晚饭还没吃了,正经些。” 一时笑的厉害,又带着羞,脸又红了。冯渊望着她的样子,不依不饶地说:“我不要吃晚饭,我要吃你。” 莲生羞得低了头,伸手将他推开,嗔着说道:“爷要吃我,也要等我吃饱了再说。”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冯渊却并不笑,只是急忙点头说:“说的是,我真是糊徐了……不可让夫人饿着,我陪夫人去吃。” 莲生跟他两个便牵着手去吃饭。中途的路上,莲生心想:我这话说的很是古怪,就好像是一头豢养的小猪,要把自己送到主人的嘴里之前,还要求吃的更肥点……一时想多了,更是忍不住抖着膀子笑。然而转念又想冯渊竟丝毫也不取笑她,反而只记着她饿了,可见,纵然他多荒唐也好,心底却始终以她为第一的。 两个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你推我让的吃了一顿晚饭,府内各处也点了灯。冯渊同莲生慢慢地踏着夜色回房,陪着莲生坐下,一边说道:“夫人且慢坐,我去沐浴,一会回来。” 莲生随口叮嘱说道:“记得将头发弄干了后再出来,若还吹了风着凉,我不依。”冯渊便点头,望着莲生,忽然心猿意马。 莲生抬头看他,问道:“怎还不去?”原来他们沐浴另备房间,是以莲生见冯渊不动,有些奇怪。冯渊却看着她,问道:“夫人洗不洗?” 莲生想了想,说:“你先去,我待会再去。”冯渊想听的正是这句,闻言双眸中一道光掠过,说道:“何必那么麻烦,我陪夫人就是了。” 莲生一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窘道:“不像话,我不习惯,还是自己洗。” 冯渊说道:“怕什么,我伺侯夫人,保管让你挑不出错。” 莲生心知若让他洗,不知要闹出什么来,只是不同意,冯渊拉着她的手,说道:“我只是要为夫人尽点心意,夫人成全我么。” 莲生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当我不知你的心意,若让你陪着,还不知洗到什么时候……”说着,脸也红了起来。 冯渊立刻发誓,说道:“我绝对不会对夫人作出什么来的,若我真的……” 莲生哪里肯让他说重话,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不言不语的样子,着实可怜,只好叹一口气,说道:“好了,拗不过你……”冯渊闻言大喜。 如此一来,索性也不出去了,便让丫环们打水进来,将浴盆安置在屏风后头。顷刻间弄妥当之后,冯渊让丫环们都退下,自己拽着莲生,也不由得她临阵退缩,便将她拉到屏风后面去。莲生红着脸低着头,冯渊亲自动手,伺候她褪下衣裳,莲生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冯渊的手指修长,褪衣裳的瞬间不停擦过她的肩头,手臂,细细的腰间,却又不肯透露十分行迹,莲生只瞪了他两眼,也不肯说他。冯渊望着,实在忍不住,却也用了耐心压下心头火,伸手揽了她小小的身子,双臂略微用力一抱,只觉得满怀的娇软香嫩,己经将莲生抱起来,整个人缓缓地浸入水中去。 热水浸泡,莲生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冯渊即刻问道:“水热不热,凉不凉?” 莲生将身子浸在水里,人才觉得好过了些,哼哼着说道:“很好。正合适。” 冯渊伸手入水中,才放了心,又将她的发缓缓解开,浸入水中,他站在浴盆边上,便呆呆地看莲生。 莲生见他痴痴的样子,幸亏自己此刻是在水里,却将羞意减了三分,也不怕他,反而伸手掬了一些儿水,向着冯渊脸上溅过去,说道:“只管看什么?” 冯渊没想到要避开,水入了眼睛,顿时“哎哟”一声,莲生急忙说道:“怎么了?”关怀心切,靠到他的身边来看,不防冯渊伸手捉住她的双手,说道:“夫人说我只管看,莫非是责怪我没有尽心……”说着,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上莲生的脸颊,顺着向下。 莲生惊觉,急忙自水里向后,却不防冯渊拉着她的手,将她又轻而易举拉过来,莲生说道:“你……让人好好洗行么?” 冯渊答应一声,说道:“这是当然,我来伺候。”说着,便动作迅速地将外衣脱了。 莲生大惊,问道:“你脱衣做什么?” 冯渊将长衫搭在屏风上,回身说道:“我怕弄湿了。也不利落。”说着,只穿着单衣过来,莲生这才放心,说道:“你穿这样少,小心着凉了。” 冯渊说道:“夫人担心我么?”莲生抿嘴一笑不语。冯渊这才拿了帕子,轻轻地替莲生擦拭,他的手自她颈间到背部,又替她擦拭胳膊,动作自然温存无比,只是起初还像话,后来就渐渐有点古怪。 莲生逐渐觉得冯渊的手略用了力,手心滚烫起来,手指所到之处,肌肤一阵微微麻痒,她忍着笑,不由微微闪避,勉强说道:“好了,剩下我自己来,一会儿就行了,你先出去。等一会叫人来替你换水。” 冯渊的手缓缓自她伸手向前,将她自后面抱住,另只手探入水下,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哪里就那么麻烦了,娘子你这样干净,倒不如我接着这水洗就罢了。”他越说越低声,简直如同引诱,莲生微微懵懂,却察觉他上下的手皆在不安分,不由地低声叫道:“喂……” 冯渊低低一笑,恨不得就腾身进去,同莲生共浴。只好说道:“我听闻西山那边,新出了一口温泉,有名的好,倘若有一日跟夫人去那边一起共浴,却真是不羡鸳鸯不羡仙。”说着一声叹,动作剧烈。莲生伸手抓住他的手,试图制止他,然而却无用,冯渊手指缓缓抽动,各种挑逗,莲生扭来扭去,抗拒不得,起初还压抑着,后来也忍不住低声呻吟求饶。 一番折腾,终于末了,冯渊将莲生抱出,莲生己经是精疲力竭,合着眼不语,胸口微微起伏,冯渊将她抱在腿上,用干帕子替她仔细擦了身,才拉了被子,将她盖住,自己转回去,趁着那水还半热,也飞快的洗了一番。 冯渊动作利落,出浴之后,披了衣裳刚转出屏风,一抬头却见莲生似乎正在穿什么,古里古怪的在身上,她侧面对着自己,低头正在检视胸前,又用手去摸……冯渊一眼看的清楚,不由问道:“夫人,你穿的这是何物?在做什么?” 莲生回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急忙缩身进了被子里去,拉被子遮住脸,又羞又怕,心怦怦乱跳,说道:“你,你怎么这么快?” 冯渊哈哈一笑,上了床,将她抱过来,说:“夫人有什么好东西瞒着我?给我看看。”说着,将被子掀开,低头看过来,莲生双手抱着胸前挡住,求饶说道:“不许看。” 冯渊说道:“夫人若是穿这个,以后也是会叫我看到的,怕什么。”便将她的双手拉开,低头一看,啧啧称奇。只见莲生身上所穿之物,并非单纯的亵衣,也不是肚兜,却是两片弧形的布片,兜着粉嫩玉蕾。若隐若现的,又诱惑,又好看。 这自然就是莲生这两天抽空自己做的“胸衣”了。原来莲生虽然己经颇为适应了古代的生活,但是也自然有诸多不便,她一开始沦落拐子手中,自然没有什么闲暇想其他。此刻嫁给冯渊,便有了空闲,冯渊开得又是成衣铺,莲生有心往这方面想,便自然而然想到自己。虽然她现在的身体还小,但正是发育的时候,而冯渊又如此卖力,最近她发现自己的罩杯竟有所升级,因此起了要制作内衣的念头。虽然这是古代,自然不可大行公然贩卖,但先做了给自己用,却无不可,免得将来身材变形或者怎样。 只不过她毕竟不是专业设计师,所以也只摸索着来罢了,先前背着冯渊,己经毁了一个失败作品,如今这个倒是颇为满意,冯渊进门时候她正在打量,怕给他看到所以藏了起来,趁着他洗澡的时候,便想试试看到底怎样,正在观察哪里需要改进,却不料被冯渊也看了个正着。 冯渊望着莲生的胸,啧啧称奇,伸出手来,捧了捧,说道:“夫人好厉害啊,这是什么?很古怪,哪里来的。” 莲生看他喜欢,才羞涩说道:“我自己做的。”起初的惶惶然一过,倒也坦然起来,其实这本就不是什么避讳的事情,不过她天性保守而己。 冯渊很是敬慕,赞不绝口,说道:“很是新鲜,又好看。”说着,便凑过来,在莲生的胸前轻轻一亲,又发惊叹,原来这胸衣的料子,莲生用得是光滑绸缎,颤抖之间,更添性感,如今莲生反而后悔,不该如此的……好像效果太厉害了。 冯渊蹭了两蹭,不停惊讶,莲生咳嗽一声,说道:“当真好看么?” 冯渊点头:“嗯,我不说谎,不过,夫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莲生笑着捂嘴,冯渊羡慕看着,忽然摸摸自己的胸,说道:“这个东西如此神奇,不知我有没有?” 第四十章 御寒 莲生见冯渊满脸艳羡,问那物件有没有他的份,真真做梦也没料到他竟说出这句,一怔之下,不由地忍俊不禁,笑得泪花沁出,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冯渊还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是看莲生亲手做的,便也羡慕,想着要莲生也给自己做个才得意,便傻傻问了一句。如今见莲生笑的这样,又是不解,又是脸红,便急忙起身,伸手将她按在被子上,说道:“到底怎么样,为何要笑我?” 莲生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更觉得可笑,流着泪说道:“你……你要这做什么?” 冯渊说道:“我见是你亲手做的,欢喜不成么?” 莲生微微一怔,这才明白他的心意。原来是贪图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但就算如此,仍旧觉得忍不住笑,便说道:“你欢喜自然是成的,但是却不能给你做。”说着,又一掩嘴。 冯渊捉住她玉葱般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揉捏,一边逼问说道:“这却是为何?你给我说情楚。” 莲生咯咯笑了两声,再也忍不住,三分柔情七分爱意地柔声说道:“好哥哥,你只管看看你合适不合适也就罢了。”说着,轻轻地一挣,将小手自冯渊手心挣扎出来,轻轻地探到冯渊胸前,手指缓缓地在那赤裸的胸口抚摸过……一直到那突起的艳红色的小点儿上轻轻按了一按,又实在忍不住,便缩回手来掩嘴笑,边笑着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虽然说你这儿还有几分看头,可也用不到这样儿吧。” 冯渊见她方才便笑便动作,早就看得呆了,又被她按了敏感之处,顿时身上如烤炉火。一时目眩神迷。如今听莲生又这么说,才醒悟过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又看看莲生笑得花枝乱颤那样子……那物事裹在上面,倒有些兜揽的用处,而自己这平平的…… 却是不必的。 冯渊这才明了原来这东西并非只是新鲜好看,而是实用,他了悟之下,脸上也是滚滚发红,又看着莲生的促狭得意样,心想自己竟闹出这样的笑话来,怪道她笑的这样儿,便嘟起嘴来说道:“怪道我觉得娘子这儿似有所不同,原来这物还有此等玄妙功效。”说着,便伸手去握住了莲生的娇软,故意又咬牙说道:“竟然敢笑话我,且看我怎么整治你才是真的。” 莲生见他动了真格,才收了笑,急忙说道:“嗳,你说错话,还不让人笑么?哎呀……不要,方才己经……”便缩起身子来试图躲避。 冯渊怎么肯放,便紧紧地压住她不许她逃离,说道:“方才不过是小菜,如今我却要吃全席。哼,谁叫你还笑的那么开心?”说着便亲吻下来,吻着她的唇,一路向下,在胸衣上摸索了一会儿,又说道:“多了这宝贝,虽麻烦,以后却更是有趣了……”他手指灵活之极,顺着带子摸到后面去,将系着的带儿挑弄了一番,便轻易解开,向着旁边一搭,俯身便亲吻过去。 莲生微微呻吟出声,只说道:“嗯,慢点儿,我不敢笑了还不成么?” 冯渊自白日攒了火儿,终于熬到晚上,怎能轻易放过莲生,喘着说道:“如今才知道怕,却是没用的。你只管求我就是了……”也不管她求饶,双手按住了她纤纤的腰,不令她乱动,刹那如猛虎下山,将个小小羊吃的死死的。 莲生被他按着,无法动弹,只觉得他比平日更加激烈,撞得她神魂颠倒,激情时候冯渊将她抱起在怀中,如坐莲的姿势,双臂用力勒紧了她,肌肤贴着,紧紧地仿佛要将自己揉进怀中里去。莲生也知道他白日未曾尽兴,便也尽量顺着他,冯渊更觉快意,两人一夜颠鸾倒凤,难以尽述。第二日,冯渊破天荒的没有早起去店里,只拥着莲生,一直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捏捏她的鼻子,说道:“夫人醒了?”莲生怔怔看了他一会,又歪头见外面光照进来,知道时候不早,急忙问道:“什么时间了?” 冯渊便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横竖没事,多睡些时候罢了。” 莲生说道:“恐怕给丫头仆人们笑话。”冯渊说道:“怕他们说什么,哪个敢笑的,看我收拾他们。” 莲生偎在冯渊怀中,两个人耳鬓厮磨,又说了会儿话,才起了身,外面丫环们听到声响,才敢进来伺候。银卓便说道:“今儿天变冷了,也起了风,少爷要是出去的话,要多穿衣裳呢。”莲生听了,便去门口向外一看,果然见天阴测测的,冯渊不以为意,说道:“无妨,多加件衣裳就成。”莲生才说道:“嗳,别大意,多穿件棉衣。”冯渊听她说,倒乖乖答应了,果然拿了件夹袄来,套了身上去。 两人去用了点早膳,冯渊便说道:“夫人,我去铺子里头看看,倘若无事,即刻就回来了。”莲生说道:“嗯,去吧,等你回来,我也有事要同你商议。”冯渊听她如此说,也不多问,便转身出外去了。 冯渊出了大街,果然觉得风比平日更冷峻了些,吹得人脸上丝丝的,好似刀割一样,冯渊暗暗庆幸听了莲生的话穿了夹袄,不然的话,现在岂不是会跟身边匆匆而过的这些路人般,冻的弓着腰抖成一团儿?冯渊一时得意,心想这便是有夫人的好处,知冷知热,都会护着。 将近铺子的时候,冯渊依稀见前面的街头,有一队队伍缓缓而过,中间有人挑着些箱子,又有三四辆马车跟着,冯渊只以为是谁家搬家,也不以为意,只向着铺子去了。 入了铺子内,暖意扑面而来,掌柜的迎上来,笑容可掬,说道:“东家早啊,今儿天可冷了多了。”冯渊点头,说道:“似要变天了。掌柜的也多穿着点,小心这天冷无常,着了寒气。”掌柜的答应了,又让小厮捧热茶上来,冯渊喝了杯,身上又暖了几分。 因天气不好,来的客人也少,甚是清闲,掌柜的怕冯渊无聊,便说道:“东家不如且入内,我让小的们去买一坛子黄酒,剁了姜,放在那炉子上热了,再弄些酒食来…… 那福来顺的五香烧鸡是最有名的,切半斤来下酒,东家慢慢吃喝着,又暖身子,又有趣。” 若是先前,冯渊便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此刻听掌柜的一说,又听了一个“姜”字,他心底立刻想起莲生来,便想到:假如跟她在一起,喝喝暖暖的姜黄酒,说说话,才算真有趣。我独自一个,又有些什么趣味了,无端端喝闷酒似的。 想到这里,冯渊便笑着说道:“不用劳烦店内的伙计,只让我的小厮去走一趟,买两坛子陈年黄酒,再去买两只烧鸡,一并包着先带回来,我却不在店内了,只回家去。留一坛子黄酒一只烧鸡,天冷,掌柜的你也辛苦,也稍微歇歇,铺子内的事情,还要你多留心呢。” 掌柜的本是想请冯渊的,却没想到竟无端得了福利,当下感激不尽,说了好些个谦让的话。冯渊便派了小厮去。自己在店内等候。过了一会儿,铺子门口来了两个客人,掌柜的便让小二们上去招呼,那两人似乎并不是来购置衣物的,只随便看了会,却总不停嘴儿的说话,穿着蓝衫的说道:“听闻那有名的昆曲戏班子今儿进京了,咱们可要赶早儿去见识见识。”黑衣的便说道:“听闻里面有个唱小旦的,叫什么我却是忘了,有名的天下无双,扮相唱功都是一流,让人叫绝,自然是非看不可的。” 冯渊本在一边剥着花生米就着茶水喝,耳边随意的听着,听到这里,却是一怔,心头想到:若说是唱小旦又天下无双的,除了玉菡还有何人? 还以为这两人所说另有其人,因此冯渊只在心底笑话这两人井底之蛙,不开眼。 却没想到,那蓝衫的人听了这话,便笑着讽刺那黑衣人,说道:“你也呆了,分明那是个名满天下的人,你怎么竟反而记不住他的艺名了?他的名儿叫做琪官,我曾经在外地有幸见过一回,果然是个风流标致的。没想到他竟入京来了。” 冯渊听了这话,手中的花生撒了一地。小二们见状,急忙过来收拾,冯渊也顾不得了,起身走了过去,便问道:“两位方才所说的,莫非是那唱昆曲的蒋玉菡?”黑衣人听了,就拍掌说道:“我说我记不住,并不是你说的琪官,我记得就是这个名字,蒋玉菡。哪里是什么琪官了?”蓝衫的就说:“分明是叫琪官,莫非你我认识的不是一个人?”两人互不相让,便不停争竞着,冯渊听了,哭笑不得之余,心中又惊又喜,却又开口问道:“两位可知此人哪里落脚?”那蓝衫的人上下打量了冯渊一眼,有些奇怪他是何来历。 掌柜的早过来了,见状就说:“这是我们东家。”那蓝衫的才面露笑容,说一声:“失敬失敬,”才告知冯渊,说道,“我听闻他们戏班子是被哪个达官贵人邀进京来的,至于哪里落脚,还不清楚,不过听闻晚上似乎是要在东明楼内见客的,所以我们也打算去凑个热闹。” 冯渊谢过两位,才让他们慢慢挑选,又让小二伺候。小二见状,就送了茶跟点心上来,那两人微怔之下,便也一人一杯捧了细细的喝,本来是进来避风落脚的,此刻捧了茶杯,身上暖了,也安了心,才放宽了开始打量衣裳,见做工精细,用料上乘,不由地也留了心。小二颇有眼力,见状便上前,口灿莲花的,果然说动了这两人,于是两个各自订了一套冬衣,掌柜的又让了他们少许银两,为了头一回好揽个主顾,两个人欢天喜地的交了订银,又喝了杯茶,才离去了。 这边冯渊站不住脚,一心想打听蒋玉菡的昆曲班在哪里歇脚,他好去寻人。一想到跟蒋玉菡能够久别重逢,心头十分欢喜,恨不得立刻找到了他。正好小厮们带着黄酒跟鸡回来了,冯渊便留了一半在店内,叫掌柜的跟小二们吃,再带了另一半,顶风往家里去了。 冯渊回到了家中,便将蒋玉菡来京的事情跟莲生说了。莲生听了,果然也十分高兴,也催着冯渊寻蒋玉菡下落,冯渊便又打发了小厮们出去寻找昆曲班落脚的地方。 两人坐定了,冯渊才问道:“先前我离开,夫人说有话要说,不知是何事?” 莲生见他开口问,便点点头,开始对冯渊说出自己心头的打算。 第四十一章 置地 莲生见冯渊问,便不慌不忙,缓缓开口说出自己最近一直打算着的事来。原来她最近所思所想,有几件事,却都需要慢慢来做,起初见成衣铺子未上正规,冯渊又是初次上手,己经够忙。所以不肯跟他说其他的,如今见他果然是个踏实肯干的性子,铺子也没他事,便琢磨着要同他商量其他两件。莲生想想,要先做其一。便说道:“想我们先前在应天府,除了各色铺子之外,另有些田产之类,如今迁到此地,却也不能孤零零地只靠着铺子过活,要想那世道好世道歹,有个起落,所以我心底打算,不如再如以前一般,去买几亩地,租种给佃户,就算是每年都有些天气好歹,但至少也是个保证。不知你意下如何?” 冯渊听了,也是心动,说道:“这倒也是个好法子,我最近也正有些无所事事,想寻些事情来做,这不也是正好?”这话若是在他纨绔之时,是怎样也不会说的,如今有了莲生转了性,正是想一展拳脚,却是巴不得的。 莲生见他果然奋勇,便说道:“切勿操之过急,毕竟我们是远来的,对地方上的事情不熟,这件事,却需要找个对地头熟的人来办,免得有什么意外。” 冯渊想了想,沉思说道:“夫人说的极是,我想这件事…… 不如去寻柳湘莲。” 莲生说道:“他? ” 冯渊说道:“他是个地头极熟的,先前铺子里的事情,也是他的面儿给了结了的,将一场大大风波轻易便化解了,我想他是个最合适不过的。” 莲生心想,这冷二郎现在模样,倒有些似冯渊以前,都是些不懂世事的纨绔公子,也不事经营,只欢喜袖手做戏,尽情玩乐,所以担心他是否靠得住,但是见冯渊如此说,便不想逆他意思,只说道:“既然你觉得合适,那就先问问他的口风,倘若他有些难色,就另寻他人,千万别为难人家。” 冯渊说道:“夫人你总是想得比我周到,我记下了,倘若他不懂这些,我也是不会托他经手的。” 当下两人便敲定了这一件。果然次日冯渊就去寻柳湘莲,不料去了他府上,却见门庭冷落萧索,异常冷情,问了个懒洋洋的小厮,只说少爷不在。冯渊无法,只好托他留下口信,见那小厮无精打采的样子,又担心恐怕这信儿也不记得传。 冯渊一路往回走,恰巧先前派出去寻蒋玉菡下落的小厮要往家里去,路上见了冯渊,便行礼,说道:“小人竟在这里遇见爷,好叫爷知道,小人找了这半日,今日听说那应天府来的昆戏班,现如今在忠顺王府上做戏呢。” 冯渊听了一怔,点点头想到:昨日听说他会去东明楼,没想到只扑了个空,原来如此,没想到他竟然到王府里去了,那样高门大户的,若是忠顺王爷爱他,自然不会轻放,要见琪官,恐怕也不是朝夕的事情。 冯渊便暂且将事情压下,沿路返回。只觉得事情一件也没有办成,心底就有点怏怏地,回到了家门口下了马,思量着怎么跟莲生说,却见门口又拴着另一匹马,一愣之下刚要出声询问,却见门口的小厮跑出来行了礼,说道:“爷回来了,里面柳公子等了好久。” 冯渊一听,立刻问道:“可是柳湘莲柳公子?” 小厮说道:“正是前日里来的那位爷。” 冯渊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满面笑容快步入内,里面柳湘莲正在等候,见门口冯渊大步如飞进来,他便就也站起身来,两人在门口上紧紧握了手,柳湘莲说道:“哥哥这是去哪里了,行色匆匆?” 冯渊便笑,说道:“贤弟你是猜也猜不到,我这一番忙碌,却是去寻你的。” 两人相顾大笑,柳湘莲才问道:“哥哥可是有事?” 冯渊说道:“正有些许事情,想要询问贤弟。” 柳湘莲问道:“不知是何事?小弟若能效力的,绝不推辞怠慢。” 冯渊说道:“多谢贤弟一番美意,只是,我最近打算着要购买田产,怎奈必竟是外乡远来,所以有些不熟地面上的事,不敢就下手,不知贤弟可知道有关此等消息?” 柳湘莲想了想,笑道:“哥哥这件事问我,却是问对人了。” 冯渊大喜,说道:“果然贤弟明白?” 柳湘莲点点头,说道:“这件事哥哥来问我,真正是时候,也没这样巧的,——昨日我跟人饮酒,说起来,有个兄弟考了官儿要外放,他家只他一个,因要搬去外地,嫌麻烦,临去倒想把家中的大部分田产变卖,都是祖上传下的,田地都是极好,价钱又合适,不过千把两银子,酒席上同我说起这宗买卖,小弟是个不善经营的,素来两袖清风,也没余钱去买,便只听了不以为意,没想到今日哥哥就问起来。” 冯渊一听这个,拍手说道:“果然是好巧了,不过,真的是好田地的话,恐怕抢手,还不知多少人要呢……不知人家现在卖了出去不曾?” 柳湘莲也是个痛快的人,如今见冯渊有意,他便立想帮他做成这件事,于是立刻起身,说道:“哥哥休要着急,这件事才说不久,应没那么快吧,不如让兄弟去探一探就知道。” 冯渊说道:“怎好让贤弟奔走?” 柳湘莲说道:“我惯常也在京内东奔西走,哪天不奔上十几趟,这又是为了哥哥的正经事情,自然是再所不辞的。” 冯渊见他是个热热的急性子,也只好答应了,说道:“我命人整治酒席,专等贤弟回来。” 柳湘莲哈哈笑道:“就看在哥哥这酒席的份儿上,这件事也定要做成的。” 冯渊相送柳湘莲到了门边上,柳湘莲翻身上了马,快马加鞭,飞速地去了。 冯渊回身,便进内堂去找莲生,将此事跟她说了,莲生也觉得欢喜,说道:“既然是柳二爷的朋友,想必是个可靠的。倘若就这样顺利的将田地盘下来,又剩了七零八碎的办事,倒是大好,真是要多谢柳二爷。” 冯渊也点头,又把蒋玉菡如今在忠顺王府的事情说了,莲生怔了怔,叹道:“蒋叔叔是我们夫妻的恩人,虽然现在无法见面,但他在京城之内,也就好了,终究有相见的一日,只不过……”忍而不说。 冯渊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愿他还好。” 莲生点点头,心中却想:果然到了那个忠顺王府里头了,也正是因为琪官跟贾宝玉之间的事,后来这忠顺王府的人才找上荣国府,当面质问贾政,所以贾政才把贾宝玉打得半死的么?没想到蒋玉菡果然落到他们手中去了。只不知道那位忠顺王爷是什么心性…… 莲生是个现代人,所以心底对蒋玉菡的戏子身份,丝毫轻视见外都无,只觉得他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之人,倒是跟冯渊一样,且又善心,所以只希望蒋玉菡还好。但是那些王爷侯爷的,谁知道是什么心性?蒋玉菡身为戏子,却跟小官儿没什么差别,总是被他们玩弄的……倘若对方是个温柔手段的,倒也罢了,怕只怕……爱。 所以莲生心底,只是担忧蒋玉菡。却又不能跟冯渊说,免得他听了也更为担忧。 两夫妻说了一会,那边有人来报,说是柳湘莲回来了,冯渊急忙出外,心头还忧着那田地己经卖给了别人家,那岂不是一场空欢喜?然而进了厅内一眼见柳湘莲满面笑容,心便宽了一半。果然柳湘莲上前,拱手说道:“给哥哥道喜,那地合该是哥哥手里的。” 冯渊忍不住也笑,说道:“果然还在? ” 柳湘莲说道:“正是,只差一步。” 冯渊好奇问道:“这是何意,莫非还有内情?” 柳湘莲便说道:“自然是有些惊险,哥哥想是如何?我今日去的时候,早有人有意要买,我那位兄弟也在考虑之中,我说明了来意之后,他才笑说,若是别人,自然是要先来后到的,但是因是自家兄弟,所以自然要先顾着,索性就将那先去的人辞了。” 冯渊欢喜,说道:“果然是很巧,不知具体钱银几何?” 柳湘莲说道:“他那是上好的三百亩田地,两个庄头守着,每年按时上交银子并野物山货之类,一年收上来的,也就差不多千两银子,现在向外要价是两千八百两,如今因我说了,便只要两千五百两,不知哥哥觉得如何?” 冯渊便说道:“先前我家里也有百亩田地,临离开的时候也买了差不多相应的数,这个价钱果然是公道的,又是贤弟说的,我自然没有他意。” 柳湘莲见他果然也痛快,便说道:“既然如此,也便好了,我那兄弟他三日后就要离京,哥哥看什么时候将事情定下来吧。” 冯渊说道:“何必再另选日子,就今日可也。”说着,便说道,“此事还要贤弟从中做个见证,贤弟且等片刻,我进去同你嫂子说说,也叫她放心。” 柳湘莲说道:“哥哥只管去。” 冯渊便入内去,将柳湘莲所说跟莲生说了,又问莲生:“我就这样答应了他,夫人觉得如何?” 莲生说:“柳二爷是个明白人,必不会骗咱们,此事甚好,如今且取些银票,跟他一同去买了田契,也免得夜长梦多。” 冯渊说道:“正是这样。”又说道,“夫人且等侯了,我先去。”莲生点点头,便看冯渊去了。 冯渊离开府内之后,莲生便传了管家来,交代准备酒席之事。打量着事成后要好好地请请柳湘莲。管家自去了。莲生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毕竟,两千两也不是小数目,他们上京来,统共也只带了二万两银子,开铺子用了将近千两,如今又耗了千两,虽说年底的话,可以收回一些来,铺子也逐渐盈利,但到底头沉。不过买了好些地,却又是好事一件,因此莲生心中,倒有几分逛街买了大件可心物品的又欢喜又忐忑之感。 正在思量,甄夫人来到,原来甄夫人也听了信,便问莲生,莲生就将两人正张罗着买地的事情跟甄夫人说了。甄夫人也点头,说道:“这样儿好,有田地牢靠些,先前我们家也很有些田产,只不过当时大火烧了屋子,又遇上人祸,各种灾劫,才变卖了离开…… 如今想想,真如一梦,十分不舍。” 莲生见她好似有些悲痛之意,急忙安抚,说道:“母亲休要悲伤,以前的事情且让他过去,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甄夫人听了这话,才慢慢转悲为喜,说道:“这是正理。当初你丢了,我跟你父亲哭天抢地,仿佛断了命一般……我当真做梦也没有想到,英莲你竟有这个造化,嫁了这样一个如意的人,母女们又再见了……这是你的福气,我也跟着沾光。”说着,伸手轻轻地抚摸莲生的头发,无限慈祥看她。莲生心头一暖,便也笑笑,将头靠在甄夫人的怀中,叫道:“母亲,以前都过了,以后咱们好好地在一起就行。” 甄夫人连连点头,将她的身子抱住,回想前生一番颠沛流离,后在父亲家中受了无限的气,只以为会郁郁终老…… 怎会想到日后会有这样的安稳喜乐,女儿贴心,女婿称意,锦衣玉食,无有不好?只觉得就算此刻死了,也是含着笑得。可见人生的造化玄妙,等闲谁能料到? 第四十二章 重逢 那边柳湘莲带着冯渊,两人便去买田。到了住家,却见主人家己经将两个村的庄头给叫了来。原来因为是柳湘莲牵线的,这人必要将事情做的明明白白,日后他离了京,田地换了主,逢年过节的,庄头们上交的租子跟礼品之物要交对了人。 柳湘莲同冯渊入了内,同主人家见了礼,又加两个庄头并仆人们。两个庄头,一个沉稳干练,一个能说会道,便跟主人家订了契约,又转了田契,庄头们同新主人见了礼,彼此认得了,冯渊告知了两人自家住址,庄头们便准备改日去参见。 一切弄停当了,主人家略备薄酒,大家喝了一回才停了,各自散去。 冯渊同柳湘莲两人出了门口,柳湘莲便要回去,冯渊怎能放他,拉着又回到自己府内,果然连酒席己经准备妥当,两人便又喝了一回。冯渊怕自己喝的醉了,莲生不喜,便有意约束自己,不肯放怀畅饮,柳湘莲看出端倪,便问道:“哥哥为何浅尝辄止?” 冯渊说道:“说了让贤弟笑话,为兄酒量浅,怕不小心喝多了,乱了性子,会惹得你嫂子不喜。” 柳湘莲一听,啧啧说道:“我看哥哥你爱嫂子如珠如宝,嫂子定然是个极出色的人物,真真令人羡慕,我向来孤身一人,也觉得无碍,如今看着哥哥如此,不由地也生了那成家立业的心思,哈哈,哥哥勿笑。” 冯渊便说道:“此事乃是正事,并无好笑。又照我说,贤弟你这是缘分未到,倘若遇上那人,四目相对,自然知道那便是你所求的。我先前无人管束,浪荡无知,从不肯做正经事情,就如贤弟一样,自遇上你嫂子后才将前尘皆都改了,来到京城,安家立业,不然的话,却又上哪里去认识贤弟?” 柳湘莲也连连点头,说道:“这真是我同哥哥的缘分,我自见了哥哥,真是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听哥哥说起以往,竟然跟我的境遇颇为相似。”他又叹一声,说道,“只不知我是不是也会有哥哥这样的际遇造化……也得一个如意的妻房,成家立业,安安稳稳之日。” 冯渊安慰说道:“这怎么不会?贤弟你如此人品,将来定会得个极好的妻室,贤弟你切勿多虑了。” 柳湘莲说道:“但愿如哥哥所说。” 两人说了一会,柳湘莲喝了半醉,才起身告辞,又说道:“今日叨扰哥哥了,改日让我回请。” 冯渊见时侯不早,也不多做挽留,便又传小厮,陪着柳湘莲一并回转家里去。 命人将酒席撤了,冯渊才回转里头,未见莲生之前,又先换了衣裳,净了手脸,才转了进去,却见她正对着灯影,低头在绣着什么。银卓说道:“爷回来了。”莲生抬起头来,方见了他。冯渊进去,说道:“又忙什么?都说灯影暗,小心坏了眼睛。”莲生说道:“不妨事,不是什么精细东西,只是费点神而己。”又问:“柳二爷去了?”冯渊说道:“本是要请他喝得快活,没想到他竟喝了一肚子郁闷。” 莲生搁了东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你说了什么,惹他不快?”冯渊说道:“倒不是,而是他羡慕我有如此好妻室,不免想到自身,所以一时郁郁寡欢。” 莲生闻言一笑,说道:“定是你又跟人家胡乱说我些什么了。”冯渊摇头,说道:“柳二弟眼神厉害,纵然我不说,他也看得出。” 两人一夜无言,抱着睡了,次日清早,吃了饭,便有人来传帖子,说是柳二爷有请。冯渊见他如此快来请,也只好进内对莲生说了,又换了衣裳,才跟那人前去。 到了地头,却见并非是柳湘莲家中,冯渊正在奇怪,那看门的小厮见人来了,就进去通报,不一会柳湘莲便跟一个青年男子并肩而出,将冯渊挽了手,柳湘莲说道:“哥哥总算来了,等的我坐不住。”又给两人介绍,“这位是冯紫英冯大哥,这便是我方才提起的哥哥。” 冯紫英便同冯渊两人见过了,冯渊见这冯紫英,浑身佻达气质,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个能干的,跟柳湘莲又有不同。冯紫英也觉得冯渊人品非凡,宛如人中美玉,也觉欢喜,三人亲亲热热入了内,见酒席己经摆好,冯渊便又客套了一番,三人才落了座,冯紫英却说:“且慢,还有一人要来。” 柳湘莲问道:“冯大哥还请了谁人?” 冯紫英说道:“小柳,别人不敢说,此人的话,你是最喜见到的。” 柳湘莲不解,眼中透出疑惑之色,冯渊见他两人说着,也不打扰,只喝着茶,过了一会,只听到外面有人说道:“蒋爷来了。” 冯紫英即刻站起来,说道:“好了好了,终于来了,小柳来见过。”柳湘莲也站了起来,冯渊见状,便也起身来,向着门口一看,以为是何方神圣。 不料如此一看,却蓦地惊了。 自门口进来那人,举止娴静优雅,面貌妩媚俊秀,竟然不是新认识的朋友,而是遍寻不着的旧日相识。 那人进门来,举手同冯紫英行了礼,冯紫英握他的手,说道:“琪官,今日跟你介绍两个好朋友。” 那人一笑,抬眸看过来,看到柳湘莲脸上还犹可,猛地瞧见冯渊,不由神色大变,脱口而出,又惊又喜,说道:“哥哥怎么在此?” 冯渊也是震惊非凡,一时之间仿佛如坠雾里云中,纵然相见,也觉得似梦一般,见蒋玉菡叫他,他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说道:“玉菡,莫非我这是做梦不成?” 冯紫英见状一怔,柳湘莲也愣着了,两人站在一处只看,见那蒋玉菡上前,伸手紧紧地同冯渊的手握在一起,两人看了一会,又举手相抱,竟是个久别重逢的样,两人的眼睛皆都红了。冯紫英是个转换极快的人,见状便笑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本是想介绍小蒋跟小柳认识,现在小蒋反倒跟冯大哥认得?” 蒋玉菡便弹了泪,说道:“一时失态,冯爷别怪。”又对柳湘莲微微点头。柳湘莲见他举止温文有礼,如今光影,又是冯渊的好友,便丝毫不以为责怪,反觉得他真性情,便说道:“哥哥的兄弟,便也是我的兄弟了。”又看向冯紫英,说道,“这便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人哈哈大笑。 四个人这才落了座,蒋玉菡跟冯渊再度重逢,简直有说不完的话,却碍于酒席上,不好就喋喋的说,于是只开怀畅饮,冯紫英又说:“我今日本想介绍琪官给小柳认识,为什么呢?却因为小柳他也是个好此道的。” 柳湘莲含笑不语。蒋玉菡不解,看着冯紫英,冯紫英说道:“小柳他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最好的是扮小旦,有时候技痒,便会亲身扮了上场唱一段,只不过他是个生手,而琪官却是个名满天下的,我便有意让你们两位认识,就算是互相切磋切磋,也是好的。” 蒋玉菡这才问道:“怎么,柳二爷喜欢唱旦角?”十分的惊异。连冯渊也惊了,见柳湘莲一副英伟丈夫的模样,没想到竟有如此爱好。 何况,料想这戏子乃是不入流的,这柳湘莲竟毫不忌讳,且以为爱好,竟能做到粉墨登场,如此豁然不羁,也算惊世骇俗了。 柳湘莲闻言,只坦然地点头说道:“向来甚喜,只不过是自己爱好,随性所致,总归是三脚猫的功夫,没想到今日能见到蒋爷,真是三生有幸。” 冯渊便问道:“我听闻玉菡你在忠顺王府上,难道是出来了么?”蒋玉菡摇摇头,冯紫英说道:“是我特地向忠顺王爷求的,他卖了我这面子。” 冯渊从旁相看,见蒋玉菡面上似有隐忧,他也不由地心底暗暗担忧。这边柳湘莲便又跟蒋玉菡谈论扮相唱功之事,即兴又唱了一段,冯渊从旁听了,果然是好的!不由对柳湘莲刮目相看。这边蒋玉菡也连连夸奖,柳湘莲知道他是个厉害的,得他夸奖,十分欢喜,蒋玉菡见他诚心好学,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情指点了柳湘莲一番,柳湘莲受用非凡。 一时大家边说边喝,倒是并不冷场,酒过三巡,眼见是日影当空,冯渊便起身告辞,蒋玉菡也立刻起身,柳湘莲本来要相送冯渊,见状便同冯紫英低低说了几句话,冯紫英略想了会,终于点了点头。 四人到了门口,冯紫英便对蒋玉菡说道:“琪官,今儿天色尚早,你又不用急着回王府,不如就四处去逛逛,你既然跟冯大哥是旧时相识,久别重逢,不如一起走走。” 蒋玉菡感激,便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柳湘莲也说道:“冯大哥,我便不远送了,改日再会。” 四人拱手作揖告别,冯渊同蒋玉菡翻身上马,沿着大街而去。 冯渊心底有无限的话想问蒋玉菡,蒋玉菡也有说不尽的话要说,两人慢慢打马而行,一时四目相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冯渊只好说:“前日我同你嫂子还说起你来,派人四处寻找打听,却只听你在忠顺王府,没奈何,只好盼着日后有机会再相逢,没想到竟然在今日不期而遇。” 蒋玉菡说道:“的确是被忠顺王爷请了进来的,本也是想打听打听哥哥的下落,怎奈身不由己……哥哥现在还好?住在哪里?” 冯渊便说道:“一切都好,在南门那边,开了个铺子,也算安稳下来。”又说道,“你莲嫂子十分牵挂你,听说你来到了,总催着我去找你,今日若是见了你,不知该有多欢喜。”蒋玉菡也为之所动,说道:“我何德何能,让嫂子跟哥哥牵挂?” 冯渊等不及,说道:“别说这些,快跟我回家去,让你嫂子高兴高兴。再认一认家里的路,以后你出来了,就直接来找我们,又快又好。”蒋玉菡也想见莲生,两人欢欢喜喜,便打马向着家里而去。 两人久别重逢,欢喜无限,一路打马回到家里,早就有小厮先回家告知莲生了,当下人出门,迎了两个进去,莲生早听闻了消息,也己经坐不住,只在厅内等候,见冯渊扯着蒋玉菡的手进了来,眼前一亮,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站住了,只望着两人。这边蒋玉菡见莲生亲自出来,心头感激,早也红了眼眶,两人大步流星进了厅内,蒋玉菡先抱拳深深行礼下去,说道:“玉菡见过嫂嫂,嫂嫂向来可好?” 莲生急忙回了一礼,说道:“叔叔客气了,怎么敢当,叔叔快快起身。”冯渊便将蒋玉菡拉起来,说道:“偏他的礼多。” 三人便寒暄了片刻,莲生看了蒋玉菡一会,觉得他的形容样貌倒没有大变,风采依旧如昔,只是动静间,眉宇中似乎略略透出隐忧。三人落了座,丫环捧了茶上来,莲生说道:“听闻叔叔上了京,我同夫君派人四处询问叔叔下落,没想到竟在今日不期而遇。真是万千之喜。” 蒋玉菡说道:“我自来了之后,也惦念着哥哥嫂嫂,向来派人打听,却也都没有探得,今日相见,也是我跟哥哥嫂嫂的缘分。” 莲生便又问:“叔叔眼下在哪里歇脚?”蒋玉菡说道:“目前只在忠顺王府内为王爷做戏。”莲生见他说起这个来的时候,眉头细细地皱了皱,便知道他心底是不如意的。 第四十三章 劝学 莲生并不说破,只问道:“叔叔什么时侯能搬出来?”连冯渊也说道:“好不容易相见了,恨不得你留下来。” 蒋玉菡见他们夫妻这个这样盛情,眼圈红红地便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才说道:“我知道哥哥嫂嫂的意思,只不过,我目前身不由己的,也做不了主,不过,想必过段日子我便能出来,只能到时侯再同哥哥嫂嫂相聚了。”说着,脸上才露出一丝宽慰笑意。 莲生心头十分怜惜蒋玉菡,但是有些话,却偏偏有些事情不能明说,只好说道:“我有一句胆大的话,说了还请叔叔勿怪。叔叔如今也在京城,这里就相当于叔叔你在京城内的宅子,我跟夫君,就是叔叔的亲人,假如叔叔有什么难办的事情需要人相助,我们夫妻两个,就是叔叔可商议协助之人。”冯渊听了,便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蒋玉菡望着莲生,眼中薄薄一层泪,垂头默默地片刻,才重抬头说道:“哥哥嫂嫂的一片深情厚谊,我己经明白了。”眷眷深情,皆在只言片语之中。 三人久别重逢,又说了好些话,蒋玉菡终要回王府里去,冯渊送他离开,久久回来,见莲生忧心忡忡,不由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莲生便直截了当说道:“我心中有些担忧叔叔。” 冯渊说道:“他是个聪明机灵的人,不会有事。何况他也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纵然有什么事,也自应付得了,夫人且宽心。” 莲生叹,说道:“只不过如叔叔这样的人,竟总是碍于戏子身份,不得跳脱,总叫人不平叹息的。” 冯渊听了,也觉得有点伤怀,说道:“只是这件事我们却是无能为力,唉,总归是他的命,只盼日后会好些,等他出来了王府,咱们千方百计,替他脱了这个身份,日后也如我们一般,再张罗一个好的妻房,开枝散叶,岂不是好?” 莲生点头,心中却想:虽然这样打算的好,但那忠顺王府岂是好惹的?只因为蒋玉菡偷偷离开,隐姓埋名的买了田地安稳下来,他们便派人四处找寻,连贾宝玉也追问到了……还不是照旧给追了回去?蒋玉菡他那样的身份,在那些有权有势人的眼中,就宛如一件玩物,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又因为对方实在是势大,也招惹抗衡不了。 莲生想到这里,不由地一时暴躁。又想:如今也不知他跟北静王有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按理说他刚来京城,恐怕也不会那么快,所以此刻他应该还不认识宝玉。 莲生皱着眉,苦苦思索,心底只替蒋玉菡考虑,想找个让他脱离苦海的法子,想来想去,却总是无计可施,只好暂且放下。 冯渊在旁,见莲生不语,只在沉思,他也不敢打扰,也不愿意去铺子,便只夫妻两个对坐着。莲生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地叹一口气,一抬眼看见对面冯渊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呆呆的?” 冯渊说道:“夫人在想什么,样子看起来好不忧愁。”莲生有心事,他也不觉得开心,眉毛也略略地蹙着。 莲生心底所想的,事关蒋玉菡的未来之事,自然不能同他说的,然而他这一问,却又触动了莲生心底另一宗事,她心头一动,便说道:“我方才想,那些当官儿的,也实在太不像话了,说要人留就让人留,说不放就不放,偏偏没法儿抗拒。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冯渊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说道:“这实在是可恶,只不过,我们却也是没办法的。” 莲生就说道:“除非是有个比他更大的官儿,管着他的话那就行了。” 冯渊说道:“那又谈何容易,我们却不认识那样的。” 莲生问道:“我今日来看了几本书,心头有个念想……”说着便看向冯渊,冯渊问道:“夫人想些什么?跟我说说。” 莲生便说道:“我想问你,你有没有读书的心?” 冯渊呆了一呆,便问道:“夫人这话何意,莫非是……想让我读书?” 莲生便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去读书,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也曾有这样个想法?” 冯渊望着莲生出神,片刻说道:“以前爹娘在的时候,曾逼着我读了一阵子,本想参加童试,不料那时候家中正发生变故,是以我也无心,后来爹娘离了,我也没有再读书的心思,就荒废了。” 莲生见状便起身来,走到冯渊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头,说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不须总是提着,只因为叔叔这件事,让我有些感慨,倘若你有读书的心思,能考取个功名,也是好的……”说着,沉吟不语,忽然又在心底想:虽然古人都以科考为重,但是那官场上的光景,又好到哪里去?冯渊这样的性子……万一不爱周旋应付,亦或者得罪了什么要人,反倒不美。 因此心底不由地又有点后悔,此刻只看冯渊反应罢了。 冯渊说道:“夫人是希望我去科考么?”莲生见他却又来问自己,不由地怔住,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好,沉吟了一会,说道:“我只是提一提,到底如何,还要你自己拿主意,按理说我们现在这样儿己经不错了,不用非得去做那些锦上添花的事。” 冯渊见莲生这样说,便点点头说:“其实我去参加,倒也不是难事,先前读书的时候,先生常夸奖我,说我资质上佳,有个解元之命,不料世事无常……倘若是夫人所望,我就再试试又何妨。” 莲生见他如此,便说道:“你要是有心,咱们也可以试试看,不必如临大敌的对待着,你就只当又要开另一个铺子,抽空看点书就好。” 冯渊听了这话,便笑着说道:“夫人放心,只不过以后要常常劳烦夫人。” 莲生问道:“劳烦我什么?” 冯渊说道:“故人云,红袖添香夜读书,日后要让夫人常常为我研磨,倒茶,挑灯……岂不是会比我更忙碌。” 莲生伸手将他抱住,说道:“那些却不算什么,只是……你怎地什么都听我的,这样乖。我以为你会不喜欢读书。” 冯渊回手亦抱着她的肩,说道:“我统共就这一个夫人,世上也再无比你更亲的人,你说的话我不听,却去听谁的?” 莲生很是心爱他,便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说道:“奖励你。” 冯渊将她抱紧了,轻轻握着她的腰一抬,便将她放在腿上,说道:“夫人若是奖励,这个却是不够。” 莲生望着他双眼,心中后悔自己竟来招惹火了他,冯渊望着她,手在背上摸了摸,问道:“夫人今日穿了‘安得玩儿’了没有?” 莲生一听,“噗”地笑起来。 你道莲生为何而笑?原来,因为冯渊发现了莲生自制的内衣,事后便追问她叫什么名字,莲生心想,这个叫做“乳罩”,却不能跟你说的,恐怕吓坏了他,于是灵机一动,便用了英文的发音“underwear”,好故意让他听不懂,且难以记住。 不料冯渊很是聪明,便从她的读音上,自动翻译出了“安得玩儿”这几个字。初初听到的时侯,把莲生笑的眼泪都流出,深信自己的夫君是人间极品,简直妙不可言,这几个字,真是精髓之中的精髓,可意会不可言传。 如今又听冯渊这么说,莲生又捂着嘴笑,冯渊看她鬼鬼的样子,情知她有什么在作弄自己。却哼了一声,不管她,伸手在她腰间摸摸,便不老实起来,莲生急忙按住他的手,说:“小心丫环进来,看了不像话。” 冯渊嘟起嘴,说:“让我看看,我又不去铺子,长天老日的,闲着做什么,夫人既然怕羞,不如进里面去。”便索性抱起了莲生,欲起身将她抱入里屋,莲生急忙说道:“这才什么时候,不许,坐好。” 冯渊怎么坐得住,只央求着说道:“那就让我看看,只看看而己,绝不乱来。” 莲生对此嗤之以鼻,说道:“上次洗澡的时候,也是有人说绝不乱来的。后来呢?” 冯渊被她提起这件事,又触动了心思,只觉得口干,说道:“我说过绝不乱来,所以我没有乱来,我都是做正经的事。”说着,便低头吻住莲生的嘴唇,只觉得如含了樱桃在嘴里,甜美非常,怎样也舍不得放开。 冯渊一边儿吻着,一边手在莲生身上揉了几揉,莲生最近被他厮缠着,身子被调教的极为敏感,不由地轻轻一颤,却又躲不开,冯渊手指轻易入了衣内,摸了摸,笑道:“果然是穿着的,让我试试。” 隔着那薄薄的一层“安得玩儿”,轻轻地挑逗,渐渐地只觉得手指下的的酥软顶端硬了起来,便轻轻地贴着莲生的颈子,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夫人觉得如何?” 莲生遍体酥软,己经说不出话,只顾苦苦按捺着呻吟,不令声音逸出嘴来,冯渊察觉,便故意的松了手,莲生伏在他的身上,微微地发抖,又轻轻喘息,虽然被他调弄的动了情,却又不愿出声。 冯渊握着她的腰,动作间便顺势便将她的裙子给提了起来,同时将她的身子一抱,长腿向前探出,轻而易举地分开莲生的双腿,让她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之上。 莲生大惊,只觉得身下硬硬地,生龙活虎那物,正顶着她薄弱之处,不由地扭身想要逃开,冯渊怎能叫她离开,便抱着她的腰不放,莲生求饶,说道:“现在别这样儿,等晚上罢。” 冯渊说道:“我不要等,夫人也说要奖励我的。” 莲生苦笑,冯渊望着她,故意将身子向上一挺。莲生没防备,“啊”地叫出声儿来。冯渊一笑,弓身仔细看着她,说道:“夫人觉得如何?” 莲生满面通红,说道:“你……实在很坏。” 冯渊说道:“还有更坏的。”便抱住了她,不住地厮磨。这样儿却比坦诚相见更为难受,莲生忍了忍,一张脸涨得通红,死死咬住嘴唇,冯渊说道:“夫人这般苦忍做什么?我想听夫人的声儿。” 莲生喘息着,说道:“你真是……越发坏了。” 冯渊说道:“那夫人是爱不爱?” 莲生又是难熬,又是心痒,心想倘若如此下去,还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侯,没奈何,只好哼哼低着说:“你……你要来就来……说什么!” 冯渊低低笑着,低头过去又稳住她,两人唇齿相交,冯渊身下不停地动作,隔着几层薄衣,一下一下撞过来,莲生只觉得快意竟更胜先前,过不多时,一股酥麻慢慢攀爬上来,逐渐攀至最巅峰,两人皆是一声缠绵低吟,动作才缓了下去。 莲生伏在冯渊身上,宛如冬眠的蛇,骨酥筋软,动弹不得。冯渊紧紧地抱着她,胸口起伏不定,又在她耳畔说道:“我们去床上罢。” 莲生急忙吸一口气,伸手捶他的胸,说道:“你有完没完?” 冯渊亲一口她的脸,说道:“我怕夫人不得尽兴。” 莲生脸上都见了汗,红润润的,勉强直了身子,说道:“谁似你一样,快……起身收拾收拾,怪丢人的。” 冯渊这才抱着她,低笑说道:“我帮夫人收拾罢。” 莲生捂着脸,说道:“不必,你自己弄你自己的去。”心想倘若让他动了手,那真是肉送到老虎嘴里,必定又是一番纠缠开端。 第四十四章 进院 小两个儿如胶似漆,鸳鸯缠绵,好了一番,莲生才勉强劝冯渊止了,起身收拾。自己对着镜子瞧了一眼,只觉得镜子中的人脸红胜火,却因为方才那般厮缠所致,一时颇为自责,心想:以后无论如何,要克制着些。 冯渊回来之后,便去了书房,将以前撂下的书一一整理了,拿出来备用,又看了一会,歪头天将黑了,莲生又派人来请他回去吃饭,两口子吃了饭,外面忽然有了人来,说是荣国府来的小厮,冯渊急忙出外,过了片刻才匆匆回来,面上惊喜不定,莲生问道:“如何了?” 冯渊皱了皱眉,说道:“外面那人,是薛家派来的,说请你明儿过府呢。” 莲生问道:“无端端的,没有其他事?” 冯渊说道:“那小厮说,如今荣国府内忙乱成了一团,处处喜气洋洋,说是他们家的大小姐当了贵妃娘娘。” 莲生微微一惊,继而点头,心想必定就是贾元春了,便又说道:“这对他们是大事……为何薛老夫人却派人来叫我呢?” 冯渊说道:“我原本没说完,这位荣国府的大小姐当了贵妃,你却忘了前度进宫的薛姑娘?我方才在外头跟那来人说了几句,听他的话,那如今也进了宫的薛姑娘,据说现如今也是宫内女官了呢。” 莲生略一思忖,说道:“宝姑娘是个有心思的,当个女官,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冯渊回身坐了,颇为烦恼。 莲生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别人家当了贵妃当了女官,你倒是唉声叹气起来了?” 冯渊看着她,惆怅说道:“我倒不是为了那些,只是因为那来人说,若你有空的话,明儿一早就来请了,我真想一口就回绝了他们。” 莲生抿嘴一笑,说道:“你回绝了不曾?” 冯渊颓了下去,说道:“我倒是有心,只怕回头夫人责我胡乱安排,所以就不曾开口。” 莲生吃吃地笑,说道:“你这么烦恼做什么,我若去,也只是一日半日,又不会留下。” 冯渊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抱了,说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夫人,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莲生仰头看他,笑话说道:“果真看出你肯读书了,说话也开始文绉绉的,还有什么?统统说给我听听。” 冯渊见她取笑,便又说道:“还有的是,比如……‘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的声音温柔,念着古诗经里的句子,自有一番君子之风,又因是情诗,读来便格外旖旎,那声儿一点一点钻到莲生耳朵里去,全是情意绵绵。 这一首出自《诗经郑风》,说的正是新婚小夫妻两个的恩爱情形,跟莲生冯渊两个此刻的相处场景,正是不谋而合。又被他深情款款的念出来,真是别有一番风情,莲生听着“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八字,一时销魂荡魄,不知不觉便红了脸。 冯渊靠近来,不知不觉在莲生脸上亲了一口。莲生才惊觉过来,急忙低低咳嗽一声,抬头看冯渊,说道:“你只记得这些?将来上考场,可就糟糕了。” 冯渊认真说道:“其实不是读的这些,那些个枯燥无味的,不好在夫人面前说。这些是先前年少时候读着的,本以为都忘记了,如今夫人问,便又不知不觉想了起来。” 莲生伸手,捏捏他的脸,说道:“这些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以后还要好好地读正经书。” 冯渊伸手握着她的手,说道:“夫人放心,只要不在夫人跟前,我都是极正经的。” 莲生最禁不起他说这些儿情话,脸顿时都红了,两人说的好处,不免又卿卿我我了一番。 当晚上,冯渊也不好十分的纠缠她,因念着她第二日要去荣国府,怕她劳累,便只亲亲抱抱,安稳拥着她睡了。莲生靠在他的怀中,心头宁静喜悦。她之所以爱冯渊,也因这其一,冯渊虽然对她执念甚深,又所欲太盛,极爱同她欢好,但却又难得的十分为她着想,怕她承受不起,便宁肯忍着自己,怕她第二日起身不得,便宁肯拥着不做其他。纵然是爱她,也更敬她尊她,进退有度,绝不过分,总让她觉得十万分的舒心放松,这也才是情中上乘,情种中的情种。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冯渊双手紧紧地抱着莲生,恨不得将她困在被窝里不许她离去,莲生无法,小两口在里头唧唧哝哝说了许久的话,打打闹闹了一阵,终究恋恋不舍,外面又有丫环说道:“回爷跟夫人,外面荣国府的人来了。” 莲生才慌了,急忙伸手,轻轻地打了冯渊一下,说道:“都是你闹得,耽误了时间,怎办是好?” 冯渊手按着床半起身看她,笑微微说道:“他若是等得,就等着,若是不耐烦,就自回去,我好好的娘子,做什么要去他那里,正好留下。” 莲生匆匆地穿衣裳,回头瞪他一眼,说道:“好啊,你是存心的要折腾我,好不让我去?” 冯渊抿着嘴,笑的甚坏,却不言语。 莲生情知他是故意如此了,便嗔着回头,又扭住他的脸,略用力捏了捏,说道:“你竟这样坏了!” 冯渊仍笑眯眯的,反而捉住她的手,半是求着,说道:“夫人,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莲生扭身,唤了丫环进来帮忙,一边说道:“做的好梦,这己经是清早上,爷的梦,也该醒了。” 冯渊闻言皱眉,蓦地起身,下了地,还只穿着里衣,也不管丫环们捧着水进来,便从后面将莲生抱住,说:“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儿。”说着,便紧紧地自后面贴着莲生。 不过小别而己,竟然如此仿佛要两厢永久隔开,莲生一怔,手里动作停下来,情知是因为自己一句话,害得冯渊是动了真了,不由地也觉得鼻子微微发酸,被他闹得不行,急忙吸吸鼻子,笑着说:“好了,快松手,我说错话了……不过只是去这一趟,很快便回来,你……就当是我还在家里,你去了一趟铺子的功夫,我就回来了,成吗?” 冯渊听她这么说,才依依不舍的松开莲生,正色说道:“你说真的,倘若那薛老夫人要你留下,你也不可留下,不然的话,我不依的,少不得就要去找你。” 莲生转过身,望着他认真的神色,本来的戏谑荡然无存,四目相对,便点点头,说道:“我记着了,绝不忘记,务必会早早回来。”又握着他的大手,说道,“你去一趟铺子,回来后若是还不见我,就去读一会书,不许急躁,也不须担忧,知道么?我回来要考你的学问,千万不可偷懒。”冯渊就点头。 丫环们这才上前来,伺候莲生洗漱换衣裳,弄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整理好了,冯渊又逼着她吃了点东西,偏说风大,又加了件披风给她,才送宝贝一样送出了门,眷眷恋恋地看她上了轿子,又握着她的手,在轿帘子门口说了些话,叮嘱了些事,是莲生劝了会,冯渊才松开手,站到一边去。轿帘子放下,莲生看着冯渊委屈地站在边上,那眼睛红红的,薄薄的挂着泪,不由地也三分心酸,七分爱怜,化作感叹。 且不说冯渊舍不得莲生离开身侧半分,站在自家门口呆呆吹风。轿子里莲生也掏出帕子,细细擦泪,心头感怀万千。 轿子向前行,一时过了长街,左弯右绕,终于进了荣国府,一路向内,停在梨香院外面,有请莲生下轿,黄玉便来扶持,梨香院里的丫环婆子得了信,也奔出来迎接。 众人簇拥着莲生,向内而去,进了里屋,见薛姨妈果然坐在那里,莲生上前,行了礼,才微笑说道:“还请老夫人别怪,我来得迟了。” 薛姨妈笑着点头,说道:“哪里就迟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莲生将披风脱下,旁边的丫环接了去,莲生才上前,坐在了炕边上,薛姨妈低头看莲生,便说道:“几天不见,越发出挑了。” 莲生听了这个,微微面红,说道:“老夫人夸奖了。” 薛姨妈说道:“这一向还好,身子如何?” 莲生说道:“都好,老夫人如何?” 薛姨妈便说道:“我也还好,平常没病没灾了,只不过自宝钗进了宫之后,就觉得心底空落落的,时常心理面难受。” 莲生说道:“这是自然,所谓,母子连心。宝姑娘先前都是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日日相见,一时不见了,想念也是难怪的。” 薛姨妈见她这么说,眼中也见了泪,大抵是对薛宝钗很是想念,便说道:“正是这个理,我一时不见了她,果然凄惶。” 莲生急忙劝慰,说道:“老夫人别伤怀,姑娘进宫,这是荣耀的事儿,何况最近听说,姑娘己经身为女官了?”她有意转开话语,果然薛姨妈听了这个,才转悲为喜,说道:“你也听说了?嗯…… 我正是也想跟你说这个,她如今在宫内司些礼仪之责,名为赞善,倒也还清闲。” 莲生说道:“姑娘是个冰雪聪明的人,这只是开始而己。” 薛姨妈闻言看向她,缓缓点头,说道:“当初虽然说要让她进宫参选,但真个儿进宫了,我这心反而不安定了,这件事虽然荣耀,但……”她欲言又止,双眉整了片刻,问道,“前院里头的大姑娘最近被封了妃,你也可知?” 莲生说道:“略有耳闻。” 薛姨妈叹道:“如今那院子里头忙的不可开交,又在商量建什么‘省亲别墅’呢。” 莲生见状,便说道:“那位大姑娘,在宫内也有些年头了吧?”薛姨妈便点头。莲生又说道:“宝姑娘才刚进宫便为赞善了,可见是圣恩浩荡,再过些日子,恐怕就不是现在这般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才又露出笑容来,说道:“果然宝钗没看错你,真是个贴心的。这几日……我眼见那边人人忙碌,虽然替他们欢喜,但……又念着宝钗,到底是不放心的。” 莲生说道:“老夫人快别如此。宝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她定然会照顾自己。倘若母子连心,老夫人如此替姑娘忧虑揪心,姑娘那边也会感受得到,恐怕姑娘也是不安心的,所以老夫人你还得放宽了心才好。”薛姨妈频频点头,说道:“这话我别人都不能说,也只有同你说说了,如今得你的开解,心头也好了许多。”说着,就拉着莲生的手,轻轻地抚摸。 莲生说道:“但凡能为老夫人尽上一点心,也不辜负我跟姑娘认识一场了。”薛姨妈十分感念,又同莲生说了好些话。 过了片刻,外面有小丫环进门来,说道:“外面是宝二爷派来的丫环,说是在前门见有轿子过来,问是不是上次来过的小嫂子又来了?” 薛姨妈微微愕然,看着莲生,说道:“你看这个宝玉,这样唐突的来做什么?” 莲生也是一脸莫名。那小丫环便又说:“宝二爷又说,倘若真是上次的小嫂子来了,就请小嫂子过去坐坐,有人想见小嫂子呢。” 薛姨妈问道:“是什么人想见?” 丫环说道:“宝二爷派来的人说,倘若姨妈问起,就说不是别人,乃是林姑娘。” 第四十五章 心病 薛姨妈问道:“是林姑娘想见?”丫环说道:“宝二爷派来的人是这么说的。”薛姨妈沉吟说道:“既然是林丫头要见,倒也无妨。”又说,“这林姑娘也是新搬来不久的……是老太太最喜爱的外甥女儿,她有心想见你,你就过去坐坐吧。” 莲生这时侯也知道想见自己的那人是林黛玉,只不知道为何她会起意见自己,然而想了想,便也想通了几分,见薛姨妈如此说,便说道:“那我就先去看看,等会儿再回来陪老夫人。”薛姨妈便点头。 莲生出了外头,自有丫环来迎着,眼睛打量了莲生一会,抿嘴微笑着,说道:“我带夫人过去。”莲生便点点头,随着他们离开了梨香院,走不多时候,就到了一处幽静的所在,隐隐地听到里面有人说道:“倘若你是胡说,我可饶不得你。” 那门口的丫头们见了人到,便说道:“前去请的冯夫人到了。”里面的声音便悄无声息,接着帘子一搭,有人走了出来,眉目如画,正是宝玉,一看莲生,面带喜色,说道:“小嫂子真个儿来了,我还担心嫂子不来,正准备亲自去求你呢。” 莲生便行了个礼,说道:“不知宝二爷叫我来做什么?”宝玉便让着她入内,便说道:“上回我见了嫂子,便觉得你像是一个人,回来跟她说,她只是不信,今儿我看薛姨妈请了你来,便有心让你过来,给她看看……” 说着,眼前帘子又打开,莲生迈步进去,一抬头,便同一个美人儿打了个照面。 红楼中有云:“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枝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莲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由地暗暗在心中嘉许称赞。而那边,林黛玉望着莲生,也在惊讶。原来那日宝玉无意中在梨香院处见了莲生,出来之后,便在心中嗳叹错愕,心想那样一个美人儿,居然就嫁了人,以后可要变成鱼眼睛了……不由地很是惆怅,他是个喜怒都形于色的人,去见了黛玉,自也带出了那一股的惆怅不平意思。林黛玉察言观色,便问他:“宝玉,你要是不喜,就不用来见我,既见了我,就这样摇头咋舌的,我哪里不入了你的眼,你只管离开就是了,做什么在我面前摆这种样子,自找你欢喜的人去。” 贾宝玉见她误会了,便急忙澄清,又说道:“委实不是这个……只因为我在宝姐姐处见了个嫂子,长的倒跟林妹妹你有几分相似,可惜她己经嫁了人了,所以我便一直在想,也不知道是哪个泥猪土狗般的污浊男子,会得了那样清秀水灵的人儿为妻,实在是可惜的很。” 林黛玉见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摇头,这才知道他的心思,便说道:“你少胡说,什么有点儿像我?备不住是因为人家生得好,就惹得你又动了什么痴心了罢,只托词赖到我身上。”贾宝玉便说道:“天地良心,那嫂子虽生得是极好的,不过气度上,真的有些儿像是妹妹你,当时宝姐姐也在……我看嫂子嫁了人,不由地想到了妹妹……”他说着说着,便拿眼睛偷偷瞅林黛玉。林黛玉怎不知他的心思,心头微微一动,笑着说道:“呸,想到我什么?敢说些不好听的,我跟你没完!”贾宝玉便又去哄她,幸喜黛玉并非真的嗔他。 今日贾宝玉见了莲生入府,便跟林黛玉又说了此事。林黛玉恼道:“你说像我,我却是不信的,今日既然来了,索性让我见见,真个像我也就罢了,若是不像,看我怎么对你……”贾宝玉最是受不起她的激将,便非要请了莲生来相见,两人派了个丫头去薛姨妈哪里,又怕莲生不来,宝玉正说索性自己去请,黛玉便又跟他赌气,这时侯莲生便己经在门外了。 这林黛玉抬头,看向进门的莲生,但见进来跟自己差不多,却己经是妇人的打扮,但浑身一股子葱灵气质,很是不俗。眉眼间透着清秀,那双眉之间,生着一点儿鲜红胭脂记,更是显得此人如玉一般,且又沉稳安静,丝毫都不觉得轻浮。双眉微蹙之间,果然是一股风流气质…… 黛玉不由地暗暗点头,想道:“宝玉平常都喜欢胡言乱语,我只以为他是夸大其词了,没想到竟是真的,果然是个极好的人。” 她两个看对了眼,贾宝玉在一边一会看看林黛玉,一会看看莲生,看她们两个对着望,谁也不做声,仿佛都己经看呆了,他才笑着拍手,说道:“看吧,我说像,妹妹你这会儿信了?”林黛玉这才反应过来,莲生也上前,说道:“给林姑娘见礼了。”林黛玉也急忙行礼,说道:“嫂子多礼,快快请起,折煞我了。”两人对行了礼,站定了,仍旧彼此相看。 贾宝玉只觉得眼前如一对姐妹花并肩而立,赞叹便说:“妹妹你说,到底是像不像?”林黛玉才说道:“你闹什么?嫂子跟前也只管说些没头没脑的,也不怕嫂子笑话。” 贾宝玉见她眉眼中带着羞意,望着莲生,又是好气又是欢喜的神色,也知道她己经服气,心中畅快无比,便回身到里间,躺到那床上去,来回打个滚儿,才又起身,说道:“我是不怕嫂子笑话的,嫂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常常又有别人不懂得的见识,上回跟我说的话,我想了好大一会,果然是很有道理的……我哪里会怕?欢喜来不及呢,嫂子你说是不是?” 莲生便笑,林黛玉上前,细细打量着莲生,说道:“嫂子坐。”莲生便说道:“姑娘请。”两个惺惺相惜的坐了,林黛玉便说道:“嫂子自府外面来?”莲生说道:“正是。”林黛玉说道:“都是那个人等不得,贸然就去请嫂子,他向来不懂得礼数,从来都是随性所致,嫂子莫怪。”莲生笑微微说道:“宝二爷是个性情中人,何怪之有?何况我本来是外头的人,等闲也没有缘分见到姑娘,如今见了,也得多谢宝二爷从中成全。” 林黛玉见莲生这么说,是推崇自己的意思,心里倒也更加欢喜,见宝玉站在一边,眉飞色舞,笑眯眯的,便说道:“宝玉你来,还不多谢谢嫂子宽宏大量?”贾宝玉便过来,行了个礼,说道;“我原本就说嫂子跟别人不同,不然我也不会巴巴地请她过来了,你是白担心了罢?”林黛玉便说道:“说你没有礼数,你就越发说疯话了。”贾宝玉说道:“妹妹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林黛玉便啐他,说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 莲生见他两个两小无猜,始终口角,也觉得有趣,便掩嘴而笑。林黛玉知觉,便微微红了脸,说道:“我们两个拌嘴是常事,让嫂子笑话了。”莲生摇头,才又说道:“我倒是觉得怪有趣儿的,”说着,便又看向宝玉,点头说道,“只不过宝二爷有点太欺负林姑娘了。” 宝玉见状,急忙叫屈,说道:“嫂子不过刚见,怎么就说我欺负林妹妹?”林黛玉听了,却得意,笑的酒窝儿漾出来,说道:“我就知道嫂子是个好的,果然一眼就看穿了你。”莲生说道:“我瞧林姑娘身子纤弱,好似有个不足之症,必须要静养才是,万事切勿只放在心上,要放宽了去想。另外,身边儿伺候着的人也要多上心,宝二爷对林姑娘伤心,自然也理所当然要多照顾着林姑娘,不可惹她生气。” 贾宝玉听了这个,却不反驳了,只是点头,说道:“嫂子的这话,我却是爱听的。”林黛玉也微微怔了怔,看向莲生,才缓缓问道:“嫂子看得出我身子不好?”莲生望着她,说道:“是我一时多嘴了…… 只不过看姑娘娇娇怯怯的,其实,身子不好,不过是寻常,姑娘人在府内,什么大好的补品药物不可得?照我看,最要紧的是……心。” 林黛玉呆呆地看着莲生,按着胸口,缓缓说道:“嫂子说的是……心?”贾宝玉也呆了。莲生说道:“常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有时候,身子上的病,反不是病,只有心病难医。……我之所以这么说,倒并非是空穴来风,只因为我先前也认识一个姐妹,她也是个难得的人,聪明剔透,不在话下,但就是太过聪明了,凡是小事,也都记在心头,又不可疏通,不免的就积郁成疾……唉……”她哪里就认识什么姐妹,无非是说林黛玉罢了。 贾宝玉闻言,立刻说道:“好姐姐,你这话说的很对,林妹妹可不就是这样儿的?”林黛玉闻言,手中的帕子向着他脸上一甩,说道:“去,要你多嘴?什么好姐姐,嫂子怎么变成姐姐了?”贾宝玉说道:“只觉得叫姐姐亲切些,又你看,她年纪并不比我们大多少,所以我怜惜,怎么就这么早嫁人了呢?” 林黛玉不理会贾宝玉,就跟莲生说道:“嫂子你看,我们正经的说话,他偏要来插科打诨,又说到你嫁人上去了……”贾宝玉说道:“是我错,我不该插嘴,好姐姐,你只管接着上面说,这样儿的话,要怎么才不会积郁成疾?” 莲生便说道:“所以我才对宝二爷你说,凡事要照料着林姑娘,她是女孩儿,凡事有个想不开的,要多亏着宝二爷你来开解呀,若是这心病不落下,对身体自然是无碍的。” 宝玉暗暗点头,看向林黛玉,正巧林黛玉也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隐隐地若有所悟。 莲生从旁看着,也微微而笑。 莲生同宝玉黛玉坐了一会,便要告辞回薛姨妈那边去,两玉同莲生一见如故,尤其是黛玉,见莲生说破了自己的心事,说的那些个话,无不动听,句句贴合自己心意,竟全是为了自己着想,林黛玉更也对她另眼相看,彼此不舍,又说了好些话,才让莲生去了。 莲生便回到薛姨妈处,又陪着薛姨妈说了会儿话,眼看晌午要到了,莲生心底担忧冯渊在家不肯好好吃饭,便向薛姨妈告辞,薛姨妈本要留她吃饭的,见她如此,也只好放她回家了,又叮嘱她自行来玩。 莲生要出外的时候,恰好又碰见宝玉派人来,打听问莲生家住在哪里,说是改日要去拜会,莲生也只好说了,便乘了轿子,匆匆地返回家中。 第四十六章 织造 莲生回转府内,婆子们见了,立刻迎了进去,说道:“奶奶可回来了,爷如今还在书房内没出来呢。” 莲生问道:“午饭可用了?”婆子说道:“用了的话奴婢们也不用这么着急了,爷不肯吃饭,说是没心思,竟然原样没动。” 莲生啼笑皆非,便进了门,正在换衣裳,早有小厮飞飞地去书房告知了冯渊莲生己经回来。不一刻,冯渊果然小跑回来,进门就叫道:“夫人夫人!” 莲生正好换了衣裳,听他叫便转过身来,也不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冯渊知觉,便放慢了步子,一步步走过来,才说道:“夫人回来啦?”小心地看着莲生。 莲生忍不住,本是想要在他面前装出严肃模样,训他一番的,见他如此小心陪着,终究不慎笑出来。冯渊见状,才欢喜了,伸手拉住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不住摩挲,如同喜从天降,说道:“可回来啦,我真个是一刻也熬不住,若不是吩咐人牢牢地把书房门关了,恐怕要时时跑出去望你。” 莲生闻言,伸手轻轻地打了他的手一下,说道:“没出息!想必读书的时候也是三心二意了?”冯渊急忙说道:“不是如此的,我关了门,就静下心来,读的认真,并无三心二意。”又说道,“夫人不信,可以考我。”莲生白他一眼,又说:“那你中午用了饭不曾?” 冯渊迟疑了一下,低了头说:“这……我不饿,就没有用。” 莲生便故意说道:“怎么会不饿,平时不是吃的好好的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请大夫来看才是。” 冯渊拉了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摩挲,说道:“夫人不在,我没以思吃饭。”莲生将手甩开,说道:“你就是不叫我安心是不是?”冯渊急忙说:“夫人,我不是故意,我也想吃的,只不过委实没有食欲,不知为何,胸口堵得慌,一口也吞不下。” 莲生转头看他,才慢慢地叹一口气,说道:“我中午头也没有吃饭,便匆匆回来了,如今我要用些,你呢?” 冯渊眨了眨眼,忽然皱眉,说道:“不知为何,此刻我竟觉得很饿……”莲生“噗嗤”笑出来,冯渊的脸也慢慢红了,说道:“真不知为何……肚子忽地空空地……”莲生无法,本来想寻他的,如今却全无心思,只是怜爱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一下他的额头,说道:“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当下,莲生便命丫环仆人送了茶饭上来,冯渊见了她,就好像整个人苏醒过来般,也能吃,也能说,也能笑出来,不似先前在书房内横眉怒眼一心读书的样儿,同莲生两个吃过了饭,莲生才又跟他说了今日进府内的事,冯渊也不关心,只哼着说:“他们家的人当贵妃当娘娘的,同我们有什么相干。”说着就抱住莲生,说道,“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听莲生说了贾宝玉的事情,便又说道:“那个人?我似乎隐约听谁闻过,据说是个不懂礼数荒诞不羁的,夫人,他没有对你如何吧?”这才带了几分紧张。 莲生笑道:“他能对我如何?”冯渊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莲生说道:“那个人,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又不是个坏人,毕竟也是大家公子,不过是性情有些天真烂漫,所以世人不懂内情,多有些非议,其实不是坏的。” 冯渊听了这话,便放了心,又看着莲生,说道:“夫人对他印象还好……”语气有些古里古怪的。莲生斜眼看着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冯渊便转开眼,看向别处,说道:“没什么…… 不过夫人竟替他辩解,我,哼……”虽然说着没什么,眼睛却溜溜地转,嘴也有些嘟起来,分明是不悦了。 莲生知道因为她夸奖贾宝玉几句,此人吃醋了。便也不说破,只忍着笑,说道:“打住!休在这里乱说,快喝口茶,也好去读书了,下午时候再去铺子里看看。” 冯渊听她这么说,才急忙喝了茶,说道:“那我去看书了。”莲生说道:“快去,要专心。”冯渊虽然起身,却站着不动,莲生说道:“怎还不走?”冯渊说:“我一上午没见你了……”莲生问道:“又怎样?”冯渊俯身下来,伸手抬起她小小的下巴,在那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亲,才起身,说道:“我去了!”这才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莲生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冯渊出了门,身边的丫环吃吃笑了几声,莲生也红了脸,丫环银卓说道:“奶奶原先不知……奶奶出去才半日,爷急得跟没了心肝儿宝贝一样,起初在屋内团团转,过一刻就问什么时候了,一连问了几遍……后来鲁管家说了几句,才去了书房,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出来,便叫人把书房的门从外头锁了,才安心在里面读书了。” 莲生想了想,也觉得又是好笑又是爱他,摇了摇头,回身叫黄玉银卓拿了自己的针线,便去找甄夫人。 甄夫人正也在刺绣,莲生上前,问道:“母亲,昨日同母亲商议的那个活计,可有眉目?” 甄夫人说道:“你说的那个,我想了许久,雀金呢这种东西,我未曾听说,不过你说是俄罗斯的东西,我没有听过,也是寻常,至于孔雀金线,我只也见过一次……是一个大户人家要用的,明晃晃的,倒是好看,就是贵重些,平常人家也难以用到。我想来想去,也是没什么眉目,就算得了孔雀金线,要绣起来,也是麻烦的。毕竟一次也没经手过,谁又会用那东西了?” 莲生想了想,不放弃说道:“那自然是世间无两的东西,也便是因为如此,才值得咱们花心思去想,母亲只别愁这两样原物难得,只须想想,我们用什么可替代。” 甄夫人便说道:“若说替代,那孔雀毛却找不到原物的,但倘若我们用蓝绿色的线来绣,倒可以绣出几分相似,只要画出花纹来,不愁绣不出,只不过因为是披风,所以要费些天长地久的功夫,可你说的雀金呢,既然是用孔雀金线绣的,必有其不凡,倘若用了昔通丝线替代,就算绣出来,恐怕毕竟也是不像样的。” 莲生说道:“母亲说的是,而且刺绣的话,又费时,我却不能再等许多日,自要找个替代的法子……做的又快又好。” 甄夫人便笑道:“你这孩子,欲速则不达,哪里会有什么又快又好的法子,这刺绣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除非人多,也可以赶得快些。”莲生捧着腮,呆呆地思量。甄夫人便笑着,自做自己的活计。 原来莲生最近想着,要给成衣铺子造一个噱头,必须要做出点儿叫人印象深刻的东西,这铺子才会更加旺盛。莲生苦思冥想了许久,忽然想到了先前让自己印象深刻的荣国府老太太给了贾宝玉的那件“孔雀裘”,念头动了,便再也挥之不去,心想那是个贵重稀罕的东西,但倘若铺子里做出来了……那才可心呢。 甄夫人先前做惯了针线活,刺绣功夫自然是上乘,所以莲生便来同她商量,如今听了甄夫人说,莲生心想倘若是在现代,只要设计好了样子,然后用机器来制造的话,自然要容易的多,但是若是人手来绣,的确要用不少日子才能造成,她如今是想快些造出来,所以不耐心等许久,何况造价太高,也不是很妥当,自然要找个两全齐美的法子,莲生想了许久,低头又看自己衣物上的花纹,忽然灵机一动,心头暗暗叫自己怎地竟钻了牛角尖,一时没有想通,便立刻问道:“母亲,倘若我们画出样子来,不用绣的,让织师们织造,这法子可行不可?” 甄夫人闻言,停了手上活计,想了想,说道:“这个法子倒可以,只不过技艺难得,倘若是一些高明的织造师傅,是可以造出这样的锦缎来的,只不过,应该很贵一些。” 莲生说道:“假如能造出来,倒是省事又快,钱不妨事,回头我让他去打听打听。” 莲生想通了这宗,才觉得去了一桩心事。 冯渊读了些书,下午便去铺子,去之前便先来跟莲生说,莲生便让他去打听特制的锦缎要如何织造,能不能成,费时几何,钱银几何,冯渊记清楚了,便去铺子中同掌柜的打听。掌柜的经验丰富,见冯渊问的详细,便问道:“东家怎地说起这个?外行却是少有来问。” 冯渊便说道:“你只说能不能成?日后才同你细说。”掌柜的便说道:“若说这精细锦纹缎子,我倒是认识几个熟手师傅,只不过做这种布料,费时费力,又耗钱财,所以鲜少人问津,东家问的如此详细,我便去打听一番,回头再跟东家细说。”冯渊便答应了。 将近天黑,也起了风,冯渊便出了铺子,望家里返。 冯渊归家之后,就将情形同莲生说了,莲生点头,静等掌柜的日后传讯。果然第二天掌柜的便打听了具体消息,原来要织造特定的缎子,虽然可以,但要耗神不说,造价也高,倘若制出来没有人要,又是白费心血,是以等闲织师傅不接,只有几个顶尖儿认识的,略有点兴趣。莲生听了这个,便叮嘱了一番冯渊,回头跟那些织布师傅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冯渊得了莲生叮嘱,就叫掌柜的特意约了几个师傅出来,酒楼上雅间内做一桌请了,酒过三巡,才依照莲生的意思,同众人说了番话,第一,这笔买卖只做一次,耗费多少钱银,都有铺子里出,绝不亏欠。第二,制定的锦缎是有限的,铺子定多少便是多少,少一些不成,多了也不成。第三,参与的师傅们此后不许再经手同样的锦缎织造,亦不得泄露所用材料,以保证原版。 师傅们听了这样严格规矩,个个面面相觑,毕竟先前从没有听说过,却也正因为冯渊如此郑重其事,师傅们也觉得这买卖有些来历,他们个个技艺非凡,好奇心也重,自然有心试试,所谓业精于勤,永无止境,然而同时,却又担心白费力气…… 冯渊不慌不忙,又给出大笔丰厚酬劳。众人见契约在手,银票亦在,有道是财帛动人心,个个儿便应承了,齐齐同冯渊订了约。又约定了开工完工的时间。 冯渊做完了这件事便即刻回家,跟莲生说这好消息,莲生便将事先做好了的花样儿拿出来,又说道:“这要用到孔雀金线,你只管去买些回来,其他的朱红,明黄,墨绿,蓝绿,白…… 等十二种的彩绒纬丝只让那些经手师傅去集全便是,这上面我都也写了单子,他们既然是熟手,得了到手,自然会按照图样搭配起来。先让他们试织一下,出了样版便拿回来给我看。看过后无碍,再继续。” 冯渊见莲生准备的这样妥当,自然是无二话的。第二天便拿了样子并莲生开出的单子前去铺子之中,交给众位师傅看,众人拿在手中看了,都是织造业的大行家,顿时啧啧称奇,本来是三四分兴趣,如今己经是八九分,彼此相看,都觉得这单子任务颇重,然而却又有种挑战般的刺激新鲜感,众人均是行家,有那种见识广博的,便说道:“这种料子若制成,恐怕便跟俄罗斯的那种雀金呢有八九分相似……我也是早先只见过一次的,确实好看,却没听说咱们朝有人制出。” 冯渊听莲生讲过这种布料,见这人果然是个有来历的,竟说破这料子来头,便微笑点头不语,知道没有找错人。几个织布师傅交流了片刻,一时都觉得,假如这批料子能做出来,必定轰动一时!当下,几位织造业的顶尖儿好手们拿着单子彼此商议,商讨着搭配颜色之类,十分投入。冯渊边上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看他们讨论激烈,也觉得有趣。忽然一人说道:“东家,这单儿上的样子是看过了,材料也齐全,配色之类,我们自会按照单子上尽量做到,只这缎子竟还需要孔雀金线,那可是价格不菲之物,不知东家可备了?” 冯渊说道:“这个我晓得,己经着手开始准备,大家不必担忧,若是没有什么其他异议,就开始动手罢,对了,最好先制出一面样板布料来,我看过之后,若无差错,再做决定。”众人也觉得这样建议谨慎,便都一一答应了。 当下,冯渊又带了小厮,继续去各个制缎店内购孔雀金线,原来这种金线极其罕见,用得又很少,各家制缎店内仅有的,也是存货,从来不曾用,冯渊走遍了京城内的制缎店,几乎将所有的孔雀金线都收拢来了,才勉强够数。 冯渊回到家中,便同莲生说了,又说道:“好险,差一些些辜负娘子所托。”莲生便笑而不语。冯渊问道:“夫人为何不恼?倘若这孔雀金线不够,可如何使得?”莲生便说道:“我先前还怕,倘若真个儿做得成,会有那些跟风的人来趁机一哄而上,所以让你同师傅们约定日后不许他们再经手此布料,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想这孔雀金线如此难得,就算日后有人要效仿,也是不能够的。” 冯渊这才明白,看莲生笑得笃定又偷喜的样儿,十分心喜,便上前将她轻轻抱住,问道:“只是我不知,夫人为何费心要做这个料子?” 第四十七章 风波 因那些织造师傅们个个经验丰富,事先也曾说过,这种料子,造价高不说,也不适合做衣物料子,白白的好看且做起来繁难,却没太有用,所以这京城中的孔雀金线虽然有限,却向来都是作为存货囤积便是了。 当下冯渊便跟莲生说道:“那些师傅们也说了,这料子是极为难得,极为名贵的,倘若做出来之后却无人问津,岂不是白费力气。” 莲生被他拥在怀中,便说道:“那是他们的看法,具体要等做出来再说,何况,要做大生意,必会有风险,不能一点儿的风险都无。怎么,莫非你是怕了么?” 冯渊摇头,说道:“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刀山火海也要义无反顾,何况织布,我只是怕若是事情不成,白白浪费夫人心思……” 莲生回头,望着他说道:“倘若事情不成,你会不会恼我?” 冯渊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我要是会有半点儿恼了的心,就让天上掉大石头……” 莲生知道他口没遮拦,又要发什么毒誓,便趁着他没说完,急忙喝道:“你又来了!” 冯渊这才急忙住嘴,微微吐了吐舌头,说道:“我知错了,夫人莫怪我。” 莲生才缓缓地靠在他的怀中,说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我了……” 冯渊说道:“应该说我什么都不好,就是重娘子这点儿好。”这话真是说到莲生,心里都开出花儿来。莲生便笑着轻轻捶他,两人柔情蜜意,恩爱无限。 几位京城织造业的顶尖好手,忙了足七天,务必的谨慎小心,众人出谋划策的,最终才织造出第一面的孔雀锦纹缎子来,冯渊在铺子内得了信,兴冲冲取了回去给莲生看。 带了那雀金呢回到家中,献宝一般奉上。莲生揭开外面的裹布,顿时之间,一面锦绣斑斓的布料呈现眼前,冯渊帮着,莲生慢慢抖开布料,只觉得眼前金碧辉煌,布料之上,是孔雀开屏般的图案形象,因又是用着孔雀绒毛缠就的孔雀金线勾住其中,摸上去亦毛茸茸的,手感极佳,看上去就好像真正有孔雀在自己面前开屏了一般,实在是美轮美奂,妙不可言。 冯渊声声赞叹,连莲生也觉得意外,成品实在比自己想象的更美上数倍,莲生很是满意,冯渊便立刻回去,让织造师傅们开始动工正式大造。 万事开头最难,一旦持顺,所谓“熟能生巧”,就容易多了,织师傅们如此连着忙碌了十多天近半个月,终于将约定了的匹数给赶制了出来。交了货,冯渊亲自看了,觉得毫无差错,果然是匹匹上品,才又小心翼翼运回家中,给莲生过目,莲生看了点头。冯渊便将剩下的银票付了,织师们才也都松了一颗心,分了银票,各自散去。 冯渊命掌柜的将雀金呢珍而重之收拾好了,便回到家,问莲生说道:“夫人,接下来要如何做?” 莲生说道:“你来看这个。” 冯渊上前,见莲生递了几张纸给他,头一张纸上,栩栩逼真,画了一面大氅般的东西,顺着那雀金呢的花纹铺就,第二张,注明了里子要用的东西,并各处的细节花纹,第三张,却是个人儿穿着那衣物,做玉树临风状。 冯渊一一看了,望着最后一张,说道:“夫人,这都是你画的?” 莲生掩嘴笑道:“我不擅长画画,只是照着书上练出来的,还入得眼么?” 冯渊啧啧赞叹,说道:“真是栩栩如生,尤其是这一张,”就把最后那张拿出来,端详着,说道,“我觉得这人的眉眼之间,倒有几分像是我,不知夫人是照谁画的?” 这图上的人,虽然是毛笔画的,倒有几分动漫的勾勒手法,细腰长身,俊眉修眼,却把某人的神采都给点出了。 莲生咯咯笑道:“傻瓜,你说是照谁画的,眼前现成的模特儿,难道我还要找别的男人来画不成?” 冯渊一时欢喜,说道:“真个是我?不过好似比我更好看…… 可见夫人对我很是偏心。” 莲生说道:“不偏不偏,真人才更好看。” 冯渊脸红红,眼睛发亮,又问:“夫人,什么叫模特儿?” 莲生吐吐舌头,方才她一时失言,说出这个词儿来,此刻只好解释,说道:“也没什么…… 就是说……美人的意思。” 冯渊喜不自禁,便将莲生抱住,说道:“夫人别这么说我,夫人才是真正的模特儿。” 莲生被他笑死,只拿帕子堵着嘴忍住笑,过了片刻,冯渊才将她放开,又说道:“夫人给我这个,想必就是让我找裁缝,做这种大氅了?” 莲生点头,说道:“正是。咱们这布料来之不易,倘若有所毁损,便是暴殄天物,务必要找最熟练的裁缝来做,不浪费一块儿料子才是。” 冯渊便点头,说道:“这个我领会得,夫人静坐,我这就去找人来办。” 冯渊带了图样,转身去了铺子交代找最好的裁缝。这边莲生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最为费心的就是这“雀金呢”的织造,生怕会弄不出来,白白废了一番力气,如今果然造了出来,更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出色,莲生才放了心,也觉得欢喜起来。 她这两天,每日都为了此事牵肠挂肚,又翻看了诸多布料衣裳的书籍,将大氅的样子描绘出来,用了无限心神。此刻松下心,才觉得真的累了,便回到里屋,向着床上一倒,准备好好地睡会儿。不料想,这一睡便睡了许久才醒来,醒来后更觉得脑中发昏,浑身无力,莲生勉强爬起来,丫鬓们便来伺候,甄夫人也来到,问道:“英莲,你是不是觉得身子不适?脸色甚差,我来看了几次,都见你只是睡着。” 莲生摸摸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只觉得累得很。” 甄夫人摸摸她的额头,说道:“倒不是十分热,想必不是着凉了。难道是最近累着了?” 莲生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也许吧,不碍事的……” 甄夫人说道:“你这孩子,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怎么成,哪里叫不碍事?” 正说着,外面冯渊回来了,见甄夫人也在,便行了礼,又见莲生脸色奇差,也是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事情便也不说了,只上前,捉住莲生的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莲生摇摇头,说道:“你别急,我只是觉得有点儿累,歇一会儿就好了,别大惊小怪的,先吓到了自己。” 甄夫人便说道:“睡了一下午了,才刚起来,又觉得累?还硬撑说没事。” 冯渊己经急得起身了,出了门,一叠声的叫人,说道:“快,快去把大夫请来。”莲生拦也拦不及。 冯渊唤人的功夫,甄夫人便守着莲生,见她面色着实苍白,嘴唇也无血色,又神情,氏肤地,便心头一动,问道:“英莲,你最近月事可准?” 莲生被她一问,怔了怔,说道:“母亲怎么……问起这个,这样想来,倒好象迟了几天。” 甄夫人说道:“英莲,你觉不觉得胸闷,想吐?” 莲生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有点儿,这几日也不太想吃东西。” 甄夫人面上喜色一闪而过,说道:“英莲,你莫不是有喜了?” 莲生闻言,吓了一大跳,惊得问道:“不会吧……” 甄夫人只握着她的手,十分喜悦,说道:“瞧你这样,十有八九是了。” 莲生闻言,却心头打鼓,暗地里想,自己跟冯渊两个,说好便好,又那样毫无节制……难道真个儿就怀上了?可是自己的身体这样小,又不算是十分健壮,这个年纪生孩子……顿时有点不寒而栗。 少顷冯渊进来,握着莲生的手问长问短,忽然见甄夫人面带喜色,便不免问道:“母亲为何面带喜色?” 甄夫人心头高兴他两人或许有后,便说道:“贤婿,我想英莲是不是有喜了。” 冯渊听了,也是怔住。莲生见他如此,心底不由地有苦没处诉,便将他一推,说道:“愣着做什么!” 冯渊才反应过来,说道:“真个儿有身孕了?” 莲生正苦恼自己倘若真个有身孕了该怎么办……这样小,若是生孩子,不知会是怎样个痛楚法,备不住还会九死一生……她怎么也接受不了,便更烦恼,没好气说道:“还不一定呢,怎么,难道你希望我有孕?” 冯渊见她对自己很不耐烦,便急忙握了她的手,说道:“夫人,你别恼,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好了。” 莲生说道:“什么不要?倘若真的有了,难道可以不要?”心想:都是他害得,倘若不是那样没有节制的缠着自己……又气又怕,便一转头,说道:“你出去!” 冯渊从没有见过莲生对自己如此,当下惊了,倒是甄夫人,急忙说道:“你这孩子,怎地乱发脾气?” 莲生不语。甄夫人便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如果真是怀有身孕,还是大喜事呢。怎么就恼了?” 莲生仍然不说话。甄夫人是古人,她们这个年代,十几岁的女子生孩子,并不算是奇闻异事,只是平常。但莲生是现代人,怎样也觉得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冯渊从旁看着,反倒安抚甄夫人,说道:“母亲,夫人她身子不舒服,恼了也是该的,是我惹了她,您别说她,若有不是,只说我。”甄夫人便叹。莲生从旁听了,心头一委屈,眼泪啪啦啦地掉下来,冯渊见状,急忙上前,伸手抱住莲生,说道:“夫人,你怎地哭了?你若恼我,只骂我就是了,别闷在心底闷坏了自己。” 甄夫人见他两个这样,便觉得不好插嘴,自离去了。 屋内当下只剩下他们两个,莲生哪里忍得住,更是泪流。然而冯渊却是个好的,何况这件事也不能算是对是错,怪不到谁头上来。便缓缓地收抬了情绪,冯渊见她伤心,早也忍不住落泪,莲生擦了泪,反倒说:“你做什么?大男人,羞不羞?” 冯渊垂泪,说道:“夫人,你是怪我么?” 莲生说道:“我怪你什么?” 冯渊说道:“夫人这样儿,自然是为了有身孕的事而烦恼,岂不是我的错?” 莲生故意问道:“我的确是有点恼,难道我恼了,你就不想我有孕了?” 冯渊说道:“倘若夫人不喜如此,我也不愿要什么孩儿。” 莲生心头一震,便看向冯渊,冯渊说道:“我只要夫人一个就足以,其他的,无非是锦上添花。倘若夫人真的不喜孩儿,我们便不要就是了。” 第四十八章 惊艳 莲生一时急怒,不辨青红皂白气了冯渊一场,不料他竟不恼,又说出些肺腑之言来,竟是一颗心只为了她着想。莲生听了,又检讨自己性子急了,却转怒为喜,伸手将他抱了,说道:“方才是我的不是,你竟一点也不怪我?”冯渊也伸手抱了她,说道:“倘若是因为让夫人吃苦,夫人责怪我又有何不对?我只是恨自己罢了。”他在床下,半跪着,莲生在床上坐着,此刻将头搁在他的背上,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心底想:“就为了他这番情意,就算我是为了他死了,又有何妨?” 两人相对片刻,仍旧化作缱绻鸳鸯,不一会大夫来了,丫鬟们请进来,莲生在帐子内,大夫便替她盖了丝帕子把脉,把了一会儿,眉头皱着,眼睛动来动去,似乎明白什么,却不说话,冯渊在旁急得不成,只问:“大夫,到底如何?” 那大夫收了手,问道:“奶奶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倦怠,精神不振?”丫鬟旁边说道:“经常儿有些恹恹地。”大夫又问:“也少吃东西?”丫鬟说道:“说的很对。” 大夫点了点头,冯渊便想又问。大夫咳嗽一声,说道:“奶奶这个病其实也不算病,请无须担心,只不过,具体……还请同我到别间去说好些。” 说着便起了身,冯渊不解其意,就也跟着去了。莲生留在帐内,心头忐忑。 原来她见这位大夫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有点像是在医院里的医生察觉了病人绝症,所以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说,私下里拉着亲人去讲一样,不由地有点惊慌。要知道,倘若她有了身孕的话,那大夫恐怕一伸手就会讲恭喜……如今恭喜也没有一声,恐怕这身孕有些不可能了。莲生怕怕的,只盼自己别真的有个什么绝症,那就真的没法儿可想了。一时那颗心就高高提着。 果然,过了片刻,冯渊才回来了。莲生早就等得不耐烦,见他回来,急忙问道:“到底怎样?”冯渊咳嗽一声,说道:“没,没什么……大夫只是说你……身体有些不太好,所以需要好好地调养一番。”莲生望着他,问道:“只是如此?”冯渊说道:“嗯,我已经派了小厮去抓药,等回来之后熬了药,你要喝。”莲生狐疑不定,点了点头,又仔细打量冯渊,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些许端倪来,不料冯渊的样子,不似是强忍悲戚的,莲生细细看了一会,却觉得他的样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眼睛总是躲躲闪闪,不敢同她相对…… 这究竟是怎回事?倘若她有不妥,冯渊绝不会好端端坐着且无表情。莲生本想追问,冯渊坐了一会,却说:“夫人你好生养着,我出去铺子内看看。”莲生只好放他去了。 不多时候,小厮抓了药回来,按照大夫嘱托的,婆子们熬好了,丫鬟就端了进来给莲生用,莲生望着那乌腾腾的药,皱了皱眉,少不得忍了苦一口一口喝了,正喝着,冯渊回来,见她正喝药,便笑着说:“正好赶上了。”就到了莲生身边,坐在床边上,自袖中掏了掏,掏出个纸包来,说道:“我路经过街头,见了这家店内新出的好糖果,吃一口香甜无比,正好给你送药。”莲生正觉得嘴里苦涩难当,不由欢喜,冯渊拈了一颗糖,说道:“夫人张嘴。”莲生便张开嘴,冯渊将糖放在她嘴里,莲生吃了吃,果然香甜,不由说道:“还要。”冯渊说:“再喝两口药。”莲生只好喝了药。才又吃糖。 有他陪着,药也不是那么苦了。莲生片刻喝完了。丫鬟把药碗端下去,莲生见没了人,才又问冯渊,说道:“你实话同我说,那大夫对你说了什么?”冯渊面色一怔,却不回答。莲生又问道:“我真的不是怀有身孕?”冯渊的神色更见异样,却点了点头,说道:“并不是怀有身孕。”莲生说道:“那究竟是怎样?真个只是身体不好?”冯渊又点头,不过脸颊却已经有薄薄的红晕。莲生看的更是疑惑,便捉住他肩头,说道:“你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定是有事情瞒着我。” 冯渊见她动了真,才说道:“夫人,你别问我,不是我不跟你说,实在是……”说着,就低下头去,只玩着手中那包糖。 莲生越发好奇,问道:“你这样儿还不说,是要把我憋死?到底是怎样,快快说来。”冯渊将糖放下,才转过头来,也见没有丫鬟在身边,才俯身过来,低声在莲生耳畔说了几句话。 莲生起初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顿时也红了脸,攥紧了小拳头,在冯渊身上咚咚咚轻轻地敲打了几下,说道:“都怪你都怪你!真是羞死人了!”说着捂了捂脸,想想又不甘心,于是仍旧又打。 冯渊低着头,任由她打着,红着脸说道:“我也不知会这样儿……以后我就留心着点,不再像以前那般,就把夫人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莲生敲了一会,冯渊伸手将她拳头握住,说道:“娘子轻轻的,我不怕疼,只怕娘子敲疼了手。”莲生脸红红看着他,羞嗔说道:“哼,以后你可改了罢。”冯渊张手将她抱入怀中,说道:“为了夫人身子,我自会控制着点儿。” 你道为何冯渊跟莲生如此?那大夫到底诊断了什么结论才让冯渊难以出口瞒着莲生?原来这大夫对冯渊说的是,莲生的身子是无碍,只不过因为过度欢好,所以导致体质虚弱,她原本身子就有些虚,如今毫无节制,更加掏空了……现在还不觉得如何,只是疲倦易劳累,倘若长此下去,才是大事,天长日久不收敛的话,恐怕会缠绵病榻。 冯渊听了这个,才知道是因为自己总是缠着莲生的原因,不由大羞。那大夫又叮嘱,一边喝着药,一边要留心让冯渊克制着,行房不宜太过频繁,冯渊自然是赶紧答应了的。他又自责,又愧疚,所以没对莲生说。 当晚上,冯渊依旧抱了莲生睡了,纵然心底百般想要,然而想到大夫的叮嘱,少不得就忍了,一夜无话,安安稳稳过了。不料第二日早上醒来,冯渊觉得身下异样,低头时候,却猛地见那物抵在莲生身上,异常凶猛。冯渊吓了一跳,幸喜莲生还没有醒,冯渊便悄悄起身了,自让丫鬟打了冷水来,自己弄消停了才罢休。 一直六天之后,那第一面的大氅才制造了出来,冯渊兴冲冲地带了回去给莲生瞧,莲生让他披了给自己看,果然见好一番的斑斓旖旎,辉煌华丽,又说不尽的风流贵气,倜傥雅致,且不光只是好看,里面用得上好狐狸毛做里子,又加云缎缝制,处处精工不凡。 莲生见了,喜得抿着嘴,推着冯渊说道:“还不快穿上试试看。”冯渊便说道:“那我就穿上给夫人看看。” 当下冯渊披上大氅,顿时满屋内华丽非常,两个丫鬟看呆了眼睛,莲生便又说:“出去试试暖和不暖和。”冯渊便穿着走出去,向着那廊檐底下一站,正巧这连阴了几日天,灰蒙蒙的这么一衬,这大氅上的金线闪闪发亮,好似自己生光一样,一阵风吹过来,掀动氅摆徐徐飞舞,真正是仿佛神人天降,周围的家丁仆人,婆子丫鬟都看呆了眼,纷纷摇头咋舌,问这是何物。 莲生见效果果然是极好的,这几天的操劳真正没有白忙。冯渊脱了衣裳,进来说道:“夫人,看来如何?”莲生说道:“脱下来做什么,穿着就是了。”冯渊说道:“这样珍贵物件,穿上了只觉得心头惶惶的。”莲生噗嗤一笑,说道:“傻子,你自衬得起他的,怕什么?”冯渊说道:“这东西是夫人一片心血,要好好珍藏才是,不要穿着糟蹋。”莲生伸手轻轻地点他额头,说道:“如今就是要让你穿着,才显他的价值。” 冯渊又问:“夫人,我们如今制出了这衣,不知该唤作什么?”莲生想了想,打量他玉面俊朗,说道:“不如就叫做‘凤裘’,凤乃是凤凰的凤。”冯渊频频点头,说道:“这名字又是雅致又动听,就叫凤裘罢了。” 当天中午头刚过,天空濛濛地就酝酿着下雪,正巧柳湘莲来,有请冯渊出外饮酒,说是有几个好朋友们相聚,另外还请了蒋玉菡。冯渊便来同莲生说。莲生点头,说道:“你只管去,只是务必要记得,穿着那件凤裘。”冯渊问道:“我去赴宴,倘若弄脏了怎好?还是不穿。”莲生摇头,说道:“让你穿着你就穿,只不过……到那时候若是有人问起你来这是何物,你就说是自家铺子内最近作出的冬衣,名唤凤裘,他们若是有意再问,你就告诉他们,这也是珍稀的没有几件,再有其他的,就只说你也并不是十分清楚,让他们来铺子里询问便是。”冯渊这才了然,说道:“莫非夫人有意让我穿着,让他们瞧见?”莲生说道:“好聪明,快去吧,记得不许喝醉了。”冯渊点头答应,说道:“夫人的话我是最听的。夫人,那我去收拾收拾,这就去了。” 当下冯渊换了衣裳,又特意穿了那件凤裘,出门之时,正巧天空飘了雪花下来,冯渊一步一步踏雪而去,自背影里看,那凤裘辉煌生光,华丽漂亮,真如白雪世界的斑斓孔雀一般。 冯渊一路到了场地,上楼之时站定了,放眼看柳湘莲等在何处,看了会儿,果然见有许多人在,柳湘莲之外,并上回的冯紫英,连蒋玉菡也在场,还有两个面生的子弟,几个人围着一桌坐着,见冯渊上了楼,顿时都惊了一跳,目光先都凝在了那凤裘上面,久久转不开眼,只有蒋玉菡先反应过来,起身叫道:“哥哥这边来。” 冯渊这才笑笑,起身向那边而去,待走到桌边上,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柳湘莲上上下下打量冯渊,说道:“哥哥,这穿了一件儿什么?我起先竟只顾看去了,没发觉是哥哥来了。”冯紫英也围过来,啧啧称奇,说道:“冯大哥穿的,这的确是个珍贵稀罕物,我竟也从来都没有见过。”柳湘莲说道:“冯哥哥见多识广,如今也没有见过,可见是珍稀物件了。”一帮人便围着看,冯渊顿时成了话题。 冯渊心头欢喜,原来他来的一路上,所到之处,也是无人不回头看的,有人看到几乎同旁边路人相撞一起……可见这凤裘的确不凡,世人都不知是何物的。如今见他们问,却正跟莲生所说的不谋而合,冯渊便说道:“这是我们铺子里新出的冬衣,名唤‘凤裘’,此物来之不易,铺子里也刚刚有几件,满京城内也没有第二家了。哈……让众位兄弟见笑了。” 冯渊脱了衣裳,众人始终赞叹,又传着看了一回,冯紫英便说:“我看这衣裳漂亮不说,手感也好,竟似真的孔雀毛儿一般。”冯渊便说道:“兄弟好眼力,的确就是。”柳湘莲也看的呆了,说道:“真个好看,方才冯大哥穿着,如仙人一般,恁般超凡脱俗。”蒋玉菡也甚是喜爱,低头望着,爱不释手。冯渊只是不语。独冯紫英看了许久,便问道:“哥哥,不知这凤裘价值几何?想必价格不菲。”冯渊说道:“这倒的确是,新出的,也不知有没有人买,就当镇店之宝了,还没挂价儿呢,改日去铺子里问问再说。”冯紫英便点头不语。 酒过三巡,冯渊便起身要去茅厕,刚走下了楼,就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哥哥!”冯渊停了步子,回头一看,却是冯紫英,冯渊便等着他,冯紫英赶了过来,说道:“哥哥,借一步说话。”冯渊见他郑重,便随着他走了几步,两人到了个僻静地方,冯紫英才问道:“哥哥,兄弟对你那件凤裘颇为有意,哥哥跟我说实话,铺子里还有几件儿?”冯渊便说道:“兄弟想要?这个……十件八件还是有的。目前这消息谁也不知道,所以都在。”冯紫英喜不自禁,磨手搓掌,说道:“如此就太好了,哥哥,我看此物并非凡品,倘若传了出去,也顷刻就抢没了,请你务必替我留一件。”冯渊说道:“那个没有问题,我回头就跟掌柜的说便是了。”冯紫英急忙点头,说道:“多谢哥哥,我看这物非凡,定然是极其贵价,这京城内也没有第二家有这样的东西……这也是我之所以看中的原因,只因他又珍贵又稀有,又的确是美妙绝伦的,所以不管多少银两都好,哥哥只须给我留着,明儿我一早就去。”冯渊见他如此豪爽大方,且又痛快,便点头,说道:“既然兄弟开口了,明儿我便也早早地去,保证兄弟一去到就取到手。”冯紫英大喜,感激不尽,急忙行礼说道:“真是多谢哥哥!”冯渊说道:“哪里,是兄弟照顾。” 冯紫英说完之后,便上楼去了。冯渊自去了茅厕而回。大家又说说笑笑不久,便散了开,柳湘莲跟着冯紫英打算要离去,冯渊对着蒋玉菡使了个眼色,蒋玉菡便说道:“我要等一会儿。”冯紫英知晓,便跟着柳湘莲先去,临走之前又对冯渊说:“哥哥记得明儿的事。”冯渊点头,说道:“兄弟放心,我自晓得。”两人就走了。 这边上,蒋玉菡对冯渊说道:“哥哥唤我留下来,做什么?”冯渊便将那件凤裘取出来,说道:“玉菡你觉得此物如何?”蒋玉菡说道:“我看此物巧夺天工,世间含有,的确是上乘好物,不知哥哥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冯渊便说道:“我哪里有这样的能耐?这全是你嫂子的主意跟功夫。”蒋玉菡怔了怔,便赞叹说道:“我知道嫂子是个不凡的人,没想到竟如此能耐,哥哥真是好福气。”说着,又是羡慕,又是凄惶。 冯渊急忙安慰他,又说了好些个好听的话,蒋玉菡才缓和过来,冯渊便又问道:“兄弟你可喜欢此物?”蒋玉菡低头看着,伸手摸过去,十分爱慕,过了片刻又缩回手来,说道:“喜欢是喜欢的,不过这样珍贵的东西,像我这样,也难配有,只有哥哥才衬得上……”冯渊说道:“说什么傻话,我今日便正是想将这凤裘相赠给你。”蒋玉菡一听,惊得急忙将凤裘推开,说道:“哥哥,这怎么使得!” 冯渊便认真说道:“这怎么使不得?好兄弟,我见你着实喜欢此物,这物的确珍贵,但难得的却又是你嫂子的心血,等闲的我也不会给,只想自己珍重留藏着便是……就像是柳二弟,他方才也甚是喜欢,倘若是别的东西,我就送了,但这物不同……只不过,你也知道,你嫂子对你也向来是另眼相看的,又疼你,她若是知道我送这物给你,定然不会说什么,好兄弟,我也没什么别样的给你,你就收下这个,倘若觉得心里不舒服时候,就看一看,就等同你嫂子跟我在你身边儿陪着了。” “哥哥……”蒋玉菡一听这个,两只眼睛之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冯渊握着他的手,也觉得鼻酸,一时也落了会泪。 最后看看天晚,冯渊便亲自动手,将凤裘替蒋玉菡给披上,又系好了带子,果然是玉人风度,别样风流,蒋玉菡握着凤裘,亦是欢喜不舍,脸上带了真切喜色。冯渊携他的手下了酒楼,楼内无数人的目光顿时火亮的就射过来,个个屏息看着。蒋玉菡同冯渊出了门口,蒋玉菡才又说道:“哥哥,我便回王府去了。”冯渊说道:“好兄弟,你且忍忍,自有出头的一日。”蒋玉菡点头,说道:“我原先想,这天地之中,只有我凄惶一个,如今知道嫂子跟哥哥都也惦念着我,我心头有了念想,也不再觉得凄惶孤单。哥哥放心,回头跟嫂子说一声,说玉菡感念她的深情。”冯渊点头,说道:“你只要照顾你自己,你嫂子也比什么也高兴。”蒋玉菡同冯渊握了握手,便坐了轿子,自回忠顺王府去了。 冯渊目送蒋玉菡轿子远去,便自回到家中。进了门,莲生见他身上空空如也,也不惊讶,只笑着,说道:“好个出手阔绰的爷。”冯渊见莲生只是笑,便知道她聪明精灵,许是知道了什么,拍了身上的雪进了门,也笑着说道:“我只回来领夫人的打。” 第四十九章 北静 莲生让冯渊穿着凤裘去赴宴,见他单衣回来,就知道他做了何事。听他主动请罪,便叹了说道:“叔叔怎么说?”冯渊就说道:“我瞧他对那凤裘很是喜爱,他现在又是那样个处境,就有心安慰他,便把那凤裘给了他了。”莲生点了点头,说道:“你这用心是好的……唉。”略微一叹,沉吟不语。 冯渊便说道:“夫人觉得我这样儿做不好?”莲生见他担忧,却摇摇头,微笑说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又有什么不好。玉菡高兴也就罢了,他是个明白的,自懂得……”冯渊以为莲生说蒋玉菡懂他们的心,却不知道莲生另有所指,总之见莲生赞同他所作,这才开心。 继而冯渊又把冯紫英跟自己预定凤裘的事情说了。莲生说道:“他只说要买,并没说其他么?”冯渊说道:“正是,什么也没说,只说明儿就去取。”莲生点点头,心想:“这冯紫英是个神秘人物,不知他要这凤裘用意如何,多半是想用来送人了,只不知道他要送的是什么紧要人物。” 冯渊便问道:“夫人,咱们这凤裘定价多少?”莲生便说道:“这凤裘自挑选丝线到制作料子,一直到造成,你统统都是跟着的,不如你来替我算一算。”冯渊见她这么说,便也一板一眼算计说道:“起初的各样丝线,虽名贵,最贵的却仍旧是孔雀金线,统共算起来,买丝线也用了近小百两银子,另外请那些织造师傅……因要叫他们安心,出的价儿也高,一共是八个织造师父,每个人许了三十两,是近三百两,另外后面所用的狐狸毛皮,云缎里子,裁缝制作,外加夫人特意叮嘱了的包装,零零总总又用了两百两,加起来也有近千两了。”莲生便说道:“记得很好,那么你再算算,我们现在手上只有十件儿衣裳,要卖多少才能回本?”冯渊便说道:“望小里面算,一件儿百多两也还有赚,只不过,这其中又有夫人的心血。”莲生微微一笑,说道:“开了窍了,你还没说,我们这十件,已经去了一件了。”冯渊便笑。 莲生又说道:“要知道,除了这十件,其他再要也就没了,而且,咱们只想打个名头,也并不是一门心思的想去赚钱,所以这价格务必要订的高些,叫人觉得惊愕最好,没有人来买也不用怕。” 冯渊便说:“我只管算,最后的一锤定音,却仍旧是夫人的,夫人你说,该如何?”莲生说道:“我看,一件六百两,决不让一两。”冯渊惊了一惊,说道:“六百两,果然很多。”莲生说道:“我原本还想定八百,哈……不高一点,不见价值,更何况,有心要买的,也必定是阔绰之人,不差这些。我们这是奢侈的东西,但凡手头紧的,只求实用,也不会来问了。”冯渊便点头,说道:“就依夫人所说。” 当下便定了下来,第二日,冯渊早早起了,去铺子里等候冯紫英,果然不多时候冯紫英到了,站在门口撇身上的雪花,冯渊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冯紫英笑道:“我来的路上还担心自己等不及,哥哥大概还没有到,没想到哥哥竟早就到了,真是勤快人。”冯渊说道:“昨儿约好了的,怎能失信?”两人挽着手臂走到里头,冯渊请冯紫英落了座,小伙计捧了茶水上来,冯紫英喝了,四处打量,说道:“我早先听柳二弟说哥哥在此处开了铺子,一直想着来看,竟没有得空,如今一看,果然是舒服雅致,宾至如归。”冯渊笑道:“都是兄弟你捧场。”便一挥手,叫人将凤裘取出来。 掌柜的亲自前去,不多时候,捧了个极其雅致漂亮的长长盒子出来,做工精致,外面是古朴的青莲花花纹,盒子的右下角用烫金纹出的,乃是小篆写着的铺子的名号:莲记。底儿下又是一朵小小的莲,徐徐绽放,美妙无比。 盒子一边可开,那作为扣饰的却是一枚幽幽颜色的碧玉,打磨的圆润光滑,用细锦绳子串起来,当作扣子,底下扣得那边却又装饰,用浅鹅黄色的丝带打着的如意结围着,真是做到了细致里,处处见风趣。 冯紫英细细看了,先啧啧称赞起来,说道:“哥哥这真是独出心裁,我还以为单单一件衣裳,没想到还有盒子,竟连这盒子也如此美观,兄弟若是不见里头的凤裘,真真要起了那‘买椟还珠’的心了。”两人相视大笑,冯渊才起手,将碧玉扣子解开,里面却仍然不见凤裘,而是一袭雪白的不染纤尘的云锦缎子平平地叠着,冯紫英目不转睛看着,忘了言语。 冯渊伸手,将缎子向两边解开,底下才端端正正,辉煌地躺着一袭凤裘,冯渊伸手将凤裘抖开,给冯紫英过目,冯紫英连连点头,仔细看了一回,摸了摸手感,不住点头,急忙让包起来。又问价格几何。冯渊便同他说了,冯紫英兀自说道:“合算,合算!”自从袖子里掏出银票,数了六张,交付给了。此刻里头掌柜的已经亲自又把凤裘被包了起来。郑重捧出,冯紫英不用跟班小厮,亲手端正接了过去,说道:“多谢哥哥,兄弟先行一步,改日再来同哥哥说话。”冯渊便一路相送了他出去。 冯紫英来时候骑马,去的时候却特意唤了轿子来。一行人,顶风冒雪回去。 冯渊回来,见没有别的事,便骑马回家,告知莲生此事。莲生便说道:“他想必是要给什么人,所以才如此匆忙。”冯渊也想不到,他对京城之中的权贵关系更是一窍不通的。小两口猜不到头绪,便只放下。 冯紫英上午去了,下午时候,冯渊自在家中读书,忽然之间有小厮来报,说道:“爷,外面有个冯爷来拜见。”冯渊心头一怔,想到那应该除了冯紫英便没有其他之人,便将书放下,疾步出来,也不知他有何事,心头只是忐忑。 冯渊出到外面,果然见有人等在客厅内,冯渊便上前欲行礼,却不料冯紫英一回头见看到冯渊,立刻喜上眉梢,笑道:“哥哥大喜啊!” 冯渊摸不着头脑,只看着冯紫英,问道:“兄弟这话……喜从何来?”冯紫英哈哈笑了两声,才说道:“哥哥可记得今早上从贵店拿的那件凤裘?”冯渊点头,说道:“难道是凤裘有事?”冯紫英说道:“的确是有,不过却是大好事,哥哥可知道我取了凤裘,是为何事?”冯渊便摇头,冯紫英眉飞色舞,说道:“只因我一见哥哥昨日穿的凤裘,那个出众风采,再也难忘,所以小弟便想到我所认识的一位,却也更是个超凡脱俗,极为出色的人物,小弟我心想这凤裘配上那位,还不知是个什么惊艳模样,他又是个极其洁净高贵的性子,等闲凡俗之物也看不到眼里……”冯渊听他说到“那位”的时候,语气颇为恭敬,心想:“果然他是取了凤裘给人的,他口中的这个人,恐怕也是来头非凡罢。”便说道:“这凤裘,不知那位爷可还喜欢?” 冯紫英听问,便哈哈大笑起来,很是欢喜,拍掌才又说:“喜欢,喜欢的什么似的,简直爱不释手,平素里他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见到那凤裘,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我从未见过……”他摇摇头,目中露出回想之色,冯渊点头,微笑说道:“这便好了,我还怕这凤裘万一不如人家的法眼,白白给兄弟丢了面子。” 冯紫英人逢喜事精神爽,伸手握住冯渊的手,两个人坐了,冯紫英才放低了声音,说道:“哥哥哪里给我丢了面子,是大大地给我长了脸,也给那人长了脸,话说到这里,若是我再瞒着哥哥,也不够义气,只给哥哥说知,哥哥你猜:我将凤裘送给了的,是何人?” 冯渊苦笑,说道:“这个我却怎么能猜得到?刚来京城不久,真正是两眼一抹黑的。兄弟就告诉我罢了。”冯紫英才又小声说道:“这人,便是北静王爷。”说完之后,嘴角一抹微笑。 冯渊“啊”地失声惊呼,他心底也想到必定是哪一位了不得的达官贵人,然而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位王爷,不由地怔怔发愣。冯紫英笑着说道:“哥哥别惊,这可是好事一件,王爷得了凤裘,很是欢喜,当下便穿上了,周围的人都啧啧赞叹,仿佛仙人下凡一般……可巧,宫内又传他,王爷索性也不脱,只穿着就进宫去了。” 冯渊听得心旌神摇,见冯紫英满脸神秘艳羡,急忙问道:“然后呢?”冯紫英说道:“本来我只是想博王爷欢喜,没想到王爷穿着凤裘入宫,却又是一番事故儿了。” 冯渊咋舌不敢接口,也不知是凶是吉,一颗心噗通噗通只是跳,虽然知道冯紫英如此欢喜满面,应该是大好事,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铺子里出的东西,居然有幸会到圣驾跟前露面,且是如此快当! 冯紫英说道:“哥哥以为如何?原来北静王爷穿了凤裘入宫,惹得皇上及在场的娘娘们都惊叹不已,万岁更是开金口询问这是何物……当时我送给北静王的时候,他也问过,知道名为‘凤裘’,也细细看过那个盒子,自然记得是哥哥的‘莲记’,便对万岁说了是京城中一户成衣铺子,名唤‘莲记’……” 冯渊听冯紫英说到这里,浑身热血澎湃,多少年没有的感觉,又是惶恐,又是激动,简直难以按捺,浑身的血液仿佛也掀起了浪头,脸上阵阵涨红,却并非是羞愧,而是激动所致。 冯紫英又说道:“谁知这才是开头,万岁让王爷将凤裘脱下,亲自看了一番,又交给娘娘们观赏了一番稀罕,最后万岁传令了宫内的司织监的统领来看这是何物,那人倒是个识货的,却只说这物应该是什么异了俄罗斯的手艺,并非本土之物,王爷听了,自然便同他力争,说的那人羞愧退下,万岁龙颜大悦,说咱们天朝人杰地灵,民众聪慧,自也能做出这等巧夺天工之物,绝对不输于任何番邦,万岁爷高兴之下,便御笔亲题了‘莲记’两字,又送四字‘巧夺天工’,吩咐王爷回头封赏哥哥呢!” 冯渊听到这里,赫然呆住,简直不肯相信自己耳朵。 冯紫英眉飞色舞地又说道:“只因哥哥是白身,所以不得直接传进去面圣,只不过,北静王爷受了圣上金口托付,又领了御笔亲题,稍后少不得要召见哥哥的。我说哥哥大喜,这是不是大喜之事?” 冯紫英先行一步来到冯府,就是为了告诉冯渊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当真北静王召见的时候,冯渊也不知发生何事,平白惊慌。这也是他一片感念之意,也因为冯渊的凤裘替他大大争了颜面,故而十分高兴,脚步也跑的快。 冯紫英说了事之后,便告辞,让冯渊准备。冯渊便急忙去同莲生说了此事,莲生听了,也大惊,万万没想到冯紫英是将凤裘送给了北静王,而北静王又穿着入宫,竟然引发这样一桩事情来,幸而是天大的好事!小两口握着手,起初两两相看,俱都觉得此事实在是奇妙之极,一时无言。 片刻,冯渊才开口,说道:“如此才不辜负夫人一片心血。”眼睛也红红地。莲生将他抱着,说道:“我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阴差阳错,会如此巧合,幸喜,幸喜。”两个人又合计了一会儿,果然到下午的时候,有王府的长随前来,宣王爷的旨意,让冯渊跟从去一趟。 冯渊少不得就跟着去了,一路顶风冒雪,终于到了北静王府。一路上只管跟着人走,也不敢四处乱看,一直到进了屋子,又换了人来领路。 那北静王便在书房之中召见了冯渊,冯渊按照规矩行了大礼,便垂手站着等候。 北静王一双妙眸看着冯渊,见冯渊生的整齐出众,举止文雅宁静,声音温和谦恭,也觉得欢喜,说道:“你就是莲记的少东,名字唤作冯渊的么?” 冯渊便说道:“回王爷,正是草民。”北静王说道:“本王看你年纪不大,竟然有如此心思,制作出不输于番邦的凤裘,给我天朝长了颜面,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冯渊毕恭毕敬,说道:“王爷夸奖了,草民愧不敢当。”北静王见他谦虚,便点头又说:“也不用如此自谦,那宫内的老监造都自叹造不出这凤裘来,他是积年的熟手了况且如此,岂不是后生可畏?夸奖你是应该的。” 冯渊来之前受过莲生嘱托,吩咐他行事务必小心谨慎,说话之前也定要三思,千万不可说错一个字,但也不能在王爷面前透出畏缩的气质来,那反而不美,只当是见恭敬的上师便可。当下冯渊便说道:“回王爷,这也不是草民一人的功劳,乃是众人齐心竭力。” 北静王见他如此谨慎,更觉欢喜,停了停,便说道:“本王这番召见你,乃是奉了御旨,万岁爷因见了凤裘,龙颜大悦,所以亲笔题了‘莲记’两字,又赠‘巧夺天工’四字,做赞赏鼓励之意,你来接旨罢。” 冯渊急忙跪地,北静王亲自起身,捧了御旨,放在冯渊手中。他却站着不动。北静王不走,冯渊仍旧低着头不敢起身,北静王低头望着他,忽然问道:“对了,本王有个疑惑,不知你可会为本王解答?” 冯渊说道:“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北静王笑道:“何必如此拘谨,你且起身来说话。本王对你另眼相看,你自宽心,不会为难于你。”冯渊便谢恩起身来。北静王这才望着他,问道:“本王问你,你自名冯渊,为何这成衣铺子唤作‘莲记’,你是为何用‘莲’来做铺子名号的?——莫非是因为喜欢莲这种花儿?” 冯渊听他这么问,始终不变的面上才多了一丝浅浅笑意,他自进门来便始终谨慎沉静,此刻忽然微笑,看的北静王心底微微愕然,冯渊开口说道:“王爷既然下问,草民自然不敢隐瞒,实在是草民的内人,名字之中有个‘莲’字,是以草民当时开铺子的时候,便用了这个字。” 北静王听了,脸上也透出了又是惊讶又是了悟的神情,便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想必你是极疼爱你的夫人,所以才如此罢。”一提到莲生,冯渊便有些放开了,不由地就脱口说道:“她便是草民的性命,今次的凤裘制造,其实也多是内人之力。”北静王眉睫微动,却不说话。冯渊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多嘴,竟忘记了莲生嘱托的“说话之前定要多想一会儿”,不由地暗暗叫苦自责。不料北静王却没怎样动容,只说道:“本王明白了,古人云家有贤妻,如得至宝,所谓的‘贤内助’,便是这个道理了,哈……”低低一笑。 冯渊见他如此,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北静王甚是平易近人,虽然有一股天生贵气,但对冯渊却自始至终都文雅温和,又同冯渊说了会儿有关凤裘之事,最后嘉奖了冯渊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冯渊这才带着御赐题字退了出来,一直到人出了北静王府,才觉得似卸去万钧重担,真真的吐了口气。 冯渊便急忙进了轿子,生怕那风雪把御赐题字给弄坏了,向着家中赶回去,想要尽早让莲生放心。 冯渊回到家中,果然莲生提心吊胆着,冯渊便将自己跟北静王见面之事说了,只聪明地隐去了自己一时口快说的有关莲生那句话。莲生见他举止得当并无错漏处,才欣慰点头,两人又观赏了一番御赐题字,便寻思着改日找工匠来将题字做成招牌方好。 风雪越大,冯渊便也不去铺子了,谁知到了傍晚时分,铺子里忽然来人,禀告说有人指明要买那“凤裘”,且要一见东家。莲生同冯渊正吃了晚饭,见外头风雪飘摇,莲生便说道:“不要出去了,天冷路滑,小心摔跤。”冯渊也是这个意思,不料来人说道:“东家,掌柜的说那人是个得罪不起的,好似是哪个王府上的来人……请东家务必抽空去一趟。” 第五十章 雪人 已是晚间,风急雪大,街面上商铺门口的灯笼被风雪吹打得摇摇晃晃,冯渊顶风冒雪到了铺子,将外面罩着的雪衣脱下,里面掌柜的得了信急忙出来,也帮他拍雪,小二来收了外衣去,掌柜的迎冯渊进去,说道:“东家您可来了。”冯渊问道:“究竟是什么得罪不了的人?”掌柜的便说道:“这位是南安王府的来人,点名了要两件凤裘。”冯渊说道:“不是说凤裘不双卖的么?”掌柜的说道:“小的先前也是这般说,但他口气极大,又指明了要见东家,小的做不了主,只好去请东家过来。” 冯渊点了点头,说话间,已经进了里间,果然见一个衣着鲜明的人高高在座,一眼见冯渊进来,便说道:“这位便是店东?”掌柜的说道:“正是,这便是敝店东家。”那人才起了身,拱手行了个礼,说道:“幸会!在下是忠顺王府长随,闻名而来。”大抵是在王府中浸淫久了,自也有一股颐指气使的气度。 冯渊听了“忠顺王府”一名,也同他供了手,才说道:“听闻大人想买两件凤裘?”这人点点头,说道:“正是。”冯渊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敝店的凤裘只有区区几件,规定了一个客人只能购买一件。”这人笑道:“我方才也听掌柜说了,只是奇怪,这店家竟还有不想赚钱的时候?我自然是多买,你也多赚的,做什么如此想不开?”冯渊说道:“这只是敝店的一点儿小规矩,因这凤裘少见,价格又昂贵,何况若是买多了也是无用。”长随说道:“我自出得起价钱,你管我买了做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冯渊说道:“抱歉,敝店虽小,规矩不可破。”这人面露恼怒之色,正欲发作,忽然见外面小二跑进来,说道:“东家,外面又来了两位爷,说是要买凤裘,正好东家在……” 冯渊听了,也觉得愕然,正发怔之间,外面那两人寒暄着入内,两人竟是互相认识的,两人进了里头,猛地见忠顺王府的长随也在,面面相觑,各自一怔。那忠顺王府的长随才说道:“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地看到两位!幸会。” 那两人也略略作揖回礼,才又看向冯渊,其中一名圆脸之人目光一动,上前来,说道:“这位想必就是那制出凤裘的店东了吧,果然是一派人才。”另一位长髯的便也赞说道:“北静王爷亲在我们王爷面前赞,说是后生可畏,如此一见,果然非凡。”圆脸之人也说道:“我们王爷也好奇着呢,又想看凤裘又想看人,这不是,过夜也等不及,就催着出来了,不过这人却是得改日见了。”两人说着便呵呵而笑。 冯渊听了,这才明白这两位感情也是来头非凡,竟也是两位王爷府上的行走,便急忙行礼,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见谅!” 那两人见冯渊斯文儒雅,又如此谦恭有礼,各自欢喜,便行了礼,说道:“冯爷不必客气,今儿谁不知道,北静王爷在殿前展示的那凤裘天上有,地上无,连圣上都御笔亲题‘莲记’两字,又送‘巧夺天工’的评语,想必北静王爷已经将御笔亲提赐于冯爷了吧?” 冯渊笑道:“有劳下问,下午已经得了。”两人便又大赞,旁边那忠顺王府的来人面色变来变去,只插不进嘴去。过了一会儿,圆脸长随官说道:“闲话休提,我们王爷府内盼着呢,冯爷,少不得麻烦,要购一件凤裘。”冯渊说道:“承蒙照顾!”长髯之人也说道:“我也是一件。”冯渊说道:“多谢多谢。”掌柜的上前来,替两人登记,原来那圆脸的乃是东平郡王府上之人,长髯的却是南安君王府上。 两人热热闹闹地定了凤裘,见忠顺王府那人站着不动,他们都是王府中人,平日彼此也照面的,便问道:“为何王兄不动?不知来此作何,莫非也是要购买凤裘?”王某略微迟疑,便说道:“这……不错。”圆脸之人说道:“这总也有个先来后到,就王大哥先请?”王某说道:“其实我来的甚早,若是顺利,此刻也早走了。”长髯便问道:“那是为了什么缘故?”笑道:“莫非是冯爷不肯赚钱,不卖给兄么?” 王某一听,果然也笑着说道:“这位冯爷果然是不肯赚钱的。”圆脸问道:“咦,这又是什么意思?”冯渊见状,少不得分辩说道:“两位有所不知,本店有个规矩,其他衣裳,尽可要多少有多少,唯独这凤裘,因为只有几件,所以定下的规矩是,一人只能买一件,不可多买,如今这位王大人想买两件,故而小人正在为难。” 那圆脸跟长髯一听,圆脸便说道:“这个规矩倒也古怪……”王某哼了一声,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长髯的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这个规矩倒是也有几分道理的。”圆脸跟王某一起看他,长髯的便说道:“试想,这凤裘没有几件,倘若有一位财大气粗的,早早地就将这些都买了去,那么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扑了个空?白走一趟,王爷也定然不会欢喜的。” 圆脸的连连点头,说道:“说的很有道理。”那王某的脸色便不太好看。冯渊说道:“小店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不想得罪客人的,只因着凤裘稀罕,所以尽量让喜欢此物之人,都有机会获得……还请大人见谅。” 圆脸便去劝那王某,说道:“王兄还是见谅,冯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王某说道:“我家王爷命我来买两件,如今只得一件,像什么?我也无法交差!” 圆脸的见他面色生硬,便皱了皱眉,说道:“那也不能坏了人家做买卖的规矩。”长髯的说道:“正是。如今人家规矩在此,还是不要随意坏了,难道要强买不成?回头跟忠顺王爷解释一番也就罢了。” 王某听见他两个异口同声,便冷笑说道:“话说的轻巧,反正不是为难你们两个就是了。” 圆脸的说道:“咱们只是为了王兄出主意,何必说这等没趣味的话。”王某不理会两人,只看向冯渊,说道:“少东家当真不愿意破例?”冯渊说道:“实在为难。”王某便咬牙,说道:“少东家这是跟我家王爷作对呢。”冯渊说道:“这个怎敢?还请大人见谅。”王某说道:“不过是小小的一家成衣铺子,居然敢跟王爷摆谱起来,很好,莫非这天下除了你们,真个别人都做不出凤裘来了?哼!”说着,狠狠地瞪了冯渊一眼,拂袖向外走去。 冯渊也不挽留,只面上微微一冷,说道:“掌柜的送客!”也不去理会那人。 剩下的那两位爷冷眼旁观,见冯渊始终不改口,不卑不亢的,倒有几分佩服他的骨气,圆脸的便说道:“那忠顺王爷是个有名的小气,冯爷你实在应该妥协一下。”长髯的便说道:“如今冯爷也算是北静王爷面前的红人了,忠顺王爷就算是想要如何,也得好好想想……方才王兄那般,实在是小气了,毫无大家风范。”两人又说那王某的不是,叫冯渊日后留心。说了片刻,才去登记簿上写了字,各自抱了凤裘回转王府去了。 你道是忠顺王府势大,冯渊为何不愿同那长随周旋?话说回来,自然是因为蒋玉菡的缘故。先前蒋玉菡同冯渊在应天府,虽然做的也是飘飘泊泊的活计,但也不曾似现在这般,白日一见,冯渊只觉得他眉宇间的抑郁更胜从前,就知道他必定在忠顺王府内过得不甚好,心底自然对那忠顺王爷敌视着的,正巧当初作出凤裘之后,莲生便定了这样一个规矩,以为凤裘有限,故而言明一人只能买一件凤裘,除非是亲近的……还可以妥协,如今冯渊见卖主是忠顺王府的人,故而连妥协也不想。 一日卖出了三件凤裘,紧张便是一千八百两,掌柜的啧啧赞叹。冯渊只是云淡风轻,这还是刚刚开始呢,第二日那些个达官贵人,或者富商贵族之类的得了信,恐怕剩下的几件也很快就没了,何况他们当初,也并不是奔着大赚一笔才费这心的。 当下冯渊便离开了铺子,又回到了家中。莲生自然问他是谁去了铺子,冯渊便一五一十说了。莲生听他说完了,心头略微一沉。 冯渊见她不语,便问道:“夫人,怎么了?”莲生想了想,说道:“没……没事。”冯渊说道:“你是不是责怪我那般对那个人?”莲生摇摇头,望着他,说道:“你只是心头有气,我是知道的。”冯渊说道:“夫人怕忠顺王爷日后生事?”莲生想了一会,说道:“暂不必怕他,如今有万岁的御笔亲提,莲记正是如日中天,他纵然千般的不喜,也不敢在这个风头上生事,只不过,日后我们行事要越发小心。”冯渊点头,伸手将她拥住,说道:“你别担心。”莲生说道:“我担什么?我只要你好好的就成。”冯渊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道:“我也是这样,只要你好好的。” 两人一夜睡了,雪下一夜,第二日早上,雪光映的窗棂纸上一片的白,莲生同冯渊起了,便出了门,见那雪还散散地在飘着,莲生看满院子银装素裹,有仆人已经在清扫残雪,她心念一动,玩心突起,便说道:“我们来堆雪人如何?”冯渊说道:“何谓雪人?”莲生说道:“你不知,我示范给你。”说着,便出了门,走到雪边,伸手欲去掬雪,冯渊急忙上前拦住,说道:“小心冷了手。”莲生说道:“哪里就那么娇弱?这个好玩的。”冯渊只是不肯,莲生无法,只好说道:“那么怎办?”冯渊伸手,说道:“我不怕冷,夫人你只是说,我来做便是了。”莲生捂着嘴笑。却点了点头。 莲生便口述,让冯渊跟几个小厮们忙着,不一刻的功夫,果然就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出来,莲生看着那胖墩墩的初级雪人,哈哈大笑,又吩咐人去取了个木桶,冻了的萝卜,一片白菜叶子,三个小石头,两根枯树枝桠。众人取了来,不知何意,莲生便上前,将白菜叶子搭在雪人额头,木桶倒扣雪人顶上,露出白菜半边,两颗小石头妆做雪人眼睛,一颗当作嘴巴,萝卜当作鼻子,两根树枝插在身侧,冯渊在边上看着,看最后果然冒出个“雪人”来,又憨头憨脑的甚是可笑,一时之间哈哈笑起来。 第五十一章 三人 冯渊笑罢,忽然问道:“夫人,这个雪人是男是女?”莲生没想他会问出这话,便说道:“这话怎么说?”冯渊便说道:“这个雪人虽好,不过一个人在此,孤零零的,也无人作伴,我想再做一个,是以问你。”莲生捂嘴,笑道:“你自去东墙边上,折一株红梅下来,插在她的头上,便是女子了。傻子。”莲生随口说说,便觉得天冷自进去了。没想到冯渊果然就去折了一株红梅,点缀在那女雪人的头上,自己又指挥着小厮,做了一个男雪人在女雪人的旁边,这回他聪明,命小厮找了扁担水桶来,放在男雪人的身边,做出个居家男子的形象来。 莲生在屋内暖和过来,银卓蹦跳着进来,说道:“奶奶快去看,少爷竟又做了个雪人,有趣的很。”莲生正不知他在外头忙碌什么,闻言便叫人将旁边那扇窗户打开,探头看了,见那女雪人头顶插花,男雪人守在边上,仿佛正是个说话儿的样子,身旁还放着扁担水桶,看起来倒也是其乐融融,不由地心头一动,掩嘴而笑。 冯渊正得意,回头见莲生靠在窗户边上,这床边开了一株淡黄腊梅,腊梅上有雪,红色窗棂,美人如玉,笑面更胜花,如此一副美人图,浑然天成,无可挑剔,不由地一时看呆了,心头暖洋洋的。 莲生同冯渊用了早饭,冯渊自去铺子照顾端详,又派人找那知名的撰字师傅,准备将御赐的字雕刻成匾额,作为镇店之宝。 冯渊到了店外,进掌柜的正在指挥小厮们开门扫雪,而店门口已经早早地聚集了诸多的人,店门一开,顿时都轰轰然地涌了进去,原来昨日北静王在御前展览凤裘、皇帝龙颜大悦并且御笔题字的事迹,已经一夜之间,传遍了千家万户。那些京城中的贵人富商,并风雅名士,甚至豪门权贵,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纷纷动作。有的人便想看看热闹,瞧瞧那稀世的凤裘是何种不凡,有那些贵族随从,却是揣着银两,奉命而来。 掌柜的团团招呼,得了冯渊意思,便拿了一件凤裘来,当众展览了一番,众人啧啧赞叹,有那些带了银子来买的,立刻兴高采烈上前付钱取货,取货回去复命。有那些身份特殊、来头非凡的富豪贵族,掌柜的就和冯渊亲自招待入了雅间,有条不紊的一一拿货,全力伺候。 那些没有带银子亦或者觉得价贵的,只是望洋兴叹,尽量看个眼饱。 店铺内正在团团忙碌之际,忽然听到门口有人说道:“这就是那作出了凤裘的店子?快进去问问。”声音甚是清脆,便有人回答说道:“二爷稍等,小的这就去问。” 说话间,有个小厮就忙忙地跑了进来,旁边小二上前迎着,那小厮便问道:“你们这店就是作出了凤裘的那个?”小二说道:“正是,不知有何事?”小厮说道:“请稍等,我们二爷有急事。”说着,反身出去,说道:“二爷,您下马了?正是这儿,快进来。” 冯渊正相送了一位老爷带着凤裘离开,正一抬头,却见到门口走进了一个衣着鲜明,眉目如画的少年,果然是生的好相貌,冯渊不由看得一怔。 那少年进了门,一双妙眸滴溜溜地转了转,顿时看见了冯渊,脸上也略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即上前。彼时冯渊也起了身,两人碰了面,彼此略一施礼。这少年便问说道:“这位哥哥是?”冯渊便说道:“在下正是此间店的店主。”少年点头,望着冯渊,说道:“我听闻贵铺作出了那举世无双的凤裘,连北静王爷都赞不绝口,所以特来瞧瞧。”说话间,一转头看见了掌柜的拿出来展览的那凤裘,顿时目光一直。 冯渊说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这人才反应过来,说道:“在下姓贾,贾宝玉。”冯渊听了这个熟悉的名字,顿时一怔,打量着贾宝玉,心想:“这京城中几个贾宝玉?看他相貌不俗,恐怕就是夫人见过的那个吧……”贾宝玉望了一阵那凤裘,说道:“果然是极好的,又极相似。”冯渊心头狐疑,也不说破,当下问道:“不知是何物相似?”贾宝玉说道:“不瞒冯爷,我有一件孔雀裘,跟贵号的凤裘很是相似,只不过昨儿被我失手烧了个洞,那孔雀裘是家里长辈所赐,极为珍贵的,所以我为之忧心,昨日听说了贵店‘巧夺天工’之名,所以想着,今儿早早来碰碰运气。” 冯渊听他说“孔雀裘”跟凤裘相似,也觉得好奇,便说道:“何不拿进来一观?” 贾宝玉一招手,身后的小厮就抱了个包袱上来,冯渊点点头,说道:“此地并非说话之地,请爷跟我进来。” 贾宝玉便带着小厮进了里头,冯渊亲自将包袱解开,打开一看,果然也吃了一惊,见里头的这件,彩碧辉煌,色彩斑斓,果然跟他们店内的凤裘不相上下,只似是年代久了,于是色彩有些沉郁,不似他们的凤裘那样鲜亮。 冯渊点了点头,贾宝玉说道:“那后面被烛火烧了,不知贵店可有方法,修补起来?”冯渊翻过来看了一会,果然见有个拇指大小的洞口,稍微看了看,便说道:“贾爷可是找对地方了。” 贾宝玉闻言,喜道:“果然可以么?”冯渊说道:“不瞒您说,当初小店制造凤裘之时,就想到了日后会有个主人不慎,断线或者小损之类,所以特命人钻研了修补之法,如今见爷的孔雀裘同我们的凤裘也差不多类似,本店的织工应该也能应付,自然,毁损之物,就算再多巧妙也好,也不会修补的一点儿差漏都看不出,只能说力求完好就是了。” 贾宝玉听他说的合情合理,也频频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说的极是。我这件孔雀裘,乃是俄罗斯的织工,本以为是无法修补的了,偏又名贵,正懊恼着,贵号能修补已经是喜出望外了!……既然如此,这孔雀裘就交给贵号来处理了,多少银两只管说,宝玉先多谢冯爷。” 冯渊见他言谈爽利,正要问他是否是荣国府的贾宝玉,忽地外面小二叫道:“东家,柳二爷来找您了!”冯渊一顿,眼前外面帘子一搭,有人一低头走了进来,叫道:“哥哥在忙么?” 果然正是柳湘莲。 冯渊笑道:“二弟怎么这时侯来了?快快进来。”柳湘莲正要说话,忽然之间同贾宝玉打了个对面,贾宝玉先开口说道:“柳二哥怎也来了?跟这位冯爷认识?”冯渊见状,便知道他两个昔日认得,就笑而不语。柳湘莲也是惊了一惊,也问道:“宝二爷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握了手,彼此惊疑。宝玉先说道:“只因我的孔雀裘被烧了个洞,我便来碰碰运气,看能否修补,二哥怎么竟跟冯爷认识?”柳湘莲哈哈笑道:“这京城之地,还是小了些,我早就跟冯哥哥认识。”便把同冯渊认得的过程统统说了一遍。贾宝玉啧啧称奇,瞪眼说道:“我白跟着你们混了,竟到现在才认得冯大哥。” 冯渊见他们说完了,才也说道:“其实,我却跟宝二爷还有一番渊源。”这话一出,柳湘莲也不知道缘故,跟贾宝玉两个都愣了。冯渊便看着贾宝玉,说道:“若是我所料没错,宝二爷应该是见过内人的。” 贾宝玉一惊,说道:“冯大哥这话何意?我跟冯大哥也是初次相见,怎会见过嫂子?这……”柳湘莲也有些吃惊。冯渊便笑道:“宝二爷别急,前些日子,内人去荣国府上见那薛老夫人,回来之后,曾经同我说起过,同宝二爷不期而遇……” 贾宝玉眼睛怔怔地看着冯渊,过了一会儿才目瞪口呆地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竟有这种事,原来莲嫂子竟然是冯大哥的夫人!” 冯渊笑着点头,贾宝玉咋舌赞叹,心中想道:“我先前见了莲嫂子,只以为这样儿的女儿家,也不知落入那个泥猪土狗的浊男子手中,却没想到……冯大哥如此好人物,世上的事情,大多是注定,莲嫂子那样出众的人物,嫁了冯哥哥,也不亏的。倒是一对璧人才是。”两个人叙了旧,因有了莲生一层的关系,心中更添几分亲切,独柳湘莲在一边略微气闷。 冯渊同宝玉说笑了片刻,见柳湘莲在一边皱眉不语,便问道:“二弟怎么了?”柳湘莲看了冯渊一眼,又看贾宝玉,才说道:“先前我知道琪官是见过嫂子的,那也就罢了,忽然又知道宝二爷也见过了嫂子,我心底不由地些许感叹……”说着,便又叹一口气。 贾宝玉见状,笑着起身,到柳湘莲身边,说道:“原来二哥是因自己无缘见到莲嫂子,所以心中不平了!”冯渊便笑道:“我原先也不知道竟有这等机缘巧合的事。”几个人团团正说着,忽然见外面又来了一人,一进门就大声叫道:“冯大哥,你真是不够朋友!” 里面的众人都是一惊,那进门的人也没想到里面竟这么多人,一时也睖睁,待看清楚里头何人之时,才又笑起来。冯渊已经是迎了上去,作揖说道:“薛大爷来了,何出此言?” 来人正是呆霸王薛蟠。这一刻贾宝玉也站起来,独柳湘莲还坐着。薛蟠嗤嗤笑了起来,说道:“宝兄弟你竟也在这里,难道也是冲着凤裘而来?”贾宝玉说道:“并不是,只有些儿事要劳烦冯大哥。”薛蟠这才对冯渊说道:“我今儿才得了信,知道你这铺子里出了好东西,赶紧的就来了,冯大哥,有那样好的凤裘,为何不告知我一声?让我心慌怕得不到手,路上差些摔了。”冯渊便说道:“这凤裘是新出的,但怎会忘了薛大爷,无论要是不要,我都还留了件,日后是要问过薛大爷的。”薛蟠双眸一亮,笑道:“这才是好兄弟,有心有心……不过幸亏我手快,方才已经抢了一件了。”冯渊也笑,宝玉说道:“你是个急性子,不过既然已经得了,偏又来吓人。幸亏是冯大哥性子好,性子不好,就当你是来踢铺子的,把你扔出去也就罢了。”薛蟠说道:“我知道冯大哥是个性子好的,倘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如此大声。” 又说了一会,薛蟠看着柳湘莲,问道:“这位兄弟是?”贾宝玉便说道:“这是柳湘莲柳二哥,都是认得的。”薛蟠说道:“幸会幸会。”柳湘莲才也起身,做了个揖,说道:“幸会。”薛蟠说道:“今儿个真是热闹,若是以往,我就留下来了……”冯渊问道:“可是有事?”薛蟠笑着说道:“不错,宫里头有消息传,我得赶紧去听听,不知是什么事故,却是耽误不得的。”贾宝玉说道:“难道是宝姐姐有了什么消息?”薛蟠说道:“八成是了,只不知是怎样,母亲在家里十分担忧呢,坐立不安,一大早就推我去听,我顺道先来这儿一趟。”贾宝玉跺脚说道:“你就忙什么,冯大哥还给你留着呢,你还不赶紧进宫里头去,小心耽误事情。”冯渊也劝。薛蟠才说道:“我生怕没了……何况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你们别急,即刻就去了。”冯渊跟贾宝玉才送了薛蟠离去。 回来之后,宝玉说道:“这个薛大哥,真是呆霸王,宫里头传信这样要紧的事情,也敢耽误。”冯渊说道:“不知是什么消息。”宝玉说道:“我们只等着罢了。” 冯渊便命人上茶水糕点,又叫了织工来,把孔雀裘拿下去修补。天长外头无事,冯渊说道:“相逢不如偶遇,今日跟宝二爷又认得了,不如一起去舍下坐坐。” 贾宝玉闻言喜道:“甚好,我也正想念小嫂子。”幸而冯渊听莲生说他的性子烂漫,何况亲眼见了面,也知道宝玉是个口没遮拦真性情的,便也不以为忤,柳湘莲却仍皱眉。冯渊伸手推了他一下,说道:“柳二弟?”柳湘莲才咳嗽一声,说道:“左右我也无事,就一起去罢。”三人出了铺子,见街面上的雪已经被清扫光了,各自的小厮牵了马来,冯渊先派自己的小厮回家通知莲生,叫她心有准备。三人才翻身上马,骑马向着冯渊府上而去,三个都生得俊美非凡,真如明珠璧玉一般,所到之处,路人侧目,声声赞叹。 第五十二章 红梅 这三人到了冯府,一一翻身下马,小厮们将马牵了去,冯渊请贾宝玉跟柳湘莲入内,三个入了厅内坐了,说了会儿话,底下的仆人就张罗着布置酒席,冯渊忽然叹道:“这个时候,只是可惜玉菡不在。”柳湘莲也点头,说道:“倘若他在,也更热闹多了。”贾宝玉便说道:“你们说的那个玉菡,是何人?”柳湘莲笑着对冯渊说道:“宝二爷还不曾认得。”冯渊也笑,宝玉正在好奇之间,却听得外面小厮来报,说道:“外面蒋爷来见爷。” 冯渊一听,霍然站起来,说道:“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柳湘莲也起身来,说道:“真个儿心有灵犀。”贾宝玉见他两人如此推崇“玉菡”,便也起身向外张望,冯渊自出外去迎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迎了一位玉般的人进来。 贾宝玉凝眸一看,果然见来人好一般容貌颜色,身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缎子披风,越发衬得脸色白净,遥遥进来,风姿不凡,贾宝玉一见便即心喜。 蒋玉菡同冯渊搭着手进来,见柳湘莲在,也行礼说道:“柳二爷也在。”柳湘莲说道:“千万别唤的这般生分,说的严格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半师。”蒋玉菡便说道:“这个怎么敢当呢。”贾宝玉便上来前,大大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哥哥。”蒋玉菡也打量贾宝玉,问道:“这位爷是?”冯渊说道:“这位是荣国府的宝二爷。”蒋玉菡这才行礼,又点头说道:“我常常听闻二爷大名,没想到今日有缘,在哥哥这里见到。”冯渊又同宝玉说道:“这位是蒋玉菡,是昆曲戏班里的名角,宝二爷没听过他的名字么?”宝玉怔了怔,说道:“这个……”柳湘莲见他发愣,皱眉便说道:“宝二爷犯傻了,你真个连他的名字也没听过?蒋玉菡是他的本名,他的艺名却是琪官,你若没有听过,也算是半个聋子了!”他先前请教蒋玉菡唱腔功夫,自然对他极为推崇爱护的,见宝玉说不认得,不由微恼。 宝玉一听,这才恍然大悟,伸手拍拍自己额头,说道:“我果然是糊涂了!我向来都听人说琪官如何如何,的确是个驰名天下的,心底一向渴慕……没想到今日见到,反倒不认得了,实在是该罚该罚,等会儿我向琪官你赔罪,罚我多喝两杯。”柳湘莲见状,才略略平和了面色,说道:“这还像样。”蒋玉菡急忙推让,说道:“宝二爷不必这般,哪里敢当呢!”冯渊说道:“不知者不怪罪,宝兄弟不须如此,来来,大家坐了,一会儿快活吃酒。” 四个人就团团坐了,都是些青年热血性情,又惯常是些玩乐子弟,谈起那些风花雪月,趣闻轶事来,端的是情投意合,一时停不了口,过了片刻,下人来报说酒席准备好了,冯渊便同三人一起坐了。 这酒席便设立在暖阁之中,四角都生着炉子,暖烘烘的,着实是好。 四个便又落了座,边吃边喝,同样笑语喧哗。极为得乐,说话间柳湘莲便说道:“说起来,我有一件不足之事。”三人便问,柳湘莲便说道:“先前宝二爷在,见过嫂子,也就罢了,如今玉菡又来,却也是见过嫂子的,如此在座的,只我一个没有见过。”说着,就看向冯渊。 贾宝玉便笑,说道:“原来哥哥是为了这个,跟我们说却是无用,只求冯大哥便是。”蒋玉菡说道:“正是。”冯渊说道:“我倒是无妨的,只不过不知你嫂子意下如何?” 贾宝玉便笑道:“我看莲嫂子娇娇弱弱的,但说起话来,自有一番胸襟,常有些别人说不出的话,说出来却正对人的心,如今见冯大哥如此,就知道嫂子果然是个不凡的,冯大哥竟然是如此的怕嫂子,哈哈……”说着,眉开眼笑。蒋玉菡说道:“哥哥这是疼嫂子之故。也因为嫂子的确是个不凡的。”柳湘莲暴躁说道:“你们说来说去,都说的那样神人似的,我只是不信,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只是欺我一个没见过就是了。” 原来贾宝玉,柳湘莲,冯渊这三个,虽然都是些大家子弟,但贾宝玉头一个就是个举止荒诞素来不羁的,柳湘莲家中也是无人管束,自也有股桀骜之气,冯渊的性子又好到哪里去?先前也是个有名的离经叛道。蒋玉菡又是戏子,见惯世事的,这几个人性情上极为相似,所以也能够一见如故,说到一块儿去。 冯渊见柳湘莲如此,他也正靠着柳湘莲,便说道:“好兄弟,你别急,你要见也无妨,如今大家情同手足,我回头问问你嫂子,她是个通情达理的,自可见得。”柳湘莲听了这个,才面色缓和了,冯渊便起身,自去里面见莲生。剩下三个人叽叽咕咕的又喝了一会,贾宝玉说道:“柳二哥,你若是想见嫂子,不可喝的半醉,免得唐突了莲嫂子。”柳湘莲的性子是个无醉不归的,本正要喝,闻言便将酒杯放下,说道:“说的是,倘若真个去见嫂子,弄得满身酒气却是不妥。”当下,便唤了仆人来,命上一壶茶。仆人自去备茶。柳湘莲便不再喝酒,喝了几口茶,又恐怕那酒气熏得一身便是,就说道:“你们两个且喝着,我出去透透气。” 贾宝玉跟蒋玉菡便答应一声,柳湘莲起了身,自向外而去,他站在那暖阁外面,冷冽气息扑面而至,酒气才又醒了三分,柳湘莲低头,见底下白雪地,忍不住有些头晕,便扶着那栏杆,一步一步地向下面走,走到了走廊上,又下了台阶,细细打量着院子,但见墙角上几株梅花,枯枝峻棱的,鲜鲜艳艳的开放着,不觉赏心悦目,便走了过去,靠在那梅花底下细细欣赏。 正仔细看着,却见走廊里两个丫鬟经过,一个说道:“昨儿爷一时兴动,做了那个男雪人,如今又落了些雪,却更胖大了。爷真是有趣儿,方才经过,只说那男雪人被女雪人养的好,所以吃胖了些,又说女雪人头上的红梅花有些凋谢了,不新鲜,让再折一枝回去。”另一个丫鬟便说道:“你说是怎样?全是因为爷待奶奶好,所以当那女雪人是奶奶一般,昨儿奶奶本只做了一个雪人,爷偏偏问那是男是女,嫌弃她一个孤单,非要再做一个陪着……如今就连女雪人头上的花儿残了,也看不过去,定要弄最好的才行。” 两个唧唧呱呱,向着这边走过来。柳湘莲只是呆呆听着,并没有想到起身离开,那两个丫鬟只顾着说,走下台阶,刚要去折梅花,猛地见有个人站在梅树下,见那容颜似雪,眉清目秀,却如花儿一样,不由地双双一愣,看清是个男子之后,羞得跑回去,说道:“怎么院子里多了个男人?”另一个说道:“休要叫嚷,听说爷请了人来吃酒,必定是那吃酒的客人。”两人退到走廊上,才停了步子,却仍旧不停地回头来看柳湘莲,低低说道:“真是好容貌……”另一人说道:“大胆,春-心动了不曾?回头告诉奶奶,打发你出去!”另一丫鬟说道:“奶奶好心性,才不会这样做呢。” 柳湘莲见那两人走了,低眉想了想,便抬头,自红梅上头,捡了好看的一枝折了下来,这才起身离了红梅边上,跟着那两个丫鬟,慢慢向内走了片刻,蓦地停住了脚,转头看栏杆对面。 却见对面的门扇外头,果然立着两个雪做的物事,距离不远,其中一个的头上插着一支红梅花,另个的身边放着扁担水桶,果然亲亲热热,憨态可掬。 柳湘莲抱着红梅花,怔怔地向着那边走了一步,忽然见那边房门打开,有人低低说道:“你且只去,别喝醉了。”听声音温柔可亲。 柳湘莲急忙站住脚,却见是冯渊出来,将身站在一边,却露出了身后一个人。 那人着一袭普通淡红衫子,眉如远山,双眸秋水,眉心一点胭脂记,说不尽的端庄秀丽,徐徐在眼前出现,就仿佛方才仔细看了的一株红梅相似,恁般惊艳。 柳湘莲见了,心头蓦地认定,想道:“这便是莲嫂子了罢。”却见冯渊出了门来,并不就离开,反而站住了脚,回身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了,夫人好生休息。”莲生仰头望他,见他的脸红红的,便抬起帕子擦了擦,说道:“那暖阁子里太热,你们吃一会出了汗,千万别就走出来,免得着了凉。”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夫妻两个站着,温情无边。 柳湘莲看了片刻,眼中略微湿润,便将怀中抱着的那支梅花放在旁边的栏杆上,转过身,快步走了。 贾宝玉跟蒋玉菡两人正吃了一会,也觉得热的慌,便叫小厮将阁子的窗户开了,两个人站在窗户边上说话。宝玉便说道:“琪官如今在何处做戏?”蒋玉菡便说道:“目前在忠顺王府上。”宝玉便说道:“原来如此……只望日后能跟琪官你多多亲近。”蒋玉菡说道:“承蒙二爷青眼。”贾宝玉见他言谈温文,举止优雅,也自喜爱,两个说了一会,宝玉问道:“怎地柳二哥不见了人影?”蒋玉菡也向外看,说道:“不单是他,冯大哥也还不回来。”宝玉说道:“不如我们出去找人。”正在说着,却见阁子底下,有一人踯躅而来,看样貌却正是柳湘莲。宝玉笑道:“咳,说到他他就回来了,想是感应到我们说话,心里怕了。”蒋玉菡却看着柳湘莲,见他有些抑郁,担着心事的样儿,心头便微微一动。 不一会柳湘莲上来,宝玉便问道:“柳二爷你说透透气,这一去却是去了哪里?”柳湘莲说道:“只是四处走了走。”宝玉说道:“二哥莫非是为了没见到莲嫂子所以气闷?”这样一问,柳湘莲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也微微一笑,却再没了先前的抑郁之态。蒋玉菡见状,隐约心底有数,便说道:“怎地冯哥哥还不回来?”正说着,冯渊也回来了。 几个人又落了座,冯渊刚要开口。柳湘莲抢先说道:“哥哥,东墙边的那几株红梅花开得极好。”冯渊一怔,旋即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嗯,的确是极好的。”两人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原来冯渊出来之时,见了那栏杆边上的红梅花,问了别人,都说不曾折,他已经狐疑,如今听柳湘莲如此说,自然知道是他所为,也知道他必然是见了莲生的了。 这边贾宝玉好奇,说道:“真个儿极好?我倒是为什么二哥撇下我们就跑了,原来是看梅花去了,哥哥带我们也去看看。”柳湘莲将他按回座位,说道:“你安分些罢了,你们府上又哪里少了梅花看了?”贾宝玉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每处的梅花有不同的好。”柳湘莲说道:“纵然处处都有花好,却只能钟情一个。”冯渊心头一动,点头说道:“这话说的极是。”宝玉本是无心,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当下也不再说话。 柳湘莲便说道:“哥哥回来晚了,不可不罚酒。”冯渊说道:“应该的。”柳湘莲便笑道:“哥哥不怕嫂子责怪?”冯渊笑道:“她只是怕我吃醉伤身,我只不醉便是。”当下又说:“二弟,我先前同你嫂子提起你,你嫂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柳湘莲心头一动,问道:“是什么话,哥哥请讲。”冯渊说道:“你嫂子问,你家可有什么传家宝物之类?”柳湘莲蓦地一愣,片刻说道:“这……嫂子怎么知道?我家中有家传的鸳鸯雌雄宝剑……我是想将来若是遇到可心的女子,定为聘礼的。”冯渊点头,说道:“是了是了,此举大大不妥。”冯渊说道:“哥哥什么意思?快些说来听听。”连贾宝玉跟蒋玉菡两个也怔怔的,眼巴巴都看着冯渊。 冯渊说道:“二弟,其实你嫂子只问了先前一句话,她叮嘱我——说你若是回答‘无’,那便无事,倘若你说‘有’,尤其是那些个利器凶物,恐怕会对你的亲事有碍。”柳湘莲惊了惊,说道:“哥哥,真有此事?”冯渊说道:“其实我也不知,二弟你信也可,不信也可。不过尽量不要将宝剑取出轻用,倘若轻用,怕是有害无益的。”宝玉说道:“嫂子怎会知道此事?想必嫂子学过些易经、卦算,占卜之类?”冯渊摇头,说道:“应该不曾。”蒋玉菡谨慎,便说道:“柳二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柳湘莲想了想,便说道:“这话是真的。我常常有个念想,就是寻一个天上地下绝色的女子,以宝剑为聘,如今听哥哥所说,倒不能轻举妄动,想那剑的确是凶器,的确不能轻用,我先前只是想宝剑是家传的,所以贵重,作为聘礼可显示重视之意,却忘了到底是件凶器了。多谢哥哥嫂子提醒,我便记得,日后不用他就是了。”冯渊听他这么说,才点点头,说道:“那便好了。”当下几个人又吃了一会儿,宝玉恐怕家中有事,便先起身告辞,柳湘莲便同他一起辞去,只留下蒋玉菡还未曾走。 第五十三章 贵人 两人携手,自暖阁里慢慢出来,蒋玉菡说道:“哥哥怎么跟荣国府的宝二爷认得的?”冯渊便将莲生去荣国府偶遇贾宝玉之事,同蒋玉菡说了一遍。才又问道:“玉菡你出来怎地不曾穿我送你的凤裘?”蒋玉菡一笑,说道:“哥哥一片好心待我,我却不能给哥哥惹祸。”冯渊站住脚,问道:“这话何意?”蒋玉菡说道:“前日忠顺王府的长随去哥哥店内之事,哥哥还记得?”冯渊略一想,哼道:“倒的确是有这回事,不过他逆了店内的规矩,我也懒得奉承他,他自气冲冲地走了,怎么……”忽然一惊,问道,“他们不会是因为此事为难你了吧?” 蒋玉菡摇摇头,说道:“这个却不曾,只因他们阖府上下,统不知我一早得了那凤裘。”冯渊好奇问道:“那日你不是穿着回去了么,怎会不知?”蒋玉菡望着他,说道:“哥哥不晓得那些权贵门中的事。我却不得不防。在路上就脱了下来,郑重包好藏了起来。哥哥须知道,这是件宝贝,我如今身份如此,又怎配用那么好的东西?免得引些不必要的麻烦。哥哥的心意我也都收下了,千万别因此而恼我。” 冯渊听着,怔了怔点点头,这才想到当日回来之后,莲生为何有些忧虑之色,又说“叔叔知道该怎么做……”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当下冯渊叹了声,说道:“我明白了。好兄弟,为难你了。是我一时不思量……”颇有些后悔。 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蒋玉菡一说,冯渊便也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在偏偏那忠顺王府的人没有买到凤裘,倘若发现蒋玉菡也有,自然是不会乐到哪里去,冯渊虽是一片心意,蒋玉菡却是为难。 蒋玉菡笑道:“哥哥说哪里话,切勿再这么说,否则我也无地自容了。”冯渊点点头,说道:“你在忠顺王府也有些时日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出来?”蒋玉菡闻言,便看看左右,见无人,才低声说道:“应该是快了……我听说最近王府内有些紧张,据说先前进宫的薛大爷的妹子,竟在圣上面前得了宠。忠顺王爷因此颇有些不欢喜……”冯渊一惊说道:“是那位薛大姑娘?”蒋玉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冯渊说道:“怪道我早上在店子里,遇到薛大爷前来,说是宫内得了消息出来,薛大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心慌慌就去了,难道就是这回事?”蒋玉菡说道:“想必是如此的,八九不离十。”冯渊说道:“横竖跟我们无关,只快快放了你出来是正经。”蒋玉菡微微一笑,才说道:“哥哥放心,总会有时候的。” 两人说了一会,冯渊叹了口气,说道:“今日你既然来了,去见见你嫂子?”蒋玉菡说道:“我知道嫂子惦念我,……只不过我是借口出来的,还是要早些回去,我在那里住不了几天就出来了,到时候再好好地拜见嫂子。” 冯渊这点点头,说道:“那你便好好地,等出来之后,再聚。”蒋玉菡答应了,冯渊才相送他出了府,目送他离去,才反身回来。 下午冯渊便又去了铺子一趟,见掌柜正在盘一天的账目。见冯渊来了,乐呵呵地迎了进门,说道:“东家来的正好。”便将这一天的进账算给冯渊听,原来一天之内,竟卖了九件凤裘,进账五千四百两,其他闻名而来的客人,有那些舍不得或者买不起凤裘的,望洋兴叹之下,便又购买了店内的其他衣物,也做个“望梅止渴”之意。是以生意竟比平常几倍的好。 冯渊听了,虽则欢喜,但到底是意料之中的。只感叹莲生的心血没有白费。并无赚了多少银两的高兴,只想着若是跟莲生说的话,她定然高兴罢了。正算完了账目,外面小二进来,禀告说道:“东家正在就好了,外面来了一位官爷,点明了要见东家。” 冯渊只以为是哪个朝廷权贵,便出来相见,不料见那人一身低调宫装,已经上了年纪,脸上层峦叠嶂,皱纹颇多,然而通身有一股凛然之气,叫人无法小觑,显然是长居高位,养出来的。 冯渊见他下颌无须,气质傲慢之中带些阴柔,心头隐约有数,便行礼说道:“草民冯渊有礼,不知官爷到此,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这人正侧面打量着铺子内的诸多衣物,听了这声儿,回头一看冯渊,顿时眼睛一亮,脸上才多了一丝喜色,柔和说道:“你就是此间东家,制造出凤裘之人?”这一开口,众人都略略一惊,原来此人说话声音尖细,声调且高,显然是个老太监。 冯渊早有预料,掌柜的也老练,自有准备,冯渊一丝儿不惊,毕恭毕敬说道:“正是草民。”又相迎此人落座,唤人准备好茶。 这老太监落了座,才点头说道:“冯少东果然是一表人才,怪道北静王爷在圣上面前赞不绝口呐。”这样一来,显然是也有意表明了他是宫内来人了。冯渊依旧垂手站着,说道:“大人谬赞了,草民愧不敢当。”老太监便掩口而笑,动作宛如女子,笑罢了,才又说道:“冯少东怕什么?也别一口一个大人了,咱家姓夏,乃是宫内专管织造的,昨儿就是为了冯少东你这件凤裘,让圣上给了个没脸。” 冯渊听了这话不像,有些责怪意思,便急忙说道:“草民委实不知凤裘会给大人带来麻烦,还请恕罪!”夏太监便笑道:“行了行了,我不过随便说说,再者我又不会吃人,纵然会也不敢那,如今冯少东是皇上跟北静王爷面前的红人儿……咱家也只是想来看看,这能制凤裘之人,到底是何种样貌,怎样不凡,如今一见,果然是个极好的孩子,又懂礼,不错不错。”说着便点头。冯渊只好低头说道:“承蒙大人看得起。” 夏太监又说道:“对了,听闻,你们铺子这凤裘,数量有限?统共是多少件儿啊?” 冯渊微微缓了一口气,说道:“回大人,不过是十二件。”这人听了,微微惊愕,说道:“当真,怎地这般少?”冯渊点头说道:“回大人,只因做这个十分繁复,劳心劳力,又很费本钱,所以小的们只想要取个意头,并不指望这个赚钱,当初做的时候,就定了这个数儿。”夏太监便说道:“这是为何?像是这种东西,自然是做的越多,也赚得越多,怎地不为了赚钱?”冯渊一本正经,说道:“说起来,草民等有个小气的念头,只想着——因这是个奢侈的贵重物件,并不算实用,平民百姓也不会来买,所以小的们想不宜造的过多,只是定了有限的数。”夏太监闻言赞叹说道:“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你知道如何?原本圣上也说过,凤裘虽然是好物件,也给咱们天朝争气,不过毕竟是个奢靡的东西,倘若引得朝中之人或者坊间争相购买,互相攀比,却是不好了……没想到你一介草民,也能有这种想法,怪道北静王爷喜欢。” 冯渊一听,暗暗松了口气,当初还有些不解莲生为何只定了这几件,如今一看,竟然也是误打误撞。看来这一番这夏太监是来探虚实的,幸亏事先如此定了,不然恐怕反而要惹了大祸了。 夏太监又看了一会,赞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了,冯渊毕恭毕敬地将人送走。 当下冯渊又在铺子里叮嘱了些要注意的事项,正在打算回家,却见家中的一个小厮进了门来,说道:“给爷请安,家里奶奶请爷回去呢。” 冯渊一怔,问道:“可有什么事?”小厮说道:“是荣国府的人来,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宫内一位娘娘赏赐的。”冯渊一惊,也不敢多问,立刻出了铺子,打马回家。 回到家中,进了里屋,却见莲生靠在桌边,安静地看一本书,冯渊的心中本来七上八下的,见莲生安稳的样儿,这颗心才放回了肚子中,当下放慢了脚步,上前问道:“夫人?” 莲生见他回来,才将手中的书放下,说道:“怎么脸上红红的,想是走的急,被风吹了?”冯渊伸手握握脸,果然冰的很,便说道:“天黑,风便冷了。”莲生说道:“做事总是这样着急,就不能戴好了斗篷么?”冯渊说道:“本是戴好了的,不料被风吹得抖落下去了。”莲生伸手摸摸他的脸,果然冰冷,一时叹了两声。冯渊这才问道:“夫人,我听说荣国府的人来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莲生见他问,便说道:“你别慌……”说着,叫丫鬟准备了热茶过来,让冯渊握了,才又说道,“是宝姑娘在宫内出了头,如今被封了贵人。赐了些东西给薛老夫人,又特意赐了一份儿给我送在荣国府那边,如今是薛老夫人命人送了过来。” 冯渊听了,吃惊说道:“这薛姑娘这等厉害?不过刚进宫没有多久,竟已经是贵人了。”莲生微笑说道:“宝姑娘是个沉稳大气的,早说过她不会久居人下。”冯渊想到这里,便急忙把蒋玉菡早些跟自己说的话给莲生说了,莲生听了,却并不觉得怎样欢喜,只略蹙眉,说道:“总之叔叔一日不出那个地方,一日也不得放心的。只等着罢,希望不要出意外才是……”冯渊点点头,又问道:“夫人,为何这薛姑娘……薛贵人会赐东西给夫人?难道是念在昔日同夫人亲厚?”莲生说道:“我也不知……大概,如此……”心底却想,当初薛宝钗想让自己认薛姨妈为干妈的,却被自己推了,如今薛宝钗这么做,显然还是当莲生是自己“姐妹”的,莲生虽没有对冯渊说,心底却已经想的明白,薛宝钗入宫,如今又被封了“贵人”,此生此世是别想再回到薛姨妈身边了,如此对待莲生,是叫莲生明白,在薛姨妈面前,替她尽一份心思。 莲生想到这里,便说道:“明儿我还得去一趟荣国府。”冯渊正在瞅那些宫内赐下的物件,无非是些香珠,玉扇,虽然雅致,却并不怎地罕有,不过是个意思。闻言怔了怔,才说道:“论理是该去的,不过我也放心,横竖夫人去片刻也就回来了。”说着,便走到莲生身边,将她拥住。莲生也摇摇头,靠在他怀中,说道:“明儿我去是去,倘若回来的晚,你不许不吃饭。”冯渊说道:“夫人叮嘱了的,我自然不敢违抗。”外头风急雪大,雪粒子打在窗户上,沙沙有声,室内却暖融融的,冯渊便拥着莲生,两个靠在一起暖暖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莲生便起身梳妆打扮,要去往那荣国府探望薛姨妈。 第五十四章 偶遇 莲生带了丫鬟,乘一顶小轿,进了荣国府。梨香院外有人出来迎了进去,进了里头,拜见了薛姨妈。薛姨妈让了莲生上炕上坐了,才握了她的手,问道:“外头可冷的很?”莲生说道:“只是风有些急,轿子里也还好。”薛姨妈点点头,说道:“手有些凉,怎么也不带个手炉?”说着,便回头叫人准备个上来,莲生说道:“一时走的急,忘了。”薛姨妈说道:“你的身子单薄,定要好好细心照料才是。回去的时候就带着个,仔细冻了手。”莲生谢过了。 一会手炉送上来,莲生便拢在手心里,说道:“我还没有恭喜老夫人呢,宝姑娘大喜了呀。”薛姨妈微微一笑,只说道:“喜什么……虽然说宝钗如今得了封,不过也只是个贵人,也不算是大喜。”纵然如此说,眉梢那喜气却是掩饰不住。莲生说道:“这才是刚开头呢,多少进宫几年了的人,连半点圣宠都得不到,姐姐这才进宫多久,日后自有日后的好。” 薛姨妈听了这话,合眸点头,原来这番话也是她心头所想。别人虽知道,却也是不对她说的,她自心里得意,也不能对其他人讲……到底是如今在荣国府内,元春虽然是贵妃,但也是熬了几年才得来的,哪里比得上宝钗刚进去就得宠?倘若说了,自也有人不乐,纵然是亲戚里头,也是有计较的。如今听莲生这么说,却正合薛姨妈的心。 薛姨妈望着莲生,说道:“说起来,我也听说了,最近你们外面的铺子里做了什么凤裘出来?在圣上面前都争了脸?”莲生便说道:“这也是件机缘巧合的事。”于是就把凤裘被人卖去送给了北静王爷,恰好宫内又传王爷进见,这才阴差阳错露了头的事情同薛姨妈说了一遍,薛姨妈听得入神,频频点头,听莲生说完,才笑着说道:“果然是很凑巧,但也要你们的东西好……最近我听到蟠儿吵嚷着说要去买,最近才见平静,想必是买到了。”莲生说道:“其实薛大爷不用去劳烦,我们自然是给他留着的。”薛姨妈说道:“他就是那个急脾气,拦不住。” 两个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家常的话,薛姨妈便不再言语,莲生察言观色,见她好似有隐忧,便问道:“老夫人似乎有心事么?”薛姨妈望着莲生,才说道:“其实说起来……唉,也不瞒着你了,只是最近,我们打算搬出去了。” 莲生微微一怔,略略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妇人是打算要搬出荣国府?”薛姨妈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莲生想了想,心底隐隐有数,却问道:“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呢?”薛姨妈说道:“表面上是好好的……只不过,宝钗宫里头得了宠,日后事情就多了,总是住在这儿,不太妥当,昨儿蟠儿入宫,宝钗也叫太监传了话出来,我听那个意思,竟跟我所想的不谋而合……再说,我们在外头有宅子,起初来的时候是仓促才留下的,如今站住了脚,便出去也无妨。” 莲生说道:“倒也是这个道理的……”薛姨妈说道:“何况,他们家出了个贵妃,又省亲,建那院子,弄得隆隆重重,倘若我们住在这里……日后宝钗有个进封之类的,也难免会牵扯到那边,再者说……别人不知情,只也说是荣国府的,纵然圣上那边也是不高兴的。”莲生点头,说道:“正是这个理,我也如此想。”薛姨妈说道:“自宝钗进了宫,蟠儿也略懂事了些,将昔日的那些个胡闹略收敛了,日后搬出去,独门独院的,正好叫他历练历练。”莲生说道:“老夫人想得周到。不知什么时候要搬?可要帮忙?”薛姨妈说道:“我们人手足够的,不必劳师动众,倘若搬了之后,再请你们去吃杯酒。”莲生急忙相谢了。 薛姨妈这几日筹谋这些事情,都憋在心底,往常都是宝钗守在跟前,娘儿两个有个什么事便商量着,如今宝钗不在了,难免凄惶,就算事情想得再怎么妥当,没有人贴心商量却是不好的,有些话,却又不能跟薛蟠说,那是个有名的不藏事,因为宝钗对莲生另眼相看,薛姨妈也喜欢她,她又不是荣国府的人,所以薛姨妈可跟她说。果然说过了这番,才觉得心头好过了许多。 又说了些话,莲生便把自家铺子里新出的冬衣取出来,送给薛姨妈,只说道:“也没什么别的……便把自家制作的拿来给老夫人,算作一片心意。”那上面的刺绣花纹,乃是甄夫人亲手做的,自然精致非凡。莲生说了这番。薛姨妈果然高兴,又说:“我也许久不见你母亲了,等改日搬了出去,要好好地见一见才好。又让她费心了,回去问她的好。”莲生一一答应。正在拉拉杂杂的说着,外面有人说道:“咦,姨妈这里有贵客?”莲生听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薛姨妈神色却略略一变,继而说道:“我以为是谁,是凤姐儿来了?” 莲生一听这个,心头微跳,想道:“凤姐儿?这大观园里的凤姐儿又有何人,难道是王熙凤?” 说话间,外面丫头搭起帘子,果然说道:“二奶奶来了。”那人便含笑走了进来,头上戴着一顶银狐皮帽,粉簇簇的衬出鲜明的脸容来,双眉高挑,朱唇一抹,果然是个“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好样貌,两只眼睛也格外的有神,便扫向莲生面上,才一笑说道:“哟,这位是?” 此刻莲生已经起了身,敛手立在一边。只当不认得的样子。薛姨妈才笑着说道:“凤姐儿,你别吓坏了我的客,这位是冯少奶奶,她家里在外头有个铺子,最近在圣上面前大大得了脸的那凤裘,便是他们铺子里做出来的。”说着,又对莲生说道:“这是琏二奶奶。”莲生便行礼,说道:“见过琏二奶奶。”王熙凤听了薛姨妈说,便也向着莲生略略回了个礼,又说道:“快别多礼,我看妹妹你年纪不大,大家就别奶奶前奶奶后的,我只叫妹妹,你就叫我姐姐罢了。”薛姨妈说道:“看看这个凤姐儿,惯常的这样没有拘束,莲生你休要惊怪呀。”莲生微笑说道:“凤姐姐是真性情,这样叫,却是便宜我了。”王熙凤正似笑非笑的,见莲生这么说,倒多看了她一眼,微微惊诧。原来等闲那些亲戚家的嫂子婆子之类的,见了王熙凤,都以为她有些太过厉害,又有时候没有规矩的,一张嘴很是厉害,所以多不愿意亲近她,偶尔见了她,说不过三句话,就在脸上露出畏缩形状,如今王熙凤见莲生依旧落落大方的,也不窘迫也不羞涩,说话又是这样平和恬淡,不由地暗自心头称奇。 薛姨妈便吩咐人又坐了,才说道:“凤姐儿,你来可是有事?”王熙凤便说道:“姨妈你真是猜着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薛姨妈说道:“何事?”王熙凤便说道:“这不是宫里头得了信,宝姑娘封了贵人吗?老太太主张,今天宴请大家,只是家宴,也算是沾沾宝姑娘的喜气。”薛姨妈笑道:“这值当的什么?别让大家再轰动了。”王熙凤说道:“老太太说了,不惊动外人,只咱们家里的几个小小的聚一聚,当初宝姑娘在的时候,也都认得,大家都替宝姑娘心底欢喜着呢。姨妈别推辞了,他们生怕姨妈不肯,才特特推我出来请姨妈的。” 薛姨妈听了,只好答应,说道:“这样儿又要劳烦了。”王熙凤说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姨妈说这些做什么,再者说,就算不是宝姑娘这件事,我们这儿还不是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的?”说着便笑起来,又看莲生,说道:“让妹妹笑话了吧?” 莲生微笑摇头,正在这时侯,外面有人说道:“咦,这么热闹,我怎么听着是二嫂子的声音?”这下连王熙凤也有些发愣,这边一时鸦雀无声,外面的丫鬟说道:“林姑娘来了!” 说话间,林黛玉低头走了进来,一看,果然是王熙凤,便笑道:“我听着是,没想到真的是二嫂子。”王熙凤说道:“林妹妹怎么来了?是来见姨妈的?”林黛玉摇了摇头,却看向莲生,说道:“说来舅妈别气,我是来见莲嫂子的。” 薛姨妈说道:“我就知道如此。”王熙凤却奇道:“怎么,林妹妹认得冯少奶奶?”林黛玉点点头,走到莲生身边,伸手挽了她的手,很是亲近,笑着说道:“我们可早就认得了。” 林黛玉这么一说。王熙凤才知道,她是个极会做人的,见林黛玉跟薛姨妈都对莲生极好,当下便笑着说:“这正好,原来莲妹妹跟宝姑娘也交好,跟林姑娘也交好,如此今天就别走了,留下来大家一起吃顿家宴。”莲生刚想要推辞,薛姨妈也点头说道:“留下来也好,你来了几次,都是匆匆地回家去了,饭也不留一顿,我心里也不舒坦。”连林黛玉也面露欢喜之色,拉着莲生的手臂不放,说道:“嫂子就答应了吧,留下来,我们也好多说会儿话,我还担心嫂子走了,巴巴地就忙着跑来姨妈这儿了呢。” 莲生见三人齐劝,无法,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熙凤见她爽快,也欢喜她,便说道:“那我算是功德圆满了,信也传到了,中午头的时候再派丫鬟来请。”她是个干脆的性子,见说动了诸人,又有事在身,说完了便告辞而去。 剩下薛姨妈便劝了林黛玉跟莲生上了炕,拉了暖被给两人盖了,自己在对面看着两个说话,笑着点头,说道:“你们两个,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相似,怪道宝玉先前说莲生有些似林妹妹。”林黛玉看了薛姨妈一眼,又看向莲生,才说道:“先前宝玉说,我也是不信的,后来见了嫂子,才信是真。这也是我跟嫂子的缘分。”莲生觉得她软软的手拉着自己的手,委实亲近,便也笑着说道:“我本来是个外人,却又何德何能,受宝姑娘跟林姑娘的另眼相待。”林黛玉说道:“我也不管外人还是里头人,横竖我看得入眼睛的,就是好人。”说着就把头靠在莲生肩膀上,对薛姨妈说道:“舅妈说对不对?”薛姨妈说道:“很对很对,就是这个理。”三人乐乐呵呵说了一阵,黛玉又问那件凤裘的事,莲生便跟她说,黛玉听得入神,说道:“我听宝玉说那凤裘比他的孔雀裘还要好上三分……想宝玉那一件孔雀裘,是老太太特意给的,他珍惜的什么似的……只夸口说天底下只有一件,如今倒好,倒是堵了他的嘴了。”说着便笑。薛姨妈说道:“正是如此,也叫他开开眼界。”又说了一会,果然外面丫鬟来请,说道:“老太太那边备下了宴席,有请薛姨妈,林姑娘,冯奶奶过去呢。” 当下薛姨妈,林黛玉,莲生三个便下了地,各自带了丫鬟,披了各自大氅,出了梨香院赴宴而去。莲生到底怕冯渊家中望着,便又特意叫了人来,出去吩咐一个小厮跑回家去,跟冯渊说叫他自己吃饭,又说她也许会晚点回去,见人去传了话回来,才放了心。 第五十五章 宴席 且说黛玉三人离了梨香院,又转过了重重屋宇,才到了厅内,隐隐地听到有笑声传出,黛玉转头,对莲生说道:“小嫂子,我们这些人是常在一起玩惯了的,你也不用理会,只管一切如常。”原来她担心莲生不习惯,所以实现如此提醒。莲生闻言,点头说道:“林姑娘放心,这个我明白。”说着,三人进了厅,有人说道:“薛姨妈林姑娘来了。”说话间,却有人笑着说道:“你们都只认得薛姨妈林姑娘,却不认得这位冯少奶奶。”说着,那王熙凤便转了出来,伸手便握住了莲生的手,说道:“妹妹你过来,给老太太仔细瞧瞧,先前我自梨香院回来,跟老太太说,薛姨妈那里来了个贵客,长的如花似玉,模样疼人的,跟林妹妹有的比,老太太不信,只说天底下只有一个林妹妹,哪里会又跑出一个来,如今你靠近些,让老太太看看,到底是像不像。”说话间,又一手伸出,将林黛玉也拉住了,拉着两人就向前去。 这边王夫人迎上来,便同薛姨妈站在一处,王夫人看了薛姨妈一眼,便说道:“凤丫头可又作怪了。”薛姨妈点头笑道:“凤丫头你小心些,人家的女儿不比我们家的皮实,小心吓坏了她。”王熙凤就笑道:“哪里就那么娇嫩了,这妹妹我是知道的,虽然外表看来不言不语,却是个有心思极沉稳的,我这点儿啊,吓不到她!”说着,又冲着莲生笑看,莲生只好莞尔,也不反驳。 周围探春迎春惜春三个,都探着头向这边看,一边笑话王熙凤没规矩,一边好奇莲生是打哪里来的,惜春站不住,先去问薛姨妈了,薛姨妈才同她说了,说乃是上京路上的时候,一同自应天府来的,跟宝钗极为交好,也跟黛玉一见如故,惜春听了,自也回去跟迎春探春说,又说起最近风靡一时的凤裘之事,一时之间,厅内众人的眼睛,都在莲生身上看。 这边上王熙凤将黛玉跟莲生两个拉到了老太太身边儿,老太太笑道:“偏偏你这凤辣子是个急脾气!”眯起眼睛看了看,说道:“我这眼睛也不好使了,只看见两个花似的在我跟前,快快把我那眼镜子拿来。”旁边鸳鸯丫头手脚利落,将眼镜盒子拿来,取出了老花眼镜给贾母戴上,一边说道:“老太太快看仔细,简直如两个林妹妹一般。”林黛玉就望着莲生笑,莲生也微微地敛眉微笑。 老太太伸手,一手一个捉了,看看黛玉,又看看莲生,不停点头,说道:“像,真像,这小模样儿,简直跟黛玉不相上下,看的我心疼极了。”这一句话说了,王熙凤笑得前仰后合,说道:“我说罢?先前竟没有人信我,只是笑我,如今那些笑我的人呢?”三春挤在一起,笑着看王熙凤,探春便说道:“先前红口白牙的,谁信你是真,自然是看了人才知道?” 林黛玉也细细对贾母说道:“其实先前我也听宝玉说过,心里也是不信的,只以为他又信口胡说,没想到等自己亲眼见了小嫂子,才信了的。”贾母又看了一会儿,十分喜爱,说道:“多大了?”莲生便说道:“回老太太话,十四了。”贾母说道:“已经嫁人了?”莲生说道:“正是。”贾母说道:“名字叫什么?”莲生说道:“英莲。”贾母点了点头,才又说道:“我瞧你身子单薄,自外头来,天冷多穿点衣裳。”莲生便答应了。贾母听了莲生温声回答,又望着两人,点头说道:“果然是像两个小姐妹……难得这模样好,人又大方,气质也好。”摘了眼镜,鸳鸯自接了过去,贾母握着两人的手,不舍的放开,王熙凤见了,便说道:“哎吆,我做错了!” 众人忙问其故,王熙凤便说道:“先前老太太跟前,除了宝玉黛玉,我是最得宠的,如今倒好,来了个不输给林姑娘的妹妹,惹得老太太拉着不撒手,没口子的夸,这不是把我的位子给挤下去了?往后老太太可就只顾宠着她,把我给冷落了。”薛姨妈先掌不住笑起来,说道:“好个厚颜的凤丫头。”大家纷纷笑话王熙凤。老太太也笑道:“快把她那张猴儿嘴给堵上!” 一时之间,外面有人进来,见这么个花团锦簇,众人都在笑的场景,便问道:“都在说什么呢,这么可乐?” 莲生抬头一看,却见是贾宝玉进来,林黛玉见他进来,便也只看着他。莲生微微一笑,这功夫贾母略松了松手,莲生便顺势站了起来。 贾宝玉一眼看到贾母身边两个玉一样的人儿,顿时一呆,眼睛略看的直了直,才向前给老太太行礼请安,起了身,这时侯王熙凤便说道:“宝玉,你的眼睛望哪里瞧,别是看不出哪个是林妹妹来了吧?”宝玉说道:“凤姐姐自管取笑我。”这片刻贾宝玉急忙行礼,说道:“向来不见嫂子,嫂子可好,哥哥可好?”莲生便向着宝玉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宝二爷。”又说:“都好,有劳宝二爷念着。”众人原本不知道贾宝玉跟莲生认得,一时之间也都啧啧称奇,上头的贾母便唤道:“宝玉,你也认得莲丫头?”贾宝玉说道:“回老太太话,先前我在薛姨妈那边见过,后来却又误打误撞,在外头见了莲嫂子的夫君冯哥哥。”贾母说道:“嗯,可见这个是缘分了。”又感叹了一阵,三春也围上来跟莲生说话,莲生一一对答了,并无丝毫忸怩羞涩之态,她脾气又好,又温和,三春也自是喜欢她,虽然初见,如同旧时认识。那边贾宝玉便跟黛玉凑在一起。薛姨妈,王夫人跟贾母这才坐了一块说话。说了一会儿,贾母见有李纨还没有到,便又命人去催,丫鬟去了,片刻李纨到了。又站了一会儿,丫鬟便来说道:“回老太太,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众人才起了身,鱼贯入席。 莲生因是第一次出席这番场景,便也处处留心,只略望着别人如何动作,自己也才跟着,好让自己别不小心出了错儿,这种大家子,最是留心这些,莲生此即,就如同黛玉初次来贾府一般,林黛玉跟她好,自然懂得她的心思,也特意留心,却见莲生动作自若,并不见窘迫无措,她心头也暗自欢喜。 一顿饭吃下来,周围鸦雀无声,莲生随着众人动作,也没觉得多饱,只不出错就是了,心底颇为想念跟冯渊在一处的相处。后来漱了口,丫鬟将东西撤下去,大家才又落了座,这一番是分开坐,丫鬟们捧着糕点茶果之类的上来,每张桌子放一些儿,这时侯才热闹起来,王熙凤起头,说了好些逗趣的话,大家吃吃喝喝,不比先前寂然无声。 热闹之中,黛玉便到了莲生身旁,捧了果酒给她,说道:“小嫂子喝一杯,这个不会醉的。” 莲生感她真心相待,便也一笑,接了过去,仰头慢慢地干了,黛玉便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小嫂子今儿便要回去么?”莲生说道:“正是。”黛玉说道:“为何不多留几日?”莲生说道:“家中有些事,离不开。”黛玉眼睛一眨,说道:“我知道是为什么。”说着抿嘴一笑。莲生问道:“姑娘说什么?”黛玉说道:“宝玉那日去了你们府上喝酒,回来可跟我说了,说嫂子的夫君也是个不凡的人,且对嫂子极好。”莲生便也一笑,说道:“他除了有点痴性,对我是极好的。”黛玉说道:“我也替嫂子高兴。”莲生说道:“先前未遇上他之前,我也不知自己会有这番造化。” 黛玉静静听了片刻,才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嫂子,我们出去。”正众人在各自热闹取乐,无人管她们,黛玉便拉了莲生一起出去。两人沿着走廊向前走,黛玉说:“前些日子贵妃娘娘省亲,建了省亲别墅,又名大观园,我也换了地方,住到了院子里头的潇湘馆去了,就请小嫂子去看看。” 莲生说道:“潇湘馆……”黛玉说道:“小嫂子觉得这个名儿如何?”莲生说道:“清冷高洁,极好,只不过略有些太冷。”黛玉微微一怔,说道:“冷么?”莲生说道:“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姑娘别放在心上。”黛玉说道:“我们自在说说话,这点也放在心上,那什么也别说了。”便拉着莲生的手,带着丫鬟。一路到了潇湘馆。 黛玉带着莲生到了潇湘馆,入内坐了,便让紫鹃上茶,莲生放目看过去,果然见里头雅致的很,半架子的书,又一张长长的书桌,上面搁着笔墨纸砚,便暗暗点头。黛玉望着她神情,说道:“这里可还过得去?”莲生说道:“好的很,正是姑娘的性格。”黛玉说道:“让小嫂子笑话了,我也是闲来无事,读点闲书写两个字,算作打发时间。”莲生说道:“腹有诗书气自华,看点书总是好的。”黛玉便说道:“嫂子也看书?”莲生微微一笑,说道:“最近只看些经营之书,说出来叫姑娘笑话了。”黛玉掩口,说道:“这便是术业有专攻了,笑话什么。”莲生说道:“也是姑娘体谅。”两人起身,走到那书架子边上,莲生便抬头看,边看边羡慕,心想,假如此身英莲是香菱,那恐怕要拜黛玉为师,学着作诗了,只不过现在她却没有那种闲情逸致,要学的只是些经营的学问罢了,不由微笑。 黛玉看莲生看书出神,便说道:“嫂子平常作诗么?”莲生说道:“常常只念诵着些古诗句,心中向往,但倘若是自己做,却是不可得的。”黛玉说道:“嫂子莫不是谦虚么?”莲生说道:“只是实话。”忽然心念一动,说道:“姑娘喜欢作诗?”黛玉说道:“偶尔会无病呻吟两句,见不得人……”莲生说道:“我自家乡来,也记得有两句,不算好,不过却是有些味道,如今想起来,正好借姑娘的手,替我写一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林黛玉颇为好奇,说道:“这又有何不可?”便叫紫鹃来研磨,不一会儿磨好了,林黛玉选了上好宣纸,执笔说道:“嫂子请说。” 莲生便点了点头,说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林黛玉一听,双眉一簇,看向莲生。莲生微微一笑。林黛玉便略躬身,垂手开始写起来。 第五十六章 醍醐 林黛玉听莲生将那首“枉凝眉”前两句念出,她是个聪明之人,乍然触动心事,便略带疑惑看了莲生一眼,莲生不动声色,见林黛玉提笔挥毫,将这两句写下,娟娟秀美,又有风骨,果然好字体。林黛玉写完了,才又转头,望着莲生,说道:“下面的呢?” 莲生望着她,说道: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林黛玉听了这个,肩膀一抖,眼皮儿略垂下,提着笔便愣住了。旁边紫鹃正也听着,见状也觉得疑惑,停了停,便叫黛玉,说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不写了?”黛玉这才反应过来,转头怔怔地看了莲生一会,缓缓说道:“好句子……”低头下去,又再写起来。 黛玉写完了,便握着笔,也不追问,似在想心事。莲生心头一叹,仍旧说道:“姑娘请继续……下面是:‘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黛玉听了这两句,那手便微微地颤抖,竟有些写不下去,眼中朦朦胧胧,好似有什么浮出来,水汽氤氲的,更见楚楚可怜,却只是忍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莲生见了,微微不忍,便轻声问道:“姑娘,你可还好?”黛玉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无事,想必是在前头吃了口冷酒,有些手冷……小嫂子别担心我,只继续说……” 说着,便又弯下腰,执笔要继续写。 莲生望着她略略发抖的玉手,便又轻声念道:“——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黛玉也挥笔,一字一字写了。这一刻,眼中的泪,已经禁不住,一滴一滴打落下来,跟白纸上的墨字合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些是墨,哪些是泪,竟如同是泪沾着墨写就了一般。 莲生说道:“这一首曲子,唤作《枉凝眉》,乃是我家乡有人所做……”林黛玉搁了笔,低头打量着纸上的字,也不擦泪,只念道:“枉凝眉……枉凝眉……”转开头去,那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而下。 紫鹃在一边站着,惊得无法,便说道:“姑娘,好端端的怎地又哭了起来?”掏出帕子递过去,黛玉攥了帕子,口中兀自念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一时情难自已,不知又洒了多少泪。 莲生上前,伸手握住黛玉双肩,说道:“姑娘,别哭了,又流这么些泪,岂不是我的不是?这几句,只是说出来给姑娘随便听听的,反惹了姑娘不快了……”黛玉抽泣了片刻,到底擦干了泪,说道:“好嫂子,我不是怪你,也不是不快,看了这首词,我只是觉得心头隐隐地作痛,也不想哭的,这眼泪就自流出来了……”说着,低头又擦泪珠,说道:“嫂子你这首词,是哪里来的?” 莲生说道:“是我家乡,有个古怪的老人家杜撰的。”黛玉问道:“那……是什么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词来,想必也是个不凡的。”莲生说道:“详细我也不知……只是听闻,先前他也是大家贵族子弟,后来不知为何,家道中落,就落魄了……人也变得有些古怪。”黛玉说道:“原来如此……我见这词写得十分伤心,自有一股子悲恸不言之意,竟觉得黯然伤神,想必那人,也是个有心事的,不然也自写不出来这样叫人感同身受……”说着,便咬了唇停了口。 莲生说道:“姑娘却懂得他……当初他写了好些个词,散落了民间,有那些好事无知的,便去询问他,写这么些到底何意。”黛玉望着莲生,问道:“他怎么说?”莲生说道:“他什么也未曾说,只又挥毫,写了一首诗。” 黛玉忙问道:“他又写了?不知是什么?嫂子你可记得?”莲生说道:“我倒是记得的。”黛玉说道:“嫂子且说说,这人才情不凡,定是好的。”莲生点了点头,黛玉便将先前写得这一张,命紫鹃拿去旁边等干,才又取了干净的纸,铺陈好了,说道:“嫂子请讲。”莲生便说道:“满纸……荒唐言……” 黛玉微微一怔,便点了点头,低头去写。莲生念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黛玉念道:“一把……辛酸泪……好诗。”那眼泪便又湿了。莲生见她很快写完,才又念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黛玉点头,一挥而就。 黛玉写完了,搁了笔,望着面前写完的句子,眼中朦朦胧胧,泪竟无法干,看看旁边写就的“枉凝眉”,再看看这一边的,最后竟无法忍,转开手向着旁边走了两步,欲哭不哭,强自忍耐,眼中盈盈欲滴。 正在此刻,外面有人说道:“我就猜到小嫂子是被妹妹带走了。果然是在这里,被我捉个正着?”说话间,只见宝玉服饰鲜明的进来,满脸带笑,桃花眼向着这边一看,蓦地觉得气氛不对,当即那脸上的笑就收敛无存,呆了呆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正是满腹心事,被这一首“枉凝眉”演绎的淋漓尽致,早就无法压抑,此刻见了贾宝玉,正是个自己心上的人,见他容颜如玉,无邪相望,他们两个人,岂非正是“阆苑仙葩,美玉无瑕”!当下也忍不住,眼睛看着他,那眼泪扑簌簌地只往下落,又想到那一句“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哽咽的无法言语,扭过身进了里屋,埋头在被枕之中,委实的情难自已。 宝玉手足无措,急忙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莲生只是摇头不语。紫鹃说道:“我也不知,先前好端端地在同冯少奶奶谈论诗词,而后写了两首诗,就这样了,二爷来看看,这写得是什么?”贾宝玉一听,急忙过来,先低头,将那“枉凝眉”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当即也变了脸色,只觉得如五雷轰顶,猛地呆怔当场,不能言语。 紫鹃一看,这个爷也竟跟黛玉一般,反应都相似,顿时暗暗叫苦,不知道这些个字究竟有何能耐,竟将两人弄得至此。紫鹃急忙说道:“二爷,二爷!”贾宝玉反应过来,才怔怔看向紫鹃,问道:“这……这是谁做的?是妹妹做的?”声音也发颤,眼中自也带了泪光。 紫鹃忙说道:“这是冯少奶奶说的,姑娘写出来的。”宝玉听了,才转头看向莲生,看了半晌,才问道:“小嫂子,这是你做的?”莲生说道:“并不是我,这是我家乡一个老人家所做。”宝玉点了点头,又去看那一首,念完之后,说道:“这也是他写的?”莲生说道:“正是。” 宝玉将这两张纸搁了,后退一步,怔怔地只是出神。紫鹃急道:“这是怎么了?姑娘怎么跟二爷都一个样?”又看向莲生,问道:“冯大奶奶,这是怎么回事?” 宝玉此即略有清醒,便说道:“紫鹃,你莫要着急,我进去看看林妹妹,你招呼着小嫂子。”说着,看了莲生一眼,说道:“莲嫂子,你且等片刻。”莲生点了点头,目送宝玉进内。紫鹃见宝玉清醒了,才放了心,急急去奉了茶上来,又不放心,只靠在门口上听。 听了片刻,听不清楚,紫鹃便出来,问道:“少奶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二爷跟姑娘看了都是这个样儿?”莲生想了想,说道:“好丫头,你且放心,倘若他们两个现在将这个看懂了,日后省了多少事。”紫鹃不明白,却也隐约猜到莲生是为了他们两个好,便点了点头,揪着心在一边等着去了。 果然,莲生一杯茶喝过了,稍微等了片刻,里头黛玉跟宝玉两个才缓步走了出来。两人眼睛都红红的,双双走了过来,黛玉先说道:“我一时忘情,让小嫂子见笑了。”莲生将她迎了,两人坐了,莲生才说道:“我知道姑娘心细,看了那些字,定会有不同他人的领悟。”黛玉点了点头,说道:“嫂子说的对,我正是因为……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所以才……”说话间,便看了宝玉一眼。宝玉坐在两人旁边,四目相对,宝玉说道:“我也正同妹妹一般……”莲生见状,便说道:“姑娘说的不该想的……不一定不用去想,倘若是迟早的事,早些想好了如何做,岂非更好?姑娘跟宝二爷都是聪明人,自也明白那老人家这‘枉凝眉’里的苦心苦思……姑娘也说,他必定是个有心事、有经历的人,才会写出如此伤心夺魄的词……他之所以写这词,一是为了抒怀感叹,二来却是为了警戒世人……倘若是些不懂事的人,自然不明白其中意思,倘若是有缘的人,自会了悟。假如因读了这词生了些明白感叹,倒不枉费这词在世上流传一番了。” 宝玉黛玉两人听了,各自沉吟,宝玉说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我只觉得,竟有同此人相见恨晚的意思,不知这位老人家,现在何处?”莲生叹道:“二爷之所以生出这般感叹,必定是因为冥冥中同这位老人家有些渊源,心底所思才会有些相似,放眼这大千世界,情有独钟可谓情痴者,又岂是那老人家一个?二爷有此感叹,二爷也便是其中一位了。只不过,二爷尚要留心,倘若每个人都如那老人家一般,只留下‘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让那‘心事终成虚化’,却也白费了此生得见这词这诗的缘分了。” 黛玉同宝玉两个,如醍醐灌顶,皆都默默沉思不语,时而双眸相对,隐见了悟之意。过了片刻,宝玉说道:“嫂子,我见这人,实在不凡,你可知他平生事迹?可同我们说一说如何?”莲生见他问,便说道:“先前同姑娘说了些,据闻,这位老人家是个大家子弟,年少时候,也是个只知走马斗鸡,奢侈无忌的风流贵族子弟,后来不知为何,家道中落,便潦倒落魄,吃了好些个人世艰辛,便写了诸多的诗词,流传于世。” 莲生正说完了,三人静坐,各怀心事,暗暗思想。忽然外面有人来传,说道:“老太太见没了林姑娘,宝二爷跟冯少奶奶,特意让来找呢。”宝玉黛玉这才惊醒,黛玉说道:“我不去了。宝玉你去吧。让小嫂子也陪我一会儿。”宝玉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黛玉说道:“我不去,是因为我的眼睛哭的不像话……你不去,老太太要着急了的,你去了后,给我告个罪,说嫂子也被我留下了。” 宝玉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去说说,嫂子千万多坐一会儿,我等下再回来,找嫂子说话儿。”莲生只答应了。黛玉又说道:“你的眼睛也有点肿,你过来。”宝玉听话到了黛玉身边,黛玉抬起帕子,替他轻轻擦拭眼角,又取了点脂粉来,稍微掩饰了下,才说道:“好了,你去吧。”宝玉说道:“谢谢妹妹。你跟嫂子等我回来。” 黛玉闻言,这才稍微一笑,对宝玉说道:“不过是去趟前边,做什么像是生离死别的。我还好好的呢。”宝玉本是要走的,听了这话,反而站住了脚,回过头来,认真端正地望着林黛玉,说道:“妹妹,这话不要再说。——方才我看了那‘枉凝眉’,你为何而哭,这心头的事,我也是跟你一样,明明白白的,如今莲嫂子在这里,我只说明了,这‘枉凝眉’,绝不要再成为妹妹的‘枉凝眉’,以后我也势必要小心照顾妹妹,既然是有奇缘遇上了,就绝计不会撒手,什么‘水中月镜中花’,什么‘心事终虚化’,我若真的叫咱们的心事成了虚化,就让天打雷劈,收了我去!也还了妹妹为了我这番牵挂,眼中流的泪……”说着,那眼睛里又是晶莹闪烁,宝玉也不停步子,深深看了黛玉一眼,伸手用袖子抹了抹眼中的泪,转身大步走了。 第五十七章 恩爱 宝玉斩钉截铁说了那番话,自去了。留下黛玉又垂泪,此番却是因为心底熨帖感怀,莲生也知晓,便上前安慰,两个握了手,移步到了里面,双双坐在床边上,黛玉擦了泪,说道:“我先前同嫂子一见如故,就觉得以前似乎相见过,颇有些熟悉。如今见嫂子说了那首‘枉凝眉’,不瞒嫂子说,真如进了我的心底一般……这番荒唐心事,也无他人可说,如今那糊涂人当着嫂子的面儿说了,嫂子可笑话我?”莲生说道:“姑娘快别这么说,原本也是我那首词给引起来的,何况,我倒是想说一句叫姑娘见笑的话:这些事其实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自是天经地义的。”黛玉面上略略转红,莲生知道她虽然心底有事,毕竟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便不跟她再说,只说道:“我出来这大半天,家中那一个,还不知道如何呢,如今我是该回去看看了。” 黛玉见她要走,急忙伸手拉住她袖子,说道:“小嫂子这就要走?且再留下多说会儿。”莲生说道:“我倒是愿意同姑娘说上三天三夜,只怕我家里那个人,会耐不住性儿。”黛玉见她如此说,才掩嘴一笑,说道:“我也听宝玉说,姐姐的夫君是个极好的人,竟然真也半点离不开嫂子?”莲生说道:“上回在薛老夫人那边,我回了家去,这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午饭也没有吃,姑娘你说胡闹么?我问他为何不吃,他只说不饿,我说我要用点,他便立刻说自己饿了。”黛玉听了,掩口而笑,说道:“嫂子的夫君果然是个有趣的。”莲生见她转了欢容,才放了心,又说了点儿闲话,就起了身要告辞。 正巧前面宝玉回来了,见莲生要走,也忙着留,莲生便说道:“迟了回去,怕你冯哥哥着急。”宝玉才松了手,说道:“那么嫂子自回去,休要让哥哥着急了,姨妈还在厅上吃酒呢,这时侯索性就不用去告诉她,等会儿我去给嫂子说说。”莲生说道:“如此劳烦二爷了。”宝玉跟黛玉两个,将莲生情意殷殷送出了潇湘馆,莲生便让宝玉领黛玉回去,免得外面凉,冻坏了她,两人只好站定了脚,又张望了一会儿,见莲生过了拐角,才自回去了。 莲生回到家中,便立刻唤了婆子来问冯渊如何,婆子说道:“奶奶走了后少爷去了趟铺子,后来听说奶奶中午不回来,或许要到晚上,就一直都在书房里。倒是吃了饭了。”莲生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便将衣裳换了,银卓问道:“少爷怕是还不知道奶奶回来了,倘若知道,早就出书房了。要不要让人去叫?”莲生说道:“不用了,我去看看。” 说着便出门,向着书房去,果然见书房的门紧紧地关着,悄然无声,莲生上前,将门轻轻推开,书房内生着小火炉,倒也不冷,暖融融的,莲生转头,却见右侧桌子后面,冯渊捧着一本书正在看,察觉有人进门,便微微蹙着眉,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不是说不要来扰我么?” 他素来在莲生跟前都是极温和关切的,这样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流动人。 莲生看的一笑,偏不做声,只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手中的书一抽,眼睛瞥过,见是一本“诗经”。这一刻冯渊抬头,猛地看到了莲生,脸上这才露出欢容,说道:“夫人。”伸出手便将莲生给抱入怀中,死死拥住,先前那番冷清的模样,早就抛之九霄云外。 莲生一怔,伸手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说道:“放手!不像话。”冯渊却不放,说道:“好容易回来了,得让我抱一会。”莲生皱了皱眉,却见身后跟着的黄玉银卓两个一笑,双双退了出去,出门之时,便将门给关上了。 冯渊见没了人在,更是放宽心神,将莲生抱在膝上,手紧紧地抱着她,说道:“说好了去一会,怎么这才回来。”莲生说道:“也是凑巧,那边府里头因宝姑娘封了贵人的缘故,相请薛老夫人,见我也在,就非得让我去。”冯渊说道:“下回不去了,一次比一次留的时间长,倘若再留你在那边过夜,我怎么办?”莲生说道:“自然是爷你自己睡。”冯渊说道:“我想想都觉得可怕,说什么睡,只怕翻来覆去只想夫人了。”说着,便把脸在莲生胸前蹭,只说道:“只有夫人在我边儿上,我才睡得着。” 莲生见他如此,便伸手抱着他的肩,微微一笑,娇俏说道:“真是傻子。”冯渊抬起头,一只手揽着莲生的腰,一手伸出去,轻轻地握住她的下巴,便凑过去,轻轻地亲她。莲生身子一动,终于不曾躲开。原来这几日因她养“病”,冯渊一直都忍着并没有动她,据莲生所见,他竟是连自己“动手”都不曾有过,想必是憋得厉害了。此刻坐在他的腿上,靠得紧密,也只觉得那里便硬了起来,隔着层层衣物,抵在她的身下。 莲生任凭他亲吻了一会,感觉上来,也只觉得销魂荡魄,冯渊含着她的唇,百般的咂弄,仿佛要将她细细吃了,亲了片刻,两人都觉得身子发热,有些把持不住。冯渊声音微微嘶哑,说道:“夫人,我……忍不住了,你养了几日了?今日,可以了么?”莲生也有些难受,何况当初新婚,两个缠绵的很,忽然之间隔了这般长时间,不由地有些想念,便说道:“好些天了……应该……无、无事了。”冯渊听了这句,仿佛得了敕令,老虎出了闸一般,心意顿时活泛起来,那物便又硬了三分。还记得大夫的话,有所忌惮,终究迟了一迟,又说道:“那么我……我可以了?”莲生羞红了脸,低声说道:“不可在这儿,这是书房。” 冯渊听她这样说,顿时销魂荡魄,哪里管这里是哪,说道:“横竖无人敢进来。”当下便令抱紧了莲生,又厮缠了一会儿,又搂住她腰,将那小衣亵衣尽数扯了去,莲生羞得很了,只是低着头,忍住不发声,冯渊仿佛抱婴儿一般将她抱住,双腿一开,扶着那东西,缓缓没入。 两人久而不做这事,此刻肌肤相接,都觉得销魂之极,还好先前冯渊亲吻抚摸了一会,弄得下面有些适应了,倒也不觉得怎样痛楚。饶是如此,莲生咬着唇,却仍旧发出一声低低呻吟,冯渊也忍不住“啊”了一声。莲生听着他动情的声,更觉得情难自已,冯渊搂着她的腰,还怕一时粗暴伤了她,便将身子缓缓挺动,慢慢地抽送片刻,莲生已经忍耐不住,只觉得身如火烧,甚是煎熬,又痒又麻,心底只盼他快一些,却又不好说,粉嫩的脸上尽是汗,喉咙里低低的仿佛哭声相似,身子尽量贴着他,微微地蹭着,似小猫撒娇。 冯渊动了一会儿,一直到莲生是完全适应了,又听她这似呻吟似哭泣的调子,娇娇嫩嫩的身子蹭着自己身上,正是火候。这才放开心神,肆意大动起来。 书房寂静,只有小火炉中炭火,时而发出噼啪声音。一时之间,冯渊的低喘,莲生的呻吟,细细再听,却似能听到两人肢体相交水乳交融的声响,浑然天成,着实春色无边。 过了一阵儿,冯渊终于出了火儿,却仍旧意犹未尽。便低头仍旧吻住莲生。莲生已经无力,软的如一汪春水,冯渊抬手将桌子上的书本向着旁边一拂,也不管有几本书落了地,就把罩衣搭在上面,便将莲生抱了过去放在上面,莲生不知他要如何,软软地便说道:“又做什么?”冯渊说道:“夫人……我还想……”莲生急忙说道:“快别在这儿了,羞人。”冯渊说道:“好夫人,我耐不住了,成全我罢。”说着,硬向前,将莲生双腿分开,他便站在中间,抱住她的双腿,就势送了进去。 莲生闷哼一声,被他撞得身子向后一歪,急忙也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冯渊也低头吻住她,两人都已情动,冯渊又送了几百下,才尽了兴停住。 两人停了动作,仍旧抱在一起不忍分开,莲生伏在冯渊肩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的,怦怦地连在一起。冯渊的手轻轻地抚摸过她的背,又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流连,耳畔是他低低的喘息声,正略略定了。莲生想了想,忽然说道:“糟了。”冯渊吓了一跳,急忙挺直身子,问道:“怎么了?”这样一动,那物才滑了出来。莲生垂眸一看,红着脸,低声说道:“你这人……没什么,快些收拾一番。”冯渊便拿了帕子,先给莲生擦拭一番,莲生抵不过,就由得他去,冯渊又给自己简单擦了一番,说道:“夫人爱干净,不如我们回去洗个澡。”莲生也觉得身上燥热,方才出了不少汗,也没说什么,冯渊先出门,叫送两件大氅来,不一刻丫鬟送了来,冯渊便取一件,将莲生严严密密包了,免得她被风吹了着凉,自己也披了一件,便抱了她在怀中。莲生说道:“我自己走罢了。”冯渊说道:“怕什么,自己府中。”莲生也知道他是疼惜自己的意思,便也没说什么,冯渊将她抱了出去,又吩咐丫鬟去准备热水。 两人回了房中,顷刻间热水也备好了。冯渊便替莲生褪了衣裳,抱了莲生入内,莲生因身子还小,浴桶倒是空了大半。冯渊看了到底忍耐不住,自己便也脱了衣裳进了浴桶之内,自后面将莲生抱了,两人肢体相接,冯渊又怎能忍住,不停在她颈间脸上亲吻,手指又处处作怪,莲生也无法,只好由得他胡作非为,一场澡洗下来,浴桶里的水少了大半,只汪了满地。 两人无拘无束,亲亲热热了一番,出来之后冯渊自给莲生换好了衣裳。冯渊忍了数天,如今心满意足之后,格外精神,莲生歪在床上,看他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忽然之间想到宝玉黛玉两人的故事,还不知将来结局如何,只希望黛玉能摆脱了“魂归离恨天”的宿命,也不枉费他们两个一场痴心。 然而忽然又想:自己跟冯渊却是何其有幸?想到这时,不由地微微而笑。冯渊吩咐叫丫鬟们熬药来给莲生喝,他是满意了,回头来却又小心地看着莲生,生怕她生气自己方才的厮缠,只说道:“夫人,我以后一定会克制着点。再不这样了。”莲生望了他一眼,却哪里会恼他,只是浅笑。冯渊坐在床边上,伸手握了她的手,说道:“夫人只看着我笑什么?”莲生说道:“没什么……”将身子靠在冯渊的怀中。 想莲生方才在书房里说了那一声“不好”,原因为何?却是因为她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避孕。只因她是个现代人,不想自己这么小就生孩子,又天生对“生孩子”带一种畏惧感。可是……每一次跟他在一块儿都忘乎所以的……自然而然也就不记得那回事了。先前想起来,又不愿意说出来害冯渊多思,便也欲言又止了。 冯渊见她不说,也就罢了,一手抱她,一手握着她的手,两个人正卿卿我我靠着说话,外面黄玉进来,说道:“少爷夫人,外面有一位爷来,说是北静王府上的,有事情要见爷呢。” 第五十八章 王妃 听丫鬟说,原来是北静王府上的长史来府,似有要事。冯渊不敢怠慢,急忙出外见客。到了厅内,果然见一个灰帽锦衣之人坐着,正在喝茶。 冯渊上前行礼,说道:“草民冯渊,不知大人来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那人急忙将杯子放下,回身拱手作揖,上上下下看了冯渊一番,一笑说道:“敝人是北静王府上长史,听我们王爷说冯少东好人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冯渊急忙见礼,不免又自谦一番,双双落座。冯渊说道:“不知大人亲自前来,有何要事?”这人便说道:“倒的确是因为有事才来。我便开门见山说了,因今日是王妃生辰之日将近,王爷便思量着替王妃裁一件衣裳,因着前度凤裘之事,王爷便不想用别个,只想让冯少东的莲记替王妃做上件儿可心的,不知少东意下如何?”冯渊闻言一喜,只说道:“承蒙王爷青眼,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草民等定是要竭力而为的。” 长史官闻言,脸上露出笑影来,就说道:“既然冯少东首肯,那就好了,另外,因为是给王妃裁衣,不同于别人,王爷此次又想做的尽善尽美,且听闻少夫人聪慧能干,王爷不免相请冯少东,劳烦让夫人进王府一趟,见了王妃之后,才知道如何最衬王妃。” 冯渊微微一怔,说道:“这……倒是无不可的,只不过,草民要同内人商量一番,她从未出门过,更何况是去王府,草民怕她不习惯,会有什么差错……”长史官说道:“王爷对少东另眼相看,何必忌讳那么些……少东既然如此说,也是无妨,少东自跟夫人商量一番就是了,明儿我再来一趟。” 冯渊说道:“如此多多劳烦了。”长史官拱手作揖,出了门离去。冯渊相送完毕,才返回来,同莲生说起,说道:“竟要夫人去王府,纵然是给王妃做衣裳……夫人又不是裁缝,怎么使得,就算是王爷府上,也轮不到他们传唤……故而我只是推托他。”莲生想了想,说道:“想必这北静王爷甚是疼爱王妃,所以才特意如此,生怕出错之故,倒也可以体谅,却也不能算他们仗势压人。”冯渊说道:“夫人打算如何做?”莲生说道:“人家都亲自上门来了,难不成要推出去?何况上次凤裘之事,也多亏了这个王爷。他又是那样的身份,于情于理,咱们自然是要答应的。”冯渊说道:“铺子里的事,总是烦扰夫人,我心里过意不去。”莲生说道:“咱们两个同心一体,说什么话。”冯渊说道:“只是心疼夫人。”说着便贴过来,双手抱住莲生,莲生靠在他的怀中,说道:“我知道,我会有分寸,不会叫你担心。”冯渊点头答应。 是夜两人便睡了,第二天莲生不免又起了大早,梳妆整齐了,换了一件素净的衣裳,打扮的端庄干净,果然外面那北静王府的长史官又来,冯渊迎了进来,说明了,长史官大喜,到了门口恭候,不多时候莲生披着兜帽披风,带了黄玉,款款出来,上了轿子。轿子便向着北静王府而去。 轿子行了大概半个时辰,莲生听到外面有人问道:“且住,什么人?”那长史官说道:“留神,是王爷的贵客。”那声音笑道:“您老亲自出马,可见是贵客。”长史官说道:“猴崽子,少油嘴滑舌的了,好生守着。”说着,那轿子依旧向前,又走了一阵,隐隐地听到有女子的细声,那长史官说道:“停在此处。”轿子便停下来,长史官向前,说道:“冯夫人,请下轿。”旁边黄玉打起轿帘子,莲生出来,放眼一看,见是一座门,长史官向前走了几步,低声说了几句,片刻里面几个丫鬟出来,皆是通身绫罗,面容俏丽,请了莲生进去。 长史官便自去了。莲生跟着那几个丫鬟一路向内,眼前虽然是琼玉仙境般的景致,却是不敢就四处乱看,只垂着眉向前走便是了。 不知又转了多长,终于到了一处暖阁,前头带路的丫鬟说道:“有劳冯夫人先在此处歇脚,我们去禀告王妃。”莲生答应了,便进了暖阁,果然入内暖烘烘的,脚下是厚厚的毯子,踩上去很是舒服。 自有人上前,将莲生披风接了过去,莲生移步上前,见里面无人,才缓缓地捡了一处座位坐了,立刻有丫鬟送茶上来,莲生也喝了口暖了下身子,一边打量周围布置,果然是华丽非凡,如画上一般,莲生对自己的住宅本极满意,此刻一见,才知道果然人间最为繁华帝王家。 如此等了片刻,先前那丫鬟才又回来,说道:“王妃有请夫人。”莲生起身,随着这人又出了门,又走了几个回廊,终于到了一处寂静所在,鼻端只闻到一股淡淡香火的味道,莲生暗暗惊奇,好似到了佛堂一般。微微看周围布置,果然倒也清静,没什么奢华的陈设,竟然比先前的暖阁还素淡三分,莲生诧异,随着人进内,珠帘子被掀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倒显得有些突兀。接着有丫鬟说道:“王妃,莲记的冯夫人到了。”有个软软的声音说道:“快传。” 莲生这才向前,也不敢抬头,只行了礼,说道:“民妇参见王妃。”上头人说道:“妹妹别客气,快快起身。”旁边有丫鬟来扶,莲生缓缓地起身。微微抬眼看了看,只见前方软榻上坐着一位佳人,竟然同样身着素衣,面容恬静,虽不算是极其美貌,却有一种淡然出尘的气质,眼睛很是明澈,也正看向自己。 莲生打量了一会,见她身材有些柔弱不胜衣,心底略微有数,才又微微低头,王妃说道:“快赐座。”旁边即刻有人搬了凳子上前,莲生只好坐了,王妃说道:“这样冷的天气,劳烦你又走一趟,我本来不想如此劳师动众的,只是王爷的一片心意。”莲生说道:“王妃不必客气,这本是民妇的荣幸,也的确是王爷疼爱王妃之意。”王妃又说道:“其实这几年,我一直潜心向佛,吃素念经,一向冷淡了他,这次的生辰,本想糊涂过去,偏他要大办,我无法,只好随他心意罢了。”莲生明白她大概不喜奢华,便说道:“民妇明白王妃意思。”王妃看着她,说道:“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该是个聪明的,小小的年纪……成亲多久了?”莲生见她忽然说出这个,便说道:“才有几个月。”王妃点头,说道:“一向可好?”莲生说道:“幸而得遇良人。”王妃一笑,说道:“小夫妻定是如此的了。”莲生不语。王妃说道:“听闻你们莲记,用得乃是你的名字其中一字?你名字为何?”莲生说道:“英莲。”王妃沉吟,眉头略微皱了皱。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名字,似不太好。” 莲生心头一跳,抬头看王妃,只见她双眸平静看着自己,眸色清澈,仿佛能看穿一切,不由地心头微震,王妃又问道:“可有小名?”莲生想了想,终于说道:“莲生。”王妃听了这个,低低一笑,连声说道:“好,好,这个名字好。”莲生看向王妃,王妃笑了一会,说道:“自莲而生,自莲而去,我今生的等候也只如此了。”莲生不解,只觉得这一句话叫人毛骨悚然,隐约带几分禅机,但自己怎能了悟?便问道:“王妃?”王妃点头许久,说道:“莲生,这衣便交给你去做,我等着看。”莲生点了点头,说道:“民妇遵命。”王妃说道:“你上前来。”莲生起身,走到她的跟前,王妃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另一只手轻轻地摸过她的脸,莲生只觉得她的手柔若无骨似的,很是轻柔娇嫩,明明看来年纪不轻,但是脸上却又没有皱纹,估不定是什么年龄。 王妃看了莲生一会儿,说道:“你很好。”说完之后,便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取了下来,说道:“这珠子我近十年都没有离身过,今日见了你,也是缘分,就送给你吧。”莲生见那珠子颗颗光润,也不知是玉还是什么珍贵稀罕物件,却因为长年摩挲,十分的剔透葱灵,情知非凡,且又是王妃贴身十年之物,便慌忙说道:“王妃,这怎么使得?民妇万不敢收。”王妃说道:“无所谓使得使不得,只是咱们缘分一场,留下罢,当个念想。”莲生知道她诚心给,也只好掩了惶恐,收了,王妃亲自给她戴在腕上,说道:“外面下雪了,你就在这儿留一会儿再走。”莲生来的时候,尚是晴天,进门时候,也是天色明净,见王妃这么说,便有些奇怪。王妃说完,就叫了人来,说道:“去烫一壶热酒备在暖阁里,不要性烈的,带冯夫人去休息一会,好生照料着,片刻停了雪,再送她出去。” 丫鬟们答应了,莲生便起身,拜别王妃,王妃端然坐着,目送莲生出门。 王府的丫鬟领着莲生出了门,莲生只觉得脸上一阵凉浸浸的,伸手一摸,冰凉一片,莲生抬头,果然见鹅毛大雪自天空纷纷扬扬降落,丫鬟说道:“王妃果然又说准了。”莲生惊讶,却又不欲多嘴问。丫鬟领着莲生向前走了片刻,莲生心底乱糟糟地想着王妃之事,心头惊疑不定。正在心神恍惚,那带路的两个丫鬟忽然之间停了脚步,躬身行礼,齐声说道:“参见王爷!” 莲生一听这个,躲避不及,急忙也低头行礼,说道:“民妇参见王爷。”眼睛向下看去,却只见一丝皓白金绣的袍子,在眼前微微一摆。 那人说道:“这是去哪里?”丫鬟说道:“王妃有命,带冯夫人去暖阁休息,等雪停了再走。”那人答应一声,又说道:“冯夫人,劳烦你这一趟奔波了。”莲生说道:“王爷这么说,民妇何以克当。”那人目光一动,望向莲生腕上,默然无语片刻,又问道:“这佛珠……”莲生低头一看,说道:“是王妃相赠。”那人看了半晌,低低一笑,说道:“嗯……很好。冯夫人不须拘束,这儿冷,快去暖阁里吧。”说着上前一步,袖子一探,似是个相请的动作,莲生缓缓抬头,却见眼前好一张秀美俊逸的容颜,目若明星一般望着自己,莲生急忙又低下头,北静王看着她笑了一笑,转身去了。 第五十九章 意外 莲生入了暖阁里,果然那些丫鬟们捧了热酒上来给她吃,莲生不胜酒力,生怕就醉了,就只小小地喝了一口。那些丫鬟们见她不动,就劝。莲生只推让说自己喝不得多少,又劝她们吃,丫鬟们也欢喜能躲懒,就偷吃了两口,借着酒力,见莲生言谈随和,又知道她是外头来的,王妃对她又有不同,三言两语下,也便慢慢地同她熟络。 一个丫头,名唤碧玉的,最是喜欢说话,便说道:“我们王妃对奶奶可真好,我自此后王妃开始,就没见她笑过。方才跟奶奶在一块,才笑出来。”莲生一怔,说道:“这是为何?”丫鬟碧玉说道:“只因我们王妃向佛,所以戒那等大喜大怒的呢,宝相庄严的,便如菩萨一般。”莲生点头,另一个丫鬟翠鸣,说道:“你只知道这个,却不知道,王妃待冯奶奶真个与众不同的。”莲生跟碧玉一同去看,碧玉问道:“这话又是怎么说的?”那翠鸣说道:“你伺候王妃还来得晚,我却是一早就在王府内的,你可知道,冯奶奶腕上这串玉玲珑,是哪里来的?”碧玉笑着啐她一口,说道:“你问的这不是傻话么,自然是方才王妃赐给冯奶奶的,我们都看着呢,极大的恩典。” 翠鸣笑着,说道:“说你见识浅薄,你还叫屈,谁问你这个了?我也有眼睛,自也看的明白。我只是说,这玲珑串是大有来头的,最初是王爷送给王妃的,你可知道?”碧玉怔住,说道:“是王爷送的?这我却是不知道。”翠鸣说道:“自然,这是异族进贡来的东西,一共是六六三十六颗珠子,每一颗玉珠都是和田玉,就算是冬天戴着,也会觉得暖暖的,极其名贵,且每一颗大小一致,连瑕疵都无一点儿,不信你问冯奶奶,是不是暖暖的,没有寻常玉佩那样冰冷?” 碧玉便看向莲生,莲生只知道这物珍贵,却未曾想到如此贵重,便说道:“果然如此,并不觉的冷。”翠鸣说道:“王妃当初也甚是喜爱,自得了就不曾放下过,只当做佛珠儿戴着,这几年,是越发的剔透了。捧在手心里对着光影看,只觉得如一汪清水。” 两个便说。莲生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玲珑串,这玲珑串果然剔透,衬着她白嫩如藕的手腕,更见珠光宝气的,显然名贵的很。莲生心头疑虑重重,也不言语。两个丫鬟说了一阵,便说道:“往年王妃说不办寿宴,王爷也准了,怎地今次这般隆重,还特意要做衣裳?”翠鸣便说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的。王妃好静,难得这一次也没怎么推辞王爷的意思。”碧玉说道:“说起来,你可听说,最近王爷有些不快,难道是因为这个,想叫王爷高兴?”翠鸣说道:“为什么不快呢?”碧玉说道:“听说是为了个戏子,最近被忠顺王那边打伤了,不能登台,也不能来府,王爷气闷呢,我听跟随王爷的小厮说的。”翠鸣便笑道:“这样的消息你倒知道的快,那跟随的人倒也嘴快肯对你说……”碧玉见她带笑,就说道:“你这蹄子,敢再乱说一个字,撕了你的嘴。”翠鸣说道:“我这还什么也没说呢,你叫冯奶奶说说,是不是你心虚了?”仗着掩了门,莲生又好脾气,两个便厮闹。 莲生本在一边想王妃初次见面就送自己重礼是何意思,听两个丫头说着,也不在意,只听碧玉说“忠顺王”什么“戏子”,才略略上心,心头只想:忠顺王府,那不是蒋玉菡呆得地方么?戏子的话,难道还有别个人?心头只是存着侥幸。 一直到见两个丫鬟略停下来,莲生才说道:“碧玉姐姐方才说的,被打的那是什么戏子?”碧玉说道:“奶奶你在外头,想必是知道点的,那个戏子好像很有名,先前只在忠顺王府奉承,据说很得忠顺王爷的意,我们王爷偶尔才叫一次过来,也很是喜欢那人,不料最近不知怎地了,得罪了忠顺王爷,就给狠打了一阵呢,走路也是不成的。我们王爷听说了,也很不高兴。” 翠鸣吓道:“怎地打得这样狠?” 莲生心头略微着急,便问道:“可知道他的名字?”碧玉想了想,说道;“记不清了,仿佛……仿佛叫什么官儿?” 莲生吓得心头一跳,眼皮也乱跳着,差些儿就急得站起来,急忙说道:“是不是琪官?”碧玉一拍手,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我忘了。怎么奶奶也知道?”莲生心乱跳着,说道:“这个,因为这人很有名,外头的人都听说过,怎么竟然吃了这样的亏?” 碧玉说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了……”翠鸣插嘴说道:“听说忠顺王是个很厉害的,果然如此,唉,那琪官得了命,已经算是好的了罢。” 莲生的心跳个不休,此刻也无心久坐了,便勉强笑道:“外面的雪是不是停了?”碧玉就起身去看,开门一见,果然雪已经住了。莲生就站起来,说道:“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碧玉跟翠鸣就相送她,出了门,自然有轿子来接了。莲生上了轿子,吩咐轿夫快一些,就向家里去。 莲生回到家中,却见冯渊不在,是去了铺子。莲生心慌,坐立不安的,急忙叫小厮出去赶紧叫冯渊回来。小厮飞奔去了。小半时辰之后,冯渊赶了回来,见莲生坐在厅中,神色凝重,便上前来,还以为是去王府之事有变故,便问道:“夫人,发生何事?”莲生说道:“你且坐,别着急听我说,——叔叔出事了。” 冯渊一听,惊得一怔,才急忙问道:“夫人说什么?莫非是说玉菡?”莲生说道:“正是。先前我在王府里,听丫鬟们底下说,最近好似叔叔得罪了忠顺王爷,被打伤了,连登台都不能,怎么,你在外头没有听到些言语?”匆匆将前事说了一遍。 冯渊皱眉说道:“竟一点风声都没有!”莲生说道:“现如今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那两个丫头的意思,叔叔如今不在忠顺王府,自在外面,你现如今急急派人出去,将叔叔找到。” 冯渊点头,说道:“他们戏班子也在外头,我叫人去找找看。”说着就起身出去派人。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莲生见他双眉紧皱,说道:“你别慌,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慌张也是没用的,如今我们只求快些找到叔叔。看看究竟是何状况。”冯渊说道:“早见他神情抑郁不快,那忠顺王府果然不是个好去处,唉。” 两个便坐着等候,过了一会,果然见小厮飞奔回来,冯渊出去问了,才近来说道:“人果然不在王府里头,不过也不在戏班里,这戏班里的人竟连他出事了也不知道,只说他好一阵子没有回去了。” 莲生也没想到如此。冯渊问道:“怎地竟不在戏班?又去了哪里?——夫人,如今该怎么办是好?”莲生想了想,说道:“如今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真假,倘若是真的,叔叔想必不愿这件事给别人知道……他自找地方躲着了,然而他一个人又怎生是好,无奈何,我们定要找到他就是了。”冯渊说道:“如此我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找。”莲生又说道:“且住,你只吩咐出去,别闹的轰动了,只悄悄地找,别叫外人知道。”冯渊就出了门去。 如此毫无头绪地找了一番,一直到了傍晚,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却都没有消息。冯渊忧心忡忡,莲生也很是担心,两夫妻对灯坐了,皆是担忧蒋玉菡。冯渊忧心之下,有些伤怀,便说道:“想必他是有心躲着我们的,倘若真个悄无声息藏起来,谁也找不到,却没想到他,他竟然跟咱们这么生疏了。”莲生说道:“不是这个,叔叔只是不想叫我们插手。” 冯渊望着莲生,说道:“这不是跟咱们生分了?”莲生摇头,说道:“他这一番不知是出了何事,总归是事关忠顺王府,我们跟忠顺王府也不是好交往的,叔叔多半是怕连累我们。”冯渊听了,急得眼睛也红了,说道:“如今只知道他伤重,也不知伤的如何,倘若身边没个人照顾,怎生是好?他也真个糊涂!”莲生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事,便说道:“对了,我怎地忘了。”冯渊问道:“何事?”莲生说道:“叔叔若是受伤,必然要找大夫医治,我们四处找他自然不妥,如今只向着各大医馆去找,才是正理。”冯渊听了,才觉得又有希望,急忙说道:“夫人所言极是,那么我叫人再去医馆里打听。” 说着,冯渊又起身出外,如此一直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有小厮得回了消息,说果然是有个蒋爷去治过伤,据说是两条腿打得不能动。被人抬了回去。 冯渊急急忙忙问了地址,等不及,就带了小厮们飞奔着去了。 当夜,细雪飒飒,寒风阵阵。莲生对着灯等着,不知过了好久,才听到外头嘈杂,急忙派人去问,回来却说冯渊带了人回家来,莲生也顾不得等着,就急急出去,转到厅上,果然见一顶软榻,蒋玉菡便躺在上头。 灯影下一见,却见这昔日的玉人,此刻神色颓然,双眸无神,望见莲生出来,叫道:“嫂嫂。”就落下泪来。 莲生忍了泪,也不出声,喉头只是哽咽。冯渊急忙命人将蒋玉菡扶起来,小心地架着,拥到了暖阁里面去。蒋玉菡双腿生硬动着,走也不能够的,果然是伤的厉害。 冯渊在后面,才对莲生说道:“果然我循着地方去,找到了他,不料他只是固执不肯来。我好说歹说他都是不停,我只好叫人将他硬抬来了。” 莲生说道:“不然又能怎样?难道就撇下他,他倒是真心狠,独自一个人呆着,又是这样的天,真要出人命的!怎么会伤的这样厉害……”想着蒋玉菡的样子,心中酸痛,眼中的泪一点一点落下来。此刻冯渊反而镇定下来,急忙抱了安慰她,说道:“别怕,咱们只要叫他住在家里,好生将养,迟早会好,虽然伤的厉害,但幸亏只是些皮外伤,不曾伤到骨头。” 莲生这才收了泪,说道:“你可问明白了究竟是为了什么得罪忠顺王不曾?” 第六十章 虐待 莲生问蒋玉菡为何获罪,冯渊望着她,说道:“他只是不肯说,一问便流泪。我也无法,横竖现在人在这里,慢慢地就问出来罢了。”莲生点头,两个就一并转进去看蒋玉菡。 暖阁里,蒋玉菡刚安置好,仆人等都在外面等着,莲生跟冯渊入内,蒋玉菡微微欠身,却因身子不便,到底不能动,冯渊上前去将他扶住了。莲生说道:“叔叔好好地躺着,别动,留神伤了自己。”蒋玉菡抬头,说道:“劳烦哥哥嫂子,我心底过意不去。”莲生说道:“叔叔说哪里话,难道真个儿要跟我们生疏了?倘若这个时候我们还尽不上点力,那平素的交往又算什么?叔叔你只管安心住下。” 蒋玉菡望着莲生,欲言又止,说道:“然而,我……”莲生说道:“叔叔放心,我们虽然是小户人家,但也并非是怕事之人,我们知道叔叔是在忠顺王府上受的罪,叔叔倘若是因此而想要同我们疏远,大可不必。虽然是王爷权贵,到底也要讲究王法的。我们行得正做得端,并不需要怕他什么。”莲生这话,其实也算是安慰蒋玉菡,要知道,一些权贵目无法纪,仗着有些势力弄权捣鬼,也是屡见不鲜的。然而此刻蒋玉菡落难,总不能见死不救是真。是以莲生只说这些给他听。 蒋玉菡见她挑明了,就叹一声,说道:“多谢嫂子同我说这些……我就知道若是听闻我出了事,哥哥嫂子定会不安的,所以不愿叫别人知道。不料消息仍是散出去了,难道是天意不成?”莲生说道:“想来也算天意,我是去北静王爷府上给王妃裁衣的时候,听人无意中说起。不然我也不知道的。”蒋玉菡怔了怔,说道:“原来如此,前日北静王爷找我,我正挨了打,就命人推了,想必他因此知晓。” 这刻,冯渊问道:“玉菡,到底是什么缘故,你为何不说?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蒋玉菡说道:“这件事……唉,说来话长,哥哥嫂子,且让我想想,再跟你们说。”便真有些难为神色。 莲生说道:“既然如此,叔叔先不必讲,只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安心养着便是了。”蒋玉菡点头。冯渊又说了好些安心的话,两人出来,特意回去叫黄玉来照料着,只因她细心。蒋玉菡这番伤的重,元气大伤,面色都难看许多,又命人准备诸多补品伺候。 两人自东暖阁里出来,已经是半夜,细雪飒飒地自空中落下,冯渊同莲生并肩在廊下行走,只见廊头上挂着的红灯,被风吹的一阵摇晃,摇摇欲坠的样,叫人心惊胆战。细雪不停,不一刻,庭院里的地上又多了白蒙蒙的一层。 这一阵风席卷而至,莲生觉得有点寒,忽地打了个寒颤,冯渊见了,便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说道:“夫人,我们快回屋吧,小心着凉。”莲生答应一声,冯渊便拥着莲生的肩,两个一步一步回了屋子去,关了门,才觉得暖意融融起来。 当晚上,两个就睡了,第二日早早地起来,梳洗过后,就去探望蒋玉菡。 正蒋玉菡也醒了,黄玉正在伺候来,冯渊同莲生入内,见晨光照入暖阁,他的面色果然也好了很多,不似昨夜在灯影下的焦黄憔悴。 冯渊问了他一夜如何,蒋玉菡一一回答了。莲生回身出来,又命人去炖补品给蒋玉菡用。 莲生重进了屋子,见黄玉扶着蒋玉菡坐好了。抬头见莲生,便说道:“嫂子快坐,容我失礼了。”莲生一笑,说道:“叔叔总是这般多礼。”冯渊说道:“他就是这样的,夫人你来我这里坐。”扶着莲生让她坐下,自己却站在她的身侧。 蒋玉菡看着两人,才说道:“昨夜里哥哥嫂子问我何故获罪,我想来想去,本不愿说的,只不过……也不知这宗事是否到此完结,瞒着也没意思,便只对哥哥嫂子说了,哥哥嫂子心下也明白。” 冯渊说道:“你说就是了,纵然天大的难题,大家商量着,也比一个人担着要好些。”蒋玉菡点了点头,便说道:“其实事情,要从那件凤裘说起。”冯渊心头一紧,便看莲生,莲生不动声色,伸手将冯渊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握住了。冯渊觉得她的手温暖柔软,心才安定,打起精神听蒋玉菡说话。 蒋玉菡便说道:“那凤裘的确是难得的,哥哥嫂子又订了有数的,当日北静王爷在圣上面前大大露脸了一番,众人闻风,也都想要一件。偏偏忠顺王府的去人碰了钉子回去,便跟忠顺王爷数落,那王爷表面不说,心底自然是记恨着的,他本是要命人也造出来好风光的,不料竟找不齐人,做不出,更是憋着火。我在王府经常出入,也听闻一二,只是担心。”冯渊到底担心,就说道:“如此,是不是当初我给玉菡你的那件凤裘惹了祸?”蒋玉菡微微摇头,说道:“当时哥哥一片好心,我不舍的,又怕真个被人看了眼热,中途就将凤裘脱了下来,妥善收藏好了,众人都不知道,所以一向倒也无事。不料最近,也不知是谁,曾经在那酒楼上看过哥哥穿那凤裘,恰好我也穿着离开过,便对忠顺王说了,那王爷就暗地里派人查探了一番,果然查出我跟哥哥是有关联的,便责问我同哥哥是否还有何关系,我无法,只说是旧友而已。至于凤裘一节,我只说是哥哥见雪大,是以才借我穿穿。”冯渊点点头,说道:“他可相信?”蒋玉菡说道:“他倒是没有真凭实据,便只好信了。” 莲生见蒋玉菡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个尴尬忧愁的样子来,微微嗫嚅不语,一时还没有猜到为何,蒋玉菡便说道:“我只以为此事便告一段落,不料……却又节外生枝……”他犹豫了一会,便看向莲生,微微转开眼去。莲生被他这样一看,顿时有所了悟,便起身,说道:“我先去看一看那汤熬好了不曾。”冯渊不解,便拉住她的手,蒋玉菡说道:“嫂嫂……且慢。” 莲生站住脚,蒋玉菡面上微红,垂着头,说道:“我本来是个不入流的人,也没什么脸面可言,只是在嫂嫂面前,却难掩羞耻之心,嫂嫂是明白人,懂我的苦衷,我又何必避着藏着?” 莲生转身,说道:“叔叔,事不是这么说的,无论如何,叔叔在我心底,都是个清白好人人。”蒋玉菡的泪已落了下来,黄玉便拿帕子,蒋玉菡自接了过去,略擦了擦,才说道:“其实那些奉承的功夫,我本是娴熟了的,只吃点罪,心底忍着也是了,不料当晚上,忠顺王似引白日的事而恼了我,百般的折磨,我忍耐不住,便欲逃开,推搡间不慎将他落在地上,他便怒了,将我大骂一顿,说我有了外心云云,又令人拉我出去,打成这样。” 冯渊本没多心想到是什么,听蒋玉菡这么一说,才惊了。莲生也皱着眉,她先前看蒋玉菡欲言又止,似乎是忌惮自己在此,就知道他要说的可能是有些避忌的,没想到果然是真。 蒋玉菡半靠床边,此刻微微倾身垂泪,穿着的薄衣便滑落侧开,露出脖颈跟些微胸前肌肤,莲生本要移开眼睛的,然而此刻却无法动弹,只因蒋玉菡颈间往下,隐约露出一道崭新红痕来,似乎破了皮,渗着血。 莲生见状大惊,急忙拉了拉冯渊,冯渊本没有留心那边,只在为蒋玉菡所说震惊当中,见莲生拉自己,才问道:“夫人何事?”低头下来,莲生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冯渊神色又变,急忙走到床边上,将蒋玉菡扶住,拉着手将他的衣裳拉开,顿时之间一声低低惊呼,却是黄玉低头看见了,吓得叫了出来。 蒋玉菡慌忙将衣裳掩了,说道:“哥哥!”冯渊怒道:“这都是那忠顺王爷折磨的你?”蒋玉菡手微微颤抖,说道:“哥哥……这些养养也就好了,并无大碍,我习惯了的。”冯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旁边莲生听了,微微合眸,叹一口气。 原来蒋玉菡这腿伤,不过只是外伤,容易得见,这身上却处处是伤,他又羞于见人,自是不肯给人看,也无法上药的。被莲生窥破了后,冯渊才警醒了,便又取了药,让丫头帮忙给蒋玉菡去涂。 冯渊出外,便同莲生说道:“夫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底苦苦的。莲生点点头,说道:“叔叔还好么?”冯渊心头仍惊,闻言说道:“他倒是能硬撑着,夫人未见,那身上,没一块好肉。”莲生也觉得惨然,说道:“向来只知道叔叔在忠顺王府上吃苦,却不曾想到,竟是如此厉害。此刻他伤着,不必回去,倘若一日他好了,那忠顺王又回心转意了,这不是还要回去受罪么?定要想个法子,绝了此路才好。” 冯渊说道:“要怎么做?他是戏子身份,自然是被人招致则来,挥之则去的。若说是安定下来,谈何容易,除非是那忠顺王日后不来寻了,才好。”莲生说道:“我也正是这个想法。该让叔叔摆脱戏子身份,从此归良家,倘若名声传出去了,自然不会有人再来寻。”冯渊说道:“究竟要如何才好?夫人可有好计策?”莲生沉思,说道:“勿要着急,天无绝人之路,叔叔同我们相交一场,又是你我恩人,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在火坑内……势必要想个万全之策……” 第六十一章 婚配 当下蒋玉菡便留在冯府养伤。距离北静王王妃生辰还有月余,莲生便开始打量给王妃制何样的衣裳,也让冯渊从铺子里拿了些回来参考,一直看了好些,也想了好些,却都觉得过于普通,或不能用。只因既然是给王妃的,既不能毫无新意,却又不能太过标新立异。王妃又是那样的性情,普通之物,也配不上她……一时叫莲生为了难。 冯渊白日便去铺子,视察后无事,就回来读书。这两日一向倒也安稳,因将养的好,蒋玉菡的伤好的也快,已经能下地慢走。这一日,冯渊去往铺子里,见掌柜一如既往,忙的团团转,见了他来,说道:“东家,向来我有个想法想说,一直耽搁着,今日却实在忍不住,劳烦东家听一听。”冯渊急忙问道:“何事?请讲无妨。”掌柜的便说道:“自从凤裘出世之后,这店铺内的生意,一日好似一日,大伙儿都忙的照应不过来,为此还推了许多生意,所以小的想,东家如今不妨再开分铺子。过两个月便又是年关了,必定裁定新衣的人多。咱们的招牌又是皇赐的,不愁没生意。” 冯渊闻言点点头,就说道:“你倒是有心了,我这几天见日日爆满,也是有这个想法,只不过,还得等我回去,跟夫人商量一番,再做决定。”掌柜的知道这位少东向来是最为爱妻重妻的,便笑着答应,又回去张罗了。 冯渊在店内走了一遭,果然见人来人往,忙的不可开交,有客人甚至进不了门,只在外头等着。过往的人见了,有那些孤陋寡闻的,便疑心有什么好东西,也涌来看,待发现是成衣铺子,才都退了。有人便当街议论,说道:“哪里做不得衣裳,买不得好料,怎么都巴巴地挤在那里头?”那知晓内情的便说道:“你没看到顶上那大大的‘莲记’两个字?又写——‘巧夺天工’。”先前之人便说道:“天下成衣铺子千千万,哪个不说自己是巧夺天工?”后人便笑,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纵然成衣铺子千千万,能有当今圣上御笔亲题的,又有几个?你来说给我知。”那人才惊了,问道:“莫非这是皇上亲笔御题?”后人便说道:“你当如何?不然这些人又怎肯前仆后继的来此?旁边那些铺子里清闲的苍蝇都没一只,保管不挤,怎不见他们争着去?都只为了圣上御笔亲提这一宗上……” 两个人且行且远,冯渊便笑了笑,翻身上马,望家里去。 打马走到半路,迎面见来了一人,薄薄一件披风在肩上,衣着普通,却难掩眉间清俊颜色,冯渊见了,急急打马行了上前,叫道:“柳二弟!” 对面那人正心不在焉,歪歪地在马上,神情恹恹地,闻言抬头,看见冯渊,也自欢喜,说道:“冯哥哥,不想在这里相遇。”两人翻身下马,彼此作揖,各自小厮将马牵了去,冯渊问道:“兄弟怎在此?要去往哪里?”柳湘莲说道:“刚才同宝二爷他们分开,心中有一件难解之事。”冯渊便问道:“不知何事?可否一说?”柳湘莲说道:“正是为了兄弟的终身之事。” 冯渊一听,喜道:“莫非二弟有心上之人了?大喜呀。”柳湘莲苦苦一笑,说道:“哥哥且慢高兴,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早得很。”冯渊问道:“此事难道跟宝二爷有关?”两个挽着手沿着街边向前,柳湘莲说道:“不瞒哥哥说,早我也说过,要娶妻,就娶一个绝色的人……”微微一顿,看向冯渊,说道,“今日我同宝二爷他们一并吃酒,说起这个来,宝二爷登时做主,要给我说一个绝色之人,我听他说,一时也欢喜。便问是谁人,他们就说,是宁国府的一个佳人,唤作尤三姐的。” 冯渊沉思说道:“倘若是宝二爷说话,恐怕那女子的确是好的。” 冯渊摇了摇头,说道:“我当时喝的糊涂,也这般想,也没拒绝,当时就想要一口答应了,只不过我思量了下,身边儿没有礼聘的信物,当初在哥哥府上,听了哥哥的话,是以那鸳鸯宝剑自是不能用的……偏偏宝二爷跟那琏二爷又催我给聘,所以我便借口稍微推了推,只说等隆隆重重的准备了礼聘之物,再做决定。” 冯渊点头,说道:“兄弟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当初我遇上你嫂子,就也想着以重礼相待,才见珍爱之意。”柳湘莲听了这话,更觉苦恼。冯渊不解,便问道:“贤弟这是怎么了,本是好事,怎地愁眉苦脸的?” 柳湘莲站住了脚,才说道:“哥哥你是远来之人,有所不知……”说着,就低了声音,说道,“我当时一时没想明白,便也没拒绝,没答应,如今出来后酒醒了,却想通了,哥哥没听说过,有关他们宁国府,有那么一句话……‘除非是他们门口的那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哥哥你听,那里面的佳人,纵然再怎么绝色,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因此我正懊恼着。一来懊恼宝二爷,竟给我物色这样的人,二来懊恼我自己,怎地当时没干净推了。” 冯渊听的也呆了呆,问道:“我真个没听说过,真有这种说法?”柳湘莲说道:“我骗哥哥做什么,这宁国府的事儿多着呢……譬如我上次跟哥哥说的,那秦大奶奶归天之事……唉,罢了,这等腌臜的事情,不说也罢,免得也污了哥哥的耳朵。” 冯渊见他一筹莫展,忧心忡忡的,不免安慰说道:“其实贤弟你也不用这般忧心,一来,你虽则没有当面推了宝兄弟,但你也没有答应,更不曾礼聘,担忧的什么?二来,就算真的如你说的那样,只石狮子是干净的……也备不住是外人夸大其词,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里头到底如何,需要亲眼见一见才明白呢。——也许真个是个不世出的绝代佳人,贤弟你只凭着外人一句话而轻易地推了这桩好事,日后岂不是会悔不当初?” 柳湘莲听冯渊这么说,才有些眉眼耸动,若有所悟,说道:“哥哥这话说的,倒是在理。对了,我又何必空自懊恼忧心?不如我暗地里打听打听,那尤三姐是何许人也,倘若真个是好的,也不辜负这一番缘分,倘若不好,我便直截了当,一口回绝了宝二爷便是了,哈哈,正是如此。”冯渊笑道:“贤弟想通了,正是这个理。堂堂须眉,何必为这等小事情而惴惴不安,只自己看明白就是了,其实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娶得如意的内室,还要自己看过。” 柳湘莲见他这般说,眉眼得意的,便也笑着说道:“哥哥当初,想必就是见了嫂子?”冯渊说道:“这是自然的。我一见她,就觉得此生必要的人是她,等也等不及的。”柳湘莲很是羡慕,说道:“但愿我也有哥哥的万分之一福分。”冯渊说道:“这有何难,贤弟这样好人才,不愁找不到好的内室。” 两个边走边说,说了一番,又说起来蒋玉菡,柳湘莲听到蒋玉菡受伤,也甚是震惊,当下也顾不得慢走慢说,等不及地催促冯渊,当下跟冯渊两个翻身上马,就向着冯府而去。 到了门口,两人下了马来,柳湘莲已经将事情的端倪了解大概,便说道:“那忠顺王府的确欺人太甚!”冯渊说道:“贤弟噤声!切记在玉菡跟前,略收敛些,别又惹他伤心。”柳湘莲剑眉挺着,便点点头,两个人一并进了屋子。 正巧蒋玉菡吃了东西,被黄玉扶着,下地来走,冯渊带着柳湘莲入内,两人一照面,柳湘莲见他腿脚果然不利落,急急走了两步上前,见他的胳膊扶住,说道:“勿要多礼。”蒋玉菡低头,说道:“怎地二爷也来了?” 柳湘莲扶着他到了床边,见他缓缓坐了,才说道:“路上偶遇冯哥哥,便过来看看。”又见蒋玉菡形容仍有些憔悴,便说道:“几日不见,你倒是清减很多,可见是吃了苦了。”说到这里,那眼圈就红起来。蒋玉菡急忙说道:“二爷快别这般,只是些小伤,不几日就养好了。”柳湘莲到底垂了几滴泪,才又看向蒋玉菡,说道:“日后怎地也不能再回去了。”蒋玉菡叹道:“似我这般,也是身不由己的。” 柳湘莲说道:“到时候,大不了一走了之,莫非他们还能满天下找人不成?”蒋玉菡说道:“倘若惹怒了他们,随意编排个罪名下来,就算一走了之,也是不得清净的。”柳湘莲怒的双眼圆睁,说道:“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任凭他这样欺侮人?”冯渊说道:“贤弟是个急性子,且勿动怒,此事我们长远计较。”柳湘莲握着拳,皱着眉,咳声叹气。冯渊便问蒋玉菡,说道:“觉得如何,有无不妥?” 蒋玉菡苦笑,说道:“是有些不妥。——我只想让哥哥劝劝嫂子,不要叫人炖那么多补品来给我喝。我已经虚不胜补了……”冯渊听了,哈哈大笑,柳湘莲也才露出笑来,却对蒋玉菡说道:“休要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这样想喝的,还轮不到呢。”蒋玉菡说道:“那你只留下来,待会儿还有一碗呢,便让你喝了。”柳湘莲说道:“这可使不得,给嫂子知道了,怕是要责我跟病人争东西吃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哈哈大笑,气氛才好了些。 第六十二章 大礼 三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柳湘莲才离了府,这边黄玉安置蒋玉菡歇下。冯渊便出来,同莲生说要开铺子分号的事。莲生正同甄夫人对面坐着,手里拿着一段毛片子在弄着,听了就停了手,问说道:“你觉得可以照料过来么?”冯渊说道:“现在这个,的确有些忙不过来。而且我们又是做过了得,再添一个,也觉得熟门熟路,只要找好了掌柜伙计,其他的也算是现成的了,因此我觉得倒还可以。”莲生说道:“你觉得好就行了,眼见年关也快到了,不如就快一些,别到了年底就不好了。”冯渊说道:“我明白,夫人向来不愿意事先张扬,所以我这两天就打算先去找地段,物色可靠的掌柜等,这些万事俱备的弄好了,再说。”莲生冲他一笑,说道:“行,你做事,我是越来越放心了,只别太累了,最近又风大,你过来……” 冯渊便向前一步,莲生将那毛片子举起来,在冯渊的脖子上围上,原来前边是订了一圈儿盘扣的,莲生一点一点给他系上,问道:“觉得怎样?”冯渊原先见她手里握着那毛片子,还不知做什么用的,此刻才明白端倪,当下动了动脖子,说道:“很是舒服,软软的,又暖和。”莲生捂嘴一笑,说道:“你最近常在外面走动,若不嫌丢人,就戴着,好歹防点风。”冯渊笑眯眯问道:“夫人是特意给我做的?”莲生说道:“自然了,上次我见你自外头回来,骑马吹得脸都红了,有这个,起码挡一挡风。” 冯渊伸手摸摸那黑色的狐狸毛,一时爱不释手。他的脸本是妩媚英俊的,如今被这黑色一衬,纵然笑微微的,也多了几分威严沉稳。 冯渊摸了摸狐狸围脖,又想起一件要事,就问道:“夫人,那北静王王妃的生辰衣裳,夫人可有想法?” 莲生听了,就摇摇头。冯渊见她也不似是个愁锁眉头的,也不再问,只宽慰她,就说道:“也不赶着,反正还有月余,总会想到好的,这几日我出去也留心着,嗯,夫人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 莲生说道:“你自管去做正事,我没什么想要的。如果想到,自跟你说。”冯渊这才点头,便又跟甄夫人告别了,抽身出去,自为了新铺子之事忙碌去了。 下午的时候,莲生小睡了一会儿,听闻冯渊还未回来,正坐在桌边喝茶,一边叫黄玉来,询问蒋玉菡的情形。黄玉说道:“蒋爷是个好伺候的,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让他睡就睡,就算是上药弄疼了他,连叫也是忍着的,倒是看得我心疼自责,唉,真是个好脾气的人。”银卓一边听着,就说道:“何止呢,蒋爷长的也好看。”黄玉叹道:“只可惜,这么好的人,偏偏有些命苦。”银卓还小,不晓事,就问道:“这话怎么说?”黄玉说道:“你不懂,休问。”莲生静静听到此时,便说道:“叔叔的确是个好人,也吃了许多苦,只不过,横竖这条命在,只要还活着,过了这个关卡,日后好日子长着呢。黄玉,你伺候叔叔的时候,也开解着他些。”黄玉便答应了。 坐了一会儿,外面忽然有人来,说道:“回奶奶,外面薛家派人来,说是想请老夫人去府上相会。”莲生听说是“薛家”,不由地心头一动,想到:莫非是薛蟠家里?先前在荣国府的时候,来相请只说是“荣国府”的名头,如今……难道说薛家已经搬出了荣国府? 当下莲生便传了人进来问,却是个跟从的婆子,莲生问道:“你们老夫人向来好啊?”那婆子是个谨慎的,敛着手说道:“回冯奶奶,老夫人向来康健。只不过想念冯奶奶,甄老夫人。老夫人只怕奶奶事忙,所以今次只派奴婢前来相请老夫人过府闲话聊天。” 莲生便问道:“你们现在,可还在荣国府的梨香院里住着?”那婆子说道:“回奶奶,好教奶奶知道,如今我们已经搬出来了,是三日前搬出的,仍旧是我们在京城的那幢大宅子,已经整理的妥妥当当,老夫人也说过,倘若奶奶跟爷有空闲,是必要相请一场的。” 莲生笑道:“唉,我竟不知……却感激你们老夫人还总是惦记了。对了,你们姑娘那边可有信儿?”那婆子见问宝钗,便说道:“姑娘在宫内,自封了贵人之后,却少有信儿来。”莲生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请母亲来,却要麻烦你们了。”说着,就叫银卓去取了几吊钱来,赏给那婆子。那婆子谢了,便等在一边。 莲生自入内,对甄夫人说道:“母亲,如今薛家果然搬了宅子,老夫人来相请母亲过府呢。”甄夫人说道:“我不过是妇道人家,去往那里做什么,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万一丢了人,却不好了。”莲生细声安慰,说道:“母亲,别担忧那些,如今人家是诚心相请,您只管去就是了,只当做家常来往,何况,自我们搬来京城,您便从来不曾出过冯府,我们又没有什么亲戚往来,也闷坏了母亲,如今有空出去走走,散散心,却是好的。” 甄夫人望着她,说道:“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要知道,我这辈子,从来不曾想过母女重逢,又有这样的好日子……只守着你跟姑爷就好了,哪里想什么四处走走?”莲生娇嗔说道:“女儿明白,不过倘若总是闷着母亲,却是不好,也是我们的罪过了。”甄夫人呵呵笑了两声,很是高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去一趟罢了。”莲生又叮嘱说道:“母亲不须怕谁人怎地,也不需要格外忌讳什么,只当做寻常说话就是了。”甄夫人点头,说道:“好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放心,我自理会着。” 不一会儿甄夫人换了衣裳出来,母女两个说了些话,莲生又命人准备了诸色礼物带着。甄夫人便跟着人去往薛家的新宅。莲生送了母亲出门,便才又转回来。 冯渊在外头忙了一个晌午,就在甄夫人去薛府之后,也赶了回来。莲生说了薛家搬迁之事。冯渊说道:“铺子的掌柜,他介绍说有个相熟的人,是个极能干的,如今闲在家中,如今见我要开分号,就自告奋勇说要去请人来,只等明天给信。我又看了几处地段,正在掂量。今晚细想一番,明日再做决定。” 莲生说道:“甚好。”冯渊伸手摸摸脖子上的狐狸毛围脖,说道:“夫人此物,很是暖和,满街上的人都看着我呢。”莲生低头一笑,说道:“可有人说怪异么?”冯渊说道:“只有人羡慕,哪里有怪异之说,多谢夫人替我用心。”说着便将莲生揽入怀中。 他今日穿着玄色的袍子,黑狐狸毛便丝毫不觉得突兀,更显几分贵气。莲生靠在他胸前,心头甜意滚滚,片刻才说道:“且慢欢喜,我差点忘了……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做。”冯渊问道:“夫人何事?”莲生说道:“我们前天商量,要给叔叔谋一条出路,你可还记得?”冯渊闻言,急忙说道:“我自然是记得的,难道夫人有什么好法子了?”莲生说道:“法子要一点一点想,我不过是想到一条路,想让你去试一试。” 冯渊上前一步,捉住莲生的手,问道:“夫人说,纵然有万条路,我也去试。”莲生听了这个,倒是一笑,说道:“那你却要累死了。”一笑之下,又重做正色,说道,“你还记得昔日的那位头一个买凤裘的冯紫英冯公子么?” 冯渊一怔之下,回想起来,说道:“怎地,莫非此事需要他相助?”莲生说道:“不错。试想你我在京中,并无什么根基,虽然北静王那边另眼相看,但到底我们同他只是萍水之交,各取所需,我先前倒是想过,必要时候,去求北静王爷开恩,但是……如今我们接了王妃的活计,倘若这时侯再去,未免叫王爷觉得我们这是在恃宠而骄……之类,到底不方便。所以我想,必须要找一个人出面。” 冯渊便点头,说道:“夫人说的甚对。也是,冯紫英公子,是个极能干的人,虽然只是短短几面,但我也明白,他是个有根基有手腕的,必定不凡……”莲生也说道:“你说的不错,当初我们那凤裘一出,谁也不认得如何,偏偏是他,当机立断就买了下来,送给北静王爷,这等果断利落的手段,无人能比,他必然是有些门路的,我们找他,就算是他不能出手相助,但……他毕竟也跟叔叔认识一场,又看在我们凤裘面上,给我们指条明路,也好过我们在这里胡思乱想。” 冯渊说道:“很是。这件事不能等,如今我立刻就去找他。”莲生说道:“请人办事,切记要……”冯渊站住脚,回头一笑,说道:“我明白,这就去酒楼上,订一桌上好酒席。”莲生仍不放心,想了想,到底说道:“此事机密,被人泄露秘密反而不好,酒楼之上,龙蛇混杂,我看……不如请冯大哥来家。对了,倘若柳二爷有空,也叫他来。”冯渊想了想,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就去!”说着,转身匆匆出门,派了小厮去相请。 也是老天庇佑,当晚上,冯渊果然成功请得了冯紫英来赴宴,两人才寒暄坐定了。未几,柳湘莲也进了门来。三个人热热乎乎说了几句,进了暖阁入座。喝了一会儿,柳湘莲只以为是平素相请,那冯紫英却是个乖觉之人,便问道:“哥哥这几日春风得意,听说北静王爷王妃的生辰衣物,也交给莲记来做?实在是风光无限。”冯渊说道:“这还是贤弟的功劳,愚兄倒要敬你一杯!”冯紫英哈哈一笑,不动声色,喝了一杯。两人放下酒盅。冯紫英就看向冯渊,问道:“难道今晚上这一场,哥哥就是特意为了此事?”冯渊也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冯渊忽然起身,双手拱起,右腿向前一步,单膝微曲,头略略低下,推金山倒玉柱的便向着冯紫英行了大礼下去。 如此一来,冯紫英,柳湘莲皆都惊了,两个人双双跳起来,把酒桌给撞得一阵乱晃,冯紫英急着说道:“哥哥使不得。”伸手就来扶冯渊。柳湘莲则叫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第六十三章 明路 三人入了暖阁,将小厮家人都摒退了,说话间,冯渊忽然向着冯紫英行了大礼下去,一刹那将冯柳两人惊得双双跳起来。冯紫英急忙向前,也做个半跪之状,顺势扶住冯渊双臂,将他扶起来,说道:“哥哥,为了何事,这怎么使得?”柳湘莲也转过桌子,将冯渊手臂握住,说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大家好好地说便是了。” 冯渊闻言,右手握着冯紫英的手,左手执着柳湘莲,三个重回了座儿,冯渊望了冯紫英一眼,皱眉说道:“愚兄心中有一件事不能开解,没奈何,只想请贤弟帮忙。”冯紫英问道:“不知何事?哥哥勿要着急,慢慢说来。” 冯渊便问道:“不知贤弟可还记得先前相聚时候的蒋玉菡?”冯紫英眉头一动,说道:“是琪官,我怎会不知,只是听说他最近……”看了冯渊一眼,欲言又止。 柳湘莲此刻也知道一二,便不说话,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一边看着冯紫英同冯渊。冯渊见冯紫英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早就听说了蒋玉菡之事,就点头说道:“玉菡他是个温顺的性子,白白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对方是王爷,我们自然不能跟他们争竞什么,只是愚兄心想,玉菡这一次受伤颇重,倘若日后再有个逢迎传唤,一个不慎,恐怕连性命也送了。我有心替他谋个活路,只可惜,两位贤弟也知道,我不过是新来京城,谁也不认得,更不知门路。”说着,又看向冯紫英,说道:“贤弟你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愚兄心底最是明白,只有来相求贤弟,给个主意。” 冯紫英听了,略微沉吟,说道:“琪官为人甚好,我也知道,先前在忠顺王爷面前,十分吃得开,不料一遭失手,竟成如此……原先他也去过北静王府几次,北静王爷也还对他惦念着,最近知道他伤了,也颇有怨念。”说着就叹了口气。 冯渊见他不说,就又说道:“愚兄虽然初来乍到,刚刚立足,但因同玉菡交往一场,不忍心他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境地,无论如何,还请贤弟帮衬则个。”柳湘莲在旁,见状也说道:“哥哥你没见,琪官这一次伤的着实严重,地都下不了,两条腿差些儿废了,他是个名角,倘若真的腿脚受损了,日后怎么过活?” 冯紫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说道:“不是我不帮忙,要知道,琪官是乐籍,这个是需要门路去疏通才能削除的,既然哥哥开口,小弟也不同哥哥虚与委蛇,小弟在京中的确也认识几个人,若论起此事,找些要人,送上些银子打点打点,倒不是不可行,只不过……” 冯渊急忙问道:“银两之类的,自没问题。不过如何?”柳湘莲也停了杯子,双双只是看着冯紫英。冯紫英说道:“换作别人,这样就可以,但偏偏是琪官……”他顿了一顿,说道,“琪官是个有名的,先前忠顺王百般的宠爱,最离不开的,北静王爷也喜欢他,虽则这一回子触怒了忠顺王爷,日后不知如何。但是北静王爷那边,还巴着琪官养好伤呢……你说,倘若我们将琪官的乐籍给疏通削除了,王爷岂不觉得不乐?” 一番话说完,冯渊同柳湘莲的心也都凉了大半。柳湘莲脾气急,当下焦躁说道:“说来说去,难不成一点儿法子都没有?这次是命大,万一下一次,怕是要抬死尸出来了。”冯渊也是这个心思,一时悲凉。冯紫英沉思了会儿,终于又说道:“只不过,承蒙哥哥青眼,看得起我,哥哥既然提起了,我又怎能一推二脱,袖手旁观这般干净,这其中,其实还有一条活路可走,然而,紧要的却不在我身上,只在哥哥身上。” 冯渊见状,又是疑惑,又是惊奇,急忙问道:“贤弟,这话是怎么说,需要愚兄做什么不成?请尽管说。”冯紫英点了点头,说道:“哥哥请先跟我说,最近北静王爷要莲记替王妃做衣裳对不对?”冯渊点头,说道:“不错,先前是说过了的。为何提及这个?”冯紫英看着他,忽然说道:“哥哥为何不直接去求北静王爷?” 冯渊一怔,说道:“这个……其实是有个缘故,你嫂子跟我说过,本来迫于无奈,也想去求北静王爷的,只不过,最近王爷才叫下来裁衣裳,这个时候去求,未免叫王爷觉得咱们托大。” 冯紫英呵呵而笑,说道:“我就料到,哥哥娶得好嫂子,端的是心细如发。”柳湘莲不解看着,说道:“你们只在绕圈子,我怎地听不明白?”冯紫英却不理,只看着冯渊,说道:“哥哥,我再问你,嫂子先前进王府,可有什么奇遇不曾?”柳湘莲越发糊涂,也看向冯渊,冯渊想了想,知道冯紫英是个有名的耳精目明,于是说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北静王的王妃似乎对她特别另眼相看,赠了一串什么珠子给她。” 冯紫英闻言叹了声,点点头,沉思了好一会不言语。冯渊只好耐心等着,柳湘莲却问道:“这也没什么的,赐点东西下来,不是寻常么?”冯紫英闻言才一笑,说道:“柳二弟,你只道是寻常的,那珠子,普天下却仅此一串,再寻不出第二来的。”柳湘莲不解,问道:“如此珍贵?什么做成的稀罕物件?”冯渊说道:“似乎是和田美玉……”冯紫英笑道:“这材料虽然难得,满天底下要寻,却也不一定找不出,我所说紧要的是……咳,总之王妃肯把这玉串给嫂子,果然是对嫂子别有不同的,这就好了。”这回连冯渊也怔了,不晓得他先前所说那云山雾罩的何意思。 冯紫英又静静想了一会,才又对着冯渊笑着说道:“哥哥,倘若你信我,就听我下面这番话,其实嫂子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有些太过谨慎,所以只想到避嫌其一,没想到其二,如今我便同哥哥说,要解决此事,关键便在嫂子身上。”他手敲着桌面,酒也不喝了,便同冯渊说了一番话。 冯紫英这一番话说完了,冯渊点了点头,想了片刻,说道:“此事果然可行?”冯紫英说道:“哥哥自回去同嫂子商议,看嫂子肯不肯就是了,也是因这做衣裳的一番奇遇。天下除了嫂子,也没有第二个更合适的了……另外,我便在外面疏通着,只要王爷那边松了口,这边上立刻干净利落,给琪官脱了籍,到时候天下皆知,也没有人敢来为难他。” 三个人酒足饭饱,冯渊相送了冯紫英同柳湘莲离开。便匆匆地回到里屋,也来不及换衣,却见莲生正在灯下,拿着毛笔写写画画,见他来到,就搁了笔,问道:“得了法子了没有?” 冯渊进来之前已经漱了口,此刻便匆匆地换衣裳,生怕酒气熏了她,一边说道:“好说歹说,他终于说了个法子,不过这法子,却还要劳动夫人。” 莲生问道:“是什么,你且说说看,我看可不可行就是了。倘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为了叔叔,也是要试试的。” 冯渊将衣裳换好了,才回过身来,望着莲生,说道:“他对我说,倘若要救叔叔,只看在这玉珠串上。” 莲生一怔,冯渊低头,莲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也看自己手腕上那串玉玲珑,自得了这珠子,她便一直都戴在手上,只因无论在多寒凉的天气,这玉珠一点儿的冷意都无,反而是种都温温润润,让人觉得十分舒服,莲生便不舍的除下。 这日天晚,第二日早上,莲生起身,梳妆打扮齐整了,就准备去北静王府,正低头抚摸手上的珠串。冯渊慢慢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夫人,劳烦你了。”莲生说道:“哪里话,倘若我这一行,能够让叔叔脱了那苦海,那也是值得的。”冯渊将她紧紧一抱,说道:“夫人,我真不知要说什么好。”莲生伸手握了他的手,说道:“好了,你在那外人面前,也是一副堂堂丈夫气概,不言不语不笑的时候,也一派威严冷静,怎地在我跟前,就腻的如孩童一般了。没得只叫我笑你。”冯渊将脸贴在她的脖颈间,低声说道:“我怎知道……这大抵是如老鼠见猫,不由自主便要臣服,纯属于天性罢了。” 莲生又是想笑,又是感动,捉了他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说道:“好了,快放手,猫儿如今该出动了,稍晚再回来……”冯渊抬头,望着她的脸,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的唇上亲了亲,莲生推开他,说道:“好好涂得胭脂,这下又该重新弄了。”冯渊说道:“夫人不用涂那些劳什子,自然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最爱的就是你这样。”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莲生心头微微一动,出神想了一会儿,冯渊见她发呆,就去亲她耳垂,莲生觉得痒,就将他推开,说道:“总是胡闹。”冯渊才停了,问道:“你方才想什么?”莲生微笑看他,说道:“我在想……你真真常就能歪打正着。”冯渊不解,皱皱眉说道:“我从不歪……每次都正着……”莲生情知他故意扭曲自己意思,羞得脸红起来,说道:“没正经,青天白日的就胡说。” 将冯渊推开,莲生笑着,终于又在唇上薄薄地打了一层胭脂,转头看他,说道:“可还不算浓妆艳抹罢?”冯渊说道:“妙极,好的很,淡妆浓抹总相宜。”又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莲生说道:“要出门了,别耽搁,回头再说。”冯渊“嗯”了一声,到底不舍的放,一直握着她的手将她送出了门,丫鬟拿了披风来,冯渊亲自抖开披了,又送莲生上了轿子,站了久久才也回来。 冯渊自家中换了衣裳出来,上马便去铺子,见掌柜的在,就问起他昨日找人之事,掌柜的便说,那人嫌年关要到,只闲在家中,不肯轻动,掌柜的说着,就怕冯渊不悦。不料冯渊说道:“敢如此托大,定然是有几分能耐的,岂不闻‘刘玄德三顾茅庐’典故?”说着便笑起来,掌柜的见他不恼,才也笑着说:“可不是么,起初小人便也是他带出来的,着实是个能干的,人也可靠。”冯渊说道:“既然如此,自然要郑重相待。”说着,便叫个小厮去跑腿买了点礼品回来,才叫那掌柜带着,亲自上门去请人。 第六十四章 舍身 他们两个小夫妻,各为其事,不辞辛劳,不说冯渊去为了铺子东奔西走,且只说莲生乘轿前往北静王府,到了门头上,家人递了拜帖过去,守门的侍卫便进去通报,顷刻果然出来,又有个府内的下人,领了小轿进入。 照例是走了多时,到了二门上,轿子才停了,几个丫鬟出来,其中有个便是前度见过的碧玉,忙着相帮,将莲生从轿子里面扶出来,口里说道:“前日奶奶走了,我们就心底记挂着,可巧今日就又来了,快请里面。” 莲生一笑点头,说道:“谢谢姑娘们挂心了。”几个丫鬟簇拥着莲生入内,也是一径就向着王妃的住处而去。 未几到了地方,碧玉就停了步子,轻声对莲生说道:“奶奶就此进去。我们王妃喜静,不愿多人打扰,我就送到此了,等奶奶出来了,再来迎接相陪。”莲生说道:“谢姑娘。”前方有人搭起帘子来,细声说道:“冯少奶奶来了。” 淡淡的檀香气扑鼻而来,有宁神静气之功效,莲生嗅了嗅,心头略有些紧张。她来过一次,也觉得有些熟悉了,便一路进去,果然见北静王王妃高高坐在上面,微微合着双眸,莲生到她跟前,欲要行礼,王妃睁开眼睛,看她一眼,说道:“同我不必这么多礼,起来罢。” 莲生隐约知道她的脾气,就答应说道:“是。”便起身来,王妃说道:“你过来罢。”莲生就上前,王妃说道:“坐在我这边儿。”莲生只好偏了身子,略坐了个边儿。 王妃转头看着她,说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呀?”莲生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说道:“是有一件为难的事……实在是无路可寻了,就想到王妃……”说着,想到蒋玉菡,眼圈微微发红。 王妃伸手,将她的手握了,说道:“是什么事,你说来听听。”莲生便说道:“我因见了王妃,知道王妃是个慈善之人,又因为一心向佛,必有菩萨心肠,我们在外头又是求告无门,我才大了胆子,冒昧来见王妃……实在是因为,我有一位性情极温顺的亲人,因得罪了人,被打的遍体鳞伤,性命垂危,偏偏他的身份关着,又不能彻底地脱离那个地狱火坑……至亲之人遭罪,我们在旁边看着,也不喜乐,就仿佛也同他一般受着熬煎似的,无有法子……” 王妃听了,略略点头,说道:“其实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倘若今生受苦,应是前世罪孽深重,只熬过去,还了那罪业便可。”莲生听她这话,心头微凉,急忙又说道:“可是我们看着,总是于心不忍的。且那位亲人,又是个极和蔼的脾气,先前还同我有救命之恩,所谓‘知恩图报’,又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王妃所说极是,但我们于情于理,怎可以坐视不理呢?” 王妃看着她,面色是淡淡的,说道:“倘若你无路可寻,无法可想,也算是尽了心了……只是他的孽障未完,少不得要熬着。——何况,倘若你强行插手,误了他赎还孽障不说,反又会替自己惹了祸患……阿弥陀佛。”说着,摇摇头,就低眉合眼,嘴里喃喃,似乎又背诵佛经,分明是个不再理会莲生的样儿了。 莲生没想到王妃竟说这样的冷清话来,然而她一心向佛,对于这些轮回因果之事,自有一番见解,却是无法。然而当真要防着蒋玉菡死活不管?莲生想了想,便又说道:“王妃,我记得佛教上,有如此一个典故。”王妃听了这个,手势一停,却问她,说道:“什么典故?” 莲生说道:“那便是‘割肉饲鹰’,不知王妃可听过。”王妃身子一震,看向莲生。莲生也望着她,便说道:“昔日佛祖释迦牟尼佛去世行菩萨道时,遇见一只饥瘦秃鹰,正追捕一只温驯善良的鸽子,那鸽子惊慌恐惧,欲逃无路,忽地见到菩萨,便慌忙投入菩萨怀中避难。秃鹰追捕不得,周旋不去,便凶神恶煞地问佛祖:‘你为了要救鸽子的生命,难道就让我饥饿而死?这又算什么出家人的慈悲呢?’菩萨问鹰说:‘你想如何?’鹰回答:‘我要吃肉。’菩萨便一声不响,立刻举刀割自己臂上之肉来抵偿……” 王妃听到此处,轻轻一叹,说道:“你此刻说这些与我,是何意思?莫非要学佛祖之举么?”莲生说道:“佛祖尚不能眼见无辜温顺的鸽鸟被生吞活剥,宁肯以身相代,何况那人曾是莲生的救命之人?同样,王妃一心向佛,虽然明白那些因果循环的道理,但佛祖一心慈悲,怎可不法外施恩?” 王妃想了一会,说道:“莲生,你说出这番典故来对我,可知已经犯了口业?”莲生一怔,说道:“口业……”王妃叹一口气,说道:“‘身口意’,乃佛门三业,口业更是祸患之门,祸累之始……我先前本想阻止你强出头,只可惜你的心太过柔善,你一心救人,却宁肯把自己也陷入其中么?这‘割肉饲鹰’,自你嘴里说出,便已经有了一番因果注定,你可知晓?” 莲生若有所悟,略微沉思,便说道:“我明白王妃对我是一片护卫疼惜的意思,只是,我那位亲人,我是真心相救的,就算真的如佛祖一般,让那业障会落在我的身上,我也自无怨无悔。” 王妃听了这话,脸上忽然缓缓露出笑容,摇摇头,说道:“痴儿,痴儿,怪道你们会遇到一起去……”又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已明白了,你一介红尘中人,都愿以身相度,我这向佛之人,又怎能隔岸而看?” 莲生心头一动,说道:“王妃……”王妃问道:“你那位亲人,姓甚名谁,为何症结不能脱离苦海?”莲生说道:“他的名字唤作蒋玉菡,乃是个乐籍,是以一直不能脱身。”王妃说道:“你们如今在京中,也应该有些手段,却偏偏来找我,怕是此人跟王爷有些关联罢?”莲生微微低头。王妃微笑看她,说道:“你尚怕我会介意什么不曾?痴儿,嗯……你自去罢。日后自会有人传信于你们。” 莲生见她送客,也不敢久留,又见她已经答应,便向王妃告辞了,转了出来,自有碧玉翠鸣这些先前认识的,接了去。 且说莲生出了王妃居所。王妃一人盘膝坐在踏上,脑中只想着莲生那一番话,只是想道:“佛祖虽自愿割自己臂上的肉来抵偿那鹰索求。可是鹰却相求与鸽子的肉重量相等,佛祖就不停割自己身上的肌肉,但是一直快要将身上的肉割尽了,却仍旧不能同一只小小鸽子的重量等同。那鹰问佛祖是否悔恨,佛祖只说:我无一念悔恨之意。为要秃鹰相信,又说:如我的话,真实不假,当令我身上肌肉,生长复原。佛祖誓愿刚毕,身上之肉果然即刻恢复原状。秃鹰感动佩服,立即回复了天帝之身,在空中向佛祖至诚恭敬,礼拜赞叹。原来这秃鹰,是天帝变化来考验菩萨难忍能忍,难行能行的伟大事迹……”点头一笑,忽然扬声说道:“去请王爷。”外面丫鬟低低答应,自去请北静王爷。 片刻北静王果然而至。王妃才起身,两人落座,王妃说道:“近日我总清修,越发少见王爷了。”北静王爷说道:“王妃放心,我已习惯。王妃只静心便可。”王妃点头,说道:“你要我静心,我却不能叫你静心了。”北静王垂眸,问道:“听闻方才莲记的少奶奶来过,难道是因她?” 王妃说道:“你自己做事,我本不愿干涉……何况我亏欠你良多,只是,她已对我说过要‘割肉饲鹰’,我只好要让你为难了。”北静王说道:“是为了何事?”王妃说道:“有个叫蒋玉菡的,你恩准他脱了乐籍罢。”北静王想了想,说道:“王妃开口,本王自然如王妃所愿。”王妃看向他,说道:“多谢。”北静王说道:“毕竟同王妃夫妻一场。”王妃说道:“我冷落你良久,你不记恨我么?”北静王说道:“王妃何必说这些?” 王妃缓缓起身,却走到北静王身边,伸手缓缓将他的手握住,说道:“今番就让我伺候王爷罢。”北静王双眉一皱,王妃微笑说道:“王爷不愿么?”北静王目光怔忪良久,终于起身,用力将王妃抱了,说道:“本王求之不得。”王妃只笑,埋首在北静王怀中,任凭他耳鬓厮磨,心头仍想着:“那苍鹰是天帝化身,来考验释迦摩尼的,这一场,那蒋玉菡便是鸽子,莲生自是那被考验的释迦……但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难忍能忍,难行能行……原来如此。” 莲生出了外面,跟翠鸣碧玉两个说了会话,便才出门,心底兀自担忧着。一直乘着轿子回了家去。冯渊还没有回家,只在外头奔波,一直到了晌午已经过去,冯渊还没有回来,莲生便拿了画纸,一边翻看书一边在纸上涂写记录,不时停下,回思在北静王府同王妃的所谈,提及那个“口业”,不由地眉尖微蹙。 一直到下午时候,冯渊才进门,换了衣裳,两夫妻就交流今日的得失过程,冯渊这头儿是得了个有力的掌柜,只因他亲自带礼物上门,一副重视之态,终于感动了那人,答应来做分号掌柜。莲生见他办事干净决断,点头微笑。 冯渊又听莲生说今日去北静王府之事,莲生将自己同王妃所谈的过程都掠过,只说王妃答应相助。冯渊甚是欢喜,然而又看她并非十分开颜,便安抚说道:“夫人辛苦了。我们且等候消息便是,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说着,便将她牢牢抱住,说道:“不许担忧着了,我要夫人开开心心的,无论如何都好……”莲生靠在他怀中,这才微微一笑。 将近傍晚时分,冯府已经挑了灯,外面小厮却匆忙进来,说道:“回爷,有位冯爷来见!” 冯渊心头一紧,莲生的手也微微发抖,冯渊急忙说道:“快快请。”又对莲生说道:“夫人,我去去就来,想必……是有了信了。”莲生来不及说什么,只点头。冯渊起身就走,莲生站起身子,一颗心噗通乱跳,双手握拳捏的死紧,心底只想:终究是来了,成败只在此一举…… 第六十五章 脱籍 冯渊出了门,冯紫英正原地踱步,见冯渊出来,先笑了一声,冯渊见他露出笑影来,心也顿时放下一半,冯紫英拱手,说道:“给哥哥恭喜了!嫂子做事便是利落,如今事已成了!”冯渊一颗心忽忽悠悠,自半天空落了地,顿时上前一步,说道:“兄弟,多亏了你!”冯紫英同他双臂交握,说道:“那也是嫂子能干,北静王爷那边一出了口,我连大动都不必,那些人就忙了起来,所以银两都不必疏通的,哈哈。”两人对视片刻,哈哈大笑,冯紫英一伸手,自怀中掏了一张纸出来,上有官印,说道:“这便是琪官的乐籍记录,如今已是被除去了,这便交给他,让他处置。”冯渊双手接过来,说道:“好兄弟,此一番辛苦了你,来喝口茶。” 冯紫英知道他得了信,必然是要等不得去告诉莲生及蒋玉菡的,哪里肯在这个节骨眼上扫兴,便说道:“改日再来叨扰哥哥,目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冯渊便急忙相送。冯紫英向外走,将出门之时却又停下,转头看向冯渊,冯渊问道:“贤弟怎么了?”冯紫英犹豫片刻,说道:“哥哥,今番这件事,做的虽则隐秘,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你也知道,琪官是忠顺王爷得力的人,倘若他得知了消息……恐怕将来对哥哥不利,哥哥定要小心再小心。” 冯渊闻言点头,说道:“多谢贤弟提醒,愚兄知道了。”冯紫英这才出门上马而去。冯渊便转身,飞奔向内,先见莲生,进门就说道:“夫人,大事已成。”莲生起身,说道:“果真成了?”冯渊说道:“果真果真,千真万确。”便将那纸籍掏出来给莲生看,莲生细细看了一翻,笑道:“太好了,叔叔自此可算无事了!”冯渊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去告知玉菡这天大喜讯。”莲生说道:“嗯,他最近几日虽然不说,只配合着养伤,但他心底抑郁,也自怕将来好了伤,再回到那里去……如今他知道了,必然开怀,那伤也好的快些。”说着,两个人手拉着手就去见蒋玉菡。 蒋玉菡在那暖阁之中养了数日,虽然锦衣玉食,终日只是补药供着,心底却如惊弓之鸟,总担惊受怕着,此刻便命黄玉开了窗,看外面光景,却见自院子里,冯渊同莲生两个手拉着手向着这边而来,蒋玉菡只是看着,心头又是替他们欢喜,却更显得自家凄凉,不知是何滋味。 顷刻冯渊跟莲生进了屋子。见蒋玉菡靠着窗边,冯渊便去相扶,蒋玉菡已经能走动,便说道:“哥哥不须如此,我已经好了许多了。”蒋玉菡走到桌子边儿上坐了,冯渊回身同莲生坐了一块,莲生微微一笑,说道:“叔叔在此地闷得很,我们见叔叔气闷,就准备了个小小物件儿,给叔叔。”蒋玉菡一怔,随即说道:“嫂嫂说哪里话,我这样的人,有地方住便是要谢天谢地……又亏得嫂嫂跟哥哥留我,无微不至的照料,哪里会闷?”莲生说道:“叔叔虽然不说,但是我们也看得出,叔叔心底是有事的。而这个物件,却正好能解开叔叔心底所想的事。”蒋玉菡不解,就看向冯渊。冯渊说道:“玉菡你看,这是什么?”从袖子中一掏,将那乐籍的记录给掏了出来,递给蒋玉菡。 蒋玉菡拿在手中,细细一端量,顿时惊了,手拼命地抖,不可置信,说道:“这个,这个不是……”莲生望着他,笑说道:“我说能解叔叔心底之事罢,叔叔如今可信了?”她笑容和煦温暖,蒋玉菡眼中泪恍然落下,说道:“嫂嫂,哥哥……这,这是怎么得来的?”冯渊要说,莲生急忙捏了一下他的腿,冯渊会意,便说道:“好兄弟,你别问这些,横竖已经得来了,日后你便是要行往哪里都可,只别再登台了……” 蒋玉菡低头,眼泪扑啦啦落下来。当初,他自进京以来,屡屡在忠顺王爷跟前伺候着,之所以十分尽心,百般忍受,其实就是为了自己的念想,就是想把那王爷给哄得好了,他若高兴,便会疏通关系,给自己将这贱籍给除掉……不料,那晚上忠顺王暴怒之下,越发变本加厉的虐待他不说,又疑心他最近同北静王关系太密,便厉声说要永久将他留下,又说他天生下贱合该如此云云,污言秽语,数不胜数…… 蒋玉菡费尽心机,百般伺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削除贱籍得了自由,如今见这念想都被扼死,他自觉无望,身上又是疼得紧,不合就推了忠顺王一把,没想就伤了他,这才是修行千年,毁于一旦。 他自知得罪了忠顺王,本是怕连累冯渊同莲生两个才特意避开,却没想到,却正是他们两个,费尽心机的,将自己的这一纸贱籍给取了出来。虽然不说是如何得来的,但也知道绝非容易之事,且又要冒着得罪忠顺王的危险,叫蒋玉菡心底怎会不感激? 蒋玉菡泪落不停,将那纸放在灯影下细细地看,看一会笑一会,看一会又哭一会,冯渊本想劝,莲生轻轻将他的手拉住,蒋玉菡笑笑哭哭,最终将那张薄薄泛黄的纸放在蜡烛光上,火焰跳起来,吞了一角,继而蔓延向上,蒋玉菡痴痴看着,火光照亮了他的脸,眼中尽是惘然,嘴角却兀自挑着一抹笑,终于见那贱籍被烧做了一团灰烬,才闭上眼睛,眼里的泪一涌而出,没入鬓角。 蒋玉菡站了一会,才起身来,走到莲生同冯渊跟前,他们两个此时已经站起来,方才见蒋玉菡那般光景,两个连同旁边的黄玉都跟着落了泪,此刻也只望着他,蒋玉菡走到两人前,便一矮身,要拜下去,冯渊急忙叫道:“玉菡!”匆匆举手,大力将他扶住,蒋玉菡便拜不下去,莲生说道:“叔叔,你千万别要如此。我们如此做,也只是为了你好,叔叔去了心结就好了。只别同我们见外。” 蒋玉菡闻言,本已经没了的泪又涌上来,望着莲生,恨不能大哭一场,便低了头,垂泪说道:“我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哥哥嫂子的大恩大德,玉菡没齿难忘。就受我一拜罢。”冯渊握着他手臂不放,说道:“你的伤未曾全好,先别妄动是真。”两夫妻双双劝了蒋玉菡一番,蒋玉菡才镇定下来,顷刻黄玉又捧了药来,蒋玉菡喝了。莲生同冯渊叫他早些休息,便出了门来。 两人出门,冯渊说道:“玉菡昔日总说自己将来有一番打算,就是买田置地,再娶个家室,生个一女半男,也不枉这人生一遭。如今他摆脱了那乐籍束缚,也不用再去逢迎那些人,我想不如早些替他说个合适的家小,也好让他安定下来,夫人你觉得如何?”莲生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仓促间去哪里找合适的人?小心欲速则不达,我们平日里只先留心着罢了。”冯渊点头。 当晚,两人去了这天大的心事,精神分外爽快,冯渊乘兴,抱着莲生发了一回,莲生也不十分抗拒他,逐渐地也有所反应,两人如鱼得水,十分契合,末了冯渊抱着莲生细腰,难舍难分,说道:“夫人今晚对我特别好。”莲生说道:“昔日我对你不好么?”冯渊说道:“平日里只有些抗拒我,今晚却不同。”莲生说道:“有何不同?”冯渊说道:“分外和我的意……本来可以再多一会,不料夫人一动,我便掌不住了。”莲生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何干?”说着便转过身去,冯渊翻身看她,说道:“夫人,我想到一个新鲜的,不如来试试看。”莲生见他双目烁烁,说道:“又开始胡说了,我们都订好了的规矩,一晚上只能一次……”冯渊说道:“不过是方才才定下的,不如从明日再开始罢。”莲生说道:“胡说,谁理你!”冯渊说道:“夫人……”手探向前去,捂住她胸前,身子只在后面不停蹭动,莲生说道:“别来缠人……”声音却分外娇媚。冯渊手上不停,引得她嘤咛发声,另一只手却向下,轻轻自后面分了她的腿,向前而入,莲生轻轻哼声,酥软入骨,冯渊才又搂了她的细腰,将她越发贴近了自己,缓缓动作起来。 冯渊因前度发的快了,这次便有心慢来,一下一下的,让莲生难过,便想向前逃,冯渊搂着不叫她动,莲生渐渐地乱了声音,冯渊说道:“夫人说什么?”莲生说道:“你……你这么磨人……”脸上已经汗津津的,冯渊说道:“我怕太急了,夫人不乐。”莲生说道:“你……谁叫你……这么慢,嗯……”冯渊贴近她耳边,说道:“我是最听夫人话的,夫人要我如何?”莲生被他刺激的无法,无奈羞涩说道:“快一点……”冯渊说道:“我听不清,夫人说什么?”莲生哭腔说道:“你!快一点……”冯渊低低一笑,这才加快了动作,顷刻功夫,莲生已是溃不成军,似哭似求发了一声,身子软了下去。冯渊才又将她翻了个身,兀自动作了一会,才也出了。彼时莲生已经手足无力,任凭他为所欲为,冯渊事毕,才又亲了她,将人抱入怀中,脸贴着脸,亲亲热热地睡了。 第六十六章 流言 次日早上,两口子起了。冯渊忽地想到一件事,便对莲生说道:“昨儿我们只是商量给玉菡找一房好妻室,我却忘了另一个人。”银卓正在替莲生梳理头发,莲生便歪了歪头,问道:“什么人?”冯渊说道:“正是柳二弟啊……前几日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他对我说起一件事,说是宝二爷给他介绍了一位绝色佳人。” 莲生自然是知道这其中内情的,在红楼之中,那尤三姐苦恋柳湘莲,被宝玉唐突说亲,柳湘莲当时没有多想,便一口答应了,高兴之下还把家传的鸳鸯剑给了当信物,结果回头来想来想去,都觉得懊悔,认定宁国府内没一个干净的人,不愿娶三姐,所以上门要求退婚。不料尤三姐是个有名的烈性女子,听了后,便亲自出来见柳湘莲,当场用宝剑自尽而死,剩下柳湘莲后悔莫及,经过这一场挫折,心灰意懒的,便跟了个和尚出家去了。明明是一对好鸳鸯,却落得个一死一遁的下场。 莲生听了,当下心一跳,问道:“那他怎么说的?”冯渊便说道:“他见了我时候,正愁眉不展,又同我说了些怨念的话,大抵是因为那女子是宁国府的出身,柳二弟嫌弃宁国府的名声不好,当时却没想到这宗,故而没直接推辞了,事后就懊恼着呢。” 莲生想了想,说道:“他对你说了这个?那你怎么说的?”冯渊便说道:“我想,这男女之事,姻缘天定,既然宝二爷提起了,也许是个缘分,我就别叫他总是听人家说什么,最好自己去看一看是真,小心后悔莫及。” 莲生望着冯渊,心头赞赏,微微一笑,说道:“那么他同意了?”冯渊说道:“柳二弟也是这般想的。如今也不知他探听好了不曾。”莲生问道:“那鸳鸯雌雄宝剑,没给人家罢?”冯渊说道:“只因上次夫人说了,故而二弟不肯就拿她当信物,因此才没有十分答应。”莲生点了点头,心想只要没有给,事情倒还有转换余地……横竖让柳湘莲自己拿主意,只别弄得不可开交,比如那人也死了,后悔来不及的下场便是。 于是莲生说道:“其实声名儿这回事,见人见智,活在这世上,又有谁的背后,没个三两人乱嚼舌头呢?要完全干干净净的,也不可能。只要那人是好的,已经是可贵了……我也觉得你说的对,要让柳叔叔去看上一看,才是正理。” 冯渊说道:“正是这个意思。倘若因别人的三言两语就退却了,万一是两个情投意合的,岂不是白白错过。”莲生说道:“你别只在这里同我说,好歹你也跟柳叔叔好了一阵,你就去问问他,如今这事情做的如何了?”冯渊说道:“等我抽空儿就去。” 两个吃了早饭。甄夫人自昨日从薛家回来,莲生就去陪她。冯渊却去了铺子里,只因近日要张罗开铺的事,所以忙的很,幸亏那新铺子的宋掌柜是个极得力能干的人,不用冯渊操心,就张罗了一干伙计,冯渊也看过了,那些伙计个个机灵勤快,十分出力,果然是些可用的人,比自己去寻找要好的多。冯渊便放心。 宋掌柜带了伙计们去冯渊选定了的铺子地点,自行安排张罗。他是个业内熟手,这些要走的规矩行程烂熟于心,冯渊站在边上,见他指挥若定,凡是自己担忧着的地方,他也一一想到,真不亏是前辈,竟毫无遗漏之处。而且他又跟前铺子的掌柜熟络,什么成衣及补货之类的,更是协商妥当。冯渊也放心,站了一会儿,就同宋掌柜告别,出了门去。 冯渊出来之后,记挂着莲生的话,就骑着马,向着柳湘莲家中而去。到了门首,依旧是个懒洋洋的小厮在彼,冯渊便报了名号,那人进去通报,正巧柳湘莲在家,急急地出来,把冯渊请了进去。 两人坐了,柳湘莲说道:“昨儿冯大哥同我说,琪官的籍已经脱了?”冯渊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特意来也跟你说一声儿。”柳湘莲笑道:“总算跳了出来,这真是太好了,去了一桩心事。”冯渊也笑,片刻才又问道:“二弟你前日跟我说的宁国府那边……不知觉得如何?”柳湘莲听了,又略觉忧愁,说道:“我托了几个人打听,说什么的也都有,真不知要听谁的好。不过多是些不好听的,让人烦心。”冯渊说道:“那索性不听了。其实……真人如何,也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左右的,今儿你嫂子对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很对。”柳湘莲问道:“嫂子说什么,哥哥也同我说一说。”冯渊说道:“你嫂子说,人生在世,谁的背后没有三两个嚼舌头的?任凭你是再好的人,横竖也有些看不惯你的,会背地里编排你些事迹,什么无中生有,泼红挂绿,都是有的。” 柳湘莲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真,就算我,只因素日里放浪形骸的,也有人看不惯,四处七嘴八舌的说呢,我只当他们放屁,哪里肯去理会。”冯渊说道:“贤弟你也知道……然而有些不知内情的听了,还以为你是怎样糊涂的人呢,——怎比亲眼见一见妥当。”柳湘莲便说道:“我近日里也思谋着要见那人一见,只不过到底宁国府门禁森严,我一个男子,怎好唐突见人。若要宝二爷他们相助,倒也容易,只不过这种事情,怎好开口?没得叫他们取笑。” 冯渊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别辟蹊经?”柳湘莲问道:“别辟蹊径?哥哥的意思是?”冯渊说道:“你只想想看,虽说我们跟宁国府之人少有来往,但总有些男子是可以入内的,你只想看看,有那些人可以自由出入那宁国府。”柳湘莲皱着眉想。冯渊见他着实苦心,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你向来不是喜欢唱戏么?怎么竟把这宗给忘了?难道只管唱,就不懂得拿来通便通便?”柳湘莲眼睛一亮,说道:“哥哥的意思是?”冯渊说道:“你只管打听着,何时那宁国府要做戏,你便仔细跟着进去,只当戏班里的,小心着行事,总有机会见到那人的。” 这种破格逾矩的事情,倘若是个老成人听了,定然是不同意的。然而这两个都是外表俊秀,内里无法无天的,柳湘莲一听,立刻如黑暗见光,一拍即合。又说道:“哥哥真好主意,倘若此事成了,哥哥这杯喜酒,我要大大地敬上一番。”又说道:“改日我再去府上相会,也见一见蒋爷。”从此便把琪官的艺名给抹去了,唤他本名。 冯渊见事体了了,当下告辞,柳湘莲殷切相送到门外,冯渊见他家丁寥落,都不甚勤快,就停了步子,拉了拉他的手,柳湘莲明白,就跟着他到了墙根儿,两个人站住了。冯渊才说道:“贤弟,愚兄跟你熟络,有些话不吐不快,你若是不爱听,就当没这回事。”柳湘莲望着他,说道:“哥哥要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我怎敢不听?”冯渊说道:“我看你这家宅虽大,却颇为冷清,家中的小厮之类,也不勤快,个个偷懒,贤弟须还有些祖上产业,不如早作打算。何况如今要娶妻房,自然要尽心尽力,为了日后着想,不可再如以前一般,总是不放在心上,过一日算一日。愚兄只所以这般说,全是因为贤弟此刻,就如愚兄没同你嫂子成亲之前相似,所以不想你耽搁下去。” 柳湘莲听了这番掏心的话,半晌点了点头,说道:“哥哥提醒,只是金玉良言,我记得了。”手伸出来,搭在冯渊手上,用力握了握。冯渊知道他已明白,两个才握着手,出了门,柳湘莲见冯渊上马,目送他离去,才慢慢回了屋。 这厢冯渊便回家,不见莲生,就自来甄夫人这边寻她,不料却只见甄夫人一人在做刺绣功夫,问了,才知道莲生去了书房。冯渊便又奔书房而去,悄悄地推开门进去,却见里面静悄悄地,地上生着炉子,在桌子边上,莲生握着笔,正在描画什么似的,大概还是觉得冷,就画一会儿,停下来,呵呵双手,再俯身继续画,委实的全神贯注,都未曾发现冯渊进门。 冯渊见她这般认真,本有心吓她一跳,然而却又怕真个儿吓坏了她,便站住了脚,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莲生听了声响,才抬起头来,见他回来,忙说道:“这么快回来了,别站着门口被风吹着。”说着,就搁了笔。 冯渊将门关了,走上前来,莲生上前,握住冯渊的手,两手一握,双双愣着,冯渊说道:“明明是我从外头来,怎么夫人的手反倒更冷?”莲生说道:“我也正奇怪呢……大概是站的久了不动,就冷了。”冯渊便拉着她的手,搓了搓,两个再炉子边上烤火。 莲生问道:“你这么快回来,事情都办妥当了?新铺子有无问题?”冯渊说道:“那宋掌柜是个极能干的,全不用我插手。我又去问了,说是明后天都是好日子,选定了吉时就可以开张。”莲生说道:“这么顺利,真好。”又问,“外面冷么?”冯渊说道:“不冷,我的手都比你的暖。对了,你在做什么?那样入神?也不知道歇会儿?我去叫丫鬟送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莲生说道:“方才还有些冷,这样烤烤火,已经暖和多了,我本来也想叫人来送茶的,可是想着想着,就一心想事情去了,所以忘了。”冯渊便出外,唤了丫鬟送茶上来。才又回来,问道:“你画的什么?”莲生说道:“你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着,便引着冯渊到了那桌子边上。冯渊低头一看,怔了怔,说道:“这画的是……” 只见白纸之上,画着一个翩然端庄的美人,仪态高贵,身着贵妇们常穿的对襟大袖,只到膝下,下方却衬着蹁跹的一抹裙摆,迤逦脱开,似被风吹动或者行动间扯开的模样,露出了裙摆上的纹路,隐隐地并不明显,却见是盛开的莲花图样。 这图虽然看似简单,但难得是尤为大气,且因图中之人气质非凡,冯渊看罢,立即问道:“莫非这人就是北静王王妃,这身衣裳……” 莲生微微一笑,说道:“你觉得如何?”冯渊说道:“我也说不上来……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并不怎样起眼,只是寻常衣裳罢了,然而再看,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意思。”说着,又去看个不停。 莲生说道:“你能觉得如此,已经难得了。”冯渊说道:“夫人,这真个儿是给北静王王妃制作的生辰衣裳?”莲生点了点头,说道:“还只是初初的想法,其他详细,让我再想一想。”冯渊说道:“会不会觉得太过简单?”莲生说道:“她是王妃,若是弄些奇形怪状的,更不妥当。而且她是个恬淡的性子,恐怕不喜欢太过张扬。”冯渊若有所悟,说道:“说的是,夫人你是见过王妃的,定知道她的性子。”莲生说道:“我心底总觉得王妃并不是想要一件生辰的衣裳,……所以我想了许久,弃用了许多,才选定了这个看似最普通的。”冯渊张口称赞,说道:“夫人想得,怎会普通?必定有常人想不到的好。”莲生便笑,说道:“你眼里,我什么也是好的……只不过,要想叫王妃欢喜,不用张扬,不用奢侈,只要我们选定了一物,可她的心意,那就算是此事成了。” 第六十七章 生辰 莲生将旁边一本书取了过来,冯渊低头看去,却是本佛理,不由诧异,莲生翻开一页,指着上面一段,说道:“你来看。”冯渊低头看过去,原来是个“卍”字图形。 莲生说道:“这是个吉祥的图像,称为吉祥海云,又叫吉祥喜旋,在佛教上,也是大有来头的。”冯渊点点头,说道:“夫人要用这个?”莲生说道:“正是,王妃的服装,不能铺张奢华,只低调处见妙用,我想用它绣在领口处,也不用大红大绿的鲜艳丝线,只用些浅色的,绣出形状来,若隐若现的便可。” 冯渊说道:“想必你是因着王妃向佛,所以才用它,那么这底下的莲花,又有何讲究,我却是从未见到有人用莲花纹来做的。”莲生说道:“这才是咱们的与众不同之处,虽然这衣裳看来似平淡无奇,却要叫它有些独特之处,才显心思。”说着,便同冯渊说道:“近日来,我翻了几本佛经的书,其中,《无量寿轨》说:‘是菩萨作是思维,一切有情身中,具有此觉悟莲花,清净世界不染烦恼。’而《大藏经图像》第六卷,载的《白宝口抄》又云:‘论凡夫心如合莲花,圣人心似开莲花……有问:’何故众生心性譬莲花乎?’说:‘《秘藏记》云:莲花部吾自身中,有净菩提心清净之理,此理虽经六道四生界死泥中流转,而不染不垢,乃名莲花部。’” 冯渊听得目瞪口呆,忽地握了莲生的肩膀,说道:“夫人的名字有莲……却未曾想到,莲是如此清净不凡的……”莲生说道:“我本也不知的,只是去见王妃那日,她问我名字……”心头想了想,到底没有对冯渊说那一段儿,只说道:“王妃只说这个‘莲’好,又说,见莲而生。我近日来苦思,终于悟出一两点来。” 冯渊说道:“也是夫人的妙理心思。”莲生说道:“幸而有这些书,我看了几本,便记录下来,你看这里,《疏十二》云:‘观莲花不观余花耶?’意思便是独独取莲花为上,想那莲花处污泥之中,生处虽说是晦恶不已,然而那莲花体性清净,妙色无比,不为诸垢所染。所以回头再看先前那几本所说的,意思便是诸如我们凡夫也复如是,佛教上又有‘花开见佛性’之说,这里的花即指莲花,也就是莲的智慧和境界……所以,我想取这个,来叫王妃欢喜。” 冯渊听她侃侃地说罢了,问道:“那夫人是打算怎样行事,要用制缎之法,亦或者刺绣?”莲生便说道:“我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下衣料所用,另外颜色选择,至于这莲花,虽则实体是粉红色的,但却不庄重,我想了想,必须要用金线,最好要鲜明,绣在裙摆之下,行动之间,仿佛有那莲纹随身,就算坐下,那金色的莲花散开,就仿佛坐那七宝莲台一般……你觉得如何?” 冯渊听得甚喜,说道:“夫人妙想!果真是好的,别个也想不出夫人如此用心。”莲生见他喜欢,就也笑道:“你不要赞我,也是多亏了你一语点醒我。”冯渊不解,说道:“我从来也不曾如此想过,怎会点醒夫人?”莲生便说道:“你可还记的当初我进北静王府拜见王妃,给叔叔求情之前?”冯渊皱眉深思,却无所得,只好再问莲生,莲生便笑道:“你当时看着我,说了两句诗,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冯渊这才回想起来。莲生便说道:“我又想,周敦颐有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且王妃又曾对我说过那一番话,所以我才想通了的。” 冯渊笑着说道:“未曾想到,我这般愚钝,居然也能帮上夫人。”莲生将画同自己所摘抄的纸张都收了起来,说道:“你切勿妄自菲薄,你比我好多着呢。”冯渊低头,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亲,说道:“夫人才比我好多着。”莲生觉得痒痒,便缩了缩,冯渊自身后将她抱了,说道:“这里太冷了,不如回房去暖暖身子。”莲生说道:“你留心着,找上好的绝妙的料子来,也要那颜色明净纯粹些的……”冯渊说道:“夫人放心,这些交给我来做。”莲生才松了口气。 此后三四日,经过几番选料,试做,修改,几番比较,统共废了几件衣料,终于才将要用的料子及颜色确定下来。又过七八日,衣裳上的刺绣,细节之类的,也弄得差不多,十日上整件衣裳才做的妥当。冯渊取了衣裳,郑重地包裹了回家给莲生过目。莲生细细看了一番,裁剪匀称,毫无瑕疵,处处都好,唯有领口的“卍”字绣的过于细密,减了大方,颜色上也有些……莲生觉得不过意,便又令重做一件。 此一番众人更加兢兢业业,越发小心。又过了七八日,才算完成,取到了府内,莲生一看就喜爱上,两件对比,冯渊也觉得后一件更好。此刻距离王妃生辰没有几日了,两人看了无瑕,当下才才松一口气,又取了特制好的衣裳盒子,将两件衣裳叠的整整齐齐,盛了里面。冯渊便捧了,亲自送去北静王府。 冯渊将衣裳交付了,便等候在外。顷刻间,却见先前的那长史官亲自出面来,说道:“里面传了话,说是王妃很中意。冯少东,大见功力呀,王妃近年来从不出口称赞什么,真也不亏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的莲记,巧夺天工,前途无量。” 顷刻,北静王也出来,厚重赏赐了冯渊银两,又特别赐了柄无瑕的玉如意给他,说道:“这一番劳烦了你了,能叫王妃称心如意,本王也欢喜无限。”格外高兴,狠狠嘉许了冯渊一番。那长史官才送了冯渊出府。 冯渊出了府,这几日天际放晴,街头上积雪也少了,冯渊骑马回家,将好消息告知莲生。却不料进了门,小厮来告,说是柳爷等了半天,冯渊进内,却见柳湘莲正安然坐在厅上喝茶,见了冯渊来到,笑着起身,说道:“哥哥忙碌呀。”冯渊急忙也做了个揖,两人重坐了,冯渊说道:“贤弟满面春风,不知有何喜事?”柳湘莲说道:“我瞧哥哥也是满面春风,想必亦有喜事。”两人异口同声,说道:“你先说。”而后相顾哈哈大笑。 顷刻,柳湘莲说道:“其实我这件事,正是前日为难的一件,如今特地来告知哥哥,好让哥哥欢喜放心。”冯渊问道:“何事?”柳湘莲说道:“正是那弟媳妇之事,如今我已经定了下来。”冯渊惊问:“订的是……”柳湘莲说道:“正是宁了府那一位。” 冯渊挑了挑眉,说道:“这般快?莫非贤弟你亲眼看过了的?”柳湘莲说道:“正如哥哥所说,我的确是亲眼看过了的。”冯渊说道:“既然贤弟答应了,难道那果然是个好的。”柳湘莲说道:“好不好,亦是见仁见智,不过我亲眼见了,也放心的多,她虽然名头儿的确有些……不过却难得的,很入我的眼。我本也犹豫,回头后思来想去,过了这四五日,终于想得通了,正如哥哥先前说的……这相遇上,也算是一场缘分,何况我也不是那种拘泥不化之人,难得她的脾气性格合我的脾气,长的也好,我便想着,不如做成这一番姻缘,省得错过了,日后后悔。” 冯渊见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眉宇之间似隐约有所不足,但毕竟也是带着欢喜神色,就点点头,说道:“这是贤弟你的大事,横竖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了。可想清楚了?”柳湘莲微微一笑,说道:“这四五日之间,我为此苦恼,几乎彻夜不眠,本是想彻底舍了的……可是终究舍不得,我便想,这恐怕就是缘了,倘若我不见她的面,就舍弃了也罢了,不料那一眼孽缘之后,总是忘不了她的样儿……唉,没奈何……” 冯渊见状,笑了笑,说道:“贤弟你满意便可。回头我也对你嫂子说说,叫她安心。”柳湘莲便点头。又说道:“我今日是特地来告诉哥哥这件事的,改日我就行礼下聘,等成亲那日,还要哥哥去吃杯喜酒。”冯渊说道:“那是当然的了。”两人相让着,便送了柳湘莲出去了。 这边冯渊回身入内,才赶紧换了衣裳,见了莲生,将上面两件事给说了。莲生既喜且忧。冯渊问道:“夫人在想什么?”莲生说道:“柳叔叔虽则答应了,不过瞧你所说,他似有不足之意,怕日后会有什么变故……”冯渊想了一想,就说道:“他如此决断的要娶,也是个怕自己日后悔恨之意。他是个能做主的男子,日后就算有其他变故,也能一肩头担了,横竖由他去罢。”莲生点了点头,心想总归是柳湘莲的造化……只叫尤三姐不死,也算是一件功德。才将这件事撩开,冯渊便将北静王赐给的银子命人取去存好了,才拿出那柄玉如意来把玩。莲生也凑着看了看,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玉如意,果然剔透好看。看了一会,冯渊就将它放起来,准备日后找人打造个架子,放在室内。 且说那边,蒋玉菡因大好了,就来向冯渊跟莲生两个辞行。冯渊问道:“如今你要去何处?”蒋玉菡说道:“我之事在京中闹得不太像,我便想着暂时离开此地,回应天府去。置买些田地,先安了身。毕竟我在那边熟悉些。”冯渊说道:“你一个人回去,怎么使得?”蒋玉菡说道:“无妨,我身边存了些银两,且又脱了籍,无人敢欺。”冯渊同莲生面面相觑,莲生说道:“既然叔叔去意已决,我们也不拦阻,只是叔叔身子刚愈,却要好生小心些,到了那边,也记得找人传信来报平安。”蒋玉菡一一答应了。 三日之后,蒋玉菡便启程回应天府。冯渊同莲生仍旧不放心,就派了两个家丁跟随伺候着,蒋玉菡同小两口挥泪而别,便奔着应天府去了。 又几日,便是北静王王妃的生辰之日,冯渊同莲生赫然也收到了请帖。两口子商量了一番,这也是北静王一片恩典,不好辜负,到了那日,只好也准备了贺礼,夫妻两个打扮一番,服饰鲜明的便去赴宴。 到了北静王府,分别有人将冯渊同莲生接了进去,莲生入内堂同王妃以及诸位官员大臣的女眷相见,冯渊便在外面跟男人们一起。且说莲生入内,有人进去告知,北静王妃听了,便急忙命传。众位女眷都甚是惊奇,原来这王妃生性冷淡,这些人来此,也不过碍于北静王面子,为了自家夫君着想。如今进内,见王妃坐在榻上,分外的庄严高贵,更是心头畏惧,陪着王妃,只觉得不知说什么好,有人大胆开个玩笑,也无人敢笑的。唯有那南安王妃,西宁王妃还陪着,能说上几句话,其余的人都噤若寒蝉状。 如今见王妃对待莲生态度分外不同,坐着的女眷们便打听莲生是何人,知道了是城中莲记的少奶奶之后,有人便露出不屑之面容来。原来她们都自诩乃是王宫大臣之妻,素有诰命的,颜面非凡,自然是轻视莲生这等商户中的妇人,又有人心头暗怀嫉妒…… 不一刻丫鬟领了莲生入内,莲生行了礼,北静王妃唤道:“过来罢。”莲生便大胆上了前,见王妃今日穿着莲记所制的衣裳,上身是墨绿色的对襟宽袖,领口却用不染尘的银白色镶边,再加上嫩黄色的“卍”字绣着,一层接一层,分外古意,衬着里头一层雪白的里衣,又格外清新脱俗,叫人眼前一亮。而底下的裙子,是暗金纹金黄色的锦缎,又用缧金线绣出大朵的金色莲在下摆上,着实的贵不可言。 王妃本身的气质自然是清淡的,然而这样颜色衬着,却见了几分亲近可人。先前莲生未来之前,几位王妃也正在赞着。如今王妃唤了莲生,就说道:“我这衣裳,便是他们莲记给做的,我很是合意。”两位王妃看向莲生,连连夸奖。南安王妃说道:“我们家王爷前月买了件凤裘,据说也是莲记所出,难道就是你们家的?”为着北静王妃面上,也对莲生分外客气。 莲生便低头,回答说道:“正是。” 西宁王妃也说道:“我们家王爷也有一件儿,听说是在圣上面前大大露脸的,果然是不错。今儿王妃这件衣裳也好。我心里看着也怪喜欢的,等我生辰,也便托你们莲记做,如何?”莲生急忙答应了。 北静王妃又同莲生说了几句,才叫她回去坐了。丫鬟领着莲生,只坐在那些官员女眷的下手,那些女眷们先前见莲生进来时候,只笑她的身份,颇是看低她。如今见三家王妃都对她和颜悦色,颇为高看,又打听了正是她家出了凤裘,今日北静王妃这身衣裳也是他们莲记的手笔,于是忍不住也一个个转了风向,对莲生分外热情起来,又有人格外奉承,听说西宁王妃也订了衣裳,也便跟着订,有些过年衣裳未曾准备好的、亦或者还想要多些的,便也纷纷说要。莲生听她们纷纷说来,始终面带微笑听着,十分耐心,且言谈谦虚,接人待物十分得体,这帮人心底虽然仍旧有些介意她的身份,却已经非最初那样轻视了,到最后,竟也有不少人分外喜欢她了。 第六十八章 拜谢 自北静王府赴宴归来,眼见就是年根,处处杂事忙碌。家这边的新铺子早就开张,如今也已经稳定下来。因招牌是御赐的,加上过年,生意极好也忙不过来,另外便是莲生去往北静王府赴宴那一趟,认识了好些个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因是同莲生说了的,回家后都派了小厮来订衣裳,又是一大笔买卖。 幸而也不用冯渊多操心,两位掌柜机灵识做,自将店内事务弄得妥妥当当,两个掌柜的虽则是经营老手,但这般的繁盛之景却从未见过。闲暇谈论起来只笑,说道:“假如这般,我们年后恐怕又要开新铺子了。” 而蒋玉菡也早到了应天府,派人带了书信回来报平安,说是已经安稳妥当,让哥哥嫂嫂勿念,之类。冯渊便也回了书信回去,叫他好生保重,万事以平安为上。 莲生寻常便在家中看看书,同甄夫人做做刺绣,过了段清闲平淡日子。忽然一日,柳湘莲亲自上门,送了喜贴来,说是定了成亲日子,请冯渊过府吃喜酒。两口子又准备了重礼,是日冯渊打扮一新便去赴宴,见柳府装扮一新,小厮们也很有精神,冯渊就知道先前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没有白费,又或者是因为要娶妻房的人了,所以才变得不同。总之柳湘莲在家宅仆从上面,也算是下了功夫,将来开门过日子,想必只会更好。 且不说冯渊看的高兴。那边柳湘莲听闻冯渊来到,亲自出迎,两人亲亲热热握了手,柳湘莲一身新郎官儿装扮,意气洋洋之态,眉目更见精神。冯渊小厮将礼给了,两个人叙了会儿话,因柳湘莲是新郎官,又是主事人,新婚日府内事忙,都来找他。片刻,冯渊便叫他应酬其他宾客去了。 当日柳湘莲如愿迎了尤三姐,诸位宾客观了礼,拜了天地先祖,送新人入洞房,又热闹欢喜了一阵,才纷纷散去。 冯渊回了家,跟莲生说了当日情形,莲生也替柳湘莲同尤三姐欢喜,心想总算不是那先前一死一遁,叫人伤怀的结局,也算是难得的因缘。 不料过了几日,柳湘莲竟携了尤三姐来冯府拜会,丫鬟自接了尤三姐入内去见莲生。柳湘莲便同冯渊在厅上说话,两人说了片刻,冯渊说道:“贤弟好个春风得意之象。”柳湘莲说道:“说来怕叫哥哥见笑,我是自成了亲才知道,原来我跟三姐是先前见过的。”冯渊问道:“这话怎么说?”柳湘莲说道:“我眼拙也记不得,是成亲后三姐对我所说的……这事也要从五年前说起,昔日我兴起扮作小生做戏,被她一眼看中,因此上便记了我五年,暗地里只说非我不嫁。”说着,嘴角微微一笑。冯渊微惊,说道:“竟有这等事?弟媳真是个痴情之人。”柳湘莲点头说道:“此事我都不记得……她竟一直不曾忘怀,只说等着我,一日等不到就等一日,一生等不到,就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她是个爽利痛快的脾气,看着没什么,实则刚烈。我也越敬她这骨气爱她的性格。——试想当日,倘若我因那些闲言碎语而错过了三姐,让她孤苦终生,我也白失去这个人,却不是掉了一桩大好姻缘?如今想想,幸亏是听了哥哥的话,亲眼见了见才好的。”说着就叹。冯渊安抚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日后只好好地同弟媳妇过日子便是。”柳湘莲说道:“只听哥哥的话。”冯渊便问道:“既然已经得了妻室,不知以后想要如何?”柳湘莲说道:“我生性疏懒,本是想要四处走动,如今有了三姐,自要安稳下来,昔日荒废了的田园之类,也要重整。” 冯渊笑道:“说起来成亲那日,我见了贤弟府中小厮们,精神许多。”柳湘莲也笑,说道:“亏得哥哥那一番话,我将他们训斥了一顿,又将个忤逆不听的打了一顿,他们才知晓我不是说笑,一个个尽心起来,不敢偷懒。”冯渊说道:“贤弟用了心,愚兄便也觉安慰。”柳湘莲说道:“如今倒也罢了,三姐的性格比我更强一些,家里有她管束,小厮们无不听从的。比我说话更管用。”两人便大笑。 且说莲生正在里面翻书,听到外面传信来,说是柳湘莲夫妇前来,莲生心头一动,想道:“素闻尤三姐是个绝色的人物,性格又厉害,也不知到底怎样,没想到竟然有缘法再见一见。” 正在想,外面已经有人说道:“柳奶奶来了。”莲生急忙起身,却正见到丫鬟带着尤三姐进了门来,两人四目相对,尤三姐便抢先行了个礼,嘴里说道:“见过嫂子。”她的年纪比莲生更大几岁,却只因为冯渊的缘故,亦要尊莲生为嫂。 莲生微微打量,见果然是个绝妙佳人,生的也干净,便说道:“弟妹快别这样多礼,折杀我了。”尤三姐起身来,两个落了座儿,三姐望着莲生,眼中也略透出惊奇神色,便说道:“自我成亲以来,二爷就说要来拜会哥哥嫂子,还说冯嫂子是个极难得的,叫我也跟着嫂子学些风范。我只笑他无状,如今见了,才知道他只说的是实话。”莲生便笑着摇头,说道:“柳叔叔竟说这些,真是叫我无地自容。”尤三姐就说道:“嫂子别这么说……其实,今儿我特意也跟着来了,是因为我心头自有主意。我是想着要多谢嫂子的。” 莲生疑惑,说道:“为何这么说呢,我也没有做些什么。”尤三姐说道:“我也不知道嫂子明白不明白,然而我是个痛快性子,便有什么说什么……先前我在宁了府里头的事,一言难尽。当初宝二爷向他提亲的时候,回来只说他推搪说没带定物,要思量思量。我就觉得不妥。”莲生只看着她。三姐望着莲生,说道:“后来……却不知为何,在府内又见了他,我惊得忘了言语,嫂子不知……我当初心底有他,是因为五年前,也是在戏台上。” 莲生“啊”了一声,这些事她却不知道。只看着尤三姐。尤三姐点点头,说道:“当时他客串一个小生,着实精彩,我便留了心,一直忘不了,这些年来,心头只想着……倘若一生能嫁了个这样儿的人,那真真死也不枉了。不料……这会子宝二爷向他提了亲,他没应,我那心就凉了半截,只以为自己以后便会长久青灯古佛,再不可得的。不料当日在院子里见了他,一眼认出是他,我便立时惊了。”尤三姐微微一笑,“可当时他在台上也愣了许久……”三姐说着,略略唏嘘,仿佛回想当时那一幕。 莲生听着,只觉得如听戏文一样,很是神往,见状便问道:“而后呢?”尤三姐此刻已经有了泪,便掏出帕子慢慢地擦,说道:“我们两个,就这样一眼……什么话儿也没说,我就也哭了出来,他只呆站在台上看,底下人叫也不理会……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还以为他是无意中来到的,全不懂我的心,咬咬牙就离了。——后来他们出了府,我心想自己再难回头的,只一颗心如槁木死灰,准备择了日就去削发为尼。” 莲生情不自禁,急急说道:“怎么生出这样的短见来呢。”尤三姐点点头,说道:“我是发过誓的,倘若嫁了他,一生的愿就足了。倘若错过了他,我宁可就做姑子去,只是一个痛快。”莲生看着她决然神色,伸手按着胸口,说道:“幸亏我是知道你们两个好了,不然的话,倒要给你吓死了。”尤三姐这才一笑,说道:“好嫂子……那时候我也是这样的,被吓得颠三倒四的,不料却得了信,说是他同意了,且送了定礼过来,我听了这个,真真喜出望外。”莲生看她笑面如花,便也笑着说道:“嗯,这也合该是你们的姻缘。命中有时终须有。” 尤三姐说了,便看着莲生,说道:“嫂子,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之所以要谢嫂子,是有缘故的。”莲生问道:“如何了?”尤三姐说道:“我虽则嫁了二爷……但当初他迟疑那一段,我就知道必有缘故,果然这几日我旁敲侧击的打探问了,他倒痛快,就同我说了冯哥哥教他自己去看我的法儿。”莲生听说起冯渊,就说道:“唉……我们家这位爷,是个无法无天的,这幸亏是好的……倘有个差错,可怎生了得。”尤三姐伸手,轻轻地握了莲生的手,说道:“嫂子,我倒要多谢冯大哥的这一番说话。另外,二爷也是个心快的人,他见我疑问,就也竹筒倒豆子,索性把先前的事一并说了,怎样怎样猜忌我,怎样迟疑,怎样遇到了冯大哥,冯大哥怎样说嫂子的话点醒他……”莲生脸微红,说道:“其实这没什么的,一时无意中所说……”尤三姐说道:“虽则嫂子说没什么,但对我跟二爷,却如同有再造之恩。” 三姐便谢莲生,莲生只挑开,说叫他们日后好好过日子便罢。两个人便在里头说着些家常的话。三姐是个性烈刚强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莲生性子有些儿弱,本不是很喜欢这样个性的人,因着他们往往容易走极端,喜欢则极喜欢,不喜则容易翻脸……就如同一柄锋利的宝剑,会保护,可也会伤人。莲生自己是个淡泊的性子,因此对这种人总有些又敬又怕的……不过三姐在莲生跟前,却只是温声细语,态度可亲的很。莲生并无觉得不妥异样,两人说到中午,便留了三姐两口子吃饭。柳湘莲同三姐也没有推辞。当下莲生同三姐跟甄夫人在内一起,厨房摆弄了合适菜色上来,娘儿三个一起吃,冯渊便同柳湘莲在外吃酒。 一直到了下午,柳湘莲同三姐两个告辞了。莲生送三姐出门,两人的手才松开,尤三姐又说了些请莲生改日去的话,才依依惜别,上了轿子,一径出去了。 剩下莲生就同冯渊两个说柳湘莲同三姐之事。诸多感叹。却不知为何,莲生总觉得心里面怪不舒服的,仿佛是有事情梗着,细细思量,却又不知何事。到了傍晚,刚刚掌灯的功夫,冯渊便同莲生两个要吃饭,丫鬟刚摆布好碗筷,忽然之间外面有个小厮跑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跪地就说道:“爷,外面不好了,铺子里掌柜的叫您快去看看!出了大事了!”正未说完,却又见一大堆人冲了进来,如虎狼之态。 第六十九章 厉斥 一大堆人冲进冯府,仿佛虎狼之态,当前一人,莽莽撞撞,高声说道:“谁是冯渊?”冯渊回身,先叫丫鬟护着莲生入内,莲生站住脚只望着冯渊,冯渊说道:“无事,夫人别担心,先进去。”莲生想了想,才回身入了里面。 外面的家人就挡着那些官差,冯渊这才出了外头,说道:“我就是,你们是何人?”那人冷笑一声,说道:“我们是京畿巡捕司衙门的,有人报你们莲记铺子之中存有违禁御用之物,如今查明是真,跟我们走一趟罢!”冯渊一惊,说道:“草民向来安分守己,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恐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那巡捕官便说道:“这个你去跟大人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请罢?”口虽如此,面上是个冷笑之态。冯渊见状,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知道大人跟前去说也就罢了。” 那些人一拥而上,有人便取了锁链来,竟将冯渊两手绑了。冯渊说道:“这罪名尚未落实,为何如此待我?”那官员说道:“向来对待囚犯都是如此!”不由分说,说道:“带人走了!” 簇簇拥拥要拉着冯渊出去。 且说莲生虽答应冯渊入内,却只站在里面门口,听外面闹得不像话,这些人摆明了不怀好意。她心念冯渊,想这些人如此粗鲁莽撞,倘若听之任之,恐怕他们越发有恃无恐,冯渊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当下莲生也顾不得避嫌之类,便急忙自里面出来,喝道:“且慢,都给我停了!” 那些差人素来都是些欺软怕硬,狐假虎威之辈,正要肆意凌辱冯渊之际,忽然听了这声,都停住脚,当头那人就回头过来,灯火辉煌里见了莲生,顿时惊得一怔,心头想:好个标致的人儿! 这人见莲生生得好,且冯渊如今又犯事,他就大胆,说道:“哟,这位是?”作出个涎皮笑脸之状,色迷迷看着莲生。冯渊见莲生出来,急忙说道:“夫人!”莲生看他一眼,说道:“夫君勿惊,我有道理。” 此刻这领头的巡捕已经走近了一步,没头没脑看着莲生,莲生冷笑一声,也不畏惧,也不羞恼,只高声说道:“各位大人说从我们铺子里搜出了御用禁品,如今堂还没上,人还没过审,案子没断,你们就真当我夫君是阶下囚来对待了?”这人就说道:“原来是冯夫人,啧啧,失敬失敬,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您有什么抱怨,只跟我们大人说去。”莲生轻轻一笑,说道:“你们也不过是拿了鸡毛当令箭的主儿,你们大人又如何?你们一个个也算是京城里的明白人了,怎么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爷是什么样儿的人?!先前我们家的凤裘,是当今圣上御笔亲提,赐了‘巧夺天工’四字,我们店内那招牌‘莲记’,也是皇上亲笔所提,你们进铺子搜查,可曾尊过拜过?给过当今天子一份颜面?我们家爷虽然不才,但承蒙北静王爷青眼,北静王王妃生辰之时,我们爷却也受了邀请前去王府赴宴,同席的各位王公大臣,哪个不对我们爷高看一眼?敢问你们大人可在其中?” 这些人是有名的欺软怕硬,听莲生说出这般般件件,顿时心虚起来。莲生高了声音,厉声说道:“你们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们素来的遵纪守法,是有名的良民,怎会藏什么违禁御用之物,此事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我们也绝对不会担这个罪名,也但求查的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只不过,莲记的招牌跟头题都是圣上亲笔——这件事情闹得不好,就会传到圣上跟前去!牵扯其中的,谁也跑不了!如今这事情还未开始过审,你们就对我们爷吆三喝四的,当他凡人对待,好,如今你们就带了他走,只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们敢对我们爷不敬,亦或者动他一根手指头,就算拼了一切,我也要你们一个个好看!” 这一番话说完了,顿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虽则他来是因为有人受命,而且那人又是个极硬的靠山,所以先前并不把冯家看在眼里,才十分嚣张。但听莲生点明一切,便觉得心头发虚,心想事情还没有落定,倘若那人压不住这冯家……怕是不好,小心阴沟里翻了船。这都是惯常的见风使舵之辈,便立刻做出恭敬之态,说道:“奶奶请息怒,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都是听命行事的,实在是大人有令不得不从,不然的话,这大冬天天寒地冷的,我们怎么愿意在外头这样跑呢……”莲生见他服了软儿,便又说道:“你也别拿你们大人出来说事,我现在说的这些儿话,你们自管回去一一学明白了!我也不怕!我能说得出,就做得到,你们一个个也是明白人儿,耳清目明,我们爷今儿虽然还是白身,也不是你们能横搓竖捏的,你们要是聪明,就好好地,别吆三喝四的,给人没脸自己也会丢了脸!” 那人听了这个,吓得已经出了汗,说道:“奶奶这是哪里话,我们只是循例而已,一时鲁莽了,请奶奶息怒。”说着急忙使眼神,旁边的人上前来,替冯渊将锁链解开了,急忙赔礼,说道:“冯爷,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莲生见状,才又一笑,冷飕飕说道:“花花轿子人人抬,众人就都乐和,倘若墙倒众人推,恐怕站在墙根儿下的人都要遭殃。”略微缓和,才说,“各位差大哥,我先前急了,说了重话,其实我也明白,大家讨生活都也不容易,管家!”林管家当即上前来来,说道:“奶奶。”莲生说道:“去拿五两银子来,给这几位爷买个酒喝喝。” 这正是恩威并用的法子。几个人一听,都惊得面面相觑,那巡捕也惊呆了,急忙说道:“这个使不得,怎么还能要奶奶的银子?我们得了这个差使,来烦扰冯爷冯奶奶已经是不对了。”莲生这才柔声说道:“你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只不过,大家都要看清楚了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我们家爷就叫各位差大哥带去交差,也不为难大家,只不过……人好端端地给我带了去,以后自然要好端端地回来,缺了一根头发丝也是不行的!——我们爷跟诸位走了,也要诸位先照料着,多多包涵才是。” 一干人等急忙诺诺,说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那巡捕面有难色,此刻管家回来,莲生点头。管家将银子交给这巡捕,巡捕看了一眼,犹豫片刻,终于接了过去。莲生说道:“我不留各位了,大家只管先带我们爷走,日后拨云见日,我让我们爷请大家伙儿吃酒!”众人一听,越发喜出望外,这其中多数人都是得令而来,不知内情的。那巡捕看了莲生一眼,举手作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先离开了,冯奶奶,多有惊扰,告辞。”莲生点头,又说道:“管家,你且跟着。仔细些。倘若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滥用刑罚,就算告到圣上面前去,我也使得!” 管家答应了。莲生出了外头,走到冯渊跟前,握了他的手。冯渊说道:“夫人。”纵然是即将身陷官非,冬夜寒冷,眼中却有脉脉之情,浑然不惧。夫妻们两两相看,莲生眼中的泪落下来,打在冯渊手上,冯渊举起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亲,才缓缓放开。 一干人这才同冯渊向外而去。 出了门口,几个人面面相觑,才松了口气,其中有人便同冯渊说道:“奶奶好个厉害人!”又有人奉承冯渊,说道:“冯爷娶得好个贤内助。”冯渊只是低着头微微地笑,眼中却有些湿润。心想莲生素日都是个平静温柔的性子,哪里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过,却正是因为他的缘故急了眼所致。 且说莲生自官差带了冯渊走了,里头甄夫人惊动了,出来询问,莲生耐着性子安抚,终于令甄夫人安了心回去。莲生却哪里坐得住,本想派人去铺子里问端详,想了想,便命唤了轿子,自己换了衣裳,乘着轿子向着莲记而去。 不多时候到了莲记,却见铺子一片慌乱,几个小伙计在议论纷纷,掌柜的不见踪影。莲生下了轿子,有人就去通报,那些伙计听说是少奶奶来了,都惊得起身出来迎接见礼。 莲生径自入了内,放眼一看,果然见屋子里被翻腾的不成样子。莲生忍了气,走到厅上坐了,伙计们过来见礼,莲生问道:“掌柜的何在?”二伙计便说道:“回少奶奶,掌柜的已经被官差带走。”莲生说道:“你们别慌,这件事自有水落石出之时,你们只把当时的情形,细细地同我说上一遍。”二伙计听了,才说道:“回少奶奶,今儿下午生意一直很好,掌柜的跟我们都忙得头昏,下午时候,见天不好,掌柜的便想要早些关门,叫大家伙儿收拾整理东西,我们便在忙,不料却猛地冲进一伙人来,说是官差,要搜查……掌柜的也拦不住,那帮人虎狼似的,将我们都拘束在一块儿,自己四处翻找,不多时候,果然就搜了一块布料出来——也不大,说是御用之物,不由分说,就把掌柜的拘走了。” 莲生说道:“他们搜查的时候,你们都没有跟随着?”伙计说道:“回奶奶,我们哪里敢动,他们一个个都带着刀呢。凶神恶煞的。”莲生说道:“那么那块布料,是什么料子,果真是我们店内的?”二伙计素来是跟着掌柜的,闻言便说道:“奶奶在上,那布料我从来未曾见过,掌柜的却认得,据说叫什么锦云缎,果然是宫内御用的。然而我们却从哪里弄那种官用之物?”莲生说道:“那么着布料就不是我们店内出的了?”伙计说道:“奶奶,我先前盯着看进货的,委实不是!” 莲生闻言便沉吟,想了想,说道:“我们素来进货的账本可都在?”伙计说道:“回奶奶,都在。”莲生说道:“很好,如今是非常之时,掌柜的跟爷都去了衙门,少不得,就要劳烦一番大家,剩下的众人,将这店内收拾一番,收拾好了的话就可以回转了,大家放心,等事情罢了,年末自有多的银子补偿大家,另——谁是昔日跟着掌柜的记账进货的?”二伙计跟另外两个伙计便出列答应。莲生说道:“你们三位就多烦心一下,将这账本再查上一番,看看是否有那锦云缎的记录。”三人就答应了。其他的伙计听了令,就勤勤快快地把那被官差弄乱了物品归拢查看起来,一直忙了半个时辰,其他的伙计都弄完,离开了。只那三个伙计还在查账本。 莲生也不离开,只坐在厅中,想了片刻,竭力按捺心头慌乱,只想那些可助力的人,柳湘莲如今刚新婚,他的人脉又薄,怕是不成;冯紫英的话,前度蒋玉菡之事劳烦了他,这一回……却也不宜轻动,其他的……难道要去找贾宝玉?他只是个不通世事的纨绔子弟,应该也不可……莲生此刻忽地有些后悔蒋玉菡不在。 莲生想来想去,便又想到北静王……正在默默思量,外面忽然响起了云板似的声音,听来怪怪的。莲生惊了惊,只觉得怪异,却没有多留心,不料过了一会儿,听到外头飞马而过。有伙计就出去探听消息,不一刻回来,说道:“不得了了,那北静王的王妃竟没了!” 莲生闻言,顿时大惊,头一阵阵的发晕,急忙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伙计说道:“回奶奶的话,刚才有人飞马而过,原来是进宫内报信儿的,如今四处传说,说是北静王的王妃刚刚没了!” 莲生眼前一黑,手紧紧地握着右手腕上的那一串珠子,半晌镇静下来,低头看那珠串,却见在灯光之下,那玉珠串子颗颗晶莹剔透,真如一颗颗的透明泪滴一般。莲生看着看着,心头一阵悲戚,顿时想起北静王妃的音容笑貌,刹那又回思起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个话……才悟了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到……莲生低了头,眼泪亦垂落下来。不仅仅是为了北静王妃,更是想到:如今北静王府出了这一回事,那王爷定然忙碌非常,那冯渊之事,该如何做? 第七十章 义勇 莲生听说了北静王妃之时,一时心头大乱。只担忧冯渊现在如何。幸亏最初时候她抢了先机,用言语将那些人给震吓住了,想必他们也不敢怎地小看或虐待冯渊。 少顷铺子里的伙计将账本盘好了,回来说道:“奶奶,这上面记载的都无误,一毫银子的差错都没有,通上面也没有记载什么云锦缎。” 莲生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做的很好,天色已晚,就先回去罢。”众人就也都行礼离开。莲生坐在厅上,门口上站着几个家人。里头明烛跳动,光影摇动,身后黄玉说道:“奶奶,这儿冷,炭火也都熄了,不如回家里去。”莲生摇摇头,只是坐着出神。 一个时辰之后,跟去衙门的管家来铺子里寻人,行礼完毕,莲生问道:“可过了堂了,究竟怎么说的?”管家说道:“奶奶容禀,只因那缎子是从咱们铺子里搜出来的,又说什么兹事体大,那老爷也不敢就放了爷,只不过也没有怎样难为爷,和和气气地,只说让爷先在牢里委屈一阵,等事情水落石出查明白了,自然也是无事的。” 莲生听了这话,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心底明白,这官儿之所以如此,恐怕跟自己训斥那一干公差之事脱不了关系,所以这当官的才会投鼠忌器,唯恐会动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只不过,这件事情怎会突然发生如此蹊跷,难道背后有人在捣鬼? 莲生又坐了一会,已经将近子时,管家苦劝,莲生起身,乘轿子回家中。换了衣裳,到底孤枕难眠,想平时里恩恩爱爱,恁般情形,更是忍不住心也软了,躺着流了几滴泪,也不知道冯渊现在可还好不好。思来想去,怎么会睡得着,听外面更漏一声声响过,一直到平明时候,才朦朦胧胧睡了一会。 早上莲生起了身,就又命人去探听消息。她知道这件事情等不得,倘若当真有人从中捣鬼,摆明了便是冲着冯家来的,肯定不会轻饶了冯渊。而如今那官儿不肯判决也不动刑,无非是畏惧冯家也是有些儿靠山的,所以才选择观望不动。倘若过了一日两日,冯家没有得力的人出面,恐怕那帮见风使舵口蜜腹剑之辈,就要开始动作了,到时候冯渊便会吃苦。 是以莲生觉得此事等不得,大不了,再去找柳湘莲冯紫英商量一番。不料,莲生这边才想主意,外头却来了一个让她想不到的人。 莲生无心吃食,只坐着想办法,却见丫鬟来说道:“奶奶,外面薛大爷来了,要见奶奶跟爷。”莲生一听是薛蟠,心头一动,垂眸想了想,自言自语说道:“我怎地竟将这人给忘记了?”薛家虽然不复当年盛况,但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而且薛姨妈的哥哥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自有根基关系,何况如今宝钗进了宫,封了贵人,也相当于是“皇亲国戚”了,不管怎样,总也能在场面上说上几句话。当下莲生便起身,亲自出外见薛蟠。 那薛蟠站在堂中,正在等候。莲生出了外面,说道:“有劳薛大哥久侯。”薛蟠没有想到是莲生出来,转头见了,急忙行礼。此刻他跟冯渊结交,只当莲生是嫂子对待,才没了昔日那种轻佻之意,说道:“怎么是嫂嫂出来了,哥哥呢?” 莲生闻言,便红了眼圈。薛蟠见莲生面有悲戚之意,便问道:“嫂嫂,发生何事?哥哥不在?还是……”莲生坐了,说道:“薛大哥难道不曾听说?我们家的莲记出了事,你哥哥他被衙门捉了去了。” 薛蟠一听这个,悚然大惊,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怎会有此事?哪个衙门这样大胆?”转头看着莲生,说道,“我先前在外营运经商,这才回到京内,什么事都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莲生说道:“是昨晚上才发生的,难怪薛大哥不知……”说着便掏出帕子擦泪。薛蟠见状,越发愤怒,说道:“嫂子可知道铺子里发生了何事?”莲生说道:“有人说我们私藏皇家御用之物,然而那物却并非是我们铺子中的,账簿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满屋子的人都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薛蟠虽然莽撞,却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下说道:“莫不是有人从中诬赖?” 莲生说道:“我们是初来乍到京城,脚跟不稳,莲记又做的那样轰动,保不住有人背地里眼红……做出些下流栽赃的事情来。可怜我们无权无势的,如今你哥哥又被捉了去,家中又没有个其他的男子出面顶事儿,我真是干着急也没有用的……”说着便欲言又止,只轻轻地擦泪。 薛蟠又气又怜,脚下狠狠地跺了两下,说道:“真真是欺人太甚,天子脚下也敢做这种事,对付别人也就罢了,敢对付哥哥嫂子,我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莲生故意说道:“薛大哥要做什么?”薛蟠安抚她,说道:“嫂嫂放心,我难道白叫了一声哥哥?又不是同冯大哥认得一天两天了,如今我怎能袖手旁观,可巧我回来的也是个时候,可不是老天也叫我来帮嫂嫂一把?”他说着,就伸手拍拍胸口,说道,“嫂嫂你放心,有我在,保管哥哥没事,嫂嫂你只管安安稳稳在府内,不用伤神劳心,哥哥的事,就交给我了!” 莲生见他如此一口应承,知道他虽然是个莽人,但倒也是颇有几分胆气的,既然如此说了,必定不会叫自己落面子,薛家牵连的关系又广大,也许真的能派上用场。莲生怕薛蟠乱来,不仔细,就又说道:“这件事也不知道能牵扯到谁人,那栽赃陷害的又是何人……薛大哥倘若要相助,可要留神。”薛蟠说道:“嫂嫂放心,其他的事情我大大咧咧的也就罢了,此事关系到哥哥嫂嫂,我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弄好了,倘若弄不好,以后也没颜面再见哥哥嫂嫂了。” 莲生见他如此豪爽,心底才松了口气。薛蟠又说了会话,叮嘱了莲生不要多想,就告辞离去,要替冯渊运动脱罪。 莲生从天得了薛蟠相助,心底那忧愁才少了一些,于是便只等在家中待消息。 且说薛蟠离开了冯府,立刻带了小厮,直奔京畿司衙门而去,到了门口,公差拦了,薛蟠下马,虎着脸,说道:“进去通报,就说皇商薛家薛蟠要求见大人!”那公差怎会没听过薛家名头,何况如今宫内的贵人,上头的京营节度使也都是关联着这边儿的,立刻变了脸,笑呵呵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里面人迎了出来。薛蟠进内,彼此寒暄,说明来意,京兆府尹就说道:“原来薛公子是为了莲记的少东家而来啊。”薛蟠说道:“正是,皆因为我素来知道我那位哥哥是正经人,从不做什么违心枉法的事,而且那缎子并非是店铺内所有之物,恐怕其中有些个误会,亦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也说不定。”京兆府尹就说道:“这个……本官也是知道的,所以如今也并没有判决,只是暂时将人关押,皆因为最近圣上严禁铺张,尤其痛恨宫内物品流传在外,所以本官才严正以待的。”薛蟠说道:“只凭一块缎子就押了人,这是不是有点儿……”京兆府尹说道:“然而这缎子毕竟是铺子里找出来的,本官也很是为难啊。这莲记又是圣上曾经御笔亲题过的……本官真是……无可奈何。”薛蟠说道:“大人总是为难也不是办法,总要想个法子,这样天寒地冻的,那牢里又是那样龌龊,倘若将人给弄坏了,就算最后水落石出,也不算是圆满交代。” 京兆府尹闻言,却陪笑说道:“这倒不是,虽然冯少东在牢内,但本官已经严令他们,不得呼喝对待,只好好地招呼,冯少东不曾吃什么苦。”薛蟠问道:“那何时才能将事情查的清楚,将人放出?”京兆府尹肃然说道:“本官正在全力以赴,派出诸多人手,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 薛蟠见状,也没奈何,这人肯如此对他说话,已经算是给足了王子腾面子,薛蟠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想看看我那哥哥。”京兆府尹见他如此说,便立刻说道:“这个好说好说,本官立刻命人带薛公子前去就是了。”薛蟠便起了身。那京兆府尹派了个差人,带着薛蟠去牢房。 薛蟠跟着人进了牢房,一直入内,扑鼻就觉得阴冷霉气,他哪里见过这个,当即皱了眉,下了里面,有两个狱卒正在吃酒,见状急忙起身相应,那差役说道:“这位是皇商薛公子,要来见见昨日来的冯少东。”两个狱卒急忙说道:“知道知道,那位爷好好地呢。”说着就带着薛蟠向内。薛蟠提心吊胆的跟着走,过了一阵,灯光昏暗里停在牢房跟前,略一看,见这间牢房倒也干净,里面床铺桌子都齐全,别有不同,依稀床上坐了个人,狱卒说道:“大人吩咐了的,要好生对待冯爷,是以我们不敢怠慢。”说着退后。薛蟠上前,唤道:“哥哥?”里面的人闻声一震,起身来向前几步,见了薛蟠,又惊又喜,说道:“薛大爷,怎么是你?” 薛蟠隔着栅栏看着他,见他脸色不是很好,有些儿憔悴,忍不住要流泪,旁边狱卒已经急忙开了锁,薛蟠就兜过身进去,两人握了手,薛蟠说道:“我最近在外头跑商,许多日子不回京城,没想到第一日回来,就知道了哥哥出事的消息。” 冯渊说道:“薛大爷怎么会来这里?”薛蟠流泪说道:“我去府上拜会哥哥,不料嫂子出来见我……哥哥勿惊,详细事体我已经听嫂子说了,这件事定然是有人从中诬陷,如今我定要相救哥哥出去。”冯渊感激,说道:“好兄弟,多谢你了。”两人握着手,说了片刻。薛蟠才垂泪出了牢内,走了出外头,掏了点银子出来,赏给了那两个狱卒,说道:“那里头是我的哥哥,你们别不当回事,伺候的好了,日后还有赏头,若是不好,被我知晓了……哼!”那两个狱卒早得了府尹消息,原本就不曾为难冯渊,见薛蟠出手大方,急忙点头哈腰,说道:“这是自然,我们都好菜好饭好茶相待,绝不敢怠慢丝毫的。” 薛蟠这才出了衙门,又怕莲生不放心,就先去冯府,将冯渊情形同她说了一番,又转述了那府尹的话。薛蟠虽然急公好义,但是心粗,只以为那府尹所说是真,全不想其他的。莲生听了薛蟠的话,心却又是一沉:薛蟠出面,这人尚且在推辞不从,难道说那背后推手之人,尚在皇上薛家,或者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上? 也只有这样,那京兆府尹才会坚持不肯放人,只因不能得罪薛蟠,就同薛蟠虚与委蛇,什么查明属实,恐怕只是一个“拖”字诀。 莲生想来想去,心底忍了,薛蟠说道:“嫂嫂莫怕,下午我就再去探问,总之非要他放哥哥出来不可。”莲生见他如此,虽然知道多半无用,却也感激,说道:“多谢薛大哥。”薛蟠说道:“嫂嫂别说见外的话,如今我先回家去,等再去探了消息,再回来给嫂嫂说。”莲生便派人相送。 这边上薛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说是柳二爷来见。莲生略一犹豫,便命人传,柳湘莲进内,按例行礼,才起了身,也不敢就抬头看莲生,只说道:“冒昧来见嫂嫂,全因为早上在外听说了消息,莲记出了事,哥哥入了狱?”莲生说道:“叔叔听得没错……”柳湘莲惊了惊,才抬了头,愕然说道:“嫂嫂,是因为何事?”莲生说道:“此事不可说……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同莲记过不去。”柳湘莲更是急脾气,顿时双眉倒竖,说道:“嫂嫂可知暗中是何人捣鬼?”莲生说道:“暂时不知。”柳湘莲皱着眉,坐立不安,过了片刻,说道:“嫂嫂,如今哥哥吃了官司在内,我也不知要如何相助,倘若嫂嫂你有什么吩咐,就只管叫我去做,但凡能出上力的,决不推辞。” 莲生点了点头,说道:“叔叔放心,我也正在想法子。有劳叔叔了。”柳湘莲望着莲生,略也点头,才又说道:“如今我想去衙门探望哥哥,嫂嫂有什么事儿,派个人去我那府上说一声就行。”莲生答应。起身相送柳湘莲。 第七十一章 拜祭 这几日夜间冷寒,间或有点点细雪,趁着夜间落下,白日却又出了大日头,照的屋檐上的霜雪都化了,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淌,而后就一点一点,做那叮咚点滴之声。 自冯渊入狱,莲生几乎未曾合眼,茶饭不思,心力交瘁之极,听得耳畔那雪融之声,滴答不休,周身阵阵发寒。不由地便想到他昔日在时候,何等恩爱场景,会怜她冷,怜她寒,怜她忧愁……所有她想不到的好处,他替她想到,为她呵护担忧,那样好的人,怎么偏偏会遭遇这些事。 莲生想想就忍不住哭,只是微微哽咽,又不肯放声。丫头见了,无法,就去请甄夫人。甄夫人来到,不过一日,见莲生的眼睛都显得大了,下巴却尖了起来,不由更是心疼,抱着莲生,儿啊儿啊叫了一阵,疼惜十分。便命人去准备饭食,莲生说道:“母亲,我吃不下。先前吃过了一些,都吐了。不要再费心了。”甄夫人说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想不开?假如给姑爷知道了,得多心疼?他如今在里头遭罪,你也在外面遭罪,倘若姑爷还没出来,你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莲生流泪,说道:“母亲,如今我才明白他的心意,先前我稍微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家里,他就无心茶饭,我还笑他,如今我也是这样儿了。”甄夫人掏了帕子替莲生擦泪,说道:“你们两个傻孩子,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遇到一块儿去。姑爷是那样的好人,老天爷有眼,绝对不会叫他有事的,好孩子,你好生养着自己的身子,倘若姑爷出来,见了会伤心的。”说话间,丫鬟捧了茶饭上来,甄夫人劝着。莲生止了悲伤,吃了几口,到底忍不住,“哇”地尽数吐了,脸上又涨得一阵阵红,眼泪也出来。 甄夫人见状,不由急了,说道:“这样不行,怕是闷出病来了,不如叫个大夫来看看。”莲生说道:“母亲,不用,我只是心里面不舒服,见了他就好了。”甄夫人听了这样傻话,顿时也泪流不停,说道:“老天呀,倘若有个什么过错,就放在我身上便是了,莲儿跟姑爷天生地长的,经不起你的折腾呀。”边说边哭。 莲生只好握了甄夫人的手,反劝慰她,说道:“母亲,你不必着急,我虽吃不下,精神还好,你放心,我势必是要将他救出来,在此之前,我是不会有事的。”甄夫人拥了莲生,说道:“我的儿……本以为你跟姑爷两个,从此上安安稳稳的,这是怎回事,又是哪个天杀的,作出这种丧天害理的事来,必定不得好报。……到底有什么法子,我也豁出这一身去了,只要救得姑爷就可。”莲生擦干了泪,想了几番,说道:“母亲别哭,我已经有了法子。” 甄夫人泪眼看莲生,莲生替她擦了擦泪,说道:“母亲,我只因心底闷得慌,才如此,母亲别担心,我同他的缘分没完呢,我在,他就在,你也放心。” 甄夫人怔怔听着,说道:“莲儿,你是个好孩子,只……别苦了自己。”莲生说道:“母亲放心,我要收拾收拾,须出一趟门了。” 甄夫人只好放手。莲生便叫黄玉银卓两个,替她收拾了一番,也不施脂粉,不用头花,只简简单单插了一枚淡白珍珠钗子在头顶。又换了素净的衣裳。便带着黄玉出了门。 轿子晃晃悠悠,沿路而行。莲生此刻心情反而镇静下来,想到甄夫人的泪眼,哭的那些儿话,自己想道:“事到如今,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只要能救他出来,我又何顾惜这样一点颜面。” 莲生先前读过红楼,曾到刘姥姥那一段,知道她一个老人家,只为了女婿家贫寒,所以拼了老脸,去那荣国府里面厮混,好讨些便宜得。莲生每每想到这一宗,都稍微觉得难堪,心头只想:生活所迫,总有人不得不做些不情愿的事。看着刘姥姥在院子里插科打诨,众人都乐,她却独独觉得心头冷寒。倘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刘姥姥何必如此,但凡人,都是有一份自尊的。何况她一个老人家。 但是如今,莲生却又想,恐怕正是因为刘姥姥是经历过一切的老人家,所以才肯不顾颜面去做些为生计好的事,在她眼里,风霜冷寒都是见惯了的,恐怕也不会在乎那一点点所谓颜面,她所思所想,无非是想为了女婿家发达,只要如此,便让她作何都行,一身算什么。 此刻莲生的心境,却也跟这个异曲同工。 薛蟠出面也是无用,想必那背后弄法儿之人,更在王子腾之上,莲生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就是先前相救蒋玉菡时候,得罪下的那位王爷。不错,当初莲记出了凤裘的时候,也因此事而开罪忠顺王爷,倘若说是忠顺王爷看不惯了,从中使坏,也是有可能的,只因是他出面,所以那京兆府尹才投鼠忌器,不敢放冯渊。 而对京兆府尹来说,他此刻观望着的,就是冯家的举动,详细点来说,薛蟠冯紫英之类皆是不管用的,只能起一些旁敲侧击的作用,而促使京兆府尹不肯对冯渊动刑,不肯判决的真正理由,却是冯家跟北静王府的关系。 这天子脚下,京城之中,能够跟“王”对抗的,除了当今圣上,自然也只能是“王”。其他的南安,西宁等郡王还好说,唯独这北静王爷,是圣上格外青眼重用的,权位更在忠顺王爷之上。 本来莲生心想,万不得已的话,再去求北静王妃就是了。她对自己格外另眼相看,先前为了蒋玉菡之事,尚且都答应了,此刻为了自己的夫君,王妃必然也会应承,然而…… 偏偏这一刻北静王妃没了,北静王府定然乱成一团。没了王妃的相助,难道要直接去找北静王爷?而莲生只是个妇道人家,又哪里可以直接去见王爷?何况北静王爷还不一定会见她。 然而此刻除了北静王爷,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莲生乘着小轿,一路向着北静王府而来,还未曾到,远远地略掀开轿帘子看过去,却见三五里之外,两边街上,车水马龙地停着无数的轿子跟马车,另有数家的祭棚,看来无非是南安西宁东平几家郡王,朝中的各位大臣权贵,都纷纷地前来王府祭拜,场面着实煊赫不可言说。幸而此即已经是下午偏黄昏,却有不少人正纷纷地离开了。 莲生这一顶小轿到了北静王府门口,家人上前拜了名帖,迟疑了片刻,便进去通报。莲生忐忑等着,王妃如今没了,她也不晓得北静王爷会不会还记得昔日的莲记之人…… 幸而过了一会,里面的人急急跑出来,说道:“王爷传呢,快请快请。”莲生轿内停了,一颗心才放下来。 轿子入了内,到了二门处,几个带着孝的丫鬟出来,扶了莲生,其中便有一个是碧玉,见了莲生,说道:“冯奶奶是来拜祭王妃的么?”莲生点点头,碧玉红着眼,说道:“冯奶奶有心,真不枉费王妃疼了奶奶一番。”将莲生接了进去。莲生说道:“我来的匆忙,劳烦姐姐给我一块孝带。”碧玉微微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只去吩咐了。顷刻间,有丫鬟捧了一块孝带,白花上来,一应俱全。莲生看着,也红了眼,碧玉伺候莲生绑在腰间,又替她戴了白色绢花,说道:“奶奶是要去拜王妃么?” 莲生点了点头,碧玉便带着莲生,来到灵堂之上。刺目的“奠”之下,平放着一具雕花瘘凤的棺木,莲生眼睛望着那棺木,一刹那眼中再无别人,想到虽然同王妃只是萍水相逢见了两面,却仿佛一见如故般,她对自己又是那样亲热……又想到冯渊之事,也不知何时能开解,顿时之间那泪忍也忍不住,还未曾到棺木边上,已经是泪眼婆娑,那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落了一地。 莲生上前几步,望着那棺木,低声说道:“还记得前几日,高朋满座,庆贺王妃生辰,笑语喧哗,王妃执着我的手,殷切说话,笑容宛然在前,谁成想,再见已是、殊途……”泪流不休,微微合眼,又说道,“日后再见,却已经不可得,王妃,自古天意高难问……然而造化却又怎能如此弄人,叫我等生生阴阳相隔……”说着便跪地下去,哭的眼前模糊。 旁边亲友们也是一片哀哀之声,丫鬟上前,将莲生扶起来,莲生自昨日到如今都不曾好生吃过东西,如今见了王妃,心底的委屈,都在眼泪之中,不由地伤神之极,跪地哭了一会,头晕眼花,丫鬟前来扶住她,莲生只觉得脚站不住,晃了两晃,眼前阵阵发黑,竟然昏厥了过去。 耳畔静静,悄无声息,鼻端嗅到淡淡的香气。莲生缓缓地醒了过来,却见眼前布置装饰,都是陌生,身子一动,已经有丫鬟上前来,却是翠鸣,将莲生扶起来,说道:“冯奶奶,你总算是醒了。”又说,“快去告知王爷,说冯奶奶醒了。”有个丫鬟便领命而去。 莲生望着翠鸣,说道:“我……我怎么了?”翠鸣说道:“冯奶奶你前去拜祭王妃,在王妃的灵前哭的昏厥过去了。”莲生想了想,终究想起来,说道:“我……我怎会如此,唉。”说着就叹了口气,要爬起来。翠鸣急忙按着她,说道:“奶奶别急,王爷吩咐,让奶奶在此好好休息。”莲生说道:“王爷……?”翠鸣说道:“正是。冯奶奶前头哭王妃的时候,王爷也在后头,哭的厉害呢,见冯奶奶晕了,是王爷出面,抱了奶奶进来的。”莲生闻言一惊,说道:“是王爷么?这……是我失礼了。”翠鸣说道:“奶奶是为了王妃而哭的晕了,足见厚情,哪里有什么失礼之说,奶奶且先安心,王爷说了,好生照料着,等醒了就去说一声,一会儿或许还会来见奶奶呢。”莲生听了这个,心头一动,说道:“可是……”翠鸣说道:“王妃当日同奶奶那般好,奶奶又为王妃哭的晕了,王爷也是一番感念。” 正说着,却听得外面有人说道:“王爷到了。”莲生听了,便急急地要下床,然而头还是晕着的,便说道:“劳烦姐姐扶着我。”翠鸣便扶了莲生,刚下了地,就见一人白衣白袍,迈步走了进来,莲生慌忙下拜。 第七十二章 心志 北静王进了门来,翠鸣急忙扶着莲生行礼,莲生徐徐下拜,因起身太快,不由地一时又觉头晕,身子稍微一晃,那边北静王急走一步,伸手向她腕上扶了一扶。 静王手略触过去,只觉如玉生温,低眉一看,不由地心头大恸,却见莲生腕上戴着的,正是北静王妃所赐那一串玉玲珑。顿时之间王爷眼睛就又红了起来。 翠鸣扶着莲生站住,莲生收回手来,袖子略一敛,便将串子盖住了。静王将目光收回,这才说道:“冯夫人的身体不好,快些坐了,不必同本王客套。”莲生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未曾看静王一眼,只低眉说道:“王爷面前,哪里有民妇坐的地方。” 静王自去坐了,说道:“不必如此,一切从简便可,翠鸣,扶冯夫人坐。”丫鬟答应一声,将莲生扶了去坐,莲生只好忐忑在下方坐了。静王才说道:“王妃生前……”略微一顿,说道,“从来也没几个交好之人,你也算是其中一个。王妃滨天之后,本王本想去请你……只不过……”他叹了口气,说道:“本王实没想到,你竟会前来,果然也不枉王妃对你另眼相看,你果真是个有心的。” 莲生垂眉低眼,说道:“民妇本是寒门小户,自鄙身份,不敢前来的……然而王妃昔日待民妇一番情意,民妇心底难以忘怀,故而冒昧前来祭拜,还请王爷莫要怪民妇唐突无知才是。” 静王说道:“本王欣慰还来不及,何来唐突之说。”莲生说道:“王爷也便同王妃一样,尽是宽宏大量之人。可惜王妃那样的好人,竟然说去便去了,真是可惜。”说着又垂泪。 北静王见她如此,也自感怀,两人各自伤心了一阵。静王说道:“你是一个人前来的?身子偏又不好,怎地冯渊他没有相陪你?”莲生见问,心头砰地一跳,便说道:“回王爷,我夫君他……若是能来,早就来了……只不过他如今是有心而无力,不能前来。”说着又泪流。 北静王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这是何意?莫非他出了事不曾?”莲生便说道:“王妃不幸殁了,民妇闻之消息,悲痛欲绝,本是会早些来拜祭的,只是……如王爷所说,铺子里果真是出了事,也不知是谁,在京兆府尹那边告了我们,说是有藏违禁的御用之品,不由分说,将夫君押了入狱了。” 北静王一惊,说道:“什么,竟有此事?”双眉一皱,说道,“本王因王妃之事,一直无暇顾及其他,竟没有听闻。如今事情如何了?”莲生说道:“如今人还在牢里,不曾放,京兆府尹迟迟不肯定罪,也不肯放人,不知是何缘故。只不过……王爷您是知晓我们的,从来都是遵纪守法……哪里会有什么私藏御用之品那样胆大包天,何况他们搜出的那云锦缎,铺子上下,都无人见过,账目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实在不知这样弥天大罪,是从何而来。” 北静王想了想,说道:“你别着急,本王派人去京兆尹那边问一问便知详细。”莲生急忙起身下拜,说道:“如此民妇先谢过王爷。”北静王说道:“无妨。举手之劳。”便又说:“你身子不好,外面天寒地冻,路又滑不好走,就先歇一歇。”莲生本要推辞,静王却又说:“本王即刻派人去一趟京畿司衙门,问清楚了便回来,也好告知你。”莲生听了这个,便只行了个礼,答应了下来。 北静王这才又起身出外去了。 这边儿翠鸣等丫鬟便送了热的汤饭上来,给莲生吃。莲生身子着实虚了,就也喝了几口汤,吃了两口菜,便也停了,好歹没有吐。丫鬟们见她不愿再吃,就也将东西撤了下去。又奉茶上来。不料莲生闻了茶香,只觉得不舒服,便急忙掩了口,翠鸣仔细,急忙命人将茶撤了下去,才问道:“冯奶奶可是不舒服?” 莲生嗅不到味道,才说道:“想必是这几天太过伤神……无事的,歇一歇就好了。”翠鸣说道:“冯奶奶脸色的确是不太好,唉。”便取了暖炉来,给莲生热手。屋内本来暖融融的,莲生身子虚,就觉得冷,有了暖炉才觉得好多了。 外面隐隐地有哀乐声声传来,莲生靠在床边上,听着外头的响动,忍不住迷糊了过去。茫茫然之间,却做了一梦。只见周遭隐隐地一团迷雾,自己走在其中,分辨不清南北东西,正在不知所措,却见有个人自重重雾里走了出来,莲生一惊,看清楚那人面貌,却是北静王妃。 莲生大喜,心头想道:“原来王妃并没有死,这样好了,冯渊有救了。”便快走几步,要到王妃跟前去。不料无论她走多少步,王妃总在她咫尺之外,莲生急了,便叫道:“王妃,王妃,是我!”北静王妃微微笑着,神态宛然,看着莲生,却不上前,只说道:“你叫我做什么?”莲生流泪,说道:“王妃,我夫君有难,求王妃相救。”王妃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早就说过了的,如今来求,又有何用?”莲生怔了怔,说道:“王妃,我夫君是无辜,被人陷害,只求王妃施加援手。”王妃说道:“先前我劝过你,你只不听,如今祸事上门,又有何办法?”莲生说道:“求王妃你替我在王爷面前求情,只消得王爷开口,我夫君就无事了。”王妃淡淡地说道:“你夫君无事了,然而你呢?”莲生不解,说道:“王妃?”王妃说道:“痴儿,当日所说割肉饲鹰,如今已经忘记了么?——报应都在眼前。”莲生猛地一惊,心惊肉跳不已。 却听得冥冥中有人说道:“是时候了……”王妃转过身,说道:“如今我的债已经偿尽,是时候该走了。”莲生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前去,叫道:“王妃!”眼前飘飘渺渺,一阵乐声悠扬,隐隐地王妃念道:“死生情由已看破,离落身世皆忘却,清净更在三界外,轮回生处转莲台。”王妃的影子随风而起,逐渐消失不见。莲生又急又怕,吓得大叫一声:“王妃莫去!”猛地惊醒过来。 却见翠鸣急急到床边上,说道:“冯奶奶怎么了?怎么叫起王妃来?”忽地见莲生额上见汗,忍不住吓了一跳。莲生惊魂未定,想了想,说道:“我方才,睡着了?”翠鸣说道:“方才看奶奶靠在这里,合着双眼,如睡着的样子。”莲生将方才的梦境回想了一下,仍觉得心惊肉跳,十分不安。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该回家去了。”翠鸣说道:“已经将近子时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呢。” 莲生起了身,便想回家去。正在此时,外面人来,说道:“王爷派人来看冯奶奶睡了不曾,说是衙门里回信儿了。”莲生一听,急忙说道:“衙门回了什么信儿?”丫鬟说道:“奴婢也不知,只是王爷派人来传的。奶奶既然没睡,我回去说说。”说着就出了门。 莲生心急如焚。又想到梦境中王妃说的那一句话,不知为何,又心跳的十分厉害。 过了片刻,果然听到外头脚步声响,有人低低说道:“王爷来了。”莲生正站着,急忙低头行礼。外面北静王走了进来,说道:“一直没睡?”翠鸣说道:“冯奶奶方才靠在床边上眯了一会,只好似做了噩梦。”北静王问道:“做了什么梦?”莲生有口难言,便说道:“只是寻常的……并无什么特殊,不堪王爷下问。”北静王说道:“想必是牵挂着冯渊,所以不安?”莲生不语,只当默认便是了。 北静王上面坐了,便说道:“本王派去那京畿司的人回来了。”莲生肩头微震,想听他说什么,却不料北静王迟迟不做声,莲生就抬头看他在做什么,却没想到北静王正看着她。四目相对,莲生一怔,急忙又低下头去。 北静王这才说道:“那京兆尹果然糊涂,案子也没查清楚,那云锦缎也没查清楚来自哪里,就先把人给拘押了。可偏又固执,说最近圣上尤为烦恼官器私用之事……迂腐的很,竟连本王的面子也不卖。”莲生听了这话,心头发凉,便抬头看向北静王,问道:“王爷……也没有办法么?” 北静王看着她,说道:“倒也不是这么说。”莲生的手微微发抖,说道:“恳请王爷出手相助。”北静王沉吟,说道:“本王自然会全力以赴。”莲生想了想,说道:“民妇本不敢叨扰王爷,尤其是王妃新去……民妇知道王爷也忧思不已,只不过,王妃昔日对民妇极关爱,又因为莲记的名声,也是全托王爷提携,才有现在这般,王爷是草民夫妇的恩人,民妇也是无计可施了。全赖王爷做主。” 北静王听了莲生的话,却说道:“说起来,王妃相待你,确是很不同,那串珠子,可还在?”莲生听问,便说道:“在。”北静王说道:“可否让本王一看?”莲生怔了怔,说道:“王爷稍等。”便低头去解腕上那一串珠子。 这一串玉珠,莲生自得了,就不曾离身过,着实喜爱,当初怕滑落下来,密密地缠了几圈,如今想拿下来,却有点难,且莲生如今心慌,更是不得其法,顷刻间鼻尖冒汗,脸颊微红。北静王看了,说道:“不消着急。”竟起了身,到了莲生跟前。 莲生一怔,抬头看了静王一眼,静王望着她,自上次惊鸿一瞥见的,更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尖尖了起来,却更透灵气,双眉间一点鲜红的胭脂记,衬得一张脸越发白净,又有些憔悴,两只眼睛却还清亮,见了自己便垂了眸子下去,睫毛抖动,楚楚可怜。 北静王看了一眼,便又去看她腕上那串珠子,莲生手腕瘦削,那珠子紧紧地绕在上面,敷贴着肌肤。北静王睹物思人,缓缓地竟伸手握着莲生的腕子,抬了起来。 莲生一惊,感觉他手指冰凉,握着自己的手腕,仿佛有刺痛之感到了心底,莲生本能想挣脱,微微缩了缩,静王察觉,却并不放手。 静王握着莲生腕子,打量那串珠子,目光微动,见珠串下,那手腕如皓玉一般,手指细嫩幼小,更似玉雕,大约是怕,微微地抖着,那玉串子也跟着颤,简直如玉玲珑套着玉玲珑,错目生辉,静王凝视良久,片刻说道:“倒是比先前养的更好了些。”莲生的手抖了抖,静王这才缓缓地放开了手,说道:“本王唐突。”却看着莲生的脸。 莲生惨白着脸,说道:“这……也算是王妃的遗物,想必也是王爷心爱之物,倘若王爷……不舍,民妇就将他交还给王爷,也做一点念想。” 北静王转身,重新回坐上,才说道:“王妃既然将他给了你,便自有意思,本王怎会再收回来。说起来,这串子,也是当初本王好不容易得来,给了王妃的,她向来爱惜有加,从不离身,没成想只见你一面,就给了你,也算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莲生心头惊颤非凡,想到:不好,不好,倘若早知如此,无论如何,这串子是不能要的。 想了想,就说道:“民妇何德何能?却是王妃的仁慈,错爱了一番,这珠子珍贵,民妇实在是受之有愧,不如就此交还给了王爷。”北静王说道:“珠子是王妃亲手给了你的,除非她亲自要回,何况,本王觉得,这珠子同你很合。”莲生垂着眉,说道:“民妇到底是小户寒微,怕是配不上这样的珍贵物件,生恐折福。”北静王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必考虑诸多?”莲生脸更白,便说道:“话虽然如此说……民妇却只是存着心愿,想,能躲得过去,自然最好。”北静王说道:“上天若是注定的,又怎能躲得过?” 莲生抬头看向北静王,说道:“上天虽有注定,但岂能就如此认命?民妇虽然是无知妇孺,却也知道……蝼蚁尚且贪生,人为万物之长,自然要有所坚持,有所选择,不可轻易低头才是,要试过之后,才知成败,这样,才不枉费这一生。——就算真的是败,也败得甘心。”她语声温柔,神态却隐隐带着坚决之意。 北静王双眼看她,莲生却略低了头,端然稳坐,两人各都不语,静王静静地看了莲生有一刻钟。才重新开口,说道:“子时已过,外面天寒地冻的,冯夫人今晚上就歇在王府内罢。”说着便起了身。 莲生也起身,说道:“王爷,使不得。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我还是回去。” 北静王站住脚,说道:“王妃也只有你一个看得进眼的人,——你留下,也就当给她守守灵。” 莲生听了这个,却无话反驳,只好答应了。北静王又说:“好好地照顾冯夫人。”转头看了莲生一眼,略略笑了笑,便自去了。 一直到眼看着北静王出了房门,莲生的身子才晃了晃,急忙伸手撑着桌子,旁边翠鸣上前,将莲生扶住了,回到床边。慢慢坐了,才问道:“冯奶奶,方才你同王爷说什么……怎地奴婢全都听不明白?”莲生苦苦一笑,从袖子里中摸了摸,掏出帕子来,轻轻擦拭脸上的汗,此一刻,手还在微微发抖。 第七十三章 解围 莲生有口不能言,翠鸣伺候她坐了之后,莲生擦了汗,便叫她退下,自己坐在床边,靠着床柱,怎能够睡?痴痴发怔。 先前北静王在座,同她的那一番话,表面听来,毫无差错古怪之处。只是一场闲谈,若说是在谈起冯渊之事,也还使得,譬如静王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莲生说“务必要尽力而为,才不算辜负”,这一对一答。 然而实际上,又怎是那样简单?这一番话,是从北静王妃送给莲生的那一串玉珠子而起。自然是从她开始。这珠子先前,是北静王送给王妃之物,王妃爱惜不舍,后给了莲生,便等同静王的一片心意亦到了莲生手上。如今静王同莲生便也都在想这个。 莲生想通了,便想将这珠子推掉——表面是推掉珠子,实则是说推静王之心,然而静王坚持不收回,这其中便有着对莲生的意思。两人对答之中,表面谈珠子,说的渺茫玄虚,实则是静王在试探莲生,也是莲生表白心志。 莲生细细思量静王的意思,竟果然是对自己有几分牵念的。大抵是因为昔日见了,留了心,如今又加上王妃没了,冯渊遇难,静王心底,便有了那份念想。 静王话语中的意思,是叫莲生顺天知命,从了“天意”,实则是从他之意,莲生回答的那字字句句,却是一片的婉拒之意了。别人不知,静王自然是听得出的。 莲生想了一会,只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福是祸,倘若得罪了静王,不但自己不保,连冯渊也是难救了的。这其中的拿捏分寸,却是极其微妙。对静王这种权高位重之人,直接将事说破,未免会叫他恼羞成怒,然而不敢回话,却又等同默许。莲生同静王对答了那一番,如今只觉得后怕,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觉得怎样。 莲生忽地想到先前为了蒋玉菡来向王妃求情之时,所说的“割肉饲鹰”,另就是昨晚上梦见北静王妃的那个梦,如今同静王见了这一面,互探了虚实之后,才明白,原来这所谓的“报应就在眼前”,却是说的自己!只没想到,先前相救蒋玉菡,竟会引出这宗大麻烦。然而莲生心想,倘若再度回头,叫自己选择,她却还是会选择做相同之事。就算到如今,她也并没什么悔恨,倘若要他们夫妻两个自保,却看蒋玉菡受罪,他们却是绝对不会安心,也不是冯渊同莲生的性子。 正如王妃所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莲生想一会,乏一会,却总是睡不安稳,一刻想到冯渊不知如何,夫妻们分隔两处,自然不免各自凄惶,一会想到北静王,自己同他不过见了三面,只觉得这人个性深沉,不可捉摸,恐怕还有什么后着会出,实在叫人担心。一会又想北静王妃,为何她当初会给自己这串珠子,难道早知道日后会有这么一场?只是,她是个慈祥宁静的人,总不会害自己的,是否是有别的用意?……莲生想来想去,半梦半醒,不知不觉一夜已过。 第二日莲生早早醒了,只觉得浑身疲乏不已,却只因知道这是在北静王府,只好尽力爬了起来,丫鬟们便进来伺候,洗手的时候,翠鸣忽地惊叫一声,说道:“冯奶奶,你这手怎地肿了?”莲生一惊,低头去看,果然见自己的手忽然肿了许多,连同手腕都是,那玉串子更是紧紧地缠在上面,弄得腕子上隐隐地发红,好似枷锁相似。 莲生看了一会,也不知道为何,便说道:“想是昨夜睡得不慎,无妨,歇一阵子就好了。” 过了片刻,莲生又问道:“今日王爷想必更为忙碌罢?”翠鸣说道:“是了,今日依旧有许多人来,王爷一大早便起身了。”莲生说道:“翠鸣姐姐,我现在想回家去,可使得跟王爷说一声么?”翠鸣说道:“冯奶奶急什么,横竖吃了早饭再去。外头人多着呢。这个功夫出去,走也走不动的。” 当下出外,传了早饭进来,莲生虽然不爱吃,到底是许久没有进食,身子受不了,她也知道这样不对头,生怕出事,就忍着,勉强吃了几口白粥,就已够了。翠鸣从旁伺候着,见状说道:“冯奶奶怎地吃这么点儿?”莲生说道:“最近吃什么都吃不下,胸口闷闷的。”翠鸣便命人将东西都撤下去,又奉了茶上来,莲生小喝了一口,差点就忍不住要吐,急忙又叫人拿下去了,只是头晕,忍了一会,到底又吐了。 莲生捂着胸口,靠在床边上,还逞强想回家去。不料方才试着起身走了一步,只觉得天晕地转,幸亏被丫鬟们及时扶住。便又坐在床上定神。过了片刻,只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静静悄悄,周围也没别的声儿,莲生只以为是哪个丫鬟来去,便也未曾睁眼,不料过了片刻,却觉得那人到了自己身边,却不做声,莲生觉得古怪,便略睁开眼睛,一看之下,顿时慌了,急忙起身,不料眼前一花,更是站不住,那人伸手,便将莲生半抱着扶住。 莲生一惊之下,便想将他推开,怎奈手上丝毫力气都没,胸口又难受,只小声叫道:“王爷!” 原来这来人,果然是北静王!且说北静王将莲生抱住,本是无意相助。不料抱住人之后,便有一种不想放手之意。怀中之人娇小柔软,身上隐隐带一股淡淡香气,似曾相识。北静王略一闭眸,回想起当日在走廊中同她相见,那时雪花点点,当空飘落,他仰头看雪,略微低眉之时,便看到她。 迎风楚楚,被素雪一衬,人淡如菊,十分出尘,那眉间一抹胭脂记却格外醒目,朦胧之中,给他一种错觉,这人似是翩然从九天而落,这胭脂记,便是上天惩罚,只有如此,才能将她定在人世间,不叫她飘然离去。 他这一生,只对一个女子动过心意。这一遭为别人动心,却是首次。 莲生叫道:“王爷。”心怦怦乱跳,北静王低头,嗅着她身上宁静香气,说道:“别出声。”莲生慌得很,不知如何是好,幸亏他只是抱着,不曾有其他举动。北静王低头埋首在莲生怀中,一手抱着她,一手便摸上她的手腕,握住了那串珠子,轻轻抚摸。 莲生动也不敢动,北静王转身坐在床边上,便将莲生抱上他的双膝,这才略放开她,打量她的面容。莲生垂着眸子,不敢同他正视,然而想动,却也不能够。北静王看了许久,终于说道:“如今你要如何躲避?”莲生睫毛一抖,终于说道:“王爷……王爷是尊贵之人,何必如此。”北静王说道:“尊贵又如何,本王也不过是凡尘之人。”莲生说道:“民妇也是,民妇同夫君两个,也是区区凡俗中人,只想过些平淡无波的日子,王爷虽然是凡尘中人,却也能左右民妇夫妇的生死。” 北静王眼眸一动,说道:“本王明白,……你说冯渊,倘若本王不救他,他就必死无疑。然而你又能如何?你是个聪明的,知道该怎样才是最好。”莲生闭了闭双眼,此刻反而镇定下来,慢慢抬起眼睛,望着北静王,说道:“民妇并无王爷想象中聪明,却只是个一心的人罢了,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民妇势必要追随他而去。”北静王望着她,说道:“何必如此?本王并不想要叫你们夫妻分开,只要你……”莲生忽地说道:“王爷为何要对我如此?” 北静王怔了怔,说道:“本王心爱你。”莲生说道:“王爷怕不是。王爷只是因为王妃一时离世,伤心过度所致,然而王爷,民妇……永远也不能替代王妃。”北静王说道:“谁说是如此的,我只是爱你一时,你就从我一时,如何?”莲生说道:“王爷爱我一时,却会毁我一世。”北静王手上用力,握的莲生的手腕一阵剧痛。北静王说道:“本王不管那么许多。” 莲生垂泪,说道:“王爷,你可知当初王妃送我这串珠子,是何意?”北静王沉默片刻,说道:“这珠子,是本王当初所送,她向来心爱,她那个人性情冷淡,对谁也不肯假以颜色,却独对你钟情,她之所爱,便也是本王所爱,本王这串珠子如今在你手上,这岂不正是你我的缘分。” 莲生说道:“王爷若是如此想,便将王妃当作何人?”北静王说道:“你这话何意?”莲生说道:“王爷心爱王妃,这世间最懂王爷心意的,也莫过于王妃……当初王妃初见我便送我珠子,并非无意,却也并非是王爷所想一般。”北静王问道:“你想说什么?”莲生说道:“这珠子是王爷所送,王妃爱如体己,片刻不离身,是以这珠子就如同王妃一般,如今王妃离世,这珠子却还在我手上,王爷你尚不明白王妃送珠子给我的用意么?”北静王望着莲生,一时不语。莲生说道:“王爷,你手握着这珠子,此刻宛如王妃在侧,历历看着一般,——王爷你何忍对我如此?” 北静王妃常年修佛,自有一番常人不及的了悟,也早知道莲生会有此劫,赠珠子给她,却是表一番护佑之心。这一场心意,莲生也是方才才知。如今说给北静王听,只盼北静王念在同王妃昔日一场恩爱,将这一场错事揭了过去。 北静王听完莲生所说,久久无语,却也不放她。莲生生恐有人进来,便说道:“王爷……王爷外间,应还有诸多杂事要忙。”北静王叹了一声,说道:“人都已经去了,忙这些,又有何用?”说着便淡淡地一声冷笑。 莲生听他口吻已变,微微地松一口气,说道:“王爷,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王爷节哀。”北静王眼看着那珠子,说道:“如你所说,本王见这珠串,便宛如见人,但到底人不能再得,叫本王情何以堪?”莲生说道:“逝者虽去,生者时时记挂在心,也不枉费一场因缘。”北静王望着莲生,冷哼一声,说道:“那倘若冯渊死了,你便时时记挂着他,如何?” 莲生说道:“王爷,王爷并不知晓我同冯渊之间……就如我先前所说,倘若他死,我绝对不会独生。”北静王看了她一会,便将她抱到床上,莲生欲起身,北静王却将她肩头压住,说道:“你可知,王妃原先是何人?”莲生不解,北静王说道:“王妃原先也有婚约,是本王坏她原先姻缘,将她硬得到手的。”莲生身子一震,北静王望着她,说道:“可惜她早早地便去了,终究不如我愿。” 静王说着,手轻轻地摸过莲生的脸,莲生说道:“王爷,我不是王妃,倘若王爷逼我,我只有一死。”便欲起身,北静王将人一压,说道:“是么?不如让本王试试看。”便低头靠近莲生,莲生看他越来越近,不知为何,胸口翻涌不迭,忍了几忍,终于忍不住,将人一推,倒在床边上哇哇大吐。 北静王见状,略微一怔,上前扶着她,莲生吐了一会儿,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早上吃了那一点,早吐光了,只是干呕。 北静王默默看了一会儿,忽地说道:“你……”欲言又止,便想抱她起身。莲生只以为他又要轻薄,便用力伸手一推,北静王手捉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那一串玉玲珑,不知怎地,竟断了线,颗颗跌落地上,顿时之间,仿佛满地清亮水珠,丝丝滚动。 刹那间,两个人都看呆了。 莲生在北静王府呆到下午时分,身子才好了些。在此之前,北静王派了个太医去给她诊脉,结果竟诊出喜脉。莲生闻讯,又惊又喜,又有些怕。对于自己腹中这不期而至的小小生命,半喜半忧,他竟然选在这个时候来到!只不知他的到来,是好事还是…… 不过北静王听闻,倒是一派平常,只命太医熬补药来喝,莲生哪里喝的进去,看在腹中小生命份儿上,勉强喝了两口,倒是吐了大半。 下午时候,莲生说要出府,北静王也没有再提借口阻拦。莲生本想再求冯渊之事,然而想了想,到底一声长叹,事已至此,再开口的话,只是自取其辱,要说的话都已说了,倘若想救,北静王自会出手,倘若不想,她再求,也是无用。 是以莲生反而淡淡地,告别了翠鸣碧玉等,乘着轿子出了府。一直到莲生的小轿子出到外面。里头那阁楼上,那俊秀之人低头,望着手心那一颗颗的珠子,才低声说道:“果真是你……不愿本王如此么?……那样护着她?”轻叹一声,眼底皆是一片落寞。 莲生在轿子中昏昏欲睡,死死地捂着胸口,忍着干呕的感觉。回到家中,甄夫人前来,莲生便同她说了自己有喜之事,甄夫人自是大喜,大喜之余,又念冯渊,忍不住又垂泪,只因守着莲生,便强忍着。莲生先前在北静王府没好好地休息,如今又在轿子里困了半晌,实在支撑不住,便入了内,倒头就睡。 一直到了晚上时候,莲生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耳边有人叫道:“夫人,夫人。”莲生尚以为是梦境,模模糊糊想道:“咦,是谁在唤我……莫非我已经死了么?”脸上轻轻地被亲了一下,有人说道:“夫人累了,先不要扰她,让她多睡些时候。”莲生忽地反应过来,缓缓睁开眼睛,说道:“是谁叫我?”那人站住脚,回头看她,慢慢地在床边上坐下,说道:“夫人,是我。”声音温柔,那手伸出来,轻轻地抚摸莲生的脸。 莲生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看着眼前之人,眼中的泪迅速涌出来,颤声说道:“我……我可是做梦么?”眼前人说道:“夫人,你只管掐一下我,看是不是做梦。”说着,便伸出手臂,将莲生轻轻地抱起来,这怀抱却是久违的,一丝温热,十分可靠,正是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念已久,无比熟悉的怀抱。 莲生偎在冯渊怀中,胸口的憋闷一时荡然无存,说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说道:“你真的回来了么,你可知道,这几日里,我好生担忧你。”泪流不休。 第七十四章 同心 夫妻两个,久别重逢,恍然如梦,紧紧地抱了一会,诉说衷肠,难舍难分。许久之后,心情缓缓平复了,冯渊望着莲生,见她果然较以前更清瘦憔悴了,莲生看着冯渊,也觉得他清减了许多,两个一般为了对方的担忧体恤心思,各自垂泪。 半晌,冯渊才说道:“我听说夫人……有孕了么?”说话间,神情颇为忐忑。莲生看着他的样子,颇为奇怪,便说道:“你已经知道了?怎么了?”冯渊看她一眼,低头郁郁说道:“先前夫人因此不乐……” 莲生见他的样子本正疑惑,听了他的话,才知道他是怕自己因为有身孕而责怪他,刹那间,这几日来的委屈担忧,抑郁不安,尽数不翼而飞,果然是见了这个人,就全然神清气爽,便笑着推了他一把,说道:“你这痴子,在想什么?” 冯渊见她笑影微微,迟疑说道:“夫人,你不怪我么?”仍旧有些儿忐忑意思。莲生摇了摇头,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轻声说道:“生儿育女,本是人间之事,我先前任性,你倒一点也不怪我,反而由着我任性,你这人……”长叹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莲生她虽然是现代人,不喜欢这么早便生儿育女不说,而且她起初还十分惧怕这些……所以第一次以为有孕的时候才反应剧烈,十分抗拒。如今经过冯渊入狱,她在外奔波之事,反将这件事看的淡了,只觉得倘若两个人是在一块儿的,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可去的,何况腹中的,是他的骨血,正是两人和美甘甜的见证。因此此时莲生靠在冯渊怀中,反而想即刻便生个孩儿出来,虽不知是什么模样的,总归是极可爱的,必定如珠如宝的爱着…… 冯渊见莲生全不在意,他自己当然是极为高兴的。只是担忧着她不开心,所以便也生压了那份开心。如今见莲生很是欢喜,他也高兴,将莲生紧紧抱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语无伦次,只叫着道:“夫人,夫人,你真好。”低头在她脸颊鬓角乱亲。 两个耳鬓厮磨了片刻,冯渊忽地说道:“啊……我怎地竟忘记了。”莲生忙问:“怎么?”冯渊说道:“外头有个人来了,我只顾同夫人欢喜,却忘了他。”莲生问道:“是谁呢?” 冯渊说道:“你猜。”莲生微笑着摇头,想了想,却忽然说道:“总不会是蒋叔叔罢?”冯渊笑道:“我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夫人。” 莲生问道:“叔叔不是在应天府,怎么会来,莫非……”冯渊便说道:“他是听过去的商客说起来,说我们莲记出了事,他便一径的快马加鞭上京来探,没想到正巧我回家里来。”莲生点头,说道:“叔叔真是有心人。” 冯渊却握了莲生的手,说道,“夫人,我在里面,虽不知外头是什么情形,但也隐约猜到,此事非同一般……那云锦缎子,不是我们店内的,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倘若是闲杂人等,有心眼红我们,却又上哪里去找那宫内的御用之物来栽赃嫁祸?” 莲生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说道:“你想的很对。”冯渊说道:“只是,明明那京兆府尹拖了两天悬而未决,为何最后却忽然痛快地说此事有误而放人了呢?” 莲生想到北静王府之事,便不言。冯渊说道:“我听母亲说你去了王府……可是,北静王妃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实在是突兀的很……夫人你却又怎么求了恩典来?” 莲生这才说道:“你也不要多问了。总之,是我去求了北静王爷,可是他也未曾给我准信儿,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从中出的力……罢了,总归你出来了就好。” 冯渊对莲生自是百分的信赖,见状便也不问。两个说了一会儿,莲生说道:“对了,你不是说叔叔回来了么,我出去见一见他罢。”冯渊急忙说道:“不急不急,我且让他在这里住上些日子不妨事,只是你身子弱,却不能四处乱走动,我听闻你前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怪道瘦了这许多。”莲生说道:“你不是也瘦了许多?”冯渊说道:“我不同,夫人如今是两个人了。”说着,手轻轻地捂在莲生的腹部,莲生害羞,说道:“别打趣我,才刚几日呢。”虽然见了冯渊,精神上好,但到底身子有些弱,便说道:“你同叔叔说,我再歇一会就出去。”冯渊说道:“你放心,他心底敬你爱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在意这些小事情。”莲生说道:“总不能慢待了人,他不在意是一回事,我做不做,又是我的礼了,所谓,礼多人不怪。” 冯渊笑着点头,说道:“好好好,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我去吩咐厨房熬些汤药过来,夫人可要忍着喝。”莲生先前听到“汤药”两字,都会反胃,如今却不觉得什么,便也点了点头,说道:“你去罢,只不过,你也要留心身体。” 冯渊在她脸上亲了亲,才出去了。 莲生喝了小碗药,又睡了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才起身来,外头又飘起雪来。冯渊来扶着莲生外出,密密地给她加了件厚披风。两人同蒋玉菡相见了,蒋玉菡一见莲生,便行大礼,说道:“嫂嫂,见过嫂嫂。”莲生急忙说道:“叔叔免礼。”蒋玉菡起身抬头,见莲生瘦了许多,下巴尖尖,便说道:“嫂嫂吃苦了,哥哥先前出了那样大事,我竟然是个聋子,并不知情,后来得了消息,才忙忙地赶来,却已经是迟了,没出上力气,真是该死!”说着,两眼泛红。 莲生急忙说道:“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叔叔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何况现在他也是没事的,叔叔何须自责,既然来了,就好生地住上几日,过两天就是年关了,大家一起乐乐呵呵,过个年,可不正好?” 蒋玉菡是个精明伶俐的人,来的路上将冯渊的事情来来回回打听了一遍,就跟莲生想得有些不谋而合。本想着就算泼出这条命去,无论是求忠顺王爷,还是北静王爷,也要换冯渊出来的,不料人刚到了冯府门口,就跟冯渊撞了个对面。 蒋玉菡听闻莲生去了北静王府,虽不知她做了什么,却也知道并非容易,尤其是北静王妃如今仙逝……然而这些,却又是不好问的。只是望着莲生,越带三分敬重爱慕。 当天,薛蟠,柳湘莲听闻冯渊回家,便都来探望,几个人重新聚首了,便少不得又喝了一会子,晚上散了席,冯渊先去沐浴了一番,将酒气尽数洗去,才回到里屋,见莲生正在灯影下打瞌睡,桌上的书翻了一半,他便命丫鬟将书拿了去,自己轻轻抱了莲生,莲生若有所觉,半睁眼睛看了他一眼,模糊问道:“人都走了么?”冯渊说道:“都走了,我们也睡罢。”莲生答应一声。冯渊便将她抱到床上,不消的她自己动手,便替她将衣裳等物尽数除了,到手腕上,发现没了那串珠子,不由一怔,问道:“夫人那串珠子怎地没戴了?” 莲生见问,才清醒了几分,便说道:“唔,上次在北静王府的时候,忽地断了线,就没有收拾回来。想必北静王府的人收拾了去了。” 冯渊听了这个,微微一笑,说道:“这样也好。” 莲生问道:“什么也好?”冯渊说道:“那珠子来历非常,恐怕不是我们能够常带着的,若是又归了北静王爷,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莲生听他随口说来,倒也有些意思,便笑了笑。冯渊扶着她倒身,问道:“夫人的手足可还觉得肿胀?”莲生说道:“倒还好,只是刚刚在下面坐了这一回,觉得脚有些凉。” 冯渊听闻,便拉被子将莲生身子盖了,却握着她的腿,慢慢地手上用力,替她揉捏,催血活动。 莲生说道:“这是做什么呢?”又是笑,又怕痒痒。冯渊握着她的腿不放,说道:“夫人别动,我听人家说,这样揉一揉,是会好些的。” 莲生见他认真,便也不再拦他,到底有些困了,又被他轻轻揉捏的很是舒服,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连冯渊什么时候睡得,也都不知。 当下蒋玉菡便歇在了冯家里,一同过年。次日,莲记也重新开张,又忙碌了小几日,眼看是年关将近,又加上莲生有孕,冯渊的心思多在家里头,出来一刻倒要往家里跑一趟,何况……头上还有一宗隐忧。于是冯渊便索性将铺子提前歇业,只是给两位掌柜的并伙计们封了厚厚的红包,大家和和美美过个新年。伙计们并掌柜吃了酒席,大家伙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比同店铺的少说也多休个三五天,真正又轻闲,银两又丰厚,上上下下,无一不赞不乐的。 当下冯渊便一直都歇在家中,以照顾莲生为己任,间或读读书之类。莲生的身体也将养过来,渐渐地能吃东西,不再呕吐,因此面色也丰润起来。 这日子平平地过了几日,荣国府里头,忽然又来了人,冯渊出外迎接,一看,不是外人,却正是荣国府贾宝玉。 贾宝玉进门,冯渊相让,寒暄着到了厅上,宝玉说道:“哥哥一向可好,怎地我听说前些日子铺子里出了点事?”冯渊说道:“不过是小事,宝二爷不必挂心,如今已经是平息了。”宝玉说道:“我只因也犯了一点事,被父亲拘住了,哪里也不能去,所以竟然世事不闻了,如今要过年,父亲才放了我,我得了信,就来瞧瞧哥哥还好不好。” 冯渊说道:“有劳二爷记挂了。”宝玉便又问道:“小嫂子呢?”冯渊听闻这个,喜形于色,说道:“说来有个喜讯。”宝玉忙问道:“是什么喜讯?哥哥快说。”冯渊便说道:“你嫂嫂,有喜了。”宝玉闻言,急忙起身,拱手说道:“恭喜哥哥!真是天大的喜事!” 冯渊也乐不可支,急忙还礼。两人又再说话,宝玉才说道:“其实我今次来,也还有一件事,不过如今嫂子身怀有孕,也不知可行不可行。”冯渊问道:“是何事呢?”宝玉说道:“是这样儿的,上次嫂子去,跟我林妹妹一见如故,如今隔了这许久,林妹妹十分牵挂,老想着嫂子呢。所以见我得了空,就催促我出来,看看嫂子有没有时间,去院子里坐坐,说说话儿,另外我们老祖宗也常对我提起:怎么不见那日里来的那个小媳妇,怪疼人的模样,什么时候再见见也是好的。”宝玉说着,便笑,说道,“是以我就来了。” 冯渊也笑了一会,说道:“她最近精神倒好,不如我去问一问,如何?”宝玉大喜,说道:“劳烦哥哥了,尤其最近林妹妹总是不甚开怀,也不跟我说心事,我也很担心她,生怕她闷出病来……只因嫂子跟她颇为投契,我便也想……”冯渊说道:“放心放心,我即刻去问。” 当下冯渊进内,同莲生讲了这事。莲生本不愿意再去那荣国府,横竖那里跟她,也没什么紧要关系的。然而林黛玉却是叫她颇为牵挂的一个人。再加上这几日她的身子调养得当,好了许多,便说道:“你说,不然我去看一看?” 冯渊最知道她心意,便说道:“你去看看也好,省得不知发生什么,挂在心上。”莲生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去坐一坐,也很快就回来了。” 冯渊说道:“你去坐一坐却是无妨,心底别总是记挂着我。”莲生望着他笑道:“不羞,怎知道我会记挂你。”冯渊抱了她,说道:“只因为我总是会记挂着你,所以知道你的心同我是一样的。” 莲生闻言,眼底微微潮湿。只因前日她因为冯渊不在,所以茶饭不思,才了悟昔日冯渊的一片心思。如今却被他三言两语,说的明明白白,可见这个人对自己的用心,更在她之上。 莲生便说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你明白就好了,你好生照顾自己,我也好生照顾自己,却比两个人都吊着心更强。”冯渊郑重点头,说道:“我知晓夫人意思了。” 当下,冯渊便命人准备手炉披风,一应俱全之物,相送莲生去荣国府。 莲生只是一片牵挂林黛玉之意,故而才往荣国府去着一趟。却没有想到,这一趟无意之间的荣国府之行,却是救了一个人、也成全了一双人。 欲知莲生所救何人,且看下回。 第七十五章 鸳鸯 莲生一顶轿子进了荣国府,先去见了黛玉,见她比之以前越发出挑了些,只是形容大有忧愁之态,又好像瘦弱了许多,然而见了她,精神却是还好,两个见了,很是亲热。 彼此坐了,紫鹃便捧了茶上来,说道:“自上次冯奶奶走后,我们姑娘总是念着,只可惜自己不能出去,每日就盼着奶奶来呢,如今可算是来了。” 莲生说道:“我也想着进来多看看姑娘,只是最近事情多了点,未免就耽搁了。”林黛玉伸手握了莲生的手,说道:“我看嫂子你的气色倒是好了些。”莲生说道:“这几日将近年关了,家里铺子也都提前歇了……左右没别的事情,倒是养了起来。” 莲生看了看黛玉,便说道:“姑娘看来却又是清瘦了些,不会是又有什么心事罢?”林黛玉见问,便说道:“总也没什么心事,只不过前些日子也发生了件事,我回了老家一趟。”说着,眼圈儿便微红。 莲生听了这个,心底一想,便明白——恐怕是那林如海去世之事……见黛玉伤心,她也不提起,只说道:“无论怎样,姑娘还要好好地留心自己身子才是。过去的便过去了……再想也是无济于事的。” 林黛玉点了点头,说道:“嫂子说话,总是很贴我的心,我近来思想自己孤零零的,未免凄惶,也不爱同宝玉多话说,他便对我说,倘若是莲嫂子在,或许我会好些,果然我跟嫂子是有缘分的,见了嫂子来到,心里就觉得欢喜,也好过了些。”莲生说道:“姑娘别想太多事,只须把身子养好了,好日子还在后头。” 林黛玉说道:“也只有嫂子知晓我的心,虽则我住在这里,衣食无忧,外人见了,也觉得羡慕,但怎样,也还是一个寄人篱下,其中种种微妙之处,也只有自己知道,从不能对人说,宝玉也是。” 莲生点点头,明白她诸多苦楚,说道:“宝二爷虽然对姑娘上心,但到底是个男子……姑娘的心意我是明白的,这样的大家子,未免人多口杂的,有些事,姑娘只别去理会,人生一世,倘若什么都挂在心上,那是铁人也受不了。何况也没有用呢。”林黛玉说道:“我也知道没有用,但是仍旧免不了会想多了。这不是……偶尔拿出佛经来读一读,指望着修身养性呢。” 莲生同她两个起身,到了书桌边上,果然见了两本佛书,旁边另有抄的小字佛经,莲生看了,夸奖说道:“姑娘好毅力,叫我是万不能的。”林黛玉说道:“莲嫂子你有人疼着,自是不用操心的。”莲生听了这个,心头一动,便说道:“其实,寻常过日子也有过日子的惊险、难处,比如我们最近,也就出了件惊险的事,倘若这件事没有解决,我到现在也是不能进来见姑娘的。” 林黛玉一惊,急忙问道:“嫂子快说说,竟是何事?”莲生便将莲记出事的来龙去脉,同林黛玉说了一遍,只隐去了一些细节。果然林黛玉听得目不转睛,怔怔出神,最后莲生说冯渊无事了,她才也松一口气,半晌叹道:“我果然是个坐井观天之人,平素里只觉得自己身边有诸多难处,竟没有空闲想那些……莲嫂子,这一番果然是惊险非常,幸喜冯家哥哥无事,也幸喜你无事,竟还喜得贵子……也算是因祸得福。” 莲生见她全然不再纠缠于自身,只关心起她来,她正是要如此的,这叫做“隔山打牛”,又有“借力打力”的意思,只化解了黛玉目前之状便好。于是莲生便也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时常想,这个小家伙,是不是知道爹娘有难,所以才特意来化解的。” 林黛玉听了,也便笑,说道:“还真是如此的。” 一直到此,林黛玉才露出笑容。莲生见状,便又同她说了些外头的风物之类,逐渐地将林黛玉引得豁然开朗,一直到贾宝玉来之时,两个人正在有说有笑。 宝玉进门,听了欢笑之声,便也欢喜满面,说道:“我说罢,莲嫂子来了,妹妹也就没事了。”说着便进门来,将披风除了,紫鹃自带了去,林黛玉望着宝玉,说道:“你少自夸了,也不臊得慌。”宝玉说道:“神天菩萨在上,妹妹笑了,可见我说的没错。”说话间,又向着莲生大大地做了个揖,莲生急忙起身,说道:“宝二爷这是何意。” 林黛玉嗔道:“嫂子别理会他,想必是又疯发了。”宝玉说道:“我这个揖做的却是有道理的。”黛玉说道:“哦,那你说说看。”宝玉便侃侃说道:“妹妹这几日茶饭不思,忧思渐甚,我点点滴滴看着,怎会不跟着忧心,只恨自己嘴笨心拙,开解不了妹妹,如今莲嫂子来了,妹妹立刻跟变了个人儿似的,我只感激莲嫂子,嫂子却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林黛玉帕子掩着嘴,说道:“莲嫂子你看,还说他嘴笨心拙,竟这么会说的。宝玉你过来……”贾宝玉上前一步,问道:“妹妹叫我有何吩咐?”林黛玉打量他,说道:“让我看看,你从哪里来,这嘴上可是抹了蜜调了油不曾?”说着,便前仰后合笑起来。只因她心结渐消,性儿才转过来。 莲生也抿着嘴笑,贾宝玉怔了怔,说道:“早知如此会逗得妹妹开心,我就日日去抹蜜调油便是了。”林黛玉听了,便更笑个不停。莲生看他两个如此,也觉得心底欣慰。 莲生在潇湘馆坐了会子。宝玉说道:“莲嫂子,可要去见见老祖宗?昔日她老人家着实记挂了你一番。”莲生说道:“我不过是外头进来的……就不用去打扰老太太了罢。”宝玉说道:“不去也成,看这个时候,老祖宗怕是还在睡午觉,去的话怕也扑空。” 林黛玉说道:“我们自好好地说着话,你却来打岔。”宝玉说道:“我哪里敢,原是随口一说,不去也没什么。”林黛玉起身,说道:“嫂子,我们不理会他,出去走走。”宝玉说道:“那外头风大,小心别着了凉。”赶紧叫紫鹃多拿件儿衣裳去跟着。 莲生跟林黛玉两个出了潇湘馆,慢慢地在院子里走动,一边说着话,看着景,倒也闲散。两人走了一会儿,忽地见有个人伏在假山石头上,一动不动,不知在做什么,看样儿是个丫鬟,只不知是谁。 莲生跟林黛玉两个面面相觑,林黛玉低声说道:“我看这个人,倒好像是宝玉房内的袭人……只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呢?我们去看看?”莲生便点了点头。 林黛玉同莲生慢慢地走近了,袭人却仍旧趴在那里不动,一直到黛玉到了袭人跟前,袭人才察觉,惊得一怔,看清楚了,才说道:“林姑娘?”却是刻意压低了声响,又看向莲生,因上次莲生被请参与贾府的家宴——为了宝钗被封之事,袭人也是认得的,当下也又叫道:“冯奶奶也来了?” 林黛玉便点了点头,莲生也微笑。这边林黛玉说道:“冷冷的,你只管站在这里做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袭人便说道:“姑娘不知,我正在看平儿跟鸳鸯两个呢。” 林黛玉张望了一下,果然见前面那亭子里,是两个丫鬟坐着,似正在说话。林黛玉便说道:“你看他们做什么?怎么不过去一起说话呢?”袭人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是想吓她们两个的……”正在说话,那边却发现了这里有人,一个起身,扬声说道:“谁在哪里?” 袭人闻声,笑道:“不能躲了,被发觉了。”林黛玉说道:“我不知你想吓她们,倒坏了你的事了。”袭人说道:“姑娘说哪里话,其实我也是为了听她们说……”正在说着,那边人起身,已经看清楚了袭人样子,便骂道:“袭人你这蹄子,躲在哪里做什么?琢磨着吓我们不成?还不快快出来?” 袭人笑着说道:“鸳鸯姐姐不高兴了,只不过她不知道林姑娘也在此,知道了的话,怕要羞了……” 林黛玉说道:“索性我们去看看。”又看向莲生,莲生也点了点头。三个人便出了假山,那边鸳鸯同平儿本以为山后面只有袭人一个,却没有想到出来三个,顿时慌得站起来。 袭人先走过去,说道:“起先是我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想吓你们两个一跳,却被林姑娘发现了,白饶了你们了。”鸳鸯同平儿便行礼,说道:“林姑娘,冯奶奶。” 这几个人都是有头脸的大丫头,莲生却都是经过一面之缘的。林黛玉说道:“你们两个再这里,是说什么体己话不成?”她同莲生都是细心之人,一看之下,却见鸳鸯的眼中似有泪水未干,就知道事由蹊跷。 鸳鸯跟平儿面面相觑,却不敢说什么,正在迟疑,忽地有个妇人从远处急匆匆走了过来,起初见这里人多,就停了脚步,后来站着脚想了一会儿,就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平儿先看见了,就拉了一下鸳鸯,鸳鸯一见,顿时不悦,双眉也皱起来,袭人站在边上,说道:“那不是鸳鸯姐姐的嫂子么?她怎么来了?” 林黛玉跟莲生站着,知道有事,只看稀罕。鸳鸯冷笑,说道:“那女人是有名的六了贩骆驼的……是个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性子,一张嘴什么都能说。这会子来,我也知道是为什么,你们都只装不知道的,横竖看她怎么开那个口。”又同林黛玉和莲生说道:“要叫林姑娘见笑话了。”林黛玉说道:“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而莲生自见了鸳鸯,平儿,袭人三个一处,又见鸳鸯的嫂子前来,心头便隐隐地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地看向鸳鸯,见她面容秀美白皙,却又有一股凛然的风骨,莲生是知晓鸳鸯的来去的……不由地暗暗在心头惋惜。 说话间,那鸳鸯的嫂子已经到了跟前,见了林黛玉跟莲生在,她不认得莲生,却认得黛玉,便急忙行了个礼,说道:“给姑娘请安。”黛玉也想看看她们究竟在做什么,便说道:“免了。”就到边上去,装作看水的样子。 那妇人见人多,终究不好就开口,便说道:“姑娘,我有些事来找你。”鸳鸯跟平儿两个,只管坐在一边上,见状鸳鸯转头,问道:“何事?” 那妇人说道:“这里人多,姑娘你跟我来一会儿,横竖是好事罢了。”说着,就上前来,伸手拉住鸳鸯的手,想要将她拉走。不料这妇人的手刚碰着鸳鸯的手腕,鸳鸯用力一甩,将她的手甩开一边去,说道:“青天白日,有什么要躲着人的,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别鬼鬼祟祟的,我不爱看这样儿!” 妇人被鸳鸯这样一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为着心底那件事,少不得还得忍着,就说道:“哟,姑娘怎么发起怒来了,我可是一片好意,一件大好事要来给姑娘说呢,姑娘这是做什么?” 鸳鸯冷笑,说道:“什么样的大好事,你倒是明明白白说来听听!” 她们在一边渐渐地剑拔弩张,那边黛玉拉了拉莲生的袖子,低声说道:“这是怎么了,我怎地还看不明白呢。”莲生心底明镜似的,却不能说,只说道:“稍等,只看片刻怕就知道了。” 第七十六章 恩典 且说黛玉跟莲生站在亭子边上,冷眼看戏。见鸳鸯盯着那她那嫂子,眼里尽是怒意,只可惜鸳鸯那嫂子此刻财迷心窍,哪里会在意这些,看了看旁边的袭人平儿,到底犹豫,就说道:“姑娘别急赤白眼的,这事不能随便张罗,横竖你跟我来就是了。” 鸳鸯见状,便说道:“你也不用藏着掖着的,我问你,是不是太太跟你说的那件事?”鸳鸯这嫂子见她说破,便也笑着说:“姑娘既然知道,那就好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不料她刚说完,鸳鸯起身,变了脸色,只骂道:“你赶紧给我闭嘴,少让我说些不好听的出来,什么喜事?喜从何来?——不过是想叫我去做个小老婆罢了,你就高兴成那样?一家子都是眼热人家当小老婆的,索性自己去当了就是了,如今推我入火坑,你倒是兴头起来了?你当我跟你们一样,巴不得当人家小老婆的!”一边骂着,一边又说,“你那心里存着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呢?无非是看人家有巴结了的,在外面作威作福,你们也眼红,这会子就花言巧语,哄骗我进那火坑里去!将来倘若我不得势,你们又如何?一个个就当没我这个人了,躲在一边该说该笑,任凭我是死是活呢!我若是个心蠢面软的,现在听了你的话,将来我却向谁哭去?你别当我是三岁小儿,好随意糊弄的!” 林黛玉这回才明白了是什么事,就低低同莲生说道:“她说是太太跟她说的,不知是哪个太太……难道是舅妈不成?”莲生说道:“怕不是……”林黛玉想了想,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听说大太太素日里最是讨好大老爷的,恐怕是她……” 两个低声说着。那边鸳鸯的嫂子听了鸳鸯的话,面子上挂不住,又看平儿跟袭人,便说道:“姑娘何必这样?不愿意也就罢了……难道我会绑了你?只别口口声声‘小老婆’的,好歹也看看别人脸上过去过不去。” 平儿跟袭人对视一眼,平儿说道:“这倒是奇怪了,你指着我们说什么,你听谁封我们是小老婆大老婆的了,何况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好嫂子……巴巴地跑到我们跟前来叫我们做人家小老婆,你还别指桑骂槐的,我们犯不着心疑什么的!” 鸳鸯听了,便哭道:“你们也听见了,她竟还想着挑唆你们两个,人家有哥嫂的,对妹子百般疼爱,我有哥嫂,却心心念念记挂着要从我身上讨些好处,但凡是跳火坑对他们有些利的,就恨不得一把推我下去,世间怎有这样狠心的人!” 鸳鸯嫂子听了,就说道:“这原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何况夫人也已经说了,倘若你过去了,能生个一子半女的,将来便能跟她比肩,这是何等荣耀的事?别人想要还要不着呢!” 袭人跟平儿自心里生气。鸳鸯瞪着她,骂道:“你就是那想要要不着的,我已说过了,谁要当让谁当去,谁要讨那荣耀,也自讨去,只是要让我如此,你做的好青天白日梦!” 鸳鸯嫂子听了,说道:“姑娘,你何必把话说的这么绝呢……”她们几个,便在一起纠缠。 林黛玉握着莲生胳膊,说道:“真没想到,这鸳鸯竟有如此的心志。以她的人物,做人家的小老婆什么的……也的确是可惜了。”莲生也点了点头,闻言心头一动,说道:“姑娘,要为难你帮我一个忙。”林黛玉说道:“何事,嫂子说?”莲生说道:“姑娘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边鸳鸯还在同她嫂子口角。这边莲生便同林黛玉上前,那嫂子见林黛玉过来了,倒不敢造次了,急忙停了嘴,讪讪地,便想要告退。 鸳鸯也不语了,只擦泪。林黛玉只看着莲生,莲生说道:“怎么我在旁边听着,一头雾水,这是谁要去做小老婆?” 平儿是从凤姐嘴里听说过莲生的,此刻见莲生开口,她便察言观色的,说道:“是这嫂子要鸳鸯去做大老爷的小老婆,鸳鸯不愿意呢。” 莲生闻言,便笑着,说道:“这自然是不能愿意的,怎么现放着正儿八经、风风光光的正室不当,却要巴巴地去做小老婆呢?” 这话一说,在场的平儿袭人,鸳鸯跟她嫂子,连同林黛玉都惊了一下,林黛玉看着莲生,眼睛里透出惊奇观望神色,却不说话。 鸳鸯也是一片疑惑茫然,平儿跟袭人面面相觑,两个人又看向鸳鸯。那鸳鸯的嫂子本是要走的,听了这话,急急忙忙停下脚步,便问道:“奶奶这是何意?什么风风光光的正室?” 莲生便笑道:“也是嫂子你不问清楚了,便冒冒失失的,怪道鸳鸯姑娘不高兴,只不过鸳鸯姑娘也是有错儿……她没有同嫂子你说明白。” 鸳鸯呆呆看着脸上,不知她要说什么,那嫂子也问,说道:“这……奶奶的意思是?” 莲生说道:“头前我才跟鸳鸯姑娘说的……想必是她脸皮儿薄,所以不好意思开口,嫂子又这样没头没脑的,就把好好地姑娘给惹恼了。其实是这样的,我有个兄弟,容貌人品都是一流的,绝无挑剔,家境也是上佳,家里头什么也都齐全,只少个贤惠的妻室,我便同鸳鸯姑娘说了这宗,她只说要跟哥嫂商议,还要问明老太太,是以先不对人说……” 莲生说完,便看着鸳鸯,鸳鸯闻言怔了怔,也看着莲生,似要说话,两个人四只眼睛对上,鸳鸯沉思着,又慢慢地转过头去。 她嫂子便惊,说道:“这……是什么人家?可靠得住?”莲生说道:“虽然比不得荣国府宁国府的……但也算是家境殷实,难得的是我那兄弟,性格温柔,生的又好,又想要正妻,倘若有朝一日娶了过去,定然是如珠如宝的对待……嫂子若是不信,只叫人去打听,这京城里的莲记,是什么样儿的铺子,就知道我说话是不是真。” 平儿见状,便说道:“莲嫂子说话哪能不真,要知道,这莲记可是当今皇上御笔亲提过匾额的,那荣耀却是别家无法比,也算是京城内的成衣魁首了。”袭人也说道:“听闻那凤裘做的委实巧夺天工,宝二爷也赞赏不已呢,当时一出,多少王公大臣抢着要,都还有要不到的。” 鸳鸯那嫂子听得痴痴的,林黛玉见状,就说道:“你不信么?我莲嫂子,是从来不会骗人的。” 连林黛玉都发了话,这鸳鸯嫂子自然不敢怀疑什么。然而面上仍然带三分迟疑之色。 莲生见状,知道她心动,然而却因贪图富贵,仍旧舍不得贾赦那一边就是了,便说道:“嫂子你细细想想,当人家的小老婆,跟当人家的正妻,哪个更好?何况就跟姑娘所说的,倘若真个儿不得宠,你们也是讨不了什么好的,倘若是嫁给了正经人家……衣食无忧不说,就算是对外说起来,也有三分体面。日后你们要有个什么来往,我那兄弟家里,是个殷实宽厚的……最不缺的就是银两。这样——对鸳鸯姑娘好,对你们也好。岂不是一举两得?” 鸳鸯她嫂子一直听了这个,才也慢慢地笑起来,臊眉打眼儿地说道:“果然是这样儿的,那才算是天大的喜事呢,只不过我先前不知,早知道如此,我也就不来讨这个嫌了。”说着就笑,又看鸳鸯,说道,“既然有这样的大好事,姑娘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上一声儿?” 鸳鸯只看着莲生,若有所思,也不说话。莲生便说道:“想必因姑娘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人,姑娘便想着先跟老太太说,求老太太准了,再同你们说……这不是,我跟林姑娘正要一起去老太太那边,就是想从边上也跟着说说呢。倘若嫂子不是这番的拦挡,恐怕此刻鸳鸯姑娘已经求下来了。” 林黛玉见状,说道:“就是呢,你真是的,也不问问清楚,平白的在这里聒噪了一顿,耽搁我们的时间。”那嫂子就说道:“果然是我的不对了,好姑娘,你别气,真个你有这样好的前程,大太太那边,我也去回绝了就是了。” 鸳鸯见状,才说道:“你趁早去回绝了才好……我自己不大好说,大太太就总拿捏你们,倘若你们有志向的,替我一口回了,却才免除后患,日后好儿多着呢。” 她嫂子听了,笑道:“这是自然的,我们也要替姑娘着想,倘若姑娘找了那个好人家,我们也还不落人家闲话,难道我们不乐意么?”说着,就行礼说道,“林姑娘,冯奶奶,我这就去了。”说着,便颠颠地走了。 一直到鸳鸯嫂子走了,林黛玉才看向莲生,不说林黛玉,平儿袭人跟鸳鸯三个,也都看着她。莲生笑了笑,说道:“只因我见事情不好,心想要打发了她……才这样说,姑娘别怪。” 鸳鸯怔了怔,说道:“我……倒是要谢谢冯奶奶的。”林黛玉说道:“莲嫂子,莫非你只是信口说说的,我还以为你真的有那样的一个好兄弟呢,那也是鸳鸯姐姐的福气了。” 鸳鸯的面上也略见黯然。莲生见状,心头一动,便说道:“其实我的确是有那样一个兄弟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上,家里也的确是殷实的很,也正缺乏一个贤惠的妻室……” 鸳鸯闻言,便只看向莲生,可毕竟是女儿家,这些事情不好开口。就只垂眸不语。 林黛玉说道:“那样……岂不是正正好儿?” 莲生却叹了一声,说道:“只因……这其中有个缘故,我怕鸳鸯姑娘不喜欢。” 其实,鸳鸯先前本并没有要择偶的心意,只不过是想回绝太太那边。然而她没有想要择偶,却并不是一心不想,却只因她自来是在荣国府长大,放眼过去,全找不到一个可心合适之人,她又心性刚烈,决计不肯做小妾之类。 莲生也是知道的。倘若今儿她不出面,那鸳鸯势必跟她嫂子两个一拍两散,事后她嫂子在大太太面前学了这番话,那大太太跟贾赦就会摆弄鸳鸯嫂子跟哥哥,他们合计起来,一直逼得鸳鸯无路可走,才选择在贾母跟前断发明志,说出那一番誓不婚娶的话来……倘若如此,那最后鸳鸯的路,只有一条,那便是在贾母死后,也跟着自缢而死。 所以莲生灵机一动,便挺身解了鸳鸯的这个围,也打发了鸳鸯的嫂子。她嫂子虽然是个混人,但是听闻莲生说的那女婿是个难得的,最紧要的是——家境好。将来对他们自然也有好处,她这才肯舍弃了贾赦那方面的好处……另外,当人家的小老婆,也的确没有正室来的好听,就算他们说出去,也有三分颜面的。所以她那嫂子才高高兴兴去了。这样就算贾赦那方面再威逼,鸳鸯的哥嫂也不会跟贾赦一起来逼鸳鸯了。 其实莲生先前还只是随口说说,到最后,却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蒋玉菡。只不过……她心底还有一点忧虑。是以欲言又止。 平儿跟袭人两个是有名的精灵,当下便互相扯了扯衣裳,先告辞离去。 剩下鸳鸯跟林黛玉,莲生三个。鸳鸯才说道:“冯奶奶方才说的……又没有说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也算是个薄命之人,从小在大观园内,正经儿男人没有见过多少,听莲生说“性格温柔,长相又好”,鸳鸯便一时有些上心起来。 莲生便说道:“林姑娘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了……姑娘,我那兄弟,的确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性格是极其温柔,待人更是好……样貌也好,家里也好,只不过他……”停了停,便说道,“他原先是乐籍出身,最近才脱了籍。所以我……担心姑娘会不喜。” 林黛玉只看着两个人,也不说话,静静听着。没想到鸳鸯听了这个,却一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样,其实这又有什么?我也是个下人而已,身份又能好到哪里去?怎么还能挑剔别人呢。” 莲生听了这话,说道:“姑娘的意思是?”鸳鸯便说道:“方才我被那女人一顿乱嚼,本来存着了心思,打算今生今世不嫁人也就完了……谁想到冯奶奶说了这番话……倘若真是个性格好,人品好的……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念想了。” 莲生喜道:“如此说来,姑娘是愿意的?”鸳鸯到底红了脸,缓缓地点了点头。莲生说道:“这真是意外之喜。我不同姑娘弄虚头,姑娘只放心,我那兄弟是个挑不出一点错的人……姑娘若是不信,只去问宝二爷,他也是见过的。” 鸳鸯说道:“我信冯奶奶所说,倘若……真的……有缘,那我日后,就当冯奶奶是我救命恩人,给奶奶立了长生牌位,日日来拜。”说着,便掉了几滴泪。 莲生说道:“姑娘快别如此,如今我们只想,该怎样向老太太说下这个情。”林黛玉说道:“鸳鸯姐姐是老太太第一个能用的,怕是不会轻易许了她。”鸳鸯说道:“老太太疼我是真,不过眼下果然是放不了我的。”不由略觉得忧愁。 莲生说道:“这并不急,只要先将事情定下来,最多等老太太千秋了……再行图谋。”总之免除了贾赦方面的威胁,再叫鸳鸯心中存着希望,别轻易寻死,那便一切可图。 三个人便说了一番。鸳鸯想了想,便说道:“冯奶奶你且等一等。” 莲生便跟林黛玉等着原地,鸳鸯匆匆而去,不多时候回来,将手中一物递给莲生,说道:“这是我寻常时候绣的,冯奶奶你带了去,做个见证。”莲生低头看了看,却似是个绣囊,当下便细细地先放了起来。 三个便一起去见贾母,正巧贾母午睡起来,叫鸳鸯呢。鸳鸯便进去伺候。贾母虽然年老,却仍精明,见鸳鸯双眼发红,不免问起来,鸳鸯见问,当下顺势跪倒在地,将大太太如何逼婚,自己如何拒绝之事说了,最后哭道:“先前莲嫂子给我说了一门,是个极好的人家,我因念着老太太,还不肯去呢。只想好好伺候老太太便是。”贾母听得先是大怒,后却伤心,说道:“快起来,原是我忽略了,你也这样大了……我竟没注意。” 鸳鸯起了,贾母伤怀了一会儿,须臾停了,才又问莲生,说道:“你给鸳鸯说的是哪一门人家啊?”莲生才又说道:“老太太,鸳鸯姐姐这样的人品,我倒是想到有个人,是我家的兄弟,人品性格都是一等的。”便说了一番。 贾母听了,点头叹道:“素日里我最靠的就是鸳鸯了,难为她伺候的伶伶俐俐,一点儿差错都没有,只是我的左膀右臂,实在没想到她暗地里受了这些委屈,她也的确是要找个好人家的,”摇头叹了会,又看莲生,沉思说道:“……你倒是有心了,还替她想着,只不过现在我是缺不了她的……” 鸳鸯听了,便立刻说道:“我现在也是不嫁人的。只先伺候老太太是正经。”却不哭了,略微带些羞涩。林黛玉说道:“鸳鸯姐姐到底是府内的人,要出去的话,也难……”老太太听了,看了看鸳鸯,点点头,就说道:“林丫头说的对……你从小就伺候着我,为了我本是耽误了,原也该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幸而是莲生说了。”沉吟片刻,说道偶啊,“好,既然如此……我也做主,就找个好日子,先把事情定下来,省得那些人盯着。……以后等我去了,你就脱了籍,嫁过去罢,也不辜负你伺候我一场这番辛苦。” 鸳鸯听了这话,毕生的着落便在此了,欢喜之下,又掉了几滴泪,赶紧谢贾母恩典。莲生同林黛玉在一边相识而笑,都也松了口气。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莲生便觉得身子倦怠了,就起身告辞了贾母,鸳鸯出来送了,莲生说道:“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改日商量个好日子,让我那兄弟送了聘礼过来,把事情定下。”鸳鸯脸颊绯红,说道:“有劳奶奶上心。”莲生握了握她的手,说道:“姑娘等喜信便是。”又跟黛玉依依不舍别了,才乘坐轿子回家去,一路上也不管轿子颠簸,只是满心欢喜地想快些家去,要把这个好消息说给蒋玉菡知道。 第七十七章 喜乐 莲生回到家中,正巧冯渊站在院子里指挥下人将外头买进来的年货之类的搬运放置起来。见莲生回来了,也不理剩下的,就急急忙忙将人迎了里面去。莲生问道:“叔叔呢,怎不见人?” 冯渊说道:“他上午出去了,好似是去柳二弟家里。”又问道,“问他做什么?你去荣国府还好?这次回来的倒是快。”便握了莲生的手,怜她冷,就在手心里轻轻揉搓。 莲生说道:“我却是无意中做成了一件事,这件事跟叔叔有关的,是以问他。”冯渊好奇,问道:“是什么事?”莲生便将鸳鸯之事,来来往往跟冯渊说了,冯渊听罢了,喜得拍了拍手,说道:“这事做得极好!玉菡他虽然现在不比往日了,但他心心念念想要个妻室想成个家,才像样的,我瞧他最近虽然表面欢喜,实则有些不开心,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倘若他知道了,还不知会乐成什么样子。” 莲生说道:“我只怕我自作主张,叔叔会不喜。”冯渊说道:“你别多心,他心底怎样敬慕你,难道你不知道?只当你是嫂娘来看待了,你说的话,难道比不上外头那些媒妁之言?更是可靠的,何况你的眼光,又能差到哪里去?既然那鸳鸯姑娘是你看中说好的,定然是个极好的了。” 两口子说着,可巧外面有人说道:“蒋爷回来了。”说话间,帘子一搭,蒋玉菡走了进来,见莲生在,急忙行礼,说道:“嫂嫂回来了。” 莲生微笑说道:“叔叔也回来了,快坐。”冯渊急忙起身,说道:“你去柳二弟家做什么了?这会子才回来?” 蒋玉菡落了座,便说道:“只是为着没事,所以四处走动走动,不料这一去,却是听了个新闻。”冯渊便说道:“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蒋玉菡说道:“嫂子上午是去荣国府的,这新闻却跟荣国府有些关系。”莲生也觉得惊奇,便问道:“到底是什么,叔叔且说。” 蒋玉菡便说道:“这件事本跟柳家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这事却跟柳嫂嫂有些关联的。”莲生听了心头一动,蒋玉菡便说道:“原来那柳嫂嫂还有个姐姐,名唤二姐,竟给了那荣国府的琏二爷为妾了,本是在外头的,不知怎地风声走漏,竟进了荣国府内。柳嫂嫂本以为无事,不料前日去探望了一番,见被欺负的不成样子,柳嫂嫂就怒了,不由分说地将人给接了回家。” 莲生心想:果然就是尤二姐同王熙凤那一宗的事情了……冯渊却全然不知,只说道:“竟然这样,以后呢?”蒋玉菡说道:“叫人诊了脉,发现是有了身孕呢,现在正在柳家养着。”莲生点了点头,蒋玉菡说道:“实没想到,那柳嫂嫂竟是那样厉害性格的人物。”说着就啧啧摇头。 冯渊听了最后这句,便同莲生对视一眼,笑着说道:“那不知玉菡你心底想要个怎样的妻房?” 蒋玉菡听问,便苦笑说道:“哥哥说笑了,我这样的……又能想什么?”冯渊起身,走到蒋玉菡身边,轻轻按了按他的肩头,说道:“玉菡,倘若我说,你嫂嫂给你物色了一个好人物,你会怎样?” 蒋玉菡一听,唬的呆住,半晌才说道:“哥哥这是在玩笑哄我呢?还是说真的?”冯渊说道:“倘若是真的,那你……要还是不要?你嫂子先前跟我说,怕你嫌她多管闲事呢。” 冯渊是知道蒋玉菡心意的,所以故意这样儿说。果然,他一说完,蒋玉菡即刻起身,便冲着莲生行礼,说道:“嫂子,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莲生见他满脸惶恐,眼中却闪烁惊喜之色,知道他是开心的,便也放了心,说道:“的确是真的。”蒋玉菡闻言眼睛发红,急忙说道:“嫂子,这,这……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我……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激动难耐,眼中的泪刷地便涌出来,急忙回头擦拭眼睛。 莲生放心,便说道:“那是个极好性格的人,又能干,我今日去了荣国府,在大观园内遇到她……当时,她府内的大老爷要讨她做小妾,派人来说,被她好一顿的骂,可是个很有志气的姑娘,我怜惜她一番心智,便出面接了围,只哄骗那来人,说是她早有了婚约……将那人给骗走,没想到她就上了心,我便将叔叔同她说了。” 蒋玉菡迟疑片刻,说道:“可是,我原先……”莲生说道:“叔叔,我也没有瞒她,然而她说:原本她也不过是奴才出身,高贵不到哪里去,所以叫叔叔放了这颗心。” 蒋玉菡听得怔了怔,说道:“她竟能这样说,真真是个明白之人……”一时感念,凭空思量起来。 莲生见他如此,便从旁边将那鸳鸯送的物件拿出来,说道:“叔叔,好叫你知道,我不是信口骗你欢喜呢,这是那鸳鸯姑娘送的,以为信物。她伺候的那老太太如今也首肯了,叔叔若是愿意,就定个日子,咱们下个聘给人家姑娘,也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死了心……她是荣国府老太太的左膀右臂,老太太一时半会都缺不了她,着实能干伶俐的,只要叔叔耐心等些日子,老太太千秋了,她也脱了奴籍,你们成了亲,日后和和美美地日子,有的是好呢。” 蒋玉菡听得脸上发红,将那信物接了过去,打开来看,却见是个红色的绣囊,上面活灵活现地绣着一对儿鸳鸯,靠在一起,着实妙不可言。冯渊从旁看了一眼,说道:“真是好意头!绣的也好,果然是慧质巧手,”又说道,“好兄弟,如今你一颗心却放进肚子里罢?” 蒋玉菡望着那大红色锦绣囊的一对鸳鸯,眼泪扑啦啦乱掉,只是因为欢喜的……虽然不曾亲自见那鸳鸯的面儿,然而听了莲生的转述,评语,又见了这亲手刺绣之物,却如同相识了许久一样,欢喜无限,敬慕无限,心头滋味,无法言说。握着鸳鸯绣,只向着莲生一下子跪了下去,莲生吓得赶紧起身,冯渊也急忙将蒋玉菡扶起来,说道:“好兄弟,你做什么?” 蒋玉菡擦泪说道:“哥哥你别拦着我,非如此不足以表明我心头一片感激之意……哥哥嫂嫂,真正待我如再生父母,倘若将来跟鸳鸯姑娘成了亲,哥哥嫂嫂就如同我们的亲生父母一般了。” 莲生说道:“叔叔你起身了,这样大礼,我受不起。我原先说过,叔叔是个好人,将来必定有一门美满姻缘的,如今叔叔的大事定下来,我也去了一宗心事。叔叔同我们,原也不分彼此的,叔叔如此,却是生分了。” 冯渊便将蒋玉菡扶了起来。蒋玉菡将那鸳鸯绣收了起来,冯渊说道:“好了好了,如今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们赶紧去找个明白人查查,哪一天是好日子,咱们风风光光给那鸳鸯姑娘下了定礼,以后到了日子,兄弟你跟鸳鸯姑娘成了亲,好好地把日子过起来!”蒋玉菡这才停了泪,欢喜无限。 当下冯渊便同蒋玉菡一起,去查好日子,本是在置办年货的,如今顺便将聘礼之物也准备齐全,因蒋玉菡的产业都在应天府,冯渊自从中相助,出了无限东西。因莲生也知道鸳鸯的哥嫂是有名的势利眼,就也特意让冯渊多出了些好东西,又带上十几个仆人——也好把那两个给镇住。 六天后,果然同金家下了定礼,鸳鸯的哥嫂见了那许许多多仆人,又加蒋玉菡打扮的贵气,再又见了那许多隆隆重重的东西,已经欢喜的眉开眼笑,先前因为拒绝了大老爷,被好一顿狗血淋头的骂,当时还灰溜溜的,此刻却觉得就算是被大老爷打了一顿,也还是值得了的。周围一同行走的人问起来,只说鸳鸯蒙老太太恩宠,许给了一个大大财主为正妻,一干当差的看着满院子聘礼,也都啧啧赞叹,让鸳鸯哥嫂得意无限。 下定礼那一日,院子里鸳鸯也特意回去了一趟,躲在帘子后面,见果然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虽然她经管老太太的东西,见惯了的,本不在意。 不过这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隆重的对待自己的……又可见那个人是郑重相待……她偷眼看了那蒋玉菡,——今日蒋玉菡是刻意打扮了一番,他本就是好人才,这样装扮起来,真个是风流温润,贵不可言的,人人都称赞好人物,看的转不开眼。 鸳鸯的哥嫂起初见了,简直是欢天喜地地将人迎了进来,此刻鸳鸯见了蒋玉菡的样貌,听他谈吐温柔,也看的不由痴了。隔着帘子听了一会,心底欢喜,眼中却掉出泪来,自思自己从小在荣国府内长大,虽然衣食无忧,然而前途未卜……更加上大老爷一事,本逼得她无处可逃,如今却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真如同天上送了这样一个绝好的夫君来,让鸳鸯怎会不感叹?这泪,却是欢喜之泪。 鸳鸯的哥嫂忙了一阵,便又去看送来的礼物,看一阵,赞一阵,冯渊是跟着来的,当下便给他们介绍种种礼品之物。蒋玉菡只在堂上,察觉那帘子后面似有人,他是个聪明机灵的,当下略一留心,就看到一个蜂腰削肩,容颜娇俏的美人,隔着帘子看他,双眼之中还水汪汪的,仿佛带着泪,四目相对,蒋玉菡看她如此情态,便知道那定然就是鸳鸯姑娘了,顿时看的呆了。 鸳鸯察觉,便又看了他一眼,放下帘子,匆匆红着脸进内去了。蒋玉菡站在原地,回想方才那遥遥一望,虽非绝世美人,然而白皙出挑,一眼难忘。 蒋玉菡原本也没想过要什么绝世美人,只见鸳鸯生的干净,又有利落的气质,那一眼,含情带怯,却也是个性情中的人。果然是个不多得的,他也心头意满的。 如此一来,鸳鸯同蒋玉菡的事情便定了下来。两个痴心苦命之人,各自找到了彼此一半,便将痴心都寄托到对方身上。从此心满意足,鸳鸯自越发的尽心伺候老太太,蒋玉菡在外头,也心满意足,不再抑郁如初。越见春风得意。 转眼之间,到了年关,冯家便准备了好些鞭炮,年货之物,热闹起来,守岁那晚上,莲生,冯渊,蒋玉菡并甄夫人团团围了,只当一家子吃团圆饭,委实热闹。 吃过饭之后,冯渊便同莲生回房内去,只听得外头鞭炮声轰响,劈里啪啦,又有不知道哪里放烟花,冯渊便拥着莲生,到了那窗户边上,将窗户打开,看向外头,果然见黑漆漆的夜空之中,不时有烟花闪现绽放,着实妙不可言。 冯渊抱着莲生,莲生也不觉得冷,说道:“果然是好美。”冯渊说道:“夫人可喜欢?我们也准备了一些,只是看天晚了……不如我出去给夫人放着看?”莲生说道:“天黑黑的,你别去,小心烧着。”冯渊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哪里就那样毛手毛脚的,如今我是快要当爹的人了……自会多加小心……”莲生也抿嘴一笑,转过身,双手抱住他腰间,冯渊低头,在脸上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好夫人,以后我们每一年都这样过,平平安安,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 莲生将头靠在他胸前,说道:“嗯,我也想这样儿。”两个看了一会子烟花,便将窗户关了,冯渊抱了莲生上床休息,放了帐子,将人抱了,手慢慢地抚摸她小小的身子,又在她腹部摸来摸去,说道:“怎地也不见大起来?”莲生噗嗤一笑,说道:“怎么就那么快了?”冯渊说道:“大概是夫人吃的不够,明儿再多炖点儿补品,给夫人补补身子。”莲生笑,说道:“再吃可就要变成猪了。”冯渊说道:“就算是变成猪,我也是最爱的。”说着就低头去亲莲生。 自莲生有孕,两个就一直没有亲热过,如今乘兴,冯渊只在她身上各处乱亲。不料有孕之后,身子越发敏感,被冯渊亲了一会儿,莲生忍不住便轻轻呻吟,身子隐隐发痒,似想着要,可又不好意思说,冯渊听她的声音,便忍不住。却又不敢造次,只轻轻地在她身上蹭,唇齿相交,缠着她的舌尖儿戏耍。片刻两人微微分开,莲生终于颤着声音,说道:“从旁边来,慢慢地,不妨事的……” 冯渊本没想到会有这等“皇恩浩荡”,本正在忍得好生辛苦,听了莲生发话,身子猛地抖了一抖,不可置信问说道:“夫人……真的可以么?”莲生难耐,闻言已经蜷缩了身子,羞得小声说道:“你……再问就不要了。” 冯渊哪里会放过?如蒙大赦般,当下赶紧将两人衣裳轻轻地除了,当真就从侧边上,轻轻地抬了莲生的腿,微微一挺滑进去了,肌肤相亲之时,当下两人都觉得身子火热,微微发颤。冯渊耐着性子,缓缓地动了一会儿,耳畔只听得喘息声声,水声潺潺,冯渊手在莲生身上轻轻按揉片刻,嘴唇也贴在她颈间,不停亲吻,如此还不到一刻钟,莲生先忍不住,身子一阵阵颤动,冯渊情知她已到了,便加快了动作,略微用力撞了几下,莲生嗯了声,身子软软不动。冯渊只觉得她身上火热,绞着自己,着实销魂,便也顺势用力向内一撞,喉咙里哼了出来,也便出了。冯渊将莲生拥在怀中,两个紧紧地靠在一块儿,柔情蜜意,旖旎无边。 第七十八章 东风 过年这几天,清闲之余,冯渊便同柳湘莲、薛蟠、蒋玉菡、冯紫英,宝玉这一干人等混在一起,今日你请我,明日我请你,大家来来往往,不亦乐呼,一直闹了十多天才消停了。而莲生这边,又是荣国府的黛玉宝玉相请,别的也便辞了,独因为是黛玉,少不得又去赴宴,回来之后,薛姨妈那边也又请了她母女一回,黛玉倒是罢了不能出来,莲生跟甄夫人便又在家里相请了薛姨妈一番,三个女人围着桌子坐着,闲话家常,其乐融融,着实有趣,薛姨妈也解了不少烦闷,一直在冯家住了几日才回去。如此,转眼之间又到了元宵,少不得又是一番乐。 莲生因为有身孕的缘故,便只静静养在家中。冯渊怕她闷着,就特意去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花灯跟烟花回家来,十五这一天,就早早地叫家丁们将花灯都张罗着挂好了,满院子花团锦簇的,布置的简直如月宫一般。 到了夜晚,灯都点上了,更是满院子生光,只见什么莲花灯,走马灯,龙凤灯,灯花灯,蘑菇灯,龙灯,宫灯,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光辉灿烂,冯渊便请了莲生出来观灯,莲生事先不知冯渊做什么,出来一看,大惊之下大喜,看的目不转睛都呆了。半晌才回身靠在冯渊怀中。两人站在花灯之中,冯渊将她拥着,外头小厮们便开始放烟花,烟火呼啸声中,两个影子静静靠在一起,相拥看岁月安稳,现世静好,着实甜美缱绻无限。 这天晚上,蒋玉菡被鸳鸯的哥嫂请去吃酒。早在元宵来之前,蒋玉菡便准备了各色礼物送去,那鸳鸯哥嫂两个,见了自然是万般欢喜的,又是十分的巴结奉承蒋玉菡,在鸳鸯面前也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待鸳鸯也比平日好了许多。 十五一过,蒋玉菡又在冯家过了十六,便回应天去了,应天那边,他也自有铺子要照料的,冯渊也不留他。这边过了十七,铺子重新开张。冯渊便只将铺子交给掌柜去打理,只开业之时去了一趟,以后便安静在家中自管看书,准备过几个月的应考。 如此静静地过了三个月,莲生的肚子才显出来,冯渊越发照顾的尽心。 忽地一日却是薛蟠而来,寒暄着坐了,说道:“好教哥哥知道,最近草长莺飞,母亲恐怕我闲着无事,又胡作非为,就又派我出去跑商,三日后便离京了,特地来跟哥哥说一声。”冯渊说道:“这是正经事情,只不过一路可要多加小心。”薛蟠呵呵地笑,忽然又说道:“这是自然的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有人给我说了一门亲事,现下虽然还没应下,不过……想必不日就有哥哥喜酒吃了。”冯渊惊喜问道:“兄弟也要成亲了?”薛蟠说道:“还未定下,只不过母亲正张罗着去说和下聘。”冯渊说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薛蟠说道:“她家里也是世代皇商,倒是跟我家相似,是数一数二的……外头有个名号,只唤作桂花夏家。”冯渊听了,便不言语。 薛蟠见状,不免问道:“哥哥怎地了?”冯渊看他一眼,犹豫说道:“这个……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桩事。”薛蟠问道:“何事,哥哥快快说来。”冯渊想了想,说道:“这我却是听来的,做不得数,还是不说。” 薛蟠的性子哪里容得这个,当下求道:“哥哥,是什么事,你快说来我听,不说的话,兄弟可要急死了。”冯渊见他如此,才说道:“这……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先前偶然有个下人,他有个亲戚,曾经正是在这桂花夏家做过仆从的,后来被买了出来,曾说过……” 薛蟠问道:“说过什么?”冯渊面有难色,看看左右无人,就小声说道:“我只听他们说……说那夏小姐,是个有名的泼辣性情……” 薛蟠一惊,说道:“泼辣?哥哥,这话是真的?”冯渊就认真说道:“我也不知真假,只是听是这么说的,我当时也没在意,偶尔听到了,便喝骂一声,不许他们再乱说了,倘若是真的那也罢了,倘若是假的,那却不是害了人家的好好小姐?” 薛蟠虽然粗莽,到底是关乎自己的终身之事,便说道:“空穴不来风。我只听说那夏家是有名的大家,心想这家里头教出来的小姐恐怕也坏不到哪里去。因此倒是很同意的……总不成真的是个不好的……所谓娶妻当取贤,难道我要娶个母老虎回家不成?哥哥可还听了什么不曾?此事关乎兄弟的终身,不可马虎啊。” 冯渊听问,才说道:“其实……我只听那两个说,这位小姐性情很是厉害,动辄便打骂下人,性情霸道……咳咳,兄弟你听听就算了,今日也算是我多嘴了,你且不可只听我一面之词,何况我也是听来的。”冯渊是个谨慎的。所以才如此说。 薛蟠听了,便说道:“哥哥放心,我只再细心打听便是,倘若她真个不好,总不成一点儿信儿都探听不出来。”说着,也无心再坐,便起身告辞离去。 冯渊便踱步进入内堂,不免又跟莲生说了。莲生一听,问道:“薛大爷要跟桂花夏家结亲?”心想自己竟然忘记了还有这一件事…… 冯渊有些不大欢喜,只说道:“正是。只是我不合多说了两句那小姐的坏话,恐怕他会有心结。”莲生掩嘴而笑,说道:“你今日倒是嘴快,怎地你会知道这些?” 冯渊说道:“说来也是巧了,先前在应天时候,我有两个家仆,极是爱嚼舌头的,那日接了一个从桂花夏家出来的人,几个人就偷偷吃酒,吃的兴起就说起这些来,我无意中经过,听他们把那夏小姐说的不堪,听了两句,就呵斥了他们几句。今日听他这么说,就又想起,唉,夫人,你说我是不是多嘴了?先前还劝柳二弟不要轻信人言,如今自己倒也是乱说起来了,如今甚是后悔呢。”说着就皱眉,郁郁寡欢。 莲生见他果然后悔,便笑着,说道:“你放心,你并无错处,你不过只是起个点拨的用处罢了,想昔日,假如柳叔叔不亲自去探听,恐怕你说也是白说,如今,就只看薛大爷如何处置便是了。” 莲生表面这么说着,心头却想:那桂花夏家的夏金桂小姐,是个有名的生性彪悍,霸道任性,是红楼里典型的“河东狮吼”,她嫁给薛蟠之后,简直把薛家闹得是一塌糊涂,不仅仅是薛蟠,连薛姨妈都吃了不少委屈,宝钗那么能干的人,都还被她折腾了一顿……委屈的流泪呢。而且这人异常粗暴善妒,倘若自己不是阴差阳错嫁给了冯渊,如今便落在薛蟠手里,将来少不得要给夏金桂折磨至死……想来真是捏了一把汗。 本来莲生并没有想到薛蟠之事,倒是没有想到,冯渊竟能从下人口里听说夏金桂的本性,从而对薛蟠讲了。倘若薛蟠因此意动,不去娶那夏金桂,还算是活出来了…… 转念又想,倘若冯渊当初被薛蟠打死,他听来的这番话,自是不会对薛蟠说,那薛蟠却是娶定了夏金桂的,将来被夏金桂糟践折腾……却不是一报还一报? 因此莲生不恼,反而觉的此事很是奇妙有趣。于是便安抚了冯渊一番。冯渊被莲生说了几句,才也开脱了,就又去看书。 到下午时候,莲生想到一件事,趁着吃过了晚饭,便同冯渊说道:“倘若薛大爷再来的话……你便同他叮嘱,叫他出去跑商的时候不要吃酒,万万不能吃酒,想要都不能的。否则容易误事。” 因莲生知道薛蟠有一宗人命官司,就是在跑商吃酒的时候生的,念在薛蟠先前出力相救冯渊面上,才叮嘱冯渊,只要尽心到了……薛蟠要应了还好,不应的话,也是他的命数如此。 冯渊虽然不知莲生为何这般说,倒也答应了。 如此两日之后,薛蟠果然急匆匆地来到。两人见了,冯渊说道:“兄弟为何一脸惊慌?”薛蟠坐了,唉声叹气,说道:“哥哥,我这里是捏了一把汗啊。”冯渊奇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薛蟠倾身看向冯渊,眼睛瞪得大大的,说道:“哥哥,你还记得我前日同你说的那桂花夏家的小姐?” 冯渊点点头,说道:“正是,如何?”薛蟠听了,急忙摇头,满面惊吓,说道:“不得了,哥哥,我听了你的话,便命人去明里暗里查探,得来的消息,竟全是那夏小姐凶悍异常,不仅经常动手打骂丫鬟不说,……还有丫鬟被她生生逼死……我本不信,一个闺阁小姐,哪里是离谱如此?我便亲自去那被逼死的丫鬟家里询问,果然是真,哥哥,你说,我这是不是捏了一把汗? ” 冯渊也听得悚然而惊,说道:“这……不至于罢?”薛蟠手拍着桌子,说道:“就是如此的……哥哥你想,倘若我娶了这样的人进门,家宅定然不宁,我听了这些,心想……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要的,幸喜母亲那边还没有派人去提,也不曾下聘……好险,真是好险,多亏了我来哥哥这里这一趟,不然的话,娶了这样的人进门,简直活不出了,如今我已经跟母亲说了,这门亲事万万不能要,母亲也大吃一惊,已经派人辞了,幸好幸好。”说着,还连连庆幸。 冯渊虽然吃惊,然而心却缓缓定了,说道:“我也没料到如此,只是随口一说……”薛蟠起身,向着冯渊,大大地弯腰行礼,说道:“哥哥真是我的一语救命之人。”冯渊急忙扶他而起。薛蟠额头上都出了汗,起身之后就抬袖子擦了擦,说道:“哥哥,明日我便要启程去跑商了,今日来,就也算是向哥哥辞别罢。” 冯渊见状,便想起昨日莲生说的话来,便急忙说道:“兄弟,你要去,我却有一件事要说。”薛蟠急忙问道:“何事,哥哥快说。”冯渊说道:“却是我的多心了,我只想,出去跑商,定要仔细,打起精神,而兄弟你性喜饮酒,然而酒这种东西,喝了容易误事,倘若我们闲来无事,倒可以助兴,你如今是去做正经事情,这酒,就暂时不要喝了罢。” 薛蟠听了这个,连连点头,说道:“哥哥是我救命之人,这话我怎能不听?我这一路,滴酒不沾!想也不去想的!”冯渊本以为他会为难,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他才也高兴,说道:“那好,等你好好地回来,我们再一起喝个痛快就是了。”薛蟠说道:“正是如此,不急于一时,哈哈!”说着,冯渊便相送他出去,薛蟠翻身上马,拱手辞别,飞马离去。 如此又过了两月,到了七月份,莲生只觉得身子越发沉重了起来,每日就只在庭院里慢慢地走着作为运动。 未几日,柳湘莲府内忽地有事,派了小厮来请,冯渊便跟着去了。忙了半天回来。莲生不知何事,冯渊便说道:“夫人,不是我不说,说来怕吓到了你。”莲生说道:“你说就是了,我哪里有那样不经吓的。”冯渊便说道:“你倒是如何,先前玉菡在的时候,说起的那个二弟弟媳的姐姐,叫做尤二姐的?”莲生心头一震,问道:“怎地?” 冯渊皱眉说道:“那二姐前日子临盆……生了个男婴下来,她自己却……死了。”莲生果然吓了一跳,说道:“怎会如此?”冯渊说道:“听大夫说她身子弱,又神思过度之类的……才如此的。另外,弟媳也说她这姐姐,自到了府内,终日不见笑脸儿……想必是思着那荣国府的琏二爷罢了。” 莲生没想到二姐竟还是躲不过这一死,只是却仍留下了个孩子……倒也算是完成她一件心愿。莲生就叹了一声,说道:“真是个可怜的人。”冯渊却从后抱了莲生,说道:“夫人,我听得着实可怕。”莲生好奇说道:“你怕什么?” 冯渊迟疑了片刻,说道:“夫人,这生产之事,实在可怕,很是惊险。”说着,便用力抱住莲生的肩,说道,“我听柳二弟说着,就想到你,夫人……”说着说着,声音就微微发颤。 莲生怔了怔,说道:“你……咳,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冯渊说道:“总之我是怕的,早知道就不要这……”莲生听了这话,急忙回头,伸手捂住他的嘴,说道:“不许乱说了!” 冯渊这才停下。莲生伸手抚摸了一下肚子,说道:“宝宝都在听着呢,你这呆子……就乱说。”就白了冯渊一眼。冯渊伸手握了她的手,说道:“可是我担忧你……”莲生笑了笑,说道:“我自好端端的,不会有事的,你怕什么?”冯渊眼巴巴看着她,满目忧心。 莲生起初没孕之前,心惊胆战的,有了孕之后,有些时候未免也有些害怕……毕竟这身子还小,又不算十分的康健,古代的医术又……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肚子里的孩子也慢慢地大起来,便逐渐地有一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先前的担忧忧虑之类的,早就不翼而飞,只想要好好地保护这个孩子。 是以如今,竟是冯渊更担心她多一些,莲生见状,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便只好安慰他,冯渊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好先去探听京城内有名的产婆,准备多请两个,总之事先先准备足了再说,总之不能叫莲生出一点儿事。 且说冯渊在这头准备着。那边上跑商回来的薛蟠,一日来到府上,眉飞色舞地便向冯渊说了个消息,原来前日在宫里头传了消息出来,说的是宝钗有了身孕,且已经封了嫔,薛家上下如今乐着呢,宝钗又赐了些东西出来,还有莲生的一份,薛蟠也带了来。两人说了片刻,薛蟠又说了些自己跑商的趣事,约定了同冯渊择日喝酒,才告辞了。 冯渊知晓了这个,便少不得又进去跟莲生说了,又把宫内赐的东西给莲生,无非是些罗扇宫花,精巧之物。莲生得了这信儿,并不觉得怎样惊讶,只是心想:如今宝钗怀了身孕,就如乘了东风一样,当真要应了她那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诗了么? 第七十九章 双玉 此后过了两月,渐渐地快将近产期。却在这时候,外头又发生了一件事,听闻那贾府的元妃娘娘在宫内染了恶疾,不知为何竟很是严重。不几日,竟然不治归天了。一刹那,荣宁两府,一片悲声。 冯渊自外头听了这消息,就回来说给莲生,莲生听了,就觉得不好……便说道:“居然是如此,别的倒也罢了,唉……我只惦记着荣国府内的黛玉姑娘,只是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也不好就进去看看她怎样了。”冯渊说道:“他们家的贵妃娘娘没了,跟她却没什么关系的。你只放宽心。” 冯渊此刻眼里心底都是莲生,最近又新买了两个能干的丫头,出入都要陪着,丁点儿的马虎都不能有。见莲生担忧,便急忙又安抚了一顿。 莲生听了冯渊安慰,才勉强地将心放下。却仍说道:“我们终究是小户人家,他们家的事,也实在管不了,只先看着就罢了……嗯,倘若你又听了什么,可要跟我说。”冯渊只答应着。 又过了些时日,忽然间柳湘莲来到,说话之间,便说道:“哥哥你可听说了,最近宝二爷竟有些呆了。听闻是因丢了那块通灵玉的缘故呢。” 冯渊这两日没怎地出门,只隐隐地听闻街面上有人找“宝玉”,却只是不以为意。如今一听,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把通灵玉给丢了?” 柳湘莲说道:“原本我也不知道,后来去找他,门上只说他病着不见人,你说这不是十分了?然后街头上有人拿宝玉去荣国府哄骗,被识破了推出来,倘若那真的宝玉没有丢,又怎会出了假的去哄骗?” 冯渊皱眉说道:“那宝二爷果真是因为丢了宝玉而有些不妥了?”柳湘莲说道:“传说是这样的,那人变得木木登登的,哥哥你说奇怪么,难道他真跟那玉有些什么关联?” 两个人正在说着,那薛蟠却又到了,三个人说了一会,就不免闲谈到宝玉,薛蟠是个知情人,又是大嘴巴,便说:“说起来我也正想要说,这件事却是真的,只不过……如今贾府内,为了这件事,却要用一件喜事来冲呢。” 冯渊正关心这些呢,便急忙问道:“这是何意?什么喜事?”薛蟠就说道:“就是那个在大观园里头的……林姑娘,我母亲前日里进去了一趟,听说里头老太太主张要林姑娘嫁给宝玉,用这样的喜事冲一冲,也许宝二爷的痴病就好了。” 冯渊听了这个,就摇头,只是说道:“病了不找医生,却做这个,这也是能冲好了的?” 薛蟠就说道:“可说不准,哥哥你想,宝玉跟那林姑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的,两个平常也最为投契,自然跟别人不同的……且我还是有件事要说,你们只猜,这件事定了下来后,有丫鬟跟宝玉说了,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冯渊同柳湘莲面面相觑,都摇头。 薛蟠得意,才说道:“这件事你们问别人,也是不知道的,只问我才明白。当日有丫鬟问:宝玉,你这样呆呆的,恐怕林妹妹不喜欢嫁过来。宝玉说:别看我现在是呆呆的,就等着林妹妹嫁过来呢,倘若林妹妹嫁过来了,我自然也就好好的了。” 薛蟠说着,就笑的前仰后合,说道:“宝兄弟真是呆了。不过这话说的可一点不呆呢。” 冯渊惊奇,说道:“真有此事?莫非是兄弟你编出来哄我们的罢?”柳湘莲也笑。 薛蟠见两人不信,赌咒发誓,又说道:“倘若我编排,就让我当真娶一个母老虎回家……这件事实在是老太太亲自说的,我母亲回来才也跟我说了。只因老太太心疼宝玉,想叫他早些好,如今又听了这明白话,就喜不自禁,跟我母亲说了,我也才知道的,我自己又哪里编的出来呢。” 柳湘莲沉思片刻,便说道:“既然如此,或许是因为宝二爷跟这位林姑娘之间有些渊源,所以才如此的……倘若因为丢了一块通灵宝玉,而把向来的心愿给如愿以偿了,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冯渊一瞬间也想通,当下也点头,说道:“二弟说的对,我也是这般想的。宝兄弟既然能说出那样的明白话来,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玉对宝兄弟来说是重要的物件,但那林姑娘却更是宝兄弟最亲近的人……想来这玉丢掉了,也不是件坏事。倘若因此而做成一门佳偶天成,岂不是美事一桩?” 薛蟠听了两人的话,看看冯渊,又看看柳湘莲,说道:“什么一饮一啄……我只是不明白,然而你们两个说的话我却是明白了的,你们的意思是,丢掉了一块玉,必定又有另外一块玉来补上?可巧了……我就知道,那位林姑娘,名字里也是有一个‘玉’的,这不是正应了你们两个所说?” 冯渊跟柳湘莲见薛蟠这样明白,忍不住也都哈哈大笑。 薛蟠便说道:“只不知宝兄弟成亲那天,会不会请我等。万一他仍旧是呆呆的,我们这喜酒,却是吃也气闷。”冯渊说道:“不必着急,宝兄弟既然说了那样明白的话,这亲事一成,恐怕他也就清醒了,到时候我们再去叫他请一顿,不是更好?”柳湘莲说道:“真是如此。”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薛蟠因为有事,就先行离去。等薛蟠辞了。柳湘莲说道:“这薛大爷最近倒是改邪归正了。”冯渊说道:“这却是好事。” 柳湘莲便不欲。 冯渊打量他神色,才又问道:“二弟,先前我没有说,我看你始终双眉我微蹙,似乎心中有事?” 柳湘莲见被冯渊看穿,才说道:“哥哥,我这心底……唉,此事不太好说啊。” 冯渊便问:“究竟如何?” 柳湘莲迟疑说道:“不瞒哥哥说,自打娶了三姐,当真是事事都好,无一挑剔的……只可惜,有一件事……”说着就皱眉。 冯渊问道:“莫非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柳湘莲便皱眉,叹了口气,才低声说道:“这件事本不好跟哥哥说的……只是……唉,前些日子,三姐小月了……” 冯渊吓了一跳,说道:“怎么这么不仔细的?” 柳湘莲说道:“也不知如何,本是好好地,忽然就……请了太医来看了,又说……”愁眉不展,欲言又止。 冯渊情知这是他的私事,见柳湘莲不说,自己也不问。柳湘莲犹豫半晌,才说道:“那太医只说,三姐以后恐怕要怀上也是难的。” 冯渊惊了一跳,说道:“当真?这可如何是好?……又或许是那太医是个庸医,不好的,不用相信,多请两个名医是真的。” 柳湘莲便说道:“名医请了几个,都看过了,……却都是相同说法。”冯渊听了这个,也觉得目瞪口呆,不知要说什么好。 柳湘莲说道:“我也不知怎样是好。三姐倒是想得开,便劝我纳妾……然而别人我又看不到眼里去,唉,只跟哥哥吐吐苦水也就罢了。” 冯渊说道:“别急……你们两个年少,大夫说的话也未可全信,只再看看。”柳湘莲情知他安慰,便也答应。 冯渊虽然怕莲生多想,到底不能瞒着她,就将这些事情跟莲生说了。莲生听了,不免要去荣国府看望黛玉,冯渊只是拦着,又怎能拦得住?冯渊无法,只好派了几个利落仔细的丫鬟跟着,自己亲自骑马送到了荣国府,送了莲生进去,自己又等在门上。 莲生进了内,早有丫鬟报了黛玉,黛玉欢喜出来,莲生看了,见她极有精神的,容貌更是妍丽非凡,笑着将莲生的手握了,说道:“嫂子,你做什么又特意跑来,我虽然心底是想着你的,却到底不敢就劳你过来。” 莲生说道:“姑娘的大喜,我怎能不来看看呢?”黛玉红着脸,将头转了过去,娇羞之态,毕露无疑。莲生见她一派天真喜悦,才放了心,两个人入内,莲生便问道:“我只听闻,最近宝二爷似乎丢了那块玉,身上便有些不利落。” 黛玉听了,便说道:“嫂子也听说了?其实我先前也是不信……只以为他装痴卖傻的,后来见了,才知道原是真的,正没着落处……就听了老太太做主……”说着,脸又红,便扭开脸不说。 这功夫紫鹃倒茶上来,见状,说道:“姑娘,如今你的心事也了了罢。”黛玉听了,便啐道:“又轮到你说什么了?没得让嫂子笑话!” 莲生见黛玉言语娇俏,神情灵动,跟前度相见时候的略见憔悴大为不动,便也心底宽慰,知道她是极乐意这门亲事的。只说道:“阿米托佛,我怎会笑话,我这心底,也替姑娘高兴着呢。” 黛玉这才看莲生,只说道:“嫂子也跟她一样,取笑我呢!”莲生说道:“这并非是取笑,而是恭喜姑娘。”说着便收了笑,只正色来说。 黛玉见状,也略略敛了笑容,才说道:“其实我这心事,嫂子也知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本也没想到会这样快……真好似做梦一般。”说着就羞红了脸,掏出帕子来捂着脸,停了一会儿,说道:“他们本来还瞒着我的……只那日我经过院子里头,见了个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我便问,她望着我,就说道,原来是林姑娘,不对,我是该叫你林姑娘呢,还是……咳……宝二奶奶……她傻傻的,我自然不明白,便细问了,那傻丫头就将老太太跟舅舅的商量话儿给我说了。” 说完了这番话,黛玉的脸上已经是红扑扑的,宛如飞霞。又说道:“果然第二日,凤姐姐就来说了……真是……”说完之后,又拿帕子遮了脸,虽然害羞,却一派喜悦。 莲生情知她心底高兴,……先前红楼中所说,是因为宝玉丢了玉,所以贾母才思量叫宝钗嫁给宝玉,如今宝钗不在了……同宝玉向来亲厚的是黛玉,自然她是不二人选。然而如今莲生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黛玉说完了,见莲生沉思不语,才问道:“嫂子怎么了?为何……好似不高兴?” 莲生这才说道:“姑娘,我听闻宝二爷他最近因没了玉,有些……”便欲言又止,看着黛玉。 黛玉却不以为意,只说道:“是有些呆呆的。”莲生说道:“那姑娘你……倘若姑娘嫁了,宝二爷仍旧呆呆的,那姑娘该怎样?” 黛玉听了这话,略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倒是没想过的,我心底想的,只是……我那心事。我眼里心里横竖都只一个他……倘若他真是呆的,我自然也要守着他的。” 莲生听了这“呆”话,便叹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姑娘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院子……或许,离了宝二爷?” 黛玉听了这个,便惊得看向莲生,说道:“嫂子怎地忽然说起这个来?离开这院子,我又能去哪里?何况我这一辈子,想的都是……我怎能离了他呢?” 莲生便微微笑了笑,说道:“姑娘别急,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黛玉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莲生,想了一会,就说道:“其实……我知道嫂子你也并非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罢。” 莲生情知她聪明,闻言心头一震,说道:“何以见得?”黛玉说道:“我虽然跟嫂子只见过几面,然而却如同认识了许久一般。我知道嫂子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见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头,想必心底是怜惜我的。如今又看宝玉因掉了那玉有些呆了,他们却又要我嫁给宝玉……嫂子心里定会替我觉得有些屈的,是么?” 莲生见被黛玉说破了,便也点了点头。黛玉微笑,缓缓地起身,帕子掩在胸口,缓缓走到窗户边上,望着外头,缓缓地说道:“然而我这一颗心,始终是在他身上的,自见了他,便只一个他,别的人我也是看不到眼里的。纵然他是呆了又如何?他仍旧是宝玉罢了。” 黛玉说完之后,就转过身来看向莲生,说道:“嫂子可明白?” 四目相对,望着那双水汪汪的含情妙眸,莲生怎会不懂?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过了几日,果然传说那荣国府内大办起喜事来。也有帖子送来,相请莲生同冯渊。当晚上两夫妻归来。莲生想到这一场纠葛红楼始终的木石姻缘,忽然就成了……心头感叹万千。 然而这究竟是黛玉的选择,无论怎样,宝玉在她眼中始终是最好的,无论是呆的、傻得、疯的宝玉,她都是喜欢的,这便是情有独钟,前生注定,而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怕是最好的选择了罢。 而莲生,再怎样通晓过去未来,也不过是个看客而已,所有的不过是微末之力,更不能强行左右黛玉,只遂了她的心愿便好。 后三日,莲生这边始终提心吊胆,坐立不安的,冯渊知道她的心事,就飞着出去打听消息,不多时候果然回来了,到了里头,果然见莲生还在闷闷地,冯渊春风得意,只说道:“夫人,如今你可放心了。”莲生抬头,问道:“没头没脑的,你说什么?”冯渊哈哈笑道:“我怎会不知道夫人的心事,夫人心里,不就是惦记着荣国府的那两块玉么?” 莲生一怔,说道:“你又知道……让我放什么心呢?”冯渊笑着坐下,说道:“我知道夫人是担心的……如今我出去打听了详细之人,那宝二爷自成亲以来,一日比一日清醒,好的不得了,夫人这不是白担心了么?” 莲生听了这个,一惊之下大喜,心想倘若如此,黛玉可算是好了……不由激动的双眼发红,说道:“当真是这样的?”冯渊说道:“可不是……听人家说,宝二爷竟比先前更贤孝懂事,众人都在说,这喜冲的着实是好,果然是祸兮福之所倚不是?” 莲生手掩着嘴,微微而笑,说道:“果然是如此的,如此就好。只希望他们两个一直都这样……好好地就成……”心头又想:倘若是如此的话,黛玉可算是宝玉的救命之人了,这荣国府的人对她也是无可挑剔的。 第八十章 于飞 元春的事消停,难得宝玉因成亲之事而恢复神智,看那言谈举止,更胜从前,且少了一份糊涂气,满荣国府上下,甚为欣喜,那贾母王太太之类,都拿宝玉如珠如宝不说,对个黛玉也是疼的非常,连贾政见宝玉神智清明,连那待人接物,对待世情的见识上,都大胜从前,贾政也觉欣慰。却正在这阖府其乐融融之时,重又变生不测。 忽然之间有人在御前告了一状,说了荣宁两府的若干罪名,便有锦衣卫的人冲到两府之内,不由分说查抄家产,事后,又说了若干宁国府贾珍纠结世家弟子赌博,荣国府内强占民女且逼人之死,以及贾赦包揽词讼之类,数罪并罚,着实地将两个府给彻查抄了一遍。把个贾政吓得魂不附体,府上女眷亦担惊受怕。 冯渊听了这个,就少不得又让人去细细打听,那边薛蟠也时常前来,又说了好些消息,只说虽然有惊但是无险,又加西平郡王跟北静王从中安排开脱,虽然这一番着实惊险,但到底经过去了。 莲生心头记挂黛玉,便想进去看看,然而冯渊怎么肯放,只让她好生养在家里。这一刻,蒋玉菡也听说了荣宁两府出了事,心头记挂鸳鸯,就也跟着赶了回来。果然,蒋玉菡回来之后不几日,荣国府内又传出消息,那贾母经过先前一番惊扰,又加上亲眼看了孙子成亲,也算是去了心头大石,因此竟含笑归天。那贾府就如雪上加霜一样,然而少不得又是一番忙碌。 莲生得知这个消息,心头滋味难明,既然如此,少不得要进府一趟了。也算是跟贾母一场相识缘分,且又记挂着黛玉鸳鸯……冯渊见拦阻不能,就只好派了四个丫鬟跟着,事先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不能出一点错,冯渊又亲自骑了马,一直护送到了荣国府门口,相送了莲生进去,冯渊便递了名帖,只说要相见贾宝玉,不说冯渊见了贾宝玉,果然如众人所说,清明更胜从前,冯渊心头也一块大石落地,宝玉见了冯渊,也是欣慰,两人见面相谈,不说。 如今只说莲生,莲生乘轿子入了内,果然黛玉知道她来的消息,早早地出了潇湘馆,莲生刚下轿,黛玉两眼带泪,已经过来,将身子略伏在莲生肩头,微微地哭了一会。莲生急忙安慰,握了黛玉的手同她入内,见黛玉一身缟素,双眼通红,然而精神倒还好的,便略微放心,只说道:“二奶奶切莫过分哀痛,倘若哭伤了自己的身子,老太太在天之灵,也是不安的。”如今黛玉嫁了宝玉,也不能相称姑娘了,只叫宝二奶奶。 黛玉闻言便点了点头,又擦泪,只说道:“这里除了宝玉,统共就老太太是真心疼我的。如今老太太去了,想起来,着实哀痛。” 莲生说道:“二奶奶莫怕,只要好好地保重了自己的身子,一切都好说,何况,还有宝二爷,也还有我呢。” 黛玉点头,又落泪,说道:“嫂子,我实不知,你这时侯还能来看我……自从出了事之后,这府内来往的亲眷也少了很多,世情冷暖,我都看在眼里,往日那风光的时候,多少人争着上门巴结……现在却是门可罗雀了。嫂子却仍念着旧日情分,着实难得,我心里也感激的。……嫂子如今别二奶奶二奶奶的叫,平白生分了,嫂子不嫌弃,只叫我一声妹妹便是了。” 莲生见她如此说,点点头,便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肆了,……妹妹。”黛玉听了这声,眼泪又落,却是欢喜之意,说道:“好嫂子。” 莲生说道:“我同妹妹一场相识,也同老太太见了几次,也是要来拜拜的。本来前几日就要来,只是身子不方便,我那夫君,便不许我动,如今好歹也是要送老太太一程的。” 黛玉说道:“嫂子有心。我跟嫂子一同过去。”说着,就款款地起身,亲自扶了莲生,两个就慢慢向着灵堂而去。 莲生同贾母不过见了两次,印象原不是很深刻的,只不过上次贾母应承了放鸳鸯走,莲生承她的情,来到灵前,不免哭了两声。众女眷见莲生如此不便,都还来拜祭贾母,果然危难时候才见真情的,都暗暗感怀。 莲生哭了一会,自有人上来扶她,黛玉也垂着泪上前,莲生擦了擦泪,却见左手边一人,竟是鸳鸯。当下三人便离了灵堂,缓缓地入内。 莲生自身子沉重之后,虽然经常在自家庭院里走动,可也不似如今这样,行动了这一会,已经累了,便在鸳鸯同黛玉的扶懈之下入了里头,莲生缓缓地坐下了,这才松一口气,鸳鸯急忙去给莲生倒了杯茶,莲生点点头,喝了一口,才定下来。 鸳鸯这才说道:“冯奶奶,你身子这样了,怎么还出来走动?老太太这边,横竖我替你多上一柱香就好了,她在天之灵知晓,也是明白你的心的。”莲生说道:“本来前几日就该来的,如今又出了这回事,我自是亲自来看看才放心。” 她也记得,当初红楼里写贾母逝世之后,鸳鸯一时想不开就自尽了。虽然现在大局已定,不过多跑一趟,还是心里踏实。鸳鸯听了这话,便望着她,说道:“冯奶奶放心,老太太归去之前,早就交代了下人,如今……那身契已经在我手里了,老太太恩典,又赐了些东西下来。”说着垂泪,抬眼之际,虽然悲痛,但目光之中也略微露出感激欣慰之色。 莲生听了这个,也替她欣慰,便说道:“这也是姑娘的福分,常年伺候老太太,也只有姑娘同老太太最亲,老太太这样,也算是一番心意……说来也好叫姑娘放心,前几日,我那兄弟听说荣国府出了事,他心中担忧,就回来了。” 鸳鸯听了,情知说的是蒋玉菡,她心头也很是感念惦记,也欢喜蒋玉菡有心,但到底没有出阁,老太太又新丧,就含羞点点头罢了。 说了一会儿,旁边黛玉也说道:“如今这府上出了事,弄得人仰马翻的,我看连凤姐姐的身子也有些不好了……日后还不知怎样呢。”鸳鸯听黛玉这么说,也小声说道:“我看琏二奶奶最近实在不是很好,这家里头没有个主事的,的确难为。不过……” 莲生看着她,说道:“宝二爷可还好么?”鸳鸯说道:“二爷最近倒是比先前好很多,叫我看,竟有些‘精明强干’的意思了,昨儿老太太归天,众人悲痛,连老爷也哭的站不住脚,独二爷站出来说道:‘老太太疼我一场,如今她去了,自要好好地办一场风光大葬,一来算是有头有尾,二来,也叫外面的人看看,我们贾府还没怎样呢。’那副慷慨凛然的样子,着实叫人又惊又喜。连老爷也给镇住了。” 黛玉听了夸奖,微微脸红,说道:“那算什么,他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 鸳鸯说道:“可并不是这样的,自打二奶奶嫁了之后,二爷可是一日清醒似一日,先前那些话,以前跟姐姐妹妹们厮混的时候哪里能说得出?如今竟将先前的事情都改了,浑然是一个男子汉的气概。老太太虽去了,可未尝不是看二爷成家立业,像样子了才放心归天的,另外,老爷看二爷现在这样的好,心里也是宽慰着呢。” 黛玉微羞,说道:“鸳鸯姐姐,你小心夸坏了他。” 鸳鸯说道:“我说句自得的话,我惯常跟着老太太,这双眼睛还是有几分的……看人是最准的,如今这府里头虽然事情多,只要过了这个坎儿,跟了二爷,二奶奶日后,好着呢。” 黛玉羞得掩面,又同莲生说:“嫂子,你看鸳鸯姐姐,越发说的没边儿了。”莲生笑着说道:“鸳鸯姑娘也是实话实说。”黛玉说道:“莲嫂子也来羞我了……”话这样说,却又看着鸳鸯,说道,“既然你的眼睛是厉害的,那么你来说说,你看中的那个鸳鸯姐夫,是不是也是好的?你跟了他,日后是不是也好着呢?” 这话带几分促狭,却是捉弄之意。鸳鸯听黛玉不饶地又说回来,也红了脸,便垂头不语。黛玉见状,怕说的狠了叫她真挂不住,才罢休了。 老太太这场丧事,办的倒也体面,独听闻王熙凤不顶用了,却是贾琏同贾宝玉两个男人在主事,那贾琏最近将二姐留下的孩儿求着三姐跟湘莲,终于抱了回来,王熙凤力拙心竭,看了孩子,想到昔日所为,稍有些悔改之意,着实也疼那孩儿,就如自己亲出的一般,从此也不再过问家事,倒把贾琏给推了出去。 贾琏刚主事,最初还有些不顺,慢慢地也就上手了,何况还有个宝玉,宝玉当真是不做则已,一鸣惊人,办事利落果断之态,前所未见,一丝儿以往的孩儿气都无,见者都刮目相看。 未多时,皇恩浩荡,下了赦令,叫贾政袭了贾赦的爵,贾政是个太过忠厚之人,虽然袭了哥哥的爵位有些不安,但见宝玉如此,心想将来倘若自己千秋,对宝玉却是好的,当下贾政也坦然应了。 如此贾府又有重起之势头,先前贵妃死,被抄家,弄得人仰马翻,所有亲戚见状,都惧不上门,又怕被牵扯惹祸,又有那些落井下石的,恨不得离贾府远些,如今见皇恩浩荡,贾政又袭爵,宝玉又争气,都才又察觉风向,便来奉承。那贾政老实,自一一好生相待,宝玉冷眼看着,心底却都有数。 且不说荣国府内的事,只暂说外头。老太太的事情办理妥当了之后,鸳鸯便出了贾府。留在金家,那边蒋玉菡即刻来提亲,定了初八好日子,——本来因老太太之事,鸳鸯觉得太过仓促,怎奈那边蒋玉菡已经等了许久,再加上鸳鸯的哥嫂大包大揽,不停在鸳鸯耳畔撺掇。鸳鸯心头也想着蒋玉菡……因此也含羞答应了。于是金家这边就准备着一场喜事。鸳鸯也自哪里也不去,只备待嫁。 因蒋玉菡的产业都不在京城里,所以只当冯家是他的所在,一概迎娶归宿,都在冯府。这边冯渊便同他两个,热热闹闹地张罗这一场亲事。蒋玉菡先前还觉不安,后来便想通,冯渊同莲生两个是真心相待他,他便也实心诚意,其他不提。 到了初八好日子,一顶花轿,几十个人,热热闹闹,隆隆重重去了金家,将大好鸳鸯接了出来,蒋玉菡欢欢喜喜同鸳鸯回到冯家,冯渊同莲生早先给他们整理了一间新房出来,两个人拜了天地,只当冯渊同莲生两个,兄嫂为父母,也郑重地行了大礼,夫妻对拜了,才送入洞房。 冯渊叫丫鬟护送莲生入内,自己便在外头替蒋玉菡招呼客人。 次日,小两口子羞答答喜滋滋地出来,又拜见了冯渊跟莲生,莲生见他们两个站在一处,男的宛如美玉生温,女的却又爽利娇俏,当真是天上地下难找的一对,真正是好姻缘,心头自然是欢喜非常的。 鸳鸯同蒋玉菡两个在冯家住了三日,两个便同冯渊商议,要回应天府。冯渊知道他们两个心意,就同莲生商量,莲生说道:“既然如此,就叫他们去罢,本来,我这心里,也想着还是回旧地去……”冯渊惊奇说道:“夫人也想着回去?” 莲生便说道:“只因有个道理,这京城虽好,花花之地,但……卧虎藏龙的,权门贵人又多,倘若不小心,就容易触怒哪个,比如这荣国府之事,若非有人相助,偌大的的两府,也就这样哗啦啦的去了。何况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小门小户?倒还不如去我们旧地方比较容易些。且如今叔叔也回了去,又隔了这一年多光景,原来的旧事,怕也是消散了罢。” 冯渊说道:“夫人说的详细,很是这个道理。不过夫人如今身子沉重……不能随意就动。” 莲生说道:“看你急的,我也知道这个,只等我诞下孩儿后,再细细地做打算便是了。”冯渊这才放心。 当下,冯渊便设宴相送蒋玉菡同鸳鸯,在席上,蒋玉菡却也说出一番话来,冯渊听着,倒跟莲生说的那些,不谋而合,亦是一个旁敲侧击,相劝冯渊回去的话…… 蒋玉菡又说:“如今我先回了去,已经查探清楚,昔日的府尹大人也不在位了,而那些当年里给哥哥惹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成家的成家……都也不在了,哥哥尽可放心。” 冯渊听了,这才将莲生劝他的话也都说了一遍,蒋玉菡闻言大喜,他是知道莲生的,当下说道:“既然如此就更好了,我心虽然想着回去,但是只惦记着哥哥嫂嫂,鸳鸯也是这个意思……何况她在应天无亲无故的……倘若哥哥嫂子回去,却又是不同。” 冯渊点头,蒋玉菡又说道:“既然哥哥定下,却是好极,我如今回去,只当是个先行探马,铺垫准备好了一切,等哥哥同嫂子返回。”冯渊说道:“如此甚好,有劳兄弟。”两个说通了这一宗,放宽心神,畅饮了一会。 那边鸳鸯便同莲生依依惜别,也说了长久的话,两对儿小夫妻,夜深了才各自归房了,鸳鸯于飞,和乐自不必说。 第八十一章 荣归 后几日,鸳鸯同蒋玉菡两个,便启程回了应天府。这遭儿已经是秋八月,眼看着就是秋试要到了,冯渊便日日闭门不出,除了照顾莲生,就只在书房内苦读。 期间,荣国府的贾宝玉却也来访过几次,问起冯渊,听闻他准备秋试,宝玉大喜,说自己也正备着,两个备考之人,便将彼此所得说了一番,探讨了些学问之类,说的入巷,颇有进益。 顷刻停了,仆人换了热茶上来,宝玉同冯渊说的口渴,都也喝了口茶。冯渊略一沉吟,他心底是知道莲生记挂黛玉的,便只问宝玉:“近来府上一切可好?”宝玉明白其意,便说道:“都还好,另要哥哥知道……其实我来,也正是有这个意思,内子向来很是记挂着莲嫂子,知道嫂子身子不便,特意叫我来说一声,说是一切都好,叫她勿要挂念着,只好好地将养身体是正经。” 冯渊这才放心,也笑着说道:“她虽然不方便动,却只是心思多,如今我把二爷这话给她说了,她定会安心欢喜。”宝玉也跟着笑道:“我这边也是这个道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宝玉又想到一件事,心头几转,才开口说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只不过,这些话我只跟哥哥闲话说说,哥哥听了也就罢了,只别跟嫂子说,免得她听了担忧。”冯渊微微惊奇,便问道:“何事?” 宝玉沉思,就说道:“自老太太去后,我那府内一切倒也平安,只不过昔日我是不管家里头事情的,所以对那些人也不甚了解,——没想到偏偏出了两个刁奴,竟然胆大妄为,勾结着外头的人……竟然试图抢劫,幸好及时被发觉,家丁们拦住了,避免了一场天大祸事,虽然府内的人略受了些惊恐,但到底是大幸,事后查点了一番……却发觉少了个昔日在家中养着的尼僧。” 冯渊大惊,便说道:“竟然有这等事,实在胆大包天之极,不知如今可处理了,那尼僧下落,可也有了?” 宝玉说道:“哥哥放心,那些贼人一一落马,如今却还有个在逃的,已经交付京畿司严密查办,想必不日也会落案。”说着便摇摇头,叹道,“只可惜了那尼僧了,如今落入贼人之手,怕是不能保全。昔日,却是个极清净的人,真不知……这其中竟是什么造化。” 冯渊也感叹了一阵,最后说道:“虽然如此,不过,想必这也是命数如此,她的命也该如此,二爷不必忧虑自责。” 宝玉点头,又说了一会儿,彼此约定了改日再探讨学问,就告辞了。 这边冯渊且安心在家中读书,外面也无大事。 只过了几日,忽然之间柳湘莲来到,进门之后,彼此落了座,柳湘莲便说道:“愚弟今次前来,是特请哥哥去喝一杯水酒的。” 冯渊不解,看了看他面色,却见是春风得意的,便问道:“兄弟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柳湘莲才说道:“其实也不算得什么喜事。大概也算是一桩功德……哥哥不知,只因我前几日出门,途径一座破庙,忽地听到里面有威逼之声,又有女子求救声音,我心知不好,就闯入进去,果然见一个大汉正在威逼一名女子,那女子哀哀地哭,已经衣衫不整,见了我便叫救命……那大汉便冲上来,同我搏斗,却终究不能敌得过我,被我制服之后,我便将此人押送到了衙门。” 冯渊听闻这个,拍案称奇,说道:“兄弟竟能如此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果然是大大功德,只不知这水酒又是从何而来?” 柳湘莲说道:“哥哥切莫着急,是如此的,我将那贼人押解到衙门,大人审问一番,那贼人只说自己是半路掳的这女子,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大人也无法,便将人收押,又去问那女子,那女子却只是哭泣,不说自己是谁家之人。大人见状,便打发她出去。” 冯渊点了点头。 柳湘莲又说:“我也自要回家去,不料那女子出了衙门,却只跟着我,我见她可怜,又怕她这样的女子孤身一人,又要生事,索性好人做到底,便只好暂时将她带回家中。” 冯渊含笑点头,心头略微了然。 柳湘莲便又说道:“不料回到家中,三姐见了人,便问我人从何来,我只跟她实话实说,三姐也不语,自带那女子去沐浴更衣,谁知道出来之后,一看,竟然是个极其美貌绝色的,着实吓了我一跳。” 冯渊哈哈大笑,问道:“那接下来如何呢?想必是贤弟得意了?” 柳湘莲脸颊泛红,说道:“哥哥休要取笑我。”却又说道:“当时三姐便同我说,方才在内,已经问了这女子,这女子只说自己出身已经忘了……三姐见她谈吐大方高雅,情知是好人家女儿,又因为我救了她,所以问她何去何从,那女子便说自己名叫小玉,已无去处,说话间,竟有留下之意,三姐见状,索性就说要替我纳妾之事,不料那女子听了只是含羞不语,竟是默许了……”柳湘莲说完,微微一叹。 冯渊拍掌笑道:“妙啊妙啊,却不知柳二弟你竟有如此姻缘。”柳湘莲正色说道:“其实,我本不愿如此,只因那女子落难,我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大不了只养她在家里,当多一个人便是了,不料,她似乎对我颇为有意……而,不瞒哥哥说,那人生的着实是好,气度又高雅,真是个绝世之人。我也真的爱她……三姐又催我,且说倘若我不愿意,就要将小玉另嫁……小玉听了,便同我说,倘若另嫁,不如一死,我……我无法之下,就只好应了……” 冯渊微笑说道:“应得好,应得好,所谓郎情妾意,正是佳话,何况这女子是贤弟所救,想必她心中也有个‘以身相许’的意思了,哈……这口水酒倒是一定要叨扰了的。” 柳湘莲望着冯渊,便说道:“只因我看哥哥跟嫂嫂两个恩爱异常,我也想要寻个能白头的,只可惜三姐不能生育……实在……以为憾事。” 冯渊说道:“兄弟切莫如此,这也是个人的缘法,如今这宗事,想必也是你的缘法到了,试想,倘若你不经过那破庙,怎能相救那女子?又或者是遇上别个人,没有兄弟你的热络心肠,亦没有你的高强武功,却是想救也救不成的,为何偏偏是你……所以合该这女子是你的。而我同你嫂嫂……我这一辈子得她一个,也已经够了。当初娶妻的时候也发过誓的,这也是我跟她的缘法了。——所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正是如此的?何必多想。” 何况在冯渊心目之中,有没有子嗣,却更是不重要的。因此就算真个儿莲生也无所出,冯渊也不会另去纳妾,只爱莲生一个也爱不及的。 果然这就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是? 柳湘莲去后,冯渊便又把这消息跟莲生讲,莲生这几日也好生产了,身子越发沉重,那心里是七上八下,有喜有忧,正惶恐间,听了这趣闻,觉得好笑,倒才露出欢颜。 先前柳湘莲同意娶三姐,虽然救了三姐一命,但他当时那一番犹豫,便大有来历了……当时莲生心底就觉得有些儿古怪,不料却主了日后柳湘莲又纳小星。 莲生虽然是现代之人,主张的是一夫一妻,但是如今三姐不能生育,何况柳湘莲这一番际遇也是难得,怕是上天注定,要弥补他的不足。 是以莲生也释然。 然而释然之余,便少不得又问冯渊,说道:“如今柳叔叔要纳妾,你心里,是不是也会有觉得不足呢?” 冯渊本没明白,细细一想,急忙说道:“夫人这是何话?” 莲生浅笑说道:“难道你心里不想有个绝世佳人的……” 冯渊涨得脸红,说道:“夫人这是要逼我死呢!” 莲生没想到他态度如此激烈,不由一怔。说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说说。” 冯渊说道:“我平生也只夫人一个就够,怎么还能再纳什么妾,夫人你说这话……真是要逼我无地自容了。” 莲生只因这月余来小心,不曾同冯渊欢好,情知他强忍着,又见了柳湘莲这事,所以故意来逗引他,试他的意思,如今见他黑了脸,才说道:“傻子,我只是玩笑话,你就当了真?” 冯渊闻言,这才回头过来,伸手握了莲生的手,说道:“我的誓也发了,今生绝无其他意思。夫人纵然是开玩笑,我也是受不起的。我待夫人是全心的,夫人虽说是一点玩笑话,却不免因为柳二弟的事,就也有疑我的心了,夫人叫我情何以堪。”那眼中便泛出泪光来。 莲生见他如此,自家也后悔,便说道:“是我错了,你别如此,以后我再不说了。” 冯渊将手抱了莲生,说道:“今生今世,我只你一人。再容不下什么,你也知道的,别再说些其他的。” 莲生靠在他胸口,说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冯渊低头,轻轻亲吻她的脸颊,莲生说道:“只是这段日子,苦了你了。”冯渊一呆,旋即明白,便说道:“倘若我能替了夫人怀胎十月的辛苦,那才是叫苦。这些算什么,难道夫人当我是禽兽么?” 莲生面红,冯渊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又低头轻轻亲吻她的嘴角,低低说道:“何况,夫人生产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呢。”两个细细呢喃,柔情万种。 冯渊怕莲生多心,就只报喜不报忧,只说了柳湘莲这事,以及黛玉安好无恙之事,至于荣国府丢失了什么尼僧,他自然是不会给莲生说的。 此后柳湘莲便纳了那美人小玉为妾。冯渊也带了礼去恭贺了一番。 本以为事情就如此了结了,不料又过了几日,忽然那被关押在衙门的劫贼,暴出说那美人小玉乃是从荣国府上劫出来的! 那大人大惊,情知荣国府是名门望族,便急急忙忙一边寻找那美人,一边去报知荣国府上。顷刻贾宝玉得了信,匆匆骑马而来,这边上也查明白了那美人原来嫁给了柳湘莲为妾。贾宝玉听了大惊,急急而去,见了柳湘莲,又见了那美人,三人相见,柳湘莲同那美人各自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独贾宝玉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才哈哈大笑,说道:“不知二哥竟有如此造化,我以为哪里来了个绝色的小妾,原来是如此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原来这美人小玉,却正是荣国府上被劫走的那尼僧,名唤妙玉的。贾宝玉本以为妙玉被贼人劫走了,以妙玉的姿色,恐怕不免要被玷污。 却不料妙玉却被柳湘莲所救,继而看上了柳湘莲,成全了一段佳话眷属,贾宝玉见状,都是认得的,便好生说退了差役,只说一场误会,回头自会去同府尹说知。宝玉当下将一对妙人儿恭喜了,也不追究其他,回家之后,又派人送了些礼物过来,做恭贺之用。 柳湘莲因祸得福,同三姐,妙玉三个面面相觑,松一口气,喜乐无限。 此后,柳湘莲便同三姐,妙玉两个和和美美,后来柳湘莲便在武举考试之中胜出,得了个二等,也在京内寻了个武官的差使安稳度日,家业也渐渐好起来。此后几个月,妙玉……如今已经改名小玉,便有了身孕,又一年,替柳湘莲生了一子,也算是补了三姐不能出的遗憾,三姐自爱如己出,以后小玉又生一女,柳湘莲都喜爱的如珠如宝,这却是柳湘莲的姻缘,后话不说。 只说莲生这几日,时常肚痛,然而却又羊水不破,不能生产,冯渊急得团团转,日夜都睡不安稳,几日夜没有合眼,只是守着莲生。他又生怕莲生随时生产,现请稳婆自然来不及的,所以就事先用重金,请了三个稳婆好手,居住家中,是那个随传随到的意思。 莲生也心中忐忑,只因这个孩子如此奇怪,说出不出的,似乎是有些异样,而且她又自知自己身子娇小,怕有些难为,因此很是紧张……幸而冯渊总在身旁安慰,又有甄夫人照顾着,莲生也并不怎地怕。 不料,正当莲生待产这几日,与此同时,外头竟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冯渊这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照顾莲生,事发至己身了才知。原来是北静王爷参了那忠顺王爷一本,说他生性暴戾,鞭挞下人至死,又捏造物证,诬陷平民入狱。还勾结匪贼,入荣国府内为祸。几件儿的罪名。 这前一桩,却是因为最近又死了个戏子,查明是被忠顺王亲手鞭挞而死的,偏那戏子有几分薄名,京城内人尽皆知,因此众人都不平,物证人证齐全。 这后一件么,却是冯渊在年前入狱之事,原来冯渊店铺内那御用云锦缎乃是宫内之物,北静王暗地派人密查,却发现乃是宫内一位贵妃的近身太监所为。偏那贵妃跟忠顺王爷过从甚密,因此北静王爷将两件事一起举发。 最后一件,却正是从那劫走妙玉的贼人口中撬知,原来这人竟跟忠顺王府的长史有些关联……见荣国府有些落败,便想落井下石,搅乱一通。 当今圣上是最恨宫闱中勾结外臣的,虽然后面这件跟忠顺王关联浅些,但有了先前那两件事,前那一件证明属实,后面这件,便又传了冯渊来问,冯渊不知何事,急急地被从家中传了出去。当下入了宫,在万岁爷面前,便将昔日忠顺王爷来买凤裘,自己只售一件,得罪了王爷之事一一说了。果然龙颜大怒,当下便削了忠顺王的爵,下旨叫北静王到忠顺王府抄家,待罪重罚。 自此,忠顺王一脉,算是倒了。果然如风卷残云一般……偌大势力的王爷,说倒就倒了,当真是风水轮流转,算不到下一步是万丈深渊亦或者平步青云。 冯渊出了午门外,望着天边流云,想到莲生昔日所说的话,感慨万千。虽然忠顺王这件事,来的意外,但此时此刻,更应该说一声痛快,毕竟也替蒋玉菡出了口气,冯渊迈步外出,心头隐隐地也觉得不安,不停回想莲生昔日的话:这京城果然是险要之地…… 正在感慨,忽然见一个家中的人匆匆而来,说道:“爷快回去看看,夫人似要生了!”冯渊大惊,赶紧才飞身上马,赶着回家。 冯渊回家之后匆匆入内堂,那三个稳婆好手已经在内,众人只拦着冯渊,不肯叫他进内,冯渊在外等候,心如刀绞,听着莲生在里头嘶喊惨叫,他恨得将头往墙上撞,吓得下人们急忙一拥而上,只拦着这位傻爷。 莲生叫了一会,气息奄奄,又拼命问道:“爷回来了没?”冯渊在外头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将众人推开,踢开门便冲了进去,慌得稳婆们一声喊,甄夫人也急忙拦挡。 却哪里挡得住?冯渊拼命冲到床边,跪倒在地,握了莲生的手,说道:“夫人,我好端端回来了,不干我们的事,原来是北静王告倒了忠顺王,你放心,我就在此陪你。” 莲生转头看了冯渊一眼,脸色煞白,脸上皆是汗,闻言才笑了笑,泪珠盈盈,说道:“这样我才放心了……”稳婆叫道:“奶奶用力,要出来了。” 冯渊紧紧地握着莲生的手,叫道:“夫人,夫人,你要好好地。”泪哗哗地滴落下来。 莲生听着他的声,死死地握着他的手,咬着牙,用力一挣。冯渊的泪扑啦啦地只是落,心如刀绞。 耳畔只听得稳婆一声喜叫,将小东西扯了出来,倒过来用力一拍,耳畔忽地响起清亮一声叫。 稳婆们这才笑说道:“好了好了,这下好了!” 冯渊身子一抖,看也不看那孩子,只是望着莲生,见她大口大口喘息,心疼非常,急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汗,哭道:“夫人,已经好了。”恨不得就扑过去抱了她。 倒是三个稳婆跟甄夫人,一起团团地围住那小东西,纷纷地笑道:“这叫声好清亮,果然是个好孩子。”又有个看了看,恭喜说道:“恭喜奶奶,爷,是个少爷呢。” 甄夫人欢喜非凡,莲生微微高兴,转头看看冯渊,冯渊却始终只盯着她,见她满脸汗,自己流泪不停,说道:“夫人辛苦了,我的魂儿也飞了,夫人,以后我们再不要生了。”忍不住,一边牢牢握着莲生的手,埋头在莲生怀里,呜呜哭起来。 莲生心头暖暖地,说道:“傻瓜。”却听得稳婆们说道:“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爷,自己的孩儿看也不看一眼,倒是疼惜自己夫人的。”甄夫人点头赞叹,说道:“我这姑爷,是天底下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大家都啧啧地说。 莲生伸手,轻轻地抚摸冯渊的头,一瞬间,心满意足,只觉得就算死在此刻,也是毫无遗憾的。 莲生同冯渊得了这孩儿,喜讯传出去,一时间,薛蟠,柳湘莲,冯紫英,贾宝玉……一干人等连着不断上门庆贺,送了若干的礼物,宫内宝钗知晓了,也赐了东西出来,热闹非凡,冯府张灯结彩的闹了几日。 当下,莲生便在家里坐月子,半月之后,便是秋试,莲生已经能下地慢慢走动,孩儿也养得白白胖胖,渐渐地见出爹娘的好模样来。 冯渊便去参加秋试,因贾宝玉是同科的,便一起去了。 一连考了几日,才返回家中。冯渊精神还好,莲生早早准备了汤饭,替他补身,冯渊只抱着她亲,又去看孩子。那孩子大名未定,小名却是有了,请甄夫人给起的,唤作:善佑。 当下小两口便只在家中,冯渊偶尔去看铺子,又过了月余,终于放榜,莲生同冯渊正大量着去瞧,外头鞭炮鼓乐的响动,家人急忙去看,却听有人报喜,说道:“冯爷中了第九名举人!”一时之间,阖府大喜。 不多时候,冯渊同莲生也得了信,原来宝玉也中了第六名,而且又有一件喜事,却是黛玉也有了身孕了,贾府一时之间双喜临门,更是人人欢悦。 外头,冯渊,宝玉,大家同喜之下,又相请了一干朋友,喝了一场。冯渊喝酒之际,便将自己要回应天的打算说了,当下,薛蟠第一个流下泪来,叫一声哥哥,起身死死地拉住冯渊,不肯撒手,柳湘莲也起身挽留,掉了几滴泪。 独宝玉同冯紫英两个不语,冯紫英微微点头,却不言语。 既然冯渊去意已决,众人再怎么盛情,也是挽留不了的。当下薛蟠跟柳湘莲两个喝的大醉,宝玉又叮嘱了冯渊几句,才罢休了。 此后,冯渊便同莲生两个打理行装,将宅子先放在此,因不差几个钱,也不用卖掉,薛蟠一力答应,日后会来照料。至于那两个铺子,便仍旧交给那两个可靠掌柜的打理,只每月派人送银子去应天府上就是了。 当下,冯渊便同莲生两个,并甄夫人,一干家人一起,押送着家什物事之类,回应天府去了。此一回回去,跟先前离开又是不同,赚了数倍家私不说。冯渊这样举人的身份,却正应了那个“衣锦还乡”之意了。 冯渊同莲生回到应天府,蒋玉菡设宴接风,大家相见了说起来,正巧鸳鸯也有喜了,同莲生两个见面,高兴非凡。两家子便约定了,倘若鸳鸯生的是男孩儿,便结为兄弟,倘若是女孩儿,便结为亲家。 当下冯渊便在应天府安居乐业,又重新置田买地,把“莲记”又开了两间,也不再去考科举,只自在做起自己的乡绅老爷,在家里守着娇妻,爱子,和和美美的过活。 隔几月,薛蟠命人快马加鞭送来消息,说是宝钗得了一子,如今已经被封娴妃。冯渊同莲生便写了书信恭贺。莲生心知,忠顺王爷忽然倒台之事,恐怕并非只是北静王爷一个人从中行事那样儿简单……那云锦缎子的事情,细细探来,大有可为…… 然而这一切,却跟他们再没有关系。而这一段命定孤鸾变作锦鸳鸯的佳话,也在应天府传播开来,人人赞颂。 至此,本书也已经是落幕之时。敝作者曾说:所谓风月宝鉴,鉴的不仅仅是风月,亦有诸样人情在内……至于本书,总得说来便是冯渊,柳湘莲,贾宝玉,蒋玉菡这四个人物的姻缘之事,借曹公的路子,以姻缘的名号,诠释这一个过程,最后得以成全众人。 想,先前在红楼之中,冯渊出场便因英莲而死,柳湘莲因三姐自刎而死,故而潦倒出家,宝玉丢弃红尘远遁,蒋玉菡虽得袭人,看官们却到底意未平……明明是几个绝妙的人物,除了玉菡,却没一个好下场的,如今在本书里,这几人于姻缘之上虽然各有造化,曲折,最终却都得了圆满,曹公所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何其无奈,如今且做这一段小小团圆话,不求流芳百世,只求博君一笑,言罢搁笔,希望各位看的尽兴。 END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flxs】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