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先生今天又旷课了[综武侠]》作者:温水煮书 文案: 作者八号考驾照,这两天在疯狂练车,如果过了我第二天就会回来,如果没过我颓废几天再回来qwq 期间接受各种番外订单,除了开车,嘤嘤嘤。 江云楼,是黑木崖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教书先生一枚。 只是这位教书先生,却常常不来教书。 东方教主:“盈盈,今天怎么不去上学?” 任盈盈道:“我们先生又请病假了。” 教主一挑眉,“又?” “先生昨日一口血咳在那张古琴上,我真怕他快要撑不住了……东方叔叔,能不能叫神医为先生瞧一瞧?” 教主一拍桌子:“速传神医!” 病弱教书先生攻X东方教主受 1.想写一个正常一点的东方教主,本文时间线为修炼葵花宝典两三年后,主线剧情七八年前。 2.综武侠,架空世界,背景有改动,人物故事有删减。 3.主攻,攻是个【小天使】,病弱有,软萌有,雷者误入。注意受宠攻,受宠攻,受宠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4.文笔是真的差,故事是真的烂,对音乐没有任何常识,嘤嘤嘤qaq 内容标签: 武侠 强强 年下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云楼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江云楼,是黑木崖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教书先生一枚。这位教书先生体弱多病,却有一身好武功,他师承长歌门,琴剑双绝,立志名扬天下。只是这位教书先生,却常常不来教书。因为他,每天都在吐血…… 本文讲述了一个表面柔弱,实则强大的主角,在关键时刻反转剧情,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全文节奏轻快,主角与教主之间你来我往的互动亦十分温馨有趣,萌点满满。 第1章 伊始 一轮圆月,如一盏明灯,高高挂在天幕之上,夜空星星点点,缀满繁星。 山间的夜风很冷,一身着青色织锦披风的男子抱着琴,牵着匹白马,沿着河流徐徐走着,时不时抬头望一望夜空,又低头轻轻咳嗽一声。 山间很静,静的只有夜风抚过树叶时的沙沙声,他已在这样的宁静中走了近两个时辰。 忽听林中传来一道稚嫩的童音,一声接着一声,急迫而绝望:“表妹,表妹——” 江云楼在这林间走了许久,忽然听到这样一声呼喊,不由顿住了脚步。 他身边的白马也跟着停下来,轻轻甩了下尾巴,用脑袋拱了拱江云楼的背。 “表妹,表妹!” 那呼喊又近了,林中忽有一道杏黄色的人影挟着一个小孩飞掠而过,转瞬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小的孩童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她站到河边,被河流挡住了去路,茫然四顾,却根本不见自己表妹的身影,只能怔怔地看着河水。 半晌,她又大喊一声:“表妹——!” 原来这小小女童,正是方才急迫的喊着表妹的人。 江云楼牵着马走过去,隔着十步远时,便出声问道:“你找表妹?” 那女童大大吓了一跳,她年纪小,武功更是几乎没有,在黑夜里看不大清人儿,听见江云楼的声音,怯怯的道:“我找我表妹……” 江云楼温声道:“我方才瞧见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大的那位着杏黄色衣衫,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可就是你要寻的表妹?” 女童一愣,道:“是。坏人、坏人她掳走了我的表妹,我要把表妹找回来。” 河对岸却有一个声音冷冷讽道:“凭你小小一个人儿,怎么把你表妹抢回去?” 江云楼扭过头,就见河对岸立着一个杏黄色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个身着杏黄色道袍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臂弯里挽着拂尘,显然是个出了家的道姑,怀里却没了孩子的踪影,只单独一个人站在他们对岸。 江云楼不由轻轻皱眉,他侧身挡住小小的女童,出声道:“你掳走她表妹做什么?” 那道姑闻言哈哈大笑。 “我不仅掳走她的表妹,还杀了她全家,她一家七口今日注定都要死在我的手上!” 江云楼蹙眉道:“即使有仇,你去找大人报仇就是,何必对一个无辜孩子狠下杀手?” 那美貌道姑脸色一冷:“小子,你休要多管闲事,今日管闲事的人已经够多了,你若要救她,我必然让你小子毙命于此!” 江云楼听到这话,便知死在这道姑手上的不仅有女童的一家七口,甚至连伸出援手的仗义之士亦是身陨,又听她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小子’,于是猜测这道姑的年纪或许并没有看上去的年轻。 手一翻,一张古朴的琴便横于身前。 道姑仰天大笑。 “好好好,今日我李莫愁,当真要大开杀戒了!” 说罢,手中拂尘一甩,人已腾空而起,朝这岸杀来,江云楼伸手抚过琴弦,面容沉静,“铮——”的一声响,琴音裹挟着无形的内劲,正正击在道姑手中的拂尘之上。 那拂尘看似只是个小小拂尘,却又快又准,重重打在人身上,可以当场将人的骨头折断,此时却与那无形的琴音相互抵消,道姑猝不及防之下被冲的后退数步,一双美目蓦地睁大。 “功夫不错!” 她揉身再上,左掌护胸,拂尘上内劲灌注,直刺出去,女童啊的一声惊叫,想起方才在山洞口这道姑一人对战数人还稳占上风的一幕,不由抬手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却听铮铮几响,一股劲风将她冲的倒退两步,却毫发未伤。她睁眼一看,那青衣男子仍稳稳地挡在她身前,李莫愁连番两次居然都没能近了他的身! 李莫愁又惊又怒:“好小子!” 说罢,袖中飞出数枚银针,每一针都喂了剧毒,直直冲男子身上的几处大穴射过去。 江云楼并不躲闪,只是专心抚琴,曲子自他指尖流泄而出,琴音清澈,如一轮皓月,又如徐徐清风,那几枚银针直直射来,却仿佛遇上一道无形的墙壁,所有银针被尽数挡下,琴音又冲着道姑席卷而去! 女童只觉得这琴音好听极了,是她毕生听过的最美妙的琴音,那道姑却被逼的连连后退,面上浮现一丝惊怒之色,挥起拂尘抵挡琴音,面色却越来越白,她扶住胸口,噗的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李莫愁立时就明白这是遇上了大敌,狠狠地瞪了青衣男子一眼,便再不留恋,转身就走。 几个跳跃,杏黄色的身影逃进了树林深处。 ——不逞一时之勇,可见她人虽疯了些,头脑却还是清醒的。 待到道姑的窈窕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琴声才慢慢停下了。 江云楼微微弯下腰,低低咳了几声,一直静默在一旁的白马忽而上前几步,用脑袋去拱他的身体,江云楼却越咳越厉害,女童只瞧见青衣男子的背影抖得越来越厉害了,心中正觉诧异,就见男人蹲了下来,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几乎抱不住怀中的琴。 白马嘶鸣一声,急的跺了跺脚。 女童赶紧上前扶了江云楼一把:“大哥哥,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受了伤?” 她又急又怕,眼泪都要下来了,两个至亲长辈不久前才死在李莫愁手中,来不及痛哭,表妹又被李莫愁掳走,眼下连救她的大哥哥都身受重伤,她小小年纪,又哪里承受的了这些? 江云楼听她语气里带了几分哭腔,伸手拍拍她瘦小的背,宽慰道:“老毛病了,不关你的事。” 说着又是一阵咳嗽,他咳的十分厉害,女童手足无措的拍着他的背,想替他顺气,江云楼却轻轻拂开她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起,安放到马背上,自己随即也骑上了马背。 他忍着咳嗽道:“她不知还会不会杀回来,咱们先走。” 女童道:“她说她要杀光我家七口人,一个也不会放过,她、她或许真的会回来。” 江云楼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歉疚与不忍,他低低道:“对不住,没法救你表妹了。” 女童听见这话,眼眶一红,咬着唇点了点头。她心里实在是难过,可她也不能去求这位大哥哥去救她表妹,大哥哥与她素不相识,好心救了她已是天大的恩情,她又怎么能为一己私欲,让他再去找李莫愁,岂不是害了大哥哥。 她死死攥着姨父最后给她的半张帕子,心中不知对表妹道了多少句对不起,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江云楼带着她,一拉缰绳,那骏马便在林中疾弛起来。 他呼吸紊乱,经脉中内力翻腾,显然是旧病又复发了,只得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暗自苦笑。 白马似是清楚主人情况不妙,脚下发足了劲儿狂奔,一直奔了许久许久,才奔出树林,跑到了一条大道上。 此时天光微亮,女童呆呆地瞧着晨曦,知道这极凶险、极可怕的一夜终于是过去了。 白马渐渐放缓了速度。 女童只觉得揽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忽然一松,身后的男人便无力的跌下了马,她回头一看,裹着青色披风的男人已经昏迷过去,侧身躺在冰冷的道上,那张琴也跟着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扬起一阵尘土。 她大叫一声:“大哥哥!” 青衣男子毫无反应。 她趴在马背上,不敢轻易往下跳,那白马显然急了,不停的在主人身边来回踱步,女童颤声道:“好马儿,你别动了,我下去……下去瞧瞧大哥哥!” 马儿听了,果然不再焦躁的走动。 女童狠一狠心,闭着眼睛往下跳,又不敢往青衣男子身上扑,一下子摔了个跟头,胳膊和膝盖立时磕破了一大片,鲜血直流。 她来不及管磕破的伤处,只扑在青衣男子身边,一叠声唤道:“大哥哥,大哥哥!你醒一醒!” 男子也不知有什么毛病,身上明明并无伤处,一张脸却是病态的苍白,额上更是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此时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有些微弱了。 她急的不行,又知道此时哭泣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正焦急间,马儿忽然转身朝东边奔去,她不由大喊:“马儿,你去哪儿?” 那马儿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过了一会儿,女童听见一阵阵马蹄声,她定睛一看,那白马竟是领着一队人马过来了。 领头的是个中年妇人,英姿飒爽,眉目间既有女人的风情,又有男儿的几分豪爽,她骑着马,远远便见到晕厥在道上的青衣男子和稚龄丫头。 她笑道:“我道这白马有些古怪,原来是叫我救你的一双主人!” 她眉目一转,却是道:“江湖人都道我神教作恶多端,可从来不做救人的好事!” 白马一跺脚,冲她喷了喷鼻息,似是在怒气冲冲的反驳于她,那妇人看了好笑,正待说什么,那女童立刻站起来,走到那中年妇人的马蹄下,哀求道:“婶婶,请你救救大哥哥吧!” 中年妇人见她玉雪可爱,问道:“好漂亮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又是什么人?” 女童仰着头答道:“我叫程英,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救了我的命,打跑了坏人,他现在晕过去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中年妇人闻言道:“原来是个助人为乐的正道君子,不救,不救!” 女童哀求道:“婶婶,求你。” 说着就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她心里其实既惶恐又害怕,只因眼前之人是个女子,才敢大着胆子一求再求。她道:“我姨父姨母被杀,表妹也被李莫愁那个大坏蛋掳走,大哥哥好心救了我,我给你当牛做马,只求你救救大哥哥。” “李莫愁?”中年妇人道:“赤练仙子李莫愁?” 程英点头。 “她是叫李莫愁。” 中年妇人又一指昏厥过去的男子,问:“他可是伤在李莫愁手下?” 程英摇头道:“他没被伤到,他将李莫愁打跑了。” 中年妇人一拉缰绳,走的近了些,见青衣男子面容苍白毫无血色,一张脸却长的眉清目秀,十分俊美,心里道了一声好小子。 程英再道:“婶婶,求您!” 中年妇人笑道:“你一口一个婶婶,认定了我这个妇人必定会同情怜悯你们,也罢,我就救他一次!” 她转头吩咐道:“把这小子和小丫头带上,咱们继续赶路。” “桑长老,这——” 桑三娘一摆手,“不必说了,快做吧,不要耽误时间!若是教主责罚,你们谁能负责?” 说话的人面色一肃,立刻道:“是!” 第2章 黑木崖 江云楼醒来时,人已到了黑木崖下的一处城镇。 他这几日昏昏沉沉,隐约知道自己在马车上颠簸,却始终不能真正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间,偶尔能听到自家马儿的嘶鸣声,便也安心睡着了。 黑木崖,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魔教日月神教的所在之地,而黑木崖下的城镇,自然也有很多魔教弟子在此处定居,桑三娘便在这里拥有好几家产业。 桑三娘乃是日月神教的十大长老之一,也是十大长老中唯一一个女流之辈,她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进了城,便给江云楼与程英安排了一座院子养病,自己则是率领着人马上黑木崖复命去了。 他们夜晚进了城,而江云楼是隔天上午才清醒过来的。 二人的落脚之处只是个普通的小院子,邻里邻居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连过来给江云楼开药方的大夫亦是不通武艺的老郎中,与江湖不沾半点关系。 桑三娘救人只是临时起意,可等到了目的地时,她看向程英的眼神里却有了几分真心的怜爱,因此安排住所时也上了几分心。 ——大抵女子都是这样容易心软的。 亲自送走了前来诊脉的老大夫,江云楼带着程英回了屋子,程英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手,像是生怕他再一次晕过去一般。 江云楼对她笑了一笑,在椅子上坐下,道:“我没事,你不用这样紧张,醒了就不要紧了。” 他久病成医,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 程英点了点头,见他果然比上午有精神了许多,不再是刚醒来时那副恹恹的模样,才小声道:“桑婶婶说,神教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们有什么事,就去跟福来客栈里的掌柜说一声。” 她这段时间跟桑三娘相处的不错,桑三娘几日前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要收她做义女。 江云楼怔了怔:“神教?” 程英道:“好像叫……叫日月神教。” 江云楼疑惑道:“日月神教?” 他从未听说过日月神教,但说起日月二字,倒是知道西域有个明教,据说刀法十分厉害,可一想,此处也不是大沙漠,人们也没道理会管明教叫日月神教,便想着多半是自己孤陋寡闻,才不知道日月神教是什么来头。 程英年纪小,什么事都不大懂,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捡着说了:“婶婶说这几日无事不要出门,城镇里乱的很,有很多带着刀的人四处抓人,但是过了这阵就好了。” 江云楼问:“为什么?” 程英小心的摇了摇头。 江云楼低低咳嗽了一声,笑道:“对了,你跟我一样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事情?” 他伸手摸一摸小女孩的脑袋:“光顾着我了,你……心里还难受么?” 程英怔了一会儿,眼眶慢慢红了。 江云楼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拍拍她的背,算作安慰。 他无法想象亲人被杀光是种怎样的悲痛,何况这孩子的年纪还这样小,又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巨变? 程英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便抽噎着,从怀里摸出半张帕子,江云楼看得出这张帕子上原本绣的是红花绿叶,但被人撕成两半,这红花绿叶自然就不完整了。 她将那晚的遭遇捡着记得的说了,有时候前后颠倒,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但江云楼还是听懂了大概。 听闻程英的姨父本打算把帕子整个交给程英,宁愿牺牲掉自己的亲女儿也要保住故人的孩子,江云楼大为感动,当下便承诺道:“他日遇见李莫愁,我定会从她手上夺回你的表妹。” 却听一人叹了一口气,道:“她的小表妹落在李莫愁手上,可谓凶多吉少。或许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那小表妹已经死在了李莫愁的手下!” 程英忙擦干眼泪,唤道:“婶婶!” 有人推开屋门走了进来,正是那日救下江云楼与程英的日月神教长老桑三娘。 江云楼起身,当即一揖到底,诚恳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桑三娘顿了顿,“……你醒了。” 她看江云楼的脸色,比昏迷时好看了不少,才摆摆手,道:“随手一救罢了,你要谢就谢英儿,我照料你,可全都是看在英儿的份上。” 程英忙摇头:“我什么也没做,我也要谢谢婶婶的救命之恩!” 说着竟是学着江云楼,一本正经的给桑三娘作揖,桑三娘嘴角抽了抽,看着江云楼文文弱弱的模样,狐疑道:“你该不会是个书生吧?” 江云楼答道:“略读过两本书。” 桑三娘又问:“你是哪里人?” 江云楼道:“我在千岛湖长歌门拜师学艺。” 桑三娘蹙眉道:“长歌门是哪里,我为何从没有听过?” 江云楼怔了一怔,随即想到,这也不奇怪,我既然没有听说过日月神教,又怎么能要求人家听说过长歌门,这岂不是无理取闹的很? 他刚要张口回答,忽听刷刷两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他当机立断将程英拉至身后,随手拿起手边的杯子掷了出去,只听“当——”“当——”两声,两枚暗器先后撞在杯身和杯盖上,漂亮的瓷器瞬间变成了粉末。 桑三娘眉目一凌,人已跃了出去,暗算他们的人一击不成,毫不迟疑的立刻遁走,桑三娘追了三条街,就在集市里将人跟丢了。 她最擅长擒拿短打的功夫,轻功却算不上多好,早知如此,她就该多带几个人过来才对! 桑三娘沉着脸回了江云楼和程英二人落脚的院子。 程英小心翼翼道:“婶婶,你没事吗?” 桑三娘摇了摇头。 “这几日城镇里很乱,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 她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却不然,刚才的刺杀是针对她的,若非魔教中人,就算是大摇大摆上了街也不会轻易遭到暗算,她今日过来看望程英本是顺带而为,竟反倒害他们二人进入了那些叛徒的视野里。 那些人知道这两个人与自己有瓜葛,鱼死网破之下或许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也说不定…… 桑三娘皱眉沉思一会儿,有些心不在焉道:“总之就是这样了,这几日你们二人多加小心,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会下山来了。” 说着便要离开,程英忙道:“婶婶!” 桑三娘回过头:“嗯?” 程英严肃道:“你要小心。” 江云楼亦是道:“正是。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们陷在事件之中,应当比我们更要小心谨慎才是,桑前辈武艺高强,但还是莫要再同今日一样落单了,毕竟意外往往就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前辈还当更加小心。” 桑三娘沉默了。 她打量起这一大一小,见他们眼神真诚,全然的关怀之色,心中竟久违的泛起一丝丝愧疚来。 “……罢了。”她清了清嗓子,道:“这里也不安全了,你们随我上黑木崖吧。” 江云楼叹了口气:“不可。若我们是敌人故意安插的细作,前辈岂不是有引狼入室之嫌?” 桑三娘神色古怪道:“……看你一身书生酸气,不想还挺聪明的。” 她转过身,道:“教主神功盖世,神教高手如云,万万不会怕了你一个病秧子。走吧,收拾收拾,随我上山。” 她语气坚定,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江云楼与程英对视一眼,程英自己什么主意也没有,只有眼巴巴的看着江云楼,江云楼恍然意识到自己竟是成了这小丫头的主心骨,又想——他不怕别人找麻烦,可程英何其无辜,这一阵子受的苦难也够多了,不该再担惊受怕下去,便点了点头。 “还请前辈稍等。” 说着便果断的去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他们昨晚刚刚安置下来,他又是今天刚醒,要做的只是把马牵过来,将卸下来的包袱重新装回去,再给自己和程英披一件外衣而已。 桑三娘见他利落,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有些书生气不打紧,只要别是个遇事犹豫不决,又喜欢拖拖拉拉的性子就成。 江湖人嘛,自然都喜欢爽快的。 回去的路十分平静,桑三娘随口说起了方才未说完的话:“那赤练仙子李莫愁凶名赫赫,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当年屠了何老拳师一家上下二十余口男女老幼,又在沅江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个沅字。” 江云楼问:“她为何如此厌恶‘沅’字?” 桑三娘答:“据说十年前她还不是这样极端的性子,只是爱上了一个叫陆展元男人,那男人又与名字里带了‘沅’字的女人相爱,她自然看不惯了。你问问英儿。” 江云楼看向程英,程英黯然道:“陆展元是我大伯。” 原来如此! 所以程英一家才惨遭李莫愁屠杀,连程英和程英的小表妹都没有被放过。 桑三娘道:“她十年前是个黄花大闺女,如今过了十年,年纪已经不轻了。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竟能打退赤练仙子李莫愁,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江云楼想起那一夜,只是苦笑。 “我若再有本事一些,就连她表妹一起救了……” 桑三娘闻言只是冷哼。 “这种话你还是少说一些,咱们神教之人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自称武林正道的伪君子。” 江云楼一愣,仿佛从桑三娘的话里听出了什么。 桑三娘一指上山的路,路两边的神教弟子都挺直了腰,个个佩刀,英武不凡,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桑三娘道:“江湖正道称我神教为魔教。你怕不怕?” 却见江云楼忽然之间精神一振,眼中露出直白的期待之色,他猛然转过头,殷切的望向桑三娘,无声的催促她快些上山。 桑三娘:“…………” 怎么跟她预想的反应不大一样? 第3章 初见 一年前,日月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身患不治重症,将教务交给副教主东方不败后便不告而别,从此不知所踪,东方不败接任教主之位,开始大肆清除异己。 这一年来,黑木崖中近三分之一的弟子被清洗,又不断有新鲜血液注入,短短一年间,教中便换了许多新面孔。 江云楼与程英混在其中,算不得多么瞩目。 前任教主莫名其妙不知所踪,但凡有些脑子的都会想到如今坐在教主宝座上的人身上,然而东方不败在做副教主时便已经揽过大部分教务,深得人心,反而是任我行,在消失前的几年性情大变,导致许多教众都对他颇有怨言,而任我行的大部分亲信也早已被东方不败不动声色的处理或调走,因此黑木崖上的质疑之声并不大。 如今任我行走了一年,对东方不败的质疑声也渐渐消失,本以为就此尘埃落定,不想在隐忍了一年后,教中两位长老终于按捺不住,暗中谋划刺杀东方不败。 “教主英明,在其中一位长老发难前就将他制住,又派我娘去捣毁他在分舵之中的势力,不想,郝长老竟也与他暗中勾结,还收买了不少教中弟子,如今黑木崖下混乱不堪,正是郝长老一手造成……” 稚龄小童摇头晃脑的将叛乱一事娓娓道来,江云楼听的津津有味:“那郝长老呢?” 小童道:“被教主一掌拍死啦!” 江云楼好奇心更盛:“教主果真有这么厉害?” 小童骄傲道:“那是当然!咱们教主神功盖世,那些正道伪君子怕咱们神教怕的要死,正是因为咱们教主厉害呢!” “原来如此……” 江云楼听他说了半天“神教风云”,也不由心向往之,他从小体弱多病,除了幼时去万花谷治病出了一趟远门外,几乎是一直在室内养病。 他人虽关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一颗心却十分向往江湖,什么仗剑天涯,恩怨情仇,什么武林盟主,魔教魔头,他统统向往的很。 “先生……” 一个孩子愁眉苦脸的拿着一张纸走过来,打断了这场“说书”,粗糙的纸上写着七八个歪歪扭扭的“石头”二字,他奶声奶气道:“先生,我会写名字了。” 江云楼接过来看了,点点头,真心实意的赞道:“进步很大。” 小石头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道:“那先生,我可以把这张纸带回去给我爹娘看吗?” 江云楼很爽快的允道:“当然可以。今日的课上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会写的可以下学了。” 小石头欢呼一声,道了一句“先生再见”便冲出了院子,其他四五个孩子羡慕的看着他的背影,又埋头努力写起自己的名字来。 江云楼给他们一人发了两张纸,亲自询问孩子们的名字,再用漂亮的字体在纸上写了,又耐心的带他们描了三遍之后,才叫孩子们自己试着写。 他们都是黑木崖中普通弟子的孩子,是桑三娘介绍来的,父母都不识字。江湖草莽虽都有些看不起文弱书生,但也知道会认字是好事,桑三娘提了一提,他们就很愿意把孩子送过来学字。 ——学字好啊,不仅会认字了,还有先生管着,一上午都不用他们操心。 那说了半天的小童一拍脑袋,这才意识到已经快中午了,他得回去吃饭,于是赶紧拿起笔,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了洛明二字。 他是桑三娘第二子,年纪尚幼,却聪明伶俐,从小就很有主意,前阵子他娘回来时给他带了一个义妹,名叫程英,程英乖巧可爱,洛明又与程英年纪相仿,所以很是说得来。 洛明跟着程英往江云楼家里跑了几次,便主动提出要来这里学字,桑三娘平日里忙得很,顾不上儿子多少,儿子难得主动说要学字,她也很痛快的答应了。 洛明的字虽然谈不上好看,但也工工整整,在这几个孩子之间算是拔尖的,江云楼看着他写完,也允了他下学。 洛明道:“先生,我明日带着英小妹一起来!” 江云楼眯着眼睛笑了:“好。” 这里是黑木崖半山腰上的一处院落,半山腰是大多数神教弟子与长老们居住的地方,江云楼就在这里办了间私塾,目前只教着六个小男孩。 到了饭点,江云楼将剩下两个孩子也送走了。 他嘱咐道:“回家练一练,待到明日再把写好的名字带过来。” “是,先生……” 两个孩子应了,很快就收拾好东西跟江云楼告了别。 上午还算热闹的院子在两个孩子离去后迅速的沉寂下来,江云楼看着院中稍显凌乱的桌椅,发了会儿呆,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程英被桑三娘收为义女,带去了桑三娘家里,仔细算算,他也有四五天没见过程英了。 这本是应该的。他自己尚未及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照顾的好程英,何况程英一个女孩子,与他非亲非故,住在一起更有诸多不便。 江云楼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个害怕寂寞的人。 他在庭中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屋抱了自己的琴,跟拴在庭中的马儿说了一声,就独自出门去了。 来到黑木崖已有半月,他已经弄清楚了许多事情。 例如他如今身处的地方并非大唐,而是数百年后的锦朝,锦朝的江湖上更没有什么“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而他脚底下的这个日月神教,正是江湖上势力最大,最被正道畏惧的日月神教。 ……也难怪。 他离开长歌门时分明已是冬天,遇上程英那夜周围的树木却是茂密的绿色,他那晚便已经觉察到不对,却始终没往自己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方向去想。 他曾经做梦都想离开长歌门,在江湖上好好闯荡一番,如今真的离长歌门很远很远了,反而觉得寂寞无比。 他信步走着,逐渐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再回头一看,密密麻麻的房屋与人群已经离他很远了。 他又抬起头,见到一棵高大的树木,于是足尖一点,抱着琴飞至树前。 面前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梧桐树雌雄同株,梧为雄桐为雌,花是淡黄绿色,鲜艳明亮,煞是好看。梧桐树寓意高洁美好,又常常被当作忠贞爱意的象征,江云楼一见便甚是喜欢,当下席地而坐,将琴放至膝上,轻轻拨动琴弦。 他弹奏的曲子,乃是长歌门中人人都会的一曲阳春白雪。 琴声清澈明净,如山间的潺潺流水,轻快的流入心田,这是他抚琴时的习惯,鲜少会以哀伤的曲子起头。 江云楼全神贯注在琴上,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人停留。 琴声渐渐变了。 修长的指尖弹奏出来的不再是阳春白雪,琴音一转,便毫不突兀的过度到了另一首曲子,悠悠扬扬,如海水拍打海岸,荡气回肠。 这是深埋在心底的憾。 天生体弱,既不能考取功名报效国家,又不能做个云游四海的潇洒侠客,只能一辈子庸庸碌碌,在旁人的悉心照顾下度过一生。 父母,朋友,师兄妹……看向他的眼神里永远带着同情怜悯,不对他说一句重话,凡事都愿意依着他,只因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他们。 他,其实不愿意这样。 他这一生,已给太多的人添了麻烦,他欠了周围之人太多,还未来得及报答一分一毫,人就已经站在了几百年后的锦朝土地上,再也没有回报之日。 激荡的琴声里,丝丝精纯的内力夹在其中,向周围席卷出去,江云楼猛然醒悟,立刻收住琴声,却为时已晚。 他连忙睁开眼睛,只盼此处僻静,没有人会走到这里听曲,被他的琴音伤到了才好。 啪,啪,啪,三声,却是有人为他鼓掌。 “好琴,好功夫。” 江云楼扭过头,只见一个红衣男人长身玉立,也就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一身气度十分尊贵。他神色淡淡,一双锐利而深不可测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抚琴的江云楼,不辨喜怒。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一定是极聪明,也极冷静的人。 江云楼从容起身,抱着琴道:“多谢。” 他说完这句话,又忍不住低头咳了两声,就听红衣男子淡淡询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江云楼抱歉道:“我见这里无人,景致又好,便来此处抚琴。实在是抱歉的很,弹了这样一首曲子,扰了你的清静。” 红衣男子不以为然道:“我既说你琴好,便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谁,可是我教弟子?” 江云楼答:“我姓江,名云楼,半月前才来黑木崖定居,并非教中弟子。” “因何而来?” “桑长老照拂,让我在黑木崖教书。” 红衣男子顿了顿,“教书?” “是。” 红衣男子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只是旋身离开,姿态洒脱,那一身气质,看着怎么也不像是寻常的江湖中人。 江云楼看着他愈走愈远,才抱了琴,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殊不知今日这匆匆一见,只是一场缘分的开始罢了。 第4章 琴友 这一日,和风习习,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趁着天气好,江云楼与桑三娘、程英一同下了山,在黑木崖下的城镇中采买了一些私塾里用得上的东西,程英手里则是多了一个小糖人,是江云楼买给她的,小孩子都喜欢甜食,程英也不例外,她将糖人拿在手里转了又转,喜爱的不肯下口去咬。 由郝长老引起的混乱已经彻底平息,黑木崖崖上崖下都已恢复了平静,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这一场混乱中,日月神教又少了两位长老和不少底层弟子。 据桑三娘说,教主已经下令命江南分舵的两个颇有资历的堂主回黑木崖,补上两位叛乱长老的空缺,又点了不少新弟子上崖。 自任我行不在后,日月神教的人员变动就一直很大,因此教中大多数人都习以为常,顶多感慨一句教中任教主留下的老人真是越来越少,也就作罢。 桑三娘牵着程英的小手,走过一座吊桥,随口提议道:“小江,你一个人若是住不惯,我给你派两个丫头帮你打理生活如何?” 她今年已是三十五六的年纪,江云楼却还不到及冠,也就跟桑三娘家里的大儿子差不多大,她叫一句小江也是应该。 江云楼摇摇头,微笑道:“多谢前辈费心,只是从前被拘束惯了,出来想一个人过一过。” 桑三娘瞧了他一眼,不赞同的道:“当初你师父是怎么同意你出来的?” 虽说练武之人对寒暑并不那么敏感,但下了一趟山,她与程英还是觉得有些热,唯有江云楼,特意多披了一件外衣,还一路咳个不停,她走到半途就已经有些后悔约他一同出门了。 江云楼摸摸鼻子,有些尴尬道:“那时朋友来信邀我出来一聚,问我能否出行,我没有告诉师父,只骗朋友说师父已经同意了,然后便偷偷跑了出来……后来,后来出了些事,我们没能聚成,我就来到这里了。” ——这大约就是说谎骗人的代价了罢,偷偷跑出长歌门,想要游山玩水,结果却来到了几百年后的锦朝。 他轻轻叹了口气。 桑三娘狐疑道:“你就不打算回去?” 江云楼摇了摇头。 他倒是很想回去报个平安,或者想法子联系一下顾闲或者师门,可如今身在几百年后的锦朝,又如何联系? 桑三娘见江云楼不愿意多谈,暂且将心里的疑虑与不赞同压下,随口转过了话题。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对面却迎面走过来三个人。 当先一人一身红衣,年轻俊美,气势不凡。 身后两个人则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但身强体壮,红光满面,不像寻常老人老态龙钟的模样。 桑三娘一愣,率先拱手道:“教主,童长老,曲长老。” 红衣男子停住脚步,目光扫过桑三娘,在江云楼脸上略微停顿了片刻,点一点头,嗯了一声。 二人中更为健壮的老人哈哈一笑:“桑三娘,你这是去哪儿了?” 嗓音粗犷,语气豪爽,正是日月神教十大长老之一的童百熊。 另一个老人显得比他斯文许多,若换了个场景,再有人告诉江云楼这是个读书人,江云楼估计也是要信的。 曲洋曲长老,据说他武功高强,深不可测,但比武功更出名的却是他精通音律,善于抚琴。听说教主有意请他教导圣姑的琴艺,曲洋暂且推了,但不知道之后会如何,毕竟圣姑极喜欢琴,教主又一向最疼爱圣姑。 桑三娘答道:“下山买了些东西而已,就当是散散步了。” 她注意到东方不败的视线停留在了江云楼身上,江云楼自然而然的回视过去,眼神中带着些好奇与探究,心里一紧,怕他惹了教主不快,赶紧拍了拍江云楼的肩膀,笑着介绍道:“小江,这是咱们神教的教主,这两位是童长老和曲长老。” 江云楼这才知道那日听他抚琴的红衣男子正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果然与传闻中的一样年轻有为,潇洒不凡。 他回过神,朝东方不败笑了一下,然后客气的向三人见礼。 ——那笑容中没有东方不败见惯的阿谀奉承,反倒是纯粹的友善了。 江云楼不开口时还算勉勉强强,一开口,一股与黑木崖格格不入的书卷气便扑面而来,童百熊轻轻咦了一声,曲洋则是放缓了脸色,和善的问道:“这位后生,可读过书?” 江云楼谦逊道:“略读过两本。” 曲洋点点头,道:“江湖草莽里读过书的人可不多,难得难得。” 桑三娘觑一眼教主神色,见东方不败只是看着他们交谈,童百熊与曲洋的态度也十分自然随和,便也放心的说笑道:“他不仅读过书,琴也弹的好,不比曲长老差!” 童百熊一听,大笑道:“桑妹子,口气不小啊,咱们神教谁不知曲老弟的琴好?你居然说这后生不比曲老弟差?” 桑三娘肃着脸道:“童长老,你可莫要小看了年轻人。” 她不敢拿东方不败的年纪说事儿,只是道:“江湖上年纪轻轻便压过不少江湖前辈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是谁都熬成一把老骨头才有所成就的。” 她这番话说的颇有道理,童百熊与曲洋皆是认同的点点头,却还是没有全信,正在此时,东方不败淡淡说道:“确实不比曲长老差。” 众人皆是一愣,童百熊先问道:“东方兄弟,难道你听过他的琴?” 东方不败坦然道:“前几日偶然听过一回,确实不错。” 桑三娘惊讶的看向江云楼,满眼疑惑,江云楼安抚般的对她笑了一笑,示意她放心,桑三娘这才略略定下了心。 曲洋听了东方不败的话,立刻来了兴致,他兴致勃勃道:“我酷爱音律,又自负琴艺高绝,已经许久不曾遇见对手了,何况是这么个年轻小辈。小兄弟,能否让我亲耳听听你的琴?” 江云楼微笑道:“自然可以,只是今日下山,在下并没有随身带着琴。” 曲洋和颜悦色道:“你要是方便,我们立刻去你家里取不就成了?” 他要直接跟着江云楼上门的意思明显到是个人就能听出来,童百熊笑骂道:“看看,看看,我邀他去我家喝酒,他不肯,说要弹琴,他就哪里都肯去了!我看这是在故意躲我呢!” 曲洋大笑道:“莫说是去别人家里上门做客,就算是十八层地狱,只要有好琴好曲,我都是去得的!” 桑三娘不赞同道:“人家家里干干净净的,怎么还比较上十八层地狱了,你们要去,那我也去,我可不能让你欺负了他去。” 童百熊豪爽道:“左右无事,又没人肯陪我喝酒,那我也去凑凑热闹。东方兄弟,一起去?” 桑三娘没想到童百熊开口就约上东方不败,忐忑之余也不得不感慨一声东方不败与童百熊的感情当真是好,东方不败微微颔首道:“同去。”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向了江云楼的家。 程英牵着桑三娘的手跟着,看着一群气势不凡的人有说有笑的往江云楼的住处走,有些怯怯的不敢说话。 江云楼注意到程英的表现,放慢脚下的速度,等到程英与桑三娘走到他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糖人要化了,快些吃。” 曲洋听见声音,随意一回头,便看见了神色略显不安的程英,他家里有个孙女,比程英还小一些,很得曲洋疼爱,曲洋便问:“这孩子是谁?” 桑三娘颇为骄傲道:“我收的义女。” 曲洋点头道:“很是可爱。” 程英朝他羞涩一笑,心中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忐忑不安了。 江云楼的住处很大,原本空旷的院子里放了几张桌椅,是给学字的孩子们用的,江云楼将几个客人请进来,自己回屋抱了琴出来。 江湖人,不讲究那么多礼数,说是来见识主人家的琴艺的,那茶水糕点之类都可以往后推一推。 江云楼的琴已伴了他四五年,琴身狭长,由上好的老杉木做成,音质清越好听,琴上又有细碎暗纹,很是优雅。 曲洋爱琴,他一看见江云楼的琴,便由衷赞了一句:“好琴。” 江云楼将琴摆好,闻言也真心道:“多谢前辈夸赞。” 他侧头,极力压低声音咳了几下,然后便若无其事的转回脸,指尖一动,拨动了琴弦。 曲洋也收拢心神,专心听起江云楼的琴来。 江云楼抚的是他最拿手的高山流水,曲调舒缓明快,一如以往的风格。 程英咬着糖人,听的入了迷,不由想起了江云楼搭救他的那一夜,一身青衣的男子也是这样背对着她,站在银白的月光下,明明是单薄至极的身子,却像是永远不会倒下一般。 琴声渐入佳境,跌宕起伏,连绵不绝。 童百熊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心道这小子的琴弹的确实很好,也难怪东方兄弟也说一句好。 一曲高山流水奏毕,曲洋犹自沉醉在琴声的意境里不可自拔,江云楼见状,拨动琴弦,又转而弹起另一首曲子来。 清幽的琴声流入心田,正是曲洋这一辈的老人会喜欢的调子。 琴声哀而不伤,又带着几分洒脱,不同于原曲的意境,融入了弹奏者自己的风格,曲洋听罢,终是赞道:“你这一曲少了几分沧桑悲凉,却也弹的极好,后生了得。” 江云楼低低咳了一声,浅笑道:“晚辈阅历不足,弹不出原曲该有的意境来,实在是惭愧。” 曲洋欣慰道:“你年纪轻轻,尚未经历的事情还有很多,又哪里来的沧桑经历?待你活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就学会沧桑了。你这样很好,若是刻意追求悲凉,反倒落了下乘。” 这两首曲子后,曲洋对江云楼好感大增,当下便道:“下次我将我的爱琴带来,我们再好好切磋交流一番。” 江云楼自然点头应是。 长歌门人人爱琴,门中更是处处都有美妙的琴声响起,来到黑木崖后他还颇有些不大习惯没有琴声的氛围,如今结交了一位爱好音律的前辈,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江云楼看出曲洋已经有几分技痒,便主动让出位置,向他请教方才那首曲子,曲洋欣然应允。 让出位置的江云楼立在一旁,却忽然回过头,看向东方不败,语气如常道:“你不坐么?” 桑三娘:“!” ——她觉得她要被这小子吓出病来了。 东方不败略顿了顿,好似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江云楼是在对自己说话,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美妙的琴音又一次在院中响起。 这次却是曲洋弹奏的。 这两个人仿佛遇见了知己一般,奏完一曲便又是一曲,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童百熊桑三娘等人不懂音律,根本插不上嘴,再回头一看,教主已经悄然转身,踏出了院门,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程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跟着自己的干娘走了。 方才江云楼弹奏的曲子只是普通的琴音,但东方不败分明记得那日的琴声中夹杂的精纯内力,他轻轻蹙眉,侧头瞧了一眼桑三娘,沉思半晌,声音冰冷道:“怎么回事?” 桑三娘被东方不败看了一眼时心中已是不安,听了这话,知道东方不败问的是江云楼,便赶忙把那日如何救了江程二人,又如何带他们上黑木崖说了个清清楚楚。 东方不败听罢,冷冷背着手,低声斥道:“妇人之仁。” 话要说: 解答一下昨天的各种疑问。 1.自宫与否: 教主这时已经打败了任我行做了教主,所以葵花宝典已经练了两三年。 2.童百熊的年纪: 本文的时间线是刘正风金盆洗手(笑傲江湖开始)的七八年前。 童百熊在原著中出场时是70多岁,所以这里已经有六十多岁,桑三娘原著出场时是中年妇人,我就假设她那时是四十多岁,本文里就是三十多岁。 曲洋的年纪大概比童百熊小,但是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于是私设之。 3.江云楼出门为什么不带武器 这个等故事展开了你们就理解了,他不是那种刀口舔血的资深江湖人,武器不离身的概念对他来说是很模糊的。 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是很希望没看过原著的大家能去看一看原著,教主出场的部分五分钟就可以看完了,真的很短。 我觉得大家看完原著或许会有很多新的看法和观点,对东方不败,对任我行和东方不败之间的恩怨。 毕竟很多同人作品里,包括我这本,都有很多二设和误导存在,都不能算是真正的东方不败和笑傲江湖。 去看看真正的东方教主是什么样子的,不也很好吗qwq 第5章 教书变教琴? 自那日之后,曲洋便常常抱了琴来找江云楼,江云楼上午教孩子们学字,下午有时会跟曲洋一起交流乐理,但更多的时候,却还是独自抚琴作画,以消磨时间。 这一日上午,过来学字的孩子们还在静静地练着字,江云楼心不在焉的磨着墨,心中想了许多事。 刚刚来到黑木崖的新鲜劲渐渐过去,江云楼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如今所过的日子与从前在长歌门中时也并无多少区别,只是将场所从千岛湖换作了黑木崖而已。 若说还有什么其他的变化,就是多了一群小萝卜头,会喊他一声先生,对于这一点,江云楼心里是十分受用的。 “咳……咳咳……” 他搁下手中的东西,掩嘴咳嗽起来,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仍是立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程英看他越咳越厉害,扔下笔,走过去扶住了不断咳嗽着的江云楼,帮他顺着背。 “先生,先生,你还好么?” 她原本管江云楼叫哥哥,来学了几天字之后,却也跟着别的孩子一起喊一声先生了。 对于江云楼时不时咳上一阵子的毛病,她也清楚得很,江云楼之后虽然没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昏厥过去,但程英每次听他咳嗽,都觉得又揪心又着急。 待江云楼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抬头一看,包括洛明在内的好几双乌溜溜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他匆匆扫了一眼嘴边的帕子上留下的血迹,将帕子收起来,冲程英勉强一笑,道:“我没事,你们继续吧。” 洛明皱眉道:“先生,你最近咳的越来越厉害了。你是不是偷偷把药都倒掉了呀?” 桑三娘给江云楼请过教中的大夫,这段时间以来汤药也从未停过,这一点洛明与程英都是知道的。 江云楼眨眨眼睛,故作轻松道:“大人可不会怕药苦。” 洛明不解道:“那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治好呢?” 江云楼宽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咳起来吓人一些罢了。好了,继续练字,莫要分神了。” 她摸一摸程英的头,温声道:“吓到你了。你也回去吧。” 程英迟疑的看了一眼江云楼紧紧捏在手里的帕子,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她一向最是乖巧听话,也十分善解人意,想来是明白江云楼不想让别人担心的。 江云楼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却有另一个念头在心底萌生。 从前门中有师父与众位师兄妹,在家时也有父母和两位兄长,皆是真心关爱于他,江云楼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会为了亲人和朋友而保重身体,可如今身在几百年后的锦朝,已经是孑然一身毫无牵挂了。 事已至此,他又何必再爱惜身体,耽误了剩下的大好时光呢? 他实在不该再拘在这一小方天地里了。 江云楼想。 可再看一眼这一群屏着呼吸练字的小朋友,江云楼又觉得就算要走,也总该等他们学完了三字经再走,不然可就太对不住那一句句脆生生的“先生”了。 说起这三字经也很有意思,短小精悍,是他来到锦朝后从书上看到的,用来给孩子启蒙很是合适,而他也亲口告诉过几个学生,下一阶段他们会一起学习三字经。 这一天下午,曲洋再次登门拜访。 江云楼刚送走了一群孩子,以及非要看着他喝完一碗药的洛明和程英,便等来了心情极好的曲洋,他见曲洋高兴,便问道:“前辈可是有了什么好事?” 曲洋开门见山道:“江老弟,你可听说过广陵散?” 江云楼一愣,“广陵散?” 这还是曲洋头一次对他提起广陵散来,他正要作答,曲洋已经迫不及待的继续道:“嵇康死后,广陵散从此绝响。要我说,嵇康这个人,是很有点意思的,史书上说他‘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这性子很对我的脾胃。但他说‘广陵散从此绝矣’,这句话我却很不服气,这曲子又不是他作的,就算西晋之后失传,难道在西晋之前也没有了吗?” 江云楼闻言,心中一动,“前辈的意思是?” 曲洋高兴道:“我已跟教主说明了原由,打算去发掘西汉、东汉两朝皇帝和大臣的坟墓,去找广陵散的曲谱。” 说罢呵呵大笑,甚是得意。 江云楼心中先是一惊,后又了然。 他与曲洋相识了不短的一段日子,到了今日才总算有了对方果真是魔教长老的感慨,哪一个正派君子会为了曲谱去挖掘古人的坟墓?换了他,是绝对不会有这个念头的,这果真是魔教中人才会想出来的法子。 他倒也没有因此而疏远曲洋的想法,只是由衷叹道:“前辈喜爱乐理之心,晚辈是万万及不上的。” 说罢,又忍不住低低咳了几声。 曲洋拍一拍他的肩膀,对他道:“我今日来找你,主要是因为两件事。这第一件嘛,我已经说完了。这第二件,却是来征得你的同意。” 江云楼问:“是什么事?” 曲洋道:“你知不知道咱们神教有一位圣姑?” 江云楼点点头:“听说是前任教主之女,很得东方教主喜爱。” “是了。”曲洋点点头,说道:“圣姑想要学琴,教主便希望由我来教导圣姑的琴艺,可自从有了寻找曲谱的念头,我心里就一直惦记着广陵散,一刻也不想呆在黑木崖,之前一直推辞不过,便想着先教上半年,之后再找机会下山。如今有了你,就用不着这样麻烦了,所以我来问问你,你愿不愿意指点圣姑的琴艺?” 江云楼愣了一下,才答道:“我学艺不精,哪能误人子弟……” 曲洋立刻打断道:“年轻人谦虚是好事,过于谦虚却不好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不曾有你这样的造诣,整个黑木崖上,除了我,也唯有你有资格教导圣姑。” 他又道:“何况圣姑年幼,正需要你这样的先生引路,而不是跟着我这个老家伙学琴,把这股沧桑劲儿学了去,小小年纪就变得老气纵横,那我可太对不住任教主了。” 江云楼苦笑道:“不瞒前辈,我原本是打算教孩子们念完三字经,便离开黑木崖的,若教了开头便不教了,岂非对不住圣姑?” 曲洋沉思一会儿,问道:“三字经,他们学了多少了?” 江云楼道:“还未开始学。” 黑木崖中的氛围实在不适合读书,不像长歌门,许多师弟师妹正式学字之前都是有一些基础的,学起来也比较得心应手,黑木崖中的孩子大多只接触过一些拳脚功夫,所以这里的孩子学字时便显得更笨些,确实难教。 曲洋从江云楼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他道:“我也不是让你几年几年的教下去,只做个启蒙的先生,给圣姑打下基础便好。待我找到了广陵散,我自然就回来了,你先替我顶上一阵子,免得教主天天把眼睛盯在我身上。” 江云楼无奈的一笑。 曲洋这人,平时是个既和蔼又明事理的老人家,奈何一扯到乐理上,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妥协道:“好吧,左右这些日子我也空着……只是,教主与圣姑同意了么?” 曲洋扶住他的肩膀,大笑道:“都同意了,就差你点头了!” 于是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江云楼上午要教书,因此下午过了午睡的时间再去圣姑处教导琴艺,曲洋行事半点不拖沓,与他约了明日就一起去一趟圣姑的住处,便高高兴兴的回禀教主去了。 他没有告诉江云楼的是,在他向教主提出江云楼的人选时,教主沉着脸,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点了点光滑的桌子:“他来历不明,多有古怪,若是贸然与圣姑接触,恐怕不妥。” 不等曲洋说什么,一旁的童百熊就不解道:“不过是个病弱书生,能有什么危险,东方兄弟何必烦心?” 东方不败冷静道:“他的武功十分不错,我那日听他抚琴,觉得他的功夫与衡山派有些关系,至于深浅,暂时还不得知。” 童百熊皱眉道:“你觉得他是衡山派派来的细作?” 东方不败摇头:“若真是细作,不至于这般漏洞百出,引人怀疑。又或许,这样的表象是故意为之,用来吸引我们的视线,而真正的布置则在暗处。” 童百熊沉默不语,显然是觉得东方不败的猜测很有道理,这几年黑木崖上的新人太多,也不知混入了多少细作,是时候慢慢清理起来了。 曲洋却道:“教主,人会骗人,但琴音却绝不会骗人。我信江小兄弟。” 东方不败深深看他一眼,既不赞同也不反驳,只淡淡嘱咐道:“罢了。记得早些回来,圣姑一直惦记着你来做她的先生,如今换了别人,她心里怕是有些不愿意。” 曲洋心中一叹,只得躬身:“是。” 教主生性多疑,争论无用,还是日久见人心吧,左右他看人的眼光是从来不会差的。 第6章 教琴 黑木崖上,身份最尊贵之人有二。 一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二则是日月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的女儿任盈盈,东方不败继位教主后,便将任盈盈奉为神教圣姑。 传闻这位圣姑很得教主喜爱,教主喜怒无常,有时会对教中诸人大发雷霆,每当这时,唯有圣姑才劝得住教主,可见教主对圣姑的宠爱。 曲洋说这番话时,眉目中似有忧虑之色一闪而过,却很快又将这份忧虑抛之脑后,道:“圣姑年岁小,却心思灵巧,十分聪慧,悟性也很高,不是寻常孩童比得上的,你大可放心。” 江云楼抱着琴,随着曲洋上山,闻言只是浅浅一笑,轻声道:“笨一些也没什么,多教几日也一样学得会。” 曲洋知道江云楼这是在为私塾里那几个学字的孩子说话,不由摸着胡子微微一笑,心中赞赏。 此处已接近黑木崖的最高处,再往上,便是只有日月神教的高层才能踏足的地方了。 古香古色的院子,不同于黑木崖上的大部分建筑,偏向精致小巧,一看便是女子的住处,院门外站着三五个神教侍女,都着一身紫色衣衫,显然已经恭候多时,见到曲洋与江云楼后,领头的侍女便走上来,躬身道:“曲长老,江先生,教主与圣姑已等候多时了。” 曲洋一愣:“教主也在?” 侍女道:“半刻钟前才到,正与圣姑在屋中说话。” 曲洋侧头看了江云楼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嘴上则是道:“江小兄弟,莫让教主久等,咱们进去吧。” 江云楼点点头,神色间并没有因为教主的到来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惊慌,他细心的检查一遍衣着,确认没有失礼之处后,才神色郑重的走了进去。 这还是他头一次教导别人琴艺。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江云楼跟在曲洋身后进了屋子,推开门时,耳边就有低低的交谈声传入,江云楼认得其中一个声音,正是与他有两面之缘的东方不败,另一个声音清脆稚嫩,说话却条理清晰,想来就是神教圣姑了。 曲洋拱手道:“教主,圣姑。” 东方不败淡淡点了点头。 坐在东方不败对面的小姑娘笑吟吟道:“曲长老,江先生。” 这便是任盈盈了。 任盈盈不过十岁不到的年纪,眉清目秀,一双眼睛顾盼有神,已可见日后的风姿,一身气质也迥异于黑木崖上的其他孩童,也难怪曲洋说任盈盈灵巧聪慧了。 任盈盈的目光掠过曲洋,落在了江云楼身上。 她已事先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教琴先生的姓名年岁,因此见到江云楼时,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可真正见到人时,还是忍不住小小吃了一惊。 江云楼年纪很轻,尚未及冠。身量虽已长开,身上却还是带着几分少年气,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很是清俊好看,身形挺拔似竹,满身风雅贵气。 任盈盈生在黑木崖,长在黑木崖,平日接触之人除了身边的仆从,就只有父亲与东方不败、曲洋等神教高层,皆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虽然不低,但到底还是脱不开江湖人的身份,乍一见到江云楼,顿时心中一震,忽有一种自己果真是见识太少的感慨。 世上各式各样的人很多,她还未见识过的人和事情更是多如繁星。 江云楼踏前一步,浅笑道:“圣姑。” 任盈盈回过神,道:“先生叫我盈盈就好。” 江湖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江云楼这些日子也已经适应了许多,此刻便也从善如流的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盈盈。” 这第一次课,按曲洋的意思只是互相认识认识罢了,也不必急着教课,江云楼自己琢磨了一下该如何认识,想到门中长辈平日喜欢吟诗作对,或互相切磋武艺,并互相引为知己,觉这一点可以借鉴一二。 他极少出门,朋友不多,绝对算不上是个开朗健谈的人,又想到任盈盈爱琴,便觉得此时还是以琴交流最好。 “今日的课没什么要讲的,我给你抚上几首擅长的曲子,你随意听一听即可。” 任盈盈道:“好。” 曲洋在一旁赞同的点了点头。 原本打算离开的东方不败听闻此言,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他缓缓靠上椅背,开口道:“既然不是授课,那本座也留下来听一听。” 任盈盈轻轻笑道:“东方叔叔难得来看我一次,不必急着走的。” 江云楼稳了稳心神,拨动琴弦。 阳春白雪,平沙落雁……他开头抚的都是长歌门弟子人人皆会的几首,他逐渐沉浸在乐曲之中,原先的那点紧张也渐渐没了。 手指微动,又是另一首曲子。 几百年后的锦朝虽然陌生,惊喜却也很多,如许多后世创作的诗歌和乐曲,就令江云楼惊喜万分。他最近喜爱的一首,是曲洋教给他的一曲寒鸦戏水,意境颇美,经过曲洋自己改编成琴,又第一个传授给了江云楼,江云楼平日闲来无事,就爱抚上两遍。 任盈盈逐渐听得入迷,江云楼见她神情专注,便不停下,后来索性就弹起自己从前所作的曲子来,没有名字,音调却十分好听。 他作过的曲子有好几首,曾给师父和阮师姐、顾闲等人听过,师父的评价是,其中有一二首尚可听一听,其他只是平平,阮师姐却道那几首曲子都很不错,是他师父眼界高,才觉得不入眼,顾闲则是对其中一首单调的小曲十分喜爱,跟他要了曲谱,又自己改了改,没事就喜欢用笛子吹奏吹奏。 江云楼心中一黯,连连弹出几个泛音,越来越低,这最后一曲也算弹完了。 曲洋笑呵呵道:“圣姑,老夫可没有敷衍你吧?” 任盈盈由衷道:“江先生的琴真好,盈盈很想与先生学琴。” 江云楼微微一笑,“你不嫌我资历浅,我便也放心教了。” 东方不败忽然问:“你师承何处?” 江云楼意识到东方不败问的是自己,他沉默片刻,斟酌着答道:“家师并非江湖中人,因此江湖中无人晓得他的名号,就算在下说出来,教主应该是从未听说过的。” 他不大擅长说谎,说完这话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还对桑三娘说过自己来自千岛湖长歌门,而东方不败是日月神教的教主,这样的谎言,只需随口问一问桑三娘,就轻易拆穿了,心下一虚,东方不败便已经接着道:“那日我偶然路过,听到你的琴声中暗含内力,便十分好奇。” 他语气平常,面色更是平静:“倒无刨根问底的意思。” 江云楼冲他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心中稍安。 曲洋看他面色,显然是信了东方不败那句“并无刨根问底的意思”,心中暗暗好笑,又庆幸他单纯,不会多做他想,若换了一个多心的人坐在这儿,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多想呢。 任盈盈好奇的追问道:“琴声中若有内力,那琴声岂非也可伤人?” 曲洋摸着胡子道:“确实可以。” 任盈盈便期待的看向江云楼,江云楼想了想,手指微动,“铮”的一声,他身旁忽然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仿佛一团雾气,看不真切,却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任盈盈惊呼一声,吃惊的看着那团朦胧的身影。 曲洋与江云楼交流乐理好一阵子,却从没见他露过这么一手,吃惊之余,用眼角余光看向东方不败,东方不败果然已沉了脸,目光沉沉,眼底似乎有暗沉的情绪涌动。 不妙。 又是“铮”的一声,那雾气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江云楼道:“这是内力凝成的幻影,持续不了多久。此外,音律还可用来扰乱他人的内力运转,再高深一些,也可以做到短暂的操控人心,只是也容易反噬自身,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不能施展。”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有几首可以平息紊乱的内力,治疗内伤的曲子,只是这方面我不大擅长,只一二首还算比较了解。” 他轻声解释着,满足了好奇心的任盈盈又问他:“那先生,我也可以做到这样么?” 东方不败闻言答道:“等你有了足够的内力,自然可以做到。” 已是如常的神色。 只是精纯至此的内力,却不是一二十年就可以练出来的。 已经习武多年的三个人默契的将这句话咽下,没有在这时候给圣姑泼冷水。 江云楼看着任盈盈的眼神已经十分温和,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一般。 从前门中就常有师弟师妹惦记着要学会这招,只是他们年纪小,又大多静不下心来,所以往往都以失败告终,于是也只能一直在心里惦记着了。 稳扎稳打的打下基础才是学武的基本,失败的过程亦是一种磨练心性的过程,江云楼觉得没什么不好,老老实实练着,就总有学会的一天。 下午的时光也过的差不多了,江云楼与任盈盈商量了一下,最后定下的日子是——从明天开始,连着上三日的课,再休息一日,这一日就让任盈盈自己巩固之前学会的东西,也让江云楼这位先生稍稍歇一歇。 曲洋见他们有商有量,相处的十分不错,心中暗道年轻人果然还是得跟年轻人一处,对于自己举荐的人选越发满意,只是……只是教主多心,江小兄弟的本事又比自己预料的大上很多,这就有些难办了。 二人离开任盈盈的住处时,曲洋对江云楼道:“你且等着,等我翻遍那几座古墓,找到广陵散,很快便会回来了。” 江云楼劝道:“我也不是很急着下山游历,前辈不必太赶时间。” 挖坟嘛,挖都挖了,就仔细着好好找一找,免得匆忙之下漏过了哪里,日后还得再回来挖第二遍,那墓主人可真是要气醒了。 他侧过头,低低的咳嗽了几声。 强自隐忍了半天,现在刚刚踏出院子,就已经忍耐不住了。曲洋拍拍江云楼的背,等他咳了一阵子,才与他一同走回半山腰的住处。 任盈盈家中,东方不败也起身欲要离开,任盈盈问他:“东方叔叔,你明日还来么?” 东方不败笑了笑,道:“你这位小先生今日有些紧张,明日可不能再有这么多人了。” 这就是不来的意思了。 任盈盈噗嗤一声笑了。 她仰起脸,真诚道:“谢谢你为我费心,我很喜欢这位先生。” 于是东方不败点一点头,离开了任盈盈的住处,等到离得很远了,东方不败才淡淡道:“去把桑三娘找过来。” 方才在门外等候曲江二人的侍女恭敬地弯一弯腰。 “是。” 第7章 雪人 转眼,便已是飘雪的冬日。 教书教琴的日子过得很快,江云楼正式做了教琴先生后没多久,曲洋便带着几个心腹下了黑木崖,去寻广陵散去了,江云楼与任盈盈还亲自送了他下山,任盈盈仍是有些遗憾不能拜曲洋为师,但她与江云楼相处的十分融洽,又受益颇多,于是没有多做挽留,笑吟吟的便送别了他老人家。 江云楼对此也有些惋惜,只因黑木崖上除了曲洋,实在是很难寻到第二个能与他谈诗论琴的人,任盈盈虽然也爱好这些,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还在学习的阶段呢。 “咳,咳咳……” 随着天气渐冷,江云楼的咳嗽似乎也更严重了。秋天的时候好了一段时间,让程英松了一口气,不想开始下雪之后,江云楼的病一下子又严重了。 只是他本人却习以为常,毕竟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咳个不停,这样的状况对他自己而言已是与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事情,于是也并不大放在心上。 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来上课的几个孩子早已把桌椅搬进了屋内,烤着炉子暖洋洋的学字,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都表现的有些兴奋,久久都静不下心来学习。 江云楼暗暗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时不时就抬头望一望窗户,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十分惦记向往的模样,他心下一动,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院子里铺着的那层雪,洁白干净的跟豆腐一样,只有进门的一条路被踩踏过,几个孩子正是最调皮的年纪,看见尚未被染指的一片白雪,真是恨不得扑上去滚上一圈,但他们在江云楼面前一向都比较老实——只因黑木崖上鲜少有这种气质的人,他们在江云楼面前时也下意识的收敛着性子,所以只是惦记着,尚没人敢真的在上课的途中冲出去玩闹。 江云楼见他们神思不属,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道:“罢了,今日不读书了,大家都去院子里玩吧。只一条,不许提前回家,都要在这里呆到饭点。” 熊孩子们欢呼一声,放下书本纷纷冲向了院子。 江云楼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随手拿了件银白色的软毛披风披上,缓缓走出了屋子。 这是他从大唐带来的几件衣物之一,当时的行囊不算太多,大件的衣服也只有两件披风,都是他远在长安的娘亲亲手缝了,又托人送到长歌门交给他的。 他当初与顾闲相约在长安,其实也是抱了偷偷回府看一眼爹娘的心,奈何世事无常…… 罢了,江云楼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不过徒添悲伤罢了。 行至屋外,几个孩子果然已经在院子里滚成了一团,江云楼在屋檐下站定,含笑看着他们在雪中打闹。 与此同时—— 黑木崖的最高处,东方不败的书房里。 东方不败看着呈上来的寥寥几页纸,修长的手指慢慢点着光滑的桌面,这是他思考事情时才有的动作,紫衫侍卫垂首跪在案前,大气都不敢喘。 关于江云楼的情报实在是少得可怜,呈给东方不败的那几页纸里,陆家的灭门惨案占据了大半内容,甚至还添上了李莫愁这一阵子的行踪下落,以及衡山派掌门莫大的行踪,偏偏就是没有东方不败要看的——江云楼的来历。 若非江云楼随意露出来的那么几手实在了得,以东方不败的身份,还不会费心关注一个老老实实呆在半山腰教书的教书先生。然而他武功不俗,如今又成了圣姑的先生,教导圣姑的琴艺,便也不能不多留心。 东方不败耐着性子将陆家的一连串事情了解完,又往后翻了两页,看到了衡山派莫大的情报。 仍是与江云楼毫无关系。 他将那几页情报轻轻搁下,道:“下去吧。” “……是!” 紫衫侍卫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东方不败看着属下退出书房时略显狼狈的模样,微微沉吟。自己的属下有多少本事自己清楚,他们拿着这么一点东西交差,绝不是胆敢糊弄自己,而是真的查不出什么了。 离陆家灭门,已过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江云楼好好的呆在黑木崖上,既没有往外递消息的举动,亦不在桑三娘和任盈盈处打探神教内部的消息。 东方不败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下了一个决定。 他想去正式会会这个江云楼。 ………… …… 半山腰。 江云楼的私塾里,正热热闹闹的堆着雪人。 孩子们玩的疯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们嘻嘻哈哈的拉着江云楼,由洛明带头,把他从屋檐下拉了出来,硬是跟他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出来。 一双双通红的小手堆起了雪人圆滚滚的身体,拍拍打打半天,那雪人的身体才算十分结实了,不会轻易散开,于是孩子们又开始做起另一个稍小一些的雪球来。 他们方才已经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各个冻的小脸通红,却仍是热情不减,江云楼与他们一起做着雪人的脑袋,也甚是高兴。 这是他第二次堆雪人。 第一次,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跟着大哥和二哥在府中的后花园里堆雪人。当时也是玩的疯了,将手里的暖手炉一扔,也不知丢到了哪个雪堆里,高高兴兴的就跟着两个兄长堆出了一个大雪人。 他至今都记得他们兄弟三人,在积满白雪的后花园里畅快大笑的场面,有细碎的白雪从天空缓缓飘落,那是他记忆里最美的一个冬天。 之后,便是奶娘与丫鬟们的惊叫声,以及闻讯赶来的母亲惊慌的神色。 等到他父亲下朝回来时,江云楼已被母亲塞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母亲就站在江云楼的房门口,厉声斥责两个兄长,江云楼满心愧疚失望之余,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那一晚,他果然发起了高烧,模模糊糊间只听见耳边有母亲的抽泣声、兄长们断断续续的哭声自责声,以及父亲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堆过雪人。 兄长们再也不肯带着他玩雪,他自己也不愿意再让家人担惊受怕了。 就这么专心做着雪人,等好不容易把雪人的脑袋安到雪人身体上时,不知不觉就已到了饭点,有人在外面用力敲了敲门,院子里的几个人这才稍稍从他们的世界里脱离了出来。 ——原来是孩子家里来了人,是来接自家孩子回去的。 江云楼这才意识到已经是中午了,甚至比平时下学的时间还要迟上许多,他恍然回神,便赶紧催着学生们回家,几个孩子原是撅着嘴巴不肯,直到那位孩子的娘凶巴巴的吓了他们几句,这才恹恹的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江云楼送走了孩子们和孩子娘,自己在雪地里蹲了下来。果然,学生们一走,他这里就顿时变得冷冷清清,那尚未完成的雪人没鼻子没眼睛的,看着竟是有几分凄凉。 他看着那雪人,笑着拍了拍它的头。 一片寂静中,江云楼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莫慌,我还没走呢。总得给你做好眼睛鼻子,好让你看一看这个世界。” 他伸出一双冻的通红的手,拍拍打打,把雪人的脑袋拍的更加圆滚滚的,他做事细致,雪人的脑袋便比之前跟几个小孩一起堆出来的精致多了。江云楼思索了一下,又从地上找了好几块石头,给它嵌了眼睛,又拿了许多小石子给它做了个嘴巴,嘴巴占了大半张脸,笑得灿烂极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双手回来。” 他裹着银白的披风,还当真去外面折了两条树枝回来,插在雪人两侧,一左一右,就当是两条胳膊了。 他拍了拍雪人的身子,自言自语般的道:“冬日还长,你还能在这儿呆好一阵子呢,回头我得叮嘱那些孩子,打闹的时候莫要再把你打坏了,好不容易堆起来的……” 说着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裹在披风下的单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东方不败远远的,只见他蜷缩成一团,咳的厉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院中无人,江云楼也不刻意压抑着,反倒咳的越来越凶,等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张开手一看,手心里便是刺目的血红,再一看,雪人的肚子红了一块儿,在一片纯白之中刺目极了。 他黯然道:“不好意思,弄脏你了。” 他细心的擦掉那块儿被鲜血污了的雪,又填上新的雪花,喃喃道:“相见即是有缘,给你取个名字吧……我字长生,不如,就叫你长乐吧。” 他复又低低笑了起来。 “不好,不好,你又不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给你取名,也总该跟我的学生商量一下。”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却仍是很轻,东方不败落在屋檐上,听见这若有若无的声音,皱眉沉思不语。 江云楼此时只需转过身,再抬起头,便能瞧见东方不败的身影,可惜的是,他久久的坐在雪人面前,一直一直不曾回头。 莫说回头,似乎连动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东方不败站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反常,他悄无声息的落地,一身翩然的红衣在雪中格外耀眼。他走过去,轻轻按住了江云楼的肩膀。 江云楼毫无反应。 果然。 瘦削的男人紧紧闭着双目,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 第8章 探病 雪地中的青衣男子全身冰凉,紧紧闭着眼睛,已然没有了意识。东方不败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一手揽住他的后背,一手穿过膝盖,将人轻轻抱起,旋身走向了屋内。 红色的袖口沾了些许雪花,在踏入暖烘烘的屋子后不久就悄然化去。 东方不败很快找到了主卧,将人放到床上。 江云楼的房间里似乎没有多少东西,一张琴,一堆散乱的书籍,架子上挂着件青色的织锦披风,瞧着不像是寻常料子。 东方不败将江云楼身上穿着的软毛披风解下,随手扔到架子上,精准的挂了上去。 他摸上江云楼的手腕,细细感受了一会儿后,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 ………… …… “这并非疾病,而是中毒。依老夫看,大约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毒性霸道,他能活到这个年纪已是奇迹,没有根治的可能,只能慢慢养着。” 江云楼耳边模模糊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颇为熟悉,正是这些日子以来照料自己的老大夫。 “老夫这些日子给他开的方子似乎与他从前服用的方子不同,无甚大用,只是他有内力护体,才一直没有大碍,其实这药喝与不喝,也就那样了。” 江云楼掀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 老大夫与一紫衫侍女听到动静,一齐向江云楼看过来。江云楼朝他们笑了一笑,声音低哑:“多谢二位,我已经醒了,不碍事了。” 老大夫欣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走到床边,搭了脉,细细感受了一会儿,点头道:“确实好多了,唉,你体内的毒最喜欢的便是寒气,冬日天寒,没事就好好呆在屋子里,不要总往外跑。” 他年纪大,看着江云楼,就像在看自己的孙子一样:“心里也莫要装太多烦恼,对你的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的人往往都有着忧思过重的毛病,他不得不多提醒这一句。 江云楼摸摸鼻子,道:“我向来乐观,鲜少会去想令我难受的事情。” “那就好。”老大夫深深看他一眼,见他眼神清澈,一如既往,心下更是惋惜:“好了,你既然醒了,老夫就要走了,汤药虽没什么大用,但还是喝着吧。” 江云楼作势要站起来送老大夫出去,一旁的紫衫侍女却走上来,轻轻按住了他,柔声道:“婢子送大夫出去便好,江先生且好好躺着。婢子正好也要回去禀报教主,说江先生已经醒了。” 江云楼一愣,细细打量了侍女两眼,终于认出了她来。他在任盈盈处见过这位侍女几次,本以为是任盈盈的人,后来才意识到只有教主来看任盈盈的时候,这位侍女才会在场,便知道这是教主的人了。 他疑惑道:“教主……?” 侍女轻轻一笑:“婢子也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是中午的时候教主便从外面回来,遣了婢子去请大夫给江先生看病,此外并未多嘱咐什么。” 江云楼回想了一下,记忆停留在院子外圆滚滚的雪人身上,之后的事情却怎么想不起来了。 “你们来的时候,我可是倒在院子里?” 侍女摇摇头:“您就躺在这张床上,是婢子替您脱了鞋袜。” 江云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与东方不败不过几面之缘,大多还是在任盈盈处,两个人相处时很少交流,不过东方不败却很爱听他的琴。 那位神教教主一直表现的十分沉默寡言,不辨喜怒,只有对着任盈盈时才会有几分温和的神色,不想他心地竟然这样好,还恰好救了自己一次。 江云楼郑重道:“请你替我谢谢教主。” 侍女恭敬应下:“婢子一定转达。” 江云楼病倒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晓,东方不败叫侍女去请了大夫之后,又遣人通知了一声任盈盈,说江云楼下午不能去授课了,之后便没有再做什么,因此直到江云楼醒来,大夫从江云楼家里离开,他之前病倒了一下午的消息才被桑三娘得知。 桑三娘百忙之中领着洛明与程英去瞧了江云楼。 她看着一脸病色的江云楼,忧心道:“你这样独自住着不成,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干脆就搬过来与我们一起住,如何?” 程英听了这话,立刻满脸希冀的看向江云楼。江云楼却是怔了一怔,随即推拒道:“不可,不可。” 桑三娘的丈夫几年前去了,大儿子也娶了亲,如今在江南为日月神教做事。她如今是一个人带着小儿子洛明与义女程英过日子,他一个大男人,若是住进桑三娘家里,岂不是让人说闲话? 桑三娘听了江云楼的解释,愣了半天,随即捧腹大笑起来。 她嘲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操心起我的清誉来了,我这年纪,当你娘也差不多了!” 江云楼尴尬的微红了脸,只能说道:“我一个人过着便挺好。” 桑三娘隧也不再多劝。 她派人通知了江云楼的几个学生,之后几日的课暂时停了,等江云楼养上两天再说。 第二日。 任盈盈带着侍女亲自前来探病。 她走入院子时,一眼便瞧见了院子里立着的雪人,圆滚滚的,可爱极了,头上还戴着顶草帽,在这样的冬天里显出几分夏天的清凉与可爱。 她掩嘴一笑,心道这位先生还真有些孩子气,还特意给一个雪人戴上顶帽子,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她站在屋外,让侍女轻轻唤了几声,没多久,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鹅黄色衣衫的程英打开门,抬头看了看任盈盈,讷讷道:“姐姐好。” 任盈盈眨了眨眼睛,随即笑道:“你好呀,我来看看先生怎么样了。” 程英不认得任盈盈,却也知道江云楼教着的学生里,女孩儿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个圣姑了,于是侧身让过,让任盈盈二人进来,又小心的关上门,问道:“先生在里面熬药,还请姐姐稍等一会儿,可以么?” 任盈盈闻言,不由蹙眉道:“先生病了,怎么还亲自熬药?” 程英道:“家里没有别人啦,先生说他自己就可以。我说要帮忙,先生怕我烫着,不肯。” 任盈盈这才知道江云楼竟是一个人独住,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她弯下腰,问程英:“小妹妹,我还没问你是谁呢?” “我叫程英。” 原来是程英。 教中长老的事情任盈盈也都了解一些,知道桑三娘半年前曾收过一个义女,正是这个名字。 正在此时,江云楼端着药走了出来,看见任盈盈,不禁面露几分诧异:“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 任盈盈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汤药,笑吟吟的答道:“左右先生不来授课,我一个人也无事可做,索性就来看看先生。” 江云楼由衷的笑道:“多谢你了。坐吧,我去给你泡杯茶。” 任盈盈忙道:“我只是来坐一坐,很快就走了,先生不必麻烦。” 江云楼看她十岁不到的一个小丫头,却做出这样老成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那怎么行,来了即是客人,我可不能怠慢了你。” 任盈盈神色间多了一抹无奈。 江云楼什么都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显得迂腐了些、固执了些,这些日子以来任盈盈已深有体会,于是她走上前,从江云楼手里接过汤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不赞同道:“我是来探病的,可不是来特意麻烦先生的。先生若执意要给我泡茶,那盈盈就要回去了。” 江云楼这才作罢。 他也坐到椅子上,又招呼程英一起坐下,低低咳了两声,才道:“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算什么大事,倒是耽误了你们的课,实在是不好意思。” 任盈盈道:“先生无事就好。昨天东方叔叔派人通知我的时候,当真是吓了一跳,只是听闻教中的大夫已经去了先生的住处医治,我不好来给你们添乱,便等到现在才来。” 江云楼微笑道:“叫你担心了。” 他又道:“昨日也多亏了教主,下次再碰见教主,我一定要好好向他道谢才行。” 任盈盈一愣:“东方叔叔?” 她只以为是江云楼病倒后先通知了东方不败,东方不败才又派人告诉他,可听江云楼的话,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回事。 江云楼看她吃惊,于是解释道:“我昨日在院子里晕了过去,醒来才听教主身边的侍女说,原是教主救了我一次,又差她去请了教中大夫为我看病。” “……原来是这样。” 任盈盈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 江云楼见她神色有些古怪,想了想,出声提议道:“你人都来了,不如就继续前天未讲完的课吧?” 任盈盈一愣,“那怎么行?先生还病着呢。” 她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我将前阵子刚学的曲子抚上一遍,先生看看我有没有进步,怎么样?” 江云楼欣然点头,又看任盈盈不曾带琴过来,于是道:“我去拿我的琴。” 任盈盈自然不想麻烦他,赶紧让自己的侍女跑去取琴,一旁的程英小声道:“汤药快凉了,赶紧喝了吧。” 江云楼忍俊不禁道:“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却是一个比一个细心体贴,倒显得我粗心大意,不够稳重了。” 几日后。 江云楼的病终于见好,又开始每天下午抱着琴去任盈盈家中教琴,却再也没见过东方不败的人。 任盈盈说是教中事物繁多,东方不败抽不出时间来看她,这阵子也只是出门散步时偶尔碰见过一两回而已,江云楼知道像东方不败这样的一教之主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便暂且将道谢一事抛在了脑后。 这一日,江云楼下山时偶然路过那棵梧桐树,瞥见了一抹暗红色的身影。 东方不败站在梧桐树下,一身暗红衣衫,正背着手,不言不语的看着那棵梧桐。 忽然,他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正巧与江云楼四目相对。 他难得的勾起一个笑来。 “听盈盈说,你打算谢我?” 第9章 交手 江云楼愣了愣,转瞬间便想明白,一定是任盈盈与东方不败提过这件事,东方不败才知晓的。 他当即一揖,真诚道:“那日多谢教主相救。” 东方不败淡淡一笑,似是不在意道:“举手之劳罢了。” 江云楼见他不似往日在任盈盈处那般沉默,一副不愿与人多做交谈的模样,反而显得轻松随意很多,轻轻歪了歪头,道:“初次见你时也是在这棵树下,教主很喜欢这棵梧桐?” 东方不败没想到他会对自己问这样一句话,定定打量了他两眼,才回答:“从前我也在半山腰处住过几年,那时的确很喜欢,这些年就很少再来了。” 他眸光沉静,一如既往的辨不清真实情绪,江云楼却直觉的认为今日的东方不败心情不错,并无即刻离开的打算。 他道:“传闻凤凰非梧桐不栖,可见梧桐是好树。” 东方不败轻轻勾一勾嘴角,道:“好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拿来做乐器。” 说着瞥了一眼江云楼背上的琴。 江云楼顿了顿,仿佛听出了他语气里微微的挖苦,不禁轻笑道:“我这可不是梧桐做的。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梧桐材质好,做出的乐器也好,不仅如此,梧桐的种子亦可食用,可不就是好的么。” 东方不败看他神色自然,言语间并无近些年听惯了的阿谀逢迎或战战兢兢,倒像是寻常朋友间的淡淡几句交谈。 ……这江云楼似乎不怎么怕他,反倒是对着童百熊、曲洋等前辈老人时显得更加恭敬些。 东方不败轻轻一甩袖:“你会武?” 他知道江云楼会武,这句话便不是疑问的口气,而是带着种跃跃欲试的战意,但凡听到的人,就一定会明白东方不败的言下之意。 他要战。 与谁? 当然是与江云楼! 江云楼摇摇头,道:“空有一身内力罢了,无什真本事。” 东方不败听闻此言,也不愿多费口舌,江云楼的话音刚落,他便一挥袖子,一掌拍向青衣男子胸膛。 他内力深厚,出手亦十分霸道,红衣翻飞间,江云楼只觉得一股森冷强硬的气劲如雷霆疾发,扑面而来! 他立即伸手对了一掌! 清冽浑厚的内力与对方的内劲相撞,绵绵不绝,二人皆是内力充盈的高手,一时之间竟是不相上下。 东方不败这一招已算是奇袭,他见江云楼应对自如,不禁赞了一声:“好!” 说罢,顺势撤回那一掌。 他收发自如,一身内力如臂指使,可见武学造诣极高,江云楼也迅速撤掌,横琴于身前,指尖轻轻一拨,“铮”的一声,琴音裹挟着内力,挡住了东方不败的下一掌。 东方不败身法极快,出手却排山倒海、势如雷霆,又快又重。 江云楼不慌不忙,沉着以对,他足下踩着玄妙的步法,似快似慢,眨眼间便与东方不败拉开距离,又是“铮”的一声,琴音如浪涛,向着东方不败席卷而去,原是那红影再次攻了过来,江云楼的琴音恰恰与东方不败的掌力相互碰撞、抵消,掀起一股劲风,红青两道身影还好好的站立着,梧桐树上隐蔽多时的鬼祟人影却被狠狠掀了下来。 东方不败指尖飞出一道银芒,正中那人眉心。 那鬼祟之人睁大了眼睛,一落地便断了气,竟是当场毙命。 三掌皆被挡下,以浑厚内力化解,江云楼又只挡不攻,东方不败停下后也立刻停了手,足见其品性。 东方不败看也不看落在地上的尸体,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这还不算真本事?” 江云楼却是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死尸,停一停,才谦逊道:“教主并未全力出手罢了。” 东方不败勾了勾嘴角:“彼此彼此。” 他的目光落在江云楼怀里的琴上,这琴暗藏玄机,方才匆匆一瞥,他分明看见了琴下藏着的一把窄剑。 琴中剑。 东方不败心中思索。 衡山派历代高手都喜音乐,当今掌门人莫大先生更是外号“潇湘夜雨”,一把胡琴不离手,有“琴中藏剑,剑发琴音”八字外号。 实在是很难叫人不去联想。 东方不败越发觉得江云楼与衡山派颇有些关系,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背着手,似是随意的询问道:“为何要在黑木崖教书?” 江云楼见他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便也收了琴,答道:“暂时无处可去。” 至于桑三娘将他捡上黑木崖一事,东方不败想必知晓,他也不必再说一遍了。 东方不败又问:“听曲长老讲,你有意下山闯荡江湖?” 江云楼点了点头。 他是任盈盈的教琴先生,是曲洋推荐给东方不败与任盈盈的,曲洋将他的打算告诉教主也在情理之中。 他低头咳了几声,答道:“我有许多想做却不曾做过的事情,所以就想着,还是趁着年轻时去闯一闯的好。” 东方不败听他语气真挚,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套话,这样的人,若不是心性单纯,便是个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之辈。 他习惯将人往复杂里想,若换了平时,定是会更倾向于后者,但经过方才的交手,却也觉得或许这人是真的单纯——曲洋说的其实不错,人会骗人,琴音却不会骗人——但凡事无绝对,若是一个人能刻意控制自己的琴声、言行与出手的招式,那这个人必定十分可怕。 无论江云楼这话是真是假,多试探两句总不会出错。 “哦,那不知你有什么夙愿?” 江云楼顿了一顿,道:“精忠报国。” 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面露几分古怪:“……可是想要考取功名?” 江云楼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这个身体,大约是撑不过考试的,就算勉强考上,也很难为国效力,所以夙愿也只是夙愿而已。” 东方不败想起侍女的汇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除此之外呢?” 江云楼仰头望着天空,语气略微怅然:“名扬天下……你觉得如何?” 半晌。 “……嗤。”东方不败轻轻别过脸,嘴角似是带着一丝笑意,语气由衷道:“好志气。” 第10章 庆贺 “高山流水二曲,本只为一曲。初志在乎高山,言仁者乐山之意。后志在乎流水,言智者乐水之意。后来分高山为四段,流水为八段……” 江云楼不疾不徐的讲解着一曲高山流水,白皙的手指时不时翻动手中的书页,书页上洋洋洒洒记了许多东西,都是江云楼自己整理出来的。 大唐与锦朝之间相隔数百年,这数百年来曲谱的变化很大,指法也不大相同,同样是一曲高山流水,江云楼所弹出来的和曲洋弹出来的,自然也很不一样。 只是曲洋爱好音律,平时兴致来了就喜欢上手改动一二,因此也不在意江云楼的许多琴曲与自己认识的不一样,甚至还颇为欣赏,江云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想到曲洋前辈将来会来接手任盈盈的教琴先生一职,便想着不能让任盈盈在学琴初始就产生混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研究了锦朝的各种曲谱。 奈何曲谱难得,黑木崖下的城镇里也只有一二家出售几本曲谱,他能研究的曲谱便也十分有限。 任盈盈的专注的听着,将江云楼课上所讲的话一一记下,不敢有丝毫分神。 ——可见她是真的很喜欢琴。 学生认真好学,江云楼作为授课的先生也觉得颇有成就感。 太阳落山时,这一日的课也结束了。 江云楼收拾了东西,正欲告辞离去,任盈盈忽而道:“先生,再过三天就是我的十岁生辰了。” 江云楼怔了怔。 他很快就笑道:“原来如此,那么,那一日的课就需得停了才行,可不能让你在生日宴上还惦记着学琴。” 任盈盈笑吟吟道:“东方叔叔说要为我大办一场,让整个黑木崖一起庆祝……”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你也会来么?” 江云楼道:“若是盈盈邀请,我又怎么能不去?到时一定不会迟到就是。” 任盈盈闻言,很是开怀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再怎么成熟稳重,本质上其实还是一个孩子,江云楼神情柔和,对她点了点头,离去时心里便盘算起送点什么礼物好。 东方不败说要为任盈盈大办生日宴,果然不只是说说而已,从任盈盈对江云楼说过生日宴一事的第二天起,黑木崖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只是她虽然贵为神教圣姑,却还没有达到需要宴请各派掌门长老的程度,所以生日宴的动静虽大,却也只是黑木崖上的事情而已。 生辰那日一大早,东方不败便带着任盈盈出现在教众面前,大部分的低位教众都没有资格去参加晚上的生辰宴,于是便在生日宴开始前集体拜会教主与圣姑,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大片,齐声高呼神教之名,又对着任盈盈,好听的恭维话一筐接着一筐,东方不败背着手站在高处,俯视底下面色虔诚的教众。 任盈盈站在东方不败身边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东方不败脸上便略略显出不愉的神色,“这是谁想出来的贺词?” 站在一旁的老总管看东方不败面色不对,顿时冷汗淋漓,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众人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半晌,才有一个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忐忑的下跪,战战兢兢道:“是属下想出来的。” 东方不败薄唇轻启:“哦?” 那人满头冷汗:“属下……属下只是想让圣姑高兴高兴……” 他被东方不败的气势所慑,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东方不败脸上的不悦之色越发明显,任盈盈劝道:“东方叔叔,他也是一片好意罢了,况且我这不是笑了么?” 东方不败看了任盈盈一眼,脸色稍缓。 他以一种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徐徐道:“也罢,今日是你的生辰,一切便听圣姑的吧。” 那人立刻叩头拜谢道:“多谢教主,多谢圣姑!” 东方不败抬一抬下巴,那人立刻识趣的退回了人群里。 ——他其实也不是不爱听这样的恭维话,只是想借此让任盈盈在教众面前立威,顺带让黑木崖上的教众看一看他东方不败是如何宠爱前任教主的女儿罢了。 果然,见到这一幕的许多底层教众都不由想到,东方不败宠爱任盈盈一说,果真不只是传闻而已——那什么现任教主谋害了前任教主之类的谣言,怕也只是个谣言而已。 任盈盈将众人信服的神色皆收入眼底,嘴角染上一丝自嘲的笑,又很快敛去了。 教众拜会过教主与圣姑之后,东方不败便让他们散了,毕竟真正的重头戏还在晚上——等到晚饭时还会有一场隆重的晚宴,却不是任何神教弟子都有资格来参加的。 东方不败还特意吩咐了,若是家里有跟圣姑年龄相仿的孩子,也可以一起带来,免得圣姑一个人无聊。对于教主的种种贴心之举,黑木崖上的长老堂主们自然应是。 “东方叔叔。” 正在东方不败简单嘱咐完了事情,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任盈盈叫住了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停住脚步,道:“何事?” 任盈盈道:“我,今日还邀请了江先生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东方不败眼前忽有一抹青色的人影一闪而过,东方不败心中不由浮现一丝笑意。他脸上却只是平静道:“他是你的先生,是该邀请他一起来。” 任盈盈立刻展颜道:“谢谢东方叔叔。” 她这一笑,竟是比这一上午笑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真诚开怀。 东方不败意有所指道:“你倒是很喜欢他。” 任盈盈沉默片刻,轻声道:“他不是咱们教中弟子,对待我时,也跟旁人的态度不一样。” 东方不败想起与江云楼寥寥的几句谈话,心中也颇为赞同,他转身面向任盈盈,背着手,语气平淡的询问道:“盈盈可是不喜欢做这个圣姑?” 任盈盈一愣,答道:“并非不喜欢。东方叔叔是怕我爹不在后,教中诸人会轻视与我,才立我做圣姑,东方叔叔的心意我都明白。” 东方不败目光平静,他静静地打量着任盈盈的脸,并不言语。任盈盈只觉得那道目光仿佛探进了她的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轻轻别过了脸。 半晌,东方不败才道:“那就好。你的礼物我都已差人送到了你房里,回去看一看吧,若还有什么想要的,随时告诉我。” 任盈盈乖巧道:“好,我晓得了,多谢东方叔叔为我费心。” 东方不败点点头,带着身后的紫衫侍女一同离去了。 待到走的很远了,东方不败才放缓脚步,问道:“那份贺礼,可查出来是谁的了?” 紫衫侍女压低了声音,回道:“似乎是跟着江南的一批贺礼一起送上黑木崖的,暂时还查不出来历。” “让盈盈的奶娘认一认,看看是不是盈盈从前送给任我行的东西。” “是。”红笺应了一声,踌躇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问:“任我行已经……消失了这么久,难道还会有残留的党羽在么?” 东方不败并不言语。 红笺立刻跪下来,请罪道:“属下逾越,请教主恕罪。” “起来吧。”东方不败语气淡淡,眉间略带了几分疲惫:“好好操办圣姑的生日。” “是!” ………… …… 这一大早发生的种种事情,江云楼全然不知晓。今日是圣姑的生辰,隆重的程度仅次于端午节和教主自己的生辰,因此,这日的课自然也是停上了的。 江云楼的院子里却并不冷清。 桑三娘一大早便出门去了,临走之前让洛明带着程英去江云楼家里呆着,也省的他漫山遍野的撒欢,正好洛明也挺喜欢江云楼这位先生,便不怎么抗拒的带着妹妹来了。 令江云楼意外的是,这一天一大早,竟有曲洋的属下送来了一张精美的琴,说是曲洋送给任盈盈的生日礼物,请江云楼代为转送,附赠一个小娃娃——是曲洋四岁多的孙女曲非烟——今晚要去宴席上陪圣姑玩的。 江云楼为难道:“这琴我一定会亲自交给圣姑,可,宴席晚上才要开始,这位曲小姑娘……” 把曲非烟送过来的婢女掩着嘴轻笑道:“夫人也是这么说呢,奈何小姐一定要跟琴一起过来,好一阵撒泼打滚,夫人拿她没办法,就让婢子抱着小姐一起来了。江先生放心,小姐有奴婢照料,不会给您添乱的。” 曲非烟一把抱住江云楼的小腿,奶声奶气道:“小姨已经同意我出来玩啦,好哥哥,你就收留我吧,我很乖的。” 江云楼看了一眼黏在他腿上的小娃娃,愣了一下,干巴巴道:“也……只能如此了。好罢,不过你要乖乖呆在我家里,若是跑出去走丢了,我如何向你家里人交代……” 曲非烟仰着脸道:“你放心,我机灵着呢,绝对不会磕了碰了,再跟你哭鼻子的。” 她小小一个人,比程英还要小上一大截,一张嘴却是比程英能说会道多了,江云楼有些哭笑不得的摸摸她的头顶,曲非烟便很是受用的冲他笑了一下。 她看起来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江云楼点头让她留下后不久,就开始摸摸这里碰碰那里,一刻也闲不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回来问:“大哥哥,你给圣姑送什么礼物了呀?” 江云楼道:“一个簪子而已,已托桑长老提前送过去了。” 曲非烟眨了眨眼:“那为什么不把这张琴也提前送过去呢?交给你,你还得费力搬上去,多麻烦呀。” 江云楼忍俊不禁道:“圣姑爱琴,又一直钦佩你爷爷,你爷爷的礼物自然要送的更郑重些。” 曲非烟哦了一声。 她即刻又被转移了注意力,看了眼默默在一旁练字的程英,眼睛一亮,又兴致勃勃道:“好哥哥,我也叫你一声先生,你也教我写字好不好?我想跟姐姐一起练字!” “好啊。”江云楼一把将曲非烟轻轻抱起,送到程英身边,按住坐好,“那你就跟英儿一起练字吧,英儿,这样可好?” 程英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分了曲非烟纸和笔,十分懂事的说:“我教你写好了,你跟我一起练字,让先生做一会儿自己的事情。” 曲非烟睁大了眼睛瞧着她,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江云楼便从婢女手里接过那张琴,安放到了小孩子够不到的高处,耳边传来曲非烟和程英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听着曲非烟没一会儿就把程英哄的跟她十分亲近,心里不由好笑。 没想到……曲前辈的宝贝孙女竟然是这样有趣。 第11章 生日宴 夕阳染红半边天空时,圣姑的生日宴才算正式开始。 江云楼是与桑三娘一起来的,他们身边还跟了一个婢女和三个孩子,竟是成了所有客人里带的孩子最多的一批人。 童百熊迎面走过来,大声笑道:“桑长老,你真是一年比一年热闹了,明年是不是还要再带上孙子孙女一起来?” 桑三娘笑嗔道:“我儿媳妇可还没生呢,何况他们远在江南,很少回黑木崖凑热闹,扯什么孙子孙女,好像我年纪很大似的!” 童百熊哈哈大笑。 曲非烟仰头道:“童爷爷,你好呀!” “哎哟,这不是曲老弟的小孙女儿嘛。”童百熊一把抱起曲非烟,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的像是在过自己的生辰:“一段时间不见,小家伙又重啦。” 曲非烟咯咯笑着,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一点也不拘谨。 童百熊已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可谓是子孙满堂,孙子孙女都不知道抱了多少个,抱起曲非烟来也是娴熟的很。 童百熊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匆匆一扫,落在含笑看着他们的江云楼身上,颇有几分欣慰道:“听说你小子教的不错,有一回连东方兄弟都亲口夸了一句你很好。” 江云楼心中略感意外,他微微一笑,谦逊道:“还是比不上曲前辈。” 童百熊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把曲非烟放了下来,又看着江云楼怀里的琴,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这琴似乎有些眼熟……对了,曲老弟从前得了一把好琴,喜欢的跟什么似的,逢人就要吹嘘一顿,是不是就是这个?” 江云楼微笑道:“的确是曲前辈的琴,他托我将琴送给圣姑,算是圣姑的生日礼物了。” “他倒也真舍得!”童百熊爽快道:“也别站着了,都去我那儿坐吧,一会儿离教主也近。” 桑三娘爽朗道:“既然童长老已经帮我们占了位置,那我们也不客气了,走吧,小江。” 江云楼点一点头,自然跟上。 他们落座后不久,生日宴上该出席的客人也都三三两两的到了,曲非烟家里也终于来了人,向江云楼道了谢,就将曲非烟接到他们那边的位子去了,只留下那送琴的侍女。 江云楼不禁感慨,这江湖人果然心大,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放心交在素不相识的人手里。 布置奢华的室内热热闹闹,又加上来了不少孩子,更是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教主到——圣姑到——” 全场立时安静了下来。 桑三娘轻轻“嘘”了一声,示意程英与洛明安静,两个小萝卜头各自点点头,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默默屏住了呼吸。 率先踏入的自然是东方不败。 他身着玄色华服,长身玉立,气势凌然,衣衽和袖口以暗红镶边,一头青丝以玉冠束起,更显得他尊贵俊美,不失一教之主的风度。 江云楼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声,深觉东方不败此人真是符合他对魔教教主的所有认识,武功高强,尊贵大气,又加上那深不可测的性子,可不就是最完美的魔教之主了么? 只不知这个江湖上的武林盟主,是否也像他心里的武林盟主一样,正气凛然,义薄云天? 若有生之年可以亲眼目睹江湖两大巨头的风采,他此生也算无憾了。 任盈盈乖巧的跟在东方不败身后,脸上露出最得体的微笑。她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只在发间插了一支梅花琉璃簪,眼神清澈,笑容和绚,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也无愧她圣姑的身份了。 东方不败举起酒盏,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耳中。 “今日乃圣姑生辰,诸位能来为圣姑贺寿,本座亦十分高兴,本座在此,敬诸位一杯!” 场中诸人皆是起身,随着东方不败满饮一杯,豪气万千,场面一时十分壮观。 甘美的佳酿流入肚中,场中的气氛也被点燃,童百熊作为东方不败最信任的左右手,第一个上前给任盈盈献上了祝福,再次满饮一杯,只任盈盈年幼,不得饮酒,这一杯自然是由东方不败代劳了。 ——其实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酒宴,主角看似是任盈盈,其实还是东方不败。 毕竟任盈盈一个小丫头,一旦没了东方不败撑腰,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只是看在东方不败疼她的份上,才被尊一句圣姑而已。 之后,教中长老堂主们便接二连三的上来敬酒,一开始话题还勉强围绕着圣姑,到了后来,却只是忙着恭维东方不败了,东方不败酒量好,也不怕他们敬酒,一杯接着一杯,可谓豪气千云。 作为宴席主角的任盈盈知趣的笑了笑,默默坐到了江云楼这桌,笑吟吟道:“先生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说着,露出她发间的梅花琉璃簪给江云楼看了看,江云楼欣慰道:“你喜欢就好。” 说着招手唤来侍立在阴影处的侍女,那侍女立刻抱着琴上前两步,将琴交给了江云楼。 江云楼拿过那张琴,又亲自递到任盈盈眼前。 任盈盈看着他手中的琴,眼前一亮—— “这是——?” 江云楼笑道:“是曲前辈给你的生辰礼物。” 任盈盈立刻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只连连赞道:“好漂亮的琴!” 江云楼看她喜欢,心里也是高兴。 “我已按着你的习惯给你调了音,往后学琴,你都可以用这一张了。” 任盈盈由衷道:“多谢先生。” 将曲洋的礼物送到,江云楼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放了下来,便开始安心吃吃喝喝了。 气氛逐渐热络,宾客们各自相谈甚欢,曲非烟不知何时又偷偷摸摸溜了回来,拉着程英与任盈盈说话。 任盈盈很快就被曲非烟这个小鬼灵精逗的咯咯直笑了,程英原本还有些拘谨,但桑三娘与江云楼都在此处,二人又神色自然,大大方方,她便也逐渐放开了,放心与曲非烟玩闹。 江云楼鲜少喝酒,因此不胜酒力,被童百熊灌了几杯后就有些晕晕乎乎的,桑三娘看他这样,便小声劝他:“小江,还好么?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大可以提前离席。” 江云楼想了想,还是道:“再过一会儿吧。” 他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是又从未喝的酩酊大醉过,所以不知酒后酒品如何,若只是呼呼大睡还算好的,要是发了酒疯,那简直太难堪了——因此心中确实有着悄悄逃席的念头。 众人酒酣耳热,场面渐渐松散了许多,就在此时,忽有一个小厮悄悄走进来,躬身对东方不败悄声说了什么。 东方不败皱起眉,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东方不败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搁下,还是跟着小厮一起走了。 前去敬酒的几位堂主只能遗憾的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其中一人路过江云楼这桌时,江云楼听见他低声对另一人说笑道:“是教主后院里的几位请他过去呢。” 童百熊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哈哈一笑,不甚在意道:“既然是夫人们相请,那他离开也是当然的。” 江云楼好奇道:“原来教主还有夫人?” 童百熊浑不在意道:“也谈不上,只是她们是东方兄弟的女人,大家才尊一句夫人而已,其实也只是七个小妾而已,有的从东方兄弟年少时起就跟着了,有的是任教主从前送给他的,唔,还有一个,好像是我送过去的。” 小妾不同于正室,朋友间互相交换赠送也十分寻常,轻贱的很,若非教主没有正式的夫人,也轮不到她们被称一句夫人。 童百熊说的随意,显然不拿那几位夫人当一回事,桑三娘却面露不忍:“教主近几年越发不爱女色,已很久不曾踏足七位夫人的院子了,她们这样请了教主过去,恐怕会惹恼教主……” 想起方才远远瞧见的不愉神色,桑三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教主家事,哪里轮得到我说三道四。” 她看向江云楼,道:“小江,要逃可得趁现在了,一会儿教主回来了,心情不好,可就没人敢走了。” 任盈盈附和道:“是呢。江湖人醉起来闹的凶,先生还是回去歇息吧,你今日能来,盈盈已经很高兴了,可不能让你醉醺醺的回不去家里。” 江云楼于是顺势向他们几人告辞,低调的溜走了。 月朗星稀。 他独自从黑木崖的山顶走到半山腰的家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没有丝毫睡意。 脑袋昏昏沉沉的,却始终睡不着觉,大约躺了一刻钟后,江云楼便重新坐了起来。 他隐隐觉得酒劲上来了,脑子有些迟钝,但还是抱了琴,再次出了门。 拴在院中的马儿看他又要出去,冲他叫唤了两声,引起江云楼的注意后就被狠狠揉了一把脑袋,江云楼低低笑着,揉乱了它英俊的马鬃,笑呵呵的走了。 马儿:“…………”害怕。 江云楼也不知一路闲逛到了哪里,模模糊糊的,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亭子,便抱着琴走了进去,等他一屁股坐下,才看见亭子里原来还坐着另一个人。 一身玄色衣袍,暗红滚边,脸色略显阴沉的人。 可不就是东方不败? 思绪被忽然打断的东方不败:“…………” 江云楼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你也在啊。” 他其实并无多大警戒之心——大抵还是被长辈和师兄妹们惯出来的毛病,过去的一生都活在最温暖最安全的保护圈里,从不会刻意倾听谁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防人之心近乎于无。 东方不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醉了。” 江云楼点点头,坦然道:“好像是醉了。” 东方不败凝视他片刻:“可愿为我抚琴一曲?” 江云楼抱紧了怀里的琴:“不抚。” 他笑着去看东方不败的眼睛,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醉意。 “你心情不好,我也醉了,所以不抚。” 东方不败怔了一怔,随即勾一勾嘴角,轻哼一声:“胆子倒大。” 第12章 亭中闲聊 江云楼道:“你去见夫人,为什么还会心情不好?” 或许是月色太好,又或许是东方不败自己也有了些醉意,他语气慵懒的反问道:“见了夫人,就一定要心情好么?” 江云楼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他轻轻笑道:“的确如此。不过若我将来也有了夫人,我定是一见她便觉得心情很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东方不败不以为然道:“结发之妻,那是一起白头偕老之人,又怎是区区几个妾室可以相比的。” 江云楼怔愣片刻,随即笑容更深:“原来教主也信白头偕老,我以为魔教教主大都是绝情绝爱,对儿女情长不屑一顾之人。” 东方不败心道这人还真是醉了。当着他的面说什么“魔教教主”,要知道江湖上的正道虽然将日月神教喊做魔教,但他们自己却是一口一个神教,从不自贬。 思索间,就听江云楼接着道:“我爹一生从未纳过妾,从来只有我娘一个结发妻子,我从小就养在家里鲜少出门,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旁人家里都是如此,直到长大些才知道……原来世上大多数的男子都是会纳妾的。” 东方不败淡淡道:“你娘很幸运。” 他看一眼江云楼,语气如常道:“你未来的妻子也很幸运。” 江云楼却摇摇头,笑容满面道:“不行,不行,我这副身体,怎么能真的去祸害别人?若我早亡,对方岂不是可怜的很。” 他语气认真道:“虽然我也支持对方改嫁,但总归还是耽误了人家……” 他说着说着,自己倒先笑了。 “你瞧我,孤家寡人一个,想的却比有家室的人还多,当真是操碎了心。” 他笑容真挚,神色中并无悲观自嘲的意味,反倒认真又温暖,就如他从不以悲伤的曲子起头一样,他身体虽弱,人却比世上的大多数人乐观积极多了。 东方不败深深凝视他许久,神色略略缓和下来:“说起你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听红笺回报,似乎是中毒。” 江云楼果然毫无警惕之心,坦白答道:“是啊,不过那已是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了。我娘怀我时中了毒,所以我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便也中了这毒,大夫说我活不过三岁,可把我爷爷气坏了……不过你看,我已经十九岁了,再过一年就及冠,可见我还是有福气的。” 东方不败若有所思道:“及冠之时,你总应该回一趟家罢。” 江云楼神色微黯,又很快舒展开:“不用。爷爷在我很小时便破例给我取了字,字长生,已经记入族谱了。” 长生…… 简简单单,却饱含祝福的两个字。 东方不败揉了揉额头,一双眼睛静静合上,掩住了几分醉意。 他觉得自己大约真的是醉了,不由自主就与眼前之人闲谈起来。 “近两年,本座一见她们便觉得心烦意乱,索性就不见了。她们向来畏我惧我,不想本座当真不去了,她们反而日日都要费心请本座过去。” 东方不败的眉间带着倦意,他去见了一趟夫人,倒像是比喝酒还要累。 如东方不败这样的人物,他的夫人们见了他,定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令对方稍有不快才对,可东方不败却是如此反应…… 江云楼思索着,忽而问:“你这几年是不是武功大有进步?” 东方不败一手支着头,闻言瞧了江云楼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 江云楼当他是默认,恍然大悟道:“那就是了。你是境界提升的太快,才会一时冷心冷情,都说武功练至最高境界便是无情无欲的神仙境界了,你或许正是这个情况呢。” 东方不败表情有些古怪:“这是谁对你说的?” 江云楼顿了一下,不大好意思的轻轻咳了一声。 “道听途说而已。” 东方不败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低声重复道:“道听途说……” 江云楼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师姐和朋友常常告诉过我类似的江湖故事,只是……” 他看东方不败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泄气般的叹道:“这样一看,还是他们编故事哄我的可能比较大。” 东方不败忍俊不禁:“不,你说的话确实很有几分道理。若是境界提高,从而进入无情道,的确会冷心冷情,就此绝情绝爱也说不定。” 江云楼问他:“那你呢,可是进了无情道?”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 江云楼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便罢了,武功一事,我也不是很懂,你就当听了几句胡话吧。” 东方不败好奇道:“你内力深厚,不知胜过江湖上多少高手,又怎么会不懂武功。” 江云楼道:“我练武不是为了行走江湖,只是为了活命。我如果没了这身内力,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一个人若为了活命,做出怎么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是不是?” 东方不败听了,亦觉很有道理。 他们已在这座亭子里坐了许久,东方不败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任盈盈的生日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是时候回到席上去了。 于是起身道:“本座这便回去了。” 至于眼前这个逃席的人,他就不打算抓回去了。 江云楼起身欲要送他。 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的东方不败将江云楼按下,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语气平淡道:“圣姑很喜欢你,往后也劳烦你多为她费心。” 江云楼微微一笑,一口答应道:“应该的。” 他并不排斥东方不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不像寻常江湖人一般——江湖人大都是不会让不熟悉之人近身的,可见此人心中没有多少防人之心,江湖经验更是近乎于无。 东方不败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哪家跑丢的金贵少爷,竟是跑到他这个吃人的黑木崖当起教书先生来了,桑三娘说他十分向往魔教,那所谓的魔教多半也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魔教罢…… 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前阵子的警惕与防备真真是可笑极了。 江云楼语气轻松道:“崖上风大,你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莫要着凉。”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背着手,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若这天真表象都是装出来的,那这人也不必活着下黑木崖了。 可若是真的…… 黑木崖上多了这么一个人,看起来倒也不错……至少东方不败觉得,这座亭子里的空气都清爽了不少,没有往日的乌烟瘴气了。 江云楼独自吹了会儿风,直到有参加生日宴的客人三三两两的结伴从山顶走下来时,他才抱着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回到家里后不久,一阵阵困意排山倒海的袭来,江云楼很快陷进了梦乡。 ………… …… 远远的,便有婉转的琴声顺着轻风飘进了江云楼的窗子。 这里是千岛湖,长歌门。 屋子里是新鲜的水果香气与袅袅茶香,没有熏香,没有其他呛人的气味,只因这间屋子的主人身体不好,所以这间屋子从来都是禁止燃香的。 一身水绿衣衫的女子与江云楼相对而坐,笑容浅浅,温声细语的说着什么。 江云楼坐在女子对面,手里握着白玉茶杯,全神贯注的听着对方的江湖八卦。 阮敬一八卦道:“浩气盟的山海阁,恶人谷的南北山庄,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两大吃人帮会。” 她道:“据说这两个帮会的高层人员在近几年频频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也不知所踪,所以江湖上都说,其实是这两个帮会的帮主会吃人,进来一个就吃掉一个,把帮众吃光了就开始在江湖上招收新人。” 江云楼好奇道:“此话当真?” 阮敬一道:“自然当真!” 便又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起那些离奇失踪的江湖人士来。 浩气山海阁暂且不论,倒是恶人谷的南北山庄……可不就是顾闲几年前和几个朋友一起建立的帮会么? 江云楼想。 他从前听顾闲说过一嘴,但因顾闲嘱咐了他不许对别人声张此事,便也没对阮敬一多说南北山庄之事。 ——这可是他与挚友的约定。 待阮敬一与他闲聊够了告辞离去,江云楼思索许久,提笔修书一封,询问了顾闲有关吃人帮主一事。 一月之后,他就收到了顾闲的回信,顾闲邀请他加入南北山庄,顺便来昆仑做客,亲眼看一看吃人的帮主长什么模样,想来是料定了他身体不好,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入不入帮会都一样吧。 江云楼欣然应允。 之后没多久,顾闲再次回信给他,说南北山庄解散了。 江云楼:“…………” “!!” 江云楼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黑木崖的那座房子里。 冷汗淋漓。 他仿佛在梦里察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清醒之后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阿嚏——” 糟糕。 昨晚他才对东方不败说了小心着凉的话,结果……好巧不巧的,他自己才是着凉的那一个。 第13章 今日心情好 转眼间,寒冷的冬日已经过去,江云楼院中的雪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开满庭院的鲜嫩小花,短短几天间就悄无声息的占领了大半个黑木崖,生命力之旺盛,令人赞叹不已。 江云楼十分喜爱这生命力顽强的小花,有一次课上还兴致勃勃的作了一幅画,最后被小石头撒娇要走了。 他也擅画,喜欢泼墨而就,随性而为,论精雕细琢的功夫却差了顾闲一大截,但顾闲夸他意境好,他便也十分心满意足了。 于是上午教孩子们学三字经,下午则抱着琴去任盈盈处授课。 任盈盈曾提过以后不劳烦他上山,她自己亲自去江云楼处学琴就好,被江云楼推辞了,说走一走锻炼身体也很好,整日闷在家里才反而要闲出病来。 任盈盈拗不过他,只得一切照旧。 这一阵子,黑木崖又发生了不少事。 圣姑生辰后不久,教主便开始着手清理教中的钉子,由童百熊领队,教中细作抓了一个又一个,显然是蓄力已久,抓住后统统丢进了教中的刑堂,几轮刑具招呼下去,还真问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狠狠挫了一把武林正道的锐气。 童百熊因此心情大好,只觉得日月神教在东方不败的带领下欣欣向荣,离称霸武林也不远了,最近走在路上都脚步带风,桑三娘撞见了几回,略略嘲笑了他几句,又被拉去喝酒,搞得她哭笑不得。 江云楼走到任盈盈的家门口,见三四个侍女站在门外说着话,个个面带笑容,喜上眉梢。 其中一个侍女见了江云楼,迎上来,柔声道:“江先生。” 江云楼认得她,正是冬天里替他请了大夫的那名紫衫侍女,是东方不败身边的人,名红笺。 他疑惑道:“教主也来了?” 红笺含笑道:“是,今日下了早会就来看圣姑了,中午还一同用了午饭,现在还在屋子里呢。” 江云楼点了点头,抱着琴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除了任盈盈和任盈盈的贴身侍女,果然还有一个红衣男子,东方不败今日所穿的红衣不同于往日的暗红,显得更张扬肆意些。 江云楼将自己的琴摆好,微笑道:“许久不见,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任盈盈愣了一愣。 她看看眉目含笑的江云楼,又看看心情不错的东方不败,眼中难掩诧异。 她怎么不知这二人是何时相熟的? 东方不败挑一挑眉,道:“本座今日心情好,你又不曾喝酒,今日你肯抚琴了么?” 江云楼温声答道:“自然是肯的,只是你现在就要听,可就是在耽误我们上课了。” 东方不败笑了笑,靠上椅背,慵懒道:“上你们的课罢。” 江云楼闻言也当真不再管他,翻开自己带来的笔记,看了看,问任盈盈:“上次的那首曲子,你练得如何了?” 任盈盈收敛了吃惊的神色,缓缓道:“熟练了许多,已可以完整的弹奏出来了。” 江云楼欣慰道:“盈盈悟性甚高,也肯努力,将来必定能有所成就。” 任盈盈微红了脸,笑容却还是端庄而大气的。 “那先生要不要先听我抚上一曲?” 江云楼点点头,“好。” 这一下午的时间过的尤其的快,东方不败除了开始时与江云楼略略交谈了几句,一下午都没有怎么说话,只是一手支着头,闭着眼睛假寐,姿态闲散。 任盈盈却不敢当他是真的很闲,来这里打发时间来了,待到江云楼把今日的内容讲的差不多时,她便懂事的提议提前下学,江云楼也应了,简单嘱咐了几句后,便抱着琴告辞。 东方不败这才睁开眼睛,与江云楼一同离开了。 出了任盈盈的家,江云楼轻声道:“盈盈当真是懂事。” 东方不败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她的确很懂事。” 从小就很懂事,其心思之灵巧,更是不输给大人。 记得任我行失踪前的那几年,东方不败从任我行手里接过大部分教务,便开始悄无声息的抹杀任我行的心腹,或杀掉,或调的远远的,任我行本是个机警又精明的性子,那几年却因着吸星大法到了关键的时候,心性大变,整日浑浑噩噩,神不守舍,竟是对东方不败的一连串动作毫无反应。 那年的端午节宴席上,任盈盈忽然问道:“爹爹,怎么每年端午节喝酒,一年总是少一个人?” 任我行一怔,问道:“什么一年少一个人?” “我记得去年有十一个人,前年有十二个。今年一、二、三、四、五……咱们只剩下了十个。” 当时在场之人皆是脸色微变,东方不败抬眼望过去,便与向问天对上了视线,二人四目相对,却又转眼便错开视线。 东方不败笑道:“小姐爱热闹,明年咱们多邀几个人来一起喝酒便是。” 他脸上笑着,心中却满是疑虑,甚至以为是任我行已经察觉了他暗地里的动作,才教任盈盈说这样的话。 那消失的几个人,当然皆是东方不败的手笔,有正大光明找了错处处死的,也有不明不白死在外面的,更有一个在外出时受嵩山派、泰山派、衡山派三派高手围攻而死——自然也不是巧合。 然而任我行面露不悦之色,不耐烦听任盈盈说这样的话,竟也就那么揭过去了。 那之后没多久,任我行便“不辞而别”,自此消失在了黑木崖上,东方不败顺理成章的接任教主之位。 他沉思着,又想起了之前盈盈的生辰上收到的那件礼物,经过任盈盈的奶娘辨认,那东西确实是任盈盈小时候送给任我行的东西。 可那样的东西,又怎么会忽然出现,还混在了江南分舵献给圣姑的生辰礼之中。 是否是有人……想要提醒任盈盈什么? 二人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上回的那座亭子里,江云楼将琴摆上,拨弄了一下琴弦,“铮”的一声,东方不败回过神,神色有些莫名。 江云楼笑着看他:“教主在想什么?”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只是在江云楼身旁落了座。 江云楼也不再追问,他亦是一个很懂事的人,一向很愿意体贴别人,别人不愿意说的话,他也轻易不会去追问的。 琴声不紧不慢的从江云楼指尖流泻,如吹拂脸颊的徐徐清风,舒缓美妙,沁人心脾。 沉浸在这样的琴声里,就仿佛置身于最温暖的春天,令人不由自主的便放松了心神。 能弹奏出这样的曲子的人,心底一定也是温柔而干净的罢。 东方不败漫不经心的想。 江云楼止住抚琴的动作,回味琴音片刻后,忽而问:“今日……教主当真是特意来听我抚琴的么?” 东方不败慢吞吞地反问道:“难道不像?” “不像。”江云楼将琴推了推,很认真的对东方不败道:“而且出来前你分明还心情愉悦,可走了几步路,心情便又忽然不好了。” 仔细想来,似乎是自己说了一句圣姑十分懂事之后,东方不败便有些走神了。 唔……似乎还是他的错呢。 东方不败不想他的心思竟是这样敏锐,他自认没在面上表现出什么异样,江云楼却还是很快察觉到了。他缓缓开口:“今日难得无事,才去盈盈处打发时间罢了。” 其实也不尽然。 他刚刚着手清理了黑木崖,在这个时候去看任盈盈,也不过是想看看她对此事有无特别的反应罢了。 江云楼感慨道:“……你跟我的一位朋友真像。” 东方不败若有所思的轻轻哦了一声,也不问那位朋友是谁,只是道:“却不知像在何处?” 江云楼答:“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反复咀嚼,不对旁人吐露,所以旁人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东方不败嗤笑道:“若是人人都知晓我心底在想什么,那么,这个教主也不用本座来当了。” 江云楼道:“话虽如此,但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忧思过重总归还是不好,况且我还常听人说你脾气不好。” 东方不败:“…………” 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却还从来没被当面说过坏话的东方不败诡异的沉默了。 他慢慢道:“……胆子倒大。” 江云楼笑:“我不抚琴时你说我胆子大,今日抚了琴,你却还是说我胆子大。” 东方不败亦笑。 “那大约是你的胆子真的很大罢。” 江云楼欣慰道:“是了,你就该这么笑一笑,教主笑起来如此迷人,为何总是要吝啬脸上的笑容呢。” 东方不败深深看他一眼,嘴角的笑意不变,亦没再多说什么。 今日的风,似乎格外的温暖舒适。 第14章 酒楼 开春之后,江云楼的病显而易见的好了许多。 这一日,江云楼带着程英下山一趟,主要目的是买擦琴的油,他领着程英去了曲洋推荐给他的店——还是特意抱了琴一起过去的——他与掌柜商量了大半天,最后还是买了份银杏油,又嘱托掌柜晚些时候送上黑木崖。 这家店在黑木崖下开了许多年,很有些自己的门路,便爽快的应承了下来。 “若还有新来的曲谱,也请掌柜的替我留一份。” “唉,那当然,老朽记得的。” 掌柜满面笑容的将江云楼送出了店门,心道这样从不讨价还价的主顾实在是稀少,又文质彬彬的,好说话的紧,他本人是很愿意江云楼多来光顾他家的生意的。 出了店门,江云楼拉着程英,走在繁华的街上,并无即刻回返的打算。今日下午不用去任盈盈处教琴,又难得下来一趟,他自然不会急着回去。 “英儿,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么?” 程英咬着糖葫芦,闻言默默摇了摇头。 江云楼左右看了看,目光停留在街边小摊上摆放着的几个盆栽上,走上前,端详起了一颗仙人掌。 他指了指最小的那盆,问道:“这盆仙人掌怎么卖?” 摊主说了个价钱,江云楼便又挑了个顺眼的花盆,摸出银钱一并付了帐。 摊主喜滋滋的收了钱,还态度极好的说了句“客官下次再来。” 等江云楼抱着仙人掌走出去十几步,程英才道:“江哥哥,你买贵了。” 她在私塾里随着别的小朋友一起喊江云楼先生,结果下了山就自己改了口,想来心底还是更愿意喊江云楼一声哥哥的。 江云楼诧异道:“是么?” 程英点点头:“你应该再与他说说价的,贵了十几文呢……” 估摸着是摊主看江云楼穿着不俗,才试探着加了价,而江云楼果然一文钱都没有与他讲。 十几文…… 江云楼在心底想了想,觉得只是贵了十几文罢了,于是微微一笑,对程英道:“没关系,贵了就贵了吧,不碍事。” 程英默默点了点头。 她看过江云楼行囊里的东西,大部分东西她都不认得,却直觉的认为十分昂贵,而她义母也肯定了这一点,又说江云楼衣服的料子也是不同寻常,上了街还有看什么就买什么的毛病,因此私下还曾猜测过江云楼出身富贵,一般出身富贵的人花钱大都是大手大脚的。 她就是有些担心,再这么大手大脚的花下去,会不会入不敷出…… 程英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 江云楼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小娃娃好好的,做什么唉声叹气?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前面酒楼处一闪而过的人影,匆匆忙忙的……似乎十分眼熟。 那身影,竟像是任盈盈。 他愣了愣,下意识的带着程英快步走向了那座酒楼,却冷不丁的撞见了另一个熟人。 ——红笺。 红笺见到江云楼也是一愣,正迟疑间,江云楼已走上前,询问道:“方才那人可是盈盈?” 红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江云楼蹙眉道:“她与你一起来的?” 红笺道:“婢子也是偶然撞见了圣姑,见圣姑独自一个人,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偷偷跟上来,并非与圣姑一道。” 她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就像个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又特意戴了斗笠,不想江云楼还能认出她来。 ……到底还是准备的过于匆忙了。 江云楼蹙眉沉思。 任盈盈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怎么会一个人走下黑木崖,还鬼鬼祟祟的跑进酒楼里去? 他直觉不对,问红笺:“教主知晓此事么?” 红笺目光微闪,但很快便从容含笑道:“婢子来不及抽身去禀报教主,教主自然是不知情的。” 江云楼看看酒楼大堂里坐着的一桌桌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江湖人,赤着上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这样的地方……盈盈一个小姑娘独自进去做什么? 他蹙眉道:“我进去看看她。” 红笺闻言,立刻应道:“那婢子去通知教主,圣姑跑下黑木崖,教主一定十分担心,早些告诉教主叫他安心也好。” 江云楼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仍是点了点头,刚要踏进酒店,却发现身边还有一个程英,他不禁迟疑了一下,程英立刻抓着他的手说:“我跟你一起进去。” “……也好。” 江云楼点点头,带着程英踏入了酒楼。 他进去后,红笺立刻向身旁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神教弟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小伙子毫不犹豫的转身,施展轻功向着黑木崖的方向飞去,正是回禀教主去了。 任盈盈偷偷下山这件事,早已由安插在任盈盈身边的青荷悄悄传话给了教主,教主便即刻下令,命路上的守卫们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任盈盈放下山,又派了几个人不动声色的尾随任盈盈,至于红笺,是东方不败为了以防万一才派来的,不想江云楼眼力那样好,一眼就与她四目相对,叫她避无可避。 红笺的思绪飞快的转动着,思索着接下来的状况该如何应对。 江云楼随手拉住一个吃饭的客人问了,知道任盈盈上了二楼,到了二楼时,又恰好遇上一个从客房里走出来的房客,那人刚与一个稚龄少女擦肩而过,江云楼一问,他便道:“好像是走进最尽头的房间里去了。” 江云楼低声道了谢。 最尽头的客房里,房门紧紧关闭着,江云楼将手中的仙人掌交给了程英,程英默默接过,懂事的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江云楼侧耳听了半晌,屋子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没有第二个人的动静,也没有丝毫的交谈声,他蹙眉等了许久,才伸手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任盈盈猛然转过身,一双眼睛瞪的很大,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瞪大眼睛愣了半晌,“……先生?” 江云楼平静道:“我见你一个人进了这家酒楼,有些放不下心,才跟进来看一看,可是吓到你了?” 任盈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或许是有些惊慌的,偷偷下山被人发现,自然会觉得惊慌,但更多的却是安心,像是独自漂浮在水里的人,忽然找到了个可以抓住的依靠一样。 江云楼微微蹙着眉,慢慢道:“若你无需我多管闲事,那我也可立刻离开……” 任盈盈猛然拉住他的袖子,急切道:“不,先生,你别走。” 她神色不安,有些犹豫不决道:“我一时冲动便来了这里,但是……但是……” 到底还只是个十岁的丫头。江云楼拍拍她的背,柔声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任盈盈一咬牙,道:“有人要见我,但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对我又有什么企图!” 江云楼的脸色不由更加凝重了。 他走出去左右看了看,确定外面暂时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将程英也拉进屋子,轻轻合上了房门。 他沉声道:“盈盈,你慢慢说。” 任盈盈平复了一下心跳,颤抖着、低声开口道:“有人给我递了一封信,约我在此处见面,上面只写了日子与地点,落款……则是我爹。” 任我行! 消失两年的日月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居然给任盈盈偷偷递了消息,叫她来此处父女相见! 任盈盈却笃定道:“可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不是我爹。” “为何?” 任盈盈摇了摇头:“直觉而已。我觉得我爹一定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但一定不是他给我写的这封信。我不知道给我写信的人究竟想做什么,犹豫了许多天,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一看。” 江云楼叹道:“你太冲动了。这样的大事,你为何不告诉教主,叫他替你拿主意?” 任盈盈苦笑。 她没有对江云楼说实话,那封信,其实是她的奶娘,冒着被东方不败发现的危险悄悄交给她的,她来不及询问这封信从何而来,奶娘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走之前反复嘱咐她莫要告诉东方不败。 而信上约定见面的日子,其实是一个月前! 她,足足迟了一个月。 约她见面的人或许早就已经离开了,但是事关她爹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来。 对于她爹爹不告而别的事,任盈盈心里一直是十分疑惑的,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东方不败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她,他对她好,只是做给教众看的而已,只有高高捧着任我行的女儿,才不会有人怀疑是东方不败……是东方不败…… 不,东方叔叔待她一向很好,她其实不该这样怀疑他。 或许东方不败真的是真心为她好,而偷偷约了她在此处见面的人,才是心怀鬼胎之人,想利用她对神教不利。 任盈盈摇摆不定,十分不安,既害怕东方不败发现这件事,又害怕那神秘的传信之人真的出现在她眼前,又觉得这一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她谁也不会遇见……思绪纷杂。 就在此时,江云楼出现在了她眼前,这无疑是一颗强效的定心丸。 虽然江云楼近日与东方不败走的有些近,但他到底不是神教之人,对她毫无恶意,她,相信江云楼。这个即是先生又像兄长的人,一定不会害他。 江云楼看着任盈盈难看的脸色,心中思索,便暂且没有提起遇上红笺一事。 他道:“与你相约在此地之人,看起来并没有到。” 任盈盈胡乱点了点头。 江云楼道:“那我们再等一会儿罢,只是对方不知是敌是友,不可大意,待到天黑,你就得与我回黑木崖。” 任盈盈感激道:“好。” 于是江云楼与任盈盈、程英三人各自找了位子坐下,静静等待约任盈盈在此地见面的人到来。 过了许久许久,还是没有任何人过来敲门。 任盈盈一点一点的冷静下来,甚至想着,那人果然已经放弃了,毕竟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一趟……大概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日落西山时,客房的雕花木门仍是没有任何打开的迹象。 江云楼慢慢起身,正要带任盈盈离去,忽听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靠近了这间客房。 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任盈盈与程英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外面传来极轻的声音。 “咦?里头有人。” 隔着一道门,两方人各自戒备起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第15章 鬼祟之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两个其貌不扬,看着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屋中的任盈盈。 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大小姐?” 任盈盈听见大小姐三个字时不由愣住,随即警惕道:“是你们给我传的信?你们究竟是谁?” 那二人闻言大喜。 他们原本没有指望任盈盈能下来,黑木崖上戒备森严,东方不败又看的紧,他们等了一个月,任盈盈那里却毫无消息,于是猜测着多半是任盈盈身边的人都已被东方不败铲除的差不多了,任盈盈根本收不到消息,亦或者收到消息也没法下山,本都已经打算放弃了,不想峰回路转,大小姐竟是在一个月后出现了! 其中一个人道:“大小姐,您别怕,我们是来接您走的。” 任盈盈皱眉道:“接我走?” “东方不败狼子野心,为了教主之位处心积虑谋害教主,又将您拘在黑木崖,实在可恶!大小姐,您快跟我们走,在东方不败发现前,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着就要上前拉住任盈盈,任盈盈猛然站起来:“且慢!” 她面色严厉,年纪虽小,气势却一点也不小,那两个人吓了一跳,都不约而同的停住了动作。 任盈盈厉声道:“你们的主人是谁?叫他亲自来见我!” 一人苦笑道:“等大小姐跟我们回去了,自然就知道主上是谁了。主上他一个月前还在这里,现下却早已离开了,只留下我们几个人等待大小姐,大家本来都以为您不会来了的。大小姐,求求您了,您跟我们走吧,我们一起离开,再想办法把教主找回来,总有一天能从东方不败手里夺回神教!” 这个教主,指的自然是日月神教的前任教主任我行。 任盈盈听见自己爹爹,便面露犹豫之色,另一个人趁机拉住她的手腕,将任盈盈一拽,任盈盈踉跄几步,被他一把拽了过去。 忽听“铮”的一声琴声,那人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大叫一声,立时松了手。 屏风后,一青衣男子缓缓转出来,手中抱着一张古朴的琴,面色沉静。 那二人大惊,连忙喝道:“你是谁?!” 江云楼理也不理他们,只低声对面露犹豫的任盈盈道:“盈盈,你要跟我回黑木崖。” 任盈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二人摆出警惕的姿态,急忙大声道:“大小姐,回不得!东方不败对你不怀好意,他只是想欺骗利用你而已!” 江云楼皱了皱眉,低声劝道:“这二人来历不明,又不肯自报家门,行迹鬼祟,开口便离间你与教主,实在可疑。” 其中一人闻言大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碍我们的事?!” 江云楼摇摇头,只是沉着的对任盈盈道:“教主向来疼你,这二人却不知是敌是友。盈盈,你宁可相信两个来历不明之人的片面之词,也不愿意相信教主么?” 任盈盈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半晌,她问:“先生为何相信教主?” 江云楼坦然道:“眼见为实,他对你是真的很好。” 他不明白日月神教曾经发生过什么,可他所见所闻,皆是东方不败对任盈盈疼爱有加,他不觉得东方不败会害任盈盈,倒是这两个人,瞧着十分可疑,他又怎会贸然让任盈盈跟着他们走。 任盈盈沉默一瞬,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后退一步,靠向江云楼的方向,道:“好,那我也信东方叔叔。” 那二人脸色惨白,“大小姐!” 任盈盈不为所动,拿出强硬的态度道:“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我在黑木崖过的很好,如果他真的是我爹旧识,此番行动也是出于一片好意,那就请他放心,我没有受委屈。” 那人痛心疾首道:“大小姐!!” 他看起来恨不得立刻拽了任盈盈就走,但从江云楼方才那一手就可以看出,对方远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厉害。 留得青山在,不在没柴烧。 于是一咬牙,恨恨道:“走!” 说着就拉着伙伴一同奔出了酒楼。 江云楼只是看着他们匆忙离开,没有去追。程英这才从屏风后转出来,默默拉住了任盈盈的手。 任盈盈勉强冲她笑了一下。 江云楼想起了回黑木崖复命的红笺,这个时候红笺怎么也该把消息带过去了。不知道此时此刻,知晓任盈盈下山的东方不败会有什么动作…… 却不知他所想的东方不败,此时就在客房的窗外。 东方不败其实早已到了这家酒楼,还与他们一同等了许久,方才屋中的对话更是一字不落的被他听进耳中。 东方不败悄无声息的离开那扇窗子,回到了红笺等人所在的地方。 红笺道:“教主,那些人……” 东方不败道:“小角色而已,不必去动,派人跟着,最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之人。” “是!” 红笺应了一声,正要吩咐下去,却见东方不败猛然回过身,手中飞出两枚银针,“叮!”“叮”两声,细如牛毛的银针打在飞射而来的梅花镖上,在半空就将那两枚暗器击落! 两个匆匆忙忙从酒楼里逃出来的人愣住了。 他们二人刚刚出了酒楼,就有两枚暗器迎面而来,他们来不及躲闪,那暗器便又在半空中被人击落了。 ——有人要杀他们灭口! 隐在暗处的红笺立刻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杀!” 话音刚落,埋伏在酒楼周围的十几个神教弟子就默契的一拥而上。 有人按住了那两个从酒楼走出来的男人,更多的却是扑向了射出那两枚梅花镖的人! 方才射出梅花镖的男人,一身灰扑扑的斗篷,也不知在外面潜伏了多久,隐匿身形的本事极为高明,竟没有被多少人察觉,若不是东方不败在场,他方才便已经得手了。 普通百姓们尖叫着跑开,酒楼里的客人有出来观望的,也有爬进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酒楼外顿时乱成一片。 东方不败背着手,只站在阴影处冷眼旁观神教弟子们与那男人缠斗。 武功不错,使的招式却很杂,江湖各大门派的招式都有,无法从武功路数上判断其来历。 果真是有备而来。 红笺看神教弟子们迟迟拿不下那人,教主又面色沉沉,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便自己飞身而上,加入了战圈。 她功夫不错,身法比寻常的一流高手还要快些,出手又狠又辣,她一加入,方才不相上下的局面立刻就被打破,神教这边逐渐占据了优势。 那鬼祟之人一狠心,一口气射出七八个梅花镖,几个神教弟子不幸被打中,狼狈的落在地上,大部分都当场断了气,唯有一个避开了要害,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红笺心念急转。 方才教主吩咐他们追踪那两人,可眼下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活捉眼前这个人,这人武功高强,必定比那两个小角色有用,若是今天放跑了这人,教主不悦,后果不堪设想…… 她狠狠拍出一掌,正中鬼祟之人的后背。 那人踉跄了几步,神教弟子们立刻扑上去欲要制住他。他忽然大喝一声,指间多了几枚金针,狠心往自己头上的要穴上一扎,顿时内力暴涨! 金针刺穴! 红笺心中暗叫糟糕! 那人用力一踩地面,仰天长啸一声,浑厚内力迸发,震的周围众人连连后退,混乱中,两枚梅花镖深深刺中了从酒楼逃出来后就被制住的两个男人,那两个方才还在苦苦请求任盈盈跟他们一起离开的男人,当场毙命! 而下一刻,他的袖中露出半截锋利的刀片,竟是欲要自刎。 ——他知道这里还藏着一个更厉害的高手,只是还未出手罢了,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了,他能做的,只有杀了两个极有可能泄露主上踪迹的人,再杀了他自己! 东方不败指尖一动,正要亲自出手,却忽听铮铮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琴音如浪涛,快而汹涌,直直冲进人的脑海里,震的人心神大乱! 东方不败一皱眉,立刻屏息凝神。红笺一愣,到底是江湖经验丰富,她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稳住心神!” 那琴声中暗含的内力却不像是针对神教众人,只冲着那欲举刀自刎的人而去。 琴声中,众人只见那人脸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眼睛睁大,充满血丝,他像是在极力反抗着摧人心神的琴声,却最终还是没有扛过去,手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当啷”一声,薄薄的刀片落在地上。 “噗”的一声,他口吐鲜血,双眼空洞,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琴声停下了。 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抱着琴,缓缓从酒楼里走了出来,围观的众人不由自主的为他让出一条路来,江云楼走出来两步,却又忍不住停下来,极力压抑着咳了几声。 程英与任盈盈紧随其后,程英抱着怀里的仙人掌,忧心忡忡道:“哥哥……” 江云楼勉强对她笑了笑,“无事。” 酒楼外的人都愣愣的站在外面,似是仍陷在方才的琴音里回不过神,一时谁也没有动起来,东方不败微微蹙眉,斥道:“愣着做什么?” 红笺猛然回过神,立即指挥着众人将那鬼祟之人的穴道点上,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动了起来,赶紧把人捆好,准备压上黑木崖,又有条不紊的把几具尸体拖了下去。 东方不败转过身,看向江云楼的方向。任盈盈面色复杂的望了东方不败一眼,低低道了一句:“东方叔叔……” 她身旁的男子却在此时又弯腰咳了起来。 任盈盈只能停住了欲要出口的话。 东方不败径直走过去,越过任盈盈,伸手扶了江云楼一把,蹙眉道:“还走的动么?” 江云楼点了点头,他微微笑道:“不碍事……只是许久没用着这一招,才没有把握好分寸而已,那人大约要昏厥上好些天才能醒来。” 东方不败放缓了神色,淡淡道:“那便好。” 他望了望天色,一挥袖:“都随本座回黑木崖罢。” 第16章 看病 黑木崖,刑堂。 昏暗的刑堂中,只零星点了几个火把,火把明明灭灭,将本就森冷的刑堂照的更加阴森可怖。 东方不败坐于上首,手里把玩着一个木雕的人偶。人偶做工粗糙,很有几分孩子气,身上的料子却十分珍贵。 东方不败用了巧劲轻轻一拧,人偶的腰便被拧开了,里面被挖空,正好足够塞进一点东西。 许多年前,任盈盈曾亲手做了这么一个娃娃,送给任我行,并在人偶腰中塞了恭贺任我行生辰的信,任我行很是开心,对当时的属下们很是炫耀了一番。 东方不败隐约记得这个娃娃的模样,却并不知道人偶腰间原来还藏有一个如此简单的机关。 知晓这个机关的,除了任盈盈父女,也只有当时和任盈盈一起雕刻人偶的奶娘了。 东方不败缓缓道:“你倒是对任我行忠心耿耿的很,本座叫你辨一辨这人偶,你却趁机取走了人偶中的信,悄悄交给了圣姑。” 一中年妇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早在东方不败过来前就受了一顿刑,此时满身鞭痕,十根手指鲜血淋漓。 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抬起头幽幽看了东方不败一眼,声音虚弱却坚定无比的说道:“东方不败,你一定会……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 东方不败嗤笑:“本座何曾怕过报应。” 他面色一冷,将手中人偶掷在地上。 一旁的刑堂弟子厉声喝问:“是谁将这人偶送上来的?!” 奶娘状似疯癫的大笑道:“是任我行,任我行!是教主!咱们教主来接大小姐了!” 啪的一声,刑堂弟子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抽在奶娘背上,打的皮开肉绽。那奶娘没什么武功,早已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如今的这副疯癫模样,倒更像是回光返照。 东方不败冷眼看着妇人,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愚忠。” 他起身,离开了这间充满血腥气的房子,刑堂堂主跟出来,禀报道:“教主,昨晚抓上来的那个人至今都没有恢复意识。” 东方不败点点头,只淡淡道:“别让他死了。”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些猜测。 ——向问天。 东方不败目光沉沉。 向问天向来属于任我行一派,却在东方不败发难前的那一段时间里,忽然与任我行决裂,将任我行留在这龙潭虎穴的黑木崖上,独自扬长而去,从此离开黑木崖,再也没有回来过,东方不败心里一直是有些疑惑的。 他不禁冷笑。 好一个向问天,倒是很会为将来做打算。 只是如今的黑木崖,已彻彻底底是他东方不败的天下,又岂是你随随便便就插的上手的。 他从刑堂走出来时,已是临近中午的时候,东方不败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回去,也懒得去瞧任盈盈,与她说什么关怀之语,便一路背着手,信步走着。 这教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让他打从心底生出一丝丝厌烦,且这样的厌烦还在不断扩大,让他心中焦躁烦闷。 不知不觉走到半山腰的一处地方,东方不败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先生,接下来的路我认得,我自己能走!” “好。你跑慢一些,别摔着了。” “哎!” 一串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东方不败远远瞧了一眼,只看见一道青色的背影,正站在山坡上目送一个孩子渐行渐远。 他意识到这是江云楼的私塾下学了。 江云楼目送着那孩子蹦蹦跳跳的走远了,才微微俯下身,以宽大的袖子掩面,低低咳了几声。 东方不败走了过去。 他走到江云楼身后,出声道:“你怎么还亲自送他们下学?” 江云楼闻声回过头,见了东方不败,显得十分意外,也有几分欢喜。他放下袖子,浅浅一笑,温和道:“是你啊。” 眉目舒展,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徐徐解释道:“那孩子平日里都是跟着兄长一起来的,今日恰好兄长生病了没来,他便闹着不肯上私塾,是被他娘亲硬拉过来的。他娘说他不大认路,左右我无事可做,就走两步送他回家了。” 说着又忍不住低低咳了几声。 东方不败皱眉道:“昨日不是说无事?怎么病又重了。” 江云楼忙摆摆手,道:“不碍事。” 他瞧了东方不败一眼,关怀道:“倒是你,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东方不败缓缓摇了摇头,显然不愿意对他多说教中的事情。 江云楼想了想,提议道:“那不如去我家里坐一坐吧,我请你喝茶。” 东方不败微微勾起嘴角:“中午了,你就只请本座喝茶么?” 江云楼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我手艺不好,可没法请你吃饭。” 东方不败道:“那你平日要如何用饭?” 江云楼微微笑道:“我自己做的东西,我自己自然是不会嫌弃的,可若是用来招待客人,那可就有些丢人现眼了。” 东方不败被他的话逗的勾起了嘴角,心中念头一转,竟是开口邀请道:“那就去我那里用午饭吧。” 江云楼顿了顿,随即爽快的答应道:“好啊。” 于是二人脚步一转,向着黑木崖山顶的方向走去。 正是饭点,半山腰上的大部分人家都在吃饭,在外面走动的人便很少,有远远看见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的,也绝对想不到其中一个人会是东方不败。 走在东方不败身边的江云楼表现的有些欲言又止:“昨天……我们在酒楼里的对话,你都知道了?” 东方不败疑惑道:“怎么?” 江云楼见他面色淡淡,缓缓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只是……怕你与盈盈生了嫌隙而已。” 昨日,盈盈虽然最终选择了相信东方不败,但到底还是抱有怀疑的,这一点江云楼看的分明。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任盈盈回了黑木崖,好好的与东方不败说开,依他看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坏就坏在,当时的对话极有可能被东方不败本人听去了——江云楼站在东方不败的立场上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在东方不败心里留下一个疙瘩。 而此时的东方不败显然心绪不佳,江云楼左思右想,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江云楼道:“盈盈年纪小,难免有被人煽风点火的时候,但她到底还是信了你的,你莫要觉得伤心才好。” 东方不败一愣,不由脱口道:“伤心?” 他瞧着江云楼,电光火石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江云楼是看出了他心情不佳,又觉得他心情不好是与任盈盈昨天的表现有关么? 东方不败不禁哑然。 他东方不败的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本事伤到的…… 东方不败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前些天某些人还说本座忧思过重,依本座看,忧思过重的反而是你自己。” 江云楼听了这话,便大大松了口气。 他笑吟吟道:“嗯,是我多事了。” 东方不败侧头望他一眼,意有所指道:“你对她倒真是十分上心。” 江云楼笑道:“不是你叫我多为她上心的么。” 东方不败想了想,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不由忍俊不禁,又见江云楼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色衣衫,崖上风大,冷风一吹,便将那宽大的袖子吹得猎猎作响。 他问道:“冷?” 江云楼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东方不败的意思,忙摇了摇头。 东方不败道:“那就走快一些罢。” 江云楼不大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依言加快了脚步。对方一片好心,他就算是真的不冷,也不该多做推辞的。 东方不败的住处是日月神教历代教主的居住之地,位于黑木崖的最高处,并不如何奢华,只在庄重大气上,连守在大门两旁的紫衫侍卫都比别处的有气势多了。 紫衫侍卫见东方不败在这个时辰带了人回来,不管心里如何诧异,面上都是一片肃穆,他们无言的打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 院中自有侍女迎上来,恭谨道:“教主,江先生。” 却并非东方不败惯常带在身边的红笺。 江云楼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但对方既然认得自己,那应该是见过的罢。 凝紫道:“教主可要用饭?” 东方不败轻轻颔首。 凝紫便立刻下去吩咐厨房上菜。 伸手推开雕花木门,东方不败对江云楼道:“进来吧。” 江云楼跟着他踏进屋中,只扫了一圈布置大气的屋子,便与他一同坐下,随口闲聊道:“你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连一声鸟叫也没有,江云楼在半山腰住了许久,一时有些适应不来这样安静的氛围。 东方不败道:“我不喜欢吵闹。不过偶尔有童长老过来喝酒,这里也就热闹一些了。” “说起来,童长老的酒量还当真是好,上次生日宴时,我看他一个人灌倒了一大片……” 就这么略略闲谈了几句,凝紫便领着几个紫衫侍女将饭菜端了上来,红笺这时也出来了,她似是从凝紫那里得知了江云楼过来的事,只笑吟吟的问了句好。 江云楼点点头。 东方不败随口吩咐道:“去拿一件衣服给他披着罢。” 凝紫一愣,这里只有教主一个人住着,教主说拿一件衣服…… 她怔愣了片刻的功夫,红笺已经从善如流的应了声是,她隐晦的瞪了凝紫一眼,见凝紫惭愧的低下头,才走了出去。没一会儿,红笺便拿着一件月白色的新衫回来,动作温柔的罩在江云楼肩上。 这是今年新制的衣裳,是按着东方不败的身量做的,只是东方不败这两年愈发偏爱红色,便一直没有穿过。 江云楼对东方不败道:“多谢。” 便自然的由着红笺给他披上衣服,姿态坦然。 ——显然很习惯被人细心服侍。 东方不败看着这一幕,缓缓道:“今日下午别去授课了,平一指正好回了黑木崖,下午让他看看你的病。盈盈那里,红笺,你去说一声。” 第17章 平一指 江云楼亦听过平一指的名声。 据说这位平一指医术高超,极为自负,脾气亦十分古怪,人称“杀人名医”,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的规矩。 江云楼与东方不败吃了饭,让侍女们将一桌东西撤走后,又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了平一指。 平一指脾气古怪,相貌也不逞多让。他个子既矮且胖,脑袋奇大,生一撇鼠须,走路时摇头晃脑,形相十分滑稽。 ……倒是很有魔教高人的风范。 江云楼不自觉的正襟危坐起来。 平一指进了门,嘿嘿一笑:“难得难得,教主难得找老夫看病,想来一定不是寻常病症,可不能白白叫老夫走这么长的一段路!” 东方不败淡淡点点头,道:“给他把一把脉罢。” 平一指便摇摇晃晃的走至江云楼跟前,紧紧盯着江云楼的脸看了一会儿,嘿笑道:“嗯,确实有病!来,把手伸出来,给老夫看一看。” 他说话趾高气昂,哪怕在东方不败面前收敛了几分,仍是不改那一身的坏脾气,江云楼却丝毫不以为意,魔教之人么,脾气怪一些也是正常的。 他伸出瘦削的手腕,平一指伸出一根手指搭上,见江云楼盯着他那根手指看,忽的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幽幽道:“老夫杀人医人,俱只需一指,要杀人,一根手指便杀了,要医人,也只用一指搭脉。” 江云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看向平一指的眼神更加充满好奇。 东方不败:“…………” 莫名觉得气氛有点怪。 平一指摸着脉,感受了半天,脸上的笑渐渐收敛。他突然双眉一皱,过了一会儿,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再“啊”的一声怪叫,仰头向天:“奇怪,奇怪!” 他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过了良久,他又猛然转回来,一把抓过江云楼的另一只手,搭上脉搏,细细感受。 他忽然厉声质问道:“你之前用过什么药?!” 江云楼愣了一愣,随即把黑木崖上的老大夫开的药方念给了平一指听,平一指听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你还吃了别的方子!” 江云楼只思索了片刻,便懂了他指的是什么,于是将从前在大唐时吃的药方背了出来。 他从前在万花谷治过病,那时候他年岁尚小,并未身怀高深内力,能活下来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万花谷。他后来投入长歌门后,万花谷中的师兄师姐虽不爱上门看他,亦时不时给他写信关怀一番。 至于为何不爱上门……咳,长辈之间吹胡子瞪眼的事情,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药王门下的弟子在医道上走的是差不多的路子,遇上疑难杂症,师兄妹之间亦是有商有量,实在搞不定的就去请教师父。 正因如此,如今平一指这一副要寻衅滋事的模样,江云楼还是头一次遇见。 平一指听着江云楼念完药方,眉头紧皱,忽然重重哼了一声。 “庸医,庸医!” 江云楼蹙眉道:“前辈何出此言?” 平一指道:“手段忒也温和!你这寒毒就应该下猛药连根拔起,拖拖拉拉温养这么多年,不仅没治好病,你的身体已经吃不进寻常汤药了,老夫问你,这黑木崖上别的大夫给你开的方子,是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江云楼心中微有些不快,但仍是答道:“的确如此。但我就医那年不过三岁,如何能用猛药?” 平一指冷笑:“他不敢下猛药,就说明他没用!若换了老夫,别说已经三岁,就是刚出生三天,老夫也有办法把药给你灌下去!” 他语气傲慢,对其他医者不屑一顾,江云楼心中微微不快——毕竟万花谷对他有恩,他虽知道黑木崖上的许多人都有脾气古怪的毛病,却也不想听别人如此诋毁他的恩人——而在座的其他人对此却是习以为常。 东方不败听闻这一番对话,开口问江云楼:“既然有方子,为何不继续服用你从前用的汤药?” 江云楼稳了稳心绪,答道:“其中几味药材十分难得,有价无市,从前是家中父母费心为我寻来,才得以集齐的。” 他刚来锦朝时也带了一些,不过很快便喝完了而已。 东方不败立刻明白了江云楼的言下之意,可又一想,既然如此,江云楼为何要离家,又为何不愿回去,他的家里人究竟有没有在寻找他? 而江云楼所说的那几味药材……确实罕见,但以神教的实力,也不是不能寻来。 就看他……究竟愿不愿意为江云楼费这个心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红木桌,平一指看东方不败若有所思,似是打算让江云楼沿用之前的方子,气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了。 他一把抓过江云楼的手腕,大喊一声:“拿纸笔来!” 凝紫这回动作飞快,半点没拖沓,就端来纸和笔,平一指刷刷刷的写下一连串药材的名字,往桌上重重一拍:“煮着喝,三碗水熬成一碗!喝够了再找我过去,给你扎针!” 东方不败瞄了一眼那纸,蹙眉道:“许多药材都与过去的药性相冲。” 平一指一口答道:“死不了!” 东方不败脸上也有了几分无奈,他问:“你有几分把握?” 平一指怒道:“当然是十分!” 东方不败轻轻哼了一声:“若是治不好呢?” 平一指跳了起来,赌咒般的道:“若是治不好他,那我就杀了我自己,还他一条命!” 江云楼闻言吃了一惊,那点不快也不由被抛之脑后,他蹙眉道:“治不好便治不好了,你做什么要杀你自己?” 平一指道:“老夫的规矩向来如此,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我救了你,又为了救你杀了旁人抵命,可最终却医不好你,那就是我欠了阎王爷一命,得拿我自己的命还!” 江云楼这才又想起平一指的这一规矩,他道:“为何一定要如此?” 平一指森冷一笑,嘿了一声。 “这你就不懂了,这世上活着几个人,死了几个人,阎王爷心里都是有数的。老夫医术高超,救了很多人,那世上活着的人就多了,死的人也少了,这可不行,阎王爷要不高兴的。所以老夫每救一个人,都要杀一个人让他下去给阎王爷充数,生生死死,自有它自己的道理,谁也不能破坏!” 平一指振振有词,细细想来竟还真有几分道理,江云楼却不敢苟同,他从前只知悬壶济世是好事,从没有想过什么生死的规矩…… 他只道:“那便罢了,我虽然也想治好我的病,却不想让别人替我抵命,若让别人替我死了,我良心难安,恐怕这辈子都睡不好觉。” 平一指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大声道:“你是傻的吗?” 江云楼:“…………” 平一指便转向东方不败:“教主,你是怎么想的?从前你替老夫杀了仇人,那条命老夫还欠着你,该替你救一个人的。你若是想让我还当年的人情,这小子老夫就帮你治了,你若不是这个意思,要治这小子还得另外替我杀一个人。” 东方不败道:“我请你来,自然是要你治他。” 这就是动用人情的意思了。 平一指便凶巴巴道:“小子,听见了吗,你不治也得治,别碍着老夫还人情,欠别人人情的滋味真真是比泡在粪坑里还要恶心!” 东方不败充耳不闻。 江云楼望了东方不败一眼,东方不败给了他一个“稍后再说”的眼神。江云楼于是沉默片刻,颔首道:“好,那就劳烦前辈了。” 平一指哼了一声,“莫叫我前辈。” 江云楼从善如流道:“那就劳烦神医了。” 平一指这才满意,他轻轻嗯了一声,复又怪笑道:“其实老夫还挺希望你再欠我一个人情,毕竟老夫还有几个活着的仇人,我只希望他们死的越早越好。” 东方不败见此事已算尘埃落定,便也放了心,闻言徐徐道:“你的仇人还当真是多,这么多年也没被你的病人杀光。” 平一指道:“仇人多有什么可奇怪的,人活在世上,岂不是每时每刻都会与人结仇?况且,老夫最盼着的是有人一刀杀了我那面目可憎的岳母,还有我那可恶的婆娘!” 这一番话,连一旁的凝紫都有些诧异了。江湖人都知平一指最怕的就是他的老婆,他老婆让他杀谁,他便不敢不杀谁,如今却说出这样一番话…… 思索间,平一指已经压低声音,怪笑道:“天下女子皆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远而避之,真正无法躲避的时候,才只有极力容忍,与她虚与委蛇。而生了我那婆娘的岳母,才是魔鬼中的魔鬼,叫我恨之入骨。” 江云楼哑然。 东方不败面色平静,凝紫面上也浮现恍然大悟的神色,却并未因这番话表现出任何惊惧与厌恶,直到这一刻,江云楼才忽然有了种真切的活在魔教地盘上的感觉。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与他过去相交的人不一样。 待到平一指摇头晃脑的走了,东方不败才淡淡出声:“如何,这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杀人名医。” 江云楼叹了一口气:“果真是杀人名医,这个名号,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又是轻轻一声叹息。 今日的所见所闻,算是给他上了一课罢…… 他勉强打起精神:“多谢教主为我请动平老神医。” 他拢一拢身上月白色的外衫,有些迟疑道:“只是你……为何要如此为我费心?” 东方不败静默一瞬,答道:“于我而言,这些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费心。” 他又慢慢道:“你很好,本座想交你这么一个朋友。” 江云楼怔了怔,很快便笑了。他心中的阴霾在这一刻一扫而空,江云楼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那么,我必不会让你感到失望。” 东方不败轻轻“哦?”了一声。 江云楼眉目含笑道:“我很讲义气的,是个很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女子皆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远而避之,真正无法躲避的时候,才只有极力容忍,与她虚与委蛇。”——原著句子 第18章 寒毒 从那一天起,红笺便开始往江云楼的私塾走动,一天一碗药,每日清晨亲自煎了端到江云楼手上。 江云楼从红笺那里了解到,需要出门的事情东方不败大都是交给红笺去办的,凝紫多数时候都是呆在教主的院子里伺候教主的饮食起居,不常外出,只偶尔跟着教主去过一回圣姑那里,正巧见过江云楼一次。 红笺是个很能干的姑娘,性子爽利果决,是东方不败一手提拔上来的侍女,教中的大多数紫衫侍卫她都指使的动,于是就比一般的侍女大胆些,相熟之后也敢与江云楼聊一些话。 这一天,红笺早早就去了半山腰的私塾,江云楼面色苍白,却勉强撑着笑容,将红笺带来的汤药喝了。红笺当时还担心的问他是否身体不适,江云楼只是摇摇头,叫她不必担忧,她迟疑一会儿,还是离去了。 却不想她走后没多久,江云楼就出了事。 这一日,东方不败与堂主长老们正巧因着一件事关重大的事,而很是热闹的争执了一番,长老堂主各不相让,话不投机之后又差点动起手来,等他们终于各自散去时,已是到了下午时分。 东方不败与童百熊一起走出议会的大厅,童百熊还骂骂咧咧道:“哼,白白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扯着嗓子吼,难道他们还有人吼的过老子么?!” 东方不败语气平和:“事情已成定局,方法自然可以慢慢想出来,童大哥不必生气……” 说话间,却见任盈盈匆匆忙忙带着侍女走上来,东方不败蹙眉道:“盈盈?” 任盈盈见了他,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却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上前两步,肃然道:“东方叔叔。”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随口道:“这个时辰了,怎么没有跟着先生学琴?” 任盈盈蹙眉道:“先生上午在私塾里吐血晕倒,我们去请了教中大夫,老大夫却说不知该如何解决,我、我真怕先生快要撑不住了。东方叔叔,能不能请你为先生召请神医?” 东方不败一愣,他身后的红笺便低声道:“婢子今日送药时江先生便面色不好,这……” 东方不败当下便道:“速传神医!” 红笺立刻应了。 “是!” ………… …… 东方不败赶到私塾时,黑木崖上的老大夫正在屋子里救治江云楼,按他的话说,这样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可救人总要比不救强。 桑三娘刚下了会回来,就得知江云楼又病倒的消息,直念叨这小子真是纸糊的身子,风一吹就倒,站在院子里连连叹气。 ——殊不知这次还真不能怪江云楼,问题还出在平一指的汤药上。 东方不败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通了这一点,平一指当时说的话便是“药喝够了再找他施针”,如今江云楼吐血晕倒,怎么也该算是喝够汤药了。 没过多久,平一指也被红笺找了过来,他向来趾高气昂,寻常人请不动他,也唯有教主身边的紫衫侍女亲自去请,他才肯赏脸过来。这也是任盈盈特意上山去求东方不败,而不是直接去找平一指的原因。 平一指一进门,便把那老大夫一脚踹了出来。 桑三娘愣了一愣,就听平一指在屋子里阴阳怪气道:“老夫既已来了,还要你这庸医做什么!” 他对着同行张口闭口就是庸医二字,那老大夫被一脚踹出屋子,气的胡子都吹起来了,奈何平一指是真有本事,他便道:“好,好,好,老夫技不如人,这庸医二字我也认了!” 说罢便气呼呼的往外走,看也不看旁人一眼,浑然不知黑木崖上的最尊贵的教主和圣姑此时就在一旁看着。 桑三娘叹道:“这杀人名医的臭脾气,还当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差……” 任盈盈松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神医来了,先生那边总该平安了罢。” 桑三娘点点头,拿眼角余光觑东方不败,见他背着手,不言不语的站在那里,一副要在这里等平一指把人治好的架势,心中讶异不已。 她试探着道:“教主,您进去坐一坐吧?” 东方不败瞧了她一眼,想了想,反而吩咐道:“不必这么多人看着了,桑长老忙自己的去罢,盈盈,你也回去等消息。” 教主,圣姑,再加上长老和神医具在此地,这样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日月神教里什么极重要的大人物病危呢。桑三娘一想,觉得也是,自己在这里呆着也确实没什么用处,手头上亦有事情要做,左右平一指已经来了,就是真死了也能给那小子拉回阳间,便干脆的向东方不败一拱手,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江云楼的院子。 任盈盈犹豫片刻,亦是道:“好,那东方叔叔,我先回去了。” 东方不败点点头,随口道:“红笺,去送一送圣姑。” 任盈盈摆手道:“不必了,红笺跑了两趟也累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着转身走向大门,又在即将踏出去的前一刻停下来,转过身,低声道:“东方叔叔。” 东方不败微微侧过身。 任盈盈低下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上次的事情,是盈盈任性冲动了,往后再也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了,盈盈……也相信东方叔叔。” 东方不败闻言,不以为意的一笑,只淡淡道:“我并未责怪你。只是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盈盈贵为神教圣姑,更应该保重自己,不以身犯险才是。至于那些人,自有本座亲自处理,盈盈不必再记挂了。” 任盈盈乖巧的应了一声,再次向他道别,才领着侍女离开了。 良久,东方不败才无声的勾起一个笑来。 小丫头也学会了与他虚与委蛇,看来是他这个长辈教的好。 他又想起那日在酒楼外听见的对话,江云楼说眼见为实,只因东方不败确实对任盈盈极好,江云楼才愿意相信东方不败,当真是……单纯的叫人不知该说什么。 思索着,又忽的想起去年冬天,江云楼一个人在院子里堆雪人的场景。 ——相见即是有缘,给你取个名字吧……我字长生,不如就叫你长乐。 ——不好,不好,你又不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给你取名也总该跟我的学生商量一下。 也不知,那名叫长乐的雪人融化时,江云楼有没有觉得很难过。 红笺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教主,婢子在这里看着便好,您……” 东方不败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无事,本座闲着也是闲着。” 听了半天的争吵,他现在倒是很愿意一个人清净清净。 红笺便不再出声相劝。 东方不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走进了私塾的屋子里。江云楼的卧房房门仍然紧闭着,平一指正在里头医治,他无心打扰,转而走进了一个堆满书籍,疑似江云楼书房的房间。 红笺极有眼色的候在江云楼卧房外,没有跟着东方不败一起进去。 墙上挂着几幅画,大都是黑木崖上的风景,花草树木、亭台阁楼,还有孩子嬉戏打闹的场景之类,应当是到黑木崖定居之后所作。 这么多的画……都是闲时画出来的罢。 或许江云楼在黑木崖上的日子其实并不怎么有趣,甚至是有些枯燥的。 他说想要名扬天下,想要出去闯荡江湖,可偏偏是那样孱弱的身体,又涉世不深,一个人独自离开黑木崖后,又该如何闯荡天下? 细细算来,端午节快到了,曲洋无论有没有找到广陵散,都应该回黑木崖一趟,到时候由曲洋接手任盈盈的琴艺,江云楼就必定要离开黑木崖。 啧。 他随意翻了翻桌上放着的书籍,无非就是一些有关锦朝风土人情的书本,没什么特别的,至于仔细收在一旁的画卷,东方不败没有去动。又过了好些时候,另一边的屋子终于有了动静,东方不败只听见一番忙乱的声音,很快—— “教主,江先生醒了。” 红笺跑到书房外提醒。 东方不败轻轻颔首,迈步走向卧房的方向。 屋子里开了窗,却仍是有浓重的血腥气。 红笺之前已经手脚利索的将染血的被褥抱了出去,又把装了血水的水盆端出去,还开了窗通风,才去迅速通知东方不败。 江云楼勉强清醒过来。 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亦是没有多少血色,上身的衣衫凌乱的散开,露出雪白的胸膛,看起来虚弱极了。 平一指已经将金针收了回来,摸着下巴道:“怎么样?” 江云楼方才一睁眼就看到了粗的令他汗颜的数枚金针,沉默片刻,他才慢慢点点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平一指嘿嘿一笑:“这样你身上的寒毒便排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余毒……” 他伸出一指搭上江云楼的脉,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却在刹那间凝固了,他的额上仿佛有青筋跳起,本就丑陋的相貌显得更加狰狞。 平一指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跳起来,指着江云楼怪叫:“这不可能!” 江云楼看着他的表现,立刻便明白了如今的状况,他微微苦笑,若是短短几天就能根治,他幼时在万花谷的那几年早就已经医好自己的病了。 他宽慰平一指道:“当年也是如此,大家本以为毒已经清干净,可几日后这毒便又在体内复苏,这病确实是根治不了的。” 东方不败站在门口,闻言冷冷道:“平一指。” 平一指怒目圆睁,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动着,猛然扬起手,对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掌! 江云楼大惊,欲要起身拦住他,却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平一指却“啊!”的一声怪叫,手掌心已刺进了一枚细小的银针。 东方不败冷冷道:“你欠本座一条命,可不是自我了断就能还上的。” 平一指大叫:“我不是欠你的命,我是欠阎王爷的命!” 红笺急忙走上前扶住江云楼歪掉的身子,江云楼被她扶着坐起来,皱着眉,声音虚弱道:“我还没有病到要立刻去见阎王爷的地步,你就急着以命抵命做什么?” 平一指怒气冲冲道:“这世上就没有老夫治不好的病!!” 江云楼无奈。 其实就算治不好,他也依然可以用内力镇着体内的寒毒,虽然寿命一定不比旁人,但多活几年总是没问题的。 他甚至觉得,因着平一指这不断灌猛药的行为,他这几日过的简直比不喝药时还要难受。 东方不败只是冷笑一声,淡淡评价道:“庸医。” 平一指听闻这一声庸医,气的胡子都要倒竖起来,他怒指东方不败,道:“你等着!老夫一定有办法治好他的病!” 说着便气冲冲的往外走,再也不理会江云楼这个病人了。 江云楼深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呼吸比往日都顺畅了不少。他身子虽虚,但此刻神清气爽,也没有平时那样怕冷了,虽然过一阵子或许又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此刻却是久违的清爽舒适。 他叹了一口气。 “平老神医不愧是神医。” 东方不败看他如此,微勾了勾嘴角:“看来这一趟折腾也不算白受。” 江云楼也笑道:“我确实好很多了……只是这样的折腾,受一次就够了,我可经不住第二次。” 他又无奈的道:“你怎么还叫他庸医,无论脾气多好的大夫,你说他不会医人,他都是要跟你生气的……” 东方不败没告诉江云楼,先前的老大夫是如何被平一指气走的,只满不在乎道:“本座不喜欢他的脾气,便随口一激罢了。” 他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那白皙的胸膛,淡淡道:“本座会派个人照顾你,这几日就好好休息罢。 江云楼轻轻叹气。 “我这个做先生的,三天两头便要休息,真是比学生还爱逃学……” 他摇摇头,又低声对东方不败道:“多谢你。虽说朋友之间不该太过客气,但这一阵子受了你许多照顾,我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东方不败莞尔:“你心里知道便好。” 第19章 曲洋归来 东方不败果然说到做到,那一日东方不败回去后没多久,江云楼的私塾便多了一个紫衫侍女,名唤澄碧。 黑木崖上所有的侍卫里,属紫衫侍卫地位最高、最受教主器重,历代皆是如此。可以说,紫衫侍卫是完全听命于教主的一群人,于是自然而然的,紫色衣衫在黑木崖上便有了特殊的地位。 江云楼在黑木崖呆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也只在东方不败和任盈盈家里见过穿紫色衣衫的侍女。 澄碧笑起来十分灿烂,明眸皓齿,不同于爽利果决的红笺,也不同于小心恭谨的凝紫,她是个极爱笑,也极温柔的姑娘。 她郑重一拜,道:“婢子澄碧,会做饭,会泡茶,擅长做点心。” 她又灿烂一笑:“江先生这些日子饮用的汤药,其实都是婢子熬制了再交给红笺姐姐的呢。” 江云楼微微笑道:“那这段日子便有劳你了。” 有侍女服侍的日子的确是不一样的。江云楼自上黑木崖以来便是独自居住,吃的是自己做的饭,他对做饭没什么研究,只依稀记得阮师姐曾对他说过——无论什么食物,只要熟了就能吃,若觉得难吃,放点糖即可。 江云楼牢记这句话,竟也养活了自己快一年的时间。 澄碧接管了厨房之后,便发现厨房里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且除了常用的锅碗瓢盆以外,其他的东西至少都有半年没有动过,从柜子里拿出来时就积了一层灰,她犹豫半晌,去问江云楼要不要将厨房打扫一遍,江云楼点头允了,等她又拿出几样东西询问能否扔掉,江云楼一脸诧异道:“原来厨房里还有这些东西在……” 澄碧便懂了。 该洗的洗,该扔的扔,她看着办就好。 这一日,天气晴朗,暖风徐徐。江云楼独自坐在院子里抚琴,抚一会儿便停下来在曲谱上勾一勾改一改,十分专注的模样。 他的手边放着一杯茶和一碟糕点,茶有些凉了,糕点也没动过多少。 那糕点精致可爱,特意拿模子印成了桂花的模样,颜色鲜嫩,叫人一看便胃口大开。 桑三娘轻轻“咦”了一声。 “小江,你在做什么?” 江云楼一愣,回头就见桑三娘领着程英和洛明站在他身后,他起身道:“桑前辈。” 桑三娘仔细打量他几眼,道:“听说你要连着歇上好几日,我以为有多严重……今天一看,气色倒是很好。” 江云楼莞尔道:“平神医出手,怎么还会有不好的道理?” 桑三娘却道:“我可是听说平一指一回去就关起门来拒不见客了,至今都没有走出来半步,还以为他没能治好你。” 江云楼只是笑了笑。 说治好,也的确是治好了,至少他这两天有精神了很多,不再咳的那样严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注定是会复发的…… 他冲程英和洛明招了招手,“英儿,洛明,过来吃些糕点。” 洛明跟江云楼学了近一年的字,与他很是熟悉,闻言嘿嘿一笑,自己拿了糕点放进嘴里。 “真好吃!小妹,你也来尝一尝。” 程英看了一眼石桌上摆着的东西,却并不急着伸手去拿糕点,反而问:“江哥哥,你在写什么?” 江云楼便拿了一块儿桂花糕放进程英嘴里,笑眯眯的回答:“在写曲谱。” “曲谱?” “嗯,自己谱的曲子,只是才写了一半。” “哦……” 程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桑三娘不太了解这种文人雅士的爱好,只是日月神教里有一个爱乐成痴的曲洋,她便也知道这些人对曲子的喜爱有多不可思议,她坐到石凳上,随口道:“说起来,曲长老也该回来了……” 江云楼一愣,问她:“曲前辈可是找到曲谱了?” 桑三娘摇了摇头。 “这我可不知道。只是每年端午节,教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要回一趟黑木崖的。” 正在此时,一紫衫侍女端着茶水走出来,默默放在了石桌上,在江云楼示意后又把桌上的琴和曲谱之类的东西一起收走,冲他们福了福身,默默退下了。 桑三娘看着澄碧的背影,喃喃道:“我就说么,你小子自己泡个茶就是顶了天了,怎么还会做糕点,原来是家里多了个丫鬟。我当初要送丫鬟给你你不要,这会儿却多了个紫衫侍女,可是教主的人?” 江云楼不好意思的笑道:“东方不放心我,才派人来照顾我。” 桑三娘顿了顿。 东方? 她疑惑的看着江云楼:“你与教主……” 她问到一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桑三娘表情古怪的压低了声音,问江云楼:“我问你,教主好相处么?” 江云楼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他很好相处,对我亦是照顾有加。倒是我,一直单方面接受他的善意,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两日就想着如何回报一二……” 江云楼露出一个苦笑来:“奈何我身无长物,想来想去,也只有琴能拿的出手,便想着给他谱首曲子。” 桑三娘恍然大悟。 原来刚才江云楼是在给东方不败谱曲。 或许曲洋说的是对的。年轻人才能玩到一处,教主虽然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但到底年轻,比起他们这些老人,他大约也是更喜欢跟年轻人交朋友的…… 她道:“那正好,端午节的时候你正好可以把曲子送给教主,教主必定十分开心。他一高兴,我们这些人也就跟着轻松了。” 教主的心情一向难以预测,但唯有端午节那天,教中的长老堂主们都是盼着教主心情好的,只因那天是日月神教发放三尸脑神丹解药的日子,要是教主不高兴…… 桑三娘摇了摇头。 所谓三尸脑神丹,乃是日月神教的圣药,只有教中高层才有资格服用。据说三尸脑神丹的药丸中有尸虫,平时并不发作,但若到了每年端午节的午时还不服用克制尸虫的解药,原来的药性一过,尸虫便会脱伏而出。 尸虫一经入脑,人的行动就如妖如鬼,再也不可以常理测度,理性一失,连自己的父母妻子也会一并咬来吃了。 当世毒物,无逾于此。 最可怕的是,每一任教主炼制的药性都不一样,东方不败的三尸脑神丹,唯有东方不败的解药能解。 去年的端午节,东方不败便心情不愉,好几个堂主都没能得到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惊慌恐惧之下只能去哀求圣姑,当时圣姑出面劝解东方不败,才让那几个长老活过了那年的端午节,从那时起,圣姑在教中的威望便大大增加。 程英咬着桂花糕,乖巧道:“我刚刚在院子外面听了一小段,觉得十分好听,教主一定会喜欢的。” 江云楼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英儿说好,那必然就是很好的了。” 他又问洛明:“这几日不来上学,你是不是已经把前些天教的都忘光了?” 洛明不依道:“我都记得呢!先生怎么不问小妹是不是也把功课忘光了?你偏心!” 桑三娘笑了。 “你有你妹妹一半懂事,我们也就不偏疼你妹妹了!” 洛明哼了一声:“不疼我就不疼我吧,不过就算你们都偏心小妹,我还是很喜欢小妹的。” 说着就喂给程英一块儿桂花糕。 桑三娘指着儿子笑道:“瞧瞧,这是拿先生的糕点讨好妹妹呢。” 江云楼见他们一家三口相处融洽,也打心底为程英感到开心,程英这孩子也是可怜,父母早亡,一直养在姨父家里,姨父姨母却也在一年前被李莫愁杀害,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许多悲欢离合,如今她认了桑三娘做义母,桑三娘又真心疼爱她,实在是一件幸事。 说起来……自己来到黑木崖也有七八个月,那群孩子也学完了三字经,只要等曲洋回来,他便可以辞去任盈盈的先生一职,去江湖上看一看了。 江湖啊…… 真是让人期待。 又与桑三娘闲聊了几句,忽听有人轻轻敲了敲院门,江云楼与桑三娘侧头看去,半开的大门处,站着一位紫衫侍女,正是红笺。 红笺笑吟吟道:“江先生,桑长老。婢子来替教主传个话,曲长老下午时已回到了黑木崖,现在正在教主那里与教主说话。教主说,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他们要一同过来呢。” 第20章 广陵散 晚饭时分,澄碧已经做了一桌子好菜,又特意取来了美酒,就等教主与曲长老过来了。此时桑三娘已经带着程英洛明告辞离去,江云楼闲着无事,又回屋抚了一会儿琴,估摸着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东方不败等人恰好就在这时走进了江云楼的家。 除了东方不败跟曲洋,童百熊竟然也一道来了。 曲洋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却喜气洋洋,人逢喜事精神爽,江云楼一看曲洋这个表情,便知道他惦记的广陵散已经到手了。 他率先开口道:“恭喜曲前辈得偿所愿。” 曲洋大笑:“我话都没说,你就已经知道了!” 童百熊道:“就你那恨不得当街拉着人显摆一番的架势,谁都知道你得到好东西了。” 他们看起来心情都很不错,江云楼微微笑道:“来,咱们进去说罢。” 屋中点了灯,澄碧恭敬的候在一边,见到进来的童百熊时,赶忙多搬了一个凳子过来,又去拿了碗筷,童百熊夸道:“是个机灵的,就是瞧着怎么有点眼熟?” 东方不败选了一个位子坐下,闻言淡淡道:“她从前在我那里服侍,童大哥见过几回。” 童百熊算是黑木崖上唯一一个能经常上东方不败家里喝酒的,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又问:“这丫头怎么上这里来了?” 东方不败笑了笑,瞥一眼江云楼,语带笑意:“她不在这里,又哪来的一桌好菜。” 童百熊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也不再追究了。 曲洋看看他们二人,对江云楼欣慰道:“看来你这阵子过的不错,我就说么,年轻人还是得跟年轻人一处……” 这话里却是有了点把东方不败当做晚辈的意思了,他意识到这一点,连忙打住,转而问:“圣姑喜欢我给她的生辰礼物么?” 江云楼道:“曲前辈忍痛割爱,圣姑自然是喜欢到爱不释手了。” 他又道:“曲前辈的孙女也十分机灵可爱。” 曲洋闻言一乐:“怎么,你见过那个小皮猴了?” 江云楼道:“生辰宴那天,她跟着家里的侍女一起到私塾里玩了半日,很是能说会道。” 曲洋高兴道:“我这回回来还不曾见过她,想来她也长大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忘记我这个爷爷……” 童百熊道:“她天天惦记着你呢,说你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一份大礼,逢人就要说上一遍。” 他大笑几声,又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曲老弟,你赶紧与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把那个、那个什么广陵散找出来的!” 童百熊对曲谱没什么兴趣,却十分好奇曲洋盗墓的过程,或许是魔教中人骨子里都有些桀骜不驯,很多在名门正派口中有违常理的事情,他们都表现的跃跃欲试。 曲洋自然愿意好好对他们说一说,便从自己下黑木崖的那天开始说起。他这一路并不太平,数次遇上五岳剑派的弟子,日月神教与五岳剑派结怨已深,见了面只有不死不休的局面,因此这一路走的十分惊险,暴露了身份行踪没有关系,可若是五岳剑派纠缠不休,妨碍他寻找广陵散,他可就真觉得头大如斗了。 其他三人听的哭笑不得,可见曲洋谈性正浓,便谁也没去打岔。 又说到取得广陵散后,曲洋连夜将那广陵散读了一遍,又抄录了几分,生怕把宝贝弄丢了,之后才匆匆忙忙回了黑木崖,好在还是赶在端午节前到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份抄录下来的广陵散,递给江云楼。 “你先看一看,我明日再过来同你共赏广陵散。” 江云楼一愣,伸手郑重的接下了。 曲洋道:“我有心将它改编一番,所以想听一听由你弹出的广陵散是何种模样,其实我在江湖上亦有一知己,十分喜爱音律,与我更是意气相投,只是赶路匆忙,没能第一时间拿着广陵散去见他……” 他惋惜的摇了摇头,“过了端午节,我想再下山一趟,把广陵散亲手拿给他,江小兄弟,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去?你在音律一道颇有天赋,我想他也一定很愿意认识认识你。” 江云楼眼睛一亮,一口应道:“好。” 他本就有下山闯荡江湖的打算,与曲洋一起下山,那是再好不过。 停一停,却又犹豫道:“我与前辈都不在了,那圣姑的琴……” 曲洋摆摆手,道:“不急,不急,圣姑还得好好打一打基础,咱们下山的那段时间,正好让圣姑巩固这一年来的所学。” 他痴爱音律,一扯到这方面便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也算是曲洋的一大毛病。 所幸曲洋还记得这里坐着一个疼爱圣姑的教主,他望向东方不败:“教主,你看可行么?” 东方不败蹙眉沉吟一会儿,问道:“你们打算何时下山?” 曲洋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江云楼却连忙道:“我这里还有一些学生,前阵子讲到的知识还没有教完,我想给他们授完课再下山。前辈能否多宽限几日?” 曲洋无奈道:“好罢。” 他摸一摸胡子,又问起江云楼几日才能把内容讲完,江云楼估算了一番,二人最终决定在端午节的七日之后一起下黑木崖。 童百熊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曲老弟,你在江湖上还有个知己?为何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曲洋笑道:“你一向懒得听我说这些,怎么这会儿就感兴趣了!他并非江湖中人,我们也只是以音律相交,就算我说出他的名字,你也一定不晓得。” 这番论调耳熟的很,当初东方不败问起江云楼师从何处时,江云楼亦是这样回答。东方不败听完曲洋这番话,眼中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知己么…… 东方不败沉默片刻,对江云楼道:“你下山前我会让平一指再给你瞧一瞧,他答应了的事,总得说到做到。” 这件事,指的是给江云楼治病一事。 江云楼点点头,他看着东方不败的眼睛,微笑道:“下山前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东方不败挑一挑眉:“礼物?”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是我不确定它是否合你心意。” 东方不败勾起嘴角笑了。 “那本座便拭目以待了。” 童百熊看东方不败如此态度,心道一句这小子竟真的跟东方兄弟做了朋友,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东方不败可以说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 自父母去世后,东方不败就随他加入了日月神教,自小就在神教里头摸爬滚打,如今终于成就一番大业,稳坐日月神教教主之位,本该是一件极高兴的事,童百熊却觉得……东方不败当上教主之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如何开心。 他的心思越来越深沉,越来越捉摸不透,童百熊近几年已经完全看不懂东方不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好在东方不败对他一如既往,仍把他童百熊当做好的兄弟,童百熊便不在乎其他的了。 ——只要东方不败心里还认他这个兄弟,他就能为东方不败肝脑涂地。 而如今,东方不败有了个可以说说话的朋友,童百熊思索一番,也决定替东方不败开心开心。 “来,江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童百熊这一杯来的突然,江云楼怔了怔,随即也爽快的拿起面前的酒杯,不问缘由的一饮而尽。 “好!爽快!” 童百熊哈哈大笑,“听说前阵子有教中叛徒企图拐走圣姑,是你出手拦下的,我童百熊一向佩服有本事的人,所以这一杯,你还得喝!” 江云楼谦虚道:“童长老谬赞了。” 喝酒的动作却半点不犹豫,仍是一口饮尽,童百熊这下更是高兴。他这人好酒,高兴了要喝酒,不高兴要喝酒,杀了人要喝酒,交朋友也要喝酒,也得亏他身子硬朗,这把年纪也依然说喝就喝。 圣姑在山下酒楼闹出来的动静很大,黑木崖上该知道的人几乎都已经知道了,曲洋却是尚未听说过这一件事,他问:“哦?这一阵子竟还出了这样的事?” 童百熊道:“嘿,你还不知道呢。前一阵子,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几个人,称自己是任教主的旧部,还要从黑木崖带走大小姐,真是岂有此理,咱们大小姐在黑木崖当圣姑当的好好的,凭什么跟着他走?” 曲洋看了一眼东方不败的脸色,疑惑的问道:“……任教主的旧部?” “他们自己这么说,可谁知道是不是!就算他真的跟任教主有关系,任教主又有什么理由偷偷摸摸带走大小姐?他要见大小姐,直接上黑木崖来接不就得了,他虽然不辞而别离开了神教,是他不义在先,但难道咱们还能因为这点事情就拦着他们父女团聚吗?” 东方不败默默喝了一口酒,掩住嘴边凉薄的笑意,江云楼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看着东方不败,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模糊却可怕的猜想。 曲洋听完了童百熊的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极了。 东方不败刚刚坐上教主之位那年,教中风言风语很多,大约是说东方不败害死了任我行,做出任我行不辞而别离开神教的假象,又坐上教主之位云云。 神教中人都有所耳闻,但童百熊一向是坚定的站在东方不败阵营里的人,脾气又一向不好,这些风言风语想来也没人敢传到他耳中…… 曲洋便想着,当年的事情或许有两种可能。一是任我行真的是因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不辞而别,二是任我行确实是被东方不败谋害,但童百熊并没有参与进这个计划里。 他侧头去看东方不败,正好对上了对方平静而幽深的双眼。 ——东方不败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曲洋。 曲洋连忙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错开了视线。 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的日月神教教主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修长的指尖摩挲着白玉酒杯,缓缓道:“这顿饭既是为曲长老接风洗尘,那咱们就该多说些令人高兴的事情才是,至于任教主的下落,本座心里也一直惦念的很,若他有归来的一日,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喝上几杯,以庆贺我们久别重逢。” 童百熊道:“不错,是这个道理,唉,不提了不提了,曲老弟,你也干一杯!” 曲洋亦是笑着举杯。 江云楼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丰盛的菜肴,心跳的微微有些快。 他……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啊。 酒过三巡,三个客人酒足饭饱,也终于起身告辞,东方不败临走前回头看了江云楼一眼,道:“等端午节的大典结束,我再来取你的礼物。” 江云楼点了点头,笑容一如既往:“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江小楼23333 贴一个原著段落: (这里的‘他’指童百熊) 杨莲亭道:“我问他既和任我行见过面,为甚么不向教主禀报?他说:‘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跟我客客气气的说话。他当我是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朋友之间说几句话,有甚么了不起?’我问他:‘任我行重入江湖,意欲和教主捣乱,这一节你又不是不知。他既然对不起教主,你怎可还当他是朋友?’他可回答得更加不成话了,他妈的,这老家伙竟说:‘只怕是教主对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 根据这句话分析,童百熊当年应该是没有参与东方不败的谋反大计的√ 第21章 游历江湖 满江湖皆知,日月神教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就是端午节。 每逢端午,日月神教的现任教主便会在黑木崖上大宴重臣,让整个黑木崖一同庆祝,顺便为教中高层发放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端午节前的三天,教中十大长老与各堂堂主皆已来到黑木崖,参加一年一次的大宴。端午节的午时,他们便会一同去黑木崖最高处的大殿上拜会教主,也因着教中重要人物齐聚黑木崖,这几日的守卫格外严密,黑木崖崖顶上把守关卡的几乎全是教主一手掌控的紫衫侍卫。 去年的端午节江云楼还尚未来到黑木崖,所以不曾见过端午节那天的盛况,等真正到了端午节这日,连江云楼也不得不感慨一声神教的强大,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不可小觑,也难怪江湖正道将日月神教视作大敌,警戒非常了。 澄碧本来还向江云楼告了假,说是要去教主那里领取圣药,江云楼不知她口中的圣药为何物,但也点头答应了,却不想,澄碧还未踏出江云楼的私塾,红笺便到了。 她将澄碧拦在门口,把一个玉瓶交给她,低声道:“这是教主赐下的,你就不必特意往山顶跑一趟了。” 澄碧面露惊讶,这还是她头一次一大早便拿到教主赐下的解药,往常都是等到接近午时才会发放,不想今日早早就赐下来了。 红笺意味深长道:“你应该明白教主的意思。好好侍候江先生,知道么?” 澄碧忙道:“我晓得,谢谢红笺姐姐为我送药。” 红笺点点头,“那么,教主那里还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 说罢,紫色的窈窕身影便施展轻功匆匆离去,看样子的确很赶时间。澄碧凝视她的背影许久,才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捧着的玉瓶。 这三尸脑神丹是教主亲自炼制,自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吃下的,神教之中除了长老堂主,也唯有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与紫衫侍卫里头的几个教主心腹有资格服用。一旦服用了这药,便要一生一世向东方不败效忠,违抗者,尸虫钻而入脑,咬啮脑髓,生不如死。 她将玉瓶中的药丸倒出来吃下,转身回了屋子。 此时的江云楼正在研究曲洋交给他的广陵散,这曲广陵散来之不易,曲洋肯把这样几经波折才拿到手的宝贝送给江云楼看,江云楼自然领情,也很想帮上曲洋的忙。 他将琴摆好,按着曲谱弹奏了几遍,初时还好,越往后却越有些不知该如何弹奏了。这样的情况从前也有过,于是弹奏几遍后,江云楼便停了下来。 他蹙眉沉思,久久都没有拨动琴弦。 澄碧以为他已经抚完,端着糕点与茶水推门进来,就见江云楼坐在琴前,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轻手轻脚的将糕点放在江云楼手边,江云楼侧头瞧了她一眼,“你回来了?” 澄碧笑着点点头:“早就回来了,只是听江先生一直在屋中抚琴,才不敢打扰。” 她觑着江云楼的脸色,小心的询问道:“可是有哪里不顺心?” 江云楼蹙眉道:“曲子不好。” 澄碧微微吃惊道:“曲长老的曲子不好?” 江云楼摇摇头:“是我抚的不好。” 澄碧听了这话,不禁轻轻笑道:“婢子不懂琴,可婢子在屋外听着,只觉得江先生的琴一如既往的好听,听不出有什么不好。” 江云楼问:“此话当真?” 澄碧忍俊不禁道:“当真呢。” 江云楼一笑,重振精神道:“那我再给你抚一遍,你听完了,告诉我是何种感受。” 澄碧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才笑着点头,正襟危坐道:“是。” 于是屋子里再次响起了广陵散的旋律。 黑木崖崖顶的大殿上,却没有这样轻松惬意的氛围。 殿堂宽不过三十尺,纵深却有足足三百尺,长端尽头高设一座,那便是日月神教教主的座位了。 殿中无窗,却点着两排明晃晃的烛火,一身红衣的东方不败高高在上的坐在上首,一张脸却映不真切,叫人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日月神教的高层齐聚一堂,分成两排,按职位高低、资历深浅排位,左边第一人,自然就是东方不败最信任的童百熊童长老。 众人屏息凝神,都等着东方不败发话。 东方不败幽深的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头上一一滑过,良久,他才轻轻抬了抬手。一紫衫侍女便从尽头的暗门处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群黄衫少女,每一个少女手中都捧着红玉瓷碗,瓷碗中放着一粒药丸。 正是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长老堂主齐声谢过,从少女们手中接过了三尸脑神丹,唯有童百熊,他挺直了腰杆站着,既没有少女呈给他解药,他自己亦不需要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东方不败信任童百熊,自然不会让童百熊服用三尸脑神丹。 今日东方不败不曾为难教中任何一个长老,便轻易地分发了解药,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都以为教主今日心情大好,才没有如去年那样为难他们。 东方不败将众人的细微神色尽收眼底,嘴边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来。 今年,他只是懒得再上演一出偏宠任盈盈的戏码而已。 得到解药后,殿中的氛围便轻松许多,众人不再战战兢兢,脸上的神色也和缓下来,东方不败适时的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进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这一年来,诸位对本教的付出本座都看在眼里,神教经历了两年的动荡,如今终于安稳下来,在场的诸位可谓功不可没。” 他顿一顿,话锋一转:“只是有一件事,却如一根刺,一直埋在本座心里,叫本座寝食难安。” 底下众人皆面面相觑。 东方不败的气势徒然一凌,沉声道:“这根刺,本座非除不可!” 童百熊大声问道:“东方兄弟,是什么事叫你烦心?你尽管说出来就是!”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附和起来。 东方不败冷冷吐出三个字:“向问天。” ………… …… 江云楼收起广陵散的曲谱,看着澄碧细心的给仙人掌浇水,默默拿起一块糕点吃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澄碧闻声回过头,立刻道:“教主。” 东方不败轻轻嗯了一声,“下去吧。” 澄碧便立刻退了出去。 东方不败的目光扫过窗台上的仙人掌,觉得有些眼熟。他随口道:“你还养花?” 江云楼道:“去山下城镇里的时候随手买回来的罢了,我不怎么会养花,澄碧倒是把它照顾的很好。” 他笑了笑,“今天不是有大典么?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东方不败揉了揉额头,走到江云楼身边坐下:“说了要来取你的礼物。” 他又解释道:“白天的大典已经结束了,晚上的酒宴可能会持续到很晚,没空过来。” 江云楼将那盘糕点推向东方不败,亲手给他倒了杯茶,“你若是忙,其实也不必特意过来的。” 东方不败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本座不耐烦应付他们,躲一躲清静而已。” 江云楼笑了。 “原来教主也是会躲懒的。” 东方不败轻轻挑一挑眉:“本座不仅会躲懒,还打算躲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这句“很长一段时间”似是另有深意,但东方不败随即放下茶杯,岔开话题道:“给本座的礼物呢?” 江云楼轻轻咳了一声,“我身无长物,思来想去,给你谱了一首曲子,只是……” “只是?” “只是你今日看起来有些累,或许此时不适合听那首曲子。” “哦?”东方不败修长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江云楼对别人的情绪似乎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偶尔叫他微微吃惊,只是,在对方真诚的关怀下,东方不败觉得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敏锐。他难得温和道:“无碍。” 江云楼定定看了东方不败一眼,见他一脸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才缓缓点了点头,坐到自己的琴前,静了静心,轻轻拨动琴弦。 开头舒缓,如山间的潺潺流水,是江云楼一贯的作风,东方不败闭上眼睛,眼前似是浮现了一条清澈的溪水,在青翠的山林之中蜿蜒而下,像一条银色的绸缎,叫人不由心情舒畅。 随着琴声渐深,慢慢的,小溪变成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跌宕起伏,连绵不绝,涌入广阔的大海。海风卷起了浪花,琴音又化身汹涌的浪涛,狂涛怒吼着,以吞噬一切的气势在海面上席卷。 激荡的琴音里,东方不败的心境也仿佛卷进了浪涛之中,有什么沉寂多时的东西在琴音下渐渐复苏,他想起了当他还是副教主时,那深藏在心底熊熊燃烧的野心。 他为自己取名东方不败,是想做这天下最强的人,他想权势滔天,想千秋万代,想要整个江湖都对他俯首称臣,做那永远不会败落的旭日。 那样炽热的野心,是什么时候开始褪去的?是打败任我行之后,还是稳坐了教主之位之后?是对到手的权势失去了兴致,还是因着自身的缺陷,逐渐开始回避一切? 琴声越转越高,到达某一个点时,“铮”的一声琴音,浪涛化作雨水,自天空洒下,淅淅沥沥,滋润万物。 雨过天晴。 琴声再次平和下来,以一种流畅明快的曲调,为这首曲子做了圆满的结尾。 琴声停了。 江云楼从琴声的余韵中回过神,看向东方不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喜欢么?” 东方不败闭着眼睛静默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中已没有多少波澜,只带着淡淡的轻松惬意。 他道:“我很喜欢。” 心底莫名的烦躁被抚平,有什么沉寂多时的东西再次复苏,生出了小小的火花。 江云楼闻言,由衷的露出一个笑脸来。 “你喜欢就好。” 东方不败问他:“这首曲子可有名字?” 江云楼摇摇头:“我不擅长取名字,不过这曲子既然是送给你的,那不如由你来取个名字吧。” 东方不败道:“那么本座可得好好斟酌斟酌。” 江云楼笑了:“你慢慢想,你就算给它取名叫琴一琴二,我也不会跟你生气的。” 东方不败忍俊不禁。 能弹出这样一首曲子,江云楼所言的意欲名扬天下,也一定不是玩笑之语罢。 他肃然问道:“你欲闯荡江湖?” 江云楼怔了怔,也正色道:“是。” 东方不败道:“既是闯荡江湖,又怎能没有一二挚友相伴?” 江云楼一愣,“你的意思是?” 东方不败道:“本座欲游历江湖,可愿与我同游?”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教主也要同行的曲洋:………… 曲洋:刘老弟,我带琴友和教主一起来看你了! 刘正风:??? 第22章 闯荡江湖(三更合一) 端午节结束之后没多久,一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黑木崖——教主东方不败宣布闭关, 将教中大权暂时交给风雷堂长老童百熊, 并给他临危专断之权, 平日由黑木崖上的其他长老堂主从旁协助,处理教中大小事物。 黑木崖, 东方不败家中。 童百熊不解道:“东方兄弟,教中刚刚安定下来多久,你就要离开黑木崖, 去闯荡什么江湖,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东方不败勾一勾嘴角, 答道:“本座已经发出了追杀令,向问天如今被整个日月神教追杀, 除非他能出海, 否则被人抓住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迫不得已之下, 他必定有所动作, 本座选在这个时候‘闭关’,就是要看看他究竟会做些什么。” 却只字不提此事与江云楼的关系。 他背着手, 胸有成竹, 气定神闲道:“童大哥且瞧着吧。至于教务, 本座会留下红笺,本座的许多布置都是由她亲手安排,有什么问题, 你尽管使唤她就是。” 红笺在一旁默默福了福身。 童百熊看了红笺一眼,有些气闷的叹了口气:“好罢, 我虽然不耐烦管这些事,但你既然有自己的计划,那我也只能照做了。” 他也知道当初向问天忽然跟任我行大闹一场,赌气离开黑木崖的事,如今不知道怎么的,向问天竟然派人企图拐走圣姑——不错,从酒楼抓来的鬼祟男人终于熬不住刑堂的手段,招出了向问天三个字——可向问天为何开始与神教作对?端午大典过后,童百熊一个人琢磨了许久,越想越不对味儿,他忽然一拍大腿—— “管他娘的呢!” 既然东方兄弟要杀向问天,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他这个做好兄弟的此时都应该站在东方兄弟这一边才行! 在家想通了这件事,童百熊立马就要上东方不败家里,不想他还未出门,东方不败欲要闭关的消息便传遍了黑木崖,随之而来的,便是全教上下或真诚或虚伪的恭喜声——享有临危专断之权?这可差不多就是副教主的待遇了! 童百熊当即推开众人,直奔黑木崖崖顶,到了东方不败家里一看,人家哪里是要闭关,他是收拾好了行李,要下山游历江湖去了! 童百熊见东方不败如此胸有成竹,又笃定向问天一定会有所动作,大大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你尽管去,姓童的别的本事没有,但若有人要趁机闹事,将他的脖子拧下来的本事还是有的!” 东方不败欣慰一笑,“多谢童大哥。” 在这黑木崖上,真正忠于他的也不过一个童百熊而已,偌大一个日月神教,竟再没有一个值得以真心相交之人…… 东方不败眼前划过一道青色的身影。 他淡淡垂下眼眸。 那人……可不能算是日月神教的人啊。 几日的时间转瞬而过。 出发那日,黑木崖的半山腰上,曲洋与江云楼在那棵梧桐树下碰了面。 曲洋已经独自在梧桐树下等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一见到江云楼,便苦笑不已。 “教主呢?” 江云楼牵着马走过去,语气轻松的答道:“说是在山脚下等着我们,桑长老也在。” 曲洋摸着胡子叹了口气,道:“是了,桑长老又被派去处理分舵的事情,说起来跟我们也算顺路,应该能一起走上三四天罢。” 江云楼仔细看了看曲洋的脸色,慢慢敛了脸上轻松的笑意,他迟疑片刻,低声问道:“前辈可是觉得为难么?” 自从告诉曲洋东方不败也要同去的消息后,曲洋便一直表现的欲言又止,江云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曲洋的那位朋友,似乎是不大方便让教主见到? 这倒是他欠考虑了。 先是答应了曲洋一起去见曲洋的知己,后又与东方不败约定一同出游,兴高采烈之下忘了提前问一问曲洋方不方便,才造成这样尴尬的局面。 曲洋听了江云楼的询问,第一个想法却是——江云楼能察觉出来的事情,想必教主也已经察觉到了罢。 教主向来多疑,定是已经对自己那位“知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或许教主要与他们一起下山,也有几分试探于他的意思? 不,不至于。 他资历深,在黑木崖上亦是颇有些威望,但教主却并不如何重用于他,反而有点让他当个闲散长老的意思在,他不认为教主会因着那点怀疑而亲自下山试探,以教主的性子,让紫衫侍卫暗中打探一番已是顶了天了。 曲洋苦笑一声:“江小弟,不瞒你说,这事儿难就难在,我的那位知己是……唉,他是五岳剑派的人。” 江云楼闻言也微微吃惊,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关系之恶劣,他亦有所耳闻,据说数年前两方曾发生过一场大战,各自死伤了不少高手,五岳剑派更是从此元气大伤,将日月神教视作生死仇敌。 两个人默默不语的互相对望了半天,江云楼歉然道:“此事是我欠考虑了。” 曲洋摆摆手,道:“纸包不住火,我们私下交好一事,其实早晚都是会捅出来的……罢了,罢了,不怪你,是我自己举棋不定,才拖到今日才对你说。咱们下山见教主去吧。” 江云楼点了点头,又宽慰他道:“教主的性子确实谨慎多疑,可却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况且我们都晓得曲前辈的性情,你们二位即是知己,想必也仅仅只是知己而已,前辈绝没有做出任何出卖神教之事。” 曲洋听闻此言,叹道:“有你这句话,今日就算教主当真不原谅曲某,曲某亦是高兴的。” 黑木崖的山下,桑三娘已经领着二三十个人手整装待发,一身鲜艳红衣的东方不败靠在马车里,闲闲的闭目养神。 周围没有其他神教弟子,想来是提前让人清了地方,免得路过的弟子看到本应“闭关”的教主出现在了山下——至于清场的理由,随便找一个就好了。 桑三娘见到曲洋和江云楼来了,高声笑道:“你们二位倒是比教主还慢!” 东方不败睁开眼睛,淡淡看了桑三娘一眼,又看向从山上走下来的两个人。那二人各牵着一匹马,马上放着各自的包袱,身边并没有带上随行的侍从。 江云楼朝懒懒倚在马车上的东方不败笑了一笑,视线又落在马车旁边安静侍立着的澄碧身上,不由愣了一下。 他昨日收拾好行囊,便让澄碧回了教主处交差,不想昨晚才道了别,今日竟然又在山下见了面。 澄碧笑容灿烂,朝江云楼行礼示意,江云楼便明白,她是被东方不败带来的。 于是摸了摸鼻子,也冲澄碧笑了一下。 桑三娘骑在马上,英姿飒爽,语气亦是比寻常妇人多几分豪气:“到了下一个城镇我就要与你们分道扬镳了,不过曲长老,你们究竟是要去哪儿?我方才问教主,教主居然说他也不知晓。” 曲洋只是苦笑。 东方不败倚着马车,闻言掀了掀眼皮,慵懒道:“曲长老直说罢,打算去五岳剑派哪个山头?” 语惊四座。 桑三娘大吃了一惊,脸色立时变得古怪极了。 东方不败抚了抚衣角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平淡无波:“既是以音律相交,本座也不管你。只是你自己好自为之,五岳剑派的那群伪君子老古董,可未必有我们邪门歪道的气度。” 他轻轻一笑,笑容里是漫不经心的嘲讽之意,想来东方不败对五岳剑派亦是没什么好感。 曲洋沉默片刻,郑重道:“多谢教主。” 江云楼亦是松了一口气,他牵着白马,缓缓走到马车前,由衷赞道:“东方好胸怀。” 东方不败听了这话,含笑看他一眼,又对一旁的澄碧道:“愣着做什么?” 澄碧忙走上前,将江云楼马上的包袱解下来,放到马车上。 江云楼的马儿与她也算熟识,马儿温顺的蹭了蹭澄碧,任由澄碧解开自己身上的行李。 曲洋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儿石头,脸色轻松不少,他这时才细细看了眼江云楼的马,心情颇好道:“果真是好马。” 江云楼的马儿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脖子上的马鬃又长又软,身上的马鞍是漂亮的鎏金色,一双眼睛更是神采奕奕,因为许久不曾出门的原因,显得格外精神。 江云楼揉了揉马儿的脑袋:“被我拘了快一年,总算是能出门了,它今天高兴着呢。” 东方不败淡淡取笑道:“依本座看,高兴的可不只是你的马。” 江云楼闻言,果然畅快的笑了一声。 “东方知我!” 桑三娘见他们有说有笑,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惊讶。罢了,罢了,既然教主都不在意曲洋和……和五岳剑派的人相交,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人已到齐,东方不败终于起身,随手拿起搁在一旁的斗笠戴上,走下了马车。 澄碧放置好了包袱,见东方不败动了,又立刻为东方不败牵来一匹马,骏马毛色乌黑,四蹄踏雪,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傲气——这是东方不败成为教主前,童百熊赠予东方不败的马。 东方不败潇洒利落的骑上马,红衣翩然间,他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众人耳中。 “启程。” 于是这一群人,便从黑木崖的山脚下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江云楼、东方不败等人走在队伍前头,其他神教弟子与马车货物则是不远不近的坠在他们身后,据桑三娘所说,这些货物都是要运送到分舵里去的,货物沉重,行程自然也慢。不过等几日之后他们分道扬镳,桑三娘带着大多数人手和货物离开,教主这边也就轻松下来了。 “说起来,程英很舍不得你,听说你要下山,一直追问我你何时才会回来,我让她亲口去问你,她又不愿意。” 桑三娘说到。 江云楼听了也面露几分不舍,他和程英也算有缘,彼此都救过对方一命,因着江云楼,程英才从李莫愁手中逃了出来,又因着程英,江云楼才会被桑三娘带回黑木崖,结识了这几个日月神教的朋友。 他郑重道:“我会回去看她的。” 桑三娘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也不问他何时再回黑木崖,江湖中人嘛,都挺豁达,说了有再见之日,那就总会有再见的一天,安心等着就是。 东方不败走在最前头,听了这话,微微侧头,深深凝视江云楼一眼,江云楼敏锐的察觉到东方不败的视线,也看向一身红衣的男人,冲他笑了笑。 他今天笑得尤其多,尤其灿烂,看来心情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好。 东方不败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曲洋看着二人小小的互动,摸了摸胡子,随口提起了话头道:“听说平一指回开封去了,他走之前可有好好给江小兄弟治病?” 江云楼哂笑道:“他有给我诊过脉,走之前还怒气冲冲的保证一定会给我想出办法来。” 不过这话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许是心里认定了自己这病是治不好的,他不是很在意平一指那边的结果,于是摇了摇头,只是道:“也是多亏了教主,我这几日精神很好,不怎么畏寒,也很少咳嗽了。” 曲洋一笑,提醒道:“江小兄弟,出门在外,还是换个叫法称呼教主的好,不然暴露了身份,咱们就要麻烦缠身了。” 江云楼想了想,试探道:“那,东方?” 曲洋摇头道:“教主的姓氏虽不是独一份的,可这个姓氏到底不算常见,再加上教主武功高强,一看便与众不同,不妥,还是不妥。” 桑三娘笑眯眯的插话道:“我们嘛,叫一声公子即可,至于你怎么叫,何不与公子商量一下?” 说着还冲曲洋挤了挤眼睛。 曲洋哈哈笑了一声,果然不再提出建议了。 江云楼于是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东方不败,见他只是赶路,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他让马儿稍稍加快了步伐,几步赶上了东方不败的速度。 “东方,你觉得呢?” 东方不败侧头看江云楼一眼,大大方方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想法。 江云楼故作叹息道:“是了,你还尚未给我那首曲子取过名,我又怎么能指望你有好主意。” 东方不败嗤笑一声:“胆子倒真是大。” 他的语气带着些微笑意:“况且那首曲子已经是本座的曲子了,可不是你的。” 江云楼道:“好罢,你自己的曲子,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取名就什么时候取名。” 他摸了摸鼻子,沉默的的思索起东方不败的称呼来,东方不败的这个姓氏,的确有些特殊了…… 东方不败本人其实并不在乎这个,亦听出来曲洋与桑三娘的提议里逗着江云楼玩的意思很大,他并不戳破,反而默不作声的加入了逗弄江云楼的行列。 东方不败一本正经道:“你在黑木崖上好歹还是个先生,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怎还将你难住了?既然东方二字太过醒目,编一个寻常名字出来就是了。” 江云楼尴尬道:“我真不擅长这个,就算我取了,你也一定不喜欢。” “哦?” 江云楼道:“比方说我这匹马……这是我生辰那日师父送给我的马,他说马儿叫里飞沙。只是我觉得不好听,有心取个名字,又见它浑身雪白,如天上的云朵一般漂亮,就给它取名浮云。” 马儿像听得懂人话似的,听见浮云二字,不爽的喷了喷鼻息。 江云楼顿了顿,接着道:“……我唤他浮云,它就从来没搭理过我,怕是不喜欢我给它取的名字。” 东方不败心道这人的性子已经软和到连马儿都能欺负到头上去了,不过见他揪着马儿的鬃毛,一副十分喜爱的模样,心下只能哂笑。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才会至今都保留着一颗赤诚的真心了。 ——却不知这样一颗心,浸泡在江湖这个大染缸里,是否也有变色的那一天? 他语气平淡道:“罢了,也不必特意改口,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本座的名字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东方不败稳稳坐于马上,面上一派镇定:“……长生。” 许久没被人唤过长生二字的江云楼顿了一顿,眉目随即舒展开,含笑应了一声:“唉。” 良久,东方不败斗笠下的面庞上,似乎多了点点笑意。 …… …………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天,中途停下来在路边的茶铺里简单用了午饭,晚上的时候便到达了一处小镇。 镇子远不如黑木崖下的城镇繁华,但因着常有商队路过的原因,倒也不算清冷,对东方不败一行人的到来也十分习以为常。 此处离黑木崖不算太远,因此依然属于日月神教的势力范围,桑三娘进了小镇,便熟门熟路的找到一家客栈,与掌柜略谈了谈后,他们很顺利的包下了这家客栈。 东方不败和江云楼住进了二楼尽头的两间客房,之后曲洋与桑三娘也各自选了一间喜欢的,其他人该住通铺的住通铺,有些地位的就选了个离教主长老们远一些的房间,免得打扰了教中的大人物们,一番短暂的忙乱之后,一行人很快安定了下来。 江云楼将马儿交给神教弟子,自己取了放着衣物的包裹,就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客房。 房间收拾的十分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用材皆是普通百姓家里随处可见的木头而已,江云楼伸手摸了摸,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咚咚咚。 江云楼侧头道:“请进。” 吱呀一声,进门的人是澄碧。 澄碧嫣然一笑,道:“江公子,婢子来给您收拾东西了。”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象征紫衫侍女的紫衣,依然容色姣好,不似寻常人家的奴仆。 江云楼略感诧异道:“你不去服侍教主么?” 澄碧为难道:“教主一向不喜婢子们乱动教主卧房,能贴身服侍教主的也只有红笺凝紫二位姐姐而已。” 客栈的客房虽然只是客房,但一样是东方不败不喜别人乱动的领域。江云楼听了这句话,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澄碧这丫头……不是教主自己要用的,分明是特意给他带上的。 他点点头,将自己带来的包袱交给澄碧,道:“只住上一个晚上而已,随便找个地方放一放就是了。” 澄碧立刻松了一口气。她解下江云楼的包袱,将里面的几件衣物拿出来仔细叠好,没一会儿,江云楼客房的窗子便被打开通风,桌上则多了一壶热茶,一碟点心,甚至是换上了新的枕头和丝被…… 江云楼:“…………” 澄碧收拾的热火朝天,殷勤极了,大有一种要把客房里的东西全拆了,再全部换成他们带来的物件的架势,江云楼无所事事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仅多余,还十分碍着别人打扫屋子,便默默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正巧见到有小二端着饭菜走进身边的屋子里,小二走进去后没多久,屋子里传出一句冷淡的—— “放下吧。” 叩叩叩。 江云楼站在门口,在敞开的木门上敲了几下,东方不败与小二哥都一同看向他,江云楼微微一笑,问道:“介意我跟你一起用饭么?” 在外人面前,不忘省去对东方不败的称呼。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 “进来罢。” 他对小二哥吩咐道:“再拿一碗饭来。” 小二哥应了一声,麻溜的转身出去了。这家客栈不大,总共就一个掌柜两个小二,他们坐在二楼的客房里,仍能听到一楼大堂的嘈杂声,“小二”两个字出现的尤其多,想来是他们这一行中大部分的神教弟子都在大堂里吃饭,另一个小二忙着伺候他们,才只有这么一个上楼给客房里的客人送饭。 江云楼在东方不败跟前坐下,扫了一眼这间屋子。跟他那间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枕头被子换成了自己带的,其他的原封不动,仍是用的客房里原来就有的东西。 他纳闷道:“怎么不叫澄碧收拾你这里?” 东方不败道:“怎么,她给你添麻烦了?” 语气平平,江云楼却听出了些微的不喜。 他摇摇头,果断道:“没有。” 东方不败看着他的反应,便也自然而然的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道:“我在做教主前也经常天南地北的跑,没有那么多讲究。”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你没有,难道我就有……” 东方不败轻轻笑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让那丫头回黑木崖去。” “别别别。”江云楼叹息道:“我总算是明白她在紧张什么了,她是怕你赶她走呢。” 东方不败闻言,只是不在意的笑了笑。 很快,店小二带着碗筷和一碗饭回来了,又添了两道新菜,两个人关起门来,安安静静的吃了顿饭。 这是他们第二次两个人单独吃饭,二人都显得自在很多,东方不败状似随意的给江云楼添了茶,江云楼低低道了声谢,很自然的端起来喝了一口。 东方不败满足的收回了倒茶的手。 这一顿饭吃完后不久,澄碧便过来说江云楼的房间收拾好了。她过了这么久才过来,一定是掐着他们吃饭的时间来的,东方不败让她进来,顺便撤走了这一桌子的东西。 吃完后江云楼也不急着走,反而捧着茶杯跟东方不败闲聊起来。 东方不败与他说了一会儿话,话题慢慢转到了江湖上:“你在江湖上,可有什么想看的地方或者想见的人物么?” 江云楼想了想,“你这样一问……确实有一个人,我很想见一见这个江湖上的武林盟主是什么样的。” 东方不败道:“正道局势复杂,暂还没有选出武林盟主,不过五岳盟主却是有的。” 江云楼听说这里没有武林盟主,脸上浮现一丝意外的神色,他思索道:“五岳盟主……可是指五岳剑派的盟主?” 东方不败轻轻嗯了一声。 他语气平淡道:“五岳剑派中的五派,分别为泰山派、华山派、衡山派、嵩山派、恒山派。五岳剑派中的弟子皆以师兄弟互称彼此,表示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亲如一家,而如今的五岳盟主乃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 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这五岳盟主比不得武林盟主,五岳剑派之上还有超然物外的少林、全真教等压在头上,论名望,五岳剑派远远不如,却比青城派等小门小户要好上不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只能算是个五岳盟主,而非武林盟主。” 他语气里尽是对五岳剑派的不屑,江云楼好奇的追问道:“那依东方看,武林正道之中,谁才算是正道第一人?” 东方不败握着茶杯,沉默片刻,缓缓道:“郭靖。” 夜已深,客栈已经熄了灯,因着第二天要早起赶路,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梦乡,不想夜深之后,白日还湛蓝明媚的天空,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大雨来。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哗哗的倾盆大雨。 江云楼客房的窗户没有关紧,大雨从窗户的缝隙里打进屋内,打湿了窗台,窗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几声响,最终没能抵挡住风雨的侵袭,刷的一声打开了。 忽有一只手,无声无息的伸出来,一把将窗子关上,锁好,将风雨阻隔在了窗外。 江云楼躺在客房的床上沉睡,身上只盖着一件夏天的薄被,他似是觉得冷,身体下意识的微微蜷缩,本就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更加孱弱了。 关上窗子的黑影在江云楼床前站了许久,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袖子,转身走出了屋子。 睡梦中,江云楼觉得浑身发冷,心口微微发疼,这样熟悉的感觉,一定是外面下大雨了吧……他眼皮沉重,无法从睡梦里醒过来,却也隐约觉得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过了一会儿,有被子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驱散了周身的湿冷。 ……变暖了。 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再一次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江云楼发现自己身上果然盖着两层薄被,他捏着被子想了半天,觉得大概是澄碧在他睡着后进来过了吧,便没有太在意,起身梳洗一番,又穿戴好衣物,才又发现窗台上的水迹。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至今都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江公子,您醒了吗?” 是澄碧的声音。 江云楼打开门,就见澄碧怀中抱着江云楼的披风,在门外俏生生的站着。这件披风是放在行囊里的,昨晚就放在马车上没有取上来,不想一大早,澄碧便将这件织锦披风拿了上来。 “这是公子让婢子拿上来的,公子与其他几位正在楼下用饭,若是江公子收拾好了,也请一同下来用饭。” 江云楼接过披风披上,随口问道:“昨晚是你到我房间里把窗子关上的?” 澄碧一愣,摇了摇头。 “婢子昨晚收拾了房间之后就没再来过。” 江云楼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了点头,“……下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等到了楼下,东方不败、曲洋、桑三娘都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看起来每一个人起的都比江云楼要早,江云楼略有些不好意思,又见所有人都跟昨天差不多,就自己还多披了件披风,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屋将披风脱下。 东方不败却已经看见了他。 东方不败上上下下瞧了江云楼一遍,道:“过来吃饭。” 江云楼只好打消了换衣服的念头,走过去坐在东方不败对面,朝他笑了一笑。他刚坐下,小二哥就将一碗热腾腾的粥端了上来。 江云楼问:“你们都吃完了?” 曲洋点点头,和蔼道:“不急,你慢慢吃。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起码还得再下一两个时辰。” 桑三娘道:“就算雨停了,道路泥泞也不好走。” 她叹了口气。 “这天气说变就变,一点预兆都没有。” 东方不败并不说话,他靠着窗户坐着,身旁坐着的是曲洋,桑三娘则坐在曲洋对面,因此江云楼坐下时,便坐在了东方不败对面。东方不败垂眸看着江云楼喝完一碗热粥,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个小巧的暖手炉。 待江云楼不紧不慢的喝完了,东方不败状似随意的将手中的暖手炉递给江云楼。江云楼微微一怔,看着东方不败递给他的袖炉,袖炉上还裹着踏雪寻梅的布套,做的十分风雅别致,他定定的看了眼东方不败,见他一脸若无其事,还是伸手接下了。 他诚心诚意道:“多谢。” 一直暗暗纳闷今日教主手里怎么还多了个暖手炉的桑三娘这才恍然大悟。 哪里是教主转了性子,分明就是特意给江云楼的,又想起方才教主喊澄碧去外面给江云楼拿上披风时的语气,桑三娘眉毛一跳,心中便有了个怪异的猜测。 这江小弟长的眉清目秀的,心思单纯,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教主怜爱之心大起,是不是将他当做了那个什么…… 再联想到教主近些年愈发不近女色,不仅不在各位夫人房里过夜,连偶尔过去坐一坐都不肯,反而是常常要见江小弟,与他吃饭说话,连院子里的紫衫侍女都分出去了一个,更是请动平一指为江云楼看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 “桑长老,你发什么呆呢?” 桑三娘猛然回过神,就见曲洋摸着胡子,一脸奇怪的看着她。 桑三娘吓了一跳,她抬眼去看教主,教主只是与江云楼低低说着话,似乎不曾注意到她,她这才松了口气。 “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一场雨要耽搁几日的行程而已……” 她甩甩头,终于想起了正事:“说起来,咱们出发时忘了多带些纸伞蓑笠,这一场雨倒是提醒了我。” 侍立一旁的澄碧道:“婢子知道镇上有一家铺子就卖这些,他家的油纸伞做的十分漂亮呢。” 桑三娘道:“漂不漂亮在其次,能遮雨就好。那家铺子在哪儿?我让人去买一些回来。” 东方不败对澄碧道:“既然如此,那你亲自去一趟吧。” 又对桑三娘吩咐道:“派几个人跟她一起去。” 桑三娘道:“是。” 澄碧看起来有些高兴,又有些忐忑的模样,她很快带着桑三娘拎出来的几个神教弟子,一同消失在了雨中。 江云楼想了想,小声问道:“东方,你有没有觉得澄碧自昨日到了这里,就表现的很是高兴?” 东方不败轻轻“嗯?”了一声,道:“有么?” 澄碧在他面前还是跟从前别无二样,但既然江云楼这么认为,那么澄碧确实有些不对劲。 他思考了半晌,才想起了一些事,道:“说起来,本座曾听红笺说过,她似乎是黑木崖附近的镇子里出生的,因为家里贫寒,才被卖到黑木崖做了婢女。” 他眯了眯眼睛,不甚在意道:“或许这里就是她从前的家吧。” 他院子里的侍女背景都很干净,因着他谨慎的性子,来历不明的一律不用,因此东方不败倒没有怀疑澄碧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江云楼道:“原来如此,难怪她这样欢喜。” 这样说着,暂且放下了心中疑虑,他们坐在客栈的大堂里,一边等着雨停,一边等着澄碧他们回来。 却不想,澄碧这一走,便是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回来。 “不,不好了……澄碧姑娘,澄碧姑娘那边出事了!” 一个神教弟子匆匆忙忙跑回客栈,一身泥泞,满身狼狈。 桑三娘微微蹙眉:“是什么事?好好说!” 那神教弟子噗通一声跪下,道:“我们、我们遇上了万里独行田伯光!” 第23章 田伯光 万里独行田伯光,乃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 据说他轻功高绝, 刀法亦是不俗。凭着他这两样本事, 要正大光明的在江湖上闯出名堂可谓绰绰有馀,奈何他天性淫荡, 喜好女色,竟甘愿做个人人唾弃的淫贼。 桑三娘对于田伯光极为厌恶,她桑三娘亦是在江湖上凶名赫赫, 可她却一向瞧不起采花贼这种下流勾当, 或许是同样作为女人的缘故, 当她听闻澄碧许久未归与田伯光有关后,当即勃然大怒, 道:“教主, 请让属下去处理这件事!” 江云楼沉声道:“我也去。” 澄碧在他身边呆了有些时日, 如今澄碧出了事, 他不能坐视不管。 东方不败听了江云楼的话,眉头微微蹙起, 江云楼见他如此反应, 抢在东方不败前面道:“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恶贼而已, 哪里有资格让你亲自前去。” 东方不败略感诧异的挑了挑眉,他方才是有拦下江云楼或者与他同去的念头,只是尚未做出决定, 江云楼便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实在是…… 敏锐的过了头。 东方不败眯了眯眼睛, “去吧。” 桑三娘一拱手,迅速召集人手去了,江云楼回到屋子里拿了琴,匆匆走下楼,与桑三娘一同赶往出事的地点。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虽是白日,却乌云密布,漆黑的如同黑夜,街上更是一个行人也没有,那前来搬救兵的神教弟子带他们到了一家铺子前,门口一片狼藉,油纸伞撒了一地,染上了雨水污泥,还有两个神教弟子的尸体横陈在地上。 众人围着那两具尸体,一时无语。 桑三娘道:“澄碧呢?” 带路的弟子答:“那田伯光就在这里掳走了澄碧姑娘,弟子付了银钱,出来晚了,一出来就瞧见这两具尸体,还有田伯光与澄碧姑娘,田伯光自报家门说他就是万里独行田伯光!” 桑三娘皱眉道:“搜!仔仔细细的搜!下着大雨,又带着人,一定跑不远!” 弟子们得了令,当即四散开来搜索田伯光与澄碧,桑三娘转向江云楼,道:“小江,我们也分开找一找。” 江云楼点头道:“好。” 他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策马冲进了雨中。 桑三娘说的不错,田伯光一个人,在这样的大雨里带着一个女子,就算他的武功再如何高强,也不可能跑到太远的地方。 在哪儿…… 雨幕中,忽有一道身影从屋檐上飞掠而过,雨太大,江云楼看不清那身影的真实面目,却直觉的认为这道身影不大寻常。 他一拉缰绳,对马儿道:“追。” 马儿嘶鸣一声,追着那神秘的身影而去。 那身影从屋檐上掠下后就跳进了一条昏暗的巷子,马儿在雨声的掩护下顺利追进了巷子,没有被发现,他们追进巷子时,正巧看见了消失在巷子尽头的一片衣角。 马儿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巷子尽头。 那片衣角消失的地方,是一道半开的木门,江云楼轻轻推开那满是污泥的门,陈旧的院落便映入眼中,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放着许多东西,积了一层雨水,瞧着就像是一座许多年都没有人居住的院子。 江云楼下了马,低声道:“你在这儿等着。” 他抱了琴,谨慎的走入了院中。 哗哗的雨声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紧接着,是女人尖利的怒斥:“淫贼!” 却不是澄碧的声音。 江云楼蹙着眉,谨慎的靠近了屋子,里面有男人惊怒交加的声音传出来:“又是你这个疯婆子,存心来坏我的好事!” “不取下你的人头,我李莫愁誓不为人!” 男人哈哈大笑,“不就是与你睡了一觉,有什么值得喊杀喊打!是我长的不够英俊,还是我活儿不够好?” 李莫愁当即大怒:“放肆!满口胡说八道,我何时与你这臭男人睡过觉!” “你既然没跟我睡觉,那你为何还要对我纠缠不休,我这一生睡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却还是第一个!” 他满口戏谑之语,说起自己睡过多少个人来,语气里更是透着一股猖狂得意,江云楼听着,明白这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采花贼,万里独行田伯光了。 让他意外的是,他一路跟进来的人,竟然就是当年与他有一面之缘的赤练仙子李莫愁。 正是程英的仇人。 李莫愁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一张利嘴,我李莫愁说不过你!我今天就要让你和你的小情儿做一对亡命鸳鸯!” 说着,拂尘一甩,就朝着田伯光攻去,拂尘中灌入了内力,挥舞起来比刀剑还要结实,田伯光却半点不惧,他一个后翻,轻易便躲过了李莫愁的拂尘,哈哈笑道:“疯婆娘,你追的上你田大爷吗?” 李莫愁冷笑连连:“那我就先杀你的小情人!” 说着,拂尘便朝着床榻上紧挨着双眼沉睡的少女挥去,那少女脸色苍白,头发与衣服都被外面的雨水打湿,自进了这间屋子,她就如同一个死人般不动不说话,显然没有意识。 田伯光“嘿”了一声,展开身法,眨眼间便回到了床前,拔出一把刀结结实实的挡下了李莫愁的拂尘。他叫道:“疯婆娘,你是不是因为自己又老又丑,才看不惯别的女人鲜嫩可爱,故意要毁她们的俏脸?!” 李莫愁大怒:“胡说八道!” 她手下发了狠,照着田伯光的脸便是一顿猛攻,田伯光一手拿着刀,叮叮当当的接着李莫愁的招,一手扶起昏迷的澄碧,哈哈大笑:“你不仅看不惯小美人们的脸,连我这个采花贼的脸也看不惯啦!” 他洋洋得意的笑脸却在下一刻凝固了。 田伯光手臂一痛,一扭头,就看见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在他的胳膊上,鲜血源源不断的从那条结识的胳膊上流下。 澄碧咬咬牙,用力拔出匕首,方向一转,就向着田伯光的肩背刺去。 田伯光的额头上似有青筋跳起,他大喝一声,猛地甩开澄碧,一脚踢开李莫愁。澄碧被他一甩,狠狠撞在墙上,额头鲜血直流,田伯光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怒极反笑:“好个小机灵鬼,倒是大爷小看了你!” 说着就要一把扯开澄碧的衣裳,凌辱加身,“铮”的一声,正对着他的窗户忽然破开一个大洞,浑厚的内力被琴声裹挟着,冲破窗户纸,直直射向田伯光。 田伯光惊呼一声,捂住眼睛连连后退。 待他退到墙角,摊开手心一看,手掌鲜红一片,他的一只眼睛已然瞎了。 “是谁?!” 江云楼抱着琴,缓缓走进屋内。 李莫愁大惊失色:“是你?!” 她记不得江云楼的脸,却清晰的记得他的琴,一见江云楼,便记起了那一夜的种种,她冷笑连连:“果真是冤家路窄,怎么,是陆家的小东西要你替她报灭门之仇么!” 江云楼匆匆瞥她一眼,目光很快就落在了田伯光身上。 田伯光被澄碧伤了一条胳膊,又被他弄瞎了一只眼睛,已然怒极,他怕田伯光会在盛怒之下对澄碧不利,便时刻警戒着。 澄碧见了江云楼,神情大为动容:“公子!” 江云楼沉声道:“到我身后来。” 澄碧闻言,立刻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冲着江云楼走过去,她背对着田伯光的那一刹那,田伯光刀尖一转,作势就要刺进澄碧背心,江云楼手上一拨琴弦,排山倒海的内力便冲着田伯光涌去。 铛铛几声,是刀锋与琴声相互碰撞抵挡的声音,江云楼一身内力深不可测,连绵不绝,他与人交手之时,最不怕的便是与人比拼内力! 澄碧已经跑至江云楼身后,她的脸色苍白,但除了额头上的伤,其他并无大碍,江云楼放了心,便专心对付起田伯光来。 那田伯光很快便意识到了比拼内力自己毫无胜算,他眼神一利,冒着废掉一条胳膊的风险,纵身一跳,拉近了与江云楼之间的距离,接着横刀一砍—— “铛!”的一声,一柄窄剑架住了田伯光的刀。 李莫愁大声道:“琴中剑!” 江湖上最有名气的琴中剑,莫过于衡山派的莫大莫掌门,衡山派又是出了名的喜爱音律……李莫愁心中思绪翻飞,若这小子是衡山派的人,那程英定是被捡进了衡山派门中,自己灭了程英全家,他们之间的仇恨早已经不死不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在她思虑间,那边的江云楼与田伯光已经叮叮当当的过了三十来招,刀剑相交,每一次过招都凶险万分,江云楼逐渐摸清了田伯光的刀法,应对越发自如,田伯光暗暗心惊眼前之人的悟性居然如此之高,猛然大喝一声:“臭道姑,动手!” 田伯光不傻,江云楼进来时李莫愁说的那番话已经表明了二人之间有仇,他虽然不喜欢李莫愁,但眼下的情形自然还是要合力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 李莫愁听了这话,反而打消了鱼死网破的想法,她冷笑道:“我盼着你去死,为什么还要帮你?” 田伯光怒道:“你们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李莫愁哈哈一笑,眼神中却透着彻骨的恨意:“好,我们女人都是这么不可理喻,我要走了,你就尽管上你的黄泉路罢!” 说着,袖中飞出两枚喂了剧毒的银针,直直刺向田伯光的后脑,田伯光大吼一声,身体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堪堪躲过了那两枚银针,江云楼横剑一挡,两枚毒针撞在了他的剑上,叮当落地。 而已此时的李莫愁,已然破开窗户逃之夭夭。 田伯光骂道:“最毒妇人心!” 江云楼亦是冷笑:“阁下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田伯光大笑:“小子,我打不过你,你却也杀不了我!我问你,你敢杀人吗?” 他纵横江湖多年,杀人的剑与不杀人的剑他分的清清楚楚,江云楼的剑使得漂亮,却绝不是一把杀人的剑! 澄碧听闻此言,忙道:“公子,此人武功高强,若是让他活着跑了,他日定然后患无穷!” 田伯光高声道:“天下的女人果真如此自私,你为了让他替你报仇,就让他手染鲜血,你忍心么?” 澄碧道:“公子!” 江云楼蹙眉道:“澄碧,不必与他多费口舌。奸诈之人多巧舌如簧,不必理会,你稳住心神,莫要多听,莫要多思。” 手腕一转,剑已插回琴底,田伯光心中暗道一句不好,铺天盖地的琴声已从四面八方将他围住,他眼前一晃,屋子里便多了一个、两个、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将他包围在其中,琴声渐渐变了味,田伯光心神一晃,耳中的琴声仿佛变成了噬人心魂的魔曲。 他的理智似乎在琴声中逐渐消散,田伯光大感不妙,他猛然去抓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狠一狠心,他将自己的胳膊往外一扯,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瞬间清醒过来。 田伯光不敢再听,亦不敢再胡思乱想,他挣扎着从窗户冲出去,跌跌撞撞的跑出院门,只觉得双脚仿佛踩在云朵上,根本没有力气,那可恨的琴声仍追逐着他,不肯轻易放过他。 他看见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大雨中,红衣人静静撑着油纸伞,站在这昏暗的巷子里。 田伯光瞪大了眼睛。 一枚绣花针,悄无声息的没入了田伯光的眉间。 第24章 屋顶 田伯光死了。 江云楼抱着琴,从屋子里走出来时, 就见到田伯光的尸体倒在院子的大门处。 撑着纸伞的红衣人站在外面的巷子里, 隔着一道门、一具尸体, 与他遥遥相望。 大雨仍旧泼个不停,豆大的雨水落在油纸伞上, 啪嗒啪嗒的声响不绝于耳。 江云楼犹豫片刻,抬脚跨过了田伯光的尸体。 他走近东方不败,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从屋子里逃出来的另一个人?” 却并不询问东方不败为什么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东方不败淡淡答道:“跑了。” 而他也没有去追。 东方不败的目光缓缓扫过江云楼有些沉重的脸, 看向他身后的澄碧。 澄碧的一张俏脸苍白的毫无血色, 头发与衣衫都被雨水打湿, 显得狼狈不堪。她却来不及多管自己的形象,二话不说, 便直直的跪在积满雨水的地上, 丝毫不介意裙摆沾上了泥水, 她深深叩首道:“婢子给神教丢脸了。” 东方不败冷淡的移开目光, 语气平静道:“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回来了。” 澄碧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再度叩首道:“是, 多谢公子。” 东方不败不再看她, 手中的油纸伞向着江云楼的方向微微倾斜,示意江云楼到伞底下来,江云楼顿了顿, 很快抱着琴走进了东方不败的伞下,低低道:“多谢。” 东方不败轻轻摇头, 与江云楼一起慢慢走进了雨中。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一天。 等雨终于停下的时候,停留在小小客栈里的人们已经用完了晚饭,晚饭后,东方不败与桑三娘因为延误行程一事而重新商量了关于神教分舵的事情,他们商量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切终于安排妥当,于是才走回楼上的客房,打算回去休息。 正巧,澄碧此时正端着一碟糕点,要往屋顶上走,桑三娘叫住她,疑惑道:“澄碧,你这是要去哪儿?身体可无碍了?” 澄碧回过头,看见是教主与桑长老,连忙见礼,温顺的垂首答道:“婢子无碍,喝了碗药就好了。江公子正在屋顶上,婢子想给他送些糕点过去。” 桑三娘纳闷道:“雨才刚停,他一个人跑到屋顶上吹风做什么?” 澄碧摇了摇头,她犹豫了片刻,小声答道:“江公子自回来后心情便一直不大好,晚饭也没有吃多少。” 桑三娘奇怪道:“莫不是着了凉?虽说平一指将他治好了,但以他那纸糊似的身体,病倒了也不奇怪,那就更不应该在屋顶呆着了。” 东方不败却打断桑三娘的话,对澄碧道:“你去吧。” “是。”澄碧鞠了一躬,捧着糕点小步跑上了屋顶。 桑三娘便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东方不败背着手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屋歇着吧,我也要休息了。” 桑三娘对东方不败一向是充满敬畏的,她听了东方不败的话,下意识的点点头,一口应道:“那属……我回去了。” 她往客房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有些不放心道:“公子,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小江那边……” “没事。” 东方不败摇摇头,却不愿意与桑三娘多说,径自转身走了。 ……罢了。 教主叫她别管,那她就别多管闲事了吧。桑三娘甩甩脑袋,不再多想,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客栈的屋顶上。 天上星星点点,空气里还带着雨后特有的清爽。 江云楼抱着东方不败送他的袖炉,独自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仰头望着头顶的星空,夜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凉飕飕的。 江云楼回过神来,轻轻吐出一口气,从身旁放着的碟子里捻起一块儿糕点吃了。糕点虽然已经冷了,但是嘴里依然可以尝到一种淡淡的甜香。 澄碧做糕点的手艺一直都很不错,自她被分到江云楼身边后,可谓是大大改善了江云楼的日常饮食。 只是嘴里的甜味,却没能蔓延到心底去。 一抹红色挨着江云楼坐了下来。 东方不败略显冷淡的声音在江云楼耳边响起:“不知是谁对我说过,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依我看,你怕是要伤肺了。” 江云楼轻轻笑了一下。 “……我的肺又不是纸糊的,哪能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坏掉了。” 虽然桑三娘常常这样调侃他,但江云楼自己却觉得他可比纸做的人强壮多了。况且因着平一指的那一顿胡作非为,他吐了几口血,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要病倒,今日在外面淋了雨回来,也只是抱着袖炉坐了一会儿就无甚大碍了。 他们静静坐了一会儿,江云楼低低道:“今日遇上的那名道姑是李莫愁,当初她杀了英儿一家,又掳走了英儿的表妹,我原本答应了英儿要替她夺回她表妹的……只是不知道,事到如今,她的表妹是否还活着。” 东方不败瞥他一眼,道:“下次再见时,你亲口问问她就是了。” 他也捏起一块糕点尝了尝,语气如常道:“若已经死了,便杀了李莫愁报仇,若是还活着,就先把孩子夺回来。” 他的神情中没有丝毫同情怜悯,桑三娘的义女,他连长相都不太记得,更别提会放在心上,今日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逃跑时,东方不败也只是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她看不见的阴影处,漠然的看着她狼狈逃窜的样子。 江云楼吐出一口浊气。 “今日田伯光问我——敢不敢杀人?” 东方不败道:“哦?” 江云楼无奈的一笑,怅然道:“我从前以为我是敢的,临到头却反而有些犹豫不决了,还被他看了出来,实在是有些丢人。” 东方不败不甚在意的一笑,拍拍手上的碎屑,悠然道:“下不去手,只是因为情形尚未严峻到需要你死我活的地步而已。你游刃有余,并无性命之忧,自然不会非要他的命不可了。” 江云楼顿了一顿,哂笑道:“我以为我做错了。” 东方不败深深看他一眼,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对于他们这样闯江湖多年的人来说,杀人也不过就是手起刀落而已,哪来的闲功夫去琢磨其中的对与错? 江云楼幽幽道:“我猜,你心里是不是在说我矫情?” 东方不败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缓缓说道:“杀了人便要做好被他的亲朋好友寻仇的准备,没有杀人,也要时刻准备迎接对方接下来的反扑。依我看,无论你杀不杀他,面临的麻烦都是一样的——既然都一样,又有什么对错的区别。” 至于杀人之后会不会感到良心难安之类的问题,东方不败自认无法与这种情绪产生共鸣,便不多做评价。江云楼听闻此言,有些好奇道:“那么东方,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杀人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么?” 东方不败回忆片刻,坦然答道:“记不得了。” 死在他手上的人多的不计其数,到了如今,那些面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哪怕他细细回想,也想不起第一个倒在他脚下的尸体拥有一张怎样的脸了。 东方不败若有所思道:“大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值得我记到现在。” 他随手拿起一块儿糕点,不容拒绝的塞进江云楼嘴里,堵住了他想说的话。语气里带了些微的斥责:“爬到屋顶伤春悲秋,就是为了这点事情?” 江云楼没法,只得把塞进嘴里的糕点囫囵吞下,苦笑道:“谈不上伤春悲秋,只是有些耿耿于怀而已。” 东方不败见他老实吃了,勾唇一笑,问道:“那么本座问你。倘若日后你再一次与人交手,势均力敌,不是他死便是你死,你可下得去手么?” 江云楼毫不犹豫道:“自然,我想要闯荡江湖,这一点觉悟早就有了。” 东方不败欣慰道:“甚好。” 他起身,对江云楼道:“屋顶风大,跟我下去吧。” 江云楼也跟着他起了身,冲着东方不败一笑,由衷道:“多谢。” 东方不败略有些不悦:“你今日已经对我说了很多声谢。” 说着就要走下屋顶。 江云楼摸摸鼻子,尴尬道:“我这可不只是谢你吹着冷风特意来关怀我,更谢你愿意真心待我这个朋友。前者或许不必言谢,但后者……总该值得我向你道一声谢了罢。” 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日子,江云楼也算摸清了东方不败的性子——不说十分,七八分却是怎么也该有了——东方不败谨慎多疑,面上又常常滴水不漏,叫人瞧不出多少端倪。 这样的性子对于旁人而言或许难办,但对江云楼而言,这样的性子一点也不难相处——他有经验得很。 这样的人往往都非常聪明,所以只要自己行事端正,以真心待人,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暗中观察够了,就会自己将疑虑抛开,也回过头来真心待你。 就如同如今的东方不败。 不……其实这段时日,还是东方不败给予他的更多一些。 东方不败欲要离开的脚步停住,他回头深深凝视江云楼,随后无奈的笑了一下。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第25章 福威镖局 夏日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前几日才下了一天一夜的雨, 今日却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两匹骏马在平坦上官道上互相追逐, 掀起一路尘土。浑身雪白的马儿发足了劲儿狂奔, 再一次追上了领先它一步的黑马,一鼓作气反超过去,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一挥马鞭,四蹄踏雪的黑马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一红一青两道人影, 谁也不肯让着谁, 已在无人的官道上你追我赶的疾弛了许久, 日月神教的大部队早已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连个身影都看不见。 这两个人, 自然是江云楼与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一开始还顾着江云楼身体不好, 没有让马儿跑的太快, 直到跑了一会儿后, 他发现江云楼不仅好得很,还十分有兴致, 便让马儿撒开蹄子全力奔跑, 跟他好好比试了一场。 两个人, 两匹马,一直奔出好远好远,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江云楼何曾这样与人比过马术?此时只觉得酣畅淋漓, 神清气爽,说不出的尽兴。 他叹息道:“原来骑马是这样一件畅快的事情。” 东方不败闲闲拉着缰绳, 闻言也道:“本座亦许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 江云楼瞧着他笑:“这样看来,你还得谢我一声才是。” 东方不败轻轻嗤笑一声,没有答话。 一阵暖烘烘的风迎面吹来,官道两旁的树叶发出树叶摩擦的沙沙声,江云楼擦了擦额上的汗,感慨道:“天还真是暖和了,连风都是热的。” 东方不败随意道:“总比流了汗还吹一身冷风要好。” 江云楼笑了笑,“是啊。” 他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不变:“如果我的身体能一直这样健康,那该有多好。” 东方不败策着马,与他并肩走在官道上,淡淡道:“若身体好了,你岂不是还要去考取功名,报效国家?”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想报效国家,那也得考的上才行……” 东方不败被他的话逗笑了:“这么没有自信?” 江云楼道:“从前在师门的时候,师父就总让我多读正经书,少读些乱七八糟的民间话本,所以我就想着,我大概是有那么点不务正业的罢……” 东方不败问道:“你师父不仅教你武功,也教你读书么?” 江云楼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老人家忙,教我们读书的大多时候还是门中的老先生。不过,他虽然不怎么教,要求却一向很严,谁要做不好,他就要训谁。”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师父对我还是很宽容的,大概是觉得我无缘参加科举,便由着我了罢。” 东方不败好奇道:“难道你们师门中人,人人都想要考取功名么?” “是有这个风气在,但也不是人人都去考……” 江云楼笑了笑:“我向往官场,其实还是因为我的父兄。我记忆里,爹总是穿着一身朝服,天没亮就要赶去上朝,一年四季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后来我投去师门学艺,听说大哥二哥也进了官场,如今不大不小也是个官了,前年大哥还娶了一位嫂子,是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我娘很是满意……” 东方不败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起这样的话题,又是江云楼家里的事,便也饶有兴趣的听着。 江云楼的语气里带了浓浓的笑意:“我二哥功夫不行,没这方面的悟性,却一直想当个武将征战沙场,闹了挺多年,你猜他现在怎么样了?哈哈,他现在老老实实当了个文官。” 东方不败也微微笑了起来。 江云楼絮絮叨叨道:“他想在兵部做事,偏偏被安排到了礼部,上次来信跟我抱怨说,他觉得是老天爷在跟他做对,不过……” 江云楼的神情变得微有些古怪:“自从几年前我托了阮师姐给家里送了一回东西后,二哥就不肯接受家里安排给他的亲事,还老跟我打听阮师姐的事情,我觉得他是看上我师姐了,这可不行,阮师姐不喜欢他那样的。” 他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东方不败。 “我觉得她喜欢你这样的。” 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默默挑了挑眉:“那不知本座是什么样的?” 江云楼认真考虑了一番,答道:“人狠话不多,武功高强,又会体贴人。” 人狠话不多的东方不败沉默了一会儿,干脆岔开话题道:“你今年是不是就要及冠了?” “嗯,今年七月。” “不回家?” 江云楼略有些黯然道:“不回家。” “也不回师门?” “不回。” 东方不败纳闷道:“为何?” 江云楼唉声叹气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东方不败蹙着眉,默默等着他说下去。 正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喊杀声,阵仗似乎不小,两个人皆是愣了愣,江云楼道:“怎么回事?” 东方不败冷下脸,眼中带着些不耐道:“去看看。” 二人扬起马鞭,一同向着前方奔过去。喊杀声渐渐近了,远远一看,两方人马在官道上厮杀在一起,其中一队人马似乎是群走镖的,举着一杆威风凌凌的镖旗,东方不败瞧了一眼,便笃定道:“福威镖局。” 这福威镖局也算是江湖上的老镖局了,在江湖上共分设十处,据说有八十四位镖头,镖车行走十省,在江湖上颇有威望。 如今的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是个很会做生意的,最讲究人情二字,一向是主张多交朋友、少结冤家之人,与日月神教的不少分舵亦有人情往来,可这样一个黑白两道都不得罪的镖局,也难免有被找麻烦的时候。 东方不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劫道的并非山匪,一般匪盗也不敢轻易在官道上闹事,那群人怕是专门来找福威镖局晦气的。” 江云楼问:“那我们是帮还是不帮?” 东方不败咽下一句脱口而出的“为何要帮”,决定成全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回的心愿,语气平常道:“你要帮就帮吧,本座不会出手。” 再转头看向身后,后头似乎有一群人正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赶过来,大概就是被他们二人甩下多时的桑三娘等人了。 福威镖局的镖师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哪里劫镖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在官道上? 交上手没多久,他们便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这群劫匪个个身手不凡,上来便狠下杀手,出手之利落绝非普通山贼,人数又远比护送镖车的镖师要多…… 他们几个镖师折了命不要紧,但这次的镖车上有一样极为珍贵的物件,一旦物件丢失,折损了镖局在江湖上的威望,那才真的是不好了。 郑镖头一咬牙,大喝一声:“杀!!” 他左掌击出,下一刻右掌又从左掌底下穿出,一招翻天掌便击在敌人胸口处,将人打的倒飞出去。这还是总镖头教他的一手,平日走镖也派上过很多用场。 福威镖局的人里头武功最好的就属郑镖头,两方人马各自过了几招后,对方的领头之人便意识到要拿下镖车就得先拿下郑镖头,一脚踢开与他纠缠的镖师,一招力劈华山便朝着郑镖头迎头砍了下去,郑镖头横刀一挡,二人刀锋抵着刀锋,当场拼起了力气,你来我往,谁也不肯服输,额头上爆起青筋。 嗤啦一声,却是有人一刀砍在郑镖头大腿上,郑镖头闷哼一声,勉强将惨呼声咽回了肚子里,领头的劫匪却趁机抬脚一踹,正踹在他肚子上,将他踹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这样的厮杀中,可没人管什么偷袭不偷袭,能偷袭到对方,那是你自己的本事。 眨眼间,郑镖头胳膊上、大腿上、都中了数刀,鲜血淋漓,福威镖局的人一看镖头被打的节节败退,担忧之余,士气亦是大受打击,一时间局势缓缓倒向敌人那一头。 “铮——” 一道清越的琴声,瞬间压过了在场刀剑纷飞的厮杀声、喊杀声。 劫道的头领一听,喝道:“什么声音?!” 琴声却不停,反而越来越清晰,连绵不绝的琴声自头顶传来,众人抬头一看,官道旁边的一棵大树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青衣男子,男子横琴于身前,修长白皙的手抚着琴弦,揍出美妙的乐曲。他神情沉静,一身气质也不同于江湖人,倒像是个书生。 有人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去去去,要抚琴,上一边抚去!” 铮的一声,那说话的劫匪却在下一刻仰面倒在了地上,捂着额头痛呼出声,众人定睛一瞧,他的额头上多了道碗大的伤痕,正往外流着血。 领头之人见此情形,怒道:“尊驾是何人,为何要坏我们的事?!” 青衣男子淡淡道:“路见不平而已。” 领头之人道:“这是我们跟福威镖局的私仇,与你何干?!” 郑镖头立刻“呸!”了一声,“我们镖局走南闯北这么多天,天下皆是朋友,可从来没有做过得罪人的亏心事,你们分明就是眼红我们镖车里的东西,扯甚么私仇!” 他又对江云楼道:“少侠,只要你能替我们保住镖车,郑某人必有重谢!这镖车里头的东西是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我们福威镖局,才托我们运送的,丢不得啊!” 江云楼点点头,指尖一动,一曲高山流水自他指尖流泄出来,浑厚的内力眨眼间便席卷了全场。 郑镖头先前已经受了伤,抵挡不住琴声中的内力,忍不住噗的吐出一口血来,他心中大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两个劫道之人竟也纷纷吐血倒下,被着重针对领头之人更是瞪大了眼睛,一面全力抵挡琴声,一面感受着体内翻涌的内息,禁不住又惊又怒。 这琴音中暗藏的内力,没有个几十年的底子是万万使不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有了决断,当即大喝一声,道:“撤!” 劫道的诸人听闻此言,当机立断跟着领头人窜进了官道旁的树林里,已经倒下无法动弹的,也被同伴扯着脚拖了进去。 训练有素,果然不是普通山贼。 江云楼停下手,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群人逃窜的背影——那些人的武功身法,似乎都出自同一派。 郑镖头哈哈大笑,又在笑声中咳出两口血,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抹了一把嘴,对江云楼拱手道:“多谢少侠仗义相助!” 江云楼听了这句少侠,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将心中小小的疑虑抛在了脑后,他轻轻跃下枝头,故作淡然道:“举手之劳罢了。” 这句话说着,倒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他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只是你们伤的也不算轻,他们或许还会来找麻烦。” 郑镖头摆摆手,道:“这条道走到头,就是我们的分镖局了,没事!” 他对镖师们道:“小兔崽子们,还不快来跟少侠道谢!” 众位幸存的镖师纷纷靠过来,拱手齐声说了句谢,走镖的人声音洪亮,齐声道谢时的气势更是不凡,江云楼还不曾面对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正在此时,东方不败策着马,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身边还领着江云楼的白马,江云楼察觉到他的到来,宛如见到了救星,立刻不着痕迹的往他那边靠了靠。 东方不败似乎一眼就看透了江云楼的内心,嘴角带着一丝看热闹的笑意,也不打算出声替他解围。 郑镖头看见姿态闲散的东方不败,却是心中一惊——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东方不败的身后,缓缓出现了日月神教的一大群人,打头的是桑三娘和曲洋,郑镖头见到桑三娘,愣了一愣,忽而恍然大悟的拱手道:“原来是日月神教的贵人,多谢诸位拔刀相助,今日之恩,福威镖局没齿难忘。” 桑三娘也认出了郑镖头,郑镖头是福威镖局总镖局的人,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既然教主在场,这里便也轮不到她代表神教说话——还是得看教主的态度,教主不开口,那就由她来。 东方不败懒懒答道:“救你们的人是他,倒也不必欠日月神教什么恩情。” 说着,瞥一眼江云楼,催促道:“上马,该走了。” 江云楼点点头,将琴背在身后,轻盈的骑上了马儿的背,末了还对郑镖头笑了一笑。 福威镖局的人默契的不再提起“重谢”一事,有些事情,还是心照不宣最好。他们把镖车移到一旁,让他们先走,眼看着这群人就要绝尘而去,郑镖头忽然出声道:“小兄弟,有空来总镖局做客啊!” 江云楼闻言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福威镖局,见郑镖头正笑容爽朗的目送他,便也大声应道:“好!” 待到看不见福威镖局的镖车了,江云楼才感慨道:“这福威镖局的人倒真是一群豪爽的汉子。只是为什么人人都爱叫我一声小兄弟?我明明也不小了。” 曲洋与桑三娘笑而不语。 东方不败眼皮也没抬一下,轻轻哼道:“看路。” 第26章 大戏即将开幕 如此同行数日后,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日子。 桑三娘带着她的大队人马前往日月神教分舵, 而江云楼、东方不败与曲洋, 再加上包括澄碧在内的三个神教弟子, 则是按着计划赶往衡山镇,去见一见曲洋的那位知己。 他们进了城, 稍作打听后,就入住了一家名为河原居的客栈,河原居不大, 地方又比较偏, 因此打尖住店的客人都不多, 很是僻静。 一楼大堂不起眼的角落里,江云楼、东方不败与曲洋三人占了一张桌子, 正等着店家上菜。 曲洋低声叹道:“是我挑错了时候, 这个时候其实是不大适合去衡山镇的。” 江云楼亲力亲为的倒了两杯茶, 分别推到曲洋与东方不败面前,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口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曲洋道:“江小弟, 你有没有觉得城里的江湖人有些多?” 江云楼回忆了一下进城的这一路,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我本以为这是寻常景象, 可听前辈这样一说,似乎并非如此?” 曲洋摸着胡子道:“的确算是寻常景象。那你有没有听一听他们都在讨论些什么?” 江云楼答:“依稀听到两句寿辰、贺礼之类的话。莫非……是前辈的知己要过生辰了么?” 他忍俊不禁道:“如果是,那这就是我赶上的第二个生辰宴了。” 东方不败轻轻抿了一口茶, 慵懒道:“一年总共就那么几百天,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知有多少个, 他们每个人每年都过一天生日,很快就能将一年中的所有日子排满了。” 曲洋哈哈一笑,道:“公子这话很有道理!只是这场寿宴动静如此之大,可不是我那位好友的作风——其实他们整个衡山派,都没有这样铺张浪费的风气,只是今年却与往年不同。” “哦?” 曲洋道:“今年是衡山派掌门人的七十大寿,这整寿嘛,好几年才能办上一场,就是他自己不愿意过,别人也是必定要来庆贺一番的,客人要来,主人也不能闭门不见,只好大办啦。” 江云楼迟疑道:“莫非前辈的知己,正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这一路上曲洋只说他们要前往的地方是衡山镇,其他一律不愿多说,而东方不败也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曲洋的神秘知己便一直戴着他神秘的面纱,让江云楼好奇极了。 曲洋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也罢,也罢,既然桑长老已经走了,我也可以对你们如实相告了——我的这位知己,其实是衡山派的二把手,刘正风刘三爷。” 江云楼对锦朝江湖的了解有限,不曾听过这位刘三爷的大名,但见曲洋这副骄傲的模样,便猜测这位刘三爷在江湖上也定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于是也露出些吃惊的神色,随即微微笑道:“原来曲前辈心心念念的知己正是刘三爷。” 知己是诋毁不得的,甚至连半丝轻慢也要不得。 曲洋果然很满意江云楼的反应,他语气和蔼的答道:“我下山时只想着早些见他一面,没有多想其他,等到了这里,才终于想起来今年是衡山掌门过整寿的一年,唉,那位莫大先生为人实在太过低调,我竟都不知道他何时要过生辰。” 江云楼问:“既然是衡山派掌门人的生日,那想必刘三爷也会去参加生辰宴了?” 曲洋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们师兄弟的感情一直不太和睦,虽作为师兄弟,又都喜爱音律,但两个人却始终合不来——你要知道,有些人之间的缘分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他大概也不会上衡山派给莫大祝寿。” 江云楼似乎明白了:“那么前辈担心的就不是刘三爷会去衡山派祝寿,而是担心衡山镇里人多眼杂,有人会认出我们。” 曲洋欣慰的点头。 “正是。” 其实若只有他和江云楼,那么问题不算太大,关键是东方不败——教主这一身气场,不想惹人注目都难。或许江湖上没几个人见过东方不败的真面目,但若是这一趟中,衡山镇里有人记住了东方不败,日后东方不败的模样被大多数江湖人所知时,或许就会有人想起件事,与刘正风为难。 他不想给刘老弟添麻烦。 “嗒”的一声,东方不败轻轻放下茶杯,语气淡淡道:“你们二人互相引为知己,且打算一直交好下去,是也不是?” 曲洋郑重道:“是。” 东方不败面色平静,语气更是毫无波澜:“那么曲长老认为,这件事情可以隐瞒多久?” 曲洋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东方不败嘲讽一笑,道:“依本座看,此事瞒得了一时片刻,却瞒不了十年八年,早晚会有捅出来的一天,与其一味回避,不如早做打算。” 一旁的江云楼眉梢一动,追问道:“那东方的意思是?” 东方不败声音微冷:“要么一刀两断,保全各自的名声。要么双双退隐江湖,到别人再也管不到的地方去。” 曲洋神色复杂,他动了动嘴唇,终是道:“退隐江湖,又哪有那么容易。” 东方不败笑了:“本座只是提个建议罢了。盈盈还盼着你回去给她做师父,本座其实是不希望你退隐江湖的。” 曲洋苦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东方不败的建议……他却是听进去了。 三人一时静默,谁都没有说话,江云楼看看脸色微沉的曲洋,起身对东方不败道:“菜还没上来,我去后厨催一催罢。” 东方不败微微蹙眉,回头一看,却见店小二正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而除了他们这一桌子人,客栈的大堂里竟是连一个人也没有。 东方不败便随他去了。 江云楼前脚掀开帘子走进去,后脚就有一大一小两个人走进了客栈。 一杏黄衣衫的道姑挽着拂尘,拽着一个跛脚的小丫头走进了河原居,她径直走到柜台前,拂尘一挥,就狠狠抽了店小二一个耳光。 “住店!” 店小二哎哟一声睁开眼睛,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他原本要生气,但见那美貌道姑横眉冷目,立马歇了火气,赔笑道:“客官,楼上请。” 说着就要引道姑上楼,走了两步,眼角余光瞥到道姑身边的小丫头身上,那小丫头长的玉雪可爱,走路却跛着脚,叫人惋惜不已,店小二的眼中不由染上两分同情之色。 却不想,那小小的丫头抬起脸,眼神怨毒的瞪了店小二一眼。 店小二一愣,心道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竟都是这般的坏脾气,一边暗骂自己同情性泛滥,一边目不斜视的领她们上楼去了。 杏黄的衣角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时,江云楼又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对东方不败和曲洋道:“店里缺了条鱼,一刻钟前派人去买了,其他的菜已经做的差不多,一会儿就能上。” 他走到东方不败身旁坐下,道:“厨房里就一个厨子,难怪这样慢。” 东方不败抿了一口茶,道:“方才店里来了一个道姑,似乎是你的熟识。” 江云楼一愣:“我的?” 他在江湖上没有几个熟识,但说起道姑,还真有那么一个人。 他惊讶道:“赤练仙子李莫愁?”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那日大雨,他虽然没有出手拦住李莫愁,却记得李莫愁的杏黄衣衫——江湖上出名的黄衣道姑可就这么一个。 江云楼蹙眉道:“在哪儿?” 东方不败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楼上。 曲洋摸了摸胡子,劝道:“有什么事,还是等吃完了饭再说吧。她身边还带着个小娃娃,跑不了的。” 江云楼一愣,低声问道:“是不是个女孩儿,与程英差不多大?” 曲洋点点头:“还跛着脚。” 江云楼微微吃惊:“脚跛了?” 得到曲洋确认的眼神后,他忍不住叹气:“已过去一年了,这些日子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曾答应过程英,一定会从李莫愁手里救出她的表妹,如今李莫愁与陆无双都在楼上呆着——实在是个出手的好机会。 东方不败伸手覆在江云楼手上,淡淡道:“先吃饭。” 江云楼顿了顿,勉强点了点头。 那被打了一巴掌的店小二掀开帘子,从厨房里拿出一盘盘菜肴,赔笑道:“三位客人,久等了,菜已经齐了!” 江云楼低低道了一声:“多谢。” “哪儿的话。”店小二笑道:“若有什么事,您尽管喊小的来!” 说完这句话,他又瞥见门口走进来一群人,忙走过去招呼几个进门的尼姑。 “几位师傅,打尖还是住店?” 为首的尼姑冷冰冰道:“吃饭,住店!” “唉,好嘞。几位里边坐!小的这就给你们安排房间,咱们家还有三间空房,您看——” “足够了。” “好嘞!” 几个年轻的尼姑扶着为首的老尼姑在长凳上坐下,等老尼姑坐下来摆了摆手,其他人才各自找了位置,迫不及待的倒了凉茶解渴。 有人叹道:“不想城里这样热闹,找了四家客栈,只有这里还有空房。” “莫大先生的寿辰难得要大办一场,谁不乐意来凑热闹?人多是当然的。” “我还是头一次参加大人物的寿辰呢,师父,你说我们去了衡山派,能不能听莫大掌门拉一首潇湘夜雨听一听?” 老尼姑瞪了她一眼:“他是一派之主,又不是街头卖艺的,还得拉胡琴给你听?!” 被斥责的小尼姑这才发觉失了言,讪讪的低头不敢说话了。 东方不败与曲洋默默对视了一眼。 尼姑,为衡山派祝寿。 想来这个老尼姑,就是恒山三定之一的定逸了。 第27章 陆无双 这顿饭吃的有些索然无味,江云楼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心里一直在想着李莫愁身边的丫头是谁, 直到碗里多了块儿鱼肉。 他回过神, 抬起头看了东方不败一眼,见东方不败并不看他, 只是专心吃饭,仿佛往江云楼碗里夹了菜的并不是自己,才默默把那块儿鱼肉夹起来吃了。 之后, 他就亲手给东方不败舀了一小碗汤, 放在东方不败手边, 东方不败用饭的手停顿了片刻,也自然而然的端起了江云楼放在他手边的碗, 喝了一口。 曲洋:“…………” 和蔼的老人家只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 此时差不多正是午饭的点, 陆陆续续的, 也有两三桌客人走进了河原居, 都是江湖中人,男人居多, 还有一桌光着膀子的, 嗓门又粗又大, 进门起就一直嚷嚷个不停,又是摔东西又是骂人,把小二使唤的脚不沾地, 都顾不上别人的客人了。 “小二,你们的茶杯怎么还破了个口子, 给老子拿新的来!” “这凳子不结实,老子不喜欢!” “…………” 江云楼这桌的三个人自然没有因此而搭理他们的打算,只是那桌人越吵越不像话,东方不败微微皱眉,心情不愉的轻轻搁下了筷子。 他本就是个讨厌吵闹的人,在黑木崖时的居所更是一点嘈杂都不许有,下山之后虽然没那么讲究,却依然不喜这样吵闹的环境。 江云楼也放下手里的筷子,低声叹道:“罢了,我们先回房吧,待会儿澄碧回来了,我让她做一些糕点给你们送过去。” 曲洋亦是点头赞同。 他性子虽平和,却也同样不喜欢吵闹,许是年纪大了,喜欢清静的缘故。 三个人正要起身上楼,噔噔噔的几声,一个跛脚的小丫头从楼上走下来,满脸不耐烦,尖声叫道:“小二!我叫你你听不见吗?!为什么我们房中的茶还是凉的!” 正是方才与李莫愁一道来住店的跛脚丫头。 小二哥苦着脸赔笑道:“小姑奶奶,小的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您稍等,稍等——” 小丫头抿了抿唇,正要回去,耳中却传来一个女人的斥责声:“他忙,你就不会自己去拿么?!” 传音入密。 小丫头面色涨红,似乎极不情愿,又极度恐惧房里的道姑,她只犹豫了片刻,便用她那跛了的脚,艰难的从楼上挪了下来。江云楼看着这个和程英差不多大,却神情怨毒,明显饱受苦难的孩子——与纯真懂事的程英截然相反! 他面露不忍,几乎就要站起来,曲洋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还不是出手的时候,贸然打草惊蛇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江云楼也明白这个道理。 小丫头自己从厨房拿了一壶热茶,正要重新爬回二楼,却看见那面前的好几桌人都在偷偷打量她,目光大部分都落在她的跛脚上。 陆无双自从瘸了之后,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多看她的脚同情她怜悯她笑话她,当即狠狠瞪了一眼离她最近的小尼姑,恨不得用眼神从她脸上刮下一块儿肉来! 那小尼姑一愣,一时有些讪讪的。 老尼姑冷声道:“要吃饭就好好吃,眼睛乱瞟什么!” 小尼姑应了一声,赶忙拿起筷子埋头扒饭,小丫头这才不情不愿的收回视线,正要继续走回去,却听那桌光着膀子的大汉们拍着桌子,齐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这瘸腿的跛子还真有意思!” “人虽瘸了,眼神却不瘸,还会瞪人呢!” “斜着眼睛看人,那可不就是瘸了?哈哈哈哈——” 他们拍着桌子大笑,浑然没把陆无双怨毒的神情放在眼里。 “——!” 滚烫的茶水狠狠泼在了其中一人脸上,大笑声顿时变成一声扭曲的惨叫! “啊啊啊——!” 跛脚的丫头将一壶滚烫茶水结结实实的泼在了那人脸上,恶狠狠道:“呸,你才是瘸子!!” 在场的大人都未料到这孩子性子这样泼辣,一时间都有些目瞪口呆,被她泼了茶的汉子一张脸已经变得通红,他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脸惨叫,还一不小心打翻了身前的碗筷,显然痛苦极了。 他的同伴见到这个状况,当即怒极,一拳就朝着小丫头稚嫩的小脸挥了过去,“找死!” 拳风呼啸而至,陆无双紧紧闭上眼睛,只能生受这一拳。 却有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出来,迅速揽过她的肩膀,将陆无双抱进怀里,另一只手上翻,搭上那汉子的脉门,一拉一拽,四两拔千斤,将那汉子整个摔了回去。 砰!的一声,汉子摔在自己那张桌子上,打翻了一桌子饭菜酒水,痛苦的哎哟了一声。 出手的青衣男子缓缓直起身,一手搂着陆无双,冷冷注视着面前模样狼狈的男人。 摔在地上的汉子身上全是油腻的菜汁,他正想破口大骂,却一不小心对上了江云楼居高临下的目光,他怔了怔,心里有些发怵,只好将脱口而出的咒骂咽了回去。 场面一时寂静。 江云楼缓缓垂下眼眸,看着怀中的孩子,低声问道:“你还好么?” 陆无猛然推开江云楼! 她像个受惊的小兽一般去推江云楼的身子,却没能推动,反倒是自己狼狈的后退了两步,又被江云楼伸手扶住,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用力甩开江云楼的手,红着眼睛,尖声叫道:“不用你同情我!” 江云楼面露几分无奈。 这孩子也不知受了怎样的苦,如今就跟一只刺猬似的,谁靠近就要将谁的手掌扎的鲜血淋漓,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了一抹杏黄的衣角—— 江云楼目光如电,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的李莫愁。 李莫愁抽出一把寒光湛然的剑,将阻挡视线的帘子划成碎布片,足下轻轻一点,人就已经踩在了大堂的青石砖上,她一挥剑,就削下了其中一个汉子的半个脑袋,她冷冰冰道:“哼,不知所谓,没人教过你打狗还要看主人吗?!” 大汉的身体怦然倒地,白的红的流了一地,剩下几个汉子吓得面色惨白,恒山派的几个年轻尼姑已经失声尖叫了起来。 “啊——!” “死、死人了!” 老尼姑面沉如水。 李莫愁哈哈大笑,她的袖中又飞出数枚银针,每一根银针都正中一个大汉的胸膛,她的毒针喂有剧毒,那一桌子大汉只来得及惨呼一声,连跑到大门口都来不及,当场便全部倒地身亡了。 砰的一声,有胆小的客人撞开窗户逃跑,而店小二,他早在江云楼与人动手时就躲到了柜台后面,害怕的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冒头。 不过一瞬间,河原居里能跑的客人都跑了个精光,小尼姑们瑟瑟发抖,碍着老尼姑坐镇才勉强稳住心神,没有拔腿就跑。 唯有东方不败与曲洋那一桌,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既不离开,也不打算凑他们的热闹。 江云楼此时并未带着琴,两手空空,与李莫愁对持时的气势却是丝毫不减,李莫愁冷笑一声,低低道:“那万里独行田伯光终究还是折在了你手里。” 一旁的老尼姑一愣,眼神即是惊讶又是怀疑的看向了江云楼。 江云楼淡淡答道:“不错。” 李莫愁冷笑道:“他是罪有应得!” 江云楼颔首道:“不错。” 他看着李莫愁,神情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冷淡:“他罪有应得,你也罪有应得。程英一家的血债,是偿还的时候了。” 陆无双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江云楼的脸看。 李莫愁冷笑:“你果然是追着我来的!” 一旁的东方不败轻轻嗤笑了一下,其中的不屑之意是个人就能听出来。 李莫愁迅速的看了他一眼,对陆无双伸出了一只手:“过来!” 陆无双面色发白,她十分恐惧李莫愁,自那一夜之后,李莫愁便将她带在身边,收作徒弟,却并不如何喜爱她,甚至厌恶她、猜忌她,心情稍有不愉便是一顿打骂。 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陆无双心中的怨恨越来越大,恐惧亦是越来越强烈,可她也不敢逃走,若是逃走之后被抓回来了呢?就像他爹娘被杀的那天一样,无论逃到哪里,李莫愁都会一次一次的追过来! 况且,况且就算她真的逃走了,她——又能去哪里?! 天大地大,这个世间却没有她的立锥之地。 陆无双跛着脚,一步一步,朝着李莫愁的方向走了过去。 江云楼道:“无双。” 陆无双顿住了脚步。 江云楼温声道:“程英很想你,她希望你能早日回到她身边。” 陆无双的脸色奇异的扭曲了起来:“表姐……她,她没死?” 江云楼点头。 陆无双指着李莫愁,大叫道:“可是、可是她说表姐已经死了,她亲手杀了表姐!” 江云楼道:“她没死,她……” 将黑木崖三个字咽下,江云楼道:“她在我家等你,我希望你能与我回去见她。” 陆无双面露狂喜之色,她的脸上头一次染上了笑容。那是对亲人的渴望,对自由的渴望,这样灿烂的笑容,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一个拂尘却猛然从她头顶打下来! 坐在他们身后的老尼姑当即出手,将手边的茶杯用力掷了出去,茶杯准确的撞在拂尘之上,当下便支离破碎,温热的茶水和瓷器碎片飞溅四射,江云楼及时用手护住陆无双的头部,只觉得手背一痛,白皙的手背上立时多了两道鲜红的血痕。 ……唔,忘了用内力护体。 李莫愁疯癫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叛徒!你跟他一样,是个叛徒!你们又背叛我,又背叛我!我,绝饶不了你们!!” 第28章 莫愁 刺目的血从白皙的手背流下,陆无双一愣, 嘴唇颤抖:“你的手……” 江云楼浑不在意道:“无事。” 一旁的曲洋却看见东方不败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脸上仍是一片沉静, 幽幽的目光落在江云楼的手背上。曲洋摸着胡子,移开视线, 若有所思的观察起大堂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正巧就看见躲在柜台后面的店小二,哆哆嗦嗦的爬进了厨房。 李莫愁哈哈笑道:“你们可知我为何要进这个店?” 江云楼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身后的老尼姑更是目露凶光的瞪着李莫愁, 李莫愁大声道:“河原居, 河原居,要怪, 就怪它取了这么个名字!我一看见它, 就想起了何沅君那个贱人, 我要这整座客栈的人一起死!” 她的话音刚落, 厨房里就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死人了,死人了——!” 偷偷爬进厨房的店小二屁滚尿流的退了出来, 他吓得双腿发软, 只能在地上胡乱爬动, 一副大惊失色、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模样。 老尼姑猛然站起来,越过店小二走进了厨房,想要一探究竟。她一进去, 便看见了厨房里的两个尸体,一个矮胖却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瞧着像是厨子,两人皆是被一剑划破了喉咙而死。 与其同时,她闻到了一种隐隐的烟味,事态紧急,老尼姑暂时没有多想,她走出厨房,一把揪住躺在地上半昏迷的小二,狠狠地删了他两巴掌。 店小二勉强清醒过来,就看见一个女人放大的脸。 “说!里面的两具尸体是谁?!” 店小二几乎要哭了:“是掌柜和……和厨子……” 不出意料的答案让老尼姑大怒,她放下店小二,转身怒指李莫愁:“魔头!你为了你的小情郎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满意吗?!” 江云楼一听这话,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李莫愁方才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也就是说李莫愁一进客栈,就悄悄离开客房先后杀了掌柜和厨子,她的目的是要毁掉这间“河原居”!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间客栈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碍事的人。 李莫愁冷笑连连道:“我发过誓!谁在我面前提起这两个贱人,我就要谁死!” 说罢再也不管陆无双,一掌便朝老尼姑打去,李莫愁以拂尘、冰魄神针、赤练神掌三招横行江湖,杀人无数,叫人闻风丧胆,她这一掌威力自然不小!可掌风未至,她就被另一只手挡了下来。 江云楼抬手一挡,手腕翻转,几下便将李莫愁的掌力卸开,李莫愁果断撤掌,拂尘横扫,却只堪堪碰到江云楼的一片衣角。 她的袖中飞出数枚银针,一部分射向江云楼,一部分却射向江云楼身后的老尼姑,银针直刺江云楼的双目,江云楼掌上覆了一层内力,他的手掌似快似慢,徐徐一拂,叮叮两声,两枚银针皆被他扫落在地。 老尼姑亦是一甩袖子,便挡下了李莫愁的银针。 却不想,这几枚冰魄神针却只是个幌子而已。 拂尘如一条毒蛇,狠狠缠上陆无双的脚脖子,喀的一声,她细小的脚腕发出骨头断裂的声响,陆无双俏脸一白,当即痛的晕了过去。 “魔头!!” 老尼姑当即大怒,揉身而上,对着李莫愁就是一通疾风骤雨般的猛攻,李莫愁冷笑连连,她拂尘一甩,就将陆无双甩了出去,眼看陆无双就要撞在墙上头破血流,老尼姑不忍看到无辜稚子受伤,只能追着陆无双的身子掠了出去,李莫愁得意一笑,身后就有掌风袭来,李莫愁一招倒打金钟,身子骤然间已跃出河原居的大门。 老尼姑道:“她要逃了!” 江云楼一抬眼,只看见李莫愁身后凭空出现一抹红色的身影,他用眼角余光去看角落里的座位,那里只有曲洋一个人,早没了东方不败的身影。 李莫愁跃出河原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人虽然疯,却并不是个傻的,她正欲施展轻功纵身逃离,背后忽然多了一个人。 背后之人只幽幽说了两个字,“想逃?” 她面色大变。 下一刻,一只手掌将她推回了河原居,那阴冷霸道的内力简直叫她毛骨悚然,她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河原居里的青衣男子却迎上来,一把扭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浑厚的不可思议的内力,从她的手腕处渗进她的身体,沿着她的经脉流遍全身,李莫愁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磅礴的内力在体内炸开,瞬间就废了她的全身经脉! 脚腕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杏黄衣衫的道姑颓然倒地,一张脸苍白如纸,仿佛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她的浑身经脉尽数废去,脚腕也断了。 江云楼道:“你这身武功,是我替程英废掉的,你这只脚,是回敬你对陆无双的所作所为。” 他说罢,再也不看李莫愁,反而向着陆无双和老尼姑的方向走去。 李莫愁咯咯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很低,虚弱的随时都要断气一般:“那淫贼说得对,你不敢杀人……不敢……” 她一动也不能动,奋力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大堂门口处,东方不败逆着光负手而立的身影,她低低笑道:“好,你不杀我……我将来……还是要杀更多的人……姓陆的,姓何的……我都要杀……” 东方不败漠然的俯视着李莫愁,他虽然在看着她,但那样的目光,却仿佛从未将这个人看进眼里。 ……不可理喻。 老尼姑忽然将怀中的陆无双交给了江云楼,站起来,大步走至李莫愁身前,恶狠狠的指着她道:“你这一生,就为了一个情字而活吗?!” 她指着李莫愁,恨铁不成钢道:“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将自己弄得满手鲜血,声名狼藉。江湖上人人怕你、笑你,只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值得吗?!” 李莫愁的神情空白了片刻,随后忽然狰狞起来:“他爱我!他说过他要娶我!!” 她忽然有了力气一般,大声道:“他爱我!” 老尼姑看着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李莫愁又笑了起来:“是啊,你怎么会懂,你一个老尼姑,你又懂什么?你们都不懂……你们这些臭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负尽了女人的一颗真心……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她猛然吐出一口血,不断的咳嗽起来。 厨房里的烟味慢慢飘了出来,所有人都闻到了。曲洋站起身,叹了口气,道:“有人放了火。” 是谁放的火? 当然是李莫愁。 几个恒山派的小尼姑骚动起来,其他的人却都是面色平静,毫不惊慌。 远远的,澄碧带着两个神教弟子赶回来,见到河原居外的东方不败,急急道:“公子,走水了!” 东方不败淡淡瞥她一眼,道:“我知道。” 他面色沉静:“上楼把我们的行李拿下来,尤其是长生的琴。” 又看一眼另外两个弟子:“去后院把马牵出来。” 弟子们得令,纷纷去执行教主的命令了。 此时的后院已经被熊熊大火吞没的差不多,神教弟子勉强把主子们的马儿牵出来时,就见河原居外已到处都是人,全是出来灭火的邻里邻居,而东方不败等人则站在河原居门外,江云楼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孩儿,恒山派的老尼姑指挥着几个小尼姑把店小二以及掌柜、厨子的尸体拖了出来。 不断蔓延的大火之中,忽听得河原居中飘来一阵轻柔的歌声,歌声吐字清亮,清清楚楚:“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老尼姑神情动容,良久,她大叹一声。 身旁的小尼姑不忍道:“师父,我们不救她吗?” 老尼姑厉声斥道:“救什么救,她是死有余辜!赤练仙子死了,那是为江湖除了一害!” 她嘴唇蠕动,终究还是道了一句:“……让她死吧。” 小尼姑点点头,黯然道:“她求的,也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老尼姑瞪眼,“谁教你的这些浑话?!” 小尼姑自知失言,讷讷的不敢再说话了。 老尼姑道:“去,帮大家灭火,后院连着好几户普通人家,这场大火,怕是要把大半家底都烧没了!” 小尼姑们应了一声,纷纷加入了灭火的行列。 东方不败深深看了一眼河原居的大门,一挥袖子:“走。” 李莫愁的歌声还在身后隐隐传来。 “……形单影只,今后该往何处去?” ………… …… 那天傍晚,东方不败与江云楼等人,又一次在偏僻的客栈里与恒山派一行人遇上了。 老尼姑见了他们,低声嘱咐弟子们老老实实的吃饭后,便走了过来。 “贫尼道号定逸。” 此时,在大堂里坐着的只有东方不败与江云楼。 澄碧在陆无双房里照顾昏迷不醒的孩子,曲洋吃了晚饭就回去研究他的广陵散去了,唯有东方不败与江云楼还呆在大堂里喝茶。 江云楼手背上的伤口已经涂了药,白皙的手背上抹了红色的药水,十分突兀,江云楼嫌他难看,方才就打算洗掉,却被东方不败不轻不重的瞪了一眼,只好摸了摸鼻子作罢。 定逸来了,江云楼立刻起身还礼道,“原来是定逸师太,在下姓江,名云楼。” 定逸忧心道:“那孩子呢?” 江云楼苦笑一下,答道:“请了郎中看过,被李莫愁扭断的脚已经接上了,只是已经跛了的那只脚,却是没有办法了……她这时还未醒,正由我们的侍女照顾着。” 定逸看了看江云楼,又看了看一旁抿着茶不言不语的东方不败,问道:“你可是打算带着这个孩子回家?” 江云楼脸上浮现几分无奈,他回答道:“我们本是要去拜访一位友人的,只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计划怕是要变一变……” 定逸打断他的话,单刀直入道:“我是想问你,你有没有打算让这孩子拜入恒山派?” 江云楼听了定逸的话,不由吃惊。 定逸解释道:“她身上的伤只是一回事,她如今的心性才是最大的问题!我听你们交谈,这孩子似乎已经没了亲人,只有一个表姐?” 江云楼肃然道:“是。” 定逸问他:“你可有自信将她的心性矫正回来?她遭逢大变,又跟在李莫愁身边耳濡目染,我瞧她的样子,已是有些不好了。” 江云楼沉默的点了点头。 陆无双如今的性情,是个人都看的出来很有问题。他的私心,是希望陆无双可以忘记这些痛苦的事情,重新变得开朗起来的,最好能像程英那般……只是,她这一年所经历的一切,加上那只跛了的脚,这些伤口,真的会因为跟程英的团聚而痊愈吗? 而自己,难道就会悉心照顾陆无双,一直一直陪着她走出阴影么?就算他肯,他难道就有帮助陆无双解开心结的能力吗? 江云楼没有这个自信。 东方不败看出他的犹豫,适时的出声道:“恒山派门风好,比你‘家里’更适合她修身养性。” 江云楼白天顺口说了一句程英在他家里,东方不败便也用一句‘家里’代指黑木崖,江云楼犹豫片刻,很快下定了决心。 他对定逸深深一揖道:“师太仁善,若无双能够拜入师太门下,那晚辈也就放心了。” 定逸闻言,表情也柔和了下来。 “只要她肯,我就一定用心教她!” 江云楼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那两个孩子,终究还是得见上一面的。一年之内,我定然亲自带着程英去恒山派看望无双。” 说着又抬眼去望定逸,征求意见道:“这样可行?” 他说话温温和和,一直表现的像个温文儒雅的书生,直到这小心翼翼的一眼,方露出几分不同的模样来。定逸一愣,随即爽快的应承道:“可以。” 她道:“你来了恒山,只管说你是来找陆无双的,我定然叫守门的弟子放你上山!” 江云楼松了一口气。 他眉目含笑道:“多谢师太。” 心中对恒山派的印象亦是大好,连东方不败都会说一句恒山门风好,那自然就是个门风极好的地方了…… 一个小尼姑匆匆走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坛子,低声道:“师父,李莫愁的骨灰……” 定逸回过头瞪了她一眼,小尼姑噤了声,又小心的询问道:“这个该怎么处理?” 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李莫愁最后的那句“形单影只,今后该往何处去?”,不由心下怅然,只觉得这女魔头又可恨又可怜,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定逸缓缓道:“她是古墓派的人,自然应该送回古墓派。” 小尼姑道:“可我们还要赶去衡山贺寿……” 另一个小尼姑插嘴道:“如今还要分出人手,送我们的新师妹回恒山修养哩。” 定逸听了这话,也觉得十分头疼。谁知道去恒山贺个寿而已,还会遇上这些事?只是陆无双和这女魔头的骨灰,都是不能不管的。 江云楼思索片刻,主动道:“既然定逸师太帮了我们一个大忙,那这骨灰,就由我们送到古墓派吧。” 东方不败:“…………” 又是衡山镇,又是福威镖局,又是带着程英去恒山,现下又来了个古墓派……他忽然发现,这场江湖之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 第29章 集市 告别了恒山派定逸师太一行人后,江云楼等人便不慌不忙的踏上了前往衡山镇的路。 到达衡山镇的前几天, 曲洋便修书一封, 告知了刘正风他将带着友人登门拜访一事。 他们入住的地方, 是衡山镇一家僻静的客栈,单独包了个院子, 打算休整两天,再去正式拜访刘正风刘三爷。 江云楼起的一向很早,他慢条斯理的梳洗一番后, 便打算开窗通通风, 不想一打开窗户, 就看见一道红色的人影,正背对着他, 静静矗立在院中的几株牡丹花前。 风一吹, 院中的牡丹被吹得左右摇摆, 东方不败低头注视着红艳的牡丹花, 神色莫名,过了一会儿, 他忽然侧过头, 准确的看向江云楼敞开的窗户。 “醒了?” 江云楼一笑, 道:“没有你起的早。” 习武之人普遍起的早,早上起来打两套拳法,或者舞一会儿剑, 便能神清气爽一整天,江云楼自认算是起的很早的那类人了, 不想跟日月神教的几个友人一起出门后,发现这些人竟是一个比一个起的早。 东方不败踱步走了过去。 红色的衣摆被风吹起,加上东方不败俊美的面庞与闲庭漫步的姿态,实在是说不出的好看。 江云楼倚着窗户,眉目含笑。 东方不败挑眉:“笑什么?” 江云楼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喜欢穿红衣的人,也是我见过最适合红衣的人。” 东方不败轻轻嗤笑了一声。 “看来你不仅胆子很大,嘴巴也比别人要甜。” 江云楼笑了,他语带笑意道:“我说的可是实话。” 东方不败深深瞧了他一眼,问道:“你的近身功夫如何?” 江云楼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顿了顿,才如实相告道:“学过剑法和一些擒拿的功夫,不过我不喜欢跟人近身过招,别人离我近,我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大概是不大擅长这个罢。” 东方不败不客气道:“看出来了。” 江云楼微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东方不败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木制的窗台,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严厉:“剑法不错,手上功夫亦看得出都是上等功夫。只是缺少真刀真枪与人交手的经验,又容易心软,过招时每每占了上风便下意识的退让,让对手得了喘息的机会。” 江云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受到了对方微妙的怒火。 东方不败毫不留情的批评道:“实在是浪费了一身高深莫测的内力!本座在你这个年纪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造诣,可若遇上李莫愁之流,却也绝不会吃那样的亏。” 江云楼辩解道:“我也并没有如何吃亏……” 只不过是替陆无双挡了一下茶杯,划了两道口子而已,现下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只留了两道细细的疤。 东方不败冷漠的看了他一眼。 江云楼无奈的笑了一下,依着他的意思道:“那东方的意思是?” 东方不败潇洒的转过身,留下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出来。” 院子里,一红一青两道人影你来我往的喂招拆招,二人身法极快,最快的时候几乎就要化作两道残影,红色的人影踏上一株牡丹花,借力一跃,便向青色的身影抢去。那牡丹轻轻颤了颤,仍然是骄傲的盛放着,仿佛刚才踩在它头顶的只是一只蜜蜂、一只蝴蝶而已。 江云楼悟性极高,东方不败与他打了一会儿便轻易的看出了这一点。 比如东方不败使出一招雾里花开,第一次用上时还能碰到江云楼的防守薄弱处,第二次使出来时,招式便已用老,江云楼已经学会巧妙的挡开这一招,甚至借机反击了。 悟性高,脑子会转,又有一身浑厚的内力做底子,未来的成就不可估量。再加上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琴,寻常人怕是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罢。 在东方不败看来,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江云楼的心性。 心软,这是最大的毛病。 在他故意露出两次破绽后,果不其然的,江云楼并没有趁虚而入,反而适时的停手,给了他掩盖破绽的时间。 东方不败停下手,冷冷道:“为何不乘胜追击?” 江云楼理所当然道:“你是故意露出破绽给我看的,定然还有后招,乘胜追击,岂不是显得我很傻?” 东方不败:“…………” 很好,看起来傻的是他自己。 东方不败宽袖一振,阴冷霸道的气劲排山倒海的冲着江云楼袭去,江云楼不闪不避,抬手便是一掌,正对上东方不败的气劲。二人的内力相互碰撞抵消,猛然掀起一股劲风,将周围的石子花草尽数掀翻! 东方不败道了一声:“好!” 江云楼冲他笑了一笑,下一瞬又抬手一挡,挡住了东方不败出其不意的一掌! 东方不败不赞同道:“你与仇敌过招,他夸你一声好,你是不是也要停下来对他笑一笑?” 江云楼不答,脚下一退一进,握掌成拳,改防守为进攻,拳风呼啸而至,又在东方不败出手挡下的瞬间展开,变拳为掌,打了他一个出其不意。 东方不败精神一振,手下不再留情,虽未动杀机,却终于是认认真真的与江云楼全力过起招式来。 这一场比试,二人皆打的酣畅淋漓,待停下手时,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禁同时微笑起来。 他们徒手过招,并未使用武器,江云楼舍弃了最擅长的琴与剑,东方不败的银针也从始至终都好好的呆在他身上,连个针尖都没露出来过。 曲洋从打开的窗子里静静看了半天,直到两个人终于停下手,才长叹一声,喃喃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如今的江湖,早已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他们这些老人,也是时候慢慢淡出江湖了。 他转过身,回到圆桌前,翻开了那本广陵散。 说是休整,其实也只是在客栈里呆上两天,观察观察衡山镇中的形势罢了。江云楼与东方不败、曲洋等人吃了早饭,便琢磨起要上镇子里看一看,正巧听说衡山镇上有一个集市,很是热闹,便起了过去看一看的心思。 江云楼想了想,主动邀请了东方不败与曲洋,曲洋推说要留在客栈研究广陵散,并没有去,东方不败倒是一下子就答应了。 他离开黑木崖后,久违的过上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手边没有需要他处理的教务,也没有需要他时时刻刻板着脸的教众,他也乐的轻松自在。 二人简单的商议了一下,没有带上马,只带了一个澄碧,就徒步去往集市。 到达人声鼎沸的集市时,澄碧怀里已经抱了糕饼铺的一盒糕点,还有从路边小摊买来的半只烤鸡,有了烤鸡,又怎么能没有美酒?于是又在一家酒铺里打了二两桂花酒。 东方不败没有提醒江云楼,这些东西只要在客栈里动一动嘴皮子就有了,江云楼正在兴头上,那就随他去吧。 这会儿,江云楼又被街上的食物香气吸引了,他站在街边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兴致勃勃道:“店家,来半斤糖炒栗子。” “好嘞!” 跟在二人身后的澄碧默默苦笑。 她现在恨不得自己是个七尺大汉,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头上再顶一坛子酒,公子买的东西再多也能抱得住。 一会儿万一抱不下,那可就太尴尬了…… 自从田伯光一事后,澄碧对江云楼便有了点死心塌地跟着他的意思,东方不败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倒也没有生气。 他对江云楼的感情很特殊,特殊到连他自己都暗暗吃惊。可再细细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这一切,恐怕都是因为一直以来自己的身边都缺了一个真心人罢…… 童大哥对他虽然也是一派赤诚之心,但二人的年龄差距就摆在那里,况且童百熊的性子一向赤诚的过了头,很多暗地里的事情东方不败都不得不瞒着他。 终究是不一样的…… “东方。” 东方不败慢了半拍才回过神,“……嗯?” 江云楼笑着看他,“可是觉得无趣么?”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背着手道:“只是想了些事情而已。” “这样么……” 江云楼将一颗饱满的栗子肉放进嘴里嚼了嚼,才又剥了一颗新的,亲手喂到到东方不败嘴边:“你也尝尝?” 东方不败张口吃了,嘴唇不可避免的碰到江云楼柔嫩的手指,一触即分,东方不败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着他的心。 江云楼自然而然的收回手,转头询问澄碧:“你也来一个吗?” 澄碧可不敢吃主子们的东西,尤其东方不败还吃过。她忙摇了摇头,道:“江公子,让婢子拿着吧。” 江云楼好笑道:“你怀里的东西都要堆成山了,还拿着?” 说着,自己抱着那包栗子,拉着东方不败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过去,澄碧立刻埋头跟上。 走了好一段路,两边的摊位上所卖的东西就从物件变成了鸡鸭猫狗等家畜,十分吵闹,还伴着一股子不好闻的味道。 东方不败的眉头微微蹙起,江云楼亦觉得味道难闻,却还是忍不住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他忽的停在一个摊位前,东方不败眯眼一看,是一篮子瑟瑟发抖的小奶狗,江云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小狗的脑袋,小狗呜呜两声,叫的既可怜又可爱。 江云楼神情动容。 东方不败淡淡提醒道:“你打算带着只狗行走江湖么?” 江云楼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一步三回头的远离了那个摊位,再一转眼,却又看见了一窝生下来没多久的小奶猫。 …… ………… 等他们几个人回到客栈的院子后,曲洋面前不仅多了半只烤鸡,二两桂花酒,一包栗子,一盒糕点,还多了五只嗷嗷待哺的小黄鸡。 “叽、叽叽叽!” 曲洋:“…………” 江云楼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脏污,道:“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曲洋默默点了点头。 他摸着胡子,微微苦笑道:“教主,这……” 东方不败看了一眼远去的江云楼,冷漠道:“没事,过几天就长大了。等它们变丑了,再杀来吃了就是。” 第30章 屋顶幽会 走出落脚的客栈,过了三条长街, 曲洋与江云楼便到了一座大宅门前, 门口挂着四盏大灯笼, 守门的是四个刘门弟子,其中一人见了曲洋, 立刻迎上来,欢喜道:“老先生,你可终于来了, 我师父已经等了你两天了!” 曲洋摸着胡子呵呵一笑, “让刘老弟久等了。” 那刘门弟子道:“二位快请进吧, 师父说了,二位无论什么时候来, 尽管请进来就是。” 曲洋回头望了一眼江云楼, 和蔼道:“那咱们就一起进去吧。” 江云楼含笑点头。 他们被刘门弟子引着, 一路走进了大宅内部。刘府很大, 相对这样的大宅来说,宅子里走动的人却有些少了, 显得有几分冷清, 对比外面人来人往的衡山镇, 更是清冷。 走进大厅,就有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放下手里修剪花枝的剪子,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他身穿酱色茧绸袍子, 袖口还沾着些花盆上的泥土,长的一团和气, 不像衡山派的二把手,更像是个哪里的财主,见了曲洋,高兴的眉开眼笑道:“曲大哥!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又望向曲洋身后的江云楼,大笑道:“这便是曲大哥信中所说的江小兄弟罢?果真是一表人才,来来来,快坐下。” 江云楼亦是笑着道:“刘三爷,久仰。” 待三个人都在厅里坐下,刘正风喊弟子们上了热茶,又叫人把自己的箫拿过来,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们当真是带着广陵散来的?” 曲洋大笑道:“那还能有假?我与江小兄弟已经研究了好些时日了!” 刘正风闻言急道:“那你们还不赶紧让我见识见识?!” 曲洋拍拍江云楼的肩膀,道:“我就说吧,聊起这个来,刘老弟的脾气可比我还要急。” 江云楼笑道:“刘前辈喜爱音律,自然迫不及待了,前辈可别再卖关子了。” 曲洋瞪眼道:“这怎么能叫卖关子?来来,小江,先让刘老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叫他看看什么是后生可畏。” 江云楼颇有几分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他怎么像是特意上门来炫技的? 想归想,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将琴摆上,铮的一声,是那一曲琢磨了多日的广陵散。 琴音初时优雅动听,中正平和,一派大家风范,刘正风在一旁默默点头。 如他们这样痴爱音律的人,都喜欢通过乐曲倾听一个人的品格,江云楼琴音一出,刘正风便知这人心性平和正直,确实可以相交一二。 琴音渐低,仿佛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又走到数里之外,琴音细微的几乎低不可闻。眼看着奏琴之人越走越远,琴声即将消失在耳畔,那琴音却又回来了。 琴声越转越高,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转了上去。 琴音中花团锦簇,百花齐放,又夹着鸟语关关,彼鸣我和。 渐渐的,春残花落,百鸟离去,琴音中只余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琴音停顿良久,厅中的三个人才先后回过神来,刘正风大喜:“好,好,好一曲广陵散,好一个后生可畏啊!” 他一拍大腿,冲外面喊道:“我的箫呢?为什么还不拿我的箫来?!” 刘门弟子们其实早已将刘正风的箫拿了过来,只是屋子里的人正在弹琴,刘正风又听得入迷,他们不好贸然进来打扰,才一直候在厅外等师父传唤。直到听刘正风吼了这么一嗓子,立刻便端着箫快步走进去了。 “师父,您的箫。” 刘正风拿过箫,哈哈一笑,摩拳擦掌道:“我将你方才抚的那曲广陵散吹一遍,你们听听我吹的如何!” 江云楼眼前一亮,立刻正襟危坐,身边的曲洋已经连道了几声好,也不将曲谱拿出来,只让刘正风自己吹奏。 如此抚琴吹箫,不知不觉已过了几个时辰,等刘门弟子们不得不过来提醒他们吃晚饭的时候,三个人正围坐在一起,琢磨着那曲广陵散。 曲洋闲着无事就喜欢改动曲谱,刘正风与他相交,自然也有这个毛病,二人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广陵散虽好,他们却可以将它改的更好,若是放着不动,那才叫暴殄天物! 曲刘二人都起了改编广陵散的念头,兴致勃勃的谈论起来,江云楼却并不加入其中,而是默默旁听,只偶尔开口出个点子。 ——毕竟合改曲谱,需要的不仅是音律上的造诣相当,更讲究志趣相投,江云楼虽然也通音律,但他的风格与曲洋刘正风算不上一致,真要合改一首曲子,怕是矛盾重重。 他晓得这件事,于是只安心做个旁听的学生,还真别说,江云楼听曲刘二人说了一天,亦是觉得这一趟收获不小。 刘正风不愧是能被曲洋引为知己的人,在音律上的造诣让人叹服,更妙的是,这二人仿佛默契天成,很多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便能心领神会——这样的默契,着实让江云楼羡慕不已。 毕竟知己难得。 曲洋一向很喜欢江云楼的性子,见他沉默,也明白江云楼的顾虑,便不勉强他,讨论之时却也没有冷落他多少,时不时主动问问他的观点,而江云楼在乐理上亦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叫他们十分开怀。 末了,刘正风叹息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了,世上惹人烦心的俗事太多,唯有这一琴一箫,才能让我真正开怀大笑。” 曲洋摸着胡子,赞同道:“贤弟说的是。” 刘正风摆摆手,道:“咱们谈的高兴,不想一转眼天都黑了,先用饭吧,用完了饭,咱们再继续!” 江云楼却抱歉道:“刘前辈,曲前辈,晚辈就不留下用饭了。” 说着,抱着琴起身。 刘正风疑惑道:“为何?” 曲洋却一派了然道:“让他去吧。江小弟,你回去跟公子说一声,老夫今晚就不回客栈了,我得与刘老弟好好研究一番曲谱才行。” 江云楼笑眼弯弯:“当然。” 刘正风却是疑惑的看向了曲洋,不知曲洋口中的“公子”是谁,曲洋轻叹一声,给了他一个“一会儿再说”的眼神。 …… ………… 江云楼裹着披风,踏着月光,慢慢走回了他们落脚的客栈。 吱呀一声,他推开院子的大门,一眼便瞧见了屋顶上独自饮酒的男人。 东方不败的红衣在黑夜里没有那么显眼了,他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顶上,百无聊赖的品着酒。 江云楼走到屋檐下,仰起脸去看东方不败。 正巧东方不败饮尽了一杯酒,也低下头来看他。 半晌,东方不败问道:“……曲洋呢?” 江云楼轻轻笑道:“曲前辈许久没见到刘三爷了,哪里肯轻易回来,我看他们的架势,怕是明天、后天也拉不回来人了。” 东方不败笑了笑,并不觉得意外。 江云楼走进了自己的屋子,等他过了一会儿再出现时,他背上背着的琴不翼而飞,怀里反而多了一件软毛披风。他走上屋顶,将那件披风盖在东方不败身上,东方不败神色微动,就听江云楼道:“这可是我娘一针一线缝起来的狐狸毛,一般人我是不肯给他穿的。” 东方不败闻言勾了勾嘴角,嗓音低沉道:“看来本座确实不是一般人。” 他拢了拢身上的软毛披风,只觉得触手柔软,搭在身上暖洋洋的,将夜晚的凉风结结实实隔离在了外头——这披风确实好,也难怪江云楼宝贝异常,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江云楼笑道:“东方当然不是一般人。” 他坐到了东方不败身边。 坐在这里望下去,底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有什么能看的风景。江云楼不由问东方不败:“为什么跑到这里喝酒?” 东方不败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一个人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倒是你,居然一个人回来了,本座还以为你会和曲洋一起宿在刘府。” “哪儿能呢……”江云楼淡淡笑道:“他们一对知己‘情投意合’,我在旁边实在是有些多余,还不如回来陪你。” 不曾说出口的是,江云楼其实是不想让东方不败一个人宿在客栈的。 他曾无数次的看过东方不败的背影,红衣如火,风华绝代,却总是带着点孤寂落寞的意思,他便想着——他还是得回客栈里过夜。 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当着东方不败的面说出口的,说出来可就是大大的冒犯了。 江云楼转移话题道:“明日就是莫大先生的生辰,江湖各派前来贺寿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可我看刘三爷却没有一点要去参加寿宴的意思……曲前辈说他们师兄弟感情不好,看来确实是真的。” 东方不败却没接他的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忽然将那酒壶凑到了江云楼嘴边,江云楼愣了一下,顺从的张开嘴,甘美的酒便流入他口中。 “咳、咳咳……” 好烈的酒! 咣啷一声,空荡荡的酒壶与酒杯被东方不败扫下屋顶,掷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东方不败伸出手,用拇指擦去江云楼嘴角的酒液,一双眼睛凝视着被酒呛到不断咳嗽的男人,冷声道:“澄碧,拿酒来!” 没一会儿,澄碧便拿了壶新的酒,急匆匆的跑上了屋顶,恭恭敬敬的将酒交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一把挥退她,利落的拍开酒封,把江云楼揽了过来,江云楼看了东方不败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他忙道:“我自己喝!” 说着抢过东方不败手里的酒,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他酒量不好,这壶酒又比之前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要烈,再加上他喝的太急,半壶酒下去,脸颊就变得通红一片。 东方不败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模样,微微笑道:“酒量也得练一练。” 江云楼苦着脸问道:“你喝醉了?” 东方不败轻轻哼了一声,否认道:“没有。” 江云楼听他的应答,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纳闷道:“你刚才那一下,我还以为你是喝醉了,要拉着我一起醉呢。” 东方不败目光幽深,语气不以为然道:“本座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名声可是传遍了黑木崖,你也该听说过一二。” 江云楼摇摇头,哂笑道:“传闻只是传闻而已,我没有觉得你哪里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有高兴的理由,生气的时候也有生气的理由,既然有迹可循,那就不叫阴晴不定了。” 东方不败深深看他一眼,“喝罢。” 江云楼也不作推辞,将剩下的半壶酒几口饮尽,风一吹,就觉得脑子有些木木的。 他无奈道:“我一会儿若是酒品不好,你可不能怪我。” 东方不败嗤笑:“坏也坏不过童大哥,本座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江云楼被他的话逗笑了。 “我以为童长老海量,是永远不会喝醉的。” “本座比他更能喝。” 江云楼低低笑道:“我道你跑到屋顶做什么呢,原来是想跟我炫耀自己的酒量……” 他说的话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未说完的话语消失在唇齿间,江云楼眼皮一沉,整个人险些从屋顶上栽下去。 东方不败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身子。 江云楼掀了掀眼皮:“没事……我还没醉,就是有点晕……” 东方不败幽深的眸子打量着他,并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江云楼终于扛不过眼皮的重量,两眼一闭,终于沉沉睡去。 他的呼吸逐渐绵长,到了后来,便彻底没了意识。 东方不败扶着他,让他靠着自己慢慢躺下,江云楼的头枕在了东方不败的腿上,本人却毫无意识,只顾着沉睡。 东方不败将身上的软毛披风解下来,裹到江云楼身上,确定他不至于着凉之后,才低头细细打量怀中人清秀的五官。 他的手指抚上江云楼淡色的唇,慢慢的,一点一点按压柔软的唇瓣,就是这张嘴……总是毫无自觉的吐出令他心神动摇的话语。 实在可恶。 他掐了一把江云楼的脸颊,对方却毫无知觉,连一点吃痛的反应也没有。 良久良久,东方不败搂紧怀里的人,低低叹了一声:“长生……” 第31章 来历 江云楼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牵着马儿,沿着一条河流, 走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月光自头顶洒下, 勉强照亮了脚下的路。 他觉得这里十分熟悉, 再往前走上一阵子,他就会看到李莫愁, 看到程英……对了,这里就是他初到锦朝的那一夜,救了英儿的树林。 “江兄。” 江云楼脚步一顿, 就听后面有人再次喊道:“长生。” 客客气气的一声江兄, 与略带了几分亲昵的长生, 江云楼都觉得十分熟悉。他一回头,就见一个墨色的身影站在他身后, 离得不远不近。 江云楼立刻就认出了他。 他有些欢喜道:“顾闲?你怎么也在这里?” 墨色的身影站在那里, 在昏暗的月光下仿佛一个幽灵, 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 他慢慢道:“回来罢。” 江云楼疑惑道:“回哪里?” 墨色的身影抬起头,露出江云楼熟悉的脸, 他看一看周围的树林, 又看一看脚边的河流, 最后,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与江云楼对上了视线。 他意味深长道:“回到这里。” “!” “叽叽叽!” “叽!……” 江云楼是被小鸡崽们叽叽喳喳的响声吵醒的。 他清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江云楼扶着额头, 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脑袋也有点发懵,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醒了?” 东方不败正闲闲的倚着门,看着迷迷糊糊的江云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云楼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门口的东方不败,又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一篮子小鸡,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 东方不败语气平常道:“你昨晚撒酒疯,非要把这窝鸡下锅煮了,本座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你。” 江云楼:“…………” 江云楼看着篮子里的小鸡,嫩黄的颜色,一掌就能包住的大小,张大了嘴巴叽叽喳喳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可爱,他、居然要把这样可爱的鸡崽下锅煮了? 果然酒是碰不得的! 江云楼脸上的表情太过生动好笑,东方不败嗤的一笑,别开脸道:“骗你的。” 江云楼:“…………” 脑壳疼。 一觉醒来,连东方都变得这样爱开玩笑了。 他掀开被子,只觉得头重脚轻,带着些晕眩,赤裸的双脚划拉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鞋子在哪儿,许是看不下去了,东方不败走进屋子里,替他找到床下的鞋子,又顺手扯了外套给他披上。 江云楼下意识的张开手,让东方不败替他穿上衣裳,等反应过来后,忙推拒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东方不败也不坚持,江云楼一推拒,他就松了手,退开一步,低头看着江云楼略有些匆忙的穿戴衣物。 同样的事情由澄碧来做,江云楼半点不自在都没有,但一旦换成东方不败,他便觉得哪里都不好了。 这时,澄碧端了醒酒的汤药走进屋里,笑容如常:“公子,江公子,醒酒汤煮好了。” 时间掐的刚刚好。东方不败点了点头,自然的从澄碧手里接过温热的汤药,等到江云楼把衣服穿好,才亲手喂到江云楼嘴边。 “把汤喝了。” 江云楼眼前终于浮现出了昨晚的一幕,东方不败将酒壶递到他嘴边,将酒灌进他嘴里……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记忆就有些模糊不清了。 江云楼抬起手,想接过东方不败手里的碗,却被不动声色的避开,他顿了顿,疑惑道:“东方?” 东方不败凝视了他片刻,才将瓷碗交到江云楼手上。 江云楼没有多想,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他将空了的瓷碗递给澄碧,澄碧恭敬的接了碗退下,快步走出了江云楼的屋子。 她在东方不败身边服侍了多年,什么时候该留下,什么时候该走,都能分的清楚明白——这或许已经变成一种本能了。 侍女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江云楼与东方不败,还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小鸡,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灿烂明媚,江云楼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回轮到东方不败疑惑道:“怎么了?” 江云楼答道:“做了个奇怪的梦,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哦?” 东方不败听闻只是做了个梦,便不是很在意,他随口问道:“什么样的梦?不妨说来听听。” 江云楼定了定神,拉着东方不败在床沿坐下,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郑重道:“东方,其实——我被桑前辈救到黑木崖以前,是想跟我的一位朋友一同出来玩的。” 他神色凝重,东方不败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沉重,便默默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江云楼觑着东方不败的脸色,想了想,决定从好朋友身上开刀。他道:“我的那位朋友名叫顾闲,是万花谷药圣孙思邈的门下。” 东方不败沉默片刻,确定一般的询问道:“孙思邈?” 江云楼点头。 东方不败表情古怪,他一时有些摸不准江云楼话里的意思,好久都没有说话。 江云楼知道这件事十分荒谬——忽然冒出一个大唐时期的人名来,谁都会觉得奇怪,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便等着东方不败缓过神来,东方不败盯着江云楼的脸,沉思半晌,道:“你继续说。” “我的师门长歌门,就坐落在千岛湖,至少……曾经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没有长歌门,这一点我已经很清楚了。我的师父是韩非池,李白先生的关门弟子,亦是长歌门中觅音明心园之主。” 他略有些黯然道:“自然,这里连长歌门都没有,你又怎么会听说过觅音明心园……” 东方不败细细打量着江云楼的神色,心道长歌门可以暂且放一放,但光是李白的关门弟子这一点,就不能说这位“韩非池”名头小了。 江云楼接着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爹娘便将我送到万花谷治病,在那里养了两三年,才把身体养好了一些,也是那段时间,我认识了顾闲。后来我去长歌门学艺,我们二人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这些年他常来看我,我的身体也一直是他在调理。” 东方不败静静聆听着,并不急着开口。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没有摸清形势时,还是多听多思,少说话的好。 江云楼道:“事情的起因是在一年前。我偷偷离开师门,与他约在了长安见面,一来,是想回长安见见我爹娘,二来,也是想借机见识见识所谓的江湖,他比我厉害的多,在江湖上有很多说的上话的朋友……” “可是,那天晚上,我却遇上了李莫愁和程英。” 江云楼皱着眉,慢慢解释道:“我牵着马,走在长安的林子里,却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锦朝——我只注意到路上的雪渐渐变少了,到了后面不仅没有积雪,甚至连周围的树木都变成了夏天的浓绿色,之后,就遇上了差点被李莫愁掳走的程英。我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锦朝、站在黑木崖上了。” 东方不败凝视着江云楼,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伸出手,手掌紧紧贴在江云楼的额头上,想看看他发烧了没有。 江云楼:“…………” 江云楼泄气般的道:“罢了,我知道听着很不可思议,你就当我一大早醒来说了一顿胡话罢。” 东方不败慢慢收回手,淡淡道:“快中午了,哪里是一大早了。” 他神色凝重的靠上床头,十指交叉,做出正在倾听的姿态。 “所以呢,这与你做的梦有什么关系?” 江云楼愣了愣,随即精神一振,接着道:“我方才做了梦,梦见顾闲就出现在那片林子里,就是我莫名其妙来到锦朝的那片林子——他对我说,‘到这里来’。” 江云楼思索道:“那应该就是他。他有时候会客客气气的叫我江兄,独处的时候又喜欢叫我长生……他是在叫我回到那片林子里。你说,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东方不败缓慢的摇了摇头。 江云楼吐了一口气,道:“或许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这个梦我记的无比清晰,它就卡在我心里,令我十分在意,所以我觉得……它一定不是毫无意义的。” 他眼中慢慢染上一丝笑意:“我说我从几百年前的大唐来,你真的信了?” 东方不败幽幽道:“你若告诉我你方才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本座恐怕要忍不住打你了。” 江云楼大笑。 “东方,我真高兴。这件事情在我心里埋了一年,我却无处可以诉说,今日对你全盘托出,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说完,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东方不败的心情却与他截然相反。 难怪,难怪江云楼一个人呆在黑木崖近一年也不急着回家,难怪他的书房里有那样多关于锦朝的书籍,以往的种种疑惑都在此刻得到了解答,东方不败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他既震惊于江云楼的来历,又感动于江云楼的坦诚,再联想到江云楼所说的梦,一颗心便又忍不住沉下去,实在是复杂极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这件事可以以后再商量,你先用饭罢,昨夜再加上今天早晨,你统共就喝了一壶酒和一碗汤药。”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江云楼忙问:“那你呢?” 东方不败头也不回:“本座要一个人静一静。” 作者有话要说: 被刷新了三观的教主:“…………” 第32章 出事 东方不败说要一个人静一静,江云楼便没有再打扰他。吃了饭, 他便抱着那一篮子小鸡到庭院里坐着, 晒晒太阳, 吹吹风。 把鸡崽买回来本就是一时冲动,之所以买鸡还是因为澄碧说鸡长的快, 过几天就可以吃了,不用带着上路,而真正养起来之后, 江云楼才开始感到头痛。 一来, 小鸡长的再快, 也不可能两三天就长开,二来, 就算小鸡真的长大了, 他也不一定下得去嘴。 愁。 更愁的事, 今早做的那个梦。 回到那片林子里么……他若真的回去了, 又会发生什么事?回到——大唐吗? 对家人,对师门, 以及对朋友的思念忽然间就如潮水一般吞没了他。这一年来, 其实不是不想念的, 只是他知道多想无益,想的再多,也不过是徒添悲伤罢了。 只是若当真可以回去…… “叽!” “叽叽叽!” 篮子里嫩黄的鸡崽扑腾着毛绒绒的小翅膀, 跳出了竹篮。 江云楼兀自沉思着,并没有去注意它。 “啪叽!” 一只小鸡从石桌滚落, 摔在了地上。 江云楼一愣,终于回过神来,它看着掉在地上的小鸡,脸上浮现出几分真切的茫然来。 他猛然站起来,大喊:“……澄碧!澄碧——!” …… ………… 衡山镇的一家医馆里,年迈的老大夫小心翼翼的查看了小鸡的腿,慢吞吞道:“摔断了。” 江云楼与澄碧对视一眼,澄碧犹豫了一下,站出来问道:“能接好么?” 老大夫诡异的沉默了。 澄碧果断道:“诊金不是问题!” 老大夫摸着胡须,幽幽道:“老夫行医四十载,还从未给一只鸡治过腿。” 澄碧诚恳道:“今日就全仰仗老先生了!” 老大夫神色古怪的摸一摸胡子,最终妥协道:“好罢,老夫尽力一试,只是畜牲不同于人,你们还是不抱希望的好。” “多谢老先生!” 说着就给一旁的药童塞了沉甸甸的一锭银子,药童接了银子,有些迟疑的看了老大夫一眼,老大夫叹了口气,摆摆手,全力医治这只小鸡去了。 澄碧松了一口气,她转头对江云楼道:“公子,坐一会儿吧,我们得等上好一会儿呢。” 江云楼点点头,一边依言坐下来,一边低低笑道:“为难你了。” 澄碧“噗”的一笑,也压低声音道:“说几句话而已,算什么为难呢。” 方才江云楼火急火燎的喊她出来,她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结果只是一只鸡摔断了腿而已,这种鸡鸭猫狗,说脆弱也脆弱,说顽强也顽强,她捡起来看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腿摔坏了,但是鸡没事,死不了。 江云楼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她揣测着江云楼的心思,小心的问了一句:“公子,要不要去医馆看一看?兴许还能救回一条腿。婢子来时就看见过一家医馆,离这儿不远呢。” 江云楼神情古怪的问道:“不会被赶出来?” 澄碧见他意动,便一口应承道:“这个交给婢子就好,婢子好好对大夫说一说,或许可以通融通融。” 于是此刻,他们主仆二人便坐在这家不起眼的医馆里,默默等着老大夫治好他们带来的鸡。 江云楼叹了口气。 他喃喃道:“这样一来,我以后就更舍不得吃这只鸡了。这可真算是自找麻烦……” “嘶——!” 隔着一张帘子的里屋内,忽然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另一人欢喜道:“大师哥,你可算醒了!” 没多久,就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来:“痛死我了,这里是哪里?” 另一个孩子的声音道:“这里是衡山镇的医馆,我看你头破血流的,就将你带过来包扎伤口了。” 屋里的少年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杀气腾腾道:“余人彦呢?!” 男孩忙捂住他的嘴,“大师哥,你可小点声吧!” “唔唔唔唔——!” 男孩低声斥道:“你要让整个衡山镇都知道你揍了余沧海的儿子?先不说揍了余人彦会不会招来余沧海,光是被咱们师父知道了,你就等着面壁到过年吧!” 少年这才后怕道:“没让师父知道吧?” 男孩摇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如果让余人彦找了余沧海告状,余沧海又去找咱们师父算账……那师父肯定就知道了。” “师父呢?!” “当然是上衡山派祝寿去了!” 男孩跳下床,在屋子里不安的转了两圈:“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恶人先告状,走,师弟,我们先去找师父把事情交代清楚。” 男孩一脸无奈道:“大师哥,我好不容易帮你瞒了这么一会儿,你可别再去添乱了!”他复又压低了声音,道:“再说,明明是咱们挑衅余人彦在线,咱们哪里占理了?” 少年瞪眼道:“这怎么能实话实说,要跟师父说,当然得说是余人彦先挑衅的我,我作为师父他老人家的大弟子,维护华山派名誉当仁不让,只好把他揍成猪头了!” “……嗤。” 江云楼在外间听了半天,忍不住笑出了声。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一个少年人一把掀开帘子,看到了坐在外面的江云楼与澄碧,又见到背对着他们忙活的大夫,挑了挑眉,忽然一笑,道:“嘿,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青城派的人在偷听哩!” 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已经擦了药,看着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笑意,江云楼见他小小年纪就很有几分豪迈潇洒、不拘小节的模样,心下一叹——这孩子,长大了定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他语气含笑道:“那你怎知我不是青城派的人?” 少年道:“青城派从掌门到徒弟,个个长的贼眉鼠眼,说话阴阳怪气,不似个好人,我看你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一看就不是青城派的!是不是?” 江云楼挑了挑眉,道:“我听闻青城派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即是名门正派,又怎么会有你说的这样不堪?” 少年不以为意道:“你不信就算了。” 他一屁股坐在江云楼面前的凳子上,道:“你也是来衡山派祝寿的人吗?” 江云楼摇摇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一位朋友,而非参加莫大先生的寿辰。” 他语气里带了些微的惋惜:“不能亲眼见一见莫大先生的风采,我亦觉得十分遗憾。” 那少年道:“哈!我也没见到莫大先生,不过我却不觉得遗憾!” 有一只小手默默掀开了帘子,幽幽道:“你都把余观主的儿子揍了一顿了,当然不虚此行,没有遗憾啦。” 少年人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帘子后面的师弟,不解道:“我揍他的时候你在旁边叫好,叫的比谁都来劲,怎么到现在就怪起我来了?” 男孩撇了撇嘴,道:“我也没有怪你,我这不是担心大师哥吗,怕你被师父骂,不仅被骂,还得被关禁闭……” 少年闻言,脸上不由浮现几分担忧,他抽了抽嘴角,又抓了抓头发,叹道:“都怪那个什么余人彦,非要撞在我面前,害的我出手揍人,惹一身骚……” 江云楼笑着问道:“你很怕你师父?” 少年答道:“简直要怕死啦!” 江云楼笑了:“我懂,我也很怕我师父。” 少年眼睛一转,问道:“你既然不是去衡山派祝寿的,那你应该不认识我师父吧?” 江云楼不明所以道:“何出此言?” 少年摊手道:“你知道我打了人,但是你不认识我师父,你就不会向我师父告状了。” 江云楼恍然大悟,他点点头:“原来如此。我的确不认识你师父。” 少年哈哈一笑,正要接话,就听江云楼接着说道:“但我知道你是华山派的人,他还叫你大师哥,你为了维护华山派的名誉,把余观主的儿子揍成了猪头。” 少年:“…………” 江云楼笑吟吟道:“你还想骗你师父,说是余人彦先挑衅的你,实则不然。” 少年沉默了。 江云楼等了他一会儿,见他只是一味盯着他看,并不说话,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少年哈哈大笑,他人小鬼大的做了个拱手的动作,一本正经道:“在下令狐冲!” 江云楼顿了顿,亦礼尚往来道:“我叫江云楼。” 令狐冲豪爽道:“相见即是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江云楼一向很喜欢这样开朗的人,他也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做朋友可以,但是一旦做了朋友,就得替朋友保守秘密了。” 令狐冲给了他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道:“跟在下交朋友的好处可多着呢,比如……” 他的眼神无意识的往外一瞥,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他们华山派的一个弟子,他不得不止住话语,唤道:“唉!” 外面那位神色匆忙的华山派弟子听了令狐冲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医馆里头的令狐冲,大喜道:“快,快跟我回去!” 令狐冲“啊?”了一声,心道不会是余人彦告了状,他师父才要找他的吧,就听那弟子压低了声音,道:“衡山派出事了,说是刘三爷家里有个魔教长老,与他相谈甚欢,师父师叔们现在都往刘三爷家里去了,师父让你不要乱跑,赶紧回来。” 第33章 左冷禅 衡山镇,刘府。 以嵩山派为首的一众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刘府时, 莫大的脸色是最难看的。 众人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却是了然。 今日原本就是莫大的寿辰, 嵩山派却非要闹出这种事来,就算人人皆知莫大与刘正风感情不睦, 也不意味着莫大会喜欢别人在他的寿宴上打他师弟的脸。 刘府外,守门的刘门弟子见了这个阵仗,不由面露诧异,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 拱手道:“见过诸位师伯师叔。” 左冷禅摆摆手,问道:“你们师父可在府中?” 刘门弟子为难道:“师父的确在府里, 只是他此刻正与一位友人抚琴吹箫, 这个时候他老人家是决不允许我们打扰的。” 左冷禅一笑, 悠悠道:“抚琴吹箫?那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他眉目一冷, 冷声道:“让开!” 两个嵩山派的弟子立刻走上前,一左一右将那刘门弟子架住, 拉到一旁, 又有人一脚踹开了刘府大门, 左冷禅为首的掌门长老立刻鱼贯而入。 进了刘府没走两步,所有人就听到了隐隐的琴声、箫声。 琴声铮铮,似有杀伐之意, 但箫声却温雅婉转。 过了一会儿,琴声转为柔和, 箫声陡变,便如同有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 琴箫之声极尽繁复变幻,抑扬顿挫,悦耳动心。 莫大难看的脸色略略缓和了一些,他枯槁的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低声道:“好琴,好箫。” 左冷禅冷哼一声,率先走向了乐声传来的方向。衡山派的高手大多喜爱音律,因此也多是平和无争的好性子,这一点他明白,却一向嗤之以鼻。 左冷禅掌中运力,一掌拍开大厅的雕花木门,琴声戛然而止,琴声一停,箫声便也跟着停了。 偌大的厅内,竖着一面屏风,抚琴吹箫的两个人就在屏风后头,在左冷禅推门而入的刹那停止了奏乐。 刘正风面色不愉的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见到左冷禅等人的时候却是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不明白,本该在衡山派一同祝寿的这些人,为何忽然来到他的刘府? 他满脸狐疑的将所有人扫了一眼,眼神最后定格在青布长衫、身材瘦削的莫大身上。 刘正风蹙眉道:“今日是我大师哥的寿辰,诸位本该在衡山派上为他祝寿,却为何一齐出现在这里?” 左冷禅假笑道:“是该如此的。只是我的弟子向我汇报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我不得不与诸位掌门跑这一趟。” 刘正风问:“哦?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事?” 左冷禅道:“刘三爷府上有了一位贵客,正是魔教的一名长老!” 刘正风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他勉强稳住怒火,冷冷道:“左盟主休要血口喷人。” 左冷禅身边一个二十五六的嵩山派弟子立刻上前一步,对在场的诸位掌门拱手一礼,朗声道:“弟子有幸,曾在江南见过魔教的长老曲洋一次,绝不会认错!我今早亲眼看着他从刘府出来,没一会儿又回到了刘府之中!” 左冷禅冷笑道:“听闻曲洋最爱抚琴,正巧刘三爷喜欢吹箫,方才我们站在外头听你们琴箫和鸣,我虽不擅音律,却也觉得此曲高明的很啊!” 他拔出佩剑,一指屏风,喝道:“魔教曲洋,还不出来?!” 屏风后的人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抱起琴,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一身青衣,身形颀长,头上则戴着斗笠,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样貌。 他不紧不慢的走出来,在刘正风身后数步外站定,平静道:“哦?魔教曲洋,指的莫非就是在下么?” 他的声音清朗好听,身形亦是挺拔如竹,一看就是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年轻人,绝非江湖传闻中曲洋的模样。 人群之中的定逸师太忽然“咦”了一声。 左冷禅眉梢一动,心中正觉诧异,那人就一手抱着琴,一手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一张清俊温雅的脸上,盈满了浅浅笑意,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左冷禅,慢慢道:“左盟主,久仰。” 左冷禅面色一沉:“你不是曲洋?” 江云楼点点头:“我当然不是曲洋。” 他看向左冷禅身旁的那名弟子,微微抬高了声音道:“还请阁下说一说,在下既然不是曲洋,那么我又姓甚名谁,是魔教哪个长老?值得诸位如此兴师动众!” 说罢,轻轻一甩袖摆,斥责之意显而易见。 那弟子被对方刹那间流露出来的贵气弄的愣了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涨红了脸,反驳道:“在刘府的分明就是魔教曲洋!你一定是曲洋的手下,是他派来欺瞒我们的!” 左冷禅神色一动,显然也觉得他的猜测十分有可能,他正要说什么,定逸忽然从人群里站出来,冲左冷禅身边的弟子斥道:“胡说八道!” 又一指江云楼,薄怒道:“他怎么会是什么魔教的长老,简直荒唐!” 一直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岳不群徐徐问道:“师太此言,莫非是认得这位公子么?” 定逸师太道:“我当然认识他!我已与你们说了,在来衡山派的路上,我亲眼目睹了赤练仙子李莫愁伏诛,那女魔头正是败在这位小兄弟手下!” 她转头问江云楼:“是不是?” 江云楼冲她一笑,语气真诚道:“师太,又见面了。” 定逸见了他这个笑脸,心中更是笃定江云楼无辜,她接着道:“不仅如此,那万里独行田伯光亦是折在他手上,如此侠肝义胆之人,你怎么好意思把他牵扯上魔教?” 江云楼听了这话,心下略感愧疚,面上却仍是一派坦然之色。 左冷禅笑了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可多的是,师太可莫要被他的表象欺骗了。” 他确定曲洋一定就在刘府之中,眼前这个男子更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莫大忽而道:“他不是魔教中人。” 众人的视线便纷纷落在莫大身上,莫大沉吟道:“人会骗人,琴音却绝不会骗人。” “不错!”刘正风忍着怒气道:“我这位小兄弟是来与我讨论乐理的,我们一同抚琴吹箫,好不快活,你们却偏要闯进这里,满口诬陷,实在是不将我刘某放在眼里!” 左冷禅道:“若刘三爷心中坦荡,何不让我们搜一搜这座宅子,看看魔教曲洋究竟有没有藏在这里!” 刘正风忍无可忍道:“你欺人太甚!” 左冷禅阴沉道:“我看你是做贼心虚,不敢让我搜罢!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说罢,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自左而右冲刘正风急削过去,奔腾矫夭,气势雄浑,正是一招天外玉龙! “铮”的一声,江云楼指尖一动,琴音裹挟着内力挡下了左冷禅的这一剑。 左冷禅剑锋一转,便冲着江云楼刺去,江云楼脚下一点,迅速往后疾退,拨动琴弦的手亦不停歇,铮铮数下,琴音与剑锋激烈交锋了数下,厅中的屏风被二人的气劲波及,碰的一声,四分五裂! 江云楼顿住身形,抚琴的手在琴底一抹,自琴中抽出一把又窄又薄的剑来。 古朴的窄剑上,似有一道青光一闪而逝。 岳不群惊讶道:“琴中剑!” 江云楼将手中的琴抛向刘正风,刘正风伸手一托,便稳稳接住了他的琴。 厅中狭窄,比不得外面,用琴远不如用剑,刘正风见他与左冷禅过招,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过招间并未吃多少亏,才略略放下心来。 左冷禅与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人齐名,实力绝对不可小觑,江云楼此来是为了替曲洋遮掩行踪的,本就是他与曲大哥欠了江云楼,若江云楼在打斗中出了事,他必定良心难安! 嵩山剑法以气势雄伟见长,左冷禅一招独劈华山,招式平平无奇,却呼的一声从空中疾劈而下,有开山裂石之势,仅此一招,就已将嵩山剑法发挥的淋漓尽致! 江云楼横剑一挡,只觉得半条手臂被震的发麻,一阵寒气从长剑传递过来,丝丝缕缕钻入经脉。 他眉头一皱,顿感不妙。 江云楼自娘胎里便中了一种奇异的寒毒,此生最怕的就是寒气,左冷禅所发出的寒气至阴至寒,一钻入人的手臂,便沿着经脉扩散至全身,许久没有疼过的心口开始隐隐作痛,江云楼只能在心中暗暗苦笑。 猛听得左冷禅一声冷笑,对方挺剑而进,当的一声响,又是长剑相交,更多寒气自长剑传来,江云楼面色一沉,将内力凝于剑刃之上,铛铛数下,又挡了左冷禅十数招。 突然间,江云楼手中窄剑寒光一闪,一剑从左冷禅肩膀处劈下,剑势凌厉,势如闪电,出招的时机更是匪夷所思,哪怕左冷禅匆忙后退,亦是被划出了一个不浅的口子,一直从肩膀划至腰间,鲜血淋漓! 左冷禅冷笑连连,他手腕翻转,揉身又是一剑! 江云楼不闪不避,将八成内力聚于剑刃之上,迎着左冷禅的剑锋,使出了他最凌厉的一剑! 剑锋与剑锋激烈相撞,众人只听见刺耳的一声剑啸,厅中登时剑气纵横,将厅中一切桌椅摆设尽数毁去! 这电闪雷鸣的一剑之后,两把剑同时从中折断,断裂成了四片废铁! 众人尽皆骇然。 这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竟就这么废了左冷禅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卧槽,快看!左冷禅的剑废了! 江小楼:……我……我的剑也…… 然而没有人关心江小楼的剑233333 第34章 误会一场 左冷禅能做五岳盟主,就足以证明他是个极有本事的人, 至少在场的五岳剑派诸人当中, 可没有一个敢夸下海口他就一定能打的过左冷禅, 如今左冷禅被一个无名小辈折了剑,这怎么能不叫人惊骇? 左冷禅将断剑往地上一掷, 抬手就是一掌! 嵩山派嫡传掌法以变化繁复、出手迅捷见称。而左冷禅十年苦修的寒冰真气,则至阴至寒,是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 散发出来的寒气远比冰雪寒冷, 初时使人全身战栗, 牙关震得格格作响,最后全身冻结为冰。 江云楼亦弃了剑, 他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只能与左冷禅对这一掌! 五岳盟主的左冷禅, 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左冷禅与人对战的经验远在江云楼之上, 心也够狠,剑法、掌法又皆是他嵩山派所擅长的, 江云楼一开始便舍弃了自己最拿手的琴, 如今连剑也断了, 只能与左冷禅徒手过招——他心里没底。 可事到如今,他也决不能怯,先怯便先输!如今所能做的, 就只有放手一搏而已! 刺骨的寒气从手心钻入经脉,沿着手臂一路钻进心脏, 江云楼用上十成内力全力抵抗,已顾不得心口的疼痛了。 岳不群忍不住喝彩道:“好功夫!” 能硬扛左冷禅的寒冰真气,还能与之比拼内力,这少年的本领实在了得,岳不群眼中不禁异彩连连,若这一战中这少年能大挫左冷禅——最好能让他伤筋动骨,甚至废掉那一身武功,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定逸师太见他们僵持不下,眼神在左冷禅与江云楼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二人脸色惨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难看,江云楼脸上更是冷汗淋淋,她一蹙眉,厉声道:“住手!左冷禅,事情还尚未有定论,你就要置他于死地吗?!” 左冷禅看也不看她,只专心与江云楼比拼内力。 他们此刻正斗的不相上下,只要稍有分神就会万劫不复,他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左冷禅心中既震惊于这少年的本事,心里又暗自后悔不已——本以为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教训教训也就罢了,谁知竟是个如此难缠的硬茬子! 定逸师太脸色阴沉,欲要上前阻止这场莫名其妙的打抖,便被岳不群一把拦下。 “师太不可!” 岳不群肃然道:“左盟主的寒冰真气寒冷刺骨,寻常抵挡不住,你贸然介入,极有可能伤到自己!” 刘正风亦再也按捺不住,他身形一动,便要去帮江云楼,却有人错步挡在他面前。 刘正风怒道:“师哥!” 莫大只是摇头。 他们师兄弟虽然感情不睦,却也一向没什么龌蹉,莫大不会眼睁睁看着刘正风涉险——尤其是这样毫无意义的涉险! 左冷禅的脸色阵青阵白,江云楼亦是面白如纸,挥汗如雨。 砰的一声,二人同时撤掌,又被碰撞的内力撞的向后疾退数步。 刘正风飞身而上,稳稳扶住了江云楼。 几个嵩山派弟子亦是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抚起左冷禅,左冷禅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目光狠毒的盯着江云楼。 “咳,咳……!好,好,果真有本事!诸位掌门,你们为何还不动手?!” 竟是要五岳剑派一齐对付已然负伤的江云楼! 定逸师太听闻此言,厉声道:“他又不是魔教中人,我为何要动手,况且这件事本就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在先,可不是人家先打的你!” 岳不群亦是沉吟道:“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魔教中人,但亦没有证据证明他确是魔教中人,若此事是左盟主冤枉了好人……”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也觉得岳不群的顾虑很有道理,于是同时沉默了下去。 左冷禅气急。 刘正风扶着江云楼,只觉得这少年的身体冷冰冰的如同死人,再捉住他的手腕一探,感受到对方内息紊乱,几乎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心中大惊。 再一看江云楼的脸色,他极力做出镇定的模样,除了额上的冷汗显示他此时的真实情况以外,竟是看不出多少异常。 刘正风几乎要被心中的愧疚给淹没了。 “好贤弟,是刘某对不住你……” 江云楼勉强一笑,哑声道:“刘三爷不必这么说……” “师父!” 正在此时,两个男孩先后闯进了大厅,正是脚程慢了江云楼许多的令狐冲二人。他二人跳进刘府大厅,见了里头的阵仗,登时惊的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 “叽叽叽!” 他手里捧着一只嫩黄的小鸡,小鸡的腿上包着一截白布,一双豆子似的眼睛好奇的在厅中四处打量。 岳不群见了他这副样子,不禁低斥道:“你之前去哪儿了?” ——他一看令狐冲这个满身是伤的架势,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令狐冲扫了一眼大厅,里面只有五岳剑派的人,并不见青城派的身影,心下便先松了一口气,可再一看,他不由大惊:“江兄!” 他将手中的鸡崽交给身后的陆大有,几步窜到江云楼身边:“一会儿没见,你怎么受伤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心念急转,江云楼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令狐冲的手臂,道:“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刘三爷府上做客,没来得及去看这只鸡,它可大好了么?” 令狐冲一怔。 他偷偷瞥一眼师父的方向,只见师父面色平静,眼睛却紧紧盯着这边,再一看不远处的左冷禅,眼神怨毒,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他虽然不明所以,却能明白必定是江云楼与左冷禅起了冲突,师父这般平静的态度……似乎也不是站在左冷禅那一边的,是了,师父对待左冷禅的态度一向都很微妙。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江云楼在医馆里说的那句“朋友就要替朋友保守秘密”来。 虽不明所以,令狐冲仍是定了定心,若无其事的改口道:“是啊,它已经好了,我本来是想过几天就将它还给你的,可是你怎么在这里,你认识衡山派的刘三爷吗?” 江云楼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向令狐冲投去感激的一瞥,道:“我来衡山镇,就是为了见刘三爷。” 令狐冲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你的朋友啊!” “冲儿。” 岳不群冲令狐冲招了招手,令狐冲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了岳不群身边,唤道:“师父!” 岳不群问他:“你认得这位小兄弟?” 令狐冲答:“认得!” “何时相识?为师为何不曾听你说起此事?” 感受到岳不群语气里的镇定自若,令狐冲猜测此事多半与华山派没什么大的干系,他眼神一转,答道:“好几天前了。” 心底对师父说了一句抱歉,面上则笑嘻嘻道:“我偷偷跑出去玩的事情,怎么能告诉师父?” ——大不了,等左冷禅走了,他再跟师父说实话好了! 岳不群听了这话,果真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整日就会贪玩!” 令狐冲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岳不群又问:“那这只鸡是怎么回事?” 他目力好,一眼便看见了绑在小鸡腿上的带子,令狐冲忙道:“这是江兄的鸡,腿断了。” 江云楼的目光幽幽的看了过来。 令狐冲机灵的补充道:“是我不小心弄断的。” ——他这也算是为这个认识了半天的朋友两肋插刀了。 岳不群沉默了一下,问道:“你可知这位小兄弟的身份?” 令狐冲“啊?”了一声,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江云楼,是来衡山镇找朋友的。” 定逸师太怒道:“听听,听听,他就是来找刘三爷的,这几日在刘三爷府中做客的就是他本人无疑,偏你们嵩山派非要扯什么魔教长老,无端端生出一场风波来!” 令狐冲听了“魔教”二字,心中一动,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当场再改口,不仅会害了江云楼和自己,还要给师父和华山派的脸上摸黑,他心中犹豫,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再说。 还是过一会儿再告诉师父吧。 陆大有抱着鸡崽,欲要说什么,却被令狐冲不轻不重的踩了一脚。 于是陆大有也闭嘴了。 刘正风与江云楼都松了一口气。 左冷禅被定逸挤兑的脸色难看,岳不群微微笑着,和和气气道:“咱们五岳剑派亲如一家,师太说‘你们嵩山派’,实在是太过见外了。此事虽是左盟主自己冤枉了刘三爷与这位江公子,但咱们五岳剑派还是得一起担起责任来,过两日,咱们一定再次登门谢罪。只是现下……左盟主与江公子都受了重伤,还是治伤要紧。” 这一番话说的漂亮,定逸师太勉强哼了一声,没再出言怒怼左冷禅。 左冷禅只觉得胸腔一阵一阵的疼,当下也没再纠缠,只说了一句告辞,便在弟子们的搀扶下出了刘府。 刘正风招手唤来刘门弟子,让他们将江云楼扶进房间,自己则留下来应付剩下的几个掌门人。 江云楼被人搀扶着走出了大厅,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晕,便再没了意识。 …… ………… 江云楼只觉得浑身都冷。 他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身体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耳边乱哄哄的,有刘正风的声音,也有曲洋的声音,他们扶起自己,不断尝试给他传些内力,却被体内的寒气与内力一齐排斥,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处。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他记得那时是师父强行用内力镇压了他体内的寒毒,替他梳理紊乱的内息。 他师父一向十分严厉,脾气亦不大好,江云楼虽是他门下众位弟子的一员,却一直不怎么亲近于他,心里的敬畏要远远大于孺慕,直到这一件事后,他才打从心底敬爱这位严厉的师父,将他当做半个父亲尊敬。 他永远忘不了那刺骨的寒冷中,唯一温暖的一双手。 然后,江云楼便感受到了一只手,轻轻贴上了他的后背。 他似乎听见了澄碧的声音,之后周围的嘈杂声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唯有后背上的手,在提醒他身边有人。 一股庞大的内力,缓缓渗入了江云楼的身体。 内力属阴,却并不寒冷,与他体内的寒毒比起来简直可以称上一句温暖。 它霸道的镇压住他体内的寒毒,以一种强势而沉稳的姿态,有条不紊的梳理起江云楼的每一根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的寒冷慢慢褪去,江云楼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覆在后背的手悄无声息的抽离了,江云楼努力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模模糊糊的衣角。 江云楼绵软无力的手轻轻抓住了那片衣角。 本欲起身的人动作一顿,深沉的目光凝视那只虚虚攥着衣角的手,须臾,他轻轻将江云楼揽入怀里,淡淡说了一句:“睡罢。”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作者有话要说: 华山派弟子:出事了,出事了! 江云楼第一个冲出了医馆。 澄碧一脸懵逼,冲出医馆去找教主。 医馆大夫:人怎么都跑了?鸡治好了,谁付钱!我看你跟他称兄道弟的,就你付钱吧! 令狐冲:………… (正文里给钱了的,么么哒~) 第35章 三尸脑神丹 左冷禅回到衡山派的客房没多久,便胸口一痛昏厥了过去。 衡山派的人性子好, 哪怕左冷禅险些让他们在江湖上没脸, 也依然给他请了大夫, 嵩山弟子连同看病的大夫彻夜忙活到天亮,总算将左冷禅的一条性命给救了回来。 天光大亮时, 两个大夫一同告辞离去,客房里只剩下了死里逃生的左冷禅,以及一个留下来照料他的嵩山派弟子。 左冷禅原本还在睡梦之中, 昏昏沉沉没有意识, 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本能的危机, 森寒的杀气将他包围其中,寂静的房间顿时变得危机四伏起来。 “!” 多年的江湖经验让左冷禅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的床边, 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少女, 低眉敛目, 像个雕像一般静静立在那里。 “……咳咳咳!”左冷禅痛苦的扶住仿佛要裂开的胸口, 哑声喝道:“你是谁?出去!” 少女不动不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左冷禅的声音。 左冷禅的目光向旁边一瞥, 就看见了摊在椅子上失去意识的嵩山派弟子。 ……有人悄无声息的潜进了衡山派的客房, 还打晕了他身边的弟子! 左冷禅有些慌了, 他疾言厉色道:“你究竟是谁!” 少女还是没有理会他。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传进了左冷禅耳中。 “左盟主醒了。” 左冷禅大骇,他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他死死盯着一面屏风,果然透过屏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受了重伤, 五官远不如从前敏锐,竟是没能第一时间发觉此人的存在。 那个声音冷冷道:“将这件礼物交给左盟主。” 像个石像一样立在一旁的少女终于动了,她走到屏风后,从屏风后的人手里恭敬的接过了什么,又再次走回了左冷禅床边。 左冷禅看见了一枚褐色的药丸。 少女不顾左冷禅的反抗,捏住他的下颚,将那颗药丸塞进了左冷禅嘴里,纤白的手指又在左冷禅胸膛上一点,左冷禅就将那枚药丸吞进了肚子里。 左冷禅的脸色变得青白一片,他咬牙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屏风后的男人慢悠悠地说道:“往后每一年的端午节,都要劳烦左盟主跑一趟黑木崖了。” 端午节,黑木崖…… 左冷禅大惊失色道:“三尸脑神丹?!” 日月神教三尸脑神丹的威名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这些名门正道在议论魔教如何阴狠毒辣的同时,也深深忌惮着三尸脑神丹。 若非他身受重伤,他又怎么会被迫服下什么三尸脑神丹?! 屏风外的男人嗤笑一声,语气讥讽道:“自然,左盟主还能不能保住五岳剑派的盟主之位,恐怕还要另说。” 左冷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之极。 他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将五岳剑派合并为一个五岳派,由自己做唯一的掌门人,因此苦练十年寒冰真气,为此吃尽了苦头。此次为难刘正风,也是为了打压衡山派,让他们几年之内在正道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是这一切的打算,却让一个毛头小子打乱了! “咳……咳咳咳!!” 左冷禅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旁的少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痛苦咳嗽的脸,一张楚楚动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悲悯。 左冷禅咳了一阵子,心中又怒又急。岳不群向来野心勃勃不亚于他,他们面上融洽,其实心底谁也不喜欢谁,毕竟五岳盟主只有一个,却有两个人想要,且都有能力得到,谁又可能会喜欢对方? 此次他身负重伤,加之狠狠得罪了衡山派,又没能抓住任何切实的把柄,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几日岳不群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那可恶的伪君子,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压他的机会! 他恨恨道:“刘正风果然与魔教勾结!” 屏风外的男人淡淡一笑,道:“左盟主服了我神教的三尸脑神丹,于我神教而言,左盟主可比刘正风值得信任的多了。” 左冷禅重重的锤了一下身下的床板:“我岂会让你如愿!?” 顿时,一股无形的杀机牢牢锁定了他,惊人的威压排山倒海的袭来,左冷禅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他这才意识到,如今的他,虚弱到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 而对方毫不掩盖的杀意也告诉他,对方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直到左冷禅彻底噤了声,东方不败才从客房中的椅子上起身,淡淡道了一句:“走。” 澄碧立刻跟上。 东方不败的眼底闪过一丝极阴郁的光,他缓缓的,缓缓的收回了自己的杀气。 他不能动左冷禅。 现在杀了左冷禅,无异于承认刘正风与魔教勾结,他虽然不在乎刘正风如何,却不想让江云楼白白受伤。 一想到江云楼的伤,东方不败的脸色不由更加阴沉了。 他不仅不会让左冷禅活过下一个端午,还要让他身败名裂,失去最重视的一切! 暂且——就任由左冷禅跟岳不群狗咬狗罢。 …… ………… 东方不败回到刘府时,江云楼还在沉睡。 澄碧撕了脸上的易容面具,便去厨房熬药了,她不知道江云楼什么时候会醒,但时时刻刻准备着总是好的。 东方不败走进江云楼的房间,随手挥退屋内侍候的侍女们,轻手轻脚的坐到了床沿。 他伸出手,给江云楼搭了脉,发现这人体内的内力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江云楼本身就有很深的内力傍身,将捣乱的寒冰真气驱逐出去后,它们便自发的镇压了体内复苏的寒毒。 一切都恢复到了平一指出手救治前的状态。 东方不败微微叹了口气。 江云楼的睫毛动了动,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片刻的迷茫后,那双眼睛染上浅浅的笑意,冲东方不败笑了一下。 有些虚弱。 东方不败顿时冷了脸,语气冰冷道:“还笑?” 江云楼讪讪的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东方不败低头注视着他,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左冷禅是谁?” 江云楼没说话。 他总觉得东方不败的语气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通常这样的问话之后,伴随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训斥之语。 果然,东方不败接着道:“他是五岳剑派的盟主,全盛状态下本座亦需忌惮一二,与田伯光李莫愁之流更是不可相提并论,你却冒冒然与他动手,简直不知所谓!” 江云楼与左冷禅动手,能打个两败俱伤已是十分了不得了,左冷禅人品虽然低劣,但武功之高足以压倒剩下四派的所有高手,就算是岳不群,恐怕也很难挡下左冷禅三招寒冰掌。 江云楼有些无奈道:“当时也是迫于无奈,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与刘三爷合奏了一曲广陵散,让曲前辈趁机藏进厅中的密室之中,若那时候真让左冷禅去搜,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他轻轻拉住东方不败的手,声音虚弱,语气仿佛是在哄着自己的师弟师妹。 “刘三爷与曲前辈以音律相交,都不曾做出背叛师门之事,我敬佩他们的为人,实在不忍心他们因结交朋友而染上污名,让江湖人唾弃。” 东方不败瞥他一眼,显然极不赞同他因此而将自己置于险境。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诚恳道:“经此一事,我可不敢再小瞧江湖英豪了,往后与人动手也多掂量着些,可好?” 东方不败见他可怜兮兮的,又身受重伤,连说话都有些虚弱,才勉强哼了一声,从他手中抽开自己的手腕,不以为意道:“他算什么江湖英豪。” 算是揭过了这一页。 没过一会儿,澄碧便捧着汤药来客房看了一眼,她看见江云楼醒了,自是欣喜不已。 东方不败扶着江云楼坐起来,接过药碗,让他喝下那碗药,江云楼不动声色的觑东方不败一眼,见他脸色仍是不大好,等澄碧退下去后,便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东方不败只淡淡道:“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挑了挑眉,问道:“你知道我没在?” 江云楼嗯了一声,解释道:“我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气息……” 东方不败轻哼道:“看来你病的还不算太重。” 江云楼笑了。 “不重,一点也不重。” 他挪了挪身体,腾出一片地方来,拍了拍床铺,说道:“昨夜你一直在替我疗伤,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要不要跟我一起睡一觉?” 东方不败犹豫片刻,刚要摇头拒绝,江云楼忽然侧过脸,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咳的很重,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东方不败恍然想起去年的冬天,江云楼坐在积满白雪的院落里,对着一个雪人咳血,看起来又寂寞又可怜,让他忍不住出手帮了对方一回。 从此,他们二人之间就有了交集。 他伸手替江云楼抚了抚背,待江云楼镇定下来后,才慢吞吞地脱了鞋袜,躺到了江云楼身边。 二人共同躺在刘府客房的床上——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同床共枕。江云楼伤的重,没一会儿就变得呼吸绵长,东方不败侧头一看,身边的人已经睡了。 他的睡颜恬淡,东方不败看着这张沉睡的脸,无端想起来岁月静好四个字。 他忽然……忽然就真的厌倦了江湖上的诸多尔虞我诈,只想要与这样简单的人一起,安安静静的度过剩下的时光,粗茶淡饭,平平凡凡的了却一生。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愿望,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他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是运气,亦是劫数。 第36章 交换 东方不败没有睡成。 一是他如今已经不习惯与别人同床共枕了,二是他此时并不想跟江云楼“抵足而眠”, 真正躺上来后就颇有些浑身不自在。 于是身边的江云楼兀自睡的香甜, 他却只是闭着眼睛假寐。 就这么躺了大约半个时辰, 有人走进了院子里,悄悄停在了房门外。 东方不败睁开眼睛, 起身走了出去。 来的人是曲洋。 曲洋低声道:“医馆的大夫那里已经处理好了,还剩下的是……岳不群的两个徒弟。”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 他看着曲洋,转而问道:“经过这件事, 曲长老心里可有了打算?” 曲洋摸着胡子, 苦笑道:“有了一些。” 东方不败也不问是什么打算, 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好自为之罢。” 他的态度相对往日更显冷淡,若说他对曲刘二人没有迁怒, 那必定是一句假话。他甚至已经盘算着要何时带江云楼离开刘府了——住在日月神教的分舵, 也比长住在刘府的好。 他说完了这番话, 便转身欲要回去, 曲洋急忙道:“江贤弟他……?” 东方不败脚步不停,语气平稳道:“他没有受外伤, 严重的只是体内的寒气而已, 如今也没有大碍了。” 那晚的形势十分凶险, 寒冰真气入体,引发了江云楼体内的寒毒,加上江云楼耗费了许多自己的内力, 险些便压制不住,得亏东方不败赶到及时, 勉强压下了他体内的寒气,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不得不说,江云楼的恢复能力让他十分吃惊。 曲洋道:“公子,还有一件事……客栈里的那几只鸡,该怎么办?” 东方不败:“…………” 他当初,究竟为什么要让江云楼买那些鸡? 小鸡长大的速度远远快于人,不过几天,四只鸡崽渐渐褪去了嫩黄的颜色,身形也大了,虽然还没有彻底长开,但也不能再扔在篮子里随手拎来拎去。 刘正风蹲在院子里,笑呵呵的看着院子里的四只鸡蹦哒着啄米,满脸欣慰。 五岳剑派前阵子闹出来的动静已在刻意的操纵下传遍了整个江湖,包括左冷禅如何如何冤枉刘三爷,又如何与刘三爷的朋友动起手来,最终身受重伤,被嵩山弟子扶出了刘府。 重创了五岳盟主的江云楼,自然也得到了江湖中人的关注,因着他当初与刘正风共同抚了一首曲子,琴艺卓绝,年纪轻轻,加之相貌俊美,也得到了一个“琴仙”的名声。 江湖上不少人都对这位琴仙充满了好奇,听说那位琴仙年纪不过二十岁,琴艺却能让潇湘夜雨莫大先生赞一句好,又先后与五岳盟主比试剑法、内力,虽说二人最后两败俱伤,但左冷禅在江湖上积威多年,消息一出,整个江湖不由哗然。 定逸师太也很给面子,将琴仙先后重挫田伯光、李莫愁的消息传了出去,适当的锦上添花,又让琴仙江云楼多了个侠肝义胆、正气凌然的名声。 可这两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江云楼武功高强、嫉恶如仇,一剑杀了那可恶的采花贼和女魔头为民除害了。 江云楼听闻这件事,不由苦笑道:“可那田伯光并不是我杀的。” 真正给了田伯光最后一击的东方不败爽快道:“让给你了。” 江云楼:“…………” 江云楼又道:“李莫愁亦是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并非死在我手下。” 曲洋摇摇头,慈爱道:“其实江湖人并不关心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关心的只是——江湖上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琴仙,仅此而已。” 江云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摸了摸鼻子,道:“琴仙什么的,还真是叫人不好意思……” 他复又叹了口气:“罢了,总比话本上烂大街的什么玉面公子要好得多。” 曲洋呵呵大笑:“刘贤弟,你也听听,这江小兄弟还知道自己长的俊呢。” 在院子里喂鸡的刘正风亦是大笑。 屋子里,江云楼、东方不败与曲洋三人一同坐着,商讨以后的打算,曲洋决定留在衡山镇,与刘正风继续研究广陵散,而江云楼与东方不败,则是打算在五岳剑派的人离开衡山后也跟着离开,继续云游江湖。 而如今还留在衡山的,除了身负重伤不便移动的嵩山派等人,就只有岳不群的华山派了。 也不知岳不群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三天两头便往嵩山派的客房里跑,嘘寒问暖,叫左冷禅暗暗戒备不已——黄鼠狼给鸡拜年,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岳不群的那几个徒弟也都留在衡山。 末了,江云楼说道:“我想去见一见令狐冲。” 曲洋问:“可就是岳不群的那位大弟子?” 江云楼点点头,含笑道:“不错,是他,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他神秘一笑,语气俏皮道:“何况,我的鸡还留在他那里呢。” …… ………… 令狐冲自那日在刘府抱着只断腿的鸡露面之后,就被他师父罚抄书二十遍。 令狐冲一向很听岳不群的话,只是让他抄书,简直比让他每天练一千次挥剑还难,他原本还想跟师父求情,不想师父这几日频频往外面跑,白天压根就找不到人,于是可怜的令狐冲只能乖乖抄书。 抄着抄着,他整个人就变得蔫巴巴的,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整日无精打采。 这一天,令狐冲嘴里咬着笔杆子,撑着窗台,忧伤的望着外面的院子,瘸腿的鸡在外面拍着翅膀扑腾,一瘸一拐,却活力四射。 就在此时,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出现在了他眼前。 令狐冲吓了一跳,嘴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没等他开始警戒,江云楼的脸便也出现在了窗外,令狐冲大大松了一口气:“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江云楼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含笑道:“不喜欢么?我以为小孩子都喜欢吃糖葫芦。” 令狐冲道:“当然喜欢啦。” 他从江云楼手里拿过那串糖葫芦,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随手扔在一边的桌子上,张口将一颗糖球咬了下来。 他口齿不清道:“其实我也不小了,唔……不过也没有规定说大人就不能吃糖葫芦。” 江云楼笑了。 小孩子都喜欢听别人夸他长大了、是个大人了,他懂。 令狐冲吃着糖葫芦,随口问他:“你不吃?” 江云楼摇摇头,“我不爱吃酸的。” 他眨了眨眼睛,问令狐冲:“我可以进去么?” 令狐冲豪爽道:“进来呗。” 他生性豪爽不拘小节,见江云楼还拿了一串糖葫芦当礼物,也不急着问他究竟有什么事,十分随意的将人请进了屋子。 江云楼走进令狐冲的房间时,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院子里活蹦乱跳的鸡,忽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他进了门,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屋子里没有好茶,亦没有好酒,但令狐冲这个做主人的不在意,江云楼这个做客人的亦不在意。 江云楼坐下后,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那天多谢你为我们圆谎。” 令狐冲大笑:“我不是说过了么,跟我交朋友的好处可多着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我是好朋友,我就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可话又说回来,你说你那日一整天都呆在刘府,难道是因为刘三爷的朋友果真是什么魔教长老么?” 江云楼冲他一笑,点了点头。 令狐冲神色肃然道:“你肯跟我说实话,我就真的认你这个朋友了!” 江云楼叹息道:“多谢令狐兄。” 他也凝重了神色,低声问道:“这件事,岳掌门可知晓了么?” 令狐冲摇了摇头,答道:“我本想告诉他的,只是自那日之后,他老人家就忙的脚不沾地,我不敢打扰师父忙事情,只好一直搁着了。你放心,陆大有那边不会擅自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江云楼淡淡一笑,低声解释道:“刘三爷与曲前辈都是我的朋友,我们三人以音律相交,我也算了解他们的为人——尤其是曲前辈,他一心痴迷乐曲,不爱管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他们二人相交时,也向来只谈琴箫,不谈其他,绝不会做出出卖师门之类的卑劣之事。” 他蹙眉道:“只是常言正邪不两立,他们虽然互相引为知己,但却因着立场的不同,而无法光明正大的做朋友……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十分令人遗憾的事情。” 令狐冲沉吟道:“……原来如此。” 他皱起眉头,似乎也陷入了苦思。 “只是我师父一直告诉我,魔教之人大都阴狠毒辣、卑鄙无耻……我却是想象不出来你口中的魔教曲洋是什么样子的。” 江云楼苦笑道:“我理解。” 令狐冲一挑眉,又笑道:“我虽然不能够理解,但是我师父却是一定可以理解的。他老人家一向心胸宽大,他或许可以理解此事。” 江云楼不知岳不群此人究竟如何,只是江湖中人都称他一句“君子剑”,生性豪爽的令狐冲又对他如此推崇,想来也必定是一位正人君子。 可…… 他皱了皱眉,沉吟道:“岳掌门的人品固然信得过,只是若将这件事告诉他,就是要他故意瞒着其他几派的掌门人了,以岳掌门的品行,怕是会觉得良心难安。” 令狐冲一怔,摸着头道:“没错,你说的没错,师父已经够忙了,我不应该再给他徒添烦恼……” 他苦恼的揉了揉头发,道:“好吧,那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陆大有知刘三爷知,还有曲洋和医馆里的老大夫知——此外应该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江云楼听了他这一连串的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令狐冲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朋友,自他下了黑木崖以来,最不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跟令狐冲做了朋友。 他由衷道:“令狐兄好心胸。” 令狐冲一笑:“嘿,这能算什么心胸呢,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我既然帮你保守了这么大一个秘密,我能不能跟你要一件礼物?” 江云楼一口答应道:“只要我有,我就一定给你。” 令狐冲一指窗外咕咕咕的满院子撒欢的鸡,兴高采烈道:“我想带这只鸡回华山,给我师妹瞧瞧!她还从来没见过瘸腿的鸡哩!” …… ………… 东方不败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从华山派的客房走出来的江云楼。 他闲闲靠着一棵树,见江云楼走出来,挑了挑眉:“鸡呢?”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 “一只鸡,换了一个保守秘密的承诺。” ……还真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江云楼暗想。 东方不败沉默半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值了。” 第37章 谈心 刘府事件后不久,五岳剑派陆陆续续告辞离开衡山派, 之后江湖上就慢慢传出来一个消息, 说是刘三爷那日被五岳剑派的所作所为寒了心, 因此决定不再过问五岳剑派之事。 两个月后,刘正风又留书一封, 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然离开了衡山,据说是独自散心去了。 当然, 这一切都只是后话。 江云楼与东方不败离开衡山那天, 还是刘正风与曲洋亲自送他们出了刘府的, 出门前,江云楼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两个负责赶马车的神教弟子不见了, 一问东方不败, 才知其中一个弟子是被他遣回黑木崖送信去了。 而澄碧和另一个弟子则是先他们一步, 带着四只鸡和马车到日月神教的分舵去安置。 日月神教的那处分舵, 据说离全真教不远,他们去往古墓派, 将李莫愁的骨灰归还古墓派后, 就可以直接去分舵歇息了。 二人牵着各自的马, 走出刘府很远后,才骑到马儿背上,一路疾弛,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衡山镇便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衡山镇外的树林郁郁葱葱, 充满生机,因着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脚下的泥土有些湿润,鼻腔里也尽是雨后树林独有的味道。 进了林子,二人不约而同的缓下了速度,江云楼一手取下头上的斗笠,一手牵着缰绳,笑道:“原来衡山镇外的风景也这样好,若是每天清晨都抱着琴来林子里抚上一曲,那定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 东方不败随口接道:“你想要在这里抚上一曲,本座也可以等上一等。” 他看了眼江云楼背上的琴,从他的位置看不到琴底的模样,东方不败却知道,如今这张琴的底部,少了一把剑。 江云楼的剑,与左冷禅的剑一起断了,又被二人交手时的内力震的变了形状,再也修不回来。江云楼面上并不说什么,只是东方不败偶然见过几次他抱着琴沉吟不语的样子,想来心里亦是舍不得的。 那毕竟是江云楼从大唐带过来的东西。 江云楼心情不错的笑了一笑,答道:“还是算了,等我们把骨灰送到古墓派后,我才有心情好好抚琴——答应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好,心里总像是吊着块儿石头似的,叫我享受不起来。” 他牵着缰绳,让马儿靠近东方不败的马,不轻不重的撞了他一下。 东方不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东方不败身下的马儿则是不满的想尥蹶子,却因着主人在场才气哼哼的没有发作。 江云楼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害的教主陪我天南地北的跑,实在是良心难安。” 东方不败哼笑一声,道:“你心里知道就好。” 就在此时,二人忽然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胡琴声,从远处传过来。 琴声凄凉,似是叹息,又似是哭泣,胡琴跟着琴声颤抖,发出瑟瑟断续之音,如一滴滴小雨,滴滴答答落上了树叶。 东方不败神情微变,低低道:“潇湘夜雨。” ——莫大先生。 看来,想在这片林子里抚琴的可不只是一个江云楼而已。或者说,这些痴迷乐理的人都有着差不多的爱好和毛病,东方不败听着那似远似近的胡琴声,有些出神的想。 莫大的胡琴极是哀凄,引人下泪,就如刘正风评价的那般:“大师哥的胡琴虽精,但所奏之曲一味凄苦,未免俗气,好诗好词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好曲子何尝不是如此?我一听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远之。” 如今真正听了莫大先生的胡琴,东方不败也算理解了刘正风的那番话了,他本就是个心思极为敏感的人,不过一会儿,便觉得心底翻涌上来无数复杂情绪,叫他很不痛快。 而江云楼抚琴时从来不以哀曲开头,可见也是不喜这样悲伤的曲子的,思及此,他不由目露担忧。 果然,江云楼听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的拉起缰绳,给了东方不败一个眼神,便与他一起往听不见琴音的方向走。 他没有发出大的响动,丝毫不会打扰到那厢奏琴的莫大。 他们沉默的走出了很远,远到听不清那胡琴了,江云楼才靠着一棵榕树慢慢停了下来,通体雪白的马儿不安的嘶鸣一声——它总是能够敏锐的察觉主人的状态。 江云楼额上有细密的汗,静静的闭眼不语。 东方不败蹙眉道:“你怎的了?” 说着就去抓江云楼的手腕,搭了会儿脉,倒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 江云楼睁开眼睛,答道:“我听了那胡琴,胸口就有些发疼,不碍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 江云楼解释道:“我自小体弱,听不得这些引人落泪的曲子,也不爱听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听多了伤身。” 东方不败皱着眉,抬手覆在他额头上,细细感受了一会儿,低声道了一句:“矫情。” 那手却是极温暖的。 江云楼噗嗤一下笑了。 “哈哈哈……你说的对。” 东方不败见他脸色发白,似是真的有几分不适,下了马,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汗,又把人拽下马背,拉着他在一片不那么湿润的地上席地而坐。 “歇一会儿吧。”他拧眉道:“本座也不喜欢这样哀凉的曲子,叫人听了难过。” 江云楼叹息道:“莫大先生……一生中一定有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罢。” 他回忆道:“在刘府时,我与他也算见过一面,他身子佝偻,又那样瘦小,手里的胡琴又弹奏这样哀伤的曲子,实在是心酸。总觉得他……哪怕做了一派掌门,拥有一身高强武艺,日子还是不开心。” 东方不败有些漠然的道:“世上不开心的人本就远比开心的人多,你就开心么?” 江云楼一愣,答道:“我能这样出来走一走,交一交朋友,就已经很开心了。” 东方不败不怎么想听他这套说辞,只是又问:“你真就没有任何不开心的事情么?” 江云楼微微苦笑道:“有当然是有的,比如我爹娘……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们了。”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些黯然,却很快掩去,乐观道:“不过无妨,我大哥和二哥都比我有出息,我在门中学艺时,也常常听见他们如何如何给江家长脸的事,我以他们为荣,想必爹娘也很开心。” “还有我师父,我受了他许多照顾,却没能回报多少,所幸门中师兄妹甚多,想来也不缺我一个病秧子的孝敬……” 他看着东方不败,问道:“那你呢,东方?” 东方不败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他平静的答道:“算不上开心,也算不上不开心。” 江云楼好笑道:“哪有逼着别人说实话,自己却不愿意说实话的?” 江云楼凑近了他,忽然问道:“你不喜欢做教主,是么?” 东方不败不想他这样犀利,一语道破他的心事,听他这样笃定的口吻……竟像是很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东方不败愣了一下,心中某个坚实的部分忽然就塌陷了一小块儿,他心中复杂难言,又带着一种隐隐的释然。 “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云楼思索道:“那天,我在梧桐树下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不开心……我偶尔也会想,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属于日月神教吧?” 他的语气只是寻常朋友间推心置腹:“后来,你要跟我一起下山游历,我就猜想,或许你不太喜欢呆在黑木崖。” 东方不败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也不是不喜欢。从前当副教主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想做教主,为此费尽心思,将黑木崖上任教主的亲信铲除了个干净,也让盈盈没了爹。可如今自己做了教主,却反而有些不稀罕了。” 他笑容嘲讽:“大约……人都是不愿意珍惜已经拥有的东西的罢。” 江云楼听着这些几乎可以称之为神教秘闻的话,脸上却一点都不意外。 他虽然涉世不深,很多事情也不愿意深究,让自己徒增烦恼,却绝不是一个蠢人。 江云楼做了任盈盈的先生,又与东方不败交好,教主与圣姑之间的暗涛汹涌,若他当真看不出来,那他就绝对是个傻子了。 他云淡风轻的转开话题,好奇道:“那,你不想做教主,又想去做什么呢?”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半真半假道:“把黑木崖改做田地,领着教中诸人种田如何。” 江云楼大笑。 “那日月神教的仇家可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他又肃了脸色,认真询问道:“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总不能真的一直和我在江湖上闯荡罢。” 东方不败不答,反而问道:“去过古墓派之后,你想不想回当年捡到程英的地方看一看?” 江云楼不假思索道:“自然。”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 “据本座所知,当年你在林子外的官道上昏迷,被桑三娘带回了黑木崖?” 江云楼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东方不败道:“那你知道那地方在何处么?” 江云楼:“…………” 他细细思索良久,愕然的发现——他还真不知道当年遇上程英的地方是哪里! 东方不败看见他微妙的神色,轻轻嗤笑一声。 “本座知道,可却不想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小楼:QAQ 啊……难得装了个逼,下一秒又被教主打回原形的江小楼。 摸一把鸽子毛,啾啾。 第38章 古墓派 江云楼缠着东方不败追问了好几日,东方不败都只是神神秘秘的转开话题, 竟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愿意吐露, 他看着江云楼愁眉苦脸的模样, 还真有几分玩上瘾了的意思。 其实这件事不难打听,毕竟那片树林离陆家不远, 想去,就打听打听陆家在哪儿便可以了。 只是东方不败难得有如此兴致,江云楼也不好去问别人, 只好一日一日陪着东方不败“磨”, 看谁磨的过谁而已。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 他们终于走到了终南山。 终南山全真教建在山上,山下却是李莫愁的师门古墓派的所在之地, 江云楼好奇道:“这两个门派比邻而居, 之间可有什么渊源?” 东方不败骑在马背上, 闻言只略略思索了一会儿, 便答道:“当年全真教始祖王重阳在终南山下建造了一座石墓,用于存放军粮物资, 便是山下那座活死人墓。” 他顿了顿, 接着道:“后来, 王重阳与古墓派的开山祖师林朝英在终南山比武,约定赢的人得到石墓。林朝英从王重阳手里赢得了石墓,从此居住在石墓之中, 自创武功,教导徒弟。不过古墓派从来只收女子为徒, 严禁男子踏足。” 江云楼疑惑道:“这是为何?” 东方不败淡淡道:“据说王重阳与林朝英之间有过一段感情纠葛,最终未能终成眷属。” 他对旁人的爱恨情仇、风花雪月没什么兴趣,因此只是一语带过,所幸江云楼听懂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是只能在外面敲一敲门了,也不知道古墓主人愿不愿意搭理我们。” 东方不败笑了。 江云楼又问:“除了李莫愁以外,古墓派似乎没有别的弟子在江湖上走动。” 东方不败淡淡嗯了一声。 “古墓派收徒时,会要求她们立誓终身不出古墓,除非有男子甘愿为其献出生命,誓言方破。” 江云楼听闻此言,想起李莫愁在大火之中所唱的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又想起桑三娘说过的陆展元一事,恍然大悟。 李莫愁既然出了石墓,那定是因为她有了自己的意中人罢,可最终的结局,却是疯疯癫癫大半辈子,死于大火焚烧,让无数江湖人拍手称快…… 他不由感慨道:“又有多少人,能真的遇见自己的有缘人?” 东方不败勾了勾嘴角,语气平淡道:“就怕遇上了有缘人,却不是自己的。” 江云楼只以为他是在说李莫愁,点头赞同道:“不错。” 东方不败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而说起终南山全真教的种种事迹来。他在江湖上浸淫多年,又是日月神教的教主,知道的事情比寻常江湖人更多一些,江云楼听着他口中的江湖恩仇,这一路倒是丝毫没有感到无聊。 林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江云楼与东方不败牵着马,在林中走了许久,才看见远处的地上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四个大字:外人止步。 江云楼与东方不败对视一眼,江云楼道:“想来再往前就是古墓派了,只是古墓派禁止男子踏入,又不许外人再往前走,这该如何是好?” 东方不败道:“你把骨灰放在这里,留张信就是,外面的人虽然进不去,但里面的人总会有出来的时候。” 江云楼依言将李莫愁的骨灰放在石碑旁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妥。” 他又从背上取下自己的琴,在石碑前盘膝坐下,将琴置于膝上,指尖一动,便弹奏了一曲阳春白雪。 舒缓的琴音在林中响起不久,忽闻树林深处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异声,接着灰影晃动,一群白色的蜂从树叶间飞出,成群结队的往江云楼的方向飞过来。 东方不败知晓江云楼的琴声威力很大,不惧这些,便只是气定神闲的背着手,站在江云楼身后,既不动作,也不出声打扰江云楼抚琴。 江云楼抚琴的手不停,姿态悠然的抚完了一曲阳春白雪,那一群蜂儿围绕着江云楼与东方不败飞了几圈,似乎是判断出了琴声中毫无恶意,它们忽然转了个方向,又往它们飞过来的方向飞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道白影轻盈的穿梭于林中,不过几下,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离他们十步之遥的地方。 那是一个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披着一袭薄薄的白色布衣,全身雪白,面容秀美,仿佛身在烟里雾里,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江云楼抬起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只觉得这少女虽清丽秀雅,神色间却冰冷淡漠,不知是喜是怒,是愁是乐。 他不由愣了一愣。 少女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抚琴?” 江云楼慢了半拍才回过神,他起身,含笑答道:“我想请古墓派的主人出来,才会在这里抚琴,惊扰姑娘了。” 眼神却是不自然的往一旁别开了一点点。 东方不败猛的一皱眉,心中顿感不妙。 少女语音婉转,但语气中没有丝毫暖意。她答道:“我就是古墓派的主人。” 江云楼点了点头,将琴放在一边,亲手拿起石碑边李莫愁的骨灰,道:“这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骨灰。” 少女问道:“李莫愁是我师姐,她怎么死了?” 言语间并无多少惊讶伤感,也无丝毫幸灾乐祸的意思。 江云楼不但不觉得她冷漠,反而还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味道。 他坦然道:“她一年之前杀了一户人家,又拐走了那户人家的女儿,我要替那户人家报仇,便与李莫愁动了手,让她身受重伤,烧死在大火里。是衡山派的定逸师太收敛了她的骨灰,托我把她带回古墓派。” 少女听了,点了点头:“她是我师姐,我会把她的送回古墓。” 她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一双玉白的手,欲从江云楼手里接过骨灰,江云楼将东西递给她,然后摸了摸鼻子。 这是他心中不安时才会有的小动作,东方不败眯了眯眼睛,眼底浮现一丝不悦来。 白衣少女猛然侧过头,去看东方不败,江云楼疑惑的问她:“你怎么了?” 白衣少女抱着骨灰,警惕的默默后退了几步。 她面无表情的说:“他对我有杀意。” 江云楼一愣,随即大笑道:“怎么会,我们只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可不是来砸场子的。” 东方不败面色冷淡,始终不说半句话。 白衣少女的目光从东方不败身上移开,又盯着江云楼看了一会儿,缓缓颔首,算是稍稍放下了戒心。 江云楼没有多少与陌生女子相处的经验,静默了一会儿,问白衣少女:“你师姐算是我杀的,你不怪我么?” 白衣少女摇摇头,淡淡道:“她做了许多坏事,被人杀了并不奇怪。”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骨灰,忽然没头没尾的道了一句:“人都是会死的。” 说着,便转过身,如来时那般轻盈离去,窈窕的身影如一只白鹭,灵动而美丽。 ……这世间,竟真的有这样天仙似的女子。 江云楼望着她的背影,过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他捡起琴,转过身,对东方不败感慨道:“她当真是我生平所见最美丽的女子了。” 回应他的是东方不败黑如锅底的脸。 江云楼:“…………” 他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你怎么了?” 他问完了这句话,就隐隐觉得东方不败如此表现是自己的原因,于是立刻换了个问法。 “呃,我怎么了?” 东方不败略抬了抬下巴,慢慢道了一句:“你很好,好得很。” 江云楼:“…………” 他不解的拉了拉东方不败的胳膊——直觉告诉他应该这么做,东方不败果然没有甩开,他只静静的看着江云楼的脸,似乎若有所思。江云楼心中疑惑,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就黑了脸? 莫非是因为——那位古墓派的主人么? 他心中微感讶异,就听东方不败面无表情的问道:“她很美?” 江云楼坦然点了点头。 东方不败眼神微冷:“你今年便要及冠,她年纪只在十六七岁之间,倒正好与你相配。” 江云楼失笑:“你何时也爱这样编排我了。” 东方不败却并不理他:“她古墓派的规矩便是有个愿意为她付出性命的男子,方能离开古墓,你说你会对自己的妻子很好,那么你对一个人心动,岂不是也能为对方付出性命?” 江云楼一怔。 他看着东方不败,与他对视,心中忽然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相处一年来的种种细节都在此刻变得清晰无比。 或许是江云楼的目光有些怪异,东方不败一蹙眉,立时就要抽开自己的手,江云楼却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 二人僵持在石碑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神色各异。就在此时,一个孩子从山坡上滚落,直直往两人这边摔过来,东方不败本就心情不愉,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娃娃“投怀送抱”,更是心情恶劣至极,一挥袖子,便把人挥下了山坡。 江云楼大惊。 他看着那孩子滚下山坡,也顾不得石碑上的“闲人止步”四个字了,跟着那孩子便跃下了山坡。 而追着那孩子而来的牛鼻子道士,则撞上了一个一看便气势不凡的红衣人。 与红衣人对视的那一眼,赵志敬全身如坠冰窖,险些以为自己当场就要死去了。 只因那眼神,实在是太过寒冷刺骨,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冰冷的一双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大喝一声:“手下留情!” 红衣人的手动了动,最终只是徐徐放下,冷着脸道了一句:“滚。” ……他也不想在全真教的地界上节外生枝,只是忍不住。 可江云楼一出声,他就又忍住了。 第39章 来呀,造作呀 从山坡滚落的孩子已经昏迷过去,江云楼查了他的脉象, 又粗略看了看他的伤势, 不由头大。 身上磕磕碰碰的伤很多, 但最严重的还是方才被东方不败震开的那一下。 受了内伤。 很严重。 他小心的将手覆上孩子的后背,将自己的内力传了过去, 东方不败走下来时,正看见江云楼眼眸微垂,专心救治这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孩子。 他目光幽暗的站在一旁, 神色间丝毫没有伤了人的愧疚。 江云楼方才的眼神……令他很是在意。 过了一会儿, 江云楼收回手, 低低道:“骨头伤着了,得去找人帮忙。” …… ………… 杨过醒来的刹那便睁开了眼睛。 一张生满鸡皮疙瘩的丑脸, 正瞪眼瞧着他。 杨过大惊, “鬼啊!!” 他一个翻身, 又“哎哟”一声, 抱着自己骨折的胳膊,只觉得浑身都疼, 说不出的难受和虚弱。 那丑脸老婆婆一把扶起他, 连连道:“作孽哦, 作孽哦,是哪个天杀的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竟然能对一个孩子如此狠下杀手。” 狠下杀手的东方不败:“…………” 老婆婆看向杨过的目光中充满爱怜之色,她右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心, 待那阵疼过去了,她才道:“好些了吗?” 杨过已经好久没听到这般温和关切的声音了, 他胸间一热,不禁当场放声大哭起来。 几个大人听着他哭的如此难过,也不出声去劝,老婆婆静静地注视着杨过,等着他痛痛快快的哭完,江云楼却是微微侧过身,低低咳嗽了几声。 “闲人止步”的石碑还立在不远处,而这位老婆婆,却是江云楼去古墓派请来为杨过医治的人,似乎也是古墓派的弟子。 杨过总算哭够了,他看着老婆婆的丑脸,此时也不觉得她丑,只觉得这张脸说不出的温柔慈爱,于是道:“婆婆,求你别让师父把我捉回去!。” 老婆婆问:“你师父是谁?” 杨过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几个人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于是从地上坐起来,道:“弟子杨过,拜见婆婆,拜见……呃。” 老婆婆指着江云楼与东方不败道:“是这两个人救了你,我还是他们找来救你的哩。” 杨过立刻道:“拜见恩人!” 江云楼微微苦笑:“不敢当一句恩人……” 毕竟这孩子还是东方不败一掌拍下山坡的,可看他一脸单纯,似乎已经不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只以为自己是从山坡上滚下来才伤的这样重——便在心底道了一句对不住。 他轻咳了一声,温声道:“总之,你没事就好。” 这时,山坡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侧头一看,山坡上出现了七名道人,在山坡上一排站定,他们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道人,正是刚才追着杨过而来,却被东方不败吓走的道士。 那道士指着他们道:“就是他们!” 老婆婆皱眉看着这群全真教道士,问道:“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朗声道:“全真门下弟子甄志丙。” 杨过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就在这里,要杀要剐,全凭你们就是!不必去牵连别人!” 江云楼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节,心里微微讶异,山坡上的一个道人已经大喝一声,一掌向杨过抓来,东方不败一挥袖子,那人尚未接近杨过,就被扑面而来的气劲掀了一个跟头。 东方不败心下厌烦,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全部杀个精光,却也知道,若他真的这么做了,必定后患无穷,他虽不惧,却也不想多生事端。 他今日已经够烦了。 老婆婆喝道:“你们做什么,上来就与一个重伤的孩子动手,这便是全真教教导弟子的做法么?” 赵志敬大声道,“我如何教导弟子,轮不到外人来管。” 先前说话的道士也开口了。甄志丙道:“还请诸位不要管我全真教的闲事。” 老婆婆上前一步,将杨过护在身后:“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说着,一把扛起受伤的杨过,就往古墓的方向走,竟是理也不理全真教的几个道士。 甄志丙眼中似有厉色一闪而过,他脚下一踏,便冲着老婆婆的方向扑过来,忽听“铮”的一声,排山倒海的琴音涌过来,强大的内力一刹那就将甄志丙,以及其他几个道士震开,江云楼大喝一声:“走。” 一青一红两道人影如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道士们眼前,等那几个道士纷纷爬起来的时候,“吁——”的一声,两匹马已经载着主人撒蹄子跑远了。 直到跑出去很久很久,一直跑出全真教的地界,两匹马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可两个人却罕见的一句话也没有交谈。 他们并肩走在道上,气氛是前所未有的沉闷。 许久,江云楼才开口道:“东方。” 东方不败轻轻嗯了一声。 江云楼似乎是斟酌着话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今天……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东方不败并不看他,拉着缰绳的手却悄然握紧了,他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从容道:“不只是今天。” 不只是今天。 是这段日子以来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有那样的心思,只是不巧,今天被江云楼看出来了而已。 江云楼何等敏锐的心思,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东方不败的言下之意,他不说话,罕见的彻底沉默下来。 他垂下眼,只盯着自己苍白的手看,任由马儿随便往什么方向走,似乎是坐在马背上出了神。直到东方不败忽然将手伸过来,一把拽住他的缰绳,替他勒住马儿。 他猛然回神,发现马儿快要从官道旁的滑坡滑下去了。 他无语的拽了一把马儿的鬃毛,马儿有些不高兴的甩了下脑袋。 这匹马脾气怪,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有过,有时候江云楼骑在马背上走了神,它就故意跑去撞树,回回都把主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江云楼低声道:“……多谢。” 东方不败松开江云楼的缰绳,别过脸,云淡风轻道:“你不必觉得为难。”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声音里也没有多少情绪,不知是悲是喜,是生气还是难过。 他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你若对本座有意,也不会直到今日才察觉本座的心意。这些日子以来你毫无所觉,本座心里就知道你对我并没有这个心思。” 江云楼默然。 东方不败自嘲的笑了一下。 “本也没打算这么早就让你发现的,只是我头一次见你那样盯着旁人看,心里烦躁,没能忍住。是本座冲动了。” 细细一想,江云楼之前所接触的女子,不是程英任盈盈那样的孩子,就是桑三娘那样嫁作人妇的妇人,那样年轻美丽的女子……他们还是头一次遇上。 江云楼大抵是喜欢女人的罢。 也是……天底下的男子,本就都该喜欢女人的。 江云楼点了点头。 东方不败强打起精神,岔开话题道:“东西既然已经送到,那我们便去分舵吧。” 江云楼却拽住缰绳,不让马儿前进。 他一字一句,缓缓道:“东方,我不去分舵了。” 东方不败一顿,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跟你去日月神教的分舵了。”江云楼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我——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话只说到一半,便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他止住了话,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憋出来一句:“对不住。” 东方不败冷笑道:“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他眼神一厉,抬高了声音道:“是本座对你起了那样令人作呕的心思,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你有什么可道歉的!” 江云楼拧眉道:“我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令人作呕的,只是,只是你说的对。我这些日子以来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也从来不曾往那个方向想过一丝一毫,我的确……从来没有过那个心思。” 他硬了心肠,让自己与东方不败对视,他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可,从前不知道你的心思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晓了,我就无法再装作不知道。既然无法回应,我又有什么脸面继续享受你对我的好?” 无法回应…… 东方不败的心沉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现在还太早——说什么都太早了。 江云楼发现的太早,早到他没能做好多少准备,所谓的把握更是一成也没有。江云楼哪怕体弱,哪怕不谙世事,他也是个正常的男子……又怎么会接受另一个男人? 就算江云楼能够接受男人——他如今又算什么正常男人? 东方不败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江云楼却已经拉起了缰绳,策马往反方向走,竟是当场就要离去。 东方不败狠狠皱眉,他只能用怒火掩盖他的不安,他怒不可遏道:“你不跟我回去,还能回去哪里?!” 江云楼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 他侧过身,对东方不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你说的对,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第40章 故地 几番打听后,江云楼最终还是顺利打听到了陆家的所在地。 已是七月份, 走在路上就会流汗的季节, 江云楼自己不怎么怕热, 只是身边还带着一匹马——这马倒也不是怕热,只是太阳一晒, 它就表现的懒洋洋的,不大愿意走路,于是江云楼大多时候都会选在清晨赶路。 他也不骑马, 只牵着马儿徒步走着, 远远就看见了碧波荡漾的湖水。 “越女采莲秋水畔, 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 芳心只共丝争乱……” 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 歌声来自一艘小船, 船里几个少女和歌嘻笑, 荡舟采莲。 江云楼听着少女们曼妙的歌声,本该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一幕, 他的心情却始终轻松不起来。 应该说, 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天, 他的心都是沉甸甸的。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江云楼叹了口气。 自那天之后,他好像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看见些有关风花雪月的事情, 或者说从前也有遇见过,只是从前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于是大部分都被自己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了。 可今时不同以往。 他的眼里耳里,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别的东西,只剩下这些情情爱爱了。 他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东方不败说自己是一时冲动才会表露心意,他又何尝不是一时冲动才与东方不败分道扬镳? 他其实没走多远便感到后悔了。 东方不败对他很好。 在黑木崖上时,东方不败便请了平一指为他医治寒毒,下了黑木崖,又陪着他跑满江湖跑,又是衡山镇又是古墓派,如今再回想起来,那大约都是对他的迁就罢。 可自己却无法回应他的那份心意,他不想令东方不败失望难过,也不想辜负他的那份心意——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全心全意对喜欢的人好,那必定是满满的善意与爱意,又带着自己的期许和向往,珍贵而沉重。 这样的心意,本就是世间最不该被辜负的一种感情。 江云楼再次叹了口气。 他这几日叹气的次数,简直都要赶上过去十八年来叹气的总数了,他只觉得脑仁疼,心口也疼,闷闷的喘不上来气,晚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东方不败最后的表情,让他愧疚的睡不着觉。 “噗嗤。” 有人在江云楼身旁轻笑出声,江云楼猛然回过神,就看见一粉裳少女站在一旁,离他只有三四步的距离。 少女笑的眉眼弯弯,她冲江云楼笑道:“这位公子,你走了短短十步路,就叹息了足足三次哩。” 江云楼一怔。 少女伸出一只手,将手里的莲蓬递给他一个,眨了眨眼睛,道:“送给你了。” 江云楼忙推拒道:“不用了,我不大会吃这个。” 少女闻言,低头用手剖开了莲房,从里面剥出两颗莲子,她再将莲子外的青皮撕开,取出莲子中苦味的芯,然后递在江云楼手里。 “喏,吃这个。” 江云楼接过莲子,只犹豫了一下,便放进嘴里嚼了嚼,滋味清香鲜美,很是好吃。 少女笑吟吟的问她:“好吃吗?” 江云楼点了点头:“很好吃。” 少女笑着将莲蓬给他,“送你了!” 江云楼这次没有再推辞,他接过莲蓬,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少女,道:“这个,也送给你。” 少女疑惑的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五六颗白色的糖球,她惊喜的“呀”了一声,“全给我吗?” 江云楼微笑道:“算是莲蓬的回礼。” 少女撇了撇嘴:“好像我拿莲蓬换了你的糖似的,不成。”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我没有这个意思,谢谢你的莲蓬,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送我莲蓬呢。” 少女噗嗤一下笑了,她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你的糖了,你也是第一个送我吃糖的人!喏,吃了我的莲蓬,就别再愁眉苦脸了。” 江云楼又怔了怔,勉强冲她笑了一下,牵着马离开了。 走时,他忍不住微微低下头,闷闷的咳了几声。 江云楼走后没多久,就有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牵着一匹四蹄踏雪的骏马,安安静静的路过了湖边。 …… ………… 陆家的宅子已然荒废,外面的墙上还印着斑驳的血手印,虽时日已久,却仍然留下了可怖的痕迹。 江云楼推开宅子的大门,牵着马走了进去。 地上的杂物被人粗暴的推到一边堆起来,脏乱的庭院收拾出了一条路,直通屋子,江云楼没有太多江湖经验,却也觉得这宅子被人收拾过了,而且是刚收拾不久,他隐隐觉得——这座宅子里有人。 江云楼沉吟片刻,低声对马儿嘱咐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内,看见了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坛子,还有小半只吃剩的烤鸭,忍不住微微皱眉,忽有一阵杀气从侧面袭来,他立即抬手格挡,砰的一声,半条手臂被震的发麻,再一看,入目的是一双猫一样的眼睛,以及胡子拉渣的一张脸。 对方“咦?”了一声,收回拳头,“你是谁?” 江云楼挑了挑眉。 “阁下又是何人?” 他现在好歹有了些江湖经验,不会像开始那样谁问都老老实实报上姓名了——虽然即使报上姓名,对方也不一定认得他。 对方骚了骚脑袋:“我叫胡铁花,你不是青衣楼的人?” 江云楼摇头道:“我不是。” 胡铁花道:“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你不是?” 江云楼默然半晌,埋头就往外走,院子里的马老老实实的呆在庭院里,江云楼牵过它,直接走出了陆家的大宅。 “唉唉唉——” 胡铁花喊住他:“我知道你不是青衣楼的人了!回来回来!走什么,要住就住下啊,我又不是要赶你……” 话说到最后,语气里还带上了一点郁闷。 江云楼顿住脚步,回头看了胡铁花一眼,然后冲他笑了一下。 那笑却有些有气无力的。 胡铁花心道这人是不是哪里生病了,看着脸色苍白,人也没什么精神。不过武功倒是不错,临危应变挡住他拳头的那一下就很厉害……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就往屋里蹿。 “我的烤鸭!” ……烤鸭最终还是不能吃了。 本来就只剩下了薄薄的小半只,刚刚让两人交手时的气劲猛地掀了一下,翻了个跟头,沾了一片白灰,哪怕胡铁花不是很在意干净不干净的问题,也觉得已经下不去口了。 他唉声叹气的给自己灌了口酒。 江云楼将马安置在庭院外头,从它马背上取了包袱,自己走进了陆家的宅子,胡铁花看他进来了,便问他:“喝酒吗?” 江云楼摇摇头,问胡铁花:“吃莲子么?” 说着将手里的莲蓬递给胡铁花,胡铁花接过莲蓬,剥开一颗莲子直接扔进嘴里,皱眉道:“真苦。” 江云楼轻轻笑了一下。 “这样。” 他将从少女那里学来的正确剥法给胡铁花学了一遍,手法有些生疏,胡铁花笑了:“还挺讲究,我这种懒人都是怎么省事怎么吃,苦了就苦了吧。” 江云楼便把剥好的莲子扔进了自己嘴里。 胡铁花问他:“你是路过这里的?要去哪里?” 江云楼道:“我来这里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 “这家的七口人死了五个,还剩两个幸存的孩子活着,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她们带过去,留作纪念。” 他没有说实话,他来这里主要还是为了他做的那个梦,给程英陆无双带东西只是顺带。只是……程英那里他或许回不去了,就给陆无双带一些吧。 胡铁花随口道:“原来如此,我看外面的墙上印了七个血手印,这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手法。是她杀了这家人?” 江湖上杀来杀去都是常事,胡铁花见惯了生死,于是问话的语气也十分平常。 江云楼点了点头。 “是。” 他稍稍偏过头,低低咳嗽了几声,胡铁花哦了一声,道:“不过我听说她已经死了……” 他眼睛一转,注意到了江云楼背上的琴,他讶异道:“你不会就是杀了李莫愁的那什么……那个什么琴仙吧?” 江云楼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我若说我是,是不是有些太不害臊了?” 胡铁花闻言,饶有兴趣道:“怎么说?” 江云楼道:“我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仙字用的有些过了。” 胡铁花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当不起的?什么剑仙医仙琴仙,只要你有本事,长的又够俊,就绝对当得起一个仙字。” 江云楼看他性格开朗,一副十分好相处的模样,便也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道:“我姓江,名云楼。” “哦,江小兄弟。” 江云楼暗道一句果然谁见了他都一定要给他安上一个“小”字,不过此时他的心情没有往常那样好,便也懒的在意这些。他勉强打起精神,问:“那么胡兄又为什么住在这里?” 胡铁花道:“说来话长,不过也可以长话短说。我前几日杀了一个青衣楼的人,青衣楼正满江湖追我呢,我在这儿躲躲。” 江云楼听得“青衣楼”三个字,问道:“以胡兄的武功都要躲在此地,莫非青衣楼很厉害么?” 胡铁花摆摆手,不甚在意道:“厉害什么,一群绣花枕头而已,还不够老子抡一拳的!” 他放完这句豪言,就接收到江云楼略带质疑的眼神。毕竟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完全不把青衣楼放在眼里,说自己藏在这里躲青衣楼,连他自己都不信! 胡铁花蔫巴下来,叹息道:“其实追我的是一个男人婆,我现在是在躲她哩。不过不巧,前几天我看见青衣楼的人在这附近为非作歹,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一下,不想那个人那么不扛打,让老子一拳打死了……唉,我在这附近杀了人,她或许已经发现我的踪迹了,嘿,这几天出门买个鸭子都要偷偷摸摸的,可累坏我咯。” 男人婆…… 江云楼挑眉:“胡兄在躲一位姑娘么?” 胡铁花又喝了口酒,大笑道:“她算什么姑娘,她的剑法比男人都好,脾气也比世上的大多数男人更差,她就是个凶巴巴的男人婆!” 他说着这样嫌弃的话,江云楼听在耳里,却觉得完全就是另一种味道,他难得的露出一丝发自真心的笑来,问他:“那是胡兄心宜的女子罢?” 胡铁花愣了一下,有些别扭的挠了挠脸。 “算是吧。” 他这样性子豪爽的人,竟也会有这样含糊的回答。 胡铁花犹豫片刻,叹道:“我以前喜欢她,后来她说她也喜欢我,想要嫁给我,我就觉得怎么都不对劲,于是跑了。” 江云楼不解道:“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跑?” 胡铁花大声道:“你们年轻人不懂!” 江云楼:“…………” 江云楼默默看了一眼大不了他几岁的胡铁花,还是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胡铁花吼完刚才那一句,也觉得尴尬,他道:“反正——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俩就能开开心心在一起的,感情这种事情,复杂的要命,你理解吗?” 江云楼沉默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胡铁花狐疑道:“难道你也是为情所困?” 他嘿了一声,道:“我看你愁眉不展似有心事,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几天没睡好,唔,你这个年纪的人所谓的烦恼,也不过就是你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你之类的俗事,是不是?” 江云楼不禁感慨。 从前从没有人主动与他聊过情爱之事,怎么自那日之后,自己周围就尽是与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相关的人和事了? 他整了整衣袖,黯然道:“他不会来的,是我令他失望难过,他应该不会来找我了。” 胡铁花一看他这个表情,便嘟囔道:“还真让我猜对了……” 他大声道:“你说你让别人失望难过,我看你自己也挺失望难过的,你们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胡铁花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的意思,只是转而问道:“江小兄弟,那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江云楼估摸了一下,说:“住三四天吧。” 胡铁花豪爽道:“好,那我给你介绍一个有意思的邻居!”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云楼:好丧,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睡觉。 胡铁花:兄弟,别丧了,来生个火。 高亚男:手提大砍刀,千里追杀。 东方不败:默默尾随.gif 教主大概明天出来,不出意外的话…… 第41章 和好 胡铁花介绍给江云楼的邻居,就住在陆家宅子的墙角, 搭了个简陋的窝, 侧耳倾听, 就能听见从窝里发出来的微弱喵呜声。 “嘘——” 胡铁花压低了声音,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才刚出生没多久呢, 它们的娘出去觅食了,咱们只能看一会儿,一会儿孩子它娘回来了, 就要赶我们走了。” 这一窝邻居, 原来是三只猫儿。 胡铁花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猫崽的背, 取笑道:“你看,小的跟耗子似的。” 江云楼听了这话, 有些想笑, 他勾了勾嘴角, 问胡铁花:“只有两只么?” 胡铁花挠了挠头, 道:“本来还有两只的,可惜死了。” 他道:“大概是母猫年纪大了, 或者身体不好, 有一只一生下来就是死胎, 还有一个弱的不行,我一看就觉得悬,果然没能活过来, 现在就剩这么两只。” 胡铁花笑的洒脱:“这是很寻常的事情了。本来嘛,生下来就有壮的和弱的, 弱的那是运气不好,要是活下来了,那就是福气,要是活不下来,也就那样了。” 江云楼若有所思的伸出手,用食指指腹轻轻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他微微笑道:“也是。” 一只大黑猫猛然跃上围墙,背一弓,就朝他们凶巴巴的喵了一声。 胡铁花立马拉起江云楼,哈哈大笑道:“快跑!” 江云楼:“……!” 两个武林高手就这么被一只大黑猫撵出了后院。 陆家的宅子已经有近一年没有人住过了,江云楼挑了个疑似客房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勉强可以住人了。胡铁花就住厅里,懒的挪窝,晚上冷了就多盖条被子,不管地板硬不硬,照样都能呼呼大睡。 江云楼过来时就在一家糕饼铺子买了些糕点,分了一点给胡铁花后,就当作晚饭对付了一顿。 他今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去树林里探一探路。 夜深之后,他披上自己的织锦披风,牵着马,走入了离陆家大宅不远的树林。 他想回去。 从一年前稀里糊涂来到锦朝开始,他就一直在极力回避这件事,思念故乡有什么用,思念亲人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思念会给他带来的只有徒劳的悲伤和难过而已。 所以他尽力不去回想,哪怕回想,也只想些好的、无关紧要的,不会让自己感到难过的。他以为他可以,可以不想家,不思念亲人,可以轰轰烈烈的在这个陌生的江湖过完他短暂却绚烂的人生。 他想要像烟花那样,在冲上天空的一刹那,燃烧掉自己全部的生命力,绽放出最灿烂、最耀眼的花火。 那才叫不虚此生。 所以他尽情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三天两头来个行侠仗义,甚至为了替别人出头,跟五岳剑派的盟主动手。 他不在意自己受伤,因为他根本就不怕。 反正他爹娘远在几百年前的大唐,看不见他怎么糟蹋自己,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无牵无挂,恣意的简直都要飞起来了。 可是忽然之间,陪他策马同游的朋友居然说喜欢他。 江云楼脑子很乱,他活了快二十年,都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喜欢,也从来没有烦恼过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他忽然变得很想家,很想很想。 他需要有个人帮他一把,哪怕只是给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也好。 “咳……咳咳咳……” 到了无人的树林,江云楼终于放心的大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胸腔里就疼上一下,一下接着一下,马儿不安的踏着蹄子,不断的用脑袋拱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用处。 江云楼弯下腰,一边咳嗽,一边忍着疼,等到这阵疼痛过去,他才缓缓直起身,继续往树林的深处走。 他在树林里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当初的那条河。他绝不会认错这条河。 当初程英就站在这一头,哭着呼喊她的表妹,而李莫愁则是站在河的那一头,取笑程英没有保护表妹的能力。 江云楼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沿着河流往里走去。 ——这一天,他在树林里走了一夜,却没有任何收获。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一件事,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梦而已,本就不该抱有太多期待的。 江云楼叹了口气,不知是感到失望,还是反过来松了一口气。 “喵呜~” 江云楼一回到庭院,就听到了一声猫叫,侧头一看,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有三双绿色的眼睛在盯着他看。 怪瘆人的。 他走进屋里,看见了呼呼大睡的胡铁花,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他,只悄悄走进了自己的客房。 第二天胡铁花告诉他,因为胡铁花带着江云楼去看了猫窝,让母猫有了危机感,它就带着自己的孩子从后院搬到了前面的杂物堆里。 于是胡铁花和江云楼都没有再去打扰这一家子。 “我说江兄弟,你这个做的也太甜了吧。” 胡铁花将一碗白粥一口饮尽,抹了抹嘴,说了这么一句话。 江云楼坦然的点了点头,“似乎是糖放多了。” 胡铁花叹了口气,问道:“咱们就不能放点盐?” 江云楼爽快的点了点头,道:“可以,我下午正好也要往镇里走一趟。胡大哥还有什么要买的么?” 胡铁花立刻就精神了,他毫不客气道:“给我带一坛子酒,再来个烤鸡烤鸭,哪个都行!” 江云楼点点头,应道:“好。” 胡铁花盯着他的脸,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你这些天,晚上都去哪里了?我看你一到晚上就不在,回来就无精打采的。” 江云楼愣了一下,勉强笑着答道:“也没什么,出去随便转一转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胡铁花选择了不去刨根问底。 虽然很多人都认为胡铁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但他一向粗中有细,该善解人意的时候,可是半点也不差的。 这一点,胡铁花最好的朋友楚留香一定深有感触。 到了下午,江云楼果然再次出了门,这次却不是往林子里走,而是往附近的镇子上走,他在住进陆家大宅之前也在小镇里住过一晚,知道哪里可以买到美食美酒,可这次路过湖边时,江云楼却没有见到上次那个采莲少女。 其他的几个女子皆在,唯独少了那天送她莲蓬的姑娘。 他心中微觉怪异,倒不是因为少女不在,而是一种来自直觉的、没由来的怪异。 他牵着马儿进了城,采购了一些干粮,又给胡铁花买了酒和烤鸡,一出门,便看见了一个一袭青衣的少女,正把两个男人堵在街上,瞪着眼睛横眉冷目的一幕。 这实在是个罕见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多半都是男人欺负女人,猛然看见一个欺负男人的女人,实在是稀奇,周围的百姓都忍不住驻足围观,议论纷纷。少女青衣窄袖,英姿勃勃,手中的短剑直直指着那两个人高马大,却被她揍的鼻青脸肿的男人们。 她手中的剑光一闪,其中一个男人的耳朵已经不见了。 “啊!”的一声,男人疼的嗷嗷惨叫,鲜血顿时淌了半张脸。 青衣少女腰畔的短剑入鞘,她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 “活该。” 她旋身,冷冷道:“你们青衣楼再敢找胡铁花的麻烦,我就把你们的耳朵一个一个割下来!” 她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周围的老百姓也一哄而散,脸上却没有什么惧怕的神色,反而还十分高兴这位女侠帮他们狠狠出了口恶气。 可见青衣楼平日里有多喜欢为非作歹。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迅速收拾了东西,带着马儿回到了陆家大宅。 他一进门,便喊道:“胡大哥,我看见你那位姑娘了。” 胡铁花原本还躺在地上哼小曲儿,听了江云楼这话,几乎是立刻就爬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谁?!” “一位穿青色衣服的姑娘,腰悬一把短剑,是不是?” 胡铁花吓坏了:“她在哪儿?!” 江云楼道:“在镇子里,打了两个青衣楼的人,还割了他们的耳朵,让他们不再找你的麻烦。” 胡铁花表情复杂的沉默半晌,挠了挠头。 他道,“先把大门关上吧,晚上别点灯,你一会儿还出去吗?” 江云楼点了点头。 他微微笑道:“是,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 ………… 仍然是裹着青色披风的江云楼,仍然是那匹脾气不好的大白马。 他们一人一马,沿着河流走了许久许久,江云楼才慢慢停下了脚步。 “……没有顾闲呢。” 他靠着一棵树,慢慢坐了下来。 “咳、咳咳……” 江云楼忍不住捂着嘴咳了一会儿,再摊开手,就看见了手心刺目的鲜红。 他沉吟道:“……果然更严重了。” 马儿站在一旁,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江云楼,乌溜溜的,像黑宝石。 江云楼笑了:“浮云,等我走了,你可怎么办?” 马儿喷了个鼻息,表达自己对“浮云”二字的不满。 江云楼抬手拽了下它的尾巴,被它烦躁的甩开了,他低低笑了一声,喃喃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呢……我还是顺利活到及冠了。” 他靠上身后的大树,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今年的生日能跟东方一起过的……”他勾了勾嘴角,“你说,他是不是已经被我气回黑木崖了?” 没有人回答。 当然没有人回答。 轻柔的夜风抚在江云楼脸上,怪舒服的,他靠着粗糙的树干,久违的有了点睡意。 耳边忽然有了轻微的脚步声。 江云楼顿了顿,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一片柔软的绸缎,似乎是红色,在这样的黑夜里不怎么显眼罢了。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脸颊,熟悉的声音贴着江云楼的耳朵响起,那一刹那,江云楼全身都僵硬了。 “本座的心意,就这么令你痛苦么。” 江云楼愣了半天,才慢慢放松了身体。 东方不败神情淡淡,语气也淡:“你难道讨厌本座?” 江云楼释然一笑,低声道:“这还是我头一次被人喜欢,怎么会讨厌。” 东方不败微微动容,他用一种很轻的力道,慢慢拥抱住江云楼,仿佛拥住了这世上最纯粹的一颗心。 他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愿意真心待他的人而已。 很想要,想的要发疯,想要的入了魔。 他情不自禁的侧过头,轻轻吻了吻江云楼的额头,江云楼抬眼看着他,很轻的朝他笑了一下。 ……他不讨厌东方不败的亲吻,也不讨厌他的拥抱,甚至觉得异常的安心,与此同时,心中的愧疚再次冒出头来,丝丝缕缕,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不能呼吸。 他垂下眼睛,低声道:“东方,我的一辈子很短,我很早就认命了。” 东方不败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半晌,他张了张口,道:“你不是想要名扬天下,想要别人都记得你么,你跟本座在一起,一天、一个月、一年,本座都会记得你一辈子,到死都不会忘了你。” 江云楼低低笑道:“这个条件,也太诱人了罢……” 他抬起手,慢慢地回抱住东方不败,又想起自己的右手上有血,悄悄的将手握成拳头,生怕弄脏了东方不败的衣裳。 他呼吸着东方不败身上的味道,多日以来积累的疲惫也到达了顶峰,江云楼只觉得困意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他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东方不败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有了一丝微弱的笑意,他轻声道:“你的生辰礼物,本座还没给你……”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没能再说下去。 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上,忽然出现了皑皑白雪,地上铺满白色的雪,两边的大树上也积着薄薄一层雪花,仿佛还有刺骨的寒风从那条路上吹过。 这条凭空出现的路,落满了白雪,一直一直,通往未知的方向。 与周围的绿意盎然格格不入。 这莫非就是……能让江云楼回到大唐的路么? 东方不败的眼睛蓦然睁大,过了许久,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下来。 东方不败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江云楼,默默伸出手,将人揽进怀里。 他没有叫醒他。 作者有话要说: (插一段话,放弃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一切,跟另一个人冒冒然毫无准备的到另一个世界去,以教主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那么做,就算去了,也得是在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 江云楼:实名举报顾闲托梦欺骗别人的感情。 顾闲:不好意思,你做梦那天我匿名去极乐楼约炮,没睡觉,托梦的不是我。 宫九:(对着属下)昨晚跟我约炮的是谁,给我扒他的IP地址。 第42章 礼物 一只白鸽从废弃的陆家大宅里飞了出去。 东方不败看着鸽子飞远,才轻轻关上了窗户, 床上的人颤了颤眼睫毛, 缓缓睁开了眼睛。 “唔……” 东方不败走到床边, 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确定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后, 才笑道:“醒了?” 他点一点江云楼的额头,问他:“你是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江云楼哑声道:“也没有多久罢……” 眼皮还是很沉重,江云楼撑起身体, 看见面前一身红衣的东方不败, 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昨晚树林里的一幕。江云楼眨了眨眼睛, 终于清醒了一些,他略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视线, 耳根微微发红:“这几天……你一直都在么?” 这几天, 指的是两个人分道扬镳以来的日子。以江云楼的聪慧, 自然能想到东方不败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在他周围徘徊, 只是他没能察觉罢了。 东方不败坦然的嗯了一声。 他语气里带着微微的笑意:“整日跟着你,都没有时间去取你的生辰礼物了。” “我的礼物?” 江云楼一愣, 脸上又浮现几分愧疚来, 东方不败眉心一皱, 伸出手,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语气平淡道:“不要对着本座露出这种表情。” “别、别掐……” 东方不败见他是真的吃痛, 才收回手,低低哼了一声道:“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 江云楼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无奈道:“你自己不也一样么……”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胡大哥呢?” 东方不败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大厅的方向。 看来是已经打过招呼了。 正在此时,他们听见了一阵细细的挠门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望向了窗户。有个黑影,趴在窗台上不断的挠着窗户,江云楼有些诧异的从床上坐起来,快步走到窗边,轻轻的打开了一条缝细。 有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从窗户缝里挤了进来,用一双半月眼直勾勾的盯着江云楼。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猫?” 江云楼轻轻“啊……”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黑猫的下巴,黑猫偏头躲开他的手,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江云楼这才意识到它要什么,有些尴尬道:“今天没有吃的了。” 说着摊开两只手给黑猫看,猫迈着优雅的步子,嗅了嗅江云楼的右手,又嗅了嗅他的左手,意识到今天确实没有吃食了。 它并不急着离开,反而跳回窗台坐着,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当着两个人的面慢悠悠地“洗脸”,江云楼忍不住碰了碰它毛茸茸的尾巴,那只黑猫眼神一厉,用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啪”的一下,精准的打在江云楼的手背上。 江云楼:“…………” 他悻悻的收回了手。 一只手拎起黑猫的后颈,将它轻轻巧巧的丢出了窗户,黑猫稳稳的四脚落地,不爽的冲他们喵呜了一声,转身走掉了。 江云楼看着东方不败将猫丢出去,又自然而然的将窗户关上,微笑道:“平日里我把食物放在猫窝前面,它连看都不屑看一眼,今日难得没去,它不知怎么的就自己找过来了……这心思当真是难懂。” 东方不败淡淡道:“你就是性子太软和,连畜牲都能随便欺负上一下。” 江云楼苦笑道:“你别看我这样,该硬气的时候我还是很硬气的。” 东方不败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视线下,江云楼就有些讪讪的。 从前跟东方不败在一起,他不会觉得哪里尴尬,今日却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毕竟朋友忽然之间变成了互相爱慕的关系,一时适应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 江云楼揉揉鼻子,忽然柔和而坚定的说:“东方,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定不会负你。” 东方不败神情微微一动,迟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想好了?” 江云楼点头道:“我想好了。” 他释然道:“反正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也只有你了,就算我们不是爱人,我也想尽我所能的对你好,从前是你给予我的更多一些,往后,我也会学着多回报你一些,总不能叫你真心错付。” 东方不败的心猛地一颤,又想起昨晚树林里凭空出现的雪路来,他忽然无法再直视那双温柔的眼睛,只能微微错开视线,脸上的神情却与往日并无多大不同:“……你现在还是将本座当做好友么?” 江云楼认真回答道:“确实有一些。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 他解释道:“我大哥的婚事便是我娘一手操办,他们夫妻二人成婚前从未见过面,更别提有什么感情了,可婚后也照样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可见感情大多都是相处出来的,更何况——” 他冲东方不败一笑,道:“你很好。” 他语气含笑,乐观道:“喜欢上东方不败,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罢。” 东方不败静默了许久。 江云楼的这份认真态度,虽是意料之内,带给他的震撼却仍是半分不减。 这世上……也唯有这么一个人,才会捧出一颗赤诚的真心,真心真意对待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既然如此,他东方不败,也必然不会辜负江云楼,也决不允许这样一颗心落在旁人身上。 东方不败缓缓开口道:“回黑木崖吧,我已经给平一指传了信,让他速回黑木崖为你治伤了。” 江云楼醒来后虽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体,甚至有意回避,表现的乐观而积极,但东方不败却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第一位。 江云楼不久前就受过内伤,加上寒毒复发,这几日又心中郁郁,没能好好休息,病情显然已经十分严重…… 江云楼虚弱的身体,就像一个沉甸甸的大石头,沉重的压在他的心头,叫他患得患失,不得安心。 什么“到死都不会忘记你”,尽是胡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个人轻易死去。 东方不败从怀里拿出一块儿玉佩,塞进江云楼手里,平静道:“本座有两份生辰礼物,这只是其中一份,先收下吧。” 江云楼低头一看,玉佩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鹿,玉佩触手温润,他一摸便知这是上好的暖玉。 他眼睛一亮,欢喜道:“你怎知我喜欢梅花鹿?不瞒你说,我从前还养过一只小鹿,名叫暮春。” 东方不败略感诧异:“是么?本座只是在你的书房里见过你的画,才雕了一只鹿上去,倒不知道你与鹿还有这么一层渊源。” 江云楼黯然道:“它寿命短,前几年就寿终正寝了。” 东方不败:“…………” 总觉得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江云楼由衷笑道:“多谢。” 他抚摸着那块儿玉佩,看起来有些苦恼。果然,江云楼轻声道:“我们之间,总是你付出的更多些。” 东方不败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淡淡道:“你不必烦恼这些,本座对你好,你只管收着就是。” 江云楼摇摇头,微笑道:“只有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另一个人却从不回报,这样可不好。” 他想了想,问道:“东方,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问完,又赶紧补充一句:“得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才行。” 他现在既不是江家的小少爷,也不是刚来锦朝时满兜子珠宝的有钱人了,左思右想,都觉得不是打脸充胖子的时候。末了,江云楼只能幽幽感叹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根本想不出赚大钱的方法! 东方不败忍俊不禁。 他见江云楼如此认真,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想了想,说道:“本座倒没什么想要的物件,不如你给本座画一幅画像罢。” 江云楼眼睛一亮,一口答应道:“好啊。” 画画嘛,他很擅长。 只是身边没有画画的工具,只好改日再动手了,既然要回黑木崖,那么他们也得准备准备…… 他道:“出发前我得收拾收拾英儿和无双的东西,到时候给她们各自捎过去一些,虽然她们爹娘不在了,但留着东西做个念想也好,一直放在这里,不知道哪一天就让人给偷走了。” 东方不败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不打算继续去树林里了?” 江云楼顿了顿,低声道:“嗯,我找了好几天了,什么异样也没有,那个梦大概也只是个梦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他一笑,故作洒脱道:“我本来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没有就没有了吧,我也并没有多么失望。” 东方不败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慢慢点了点头。 他垂下眸子,挡住眼底的情绪,心底说不清的复杂。 一年前出现的神秘雪路,带来了江云楼,一年后雪路再次出现,险些将江云楼带走。 那么一年之后,那条路还会再出现么?那条路又是否真的通往几百年前的大唐?或者,干脆会把人带进另一个世界里去? 这个世上,究竟为何会有如此诡异的事情存在…… 东方不败皱了皱眉。 无论如何,他们走后,还是叫人好好盯着这里罢。 砰的一声,陆家大宅的大门被人粗暴的一脚踢开,有女子的声音厉声喝道:“胡铁花,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云楼:你很好,是我最喜欢的那款魔教教主。 东方不败:??? 第43章 青衣楼 胡铁花当场就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慌乱中还不忘捡了一坛子酒才慌慌张张往后院跑, 二话不说就要翻墙, 不想他一条腿刚跨上围墙, 就有一只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脚腕。 胡铁花心中一凉。 一张少女的面庞从围墙后面露了出来, 少女的一双美目都要喷出火来:“胡铁花!” 好家伙,还会声东击西了。 胡铁花被掀下围墙的刹那这样感慨着。 逃了整整两个月后,胡铁花终于还是落在了高亚男手里。 “胡铁花,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胡铁花从地上爬起来, 一屁股坐在地上,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烦躁道:“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了一抹青色, 扭头一看, 是听到动静走出来的江云楼,身后还跟着一个红衣男人, 是昨晚背着江云楼回来的人。 他轻咳一声, 对高亚男道:“咱们俩的事, 一会儿再说。” 高亚男冷笑:“一会儿?一会儿怕是人都不见了,还谈什么谈!” 江云楼出来看到这个阵仗,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这个青衣女子,可不就是那位在镇子里教训青衣楼之人的女侠么。 她果然就是胡铁花口中的那位“男人婆”。 他摆摆手, 含笑道:“你们谈罢,我们不听就是了,正好要出门一趟。” 高亚男原本气势汹汹,可见江云楼如此态度,便瞬间改了想法,一把拎起胡铁花,爽快道:“不用,我们出去谈!” 胡铁花被她一把拽起来,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满脸无奈的被抓走了。 东方不败看着他们穿过大厅,又甩上大门离开,冷静道:“我观她出手的招式,像是出身华山派。一身青衣,腰悬短剑,大约就是这几年江湖上颇有盛名的清风女剑客。” “华山派?”江云楼愣了愣:“五岳剑派的华山派?”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 江云楼道:“我记得令狐冲那孩子就是华山掌门岳不群门下的首徒,那这位姑娘……” 他跟令狐冲说话时一口一个“令狐兄”,表示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一转脸却又一口一个“那孩子”,可见心里还是把令狐冲当做弟弟辈的人看的。 东方不败道:“她应该是华山枯梅大师的亲传弟子。枯梅大师虽不大理会门派之事,在华山派却地位高崇,连掌门岳不群亦要礼让三分。” 江云楼果然望向了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知道江云楼喜欢听这些江湖八卦,于是接着说道:“当年华山派内乱,气宗剑宗两败俱伤,剑宗更是险些被消灭殆尽,还是枯梅大师及时出手镇压内乱,才勉强保住了剑宗的传承。” 气宗,剑宗…… 江云楼听闻此言,倒是想起了他们大唐的那座华山,纯阳宫亦有气宗剑宗之分,只是—— 他纳闷道:“都是同门弟子,何至于喊打喊杀到那种地步?” 东方不败摇摇头,道:“江湖向来复杂,或许有些地方表面上一派祥和,内里也照样暗涛汹涌。” 他看一眼江云楼,神情平静,语气却是带了几分凝重:“你心思单纯,从前又不在江湖上走动,周围的人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情,只是如今你已身在江湖,便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想的一味美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云楼点了点头,他眉头舒展,轻轻微笑起来:“东方,你板着脸的时候,跟我师父教训我的时候像极了。” 东方不败无奈,他伸手点了点江云楼的额头,神情淡淡道:“你太相信我了。” 江云楼不以为意,只是笑吟吟道:“我去收拾收拾英儿的东西。” 他原本转身要往房间的方向走,可是脚步一顿,又停下来,回过头冲东方不败道:“嗯……你要不要先睡一觉?我看你昨晚根本就没有睡过罢,我一会儿会去叫你的。” 东方不败默默挑了挑眉,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敏锐如东方不败,已经感受到了江云楼微妙的态度变化。他从前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那是全然站在朋友的立场,不会有丝毫不自在,只是方才,东方不败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江云楼话中些微的局促。 不妙。 江云楼这样“努力喜欢上东方不败”的状态,太刻意了,还远不如当初温水煮青蛙的那段日子有用。 这便是一时冲动表白心迹的后果么…… 东方不败略有些烦恼的摇摇头,走进客房躺下,静静闭上了眼睛。 整个宅子很安静,只偶尔会有一些细微的响动传过来,那是江云楼整理东西的声音。 他听着那样的响动,竟也慢慢地有了一些睡意,这张床上似乎还残留着江云楼的气味,清清爽爽,令他十分心安。 就这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忽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出现在宅子外头,吵吵闹闹道:“……是这里吗?!” “让那娘们儿滚出来!” “砰”的一声,大门再次被人一脚踹开,今日格外多灾多难的大门终于咯吱一声,从墙上分离,倒在了地上,掀起一阵尘土。 东方不败睁开了眼睛。 “找,分头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娘们儿找出来!” 很快,便有人闯进了宅子,直奔客房的方向而来,东方不败心中不耐,在那人出现在半敞的房门处的刹那,一枚绣花针准确的钉进他的太阳穴,当啷一声,男人手中的大刀掉在地上,男人亦是当场倒地,没有了呼吸。 江云楼从尽头的房间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推开客房的门走出来的东方不败,他们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外面出事了。 江云楼匆忙从客房里拿了琴,还未走到庭院,就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他一愣,快步走了出去。 满脸胡子拉渣的男人站在杂物堆中,将一只黑猫狠狠掼在墙上,黑猫不屈不挠,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声,落到地上后脚一蹬又朝着男人扑过去,大有一种要与他拼命的意思,那男人被猫挠出了几道血痕,也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把抓住黑猫,正要再次往墙上抡去,就听一声大喝:“住手!” 江云楼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脚下的幼猫尸体,“你……” 男人将黑猫往地上一摔,大声问道:“你跟那女人也是一伙儿的?” 他冷笑连连:“叫那女人出来,不然老子就烧了她的破房子,杀光她的猫,杀光你们所有人!哈,难道我们青衣楼是好欺负的吗?!” 就像响应他的话似的,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江云楼身后的厅里,也转出来一个矮胖男人,再加上倒在客房面前的尸体,总共四个人,赫然都是青衣楼的弟子。 东方不败没有走出去,他抱着手,只冷眼看着这群人与江云楼对持,仿佛在看几具尸体。 江云楼却一反常态的默不作声。 他忽然横琴于身前,“铮”的一声响,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男人浑身都僵住了。 男人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铮铮的琴声不断灌入他的耳朵,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他一头撞在身边的那面泥墙上,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光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就足以想象其撞墙的力道。 不过两下,他已经撞的头晕目眩,甚至清晰的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而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却像是男人自己往墙上一下一下的撞着自己的脑袋一样。 高瘦男子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忙冲上去拽住他,大喊:“大哥,你怎么了!” 男人满脸鲜血,他瞪大了眼睛,一下一下的往墙上撞着脑袋,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高瘦男人猛然意识到了耳边没有间断过的琴音,他伸手指着江云楼,尖声道:“是他!快杀了他!” 江云楼身后的矮胖男人大喝一声,拔出大刀冲江云楼砍了过去。 江云楼琴声一转,矮胖男人忽然一个轻功飞出了大厅,那轻功漂亮的根本不像是他使出来的,他几个起跳飞上头顶的屋檐,忍不住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杀猪一样的尖叫声中,男人从屋檐上直直摔下来,咔嚓一声,当场摔断了好几根骨头。 而那不断撞墙自残的男人,不再被琴音控制后,则是无力的跪倒在墙边,满头是血,进气多出气少。 高瘦男人大惊失色,他靠上身后的泥墙,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江云楼,在江云楼面无表情的视线下,他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妖、妖术……” 江云楼冷冷道:“滚。” 高瘦男人听闻此言,屁滚尿流的就要往外爬,门口却被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挡住了,高亚男神情复杂道:“不可以,他一旦活着回去,必定会有更多青衣楼的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她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人,可不就是之前被她割了耳朵的男人的同伴?她之所以会招惹青衣楼,是因为青衣楼在追杀胡铁花,而胡铁花得罪青衣楼,亦是为了帮受欺负的老百姓出头!这件事,完全可以说是她与胡铁花两个人惹出来的,江云楼二人只是被他们牵连罢了。 江云楼眼神一动,视线却很快落在伤痕累累的黑猫和被生生踩死的幼猫身上,他眼中寒光一闪,已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白皙的指尖一动,高瘦男人被一股无形的气劲当场划破了喉咙。 胡铁花走过去,一脚踹在跪坐墙边的男人头上,给了他最后一击,让他彻底断了气。 高亚男亦是一不做二不休,用短剑结束了最后一个矮胖男人的性命。 他们出手皆是干净利落,一看就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他们在江湖上沉沉浮浮许多年,自然已经习惯了这些事。 高亚男冷声道:“青衣楼的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说着,眼睛瞥向胡铁花的方向,正看见胡铁花杀了人后怔怔的盯着杂物堆看,她有些疑惑,定睛细瞧,就看见了一只断气的幼猫。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 “畜牲!”胡铁花一拳揍在男人的尸体上,“你他娘的连个猫崽都不放过,畜牲!!” 他跟这“一家三口”相处的时间更久,虽然母猫一向对他们不假辞色,却也相处出了几分感情,他这样真性情的人,此刻气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反反复复的骂上一句畜牲。 高亚男哑然半晌,小心的抱起地上摔伤了的黑猫,轻轻叹了口气。 “都是我的错……” 胡铁花怒道:“什么你的错,青衣楼的人是我招惹的,当然是我的错!” 江云楼看着他们二人互相包揽责任的模样,默默垂下头,盯着琴弦微微出神,心里说不出的黯然。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极细的喵呜声。 那一刹那,江云楼甚至以为这是个错觉,一直在屋内的东方不败却走出来,不紧不慢的从他身边走过去,在庭院一个更隐蔽的角落处停了下来。 他看向江云楼,淡淡提醒道:“这里,还有一只。” 江云楼快步走过去,果然看见另一只猫崽被“关”在杂物中间,根本跳不出来,只能喵呜喵呜的呼唤着母亲。 他一愣:“这是……” 东方不败低声道:“或许那些人一进门,猫就把其中一只幼崽藏进了这里,另一只来不及转移就被发现了,这一只却藏的好好的。” 江云楼蹲下身,将那只幼崽捞起来,放在怀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事情总算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他叹息道:“太好了。” 第44章 采莲少女 四具尸体被草草埋在了后院,江云楼跟胡铁花将尸体处理完后, 便觉得有些发愁。 江云楼看了看暗沉下来的天空, 沉吟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尽早离开这里?” 胡铁花耸了耸肩, 答道:“蚊子虽小,可他们成群结队的扑过来也是挺烦人, 不想被他们烦的话,那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他看一眼江云楼,笑道:“怎么, 住了几天, 还舍不得走了?” 江云楼摇摇头, 道:“倒不是舍不得,只是我朋友刚刚出门, 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东方不败走了半个时辰, 离开前只说会尽快回来, 因此江云楼也不知他忽然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而他,自然也不会在胡铁花二人面前提起“东方”二字。 他又道:“有些东西也不方便搬走, 若要带着这些东西匆匆上路, 恐怕还有的折腾……” 高亚男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青衣楼在这一带虽然有些名气,却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江云楼问她:“这青衣楼究竟是什么来头?” 高亚男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去年忽然出现在这一带的势力罢了,青衣楼三个字虽然好听, 但青衣楼的门人却大都只是这附近的混混而已。” 胡铁花插嘴道:“别的本事没有,欺压老百姓的本事却很大!被我杀了的那个人, 就是在当街强抢一个姑娘,让老子一掌打死了。” 江云楼微微笑道:“胡大哥高义。” 高亚男沉默了一会儿,问江云楼:“江公子,你是不是曾经去过衡山派?” 她这话问的突兀,江云楼却只是平静的点点头,坦然承认道:“去过。” 他微微笑起来:“还认识了一位贵派的朋友,叫令狐冲。” 高亚男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她是个很美的少女,微微一笑的时候又潇洒又温柔,说不出的好看。她道:“果然是这样,我一见你用琴,便想着你是不是就是江湖上风头正盛的琴仙,原来当真是你。冲儿那孩子还跟我提过你呢。” 江湖上关于“琴仙”的传说很多,真真假假,其中最一致的却是对这位“琴仙”相貌的认可。 江云楼好奇道:“他提我什么?” 高亚男微笑道:“自然是说你如何打败了左冷禅,你的剑法又如何高绝了——不过我不曾听他提起你会以琴声为武器,所以方才还有些不大肯定。” 江云楼挑了挑眉,沉吟片刻,忽而笑了。他眼中含着切实的笑意,道:“那日我与左盟主交手时,他直到我们打完了才匆匆赶到,又如何知道我的剑法?” 高亚男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好啊,这小子说的跟亲眼所见一样,唬的大家一愣一愣的,原来是在吹牛呢,等我回了华山,可要好好打他的屁股。” 她言语间透出几分亲昵,可见与令狐冲的感情十分不错。 高亚男又道:“那时候我急着下山找楚留香喝酒,只听他说了两天就急匆匆的下山了……” 说着,却忽然狠狠瞪了胡铁花一眼。 胡铁花:“…………” 不错,他们几个老朋友原本还是在一起喝酒的,不想高亚男忽然对他表白心迹,他就不管不顾跑了出来,之后高亚男也跟着自己跑了,可想而知,那场酒席定是被他们毁掉了,也不知铁公鸡和老臭虫背地里把他们骂成了什么样子…… 高亚男道:“不过我还是听说,江公子与衡山派的刘三爷是知己好友?” 江云楼莞尔,道:“知己不敢当,不过我们确实是朋友。” 高亚男笑眼弯弯:“我儿时听过刘三爷的箫,从那以后便一直对他敬佩不已,也绝对相信他的为人。说他与魔教勾结,我是绝对不信的,可你猜,令狐冲那小鬼做了什么?” 江云楼疑惑道:“做了什么?” “他说他怕你被刘三爷蒙骗了,就自己亲自去刘府试探刘三爷的品格,后来他对我说,刘三爷滴水不漏,精的很哩,不过的确不像是个坏人——你说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居然敢去试探一个老江湖,好不好笑?” 江云楼这回是当真吃了一惊。 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又想到自己与东方不败二人离开衡山镇的那一天,五岳剑派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那令狐冲是何时去试探刘三爷的?刘三爷之前亦从未对他提起过…… 高亚男见他脸色有些沉,便以为他是在责怪令狐冲没有保守秘密,她道:“江公子,冲儿还是遵守了与你的约定的,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岳掌门。只是他当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偷偷找上我,问了我的看法,我才知晓了这件事。” 当然,高亚男当场毫不犹豫的力挺了刘正风,打消了令狐冲最后的一点怀疑。 江云楼闻言,心中稍定,虽还是有些疑惑,却也暂且放下不提。 他问:“那他可有带回去一只瘸腿的鸡?” 高亚男想了想,道:“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他们几个小孩子打算养肥了再吃。” 江云楼:“…………” 看来,它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应有的命运啊。 胡铁花好奇的问:“你们在说什么试探不试探的,我怎么听不懂?” 高亚男立刻板起脸,冷冷道:“你听不懂才好。” 胡铁花苦笑道:“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 高亚男皱眉道:“我对你好你就要跑,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还要对你好?” 胡铁花听了这话,竟也觉得颇有些道理,他叹了口气,点点头,大声道:“不懂就不懂,知道的越少,烦恼也越少,我还不想听哩!” 他说完,转身去猫窝里找猫去了。 高亚男一愣,道:“你去哪里?!” 胡铁花挠了挠头,满脸无奈的侧过身道:“只是去看个猫而已,你难道还真要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我,包括上茅厕?” 高亚男气的双颊通红,胡铁花却嘿嘿一笑,大摇大摆的看猫去了。 江云楼好笑道:“你不跟他一起去么?” 高亚男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江云楼了然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左盟主现在如何了?” 高亚男答道:“似乎伤的很重,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她师父虽不过问五岳剑派之事,却一向不喜左冷禅这个五岳盟主,连带着她也对左冷禅没什么好感。况且左冷禅被打成重伤,完全是他咎由自取,除了嵩山派自己的人,根本没几个人同情他,反而是背地里看笑话的更多些。 她微微蹙起眉头,心道以左冷禅的性子,这么久竟也没有报复“琴仙”与刘三爷,的确有些说不通,她看向江云楼,道:“江公子平日里还是多留心些吧,左盟主……” 她委婉道:“并非心胸宽广之人。” 江云楼笑着领情道:“多谢高姑娘提醒。” 他看了看天色,头顶乌云密布,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天空就有了一副马上就要下大雨的架势,他道:“回屋吧,我看马上就要下雨了。” 高亚男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埋着四具尸体的泥土,转身进了屋子。 陆家大宅的厅里,一大一小两只黑猫蜷缩着贴在一起,互相依偎着,而胡铁花则坐在它们身边,一口一口喝着闷酒,高亚男就坐在胡铁花对面,无声的陪伴着。 刷的一声,是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高亚男低声道:“真的下雨了……” 胡铁花嘿笑道:“下雨了也好,清爽。” 高亚男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道:“胡铁花,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胡铁花道:“不知道,我不是说过了么。” 高亚男蹙眉道:“不知道,不知道,你就只会说不知道,我问你喜不喜欢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不知道?!” 胡铁花别过脸道:“喜欢你是喜欢你,可,娶你却是另外一回事。” 高亚男刚要发作,却看见江云楼抱着两把伞走出来,便勉强忍住了话语。江云楼出来之后,便意识到自己这是打断了他们二人私下里的对话,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说:“我出去一趟。” 胡铁花巴不得他多出来打断几次,闻言问道:“现在?” “嗯。”江云楼颔首:“我朋友还未回来,我有些担心他。” 他道:“屋子里还有几把油纸伞,你们若要出去,就将伞带上罢。如果这个期间有青衣楼的人来闹事,你们大可以自己离开,不用管我们。” 高亚男道:“好。” 胡铁花亦是点头答应。 江云楼撑开其中一把伞,走进了雨里。 陆家大宅没有左邻右舍,要想看到人烟,还得走出好远。江云楼估摸着东方不败是去镇子里了,便往镇子的方向走。 路过那片湖水时,江云楼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少女。 一身白衣的少女撑着油纸伞,立在湖边,朦胧的雨中,她的身形纤细而温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她缓缓转过身,微微抬起油纸伞,露出一张温婉清丽的脸。 正是数日前的那名采莲少女。 她张了张口,江云楼看得见她的唇在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下意识的往少女身边走了两步,露出关怀之色。 少女等他走的近了,才缓缓伸出了一条胳膊。 那只手很美,美的像羊脂玉做的,当那只手以最优美的姿态缓缓抬起时,江云楼心中亦是感到一丝惊艳。那只手慢慢伸出来,穿过雨幕,抚上江云楼的胸膛。 应该说,是险些抚上江云楼的胸膛。 江云楼的手稳稳地抓住了少女纤细的腕子,清晰的感受到了少女手上还尚未撤去的内力。 他无奈的笑了笑。 “多日不见,我似乎是在无意间得罪了姑娘?” 采莲少女噗嗤一笑:“你才没有得罪我哩。” 眼波流转间,那张清秀动人的少女面庞上,忽然有了种别样的魅力。 她风情万种的一笑,柔柔道:“我这是喜欢你呢。” 朦胧的雨中,少女的一双眼睛明亮的惊人,江云楼直视着那双眼睛,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那一刹那,他看见少女瞳孔一缩,眼中露出几分惊愕的情绪。 这样的变化来的突然,江云楼的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红色,那白衣少女就被一袖子挥进了身后的湖水里,水花四溅,少女狼狈的摔进湖里,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方才的气场荡然无存。 江云楼:“…………” 扭过头,江云楼看见东方不败站在他身边,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那眼神,实在是说不出的古怪。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别推我。” 第45章 不眠之夜 东方不败望了江云楼一眼。 他的语气有点冷:“没事?” 江云楼点点头,苦笑道:“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他将自己的伞伸到东方不败的头顶, 替他挡住雨水, 东方不败迟疑了一下,从江云楼手中接过了伞柄, 就见江云楼从善如流的松了手,转而撑开了另一把油纸伞,给自己遮雨。 东方不败微微蹙眉, 他低头去看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没了动静的女人, 抬高了声音, 冷声道:“鬼鬼祟祟,抓起来。” 很快, 湖边就多出来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一把从水里捞出白衣少女, 一左一右将少女架起来, 按到东方不败与江云楼面前。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狼狈的黏在清秀的小脸上, 却仍是不掩其姿色, 看着比先前更加楚楚可怜。 江云楼问她:“你为何要对我动手?” 少女可怜兮兮的看了他一眼, 可目光在触及江云楼身边的东方不败时,那可怜兮兮的表情便僵在脸上。 只因那眼神太冷,冷的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招惹错了人, 连忙委屈道:“我只是喜欢你,想逗一逗你而已。” 江云楼的眉头微微拧起, 显然也并不相信少女的说辞。 东方不败闻言只是冷笑。 “满嘴胡言乱语。” 一左一右架住少女的神教弟子立刻会意,他们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一把按住少女的脑袋,就往湖水里按去,江云楼吃了一惊,却也没有出声阻止。 他还没有傻到分不清敌友的地步。 他思量片刻,对东方不败道:“我之前见过她,就在这座湖边,她那时还送了我一个刚采下来的莲蓬,我以为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而已。” 可寻常人家的姑娘,又怎么会身怀武艺,还无缘无故的攻击别人? 东方不败抬了抬下巴,两个神教弟子松开了按了少女后脑的手,少女挣扎着坐起来,哇的吐出一大口水,她伏在地上,不断的咳着,却因喝了太多水而头晕脑胀,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从小活在大沙漠,水性一般,闭气的功夫也不大好,更不曾如此狼狈过。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少女眼神怨毒。 江云楼耐心的等她咳完,才无奈道:“你还不说么?” 少女抬起清秀的小脸,虚弱道:“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江云楼沉默片刻,问道:“那你究竟是谁,是住在这个镇子上的人么?” 少女道:“我、我叫小红……我不住在这里,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投奔我的表哥,我爹娘都死了,我无处可去。” 东方不败嗤笑一声,“浪费时间,拖走。” 两个神教弟子应了一声,再次将少女强行架起来,往远处的马车处走过去。 江云楼抬眼一看,看见了三四辆朴素低调的马车,正停在远处,马车周围是一群戴着斗笠,神神秘秘的……神教弟子。 他有些惊讶道:“桑前辈?” 那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领头女子,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桑三娘?! 桑三娘离他们有些距离,她只是远远的冲江云楼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原来东方不败出门一趟,是因为桑三娘他们来了么…… 东方不败淡淡问道:“下着雨呢,你这会儿怎么出来了?” 江云楼回过神,冲他笑了一下,答道:“下雨了,我怕你回来的时候会淋雨。” 他暂且将那位采莲少女忘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帕,替东方不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东方不败由着他拭去自己额上的水滴,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一双幽深的眸子则一眨不眨的盯着江云楼看。 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握住了江云楼的手腕。 东方不败微微侧过脸,极轻极轻的在江云楼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那吻轻的一触即分,就像一片羽毛,软软的挠了手背一下,江云楼却是触电一般,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等他将手抽回来,心里便暗道了一句不好,东方不败向来心思敏感,他这样的举动若是被误解为不想与东方不败身体接触,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他赶忙解释道:“我——” “啪嗒”一声,东方不败丢开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任由浅色的纸伞掉在泥泞的地上,自己跨前一步,钻进了江云楼的伞底下。 他的脸挨着江云楼的脸,近的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江云楼浑身一僵,就感受到东方不败的手覆上了他撑伞的那只手,面前的一双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深处却闪烁着试探的光芒。 “伞要一起撑,明白么?” 江云楼耳根微微发红,他连忙别开视线,胡乱点了点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却听东方不败轻轻叹了一口气。 “很难适应么?”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失望和生气,只是一种纯粹的询问。 江云楼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的点了点头。 东方不败沉默片刻,语气平静道:“其实本座也可以收回那些话。” 江云楼一怔:“什么话?” “向你表白心迹的话,本座可以统统收回,我们可以重新退回朋友的距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本座已经亲身尝试过了,确实不甜,还苦的要命。” 苦的要命的江云楼:“…………” 东方不败注视着他,语气柔和:“只是本座依然爱慕你,我不希望你再一次离开我身边。” 他抬眼去看日月神教的那一队人,说道:“教中出了一些事情,我们应该尽快赶回黑木崖。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回去——” 他斩钉截铁道:“那我也不回去了。” 江云楼忽然觉得,眼前的东方不败有了那么点往“昏君”的方向发展的倾向。 他欲要说什么,一张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胸口发疼,如针扎一般,不过片刻,额上便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这寒毒发作向来毫无规律——不,也不能说是毫无规律,它每一次都掐准了最尴尬的时候发作,时常叫他防不胜防。 江云楼极力隐忍,想要将这阵咳嗽强行压下去,却事与愿违,只把自己搞的更加狼狈了。 “咳咳咳咳——” 东方不败沉默的从他手里拿过摇晃的油纸伞,另一只手将江云楼揽进自己怀里,不断抚着他的背安抚他。 他面沉如水,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江云楼才勉强镇定下来,白皙的脸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染上一层薄红,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便听东方不败低低道:“天冷,先回去再说罢。” 江云楼伸手抱住东方不败的腰,拦住他要动的脚步,苦笑道:“东方,我们昨晚才说好要试着好好相处,你今日就已经说了许多不自信的话了。你难不成是要逼着我后悔么?” 他冲东方不败一笑,劝道:“何况你拧都拧了,就算我不甜,你也总不能再把我种回地里去罢。” …… ………… 长孙红万万没有想到,随手跟俊俏的小公子调个情,还能遇上这么可怕的事情。 她只不过是穿上师父爱穿的白衣,用师父一贯的温婉笑容,逗一逗偶然结识的俊俏公子而已。 反正师父出门一趟,顺手拐个男人回来做牛做马都算是寻常事,她送个莲蓬,收几颗甜腻腻的糖,再跟男人调个情怎么了? 她被扔上马车后,只来得及在心里抱怨了这么几句,就被点住睡穴,彻底昏了过去。 此时,江云楼与东方不败等人坐着马车回到了陆家大宅,胡铁花和高亚男看到这么多人闯进来时还吓了一大跳,以为是青衣楼又来了援兵,待看到从马车下来的一青一红两个身影,才松了口气。 江云楼没来得及跟胡铁花二人解释什么,就被东方不败推回了客房,换了身衣服躺到床上,又过了一会儿,他得到了一碗黑呼呼的汤药。 ……一看就苦的要命。 东方不败亲眼看着江云楼将一碗药一饮而尽,才道:“明日就出发了,你今晚就好好歇息罢。这一路会赶的很匆忙。” 江云楼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东方不败道:“勾住了一条大鱼而已。” 江云楼想了想,问道:“是当初引诱盈盈下山的人么?” 东方不败勾唇一笑:“差不多。” 江云楼低低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只是陪着我游历江湖……你故意传出闭关练功的消息,又让亲信知道你下了山,其实就是为了等他露出马脚罢?” 东方不败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还不算太笨。只要本座一日还在黑木崖,他就一日不会接近那里,只是以他多疑的性子,竟还真的上钩了……”他摇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个,转而问道:“本座陪你下山的动机不纯,你不生气么?” 江云楼好笑道:“那有什么,你毕竟还是一教之主,这很正常。” 他向旁边挪了挪,给东方不败让出一半的床铺,道:“先不说了,既然明天赶路,那我们还是早些睡吧。” 东方不败看着那一半床铺,慢条斯理的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 江云楼干咳一声,道:“这里很久没住人了,只有这个客房被我收拾过,所以你就将就一个晚上吧。” 东方不败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脱下外袍,躺了上去。他吹灭了床头的油灯,听着外面的雨声和江云楼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能够感受到江云楼认真的态度,这已经足够了。 ——可今晚,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到了子时,陆家大宅忽然吵闹起来,过了大约一刻钟,桑三娘敲响了客房的门。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您睡了么?” 东方不败睁开眼睛,低声道:“什么事?” 桑三娘道:“我们子时在湖边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将他带回来后,白天抓来的姑娘说他是她的表哥,一阵痛哭流涕,说他们是住在镇上的普通百姓。可那男人见了胡铁花二人后,又忽然改口说自己是楚留香。” 江云楼猛然坐起来,眼神发亮:“楚留香?!” 东方不败:“…………”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我还是把你种回地里吧。 江小楼:我不甜? 第46章 诱拐 楚留香这阵子的经历一如既往的精彩,就像江湖上流传着的每一个有关香帅的传说一样。 他先是在自己的船上跟老朋友们聚起来喝了酒, 不想高亚男忽然向胡铁花表白心意, 胡铁花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当场落荒而逃, 气的高亚男提剑就追,而同样喜欢了高亚男多年的姬冰雁也在那之后不告而别。 留下孤家寡人的楚留香望天长叹。 所幸老天爷是不会让他感到寂寞的。 他撞上了一个大事件。 那一阵子, 城里的孩童不断失踪,一个接着一个,大多是街上的孤儿和穷人家的孩子, 楚留香之所以发现这件事, 还是偶然撞上了诱拐现场的缘故。 他当机立断通知了官府, 并以过人的智慧帮助官府找出了人贩子们藏身的地点,一口气救出了十三个险些被拐卖的孩子。 可人贩子却已经逃了。 官府的官爷与楚留香有些交情, 他告诉楚留香, 这样的案子不止发生在他们城中, 这些日子以来, 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城镇都有孩子莫名失踪——且都是男孩。 据猜测,这几个城镇的人贩子应该都是一伙人, 看他们干脆利落的撤离速度, 以及提前挖好的密道, 可以猜测这伙人有组织有计划,且背后有相当大的靠山。 水很深。 楚留香对这件事上了心,没多久就开始正式着手调查此事。 经过一番波折, 他终于发现所有被拐走的孩子都被送往了同一个地方——青衣楼。 青衣楼是江湖上近些年新崛起的一个势力,没什么名气, 楚留香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只有两点可以肯定。 青衣楼的楼主是个很神秘的人,江湖上连个名号也没有传出来过。 青衣楼很有钱,非常有钱。 那么,这样一个新崛起的、十分富有的势力,从人贩子手上买下大量孩童,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答案可以有很多,楚留香逐个排除后,心里就有了个猜测——他们是想要培养杀手。 或许如今的青衣楼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新势力罢了,但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当这群被拐卖的孩子被培养长大后,青衣楼还会是现在的青衣楼么? 楚留香忧心忡忡。 于是他易了容,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巧妙的混进了青衣楼。 今晚他原本是有机会接触到“线人”,并接收最后一批买来的孩子的。 他以“表哥”的身份出现在约定的湖边没多久,就被一群人团团包围,楚留香将计就计,被他们顺利带走,很快就在林子里的一处废宅里见到了那位“线人”,敬业的陪她演了一会儿“我不是我没有”、“我们只是镇上的普通百姓”的戏码,正在楚留香冷静的分析着眼下的状况时,他看见胡铁花和高亚男,正抱着只黑猫,坐在屋顶上无所事事的围观他们的“兄妹相聚”。 楚留香:“…………” 自称小红的女人泪声俱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来投奔我的表哥而已,我跟表哥,我跟表哥——” 楚留香:“等等。” 楚留香拍了拍衣服,站起来,对小红抱歉的笑了笑:“姑娘,我不是你的表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楚留香。” 小红:“…………” 胡铁花、高亚男:“…………!!” 桑三娘揉了揉眉心,头疼道:“……我去请示我家主人,你们稍等。” …… …………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江云楼与东方不败穿匆匆戴好衣物,从客房走出来时,站在门外的桑三娘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视线看了江云楼一眼。 ——两个男人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这究竟算不算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桑三娘不知道。 她觉得脑仁有点疼,只是当江云楼回望过来并冲她微微一笑时,桑三娘也回了他一个笑容,将脸上的担忧之色迅速压了下去。 而此时,楚留香已经好好的坐在厅里,正与胡铁花高亚男二人说话。 这是一个其貌不扬,甚至满脸雀斑的男人,长相平凡的随处可见,一眼看过去,除了雀斑什么也记不住。 可他的气度却与他平凡的样貌截然相反,男人谈吐优雅,笑容温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绝佳的风度,使得那张平凡的脸也变得不平凡了起来。 他本就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血雨腥风的江湖中,有谁可以双手不沾血,还能潇潇洒洒的游走于刀尖之上,又有谁,能让敌人和朋友也不得不认可他、敬重他? 唯有盗帅楚留香。 江云楼对这位楚香帅充满了好奇,只因一个人能够同时被黑白两道认可,本身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放眼整个江湖,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喜欢“传奇”,无论是话本里的还是江湖里的,那些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英雄枭雄,都是他曾经最向往的对象。 这其中包括楚留香,也包括东方不败。只是他与东方不败更亲近些,了解的也多,对东方不败的好奇心便没有对别人那样多——当然,要论亲近,如今这世上可没有旁人能比得上东方不败了。 楚留香早在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刹那,就将大半注意力分了出来,此时看到他们二人到来,徐徐起身,拱手道:“叨扰两位了。” 东方不败点点头,语气淡淡道:“楚香帅不必客气。” 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人便又重新坐了下去。 厅里已经被日月神教的弟子们打扫的干干净净,不像江云楼刚住进来时那样脏乱,用来谈话也十分合适。 只是一个照面,无论是江云楼还是东方不败,都信了面前这个人是楚留香。 胡铁花哈哈一笑,调侃道:“幸好这里没有姑娘,不然她一定要问,传说中的盗帅楚留香为何没有传说中那样英俊了!” 楚留香笑吟吟的看他一眼,“怎么就没有姑娘了,难道高亚男就不算姑娘了么?” 高亚男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胡铁花一眼:“楚留香就算满脸雀斑,也比你英俊上十倍百倍。” 她话说的虽然刻薄,可高亚男看上的男人依然还是胡铁花,而不是楚留香。楚留香心中一叹,对东方不败与江云楼道:“在下一会儿恐怕还得回一趟青衣楼,无法揭下易容面具与二位相见,还请你们见谅。” 东方不败不甚在意道:“无妨。” 他态度随意,却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来历,聪明如楚留香,几句话间便明白了这二人不愿意暴露身份的意思,这样一来,他们想来也是不愿意参与到这种麻烦里来的罢…… 楚留香很干脆的开门见山道:“不瞒两位,在下正在追查一桩拐卖孩童的案件,那位小红姑娘在此事件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极有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所以在下厚颜恳请二位,能否将她交予在下处置?” 江云楼微微皱眉,问楚留香:“香帅能否详细说一说?” 楚留香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当下就从自己如何撞破第一个案件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今晚湖边的“碰头”,他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听的人却还是从他的描述中听出了其中的种种惊心动魄,江云楼叹道:“楚香帅果然与传说中的一样冷静果敢,足智多谋。”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反倒是楚留香,他不想江云楼对他的评价会这样高,微微有些诧异——毕竟旁边就坐着一个不辨喜怒的红衣男子,以楚留香与人打交道的本事,也判断不出这位红衣男子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他还是笑了笑,大大方方道:“过奖了。” 胡铁花嘿嘿一笑,道:“果然还是老臭虫有面子,江小兄弟跟我一起住了这么多天,也没夸过我一句好,可你来这里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将你夸的这样厉害了!” 江云楼挑了挑眉。 他语带笑意道:“如果不是胡大哥总嫌我做的饭难吃,我也是很愿意经常夸你的。再说——我也不是没有夸过你,你忘了我还夸过你酒量好么!” 胡铁花哈哈大笑:“好吧,好吧,那就算你夸过我了。不过我也没有嫌弃你做的饭难吃,它就是甜了点而已——甜的我牙疼。” 甜的人牙疼,那就不是甜了一点了。 江云楼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用手肘轻轻撞了东方不败一下,冲他动了动嘴巴,满眼笑意。东方不败判断出,那口型似乎是一句——“甜不甜?” 东方不败轻轻哼了一声,喃喃道:“我又没有尝过你做的饭。” 江云楼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还真没有给东方不败尝过他的手艺。 其实主要还是自己做饭的手艺上不了台面,江云楼怕东方不败吃不下,就也没有主动丢人现眼过,可胡铁花就不一样了,胡铁花一看性子就比较糙,比东方不败好养活,随便煮点粥撒点糖就能投喂,简单得很。 这么一想……心里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胡铁花奇怪的摸了摸脑袋,问道:“江兄弟,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江云楼干咳一声:“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东方不败:我觉得他特别难养活。 江小楼:我感觉他特别难养活。 胡铁花:……对,我最好养活。 拐卖儿童副本明天就打完了,江小楼去打个工刷个帅就回来(x) 第47章 江湖(加更,两章合一 废弃库房的门打开,桑三娘拿着火把往里一照, 众人就看见了蜷缩在库房一角的白衣少女。 楚留香率先走进去, 语气温和:“小红姑娘。” 长孙红抬起头, 幽幽看了他一眼,微微冷笑:“楚香帅。” 再也不复清丽娇俏的模样。 江云楼蓦然想起那日在湖边相遇的采莲少女, 她笑吟吟的对他说:“吃了我的莲子,就不能再愁眉苦脸了。” 如今他已不再愁眉苦脸,采莲少女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江湖果然瞬息万变, 无论是人还是事, 他心中轻叹, 也走了进去。 东方不败并没有一起过来,胡铁花和高亚男倒是跟过来了, 东方不败不在后, 这两个人显而易见的自在很多, 胡铁花怀里的大猫低低喵呜了一声, 江云楼侧头看过去,就看那双碧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他走过去, 揉了揉大猫的脑袋。 楚留香已经说道:“各地发生的拐卖男童案件, 正是姑娘背后的势力所为,是不是?” 长孙红只是冷哼。 楚留香似笑非笑道:“那不知姑娘与丐帮有什么关系?” 长孙红猛然吃了一惊,在场的几个人皆是惊讶的望着楚留香, 楚留香微微一笑,解释道:“黄帮主仁善, 自然不会干出这种卑鄙无耻之事。姑娘背后的势力仅仅只是丐帮在这一带的分堂罢了,这位分堂堂主似乎叫做南宫灵?” 胡铁花不可置信道:“老臭虫,你的意思是这些案子都是丐帮的人做下的?” 楚留香道:“不错。他们在自己的地界上诱拐孩子,再大量卖给青衣楼,以此牟利。” 胡铁花愤愤道:“岂有此理!” 高亚男的脸色亦是不大好。江湖上的女人不多,真正闯出名头来的更是稀少,而丐帮的黄帮主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高亚男虽从未见过黄帮主本人,心里却一直都是存着一份好感的。 如今丐帮分堂出了这样的事,岂不是在往黄帮主脸上抹黑? 楚留香问道:“最后一批孩子在哪儿?” 按照楚他原本的计划,楚留香原本是可以顺利跟着小红去往关押孩子们的地方,再把他们全部救出来的,可惜,这位小红姑娘不知为何得罪了江云楼一行人,并被他们看管起来,他也只能临时改变自己的计划了。 长孙红没有说话。 事实上,与青衣楼合作的人既不是她,也不是南宫灵,而是远在大沙漠的石观音。 ——只有石观音知道创立青衣楼的神秘人真正的身份。 而长孙红,她来到中原这么久,至今没能见一见青衣楼楼主的真面目,帮青衣楼跑腿的大部分都是青衣楼最外层的那群混混,长孙红清楚的知道,等事情一成,这些街上的混混一个也跑不了。 这些日子,南宫灵负责收集青衣楼需要的“十岁以下,或无家可归或家境贫寒”的男孩,她负责在南宫灵与青衣楼之间牵线,帮助他们完成买卖,待事情成了,她就可以拿着青衣楼的“报酬”回大沙漠回禀石观音。 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暴露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去调戏男人,她才几斤几两,就敢学着师父的作风做事,实在是不知所谓! 可就算她没有调戏江云楼又如何,楚留香还是照样顺藤摸瓜找了过来,事情注定是要败露的。 想到这里,长孙红忍不住泄气,她一时间甚至有些心如死灰,以石观音的脾气,得知事情办砸,还指不定要怎么惩罚她。 楚留香诚恳道:“还请姑娘说出关押孩子们的地点。” 长孙红沉默不语。 江云楼想了想,上前一步,劝道:“若是姑娘肯说出来,我这边就放了你,若你不愿意说,我们也不会把你交给官府,你就一直跟着我们走吧。” 长孙红:“…………” 长孙红想起了那名高深莫测的红衣男人,她判断不出红衣男人是谁,也不清楚这群人的来历,但是她却清楚的明白——这群人绝非善类。 她微微动容道:“你们真的会放了我?” 江云楼微笑:“左右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放了又如何?只是我们虽然放了你,但不意味着香帅也会放了你。” 是被这群来历不明的人带走,还是跟着楚留香走,这个选择似乎并不困难。 她咬咬牙,下定决心道:“好,我告诉你们,地方就在……” …… ………… “你们总算是来了,怎么来的这样慢?” 镇外的一处破庙里,孤零零的点着一盏灯,一乞丐盘腿坐在菩萨像前,见到进门的长孙红,呵呵一笑,问出了这句话。 他身材魁梧,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不知打过多少个补丁,却洗的干干净净,更奇怪的是,这乞丐面貌狞恶,但他的一身皮肤却又白又细,宛如良质美玉,看起来比未出过家门的富家小姐还细腻光滑得多。 长孙红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她身后一满脸雀斑的男人走出来,赔笑道:“不知‘货物’在哪里?” 乞丐瞥他一眼,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急什么,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还能长出翅膀飞了吗。” 他淫邪的目光扫过长孙红高耸的胸脯,嘿嘿笑道:“小红姑娘,来,就由你亲自打开吧。” 长孙红狠狠瞪了那乞丐一眼,哼了一声,走到了观音像背后。 易容成雀斑男人的楚留香只听见“咔嚓”一声,观音像缓缓往侧边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入口,一直通往地底。 乞丐提醒道:“今日是最后一批‘货物’,是堂主亲自在这里看着的。” 长孙红脸色微变:“他也来了?” 乞丐理所当然道:“是啊。” 长孙红心中暗暗叫苦,这南宫灵,前天不来昨天不来,偏偏要今天过来,这不是直直往楚留香身上撞吗? 楚留香已经走了过来,意味深长的笑道:“还请小红姑娘带路。” 长孙红僵着脸,点燃火折子,率先走进了黑洞里,随后是楚留香,以及看守的乞丐。 他们进入洞口不久后,破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面又走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在月光下互相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入口。 破庙底下是一间地牢,很大,楚留香跟着长孙红走了一阵,终于看见了一群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地牢闷热,孩子们却紧紧挨在一起,有的畏畏缩缩,有的懵懂无知,有的双目无神、死气沉沉…… 一眼扫过去,大约有二三十个孩子,而看守孩子们的丐帮弟子也有十来个人,楚留香一眼就认出了乞丐口中的“堂主”,那位堂主就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容英俊,气势凌然,很是年轻。 来的人似乎比楚留香想象中的要棘手的多,楚留香眉头微蹙,正思考下一步该如何,他身边的长孙红忽然向旁边一滚,大喊一声:“他是楚留香!!” 楚留香:“…………” 虽说是在意料之内的事,但心情果然还是十分微妙。 年轻的堂主猛然站起来,他目光如电的看向楚留香,肌肉绷紧,矫健的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绷紧了身子,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楚留香,做出警戒的姿态。 楚留香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南宫堂主,久仰!” 南宫灵眉头拧起,“在下不过是做点小本生意,不想竟还能惊动大名鼎鼎的楚香帅。” 楚留香笑道:“是不是小生意,还是该由官府来定夺,南宫堂主说是不是?” “官府?”南宫灵不屑道:“这里的官府可管不到我们丐帮头上。” “这里的官府管不上,也总有管的上的地方。在下与京城的四大名铺也算有些交情,他们或许很愿意过问这里的事情。当然,所谓家丑不外扬,黄帮主大约更喜欢亲自清理门户?” 南宫灵目光一凌,“动手!” 丐帮弟子立时一拥而上,呼喝着冲向楚留香,与此同时,只闻“铮”的一声,琴声夹杂着气劲破空而来,直直奔着南宫灵,南宫灵当即立断跳起躲闪,下一刻,他原本坐着的那把椅子“轰”的变成了一堆碎屑。 是琴音。 南宫灵喝道:“是谁?!” 一青衣公子,横琴于身前,从阴影处慢慢走了出来。 长孙红急急道:“他有帮手!很多人!快跑!” 说着提起裙摆就要往另一个出口的方向跑,忽听一声高亢的琴音在耳边响起,她目光一滞,忽然反手一掌劈在离他最近的乞丐肩膀上! 那肤色如玉的乞丐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倒退数步,捂着肩膀怒道:“臭婆娘,你干什么?!” 长孙红目光呆滞,身子一矮,对着乞丐就是横腿一扫,险些将他扫倒。那乞丐不得不退开一步,大喝道:“是谁在搞鬼?!” 自然是那诡异的琴音。 胡铁花从阴影处冲出来,一拳抡在一个丐帮弟子脸上,哈哈笑道:“当然是你爷爷!” 他身后冲出一道清影,青衣翻飞,又有一个丐帮弟子倒下了,脖子上划开长长一道口子。 是华山派的剑法。 高亚男! 楚留香道:“南宫堂主,得罪了!” 他轻功高绝,不知如何动作的,人就已经轻飘飘的脱离了丐帮弟子们的包围圈,足下一点,逼近了南宫灵。 那几个丐帮弟子正欲转头追过去,忽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那并不是一道人影。 明明灭灭的灯火下,人影是半透明的,仿佛一个幽灵,膝上还摆着一张琴,姿态端正的坐在昏暗的地牢之中。 一个、两个、三个……人影不断增加,不过眨眼间,五六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出现在地牢各处,似真似假,叫人辨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胡铁花道:“江兄弟,你这是什么招数,可真吓人!” 回应他的不是江云楼,而是一道吹竹之声。 声音尖锐短促,一声接一声,眨眼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将地牢四周团团围住。 一阵腥风吹过,竟有二十多条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毒蛇,自门外蠕动滑了进来。 而吹竹声,正是那肤白如玉的乞丐发出来的。 一条蛇如利箭一样射了出去,一口咬在长孙红膝上,长孙红动作一顿,不过几息,人就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也听不见江云楼的琴声了。 胡铁花一愣,随后怒道:“你们丐帮,竟然连自己人都杀?!” 乞丐桀桀怪笑道:“她又不是丐帮的人,杀了又如何?何况我奸杀过的女人多的数都数不清,不差这一个!就这么便宜的让她死了,我还觉得可惜了这曼妙的身段!” 他提起“奸杀”二字,丝毫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高亚男冷冷道:“胡铁花,小心,这是白玉魔丐!” 白玉魔丐,因皮肤白皙如玉而得名,自己却更喜欢把丐字去掉,自称白玉魔,在江湖上也算是个臭名昭著的乞丐了——尤其是在女人眼里,这乞丐何止是臭,简直是臭不可闻! 江云楼忽然喊道:“静心!” 胡铁花与高亚男一愣,当机立断撤去浑身力气,屏息凝神,下一刻,江云楼与地牢中那五六个似真似假的人影,忽然同时抚起手中之琴来。 琴音跌宕起伏,仿佛真的有六七张琴在同时演奏一般,琴声自四面八方传出来,震的人心魂大震。 白玉魔丐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提起内力反抗,不想越是反抗,那琴声的威力便越大,反倒是那二三十个毫无内力的孩子,皆是一脸茫然的望着他们这边,丝毫不受影响。 白玉魔丐哇的吐出一口血,江云楼的琴声便恰到好处的弱了一截,高亚男当即跳起,挥剑一斩,就斩断了一条蛇的七寸! 这是他们进来前就约好的,为的就是不在动手时用琴声误伤了自己人。 胡铁花手腕翻飞,精准的捏住一条蛇的七寸便往地上一掷,当场摔碎了那蛇的头骨。 他“哈!”的一笑,顿时来了精神,如法炮制,不过一会儿,脚下就躺了一地的死蛇,把白玉魔丐气的吐血不止。 这些毒蛇,无不是他自穷山恶谷荒林沼泽中苦苦捕来,再喂以各种毒物,辛苦训练而成! 白玉魔丐只觉得心在滴血! 按胡铁花和高亚男的这个砍法,今晚他的爱蛇们怕是要全部折在此处了! 他立时就要发出命令,忽然后背一痛,两眼翻白的晕了过去。 他的身后,是真正的江云楼。 江云楼悄无声息的点住了白玉魔丐的穴道,手法又快又准,叫他防不胜防。 高亚男却停下挥剑的动作,几步走过来,冷冷道:“我要杀了他!” 江云楼略一犹豫,点了点头,高亚男干脆利落的一剑斩下白玉魔丐的头颅,顿时鲜血四溅。 ——这曾经奸杀十几个黄花大闺女的恶丐,这回是真的死了。 当年白玉魔丐兽性大发,一夜之间残害多名妙龄少女,黄帮主下令追杀,他却早早躲的没了踪影,不想竟是投奔了南宫灵。 在场的丐帮弟子已经悉数倒下,江云楼的那些“幻影”也被他全部收回,地牢一时寂静下来,只有鼻腔里浓重的血腥味,才提醒着他们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云楼走到孩子们面前,柔声道:“已经没事了。” 孩子们挤成一团,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神怯怯的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 江云楼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这些孩子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恐怕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胡铁花走过去,了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宽心。 江云楼低低咳嗽一声,又冲胡铁花笑了笑,问道:“香帅呢?” 高亚男指了指地牢里的另一个出口:“打着打着就跑出去了,走,我们去看看。” “不必了。” 楚留香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几个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楚留香回来了吗。 不仅仅是楚留香回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提前埋伏在另一个入口的桑三娘,她进来之后二话不说指挥起神教弟子们,将里面的孩子统统带了出去。 楚留香说:“抓到南宫灵了,在外面。” 几个人纷纷松了口气,互相对望一眼后,默契的同时大笑起来。 那一晚,楚留香不知用什么办法说动了官府,天亮之前,官兵们闯进一家赌坊,从赌坊里头救出了已经被交易给青衣楼的百来个孩子,想来不久之后,其他地方的孩子也会被陆陆续续的救出来了。 这一切都有楚留香亲自监督,没有人担心会出现意外。 只是青衣楼的楼主却再一次悄然隐去了踪迹,只留下一群什么都不明白的混混们被官府强行带走,吓得几乎就要尿裤子。 而帮了楚留香一把的日月神教,也在第二天悄然踏上了回黑木崖的路,既没有留下名字,更没有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 魔教嘛,从来是不做好事的,他们的功劳就一并套在“琴仙”头上好了。 他们的教主是这么表示的。 分别前,楚留香曾对江云楼道:“还请江兄替我向你的朋友道一句谢。” 他不问江云楼的朋友究竟姓甚名谁,又是什么身份,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只是托江云楼转达一句谢谢而已。 江云楼点了点头,眉目含笑道:“我一定会转告他的。” 他复又问:“你打算将那位丐帮堂主交给官府么?” 楚留香摇摇头,道:“这里的官府肯救人,却未必肯处置南宫灵,毕竟南宫灵当了多年的堂主,与这里的官府有几分交情,把他交给官府,怕是要放虎归山。我决定等把孩子们全部送回去,就带着他去见黄帮主。” 他叹了口气:“我本是不该拿这种事情叨扰他们夫妻二人的,毕竟边关战火连连,他们大半的心思如今都扑在边关的战事上。说起来,江湖如今这样安稳,还是多亏了那些坚守边关的将士……” 江云楼好奇道:“我听说黄帮主的夫君,是郭靖郭大侠?” 楚留香略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答道:“是。” 江云楼微笑道:“我听我那位朋友说,郭靖郭大侠,乃是江湖上的正道第一人。” 楚留香一愣,然后就是哈哈一笑,无比赞同道:“他说的不错!” 他严肃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楚某远不如郭大侠。” 江云楼哑然。 他看着楚留香真诚的神情,心中暗道一句楚留香果真名不虚传,也由衷道了一句:“香帅谦虚了。” 不等楚留香反驳,话锋却又是一转,江云楼笑道:“我那位朋友不肯告知姓名,只是因为他懒的给自己取一个假的名字而已。我之前送了他一首无名曲,他至今都没能给那曲子取上名字,可见是个不擅长取名字的人。他既然这样不擅长,我们也就别为难他了。” 楚留香畅快的笑了起来。 “在下向来是个体贴的朋友,又怎么会让朋友的朋友为难?江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江云楼轻轻咳了几声,亦是郑重道:“香帅,后会有期。” 天亮了。 陆家大宅的门前,停着几辆马车。 江云楼掀开车帘,钻进第一辆马车里,果然就看见正在里面读着一封书信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头也不抬:“回来了?” 江云楼道:“回来了。” 他坐到东方不败身边,说道:“香帅让我向你转达一句谢谢。” 东方不败勾了勾唇角,放下手中的书信,淡淡道:“他不必向我道谢,若不是你非要管这个闲事,本座也不会出手帮他。要谢,本座也只想听你道一句谢。”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唔,谢谢。” 东方不败看他这样老实,忍不住又想多欺负他一点,他问:“只说一句谢谢就够了?” 江云楼无奈一笑,正襟危坐道:“那你还要什么?只要我有,就一定给。” 东方不败凝视他一会儿,又把头低了下去:“算了,想也知道你没有。” 江云楼苦笑:“……喂。” 东方不败问他:“这就要回黑木崖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耽搁行程。长生,这趟江湖之旅,还满意么?” 江云楼一怔,沉默一会儿,缓缓答道:“江湖上虽然有左冷禅,但也有楚留香,有那位传说中的郭大侠,我觉得这个江湖很好。”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你觉得好,那就确实是好了。” 他拍了拍江云楼的手,语气平常道:“回黑木崖,好好养病,等你养好了,我们再接着出来玩,好不好?” 江云楼胸中一热,忽然有些哽咽。 “……好。” 东方不败淡淡下令道:“启程。” 第48章 真心 黑木崖下的小镇,与他们离开之前别无二样, 江云楼却在这样的平凡中闻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的气息。 风雨欲来。 如东方不败所说, 他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里, 黑木崖上的确发生了什么。他轻轻抚着手中的暖玉,微微出神, 而此时,马车已经悄然停了下来。 “喵呜!” 车上的小奶猫身子一歪,撞在江云楼腿上, 得到了大猫面无表情的一瞥。 小奶猫甩甩脑袋, 微弱的喵了一声, 又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东方不败从外面掀开车帘,提醒道:“下车, 今晚先在这里睡一晚, 明天再上黑木崖。” 竟然不是立刻上山……江云楼感到有些意外, 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抱起小奶猫,走下了马车。大猫轻轻一跃, 稳稳地跳下马车, 跟在江云楼身后。 这两只猫, 正是陆家大宅里那一对幸存的母女。胡铁花很喜欢猫,自己也长了一双猫儿大的眼睛,却是个四处流浪的不安分性子, 他自认养不了这些猫猫狗狗,就希望有人能带走它们, 好好给大猫养伤,在高亚男反复表示枯梅师太不喜欢她养猫之后,江云楼便顺手带上了大猫小猫。 客栈是日月神教旗下的客栈,他们似乎早已得到了消息,客栈早早的关上了大门,拒绝任何客人入住或吃饭,直到东方不败一行人到来,掌柜的才亲自领着几个小二打开店门,将他们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 夕阳西下,老旧的客栈在这个时候也显得别有韵味。 江云楼跟东方不败、桑三娘简单的吃了晚饭,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毕竟连着多日奔波在路上,每个人都很疲惫。 江云楼进门前,桑三娘忽然叫住了他:“小江。” 江云楼停住脚步,疑惑的“嗯”了一声。 桑三娘说:“猫给我吧,我帮它们洗个澡。” 江云楼不疑有他,拎起地上大猫的后颈,把大猫小猫一并抱给了桑三娘。的确该洗洗了。 大猫斜视桑三娘一眼,倒也没有挣扎,反倒是小猫,不安的在桑三娘怀里拱来拱去,时不时的喵上一声。 “那你早点睡,明天起早上山。” 江云楼微笑道:“桑前辈也早点睡。” 他关上了房门。 桑三娘轻轻叹了口气,身后就有一片红色的衣角一闪而过,正是方才第一个进了房间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下了楼,桑三娘赶紧跟了出去。 待走出客栈,东方不败才开口道:“你女儿喜欢养猫么?” 桑三娘哪里敢说不喜欢,忙道:“她很喜欢。” 东方不败满意的“嗯”了一声:“他身体不好,平时要静养,不适合养猫,你女儿既然喜欢,就交给她养着吧。左右是从她家里带出来的,与她也算是有缘分。” “是。” 东方不败看了眼黑木崖的方向,身形展动,人已轻飘飘的走出了数丈,桑三娘立刻施展轻功跟上,她全力追赶,却还是要东方不败时不时停下来等她一会儿,心里暗暗苦笑。 今晚本是可以直接上黑木崖的,可教主不知道有了什么打算,白日的时候刻意放慢了行程,到了黄昏时才到达黑木崖下的城镇,又下令休整一晚再走。 更奇怪的是,他们两个现在是背着江云楼偷偷出门的状况——还带着两只猫。 桑三娘一头雾水。 不过教主的心思向来难测,或许是有了什么临时的打算也说不定。 黑木崖的半山腰上,有桑三娘的家。 洛明与程英正在庭院里放着风筝,周围有两三个仆人亲自守着,大约是怕他们玩着玩着,就忽然磕着碰着了。 “英儿,你的燕子飞的太低了!” 程英有些为难道:“哥哥,天黑了风大,我们别放了……” “再放一会儿,你看,你看我的马——” 这小小的一对兄妹,年纪不大,性格却已是截然相反的模样。桑三娘站在屋檐上,含笑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忽然出声道:“明儿,英儿!” 两个孩子猛然抬头,就看见桑三娘正站在屋顶上,慈爱的看着他们。 “娘!” “娘!” 桑三娘刚刚跳下屋顶,就被两个扑过来的孩子扑的倒退了半步。她笑呵呵的将怀里的猫儿放下,抱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叹道:“长高了一点。” 而那燕子和飞马,则是晃晃悠悠的挂在了庭院外的大树上,仆人们愣了片刻后,赶忙跑过去“救援”那两只风筝。 东方不败冷眼看着庭院中的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神色无悲无喜,一双幽深的眼眸更是波澜不惊。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和童百熊一起将父母下葬的那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他跪在父母的坟前,也是这样无悲无喜的神色,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 他沉默的在父母坟前跪了许久,然后和童百熊一起去了黑木崖。 从那一天起,他没有了父母,没有了软弱,没有了眼泪。他在日月神教里摸爬滚打,不断的立功,一点一点往上爬,随着手中握着的权力越来越多,他的心肠也变得越来越硬,疑心也变得越来越重,除了曾经对他伸出援手的童百熊,他变得无法再信任任何人。 他以为他会一辈子冷心冷情,一直一直冷下去。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他的内心开始渴求一丝温暖。 这或许就是上天降给冷血之人的惩罚吧。让一个无法信任别人的人,去渴求别人的一颗真心。 实在是讽刺。 天已暗了。 东方不败悄然出现在一座四进的院落里。白墙黑瓦,庭院里种满了牡丹,比起黑木崖上的大多数建筑,这里更偏向精致与温婉,仿佛圈养着金丝雀的精致牢笼。 一扇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一身着粉裳的女子从屋中走了出来。 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院门的方向,娇俏的脸上浮现一丝薄红。她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人分享一个喜讯,却又因着自身的处境而显得忧心忡忡。 “你在等谁?” 女子吓了一大跳,她猛然回过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中的红衣男人。 她的眼睛蓦然睁大:“教、教主……” 这个人,正是“闭关”多日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只是背着手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出声催促。 女子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一张脸更是瞬间便褪去了血色,显得苍白极了,她在东方不败平静的视线中沉默许久,才勉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教主,您终于出来了。” 东方不败在黑木崖上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外的说法是闭关练功,虽然也刻意放出了他其实不在黑木崖上的消息,但后院的女人显然是不知道这回事的。 她强撑起笑容,上前两步,亲昵的挽住东方不败的胳膊,却被冷淡的挥开。 女子后退两步,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是了,教主又不是那个人,他对后院的女人向来都是这样冷淡的…… “妾逾越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重新堆起一个娇媚的笑脸,她讨好道:“教主几乎没有来过妾的院子呢,妾这里刚好有一坛好酒,还请教主赏脸喝一杯。” 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东方不败一眼,出乎意料的,东方不败这次没有拒绝,他只是沉默的迈开步子,走进了女人的房间。 女子最后望了一眼院门的方向,心中祈祷那人千万不要选在今晚过来,提起裙摆,轻手轻脚的走入了房间。 她亲手为东方不败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端到东方不败手边。 后院的女人对待东方不败,无一例外都是敬大于爱,她甚至不敢亲亲热热的叫上一句夫君,她面对东方不败时,叫出口的永远只有一句疏远的“教主”。 尤其是任教主“不告而别”后。 她是任我行送给东方不败的小妾之一,早年还偷偷往任我行那里递过几次消息,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至少表明了她忠于任我行的立场。 她是任我行的人,曾经是。 任我行不在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恐惧之中,她非常害怕东方不败会杀了她,她甚至十分笃定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但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东方不败却再也没有踏足过他的后院。 她成为了被东方不败遗忘的七个女人之一。 她心底,其实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 “教主,您尝尝这酒,据说是西域出产的好酒呢。” 东方不败接过她手中的酒盏,淡淡看了一眼,薄唇轻启:“暖情酒,的确是好酒。” 她手一抖,酒盏被她自己打翻在地。 酒水洒在东方不败的红衣上,晕出深色的痕迹,东方不败却恍若未觉,他看也不看惊慌失措的女人一眼,语气平静的令人毛骨悚然:“你有孕一个月,怀的却不是本座的孩子,为了不牵连情夫,你今日只能选择勾引本座,再隐瞒月份将孩子顺利生下。是不是?” 女子哆哆嗦嗦的跪下,面如死灰:“妾……妾死罪,还请……还请教主放过他,饶他一条性命……” 他,指的是她的情郎。 “放过……”东方不败道:“本座为何要放过他?” “这一切都是妾的错,他、他对教主忠心不二,这么多年来从未犯过错——” 砰的一声,雕花木门被推开,两个紫衫侍卫将一个男人的尸体扔进了屋子里。 女子愣了愣,待看清男子面容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扑到那具尸体前,呼喊道:“七郎,七郎……!” 东方不败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从身后响起:“他的确对教主忠心不二,不过这个教主,指的怕是任教主。从前你往任我行处递消息,也是通过他罢,这么多年日久生情,也难怪了。” 女子浑身都在颤抖。 东方不败漠然的起身,冷冷道:“杀了罢。” 他走出了屋子。 女子的庭院外,是几个闻声赶来的夫人,她们见到东方不败,纷纷吃了一惊,有的面露喜色,有的敬畏害怕,有的满脸疑虑。 东方不败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有的隐约有点记忆,有的却是根本记不得了,这些都是任我行、童百熊,以及几个下属送给自己的“礼物”。 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好像还是去年盈盈的生辰那日,具体的,却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是匆匆见了一面,便心烦气躁的挥袖离开了。 那一天的记忆里,东方不败记的最清楚的还是江云楼醉醺醺的抱着琴,随口胡言乱语的模样。 没有畏惧,没有害怕,没有贪婪,没有讨好……那双眼睛里,只有最纯粹的善意。 江云楼的模样,从此牢牢的刻在了东方不败的心底。 他要的一颗真心,这世上只有江云楼能够给他。 他的表情柔和了一些,目光却徒然森冷下来。 他冷冷道:“杀。” 紫衫侍卫得了命令,眨眼间,这座美丽的院子里就躺满了女子的尸体。 东方不败走向大门,对站在门外的桑三娘道:“回客栈去罢。” 桑三娘恭敬的垂下头,不敢多想教主特意带她上山的用意,掷地有声的应了一声:“是。” 东方不败的脚步一顿,又道:“今日之事,本座不允许任何人再次提起,凡是在黑木崖上说闲话的,无论是仆人还是长老,本座都要割下他的舌头,扔下悬崖喂狗。” 几个紫衫侍卫齐声道:“是。” …… ………… 黑木崖下的客栈中,江云楼和衣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他察觉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熟悉的气息包围了自己,他下意识的放松下来,脑子一沉,再次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东方不败凝视着江云楼恬淡的睡颜,缓缓将手放在他的心脏处。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 一下一下,无比清晰的跳动着。 东方不败满足的闭上眼睛,俯下身,吻了吻江云楼的额头。 世上跳动的心脏有那么多,却唯有这一颗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东方不败:假的,别人的都是假的。 桑三娘:害怕的捂紧了我的假心脏…… 教主谈起恋爱来大概真的是很任性很不讲理的qaq 第49章 回来啦~ 隔天一大早,江云楼梳洗好下楼时, 大堂里已经坐满了神教弟子, 所有人默默的低头吃饭, 没有一个人敢随意交谈。 ……虽说有东方不败坐镇的时候,气氛难免会比别的时候要沉重一些, 但今天显然有点沉重的过了头了。 他自觉的在东方不败与桑三娘那桌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白粥。 “对了,猫呢?” 桑三娘轻咳一声, 道:“昨晚我临时有事, 上了一趟黑木崖, 把猫顺手带上去了,现在在我家里, 英儿挺喜欢它们的。” 江云楼放了心:“原来如此。”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思索了一会儿, 问桑三娘:“英儿很喜欢那两只猫么?” 桑三娘道:“小姑娘嘛, 都喜欢养这些猫猫狗狗的。” 江云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那两只猫儿是从英儿家里带出来的, 与英儿也算是有缘……” 桑三娘心道你跟教主还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瞥一眼面无表情喝粥的教主, 桑三娘硬着头皮道:“她小小年纪没了家人也怪可怜的,你不如就把那两只猫送给她,陪她做伴, 你想看猫的时候就来我家看一眼,你看如何?” 江云楼无可无不可道:“自然可以。只是那只大猫终究还是只野猫, 不怎么愿意亲近人,而且我总觉得等它养好了伤,它早晚是要离开的。” 桑三娘愣了愣。 她原本还以为江云楼打算把那两只猫亲自养起来,没想到他心里其实是认为猫随时都有可能走掉的,于是道:“那就先留在我那儿吧,它要走,到时候再说。” 江云楼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再一次沉闷下来。江云楼在这样的氛围里喝完了一碗粥,放下勺子,见东方不败已经吃完了早饭,就问他:“你昨晚是不是来我的房间里了?” 桑三娘:“…………” 她觉得她这两天知道的有点多,脑袋隐隐作痛,有一种三尸脑神丹里头的蛊虫已经破壳而出,还在啃她的脑子的错觉。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他慢吞吞道:“睡不着,随意走一走而已。” 江云楼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平静的哦了一声,没有对这个拙劣的,甚至是相当敷衍的借口提出质疑。 吃完了早饭,一行人便出发上黑木崖。 远远的,众人便见到了上黑木崖的路,路两边的神教弟子皆佩戴着刀,挺直身板,眼神锐利,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他们昨晚都已知道了教主从闭关之地出来的消息,虽不知道教主为什么还要一大早从山下再上来一回,但黑木崖上,所有能来的长老堂主都已经到齐,只等教主出现了。 侍卫们齐声道:“恭迎教主——” 当头的东方不败骑着四蹄踏雪的骏马,着一身华贵的暗红衣袍,气势凌然。他面色冷淡,不疾不徐的策着马,率先走上了这条路。 江云楼与桑三娘并肩跟在他身后,再后面就是日月神教的一众弟子了,桑三娘无意间侧过头,看见了青衣男子脸上柔和的微笑。 江云楼看着东方不败的背影,眉目柔和,他的眼中有欣赏,有憧憬,还有一点复杂的情绪。 那一点复杂的感情,桑三娘看不懂,但她隐隐觉得江云楼其实是有点难过的。 东方不败仿佛察觉了什么,他忽然回过头,与江云楼四目相对。 二人骑在马上,离的不远不近,江云楼冲东方不败微微一笑,眼中没有一丝阴霾。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又纯粹,刚才的那一点复杂仿佛只是别人的错觉。 桑三娘默默把头扭了回去。 ……脑仁疼,她还是不要操心别人的事情了。 黑木崖上,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人,为首的是一虎背熊腰的白发老人,以及身着浅蓝色衣裙的稚龄少女。 童百熊,任盈盈。 日月神教的弟子们齐声高呼道:“日月神教,战无不胜!东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呼喊声震天,场面一时极为壮观。 排山倒海的高呼声中,任盈盈脸上浮现一丝无奈,童百熊却哈哈大笑道:“东方兄弟,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姓童的就要被这没完没了的教务给压垮了!” 东方不败冲他点一点头,目光在几个长老堂主身上扫了一圈,扫过上官云时刻意顿了一顿,等上官云警惕的紧绷起身体,才又若无其事的转开。 东方不败淡淡一笑,平静道:“什么文成武德,千秋万代,童大哥何时也爱搞这些名堂了。” 童百熊摆摆手,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老总管听说你今早要上山,便来找我商量这事儿,说想在你上山的时候喊一喊,没准你会喜欢。” 一瘦骨嶙峋的白发老者站出来,点头哈腰道:“属下见过教主,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代!” 他正是日月神教的现任总管,神教总管名头虽然好听,却也不过是打理杂务琐事的仆役头子而已,他想趁机讨好讨好教主,原本也在情理之中。 东方不败却微微蹙眉,“这是你的主意?” 上次盈盈生辰时,似乎也出现过同样的事情,那次他明明呵斥过出主意的人了,不想今日还是出了同样的事情。 倒不是他不爱听这样的恭维话,而是…… 东方不败感受到后背上江云楼炽热的视线,脸色一沉,身上的气势更重了一些。 老总管见东方不败面色不愉,身子僵了僵,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哆哆嗦嗦的回道:“这不是属下的主意,属下、属下也是听了别人的建议而已!” 他赶紧冲人群里使了个眼色,很快,几个杂役之中就推出来一个身形魁梧,满脸虬髯的男人。 也是个杂役。 那男人长的威武彪悍,却显然不通武艺,他眼神躲闪,不太敢面对气势惊人的东方不败,但还是战战兢兢的恭维道:“教主战无不克,扬威天下,属下朝思暮想,只盼有幸一睹教主金面,今日得蒙教主赐见,实在是祖宗十八代积的德!” 他满嘴恭维之词,油嘴滑舌的叫人消受不住,这番话一出口,连桑三娘都相信想出刚才那番口号的就是此人无疑了。 东方不败身后传来“嗤”的一声轻响。东方不败微微侧过头,就见江云楼勉强敛住笑意,一副想笑却不能笑的模样,他眼中便浮现出了几分杀机。 那魁梧大汉也算有些眼力劲儿,当即脸色一白,双膝跪地道:“属下忠心为主,恳请教主饶过属下这一回!” 任盈盈上前一步,无奈道:“东方叔叔,他本也是一片好意,你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东方不败瞥了任盈盈一眼,语气平静道:“这可不止是饶了他一次了。” 上回任盈盈生辰时,东方不败也是在任盈盈的恳请下绕了这个人一命。他记不得这个人的长相,却记得那天听过的恭维话,跟今日的差不多都是一个套路。 任盈盈微微一怔,察觉到东方不败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不再如从前那样什么都依着她,特意在教众面前为她做脸了。 她心下一紧,想起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一连串事情,下意识的看向江云楼:“江先生……” 她在黑木崖上亲近的人不多,除东方不败、曲洋等长辈以外,也只有一个江云楼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亲切,这一声呼喊完全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东方不败听她喊了一声江云楼,心中更是烦躁。 在江云楼面前,还非要闹出这么一场“文成武德千秋万代”的闹剧,他觉得实在是有些丢人现眼。 江云楼却道:“的确是一番好意,而且这话我听着也觉得不错。”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哪里不错?” 江云楼含笑道:“那句‘祖宗十八代积的德’确实不好,不过前面那番‘一统江湖’的口号却十分响亮,很有……很有神教的气势。” 东方不败:“…………” 他敢打赌江云楼想说的其实是“魔教”而不是神教。 那魁梧大汉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一线生机就牵在江云楼身上,他对江云楼道:“其实属下还想了些别的,只是没有想全,若教主不喜欢,属下马上再想一个新的出来。” 江云楼看了东方不败一眼,语气里带着笑意:“教主,那你喜欢吗?” 东方不败无语的望着他:“你若喜欢,留着也不是不可以。”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这可是神教的口号,怎么能是我说了算呢……” 魁梧大汉目光灼灼。 头一次被一个彪形大汉如此注视过的江云楼顿了顿,道:“……咳,我觉得可以暂时保留,教主若不喜欢,那到时候再换掉就是了。” 东方不败这回没再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既然长生如此说,那便算了吧。” 他刻意加重长生二字,再轻轻揭过这一页,在场的教众里有不少机灵的,当下就默默竖起了耳朵。 ——事儿虽然只是件小事儿,但这位“长生”可是劝住了连圣姑都劝不住的事情啊。 东方不败又对江云楼道:“本座要和长老们商议这段日子堆积的教务,你先回去休息罢。私塾里的东西,本座已叫人提前搬上去了……” 他扫了一圈,没有见到红笺,目光便落在跪在马前的老总管身上。 “你将这些东西送到本座的院子里去。” 老总管如蒙大赦:“是!” 东方不败又温声对江云楼道:“你也一起回去,本座中午再回院子,跟你一同用饭。” 江云楼笑了笑。 “好,我正好可以好好布置布置我的新家。” 东方不败心中一怔,觉得心里的某一块儿角落被那句“我的新家”击中了,无比的满足。 江云楼却恍然不觉。 他向任盈盈挥了挥手,策着马,往山顶的方向走去,老总管连忙指挥着杂役们搬起东西一同跟上,那跪在地上的大汉也迅速爬起来,扛起一个包袱,轻轻叹息一声,略显黯然的坠在了江云楼身后。 第50章 入住 东方不败的家就在黑木崖的最高处。 这是东方不败的住所,亦是日月神教历代教主的住所。还未真正接近, 一路便有两排紫衫侍卫严密把手, 江云楼带着老总管等人一路走到大门处, 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必定是东方不败提前打过招呼了。 他昨晚果然是回来过一趟的…… 江云楼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下来, 对老管家道:“把东西搬进去吧。” 老管家有些犹豫。 东方不败一向不喜欢别人出入他的住所,从前有几个不懂事的仆人贸然踏足过,而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的都是一个死字。 整个黑木崖都知晓教主不喜别人踏足他的院子。而老管家年纪大了, 过了这两年差不多就会从总管的位置上退下来, 在黑木崖上颐养天年, 平日做事便难免有些畏手畏脚,什么都要想了又想, 而想的越多, 往往就越不敢做。 当年东方不败指了他做总管, 管理黑木崖上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约也是看中了他这小心翼翼的性子,虽不可能立下什么大功, 但这样的性子却也不会犯下什么大错。 他不喜欢心大的人, 也不喜欢手下的人太精明。 江云楼见老管家如此, 微微有些无奈。 此时若是东方不败站在这里,说了与他一样的话,这些人怕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便争先恐后的跑进去了。 他摇摇头,牵着马儿, 自顾自跨进了院子,再没管老总管等人。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跟在他后面的高大男人十分果断的提起东西,跟着江云楼踏进了院中。 江云楼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那男人露出一个笑脸:“江公子,这些东西应该安置在哪里?” 江云楼挑了挑眉,发现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在他沉默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听到动静的紫衫侍女就匆匆忙忙从屋里走了出来:“江先生。” 江云楼认得她,上次来东方不败家里吃饭时,江云楼就见过这个侍女,是平日照顾东方不败起居的侍女,似乎叫做……凝紫。 江云楼点点头,温声道:“这些东西你找个地方安置一下罢。” 凝紫立刻上前:“是,这些琐事就交给婢子吧。不过江先生,我先带您去看一眼您的房间?” 江云楼微微讶异,他低声道:“……我以为我是要和东方住在一起的。” 凝紫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不过她很快就扬起一个笑容,更加恭敬的答道:“这是教主吩咐的,不过若您不喜欢,婢子立刻就去请示教主。” 江云楼摆摆手,“不必了,带我去吧。” 他们的身后,老管家等人见那魁梧的汉子进去了,也互相对视一眼,终于将东西全部搬进了院子。待江云楼与凝紫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又轻轻关上,老管家才叹息一声,低声道:“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教主的心思了……” 几个杂役眼观鼻鼻观心,都不大敢在这里说话。 老管家瞪了那高大的男人一眼,低声斥道:“哼,看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教主明明不喜欢那些堂而皇之的恭维话,你还偏要我去说,我这把老骨头今日险些就要粉身碎骨了!” 高大男人——杨莲亭不敢反驳说老管家当时明明也是赞同的,只能在心底狠狠叹息。 教主从前对这些事还是很满意的,那些说起来好听的话,教主心里未必会把它们当真,却也是很愿意听一听的,当年教主的接任大典上夸的可比今天厉害多了,也没见教主表示过不喜。 杨莲亭心中敞亮,圣姑生辰那日教主之所以会呵斥他,那只是因为圣姑不喜欢这种场面而已。那这次呢?难道还是因为圣姑么? 杨莲亭看向已经闭合的雕花木门,想起了那一身青衣的年轻公子。 看着年岁不大,相貌清俊,坐在马上时亦是挺直了脊背,虽略显单薄,却自有一身风骨在。那身文人书生的气质更是与这座黑木崖格格不入,哪怕他只是静静的呆在教主身后,也总让人忍不住去注意他。 这样的人,在黑木崖上显得太特殊、太打眼了。 也难怪……会被教主特殊对待。 教主昨晚才杀了七个侍妾,又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今日就带着这位江公子搬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杨莲亭眼中有精芒闪动。 他想要做下一任总管,无论如何都想,他这样不会武功的杂役,想在黑木崖上出人头地,那就只有成为总管。 既然讨好不了教主,何不试试讨好这位江公子?或许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也说不定。 江云楼的房间很干净。 脚下的地毯十分柔软,空气里是清新的水果香气,桌倚都是上好的红木,桌上放着精致漂亮的茶具,放置摆件的架子空着一半,有一半摆着的是从教主的私库里拿出来的珍贵玩意儿,另一半则是留给江云楼自己放东西的。 隔着屏风的里间,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个小案。 锦被上绣着梅花枝,与小案上的梅花纹饰相得益彰,案上则是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毛笔,从大到小,十分体贴,江云楼再打开衣柜一看,里面放着几件夏天的衣物,都是以他喜欢的青色与白色为主,又悬挂着好几块儿上好的玉佩。 每一处的安排都体贴入微,可见东方不败的用心。 他伸手在其中一块青色的玉佩上摸了摸,才合上衣柜,微微笑道:“有劳了。” 凝紫低下头,恭敬道:“婢子的本分而已。”她方才迟来一会儿,就是为了将屋子收拾完美的缘故。 她抬眼悄悄看一眼江云楼,见江云楼思索片刻后,就越过屏风,打开房门,冲院子里的杂役们说道:“有个鎏金色的箱子,对,就是那个,搬进来罢。” 杨莲亭等人原本还在外面等着凝紫的指示,听见江云楼的话,杨莲亭立马眼疾手快的拎起那个十分醒目的箱子,快步走了进去。 “放在这儿。” 江云楼带着他走到架子前,亲手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玉雕的白马,斟酌了一会儿,放到了第二排的位置。 他转头对凝紫道:“你去忙吧,我自己整理就好。” “是。” 杨莲亭看着一个又一个东西源源不断的从箱子里拿出来,心道一声难怪沉的要死,原来竟是放着这么多东西。 鎏金箱子里的东西,大都是这一路上江云楼与东方不败一起买的。 江云楼看东西的眼光很准,他们进了玉器铺,江云楼大致一扫,再随手一指,挑的必然是铺子里最贵的东西,他起先还是自己付账,后来东方不败怕他把自己的那点家当全部挥霍光了——毕竟江云楼带到锦朝来的东西有限,花一点就少一点,早晚都是要花没的——于是便要替他买下东西,因此这箱子里有一小半都算是东方不败“送”他的。 江云楼知道东方不败是在担心他没钱,便也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不过他也自觉的收敛了自己的“败家”行为,后面就明显克制了很多。 毕竟是东方不败的,不是自己的。 江云楼将箱子里的东西搬的差不多了,便拍拍手,后退几步,满意的欣赏最后的结果。他有些高兴的道:“就是差了几个盆栽……” 说起来,他走之前还托任盈盈照顾了一盆仙人掌,回头得去接回来…… 杨莲亭眼睛一亮,道:“有一批新的万年青,看着十分不错,江公子要是喜欢,我立刻搬两盆过来。” 江云楼顿了顿,应道:“好啊。” 杨莲亭听他答应,更加殷勤道:“过一阵子秋海棠也要培植起来了,我到时候就将开的最好的给您拿过来。” 江云楼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似乎……是有事相求啊。 只是自己却未必给得了人家。 外面忙乱的脚步声渐渐小了,凝紫指挥着杂役们把东西搬进库房,又把江云楼的马安置好,一番忙乱之后,老管家就带着杂役们离开了。 江云楼将琴放置好,又把包袱拆了,把自己的衣物塞进衣柜里,就坐在案前,铺开了一张纸。 他答应过东方不败,要给他画一幅画呢。 …… ………… 东方不败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看见了比以往多了几分人气的屋子,他的脚步顿了顿,自然的绕过屏风,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他弯了弯嘴角,放缓了脚步,静悄悄的走了过去。 江云楼猛然扭过头,瞪大了一双眼睛与东方不败四目相对,片刻后,江云楼挡上自己的画儿,无奈的挥挥手,笑道:“还没画完呢,可不能给你看。” 东方不败背着手,忍俊不禁道:“早晚都是要看的,为何不能现在看?” 江云楼一本正经道:“礼物是要有惊喜的,你若提前看过了,那到时候还剩什么惊喜?” 东方不败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认同道:“有些道理。” 他抬眼扫了一圈清新雅致的屋子,问道:“怎么样,喜欢么?” 江云楼搁下笔,起身,含笑道:“喜欢极了。” 他伸手一推,便推着东方不败走到屏风外面,拉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亲手倒了两杯热茶。 “喏,凝紫刚泡的茶。” 东方不败接过那杯茶,抿了一口,不咸不淡的赞道:“好茶。” 江云楼笑眯眯道:“你自己的茶,当然是好茶了。” 东方不败微微蹙眉,他不喜欢江云楼把他的和“自己的”分的太清,只是江云楼性子本就如此,便也不多说什么,暂且就这样吧。江云楼仿佛看出了他的不赞同,开口道:“我以为你让我搬到这里,是打算跟我住在一起。” 东方不败顿了顿,将茶杯轻轻搁在桌子上。 “你愿意?” 江云楼哂笑:“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我说我要喜欢你,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唔,何况日月神教的教主可不是谁都能睡的……” 东方不败:“…………” 江云楼轻咳一声,忙道:“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跟我同床共枕。” 他们上一次“同床共枕”,还是东方不败表明心迹之前的事情…… 东方不败微微别开脸,语气平常道:“平一指还有半个月才到,那之前就让教中的其他大夫帮你看一看罢。至于其他的,你日后可有什么想做的?” 江云楼无奈一笑,只能顺着他的话换了个话题:“曲前辈跟刘三爷琢磨广陵散去了,恐怕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回黑木崖,所以我想着圣姑的琴艺还是有我继续引导的好,左右我都是闲人一个,总得找点事情来做。” 第51章 书房 黑木崖,任盈盈处。 从半开的窗户间流泄出来的琴音悦耳动听, 江云楼闭着眼, 静静品味琴音, 直到任盈盈停下抚琴的动作,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出声赞道:“进步很大。” 任盈盈一笑,道:“是先生教导的好。” 她面前摆着的琴还是去年生辰时曲洋送她的琴,弹奏的曲子却皆是江云楼教给她的。 曲洋没有回来, 江云楼本以为任盈盈会感到失望, 但这丫头看起来一切如常, 自他进来时起便一直笑吟吟的,并没有因为曲洋的事情而表现出丝毫的不开心。 江云楼道:“今日, 我教你一首新的曲子, 我先抚上两遍, 你且听一听。” 任盈盈乖巧道:“好。” 江云楼轻轻拨弄两下琴弦, 随即奏起那首新的曲子来。 琴声犹如枝头鸟喧,清泉迸发, 叮叮咚咚, 十分动听。 任盈盈听着, 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着江云楼的曲子变得明快起来,直听的她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一曲抚完, 江云楼又道:“再听这一曲。” 琴音一转,变得柔和之至, 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任盈盈听着听着,原先明快的心情逐渐沉静下来,眼皮也有些沉重,恍然间,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头发。 琴声停了。 江云楼问:“如何?” 任盈盈整了整精神,答道:“曲调虽同,音节却异,这两首曲子……应该算是一首。” 江云楼欣慰道:“盈盈冰雪聪明,果然悟性极高。” 任盈盈耳根微红。 她微微一笑:“同一首曲子能有这样不同的变化,盈盈十分佩服先生的琴艺。” 江云楼笑道:“等你学会了,莫说两种变化,七种八种也是变得出来的。” 他道:“此曲名为清心普善咒,可用来调理体内真气,消去心中烦恶之情。我与曲前辈商议一番,觉得这首曲子很适合这个时候学一学,等将来你去闯荡江湖,或许还能帮一帮你的忙。” 任盈盈眼神发亮:“这首曲子可以用来调理真气,那我将来也能像先生那样以琴音伤敌么?” 江云楼道:“如果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不过要以琴音为武器,就要有足够的真气内力做支撑,若内力不够,也仅仅只能起到让对方心烦意乱的作用而已。” 任盈盈道:“我已经开始修习内力了,不过教我武功的长老说,内力只能靠日积月累,心急不得。” 江云楼冲任盈盈一笑,宽慰道:“曲子你可以先学着,等体内的真气够了,自然就会使用了。我有一个朋友擅长吹笛,我便教过他这一手,他没有几天就已轻松学会,依我看,你的悟性不比我那位朋友差,所以你尽管放心,慢慢来就是。” 任盈盈点了点头。 江云楼道:“好了,回到刚才那首清心普善咒上,我先教你指法……” 紫衫侍女悄悄从窗边退了出去。 她看一看周围,确定四周没有外人后,悄悄从后门处绕了出去。 后门外的竹林里,已有一名紫衫女子等候多时了。 任盈盈身边的紫衫侍女——青荷快步走过去,低声道:“红笺姐姐。” 红笺点一点头,问她:“江公子可在里头?” 青荷道:“是,正在里头教导圣姑的琴艺。” “圣姑如何?” 青荷摇了摇头,面色平静的答道:“圣姑什么都不知道。” 红笺满意的颔首道:“教主已经打算动手了,这几日你们定要看好圣姑,莫要让任何可疑之人将消息传进圣姑耳中。” 青荷冷静道:“我明白。” 红笺放心的笑了笑:“你回吧。” 服下三尸脑神丹的几个紫衫侍女中,属红笺武功最高,最为得力;凝紫不会武功,却细心能干,服侍教主的日常起居;澄碧擅长酿酒烹茶,还会做点心,从前负责教主的吃食;而青荷,紫衫侍女中数她性子最为沉稳,也最为冷淡,被教主指去服侍圣姑。 如今时间已过三年,青荷也不曾对圣姑生出多少怜惜同情之心,依然可以冷静执行教主的命令,可见教主的眼光从来都是最正确的。 青荷低低应了一声,便脚步匆匆的回到了任盈盈的屋外,几个亲眼看着她走过去的黄衫少女面不改色,就仿佛刚刚走过去的只是一团空气而已。 任盈盈说的其实很对。 这个黑木崖上,已经没有几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了。 红笺运起轻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回到了教主的书房。教主的书房并不在教主的院子里,而是设在平日里教主长老们一起议会的大厅后头,历代都是如此。 咚咚咚。 她轻轻敲了敲门,不等书房的主人回应,就自觉的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东方不败低头看着呈上来的教务,头也不抬,红笺悄悄站到东方不败身后,低声道:“回禀教主,圣姑那里一切如常,有青荷亲自盯着。” 东方不败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红笺不敢再出声,默默的站直了身体,静等教主看完。 过了一会儿,东方不败才把手中的册子搁到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口问了一句:“长生呢?” 红笺道:“婢子离开前,江公子还在圣姑家中教琴。” 东方不败弯了弯嘴角,“是么。” 他换了个比较放松的姿势,沉吟一下,道:“澄碧回来的太慢了,你去催一催,叫她快些回黑木崖,长生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 红笺心中微微疑惑。 东方不败的院子里除了她和凝紫两个紫衫侍女,也是有几个可以出入的黄衫侍女在的,主要作用是在饭点的时候来端端盘子,在教主沐浴之时抬一抬热水之类的杂事,通常是做完事情便离开,等待凝紫的下一次传唤。 的确算不得得用。 只是就算不用这些黄衫侍女,也有别的紫衫侍女在,教主却偏偏要用澄碧…… 红笺轻轻摇头,甩下这一点无关紧要的疑惑,恭敬道:“婢子立刻白鸽传信给澄碧,叫她速回黑木崖。” “嗯。” 东方不败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又埋头处理起教务来,就这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一个并不陌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 很快,一双大手推开书房的大门,无视书房两侧的紫衫侍卫,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 敢在东方不败的书房里这么做的人,整个黑木崖只有一个。 ——童百熊。 东方不败并不意外,他只是平静的颔首道:“童大哥,坐。” 红笺默默搬来一张椅子,放到东方不败对面。童百熊也不客气,他大大方方的坐在那张椅子上,隔着一张桌子与东方不败面对着面。 他问道:“东方兄弟,你这个时辰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东方不败靠上椅背,语气如常道:“只是想与童大哥说一些话而已。据说我离开黑木崖的这些天,黑木崖下来了一位故人。” 童百熊一愣,脸上的表情肃穆了一些,他沉默一会儿,沉声道:“你知道了?” 东方不败点点头。 “童大哥与向问天曾在山下酒楼见了一面,长谈了几个时辰,回来后你却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我回黑木崖后,等了童大哥一天的时间,童大哥却不急着将这件事告诉我,我就只好派人请童大哥过来了。” 童百熊一口承认道:“你说的不错,确有此事!” 东方不败十指交叉,置于膝上。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恼怒,也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只是淡淡的陈述一件事情。 “今年端午节,我已对向问天下了追杀令,让我教弟子全力追杀他。童大哥是本座最信任的左右手,整个黑木崖皆知,想必不会不清楚这件事。” 童百熊承认道:“不错,我知道你要杀他!” 东方不败平静道:“那么,童大哥又为何要隐瞒你们曾在山下相会的事情?” 童百熊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似是忍着怒意道:“他跟我客客气气的说话,当我是朋友,我便也当他是朋友,朋友之间说几句话,有什么值得声张的。” 东方不败道:“向问天试图挑拨本座与圣姑的关系,又联合教中叛徒,意欲在黑木崖下捣乱,这些事你不是不知。他既然对不起神教,童大哥又怎能当他是朋友?” 童百熊涨红了脸,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该先说哪一句。他忽然一拍扶手,将扶手生生拍断,大声道:“他或许确实对不起神教,但他绝对对得起任教主!如今任教主没了三年,他仍然对任教主忠心耿耿,这样的好汉,我为何不能当他是朋友?!” 东方不败淡淡道:“任教主抛下神教不辞而别,多年以来毫无音讯,若非本座及时稳住神教,当年就免不得让五岳剑派趁虚而入了。可见他们主仆二人都有愧于神教。” 童百熊知晓东方不败的性子,却也受不了这样迂回的谈话,他大声道:“任教主对不起神教?我看是你对不起任教主才对!” 东方不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来。 他大大方方的承认道:“童大哥也知道了。” 童百熊大声道:“我知道什么?是知道你不断残杀任教主的心腹,逼走向问天,还是知道你杀了任教主,做出他不辞而别的假象?!” 东方不败嘴角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他坦然:“我做副教主时,所做之事便是教主该做的事情,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直接踹掉任我行,亲自当这个教主?左右任我行沉溺于吸星大法,不理教中事物,早该从教主宝座上滚下去了。” 童百熊听他说的如此坦然,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沉痛道:“我知道你的疑心病一向很重,本也没打算拿这件事与你对质。但你今日既然问了我这件事,那我也来问问你,你难道终于也要开始疑心我姓童的了吗?!” 东方不败不答,反而问道:“那么童大哥呢,我晓得童大哥与任教主的交情一向不错,童大哥如今知晓了当年的真相,你心里又是什么想法?” 童百熊理所当然道:“我与你是过命的交情,就算你对不起任教主,对不起圣姑,就算你不义在先,我姓童的,也决不会做半件对不起你的事!” 东方不败叹息一声,从案后起身,缓缓道:“任我行还活着。” 童百熊一愣,“什么?” 东方不败背着手道:“他喜欢练功,我便送他去了一个安心练功的好地方,让他一辈子琢磨他的吸星大法,但我如今改主意了。” 童百熊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东方不败的眼神蓦地一凌,阴沉沉道:“童大哥,本座欲杀任我行。” 他已下定决心要跟江云楼好好过日子,便不允许任何变数存在,包括向问天,更包括任我行! 童百熊沉默半晌,沉声道:“好!既然我兄弟要杀任教主,那我姓童的,也只好对不起任教主了!” 东方不败眼中闪过一真实的欣慰之色,他柔和了表情,缓缓道:“这件事我不放心别人,想请童大哥亲自去一趟西湖,替我手刃任我行。” 童百熊点一点头,长叹一声,挥手离开了东方不败的书房。他走的气势汹汹,无暇关注书房外站着的人,书房的大门敞开着,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书房门外,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江云楼苦笑道:“我大约很擅长撞破别人的秘密。” 东方不败笑了笑,他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问江云楼:“很意外?” 江云楼叹道:“还行,不算太意外。” 只是亲耳听到这样的秘事,总归还是不好。 东方不败微微笑道:“哦?” 江云楼道:“你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不是圣人菩萨,这一点我一开始就明白。”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纠结道:“所以,唔,不要多心,我没想怎么样,就是来看看你而已。” 第52章 珍惜 江云楼在黑木崖上住了一年,如果说他对日月神教的诸多恶行一无所知, 那他也委实太蠢了一点。 就说几个江云楼印象比较深刻的。 当年江西于老拳师一家二十三口, 被魔教擒住, 活活的钉死在大树之上,连三岁小儿也不幸免, 于老拳师的两个儿子更是呻吟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得以死去。 又比如,济南府龙凤刀掌门人赵登魁娶儿媳妇那天,宾客满堂之际, 魔教中人忽然闯进来, 将新婚夫妇的首级双双割下, 放在筵前,说是贺礼。 汉阳郝老英雄七十大寿, 各路好汉齐来祝寿, 不料寿堂下被魔教埋了炸药, 点燃引线, 突然爆炸,英雄好汉炸死炸伤不计其数…… 而神教弟子提起这些事情时, 大多都是与有荣焉的口吻, 言语之间对那些犯下“恶行”的弟子更是充满了向往与钦佩。 所有人都认为赤练仙子罪有应得, 那么日月神教做下的这些恶行,又有哪一件不比李莫愁残忍冷酷? 江湖中人把日月神教称为魔教,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些江云楼都明白。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呆的地方是日月神教, 他交的朋友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从答应东方不败的那一刻起, 江云楼便觉得,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全盘接受的准备。 ——东方不败对他很好,很好很好,算是这个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 所以他不想伤东方不败的心。 他打从心底,不想辜负任何一个善待他的人。 江云楼侧过头,轻轻咳了两声,东方不败的视线便扫了过来。 “晚上凉,多穿点。” 江云楼无奈道:“吹的风都是热的,哪里凉了。” 更何况,他还能不能再活十年也是个未知的问题。他的一辈子很短,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去纠结这些是是非非,唯有随心而已。 江云楼问:“晚上吃什么?” 东方不败道:“吃药。” 江云楼:“…………” 东方不败看他一眼,眼里含着一丝笑意。 “今晚教中的大夫会过来一趟,虽没有平一指的能耐,却也算有点本事,你先让他看一看。” 江云楼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东方不败道:“你从前使用的那张药方,本座已经叫人找齐了药材,随时可以熬制。只是平一指之前给你的药方很多药性都与你原来的汤药冲突,所以那药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江云楼微微有些讶异。 他没想到东方不败在请平一指亲自医治他后,仍然为他找齐了原来的药材。 他在大唐时使用的药方,自从到了锦朝基本算是废了,只因上面的好几种药材都十分珍贵,有价无市,他自己弄不到,便放弃了继续服用,没想到那一日随口说出来药方,东方不败就给他找齐了上面的东西…… 他心中感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道谢,又觉得东方不败不喜欢他总把谢字挂在嘴边。 能遇上东方不败,何其有幸。 江云楼默默握住了东方不败的手。 东方不败明显的僵硬了一刹那,才慢慢的、慎重的回握住了江云楼的手。 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低声道:“你送本座的那首曲子,本座还想再听一次。” 江云楼微微一笑,一口答应道:“好啊。” 他们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山顶的住处。守卫在两侧的紫衫侍卫目不斜视,江云楼与东方不败也毫不避讳,东方不败牵着江云楼走进院子时,心里还有片刻的感慨。 江云楼跟他同进同出,一点避讳的意思也没有,这一点他其实是很有些惊讶的。 凝紫躬身道:“教主,江公子,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江云楼住进来一天之后,凝紫便将原来的“江先生”改为了江公子,毕竟如今的江云楼已经不在私塾里教书,只每日下午去一趟圣姑处,教授圣姑琴艺,再喊先生就有些不合适了。 江云楼喜欢吃家常菜,尤其喜欢澄碧做的野笋炒肉,说是跟他娘亲做的味道很像,于是这道野笋炒肉,便隔三差五的就出现在他的饭桌上。 如今澄碧未归,这道菜却照样搬上了饭桌。 “你也尝尝这个。” 江云楼刚给东方不败夹了一筷子菜,一小碗肉羹就被东方不败亲手放在了他面前。 “喝完。” 江云楼一顿,默默的拿起勺子,舀起来尝了尝。 味道十分不错。 只是吃着不像牛肉,倒像是…… 东方不败吃了一口放进他碗里的笋子,道:“这是鹿肉,温补的,只是吃多了也不好,你尝尝味道就可。” 他一笑,低声问道:“你好像还养过鹿?” 江云楼道:“养过。不过鹿肉我还是能吃的,我觉得鹿肉味道不错……咳,反正我不当着鹿的面吃鹿肉就是了。” 他回忆起自己从前养过的那只鹿,嘴边有了一丝笑意:“如果我当着它的面鹿肉来鹿肉去,它怕是要跟我拼命了。”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 他算是看出来了,江云楼养的小东西普遍脾气不好,不管是那只叫浮云的白马,还是已经扔给桑三娘的黑猫,亦或者江云楼口中养过的鹿……怎么想,都是这个好脾气的主人惯出来的毛病罢。 他随口问道:“陆无双的事情,桑三娘并不知情,你打算亲自去说么?” 江云楼喝着肉羹,答道:“明天上午罢,下午还要去盈盈那里教琴。”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大概是已经丢到九霄云外了,果然是学坏容易学好难,自从开始在饭桌上张口闲谈之后,江云楼深深认为他已经变不回曾经的自己了,甚至有一半的时候,都是他主动提起话头跟东方不败边吃边说。 也罢,反正也回不了家,他爹娘师父也不能跑到锦朝来亲自教训他,学坏就学坏了吧。 硬要在一群桀骜不驯的江湖人里死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会让人觉得矫情——于是,名正言顺学坏了的江云楼就跟东方不败一起,吃完了一顿相当漫长却和乐融融的晚饭。 之后他抱着琴,在院子里抚了一曲端午节时赠予东方不败的曲子,一曲抚完,日月神教的老大夫已经等在门外了。 老大夫摸着江云楼的脉,细细感受了一会儿,摸着胡子道:“受过严重的内伤,没有调理好,加上心情抑郁,闷闷不乐,恢复的不是很好。” 他思索一会儿,又道:“寒毒似乎比之前严重了一些。” 东方不败脸色阴沉:“情况到底如何?” 老大夫叹息道:“不太乐观。” 他写下一个药方,道:“先按着这个喝吧,对寒毒没什么用处,却可以治一治内伤。至于教主给属下看的方子,属下不建议用,与平神医的方子药性相冲,若是贸然服用,等平神医来接手之后就不好治疗了。” 他说起“平神医”三个字,口气有些不好,江云楼不知道平一指曾经把老大夫踹出去的事情,便没太在意这一点,他伸手轻轻握住东方不败的手,算作安抚,转头对老大夫道:“多谢老大夫跑这一趟,我会按时喝药。” 老大夫点点头,目光匆匆扫过二人交握的手,匆匆退出了教主的院子。 东方不败沉默许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不该在你伤势未愈的时候对你说那些话。” 老大夫说江云楼受了内伤之后心中抑郁,闷闷不乐,大约就是他们二人分开后的那段日子。 江云楼宽慰他道:“不关你的事,而且内伤并不算什么大问题,想必很快就能痊愈了。” 东方不败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显然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江云楼无奈。 他伸出手,忽然抱住了东方不败。 感受到对方些微的僵硬,他的手臂松松环着东方不败的肩膀,江云楼叹息道:“东方,你不能太在乎这些事。” “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改变,唯有接受它,适应它。”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江云楼心里亮的跟明镜似的。 他的寒毒是治不好的。 万花谷治不好,平一指也治不好,他们能给他延续生命,让他活着迎接二十岁的生辰,他已经很知足了。 知足到,不敢再奢望下一个二十年。 能有十年就足够了。 十年里能改变的事情有很多,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十年后的东方不败已经不再如此执着于他,他希望这份爱能在时间里慢慢淡去。 他的朋友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那么,得到了之后呢? 记忆里,墨色衣衫的男子用洁白的帕子擦着手,神情温和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得到了之后,当然会万分珍惜,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捧在手上。一天,两天,三天,四天……然后从某一天开始,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就不再那么珍贵了,不再需要你时时刻刻的盯着它。” 他幽深而温润的眸子看向江云楼,笑着问道:“假如你从出生起就有十分健康的身体,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珍惜自己的生活么?” 江云楼思考良久,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赞同了对方的说法,还是想不清楚对方提出的“假如”,他只是摇了摇头。 所幸对方没有再追问,他也没有再继续深想。 而如今的他,是希望东方不败对他的“爱”能随着时间慢慢褪去的。 树林里的那一夜,他对东方不败说,他的一辈子很短,而东方不败则是表示没有关系。 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个问题是绝对不可能真的“没关系”的。 东方不败的解决方法是无论如何都要平一指治好江云楼,而江云楼的打算,则是另一种。 只要东方不败心中的执念淡去,等自己短暂的一辈子到了头的那日,东方也不会太难过了罢。 东方不败沉声道:“事在人为,本座说你会好起来,你就一定可以好起来。” 江云楼苦笑一下,将脑袋埋在了对方的肩膀处。 若要对方淡去心中的“爱”,那也得先让对方拥有过“爱”才行。江云楼头一次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给予“爱”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他想了想,突然毫无预兆的仰起头,吻了吻东方不败的脸颊。 东方不败愣住了。 江云楼洒脱一笑,道:“东方,不要总是担心尚未发生的事情,我现在的身体虽然还是不好,但过去的二十年也一直是这么过下来的,你看我现在不也很好么?所以不用太担心。咱们只管过好当下,好不好?” 东方不败凝视着江云楼毫无阴霾的笑容,忽然,狠狠的拧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东方不败:本座看起来很好糊弄??? 江云楼:火上浇油.gif 第53章 补衣裳 程英得知陆无双如今已经被救出,并在恒山派养伤时, 激动的当场红了眼睛, 扑进江云楼怀里, 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毕竟陆无双已经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江云楼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下一次下山时, 我就带你去恒山派见见她,好不好?” 程英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洛明也宽慰她:“小妹,太好了, 你去看表妹的时候, 可以把馒头也一起抱过去, 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馒头,是江云楼抱回黑木崖的那只小奶猫的名字, 洛明程英兄妹喜欢它喜欢的爱不释手, 几番讨论后, 就给小奶猫取名为馒头。 至于大猫, 自从到了黑木崖后,大猫就神出鬼没的, 据桑三娘说, 大猫好像是在熟悉新的生活环境, 警惕性很强,也不爱亲人,只是对于自己的小崽子, 它反倒比较放心,任由洛明和程英每天逗着自己的孩子玩。 程英从江云楼怀里抬起头, 像只小兔子一样呜咽道:“谢谢哥哥。” 江云楼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看程英是怎么看怎么怜爱,大约还是程英的性子太过乖巧温柔了罢,总让他忍不住想起从前在师门里的几个小师妹,每天抱着琴,蹦蹦跳跳的在湖边赶蛤蟆,鲜活又可爱。 洛明问:“先生,你真的已经不教书了吗?” 江云楼答道:“暂时不教了。几个月不读书,是不是把我教过的全部忘记了?” 洛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才没有呢。” 他就像怕江云楼追问似的,忙跑进屋子里,拿出两个风筝。 “先生,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江云楼笑着看他。 他摸着下巴,故意为难道:“这么急,难道是怕先生考你的功课么?” 洛明撅着嘴巴道:“才没有呢。” 程英噗嗤一下,破涕为笑。 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上午,直到午时,江云楼才挥挥手,向两个孩子告了别。 回山顶的路上,江云楼碰到不少神教弟子,从他身边路过的神教弟子纷纷对他投以各种各样的视线,其中大部分都不算十分友好,偶尔有纯粹好奇的视线扫过来时,江云楼都觉得这人实在是友善的不行。 没有恶意,已经算是最大的善意了。 江云楼轻轻叹气。 所幸这些人里也没有敢光明正大的对江云楼表示不满或鄙夷的,不然江云楼还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回应对方。 他很有自知之明。 他并不是内心强大到可以对别人的闲言碎语视若无睹,甚至一笑而过的人,若是亲耳听见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怕是要耿耿于怀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止。 毕竟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除了与寒毒搏斗,根本就没有多少值得说道的经历,更没有机会将自己的一颗心打磨的刀枪不入。 ——不过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打算在东方不败面前表现出这一点。 江云楼拢了拢袖子,慢慢走进了院子。 他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守在家门口的紫衫侍卫。 “江公子,您回来了。” 凝紫冲他笑了笑,“教主也刚刚回来呢。” 江云楼有些诧异道:“他回来了?” 东方不败刚刚回到黑木崖没有多久,等待他亲自处理的事情便尤其的多,这几日他每一天都是早出晚归,早饭后出去,晚饭时再回来,江云楼都是一个人吃午饭的。 他轻轻推开东方不败的房门,果然看见了熟悉的红衣男人,江云楼自然而然的走进东方不败的屋子,在他身旁坐下。 “真难得,我还想着晚上再去书房接你回来的。”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懒洋洋的,他解释道:“上午送童大哥下了山,没干别的,就直接回来了。” 江云楼挑了挑眉。 他当然知道童百熊为什么离开,他觉得意外的是没想到童百熊会这么早就要走。 不过也对,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杀掉任我行,那自然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毕竟凡事最不缺的就是变故。 东方不败忽然问道:“你的袖子怎么了?” 江云楼低头一看,就看见右手的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长,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他轻轻“啊”了一声,说道:“应该是放风筝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到的……” 他抚了抚那道口子,神色有点惋惜。 东方不败却道:“脱下来。” 江云楼一愣:“……什么?” 东方不败已经起身,从屏风后取出来一个针线盒,放到红木桌上打开。针,线,顶针,剪刀还有其他一些小物件,应有尽有。 江云楼有些目瞪口呆。 东方不败淡淡道:“把外衫脱下来。” 江云楼迟疑了一下,便将罩在外面的薄衫脱了下来,东方不败从他手里接过那件青色外衫,忽然冲他笑了一下。 “你穿白色也很好看。” 脱下外衫后,江云楼身上只剩下了一件白色的衣裳,更衬得他温润如玉。 江云楼亲眼看着东方不败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根细针,牵上青色的丝线,便缝补起了他那件衣裳,动作娴熟,神态自然,仿佛已经练习过无数次。 对了……东方的武器,似乎就是绣花针呢。 他用一种充满好奇的视线看着东方不败缝缝补补,半晌,才从那双修长的手上移开视线,问道:“……对了,听说任教主武功很高,童长老对付的了他么?” 东方不败看了他一眼,见江云楼脸上并无多少异色,才又低下头,语气如常道:“他的吸星大法的确很厉害,几乎可以克制世上绝大部分的武功。” 江云楼微微讶异:“这么厉害?” 东方不败嗯了一声,答道:“吸星大法可以吸收他人内功而为自己所用,因此正邪两道提起吸星大法,无不谈之色变。而任我行,是历代教主中唯一一个没有修炼葵花宝典,转而选择了吸星大法的人。”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可还记得左冷禅的寒冰真气?据说寒冰真气就是为了克制任我行的吸星大法而修炼。” 江云楼回想起当初衡山镇的那次交手,思索道:“他的寒冰真气进入经脉后会冰冻对方的经脉,使得真气无法运转,又释放大量寒气,伤害敌人的五脏六腑。用来对付专门吸收别人内力的武功……倒也正好合适。” 东方不败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江云楼悟性很高,也很聪明,很多时候都是一点就通,吸收经验的速度也很快,若不是这副身体拖累了他,江云楼或许早早就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了。 ……不,江云楼曾经说过,如果身体康健,他是打算参加科举,报效国家的。 东方不败顿了顿,才说道:“虽说这句提醒有些多余,但本座还是多提一句——你若遇上修习吸星大法之人,万万不可与他硬拼内力,如果可以,最好不要让对方沾到你的一片衣角。” 江云楼慎重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东方不败看他对吸星大法颇有兴趣,便随口继续了这个话题:“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如临大敌,江湖上除了任我行,暂时还没有旁人修炼吸星大法。” 江云楼奇道:“这样厉害的功夫,应该是所有人趋之若鹜才对,怎么会没有人修炼?” 东方不败解释道:“吸星大法虽然厉害,要修炼它却一点也不简单。不止练起来不容易,练功的隐患也很大。据说初时修练不会察觉,但其后祸患却会随着功力加深慢慢显露出来,若修练后不理会它,终有一日会毒火焚身而死。” 东方不败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那些吸取而来的他人功力,到底不是自己日积月累练出来的,终有一日会反噬其身,吸来的功力愈多,反扑之力就愈大。当年任我行就是因着功力反噬,才不得不把教务全权交给我,自己则专心思考应对之策。” 东方不败弯了弯嘴角:“却不想他看人的眼光那样好,我不仅能替他打理神教,还能推翻他的教主之位,让他去西湖底下闭关一辈子。” 自从被撞破与童百熊的谈话,东方不败便不再刻意避着江云楼,反而把自己“魔教教主”的一面一点一点展露给江云楼看。 果然,江云楼面上并无反感之色,只是认真的讨论起了武功:“功力反噬,是因为任我行无法将吸收来的功力融合在一起么?” 东方不败颔首:“凡事有利就有弊。修习厉害的功法,就必然要担负相应的风险。想要成为人上人,也必须适当的舍弃一些东西。” 江云楼一手撑着下巴,问他:“那你呢,你练了葵花宝典,而任我行练了吸星大法,最后却是任我行输给了你,那葵花宝典是否也有这样危险的隐患?” 还有一点他比较在意,任我行选择了吸星大法,而不是葵花宝典,是不是因为葵花宝典其实比吸星大法更加危险? 东方不败停下缝补的动作,沉默一会儿,道:“有。” 江云楼眉头一跳,凝重道:“是什么?” 东方不败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江云楼,随后薄唇轻启,道:“不告诉你。” 江云楼:“…………” 他发现东方不败现在也越来越喜欢戏弄他了。 东方不败收起针线,合上针线盒,抚了抚那件青色的外衫。 “怎么样,看得见痕迹么?” 江云楼探头看了一眼青衫,答道:“不仔细看就看不到了。” 他摸了摸鼻子,还不忘夸上一句:“真厉害。” 东方不败轻轻嗤笑一声,起身走到江云楼身后,心情不错道:“胳膊抬起来。” 江云楼为难道:“我自己来……” 让东方不败替他穿衣服什么的……咳,他总觉得不太好。 不过江云楼最终还是没有拗过东方不败,只能让东方不败替他把外衫穿上,才微红着耳根摸了摸已经补好的袖子。东方不败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凝紫在外面敲了敲门,恭声道:“教主,江公子,饭菜已经备好了。” 东方不败拍了拍江云楼的肩膀,道:“走罢。” 江云楼点了点头:“嗯。” 第54章 迟来的礼物 黑木崖,任盈盈处。 “今天就到这里吧。” 江云楼起身, 将琴背在了身后, 此时任盈盈也站起来, 对侍候在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去把那盆仙人掌拿过来。” 侍女很快小跑着消失在他们眼前,过了一会儿, 抱来了一盆仙人掌。 江云楼笑道:“似乎长大了一些。” 他从侍女手里接过仙人掌,对任盈盈道:“这些日子多谢你照看它了。” 任盈盈掩嘴笑道:“先生客气了。明天别忘了带我去看猫呀。” 江云楼温和的点头:“不会忘的。” 他抱着仙人掌,不紧不慢的走出了练琴的屋子, 他常常过来, 因此任盈盈家中的侍女仆从都已经习以为常, 不会每次都像一开始那样战战兢兢了。江云楼离开时也不要人送,因此任盈盈也只是送到屋门处, 便停下来, 只目送他离开。 庭院外的竹林里, 一紫衫女子背对着江云楼, 遥遥望着天边,一动不动, 直到江云楼走的近了, 才猛然回过神来。 紫衫侍女脸上的惊讶神色只是一闪而过, 很快,那张脸便恢复了原来的冷淡,紫衫侍女恭敬的退开几步, 弯了弯腰,沉默的送他离开。 紫衫侍女啊…… 盈盈身边的紫衫侍女, 似乎叫做青荷。 她刚才望着的方向,应该是东方不败的书房,也是教中高层商议教务的大殿。 ……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 江云楼回到黑木崖的这些天,黑木崖崖上崖下凝重的氛围依然还在持续着,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东方不败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被策反”的长老一定不止童百熊一个,哪怕如今的黑木崖上任我行的亲信已经少之又少,但谁又知道呢? “公子。” 江云楼一抬眼,就看见多日不见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笑盈盈的看着他。 江云楼面上也浮现一丝欣喜:“澄碧?” 澄碧点了点头,又忙小跑过来,从江云楼手中接过仙人掌,笑的灿烂:“婢子听凝紫说您来圣姑处教琴,便想着来这里等您。” 她本就是个极爱笑的姑娘,今日久别重逢,便忍不住多笑几下,尤其是见了江云楼后,那发自内心的笑意是怎么也止不住。 她看向江云楼的眼中闪烁着真实的关怀:“这么多天不见,您怎么又瘦了,脸色也不好……真是的。” 她低声呢喃了这么一句,复又小声道:“婢子逾越,请公子责罚。” 江云楼好笑道:“你关心我,怎么会是逾越?回去吧,我现在已经搬到了东方家里住,你已经知道了罢?” 澄碧点头。 “婢子就是从教主那里出来的,出来前还看见教中总管派人搬来了好几盆漂亮的海棠花,都是挑了最好看的给教主和公子观赏,暂时放在了庭院里。” 江云楼一愣:“是么……” 他想起了之前百般讨好,像是有事相求的高大汉子,心中便有些犹豫。 澄碧听他语气不对,立刻道:“公子若是不喜欢,婢子立刻把花都搬出去。” 江云楼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是不喜欢……先留着吧。” 左右不过是几盆漂亮的花而已。 “是。” “对了,我原本听说你还有两天才能回来,怎么今日就已经到了?” 澄碧一笑,道:“教主连着两天飞鸽传书,催婢子快马加鞭,婢子哪里敢不快一些呢?” 江云楼挑了挑眉:“这么急?” 澄碧神神秘秘道:“其实教主急的不是婢子,是婢子身上的东西呢。” 江云楼好奇道:“哦?什么东西?” “当然是公子的生辰礼物呀。” 江云楼顿住脚步:“等等,你先别告诉我……唔,不管是什么礼物,还是等东方回来了再打开罢。” 澄碧噗嗤一笑:“咱们还没回到住处呢,您就急着叮嘱婢子不要打开了……” 主仆二人便这么一路闲聊着,一前一后的返回了山顶的家。 与此同时。 教中刑堂。 明明灭灭的火光下,一个血迹斑斑的血人被粗暴的拖进了大殿。 他身上几乎已经不剩下一块儿好皮,浑身上下都是鞭痕,被打的皮开肉绽后又用盐水浸泡过,初时还能咬紧牙关硬挺,到了现在,却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东方不败端坐在高位上,冷眼看着下面的“血人”,冷冷道:“问出了多少?” 刑堂堂主立刻捧上一叠纸。 “这些就是这些日子陆陆续续问出来的,请教主过目。” 东方不败挥了挥手,刑堂堂主便将那叠纸交给了东方不败身边的红笺。 东方不败道:“三年了,不想仍然有这么多人愿意效忠任我行,倒是本座小看了他。” “血人”的喉咙里发出丝丝的漏气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东方不败缓缓起身,走下台阶,在离“血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你说是不是?上官长老。” 原来这“血人”,正是日月神教白虎堂的长老,江湖人称“雕侠”的上官云。 自东方不败成为教主以来,最受重用的便是童百熊的风雷堂,当初任我行在位时颇受重视的白虎堂也逐渐沉寂,上官云亦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既没有跟着之前两个长老闹事,平时也没有任何反抗东方不败的举动。 可当向问天亲自找过来,求他添一把助力时,上官云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东方不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本座自认不曾亏待过你,上官长老此举,实在是叫本座心寒。” 他转过身,冷淡道:“点吧。” 他一声令下,就有几个刑堂弟子搬来了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放在上官云身边。上官云无力抬头,他只是像一具尸体一样趴在那里,嘴巴鼻子皆是浓浓的血腥气,堵的他喘不上来气。 可过了一会儿,他却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气。 “血人”动了起来。 他先是在地上蠕动,如同一条蛆虫,很快鲜血淋漓的双手就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头部,“哐、哐、哐”的几声,是上官云不断往地上的青石板上砸着自己脑袋的声音。 殿中一片死寂,只有不断传来的“哐、哐”声,让气氛更加诡异。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上官云慢慢地停下了自虐的动作,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手脚似乎还有些不大协调,动作迟钝而怪异,竟有些不像人类该有的动作。 他猛然扑过去,张嘴咬住了一个刑堂弟子的手臂。 那刑堂弟子却早有防备,胳膊上缠绕一层铁片,结结实实的挡住了上官云的那一咬。 身旁的几个刑堂弟子默契的围上去,牢牢架住仿佛发了疯的上官云。 东方不败道:“收起来吧。” 刑堂堂主亲自跨前两步,掐断了那散发异香的源头。 …… ………… 黑木崖的半山腰上,多出了一个铁制的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个血人,浑身被鲜血染红,看不清面貌,状若疯癫,嘴里不断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一遍又一遍的用身体撞击铁做的笼子,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样,还时不时张嘴啃咬,或者用手抓挠,铁牢纹丝不动,反倒把“血人”自己的嘴巴和双手弄的鲜血淋漓。 笼子周围,无数神教弟子围在一起交头接耳。 “那是白虎堂的上官长老啊……” “据说是串通向问天,意欲对圣姑不利……” “嘘,我听刑堂的人说,这是三尸脑神丹里的蛊虫破壳而出了!据说有一种特制的香料,可以让三尸脑神丹的蛊虫提前发作……” “这是被脑袋里的虫子啃坏了脑子啊,我听说三尸脑神丹发作起来,连自己的妻儿都敢吃进肚子里……” 众人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恐惧,慢慢在神教弟子之间散播,让人惶惶不安,尤其是曾服下三尸脑神丹的长老堂主,更是面色煞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教主这一招杀鸡儆猴,果然效果拔群。 东方不败远远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以及被人群包围的铁笼,面色冷淡的转过身,道:“回罢。” 红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跟上了东方不败的脚步。 直到走了一会儿,她才斟酌着开口:“澄碧已经回来了。” 东方不败嗯了一声。 红笺犹豫道:“只是澄碧她……对江公子的态度似乎有些特殊。” 东方不败知晓其中原委,闻言只是道:“只要不越了本分,便随她去罢。” 说完,他又问:“青荷呢?” 红笺答:“一切如常。” 家门口的两个紫衫侍卫依然严肃而恭谨,庭院里却传来人的说话声。 “不成不成,真不能看,你让我瞧瞧盒子就好……” “您看呀,就是这个呢。” “公子不如猜猜里面是什么?” “嗯……剑?” 东方不败:“…………” 他人还没回来,这些人就已经对他尚未送出去的礼物动手动脚了么? 东方不败轻咳一声,缓步走进了庭院。院子里的两个丫头立刻噤了声,江云楼端坐在石桌前,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倒是澄碧怀里抱着狭长的精致木盒,憋的脸颊微红。 东方不败看了澄碧一眼。 “东西带来了?” 澄碧立刻上前一步,捧上盒子。 “带来了,请教主过目。” 东方不败接过那狭长的盒子,走到江云楼跟前,道:“打开看一看罢,是你的生辰礼物。” 江云楼依言接过,小心而慎重的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柄狭长的宝剑,剑身比寻常的剑要窄上一些,剑刃似有流光划过,剑柄处的纹路细腻精致,镶嵌着一颗青色的宝石,优雅风流。 江云楼欣喜道:“这是剑?” 他高兴道:“多谢,我很喜欢……唔!” 东方不败面无表情的掐了一把江云楼的脸颊:“装的再像一点?” 江云楼忍不住破功:“哈哈哈哈……!别掐别掐,因为盒子的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剑啊……别别别,疼,我是真的很高兴,真的!” 东方不败硬是把江云楼的一张脸掐的红了两块儿,才意犹未尽的停了手,一抬眼,就见几个紫衫侍女忍不住别过头,捂着嘴笑了起来。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江云楼赶紧将剑放回盒子里,抱了抱东方不败劲瘦的腰。他有些耍无赖的仰起脸,道:“东方,我是真的很喜欢。” 东方不败八风不动道:“嗯。” “明天开始我又可以跟你练剑了。” “嗯。” 江云楼:“…………” 江云楼忽而低声问道:“你怎么一身的血腥气?” 东方不败怔了怔,“是么?” 他微微蹙眉,转头道:“凝紫,去烧水,本座要去沐浴。” 凝紫忙应了一声,匆匆退下了。 东方不败推开江云楼,拉开一点距离,才整了整袖子,解释道:“只是去了一趟刑堂而已,刑堂常年脏乱,沾了些血腥气也是正常。对了,这两日无事不要到半山腰去,那里出了点事。” 江云楼一愣,心念急转,嘴上只是应道:“嗯,明白了。” 他笑了笑,拉着东方不败的袖子把他拉回来,按在旁边坐下。 他故意叹息道:“放心,就算教主泼了一身鸡血回来,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东方不败默默做了个挑眉的动作,抬手,温柔的揉了揉江云楼被掐的通红的脸。 “疼吗?” “………有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东方不败:疼吗? 江云楼:(耿直)有点。 顾闲:疼吗? 宫九:先生掐的脸,怎么会疼呢,来,掐这儿,用力掐。 再想了一下白锦和玉罗刹组,感觉这组不管是谁掐谁,结局都是—— 西门吹雪:(对玉罗刹)你怎么又气我师父??? 玉罗刹:………… 弱小,可怜,关键还很无助。 第55章 撸猫 清晨。 庭院中剑光闪动,两道人影在宽广的庭院中各自施展着轻功, 你来我往, 以剑交锋。 多年以前, 东方不败也曾用剑,因此哪怕他已经三四年没有再碰过剑柄, 他的剑法也依然能称得上一句好。 东方不败身法很快,手中的剑亦是快的叫人眼花缭乱,剑光在空中织成一片剑网, 密不透风, 步步紧逼, 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江云楼的剑却恰恰相反。 他的剑很稳,哪怕有时东方不败的剑已经逼至跟前, 他的剑依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剑身轻盈如一阵清风, 悄无声息的划开吹拂而过的风, 划出最干净利落的轨迹,招架之时却又稳如磐石, 那瘦削的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纹丝不动, 稳稳地挡下东方不败势如雷霆的进攻。 又是“铛”的一声, 剑与剑激烈碰撞,擦出一瞬而逝的火花,二人随即默契的后退数步, 各自站定。 江云楼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剑刃,感慨道:“果真是好剑。” 东方不败干脆利落的收剑回鞘, 微微笑道:“当然是好剑。” ——他给江云楼的,又有哪一次不是最好的? 江云楼冲他微微一笑,转身抱起放在石桌上的琴,将那把新得的窄剑插回琴底。窄剑完美的嵌入琴中,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尽管已经过了一夜,江云楼仍是唏嘘不已。 这把窄剑的尺寸完全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制。 而当初,这份礼物尚未送出,他就与东方不败分开,独自前往曾经的陆家,也不知那时的东方不败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暗中尾随他,走了那么多天。 他心里有些感动。 正在江云楼微微出神时,凝紫从外面走进来,对他们道:“教主,公子,饭菜已经备好了。” 东方不败点一点头,拉着江云楼走入了平日用饭的屋子。 等候在一旁的澄碧恭敬的接过他们手中的琴和剑,转身回了江云楼的屋子。 东方不败与江云楼刚刚坐好,凝紫便领着几个黄衫少女鱼贯而入,将早饭端上了桌子。 江云楼挑了挑眉:“一大早就这么补?” 他指的是凝紫亲手端上来的山药炖鸡,凝紫笑了笑,刚要开口,东方不败就道:“你喝一碗汤就好。” 说着,就动作自然的给他盛了一小碗汤,放到江云楼手边。这个动作算是这段时间做惯了的,江云楼虽还有那么一丁点不习惯,但也差不多了,大不了给东方不败夹回去几筷子菜就好了。 这时,房门再次打开,澄碧拿着一件薄衫走进来,行云流水的披在了江云楼肩上。 江云楼:“…………” 他顿了一下,道:“我热。” 东方不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披着。” 江云楼无奈道:“我也不是快病死了,这几天不是挺好的么……” 话未说完,就有好几道视线同时钉在了他身上,其他几道隐晦的视线还可以忽略,然而东方不败明显带着不悦的视线却是不能视而不见的。 他摸了摸鼻子,幽幽道:“东方,你变了。” 东方不败蹙眉看着他,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江云楼道:“你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位东方兄了。” 当初的东方不败对他也很不错,但还没有体贴入微到这种地步,如今东方不败的这个表现……倒有点像他家里人,恨不得给他装上个龟壳,替他遮风挡雨。 他心下有些唏嘘。 东方不败闻言,微微冷笑道:“没人管着你,你就敢一个劲儿的糟蹋自己的身体,本座可还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他顿了一顿,神色不变,语气里却有了点微妙的不确定:“你这是在抱怨?” 江云楼轻笑道:“你这是关心则乱,我哪有什么好抱怨的,就是随口调侃一句而已。” 东方不败凝视着江云楼的脸,心中一动,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江云楼他…… 其实并不喜欢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 江云楼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既不是在黑木崖教书的那一年,也不是在自己身边养病的这段日子,而是在外闯荡江湖、打抱不平的时候,哪怕受了伤,折了剑,他依然可以笑的轻松又惬意,而不是如现在这样,笑容里总带着点郁郁寡欢的味道…… 他自以为隐瞒的很好,但哪里能真的瞒过东方不败的眼睛。 江云楼疑惑道:“东方?” 东方不败回过神,不动声色道:“没什么,吃饭罢。” 吃完早饭,东方不败便要同往日那样去书房处理教务,而江云楼,大约会留在自己的屋子里或弹琴或画画,待到了下午,才又去任盈盈那里教琴,晚饭前再准时抱着琴回来。 他的一天,简单的毫无新意,东方不败却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就这样……乖乖呆在他身边就好。 他弯了弯唇角,勾出一个充满自嘲的笑容。 ——他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口口声声说喜欢江云楼,可为了把对方完完全全拴在自己身边,就可以罔顾对方的意愿,把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强加在对方身上,逼迫对方接受。 说到底,就是认准了江云楼不会拒绝别人的善意而已。 也难怪对方“爱上”他的时间会这样长,想来这段日子,他过的其实也不是那么开心罢。 东方不败一手支着头,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平一指怎么这样慢?” 红笺将一杯热茶放在东方不败手边,为难道:“开封那边来消息说,神医已经上路了,只是神医一向性子古怪,他赶来黑木崖的这段路,教中驯养的信鸽也找不到他……” 东方不败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也罢。他若治不好长生,欠本座的人情,就用他自己的命来还。” 红笺默默低下了头。 …… ………… 江云楼看了看差不多已经完成了的画儿,满意的放下了笔。 他问:“什么时辰了?” 屏风外,正在绣花的澄碧答道:“未时了,是时候去圣姑那里了。” 江云楼嗯了一声,走到屏风外头,冲正要起身的澄碧微微一笑,道:“你不用跟着,晚饭前我会回来的。” 澄碧一愣,再一看江云楼,发现他身后并未背着琴,不由心中疑惑,江云楼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笑道:“我今天要带盈盈去看猫,不练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东方。” 澄碧欲言又止:“可……” 江云楼摆摆手,道了一句“没事”,便自顾自走出了屋子,不给澄碧阻拦他的机会。澄碧苦着脸想了半晌,还是坐回去,继续绣她那张未绣完的帕子,算了,公子说要瞒着教主,那就暂时瞒着吧…… 虽说教主昨日说了不要公子到半山腰去,但公子执意要去……她还是当做不知道的好。 江云楼还未走到任盈盈家,就看见竹林外头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一个紫衫侍女,一个水绿衣裙的小丫头,正是任盈盈和她的侍女青荷。 任盈盈见江云楼没有带着琴过来,很是雀跃。 她小跑至江云楼跟前:“先生,我们今日是要去看猫么?” 江云楼含笑道:“昨日不是说好了么。” 任盈盈又开心又有些忐忑不安。 她道:“可东方叔叔昨日派人传话说,这几天无事不要到半山腰去……” 江云楼一愣,“他对你也是这么说的?” 任盈盈点了点头。 她用殷切的视线看着江云楼,嘴里却懂事的说道:“既然东方叔叔叮嘱我们不要下山,那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江云楼见她有些黯然的模样,想了想,仍是道:“没关系,下去看一只猫而已,能有什么事。若他责怪,就说是我硬要带你去的。” 任盈盈有些犹豫:“这样可以么?” 江云楼道:“当然可以。” 这孩子一天到晚都拘在家里,连下山逛一逛黑木崖下的小镇都要提前与东方不败商议,江云楼早已看出了她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是任盈盈贵为神教圣姑,轻易不得离开神教,而东方不败与任我行又有那样一段过节…… 他心里微微有些愧疚。 江云楼柔和了神色,道:“走吧,再不去,小奶猫都要睡了。” 程英见到江云楼和任盈盈时,还是有点小小的惊讶的,听说任盈盈来看小奶猫,她二话不说便引着他们走到了后院,见到了正在亭子里扑皮球的小奶猫。 小奶猫长大了一些,正是最调皮的一段时候,见人就扑,扑了就要张嘴咬上一下,把任盈盈吓了一大跳。 程英噗嗤一下笑了:“你别怕,它咬人不疼。” 任盈盈苦笑着点了点头,俯身小心翼翼的摸了一把小猫的后背。 “诶,好像炸毛了……” 她黯然道:“它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江云楼好笑道:“放心,只是跟你不熟而已,它还是很愿意亲近人的。” 至少比它娘强多了,毕竟它娘也就受伤的那阵子肯让他和胡铁花抱一抱,自从伤势恢复之后,就谁也不能抱上一下了。 江云楼问程英:“说起来,馒头的娘亲呢?” 程英摇摇头,道:“回来过几次,不过每次都是偷偷回来看馒头,跟我们几乎都不打照面的。” 江云楼无奈道:“果然是这样……” 撸猫果然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程英和任盈盈谈论着小奶猫的事,也渐渐变得亲近起来,到了回去的时候,二人俨然一副十分要好的模样,还约定下回再见,江云楼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程英和盈盈他都很熟悉,这两个孩子年纪差不多,在黑木崖上却都没有什么朋友,如果能相处融洽,互相说一说话,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临走时,任盈盈依依不舍的挥手道:“再见!” 程英抱着馒头,朝他们挥了挥小手,也道:“之后再来看馒头呀!” 任盈盈自然答应。 江云楼看了看天色,正要带着任盈盈回到山顶,任盈盈忽然道:“青荷,你怎么了?” 江云楼闻声看向青荷,面容冷清的紫衫侍女一副迟疑不定的模样,半晌,才开口道:“大小姐,婢子方才听说……” 她指向一个方向。 “那里,有上官长老。” 第56章 所谓冲突 铁笼里的血人不知疲惫,不知痛苦, 只知道一遍又一遍的用自己的身体撞向铁笼, 他的身形摇摇晃晃, 显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任盈盈颤抖着嘴唇:“那是……上官云?” 青荷垂下眼眸,答道:“他脑中的三尸脑神丹提前发作, 蛊虫破壳而出,咬坏了他的脑子。” 任盈盈狠狠倒吸一口气,后退了两步, 撞在江云楼身上, 她作为神教圣姑, 当然知道什么是三尸脑神丹,却从来不知道原来三尸脑神丹发作起来竟然这样可怕! 江云楼伸手扶住任盈盈, 一双眼睛深深的凝视着铁笼里的血人。 他皱眉问:“三尸脑神丹是什么?” 任盈盈把头埋在他怀里, 用力摇了摇头, 显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他谈论三尸脑神丹。 青荷道:“三尸脑神丹, 是历代教主的独有的毒药,炼制方法与解药只有教主知道。服食后一无异状, 但到了每年端阳节午时, 若不及时服用克制蛊虫的解药, 蛊虫便会脱伏而出。蛊虫一经入脑,服此药者行动便如鬼似妖,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 所以也把它称为尸虫。” 她的声音在这样的黄昏下冷静的过了头,仿佛一阵寒风, 吹的人冷飕飕的。 “上官长老叛出神教,教主以特制香料催动尸虫,又将他关在铁牢之中,放在这里供人观看,以儆效尤。” 她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凝视着江云楼,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这样的眼神着实怪异,且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女身上,江云楼猛然想起昨日经过那片竹林时,青荷望着天边的模样。 他们默默对视了许久,青荷忽而一笑,压低声音道:“教主的后院里还有七位如花似玉的夫人,江公子知道么?” 江云楼脸色微变。 到了这个时候,若他还没有感受到青荷满满的恶意,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他冷着脸道:“我知道。” 青荷细细看着江云楼的脸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那你一定不知道,就在你们回来的前一天,教主亲手杀了后院里的七位夫人,又下了封口令,让整个黑木崖一起将你蒙在鼓里。” 江云楼抿着唇沉默半晌,道:“看来他的封口令没有什么用,我还是知晓这件事了。” 青荷低低一笑,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我不明白,冷心冷情如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江云楼仿佛从那张脸上读懂了什么,他牵起任盈盈的手,转过身,有些强硬的拉着任盈盈往山顶的方向走。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却随着傍晚的风,轻飘飘的传进青荷耳里。 如同一声叹息。 “大约是因为,他是个很难相信别人的人罢……” 任盈盈始终沉默着,江云楼能感受到她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他感受着手上柔弱的颤动,望了望橘色的天边,亦是不言不语。 一路无话。 江云楼将任盈盈送回了家里,侍女们见了状态明显不好的圣姑,手忙脚乱的将她迎进去,一阵嘘寒问暖,甚至推了一个黄衫少女去请教中的大夫过来,却被任盈盈无力的制止了。 江云楼耐心的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儿,直到一个侍女走出来,对他说了句“圣姑已经无碍”,他才放了心,点点头,刚要走出去,就被一声微弱的“先生”叫住了。 任盈盈扒着房门,神情复杂。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但最终只问出一句:“青荷她……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什么要让他们看到上官云? 又为什么——要对江云楼说那样的话。 江云楼回过头,冲她无奈的一笑,道:“我也不明白,只是今日的事情与东方无关,你不必多心。”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等任盈盈回答,便离开了任盈盈的家。 没有走出几步,江云楼又慢慢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想回到如今的住处。 他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施展身法,两旁的景色飞速倒退,不知不觉间,他又再次回到了半山腰,路过了那棵熟悉的梧桐树。 梧桐树啊…… ——“传闻凤凰非梧桐不栖,可见梧桐是好树。” ——“好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拿来做乐器。” ——“我这可不是梧桐做的。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梧桐材质好,做出的乐器也好,不仅如此,梧桐的种子亦可食用……” 一年前,他与东方不败就是在这棵树下认识的呢。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一年。 江云楼掠过那棵梧桐,走向了曾经的住处。 曾经被当做私塾使用的院子如今一片死寂,显然没有人再次住进去,期间也没有任何人造访过,江云楼轻轻跃上屋檐,俯视着庭院,回忆起自己住在这里时的种种情景来。 他曾经跟曲洋在这里抚琴,院子的角落里还有过一个雪人,还有弥漫着药香的厨房,柜子里有很多白糖……直到澄碧被派到他身边,才有了更多的瓶瓶罐罐,油盐酱醋。 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而已,他怎么觉得,像是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呢? 江云楼苦笑一声,在屋檐上坐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 …………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的时候,紫衫侍女再次出现在了任盈盈的卧房。 青荷看着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的任盈盈,无声的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任盈盈睁开眼睛,低声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青荷淡淡道:“婢子还能去哪里呢。” “你今日故意挑拨我与东方叔叔的关系,你不怕你脑袋里的三尸脑神丹么?”任盈盈撑起身体,小脸惨白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婢子并没有挑拨大小姐与教主的关系。”青荷垂下头,道:“今日之事,也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婢子的身后没有任何人指使,也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阴谋。” 任盈盈的手握成拳头,又慢慢松开。 她颤抖着声音问:“是不是我爹重用过的人,就都逃不掉这个下场……” 她的眼中似有泪意:“今天是上官云,那明天会是我吗?” 青荷抬起手,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大小姐,您不要哭。” 她向来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来:“请您相信教主,只要您相信教主,您担心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您知道的不是么。” 任盈盈只是垂泪。 青荷跪下来,郑重的给她磕了一个头,才缓缓站起来,欲要离去。任盈盈急道:“你去哪里?” “做一件事。”青荷并不回头,银白的月光披在她的背上,朦胧而柔和:“去做一件……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她走出任盈盈的卧房,走出庭院,走出了那片竹林。 她知道,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命回来了。 教主的住处庄重而大气,守卫两侧的皆是身着紫衫的高大侍卫,轻易不会放人接近,可因着青荷身上的紫衣,她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大门处。 一身红衣的人背着手站在那里,听见青荷的脚步声时,抬眼朝青荷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微微拧起眉头。 不是江云楼。 能让东方不败站在这里等候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区区一个侍女。 东方不败冷冷道:“有什么事?” 青荷道:“回禀教主,江先生与圣姑今日去了半山腰,见到了上官云。” 东方不败脸色一变,总算明白了江云楼这个时辰还未回来的原因,抬脚就要往山下走,青荷却又道:“江公子他,好像并不在乎教主身边有七位夫人。” 东方不败停住了脚步。 他猛然看向青荷,目光寒冷彻骨,闪动着惊人的杀意。在场的紫衫侍卫不由屏住呼吸,额上不自觉的冒出冷汗来。 青荷顶着那样的目光,接着道:“所以婢子告诉江公子,教主亲手取了七位夫人的命,以江公子的聪明,必然会知道几位夫人是因他而死。” 东方不败缓缓眯起了眼睛。 他饶有兴趣道:“哦?” 青荷慢慢跪下来,仰头道:“江公子不适合待在教主身边,他不适合黑木崖。” 东方不败收敛了身上的杀意,气势却仍是压的人透不过气来:“他适合与否,只有本座说了算。” 他淡淡道:“红笺,把她押下去,本座现在没有空与她说这些废话。” 红笺应了一声,上前几步按住青荷的肩膀,青荷忽然抬高声音道:“教主!” 她哀凄道:“婢子一直很羡慕红笺姐姐!因为她可以留在教主身边为教主做事,婢子却只能去服侍圣姑!为什么?只因为婢子性情冷淡,教主便以为婢子是没有感情的么?婢子的这颗心,明明也是肉做的!” 红笺愣了愣,随即大惊失色:“你——” 青荷道:“江公子根本不关心教主身边有多少女人,婢子却一直嫉妒着七位夫人,嫉妒的几乎发疯!江公子不喜欢教主杀人,可婢子却没有关系,无论教主做了什么事,杀了什么人,我都——依然爱慕教主,忠于教主!” 红笺脸色煞白:“青荷,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青荷执拗道:“我没有胡言乱语。” 东方不败幽深的目光却比寒霜更冷:“就凭你今日做出来的事,你便没有资格称一句‘忠’。” 青荷惨笑道:“说到底,您还是不信我……” 东方不败面无表情的凝视着青荷的脸,神情没有丝毫的动容。 一片静默中,他忽然听到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东方不败侧过头,就看见青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台阶上,满脸无奈的看着他们。 是江云楼。 江云楼回来了。 他叹息道:“东方,你这样不行。” 东方不败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握紧,就听江云楼继续道:“人人畏你惧你,对你的恐惧远远多于敬重,偶尔有真心为你的,你却又偏偏不肯信她。再这样下去,还会有多少人愿意心甘情愿跟着你?” 东方不败沉默不语。 江云楼露出一丝苦笑:“这种事情,原本轮不到我来多嘴,只是你总这个样子,岂不是把所有对你好的人都往外推么?” 东方不败注视着江云楼,缓缓开口:“那么,依你看,本座又该怎么做?” 江云楼望了一眼青荷:“她对你一片痴心,你不要杀她。” 东方不败点一点头。 “好。” 江云楼又道:“今日的事,是我让澄碧瞒着你,又自作主张带着盈盈下山的。你不许迁怒盈盈,也不许责怪澄碧。” “……好。” 江云楼苦笑。 “你这样好说话,反倒显得我无理取闹了。” 东方不败垂下眼眸,道:“我瞒着你,只是怕你接受不了这些事情。” 江云楼道:“看来你心里也觉得我不适合黑木崖,更不适合你。” 东方不败狠狠皱眉,他抬起眼眸,对上了一双澄澈温和,又满是无奈的眼睛。 那是江云楼的眼睛。 江云楼上前两步,在离东方不败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东方不败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没有生气?” 江云楼答道:“我确实生气,气你自作主张,又总喜欢把别人蒙在鼓里。可我不仅会生气,我也是会慢慢消气的。” 他叹了口气。 “东方,你以后不要做这些会造成误会的事情了,我们好好沟通,沟通不来,大不了就吵上一架。咱们既然打算好好过日子,你就不要怕跟我起冲突,这世上,难道有夫妻是一辈子不吵架的么?” 第57章 亲吻 东方不败心中的震撼久久都不能平静。 回过神时,他已经在完全黑下来的窗前呆呆的坐了很久。 手边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屋里甚至没有点灯, 他揉了揉眉心, 起身,关上了半开的窗户。 屋子一片死寂, 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寂静的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东方不败打开房门,见到了候在门外的红笺。 红笺默默跪了下来。 她低声道:“今日之事是婢子御下不严, 请教主责罚。” 东方不败弯了弯嘴角。 “你御下不严, 本座岂非也是御下不严。” 他顿了顿, 似是想起了江云楼说的那番话,语气里便带上了一些感慨的意味:“或许的确是本座过于严厉了, 只是这黑木崖上的妖魔鬼怪, 又哪里是施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下的。” 他掌权不过短短几年, 便深刻意识到了管理日月神教的不易, 魔教魔教,对付这些大大小小的魔头, 其实还是以力强压最为管用。 红笺道:“教主……” “起来吧。”东方不败打断她的话, 问道:“什么时辰了?” 红笺忙站起来, 答道:“已经子时了。” “他呢?” 这个他是谁,东方不败不说,红笺也能明白。 她垂首答道:“江公子已经睡下了, 是澄碧亲自伺候着更衣洗漱的。” 东方不败轻轻嗯了一声。 “本座去看看他,你也不必在这里候着了。” 说罢, 东方不败便穿过庭院,径自走向了江云楼的房间,红笺看着东方不败悄无声息的推开那边的房门走进去,才垂下头,悄悄离开了这座院子。 无论如何,教主身边的紫衫侍女出了事儿,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天亮之前,她必须要给圣姑物色好下一个贴身侍女…… 至于青荷—— 不能杀,亦决不能留。 东方不败一进门,便瞧见了放在屋里的万年青、秋海棠,还有一盆仙人掌。据他观察,江云楼明明也不是很爱这些花花草草,却总喜欢放在房间里摆着,就好像屋里多了一盆花,便多了一份生机似的。 江云楼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睡着,他连睡觉的姿势都非常端正,东方不败‘夜袭’过几次,每一次来,这人都好像是以同一个姿势睡着的。 睡颜恬淡,呼吸浅浅,安静美好的像是一场幻觉。 江云楼说的对。 东方不败不仅觉得江云楼不适合黑木崖,甚至还觉得他不适合这个世间。 或许正是因为江云楼太好了,好到不应该滞留在人间太久,他活的才那样难罢…… 东方不败站在床前,目光柔和的看着江云楼,许久许久都不曾移开视线。江云楼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东方。” 东方不败道:“你醒了。” 江云楼无奈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东方不败道:“想看你什么时候才肯睁眼。” 江云楼低低笑了一下,“我要是一直不睁眼,你难道还要在这里站到天亮么?” 东方不败不答。 他注视着江云楼,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对方散开的头发。 发丝柔软,就如同主人的性子一样。 东方不败低声道:“我不会把违逆我的侍女继续留在黑木崖,明日一早,我便打发她去江南,至于盈盈那里,我会重新安排个紫衫侍女。” 江云楼点了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让你饶她一命,是因为当时的红笺与紫衫侍卫都听见了她喜欢你的话,你若在那个时候杀她,我怕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毕竟大家都是东方不败身边的属下,有一个痴心教主的侍女被教主毫不留情的杀掉了,焉知他们会不会物伤其类? 东方不败微微一怔,随即好笑道:“你有没有觉得,你总是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了?” 江云楼从床上坐起来,闷闷的嗯了一声,讪讪道:“顾闲说,我总是想的太多,活该身体不好。” 他说着,往一旁挪了挪位置,留出一半的床铺,拍了拍,示意东方不败上来。 东方不败在床沿坐下,好笑道:“你那位朋友倒也真是古怪,一会儿对你好,一会儿又对你说这样刺人的话。” 江云楼曾说他与那位大夫性子很像,岂不是也在说他东方不败性子古怪? 江云楼不甚在意道:“他性子的确很怪,我走丢了这么久,他估计没两年就放弃找我了,过个三五年,兴许还要给我立个坟,每年都来烧点纸钱,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但是没办法,谁叫我就这么一个朋友呢。” 东方不败问他:“那你师门里的朋友呢,你应该有很多师兄师妹罢。” “是有很多,不过他们都知道我身体不好,也就偶尔过来弹弹琴、写写字,再跟我说说外面的江湖事而已,连吃食都不敢随便带过来,怕我吃了出事。” 他黯然的叹息道:“他们一起上湖边赶蛤蟆的时候,也从来不带我一起去。所以我一直都在想,等哪一天我身体好了,我就要一个人把整个千岛湖所有的蛤蟆全赶进水里,一个也不留给他们。” 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由衷赞道:“好志气。” 他想了想,提议道:“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那天我打算带着教中弟子去后山打猎,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云楼眼睛一亮:“真的?” 东方不败淡淡笑道:“当然是真的,你会射箭么?” “我会。”江云楼神采奕奕道:“虽然不经常碰,但是准头还是不错的,不过我还从来没有猎过活物……” 他顿了顿,疑惑道:“可去年的秋天,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要过生日?” 东方不败答道:“这几年黑木崖一直很乱,我无心庆祝,便没叫他们大办。” 江云楼懂了。 他微微笑道:“原来如此。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对了,这样一来,你的画像我就先不送给你了,等到了你生辰那天,我再把它当礼物送给你。” 东方不败微微挑眉:“这么小气?”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道:“谁叫我身无分文,只能吃你的喝你的,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来……” 东方不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故意板着脸问他:“说好的像夫妻那样过日子,你还要跟我讲这些么?” 江云楼无奈道:“就算我不跟你客气,我也想不出别的礼物来了……唔,不然我多画几张,把黑木崖上的山山水水都放进画里送给你?” 东方不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微微倾身,在江云楼唇上落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我更希望你能把你故乡的山山水水都画下来送给我,你觉得呢?” 江云楼怔住了。 他瞬间就把刚刚还在讨论的“礼物”、“生辰”之类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东方不败见他脸上并无排斥之色,便凑过去,有些情不自禁的再次吻上了江云楼的嘴唇。 东方不败的嘴唇略有些干燥,碰上来的时候江云楼却觉得全身一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流过全身,心脏忽然用力的跳动起来。 他有些僵硬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东方不败闭合的双眸,过了一会儿,也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柔软的、湿漉漉的东西,试探一般舔了舔他的嘴唇,他下意识的张开唇瓣,对方的舌头便撬开他的贝齿,轻轻滑了进去。 江云楼窘迫的耳根通红。 他伸出手,缓缓握住东方不败的肩膀,青涩的一点一点回应对方的亲吻。两个人的姿势一开始便不太对,二人交换着吻,一点一点调整成更方便亲吻的姿势,江云楼按着东方不败的肩膀,将他慢慢按在床上,又小心的避开,不让自己的身体压到对方。 东方不败配合着江云楼的动作,从容的顺着他的意思在床上躺了下去。 就这么吻了许久,江云楼才稍稍退开,分开时,二人的唇间拉出细细的银丝,江云楼燥的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手脚都不会放了,他正要起身让开,东方不败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红衣男人平静的躺在江云楼身下,一双幽深的眸子执拗的看着江云楼,镇定而冷静的道了一句:“再来一次。” 江云楼一怔,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低头再次吻上了东方不败。 这一次是他来亲吻东方不败。 江云楼抚琴的手温柔中还带着些不自觉的强硬,他扣住东方不败的后脑,俯下身,笨拙而认真的亲吻对方,东方不败亦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在江云楼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眸里盛满了欣慰而满足的情绪,很快就轻轻闭上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正式的亲吻彼此。 一吻完毕,二人互相对视着沉默一阵,东方不败问江云楼:“长生,你现在喜欢我了么?” 江云楼垂下眼眸,反问道:“什么才叫喜欢?” 他仿佛是觉得很苦恼,微微叹了一口气,才道:“我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我很愿意跟你一起过日子,直到,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这样……究竟算不算喜欢你?” 东方不败看着他认真又苦恼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笑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纠结。 他看上的这个人,纯粹到只知道捧出自己的一颗心,认认真真的跟对方好,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迟疑与烦恼……他现在所纠结的一切,都是自己强加给他的烦恼。 东方不败道:“我也不清楚。” 他微微一笑,“但是我觉得已经足够了,长生,我很高兴,今天大概是我这些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第58章 炒鸡蛋 这一夜,二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 从梧桐树下的初见时说起, 零零碎碎的说了许多, 直到第一缕晨曦照进来的时候, 东方不败偏过头,就看见了江云楼已经悄然睡去的脸。 他替江云楼拉上被子, 亲了亲对方柔软的发顶。 江云楼的睫毛颤了颤,眼睛似是要睁开,东方不败轻轻按住他, 又吻了吻他的眼帘。 “睡一会儿吧, 过会儿再叫你。” 江云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闷闷的嗯了一声,便真的沉沉睡去, 东方不败看着江云楼的睡颜, 忽然无比的希望时间能一直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没有教务, 没有日月神教, 更没有什么江湖恩怨,只有他和江云楼, 在这样一座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房子里, 安安静静的度过剩下的岁月。 岁月静好。 东方不败靠着床头坐了许久, 才慢慢走下床,整了整衣服,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江云楼的房间。 外面, 是早已恭候多时的红笺与澄碧。 东方不败对澄碧道:“他刚刚才睡下,今日就让他多睡一会儿罢。” 澄碧深深低下头, 恭敬地应了一声。 红笺道:“教主,婢子已经找到了接替青荷的侍女。” 东方不败点点头,带着红笺穿过庭院,回到自己的屋子,像是怕他们的谈话会惊扰了里面睡着的人一样。 他也很想从此不管江湖事,与江云楼一起隐居深山或市井之中。 但是不行。 只因他是东方不败。 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他一日还是东方不败,只要东方不败一日还活着,这个江湖便不会给他安稳过日子的机会。 …… ………… 又过了几日,平一指终于赶到了黑木崖。 他到达黑木崖的当天下午,东方不败便派了红笺去请平一指过来,早日给江云楼诊了脉,才好早些日子开始治病。 这一日江云楼没去教琴,东方不败亦没有去处理教务,二人在院子里坐着下了一会儿棋,就看见一个大脑袋摇头晃脑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平一指脸色很臭,配着脸上一瞥鼠须,面目狰狞的简直叫人无法直视,江云楼只觉得多日不见,这位杀人名医的魔教高人风范更上了一层楼。 平一指言简意赅道:“手。” 江云楼依言伸出了一只手,尽量在石桌上放平。 平一指便伸出一根手指,搭上脉,仔仔细细的感受了一会儿,眉头紧锁,又示意他换另一只手。 东方不败的视线停留在平一指引以为傲的那“一指”上,面沉如水。 两次把脉,两次都是在东方不败家中,他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上一次请平一指把脉时,东方不败虽然已经对江云楼有了些微妙的好感,但那时他与江云楼的关系只能算是朋友,他对江云楼的病情,还是好奇与探究更多些,听闻他寒毒不好治的消息,也只是皱一皱眉,随手用出了一个人情,便笃定平一指一定可以治好他。 但现在不一样。 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 如临大敌,七上八下,比当年出手收拾任我行的时候还要紧张。 平一指把着脉,脸色越来越难看,良久,他才收回手,阴森森的问江云楼:“你这寒毒究竟来自哪里,为何如此古怪?” 江云楼摇摇头。 他的脸上并无特别的神情,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只知道,我娘怀我时便中了这毒,后来我娘的身子养好了,除了畏寒没有别的毛病,我却一直病着。” 平一指摸着脸上的胡须,道:“你这寒毒非常古怪,嘿,它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却总是无法根除,你娘应该庆幸她中了毒的那会儿肚子里还有个你,不然受苦的可就是她了。” 江云楼苦笑。 “对于这一点,我心里一直都是十分庆幸的,替她受了这寒毒,也算勉强回报了她的生养之恩。” 平一指不屑的哼了一声。 东方不败问他:“治病的法子呢?” 平一指嘿嘿一笑,道:“原本是有的,只是今天替他把了脉,我就觉得这法子还得再变一变,我得回去多琢磨几天。” 东方不败顿时蹙眉,他浑身的气势一冷,已是十分不悦的模样。 平一指见状,解释道:“他内伤未愈,加上心中抑郁,寒毒已经比一年前更严重了,不过几个月没见,我怎么知道他会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个样子?” 他又转向江云楼,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能活到今天,都是靠着你一身的内力强压体内的寒毒?内力是你活命的根本,损失一点,寒毒就会更严重一点。” 江云楼无奈的点点头,道:“我明白。” 他看了一眼东方不败的神色,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示意他放松,又问平一指:“平神医,你莫非有办法治我的寒毒了么?” 平一指道:“有了。” 江云楼不可置信道:“此话当真?” 平一指冷笑一声:“自然当真!到时候,不是你活,就是我死!” 江云楼一愣,平一指已经自顾自的说道:“那是我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了,如果连那法子都救不了你,这世上也就只有神仙能救你……老夫早已立下誓言,医一人杀一人,我已欠了你一条命,若我还不能治好你,那么老夫也只有拿我自己的命来还你!” 东方不败问:“你有几分把握?” 平一指道:“当然是十成!” 东方不败按了按额角:“少给本座装疯卖傻,本座要听真实的把握。” 平一指嘴角抽动,额头上似有青筋跳动,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闷闷道:“五成。” 东方不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平一指大喝道:“三成!三成!不能再低了!” 他只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但江云楼的寒毒偏偏就是这么棘手,让他无处耍威风,更何况他面对的人还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只能憋着火了。 东方不败摆摆手,有些失望的示意平一指可以走了。 平一指走后,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江云楼乐观道:“东方,无事。” 东方不败轻叹一声,无奈道:“哪里无事了。” 江云楼握着他的手,宽慰他道:“能治好自然是好,可就算治不好,我也能陪你很多很多年呢。” 东方不败蹙眉道:“本座要的不是你陪我很多很多年,而是跟我一起,一直活下去,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江云楼苦笑着去按东方不败紧锁的眉头。 “是是是。可就算这样愁眉不展,平神医也不可能给我们变出个有十成把握的方子来,不管你怎么不高兴,他都得过几日才能拿出治病的方法,我们再不高兴也影响不到他一丝一毫。所以,你就不要烦恼这些了。” 江云楼乐观的态度不仅没有让东方不败放下悬着的心,反而让他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好的预感。 江云楼治病的态度,说端正也确实端正,他总是全力配合着治疗,不嫌药苦,也不怕针疼,大夫嘱咐的事情也一向尽力做到,简直没有比他更乖巧听话的病人了。 但东方不败就是觉得不对。 就像上一次,江云楼的寒毒没能完全根除时,平一指气的几乎跳脚,江云楼的反应却十分平淡。 没有失望,只有淡淡的感慨,甚至还能心平气和的反过来安慰平一指,不要因着这点事情自寻短见。 江云楼与左冷禅一战后寒毒复发时亦是如此,包括东方不败、曲洋在内的很多人都显得焦急又愤怒,只有他一个人,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无论是内力还是寒毒,他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江云楼的态度,太奇怪了。 江云楼忽然凑过来,轻轻亲了东方不败的脸颊一下。 “东方,我饿了。” 东方不败回过神,怔了怔,才缓和了脸色。道:“叫澄碧做点什么罢。” 江云楼笑着看他:“你想不想尝尝我亲手做的东西?”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 “你会做什么?” 江云楼大言不惭道:“什么都会啊。” 说做就做,他拉着东方不败钻进了厨房,没有知会澄碧或凝紫,东方不败半信半疑的被他拉进去,就看见江云楼从角落的鸡蛋篮子里扒拉出了三枚鸡蛋。 “帮忙生个火?” 东方不败迟疑道:“你打算做什么?” “炒鸡蛋。” 东方不败:“…………” 夸下海口说自己什么都会。结果就是炒个鸡蛋? 他无奈的撸起袖子,认命的给江云楼打起了下手,从前也不是没有一个人住过,虽然已经很久不亲自动手做饭了,但生个火还是会的。 听到厨房的动静赶过来的澄碧,僵硬的停在了厨房门口,目瞪口呆片刻后,她当机立断迅速退走,就好像在厨房里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东方不败无奈的声音低低的传了出来。 “……油倒多了。” 江云楼道:“没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我们再加一个鸡蛋好了。” “……这是糖,不是盐。” “我知道。东方,炒鸡蛋是可以加糖的,加糖会让口感更细腻,很好吃的。” 东方不败默默咽下了一句“那也不能加这么多”,罢了罢了,江云楼高兴就好。 “…………” “…………” “好吃吗?” “……还行。” 第59章 打猎 所谓的黑木崖后山,其实就是黑木崖悬崖底下的一片林子, 从黑木崖的最高处望下去, 只看得见一片密密麻麻的森林,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澄碧告诉江云楼,偶尔会有一些触怒教主的教中弟子, 会在被打个半死之后丢下悬崖,投喂崖下的野兽恶狗,还特别加了一句, 这里的“教主”指的不仅仅是现在这位东方教主, 也包括之前的任意一位神教教主。 看来, 东方不败偶尔的坏脾气也算是日月神教的传统了。 这一天,江云楼一大早便换了一身劲装, 一头黑发简简单单的束在脑后, 干净利落, 英气勃勃, 与平时温文儒雅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在东方不败的房间里百无聊赖的翻了一会儿书,随手拿起其中一本时, 却有一张纸一不小心掉了下来。 拿起来一看, 笔力劲挺, 力透纸背,一看就是东方不败的字。 “以心为室,扫除尘垢, 返璞归真,澄明寂然, 可以妙洞三界,无所不能……三千功后自化神。” 江云楼匆匆扫了一眼,便明白这恐怕是某种武功秘籍的一部分,是东方不败修炼时抄录下来的,江湖人一向很忌讳这些,何况东方不败修炼的武功还是神教教主代代相传下来的葵花宝典,更不该被外人知晓其内容。他便想着要把那张纸放回去,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就恰巧被推开了。 东方不败推开门道:“可以走了。” 江云楼顿了顿,冲他扬了扬手上的纸。 东方不败先是面带疑惑,他走进来,从江云楼手里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脸色便是一变。可等他看清上面的内容只是葵花宝典第四重的口诀时,脸色就又缓和下来。 “在哪儿找到的?” 江云楼抱歉道:“随手翻了几本书,它就掉出来了。” 东方不败将那张纸还给江云楼,淡淡道:“走吧,都准备好了。” 江云楼眨了眨眼睛,有些拿捏不定东方不败的态度。他点点头,道了一句:“嗯。” 今年教主的生辰依然不会大办,只是由几个长老堂主与教主一起到后山打猎而已,江云楼牵着他的白马到了半山腰,才知道任盈盈也在。 小姑娘骑着的马比别人的小上一圈,但一看就知道是匹难得的好马,她也身着暗色的劲装,看起来精神极了。 自从这次东方不败回来后,江云楼便没见过东方不败与任盈盈私下里见面,东方不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不再扮演慈爱的“东方叔叔”,虽然没在衣食住行上亏待任盈盈,却也不再时常嘘寒问暖了。 而任盈盈,她显然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从前东方不败对她好时,她便不敢心安理得的接受,如今东方不败态度转变,她亦是立刻便察觉到了。 二人之间原本就有的隔阂,显然已经越来越深,因此见到骑在马上的任盈盈时,江云楼的确感到有些意外。 任盈盈见了他倒是很高兴。 “先生!” 他们二人相处时大多时候只是谈论琴与武功,鲜少提起其他,因此他们二人相处的一直都很不错,任盈盈更是拿江云楼当半个师父半个兄长,这次出门打猎,多一个相熟的人,她自然觉得高兴。 江云楼看了一眼跟在任盈盈身后,生怕她会从马上掉下来的紫衫侍女,面生的很,从前绝对没有见过,大概就是代替了青荷的罢。 江云楼顶着各种异样的视线,神色自然的跟任盈盈打了招呼,一旁的桑三娘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走到江云楼身边,主动与他攀谈:“英儿听说我们要去打猎,便很是好奇,你要是打到了什么好东西,可别忘了捎一份给她。” 江云楼笑眼弯弯,他一口答应道:“当然。” 东方不败的目光却在在场的长老堂主身上扫了一圈,直到其中的大多数人把头低下去,才一拉缰绳,沉声道:“出发。” 后山的许多猎物,有的是原本就在山里生活的,有的则是教主下了打猎的决定后才放生进去的,按澄碧的话说,如今的后山里是要什么有什么,只等他们带着弓箭来猎了。 一行人走进后山深处不久,东方不败就问江云楼:“感觉如何?” 江云楼深吸了一口空气,愉悦道:“很好。” 东方不败便提议道:“要不要跟本座比试比试,看看最后谁猎到的猎物比较多?” 这就是要分头行动的意思了。 江云楼微微有些意外,今日是东方不败的生辰,他以为他们会从头到尾一起行动,不想一进森林,东方不败就提出这种建议来,他略略思索后,干脆的应道:“好啊。” 他又看了一眼任盈盈,道:“那么,盈盈你就跟我一起吧。” 他笑着问东方不败:“这样可行?” 东方不败点点头:“也好。盈盈的骑术不算熟练,你带一带她也是好的。” 任盈盈感激的看了江云楼一眼。 任盈盈年纪小,刚开始学武没几年,又刚刚学会骑马,这次出来,也只是跟着大家凑凑热闹而已,更重要的是,她留在东方不败这里,心里可能会有些不自在。 “那我们便先走一步了。” 江云楼一拉缰绳,带着任盈盈一前一后纵马离开,几个紫衫侍卫立刻策马跟上了他们。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东方不败才转过脸,阴沉沉道:“本座说过什么?” 鸦雀无声。 长老堂主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吱声。 教主早在几天前就吩咐过,不许他们在江云楼面前做出任何不敬的行为,他们心中惊讶于教主对那位江公子的态度,便收起了各自的不屑和鄙夷——至少在教主和那位江公子本人面前,这样的态度一定要藏的好好的——方才看向江云楼的视线里还是好奇和探究居多,毕竟那位江公子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可谓难得一见。 东方不败沉默了许久,直到他们流下的冷汗打湿了衣襟,才挥一挥手,道:“去打猎吧。” 长老堂主们如蒙大赦,纷纷骑着马散开。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东方不败沉着的脸才稍稍缓和开来。他看了一眼江云楼离开的方向,弯了弯嘴角。 红笺与几个紫衫侍卫静悄悄的等在东方不败身后,以为教主是真的在生气,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红衣的身影忽然纵马冲进林子里,他们才回过神,呼啦啦的跟了过去。 东方不败的马却兀自跑的飞快,根本没有要等一等他们的意思。 任盈盈拉开弓弦,一声破空声响后,一支箭插在了粗大的树上,原本趴在树底下的兔子受了惊,掉头就跑,又是“嗖——”的一声,这只灰扑扑的兔子被一支利箭贯穿,牢牢钉在了地上。 澄碧惊呼了一声,欢喜道:“公子真厉害,第一箭就射中了呢!” 江云楼冲她一笑,挥挥手,身后的一个紫衫侍卫便去将那只兔子捡了起来。 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任盈盈看着自己射偏的那只箭,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江云楼好笑道:“你人小劲也小,拉不开弓很正常。” 任盈盈射出去的那支箭软趴趴的,没什么力道,除了打草惊蛇并无其他作用,若非江云楼出手的快,方才那只兔子怕是转头就跑的没影了。 任盈盈低落道:“一会儿碰头的时候,大家看到我连一只猎物也没有猎到,岂不是很丢人么。”她好歹还是个受人敬仰的神教圣姑呢。 江云楼想了想,道:“这只兔子就算是你猎的好了。” 任盈盈立刻摇头:“不行,这是先生猎到的第一只呢,可不能让我抢去了。” 江云楼笑道:“那好,那么接下来的第二只就算盈盈猎到的第一只猎物好了。” 任盈盈噗嗤一笑,“先生,你可真好。” 江云楼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我能不能猎到第二只可还说不准呢。” 话虽这么说,但二人对于“下一只猎物”都是很有自信的。他们又往林子深处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收获十分不错,还碰上了两次野鸡。这野鸡警惕性很强,扑腾的又快,第一次碰上时江云楼射出了好几支箭,却还是放跑了它,直到第二次碰上,才勉强将它猎到了手。 ……也不知道两次遇上的究竟是不是同一只鸡。 “先生,你看,是鹿!” 任盈盈伸手一指,便有一道身影敏捷的闪了过去,江云楼不想还能在林子里看到鹿,眼前一亮,当机立断道:“追!” 马儿立刻精神百倍,发足了劲儿狂奔,不过一会儿,就将任盈盈和一干侍女侍卫甩在了身后,与那头鹿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江云楼挽弓搭箭,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拿下前面这头健壮的鹿。 忽听“嗖!”的一声,鹿应声栽倒。 江云楼猛地勒住缰绳,险险的拉住了马儿。 “吁——!” 急急停下来的白马不满的喷了喷鼻息,怒气冲冲的看向射出这支箭,抢了江云楼猎物的男人。 一身红色劲装,骑着四蹄踏雪的黑马,这人,可不就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放下弓,笑吟吟道:“承让。” 第60章 烤肉 一上午的收获很丰盛,参加打猎的大部分人都是教中的高手, 就算平时不怎么碰弓箭, 射猎时的表现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任盈盈从江云楼那里分了两只兔子, 十分心满意足,教众们见了挂在任盈盈马背上的两只大白兔, 也纷纷表示理解。 圣姑嘛,年纪小,猎物少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也不急着回去, 反而就地扎营, 生了几堆篝火, 篝火边已经准备好了美酒和几碟凉菜。 东西虽少,但放在这样的野外也算别有味道。 众人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了, 江云楼自然是与东方不败坐在一起, 任盈盈作为神教圣姑, 理应跟教主一起, 于是这堆篝火旁就坐了他们三个人,与其他篝火的热闹景象一比显得有几分冷清, 不过看东方不败和任盈盈的神色, 倒是对这种冷清习以为常的模样。 江云楼摸了摸堆在手边的瓶瓶罐罐, 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笑容。 看着江云楼摩拳擦掌的样子,东方不败觉得就算这一顿只有烤焦的食物也只能认了。 老总管领着杂役们把猎来的猎物剥皮切肉,很快的, 江云楼这里就端上来了一盘切好的新鲜兔肉。 把肉端上来的杂役魁梧高大,江云楼看了他两眼, 觉得这人十分眼熟。 江云楼道:“是你?” 杨莲亭迅速的瞥了一眼教主和圣姑,随后堆着笑答道:“是,是,鹿腿马上就切好了,您稍等。” 他看见放在江云楼手边的瓶瓶罐罐,又赶紧介绍道:“这是烤肉用的酱料,什么口味都有,对了,江公子,这一份是甜的,得知江公子喜甜,属下们特意备了一份甜酱,一定很合您的味口。” 江云楼微有些无奈的笑道:“劳烦你了。” 他竟不知他喜甜食的爱好连黑木崖上的杂役都知晓了,平日的吃食他从来没有刻意要求过甜,别人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也就自己动手做饭的那段日子吃的甜了些,否则东方不败怎么受得了他? 东方不败淡淡瞥了那大汉一眼,忽而问道:“杨莲亭?” 杨莲亭一愣,从教主口中吐出他的名字,他不知是欣喜还是惶恐,只能立刻噗通一声跪下,却被东方不败摆摆手拦下了。 “你这一跪还要掀起灰尘来,没得糟蹋了美酒佳肴。” “是,是……” 杨莲亭忙直起了身子。 东方不败动作自然的拿起一坛子酒,倒了一杯,放到江云楼手边,又转头对任盈盈道:“你年纪小,喝不得酒,可不许碰酒杯。” 态度随意,仿佛二人之间的隔阂从来不曾出现过。 任盈盈亦是如以往一样冲东方不败笑了一笑,乖巧道:“我晓得呢,东方叔叔。” 江云楼的目光扫过东方不败,又扫过任盈盈,默默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之后就把手伸向了那盘兔肉。 东方不败看着江云楼亲手给一片兔肉刷上酱料,才缓缓移开视线,对杨莲亭道:“本座听侍女说,本座不在的时候,你经常出入本座的院子?” 杨莲亭顿了顿,猛然想起江云楼与东方不败的关系,额上冒出冷汗:“属下只是送些盆栽和小物件给江公子赏玩而已……” 在东方不败接二连三的斥退过他后,他就不再一门心思讨好教主和圣姑,转而开始对江云楼频频示好,对方略显无奈的反应他自然就当作没看到了,可还没等他找对时机求江公子帮他一把,就先一步引起了教主的注意。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杨莲亭暗恨自己心急之下做出鲁莽之事,便听东方不败轻轻嗤笑了一声。 “你送了什么,本座难道还会不清楚么?” 杨莲亭闻言又是愕然,听东方不败这话,他以为是自己送给江云楼的东西里掺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时吓得脸都白了,这一刻,他甚至在脑子里把会设计谋害自己的人都过了一遍,又觉吾命休矣,莫说总管之位,怕是连一条小命都不保了! 江云楼苦笑道:“你就别吓他了。” 杨莲亭若真做了什么,东方不败可不会让他活到现在。 东方不败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慢悠悠道:“本座听说,你很擅长养些花花草草?” 杨莲亭:“…………”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刺激,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连忙道:“属下没有别的本事,只会侍弄一些花草,教主与江公子喜欢属下养出来的花,那是属下祖上十八代积的福分!” 东方不败弯了弯嘴角,他一转眼,就看见江云楼正一边烤肉一边还分神注意着他们,忙得很,江云楼见东方不败望过来,还冲他无声的挑了挑眉,表示自己的疑惑。 东方不败朝江云楼笑了笑,示意没什么要紧事,又对杨莲亭道:“你想要总管之位?” 杨莲亭狠一狠心,承认道:“是!” 东方不败摩挲着手中触感极佳的酒坛子,道:“但是现今的总管似乎更看好他的侄子,他曾多次向本座引荐杜临,希望杜临可以成为下一任日月神教的总管。” 老总管的侄子很不错,没有老总管那么多的心眼,很踏实的一个人,办事很是利索,虽然年纪尚轻,却比老总管或者杨莲亭更合东方不败心意。 他平静道:“杜老总管为本教尽忠这么多年,本座不好拂了他的意。况且他的侄子也的确是个出色的人选,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在你之上。” 杨莲亭面上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却不敢在东方不败面前造次,不想东方不败话锋一转,又道:“可你若能办好一件事,本座便让你去江南谋一个不错的差事,如何?” 杨莲亭愣住了。 一阵惊讶狂喜之后,他又忍不住想,他一个小小杂役,能为教主做什么事情,教主居然会特意找上他? “这……” “你放心。本座只是看中了你侍弄花草的本事而已。” 说完这句,东方不败便再也不愿意多说,只是慵懒的抬了抬下巴,让他即刻离开,杨莲亭只能诚惶诚恐的退走了。 直到他离开后,江云楼才好奇道:“是什么事情非他不可?” 东方不败轻轻一笑:“不算什么大事,真有什么大事,我还能让一个区区杂役去办?” 江云楼听了觉得颇有道理,也不追问他究竟有什么事情,只是低声道:“此人功利心强,本事却很是一般,只当个总管也就罢了,但若安排了别的高位……怕是不太妥当。” 他尽量把话说的婉转一些,东方不败却是道:“你知道不太妥当,还收他孝敬你的东西?” 江云楼讪讪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收,他就说是给你的,我还能替你拒绝么?” 东方不败笑了:“你为什么不能替我拒绝,夫妻之间,连这点权力都没有的么?” 任盈盈:“!” 任盈盈心中一惊,却很快收敛了脸上讶异的神色,默默垂下了头。 她虽然知道江云楼与东方不败有那一层关系,但这样亲耳听到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毕竟男人与男人在一起……确实有违天理,她其实一直都很疑惑,东方不败和江云楼这样的人物,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知道,江云楼绝不是黑木崖上的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不堪,所以东方不败与江云楼的关系,必定远比旁人猜测的更加郑重。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可以像男人和女人那样真心相爱的么? 江云楼轻轻将烤好的兔肉放到任盈盈碗里,温声道:“尝尝看。” 任盈盈回过神,态度自然道:“谢谢先生。” 无论心里有多少疑惑和不赞同,任盈盈也不会把这样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她没有资格对教主的私事指手画脚,更重要的是…… 她可不想让这位先生失望难过。 没一会儿,野鸡肉、鹿肉、獐子肉等其他肉类也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江云楼说是一定要品尝一下东方不败从他手里抢下来的鹿肉,亲自动手给鹿腿涂上厚厚的酱料,才将鹿腿交给特意来替他们烤肉的杂役手上。 ——鹿腿可不能胡乱糟蹋,还是交给有经验的杂役来烤比较好。 东方不败看他这么宝贝这块鹿腿,颇觉好笑:“剩下的部分我都让人送回去了,你如果喜欢吃,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吃到。” 又看一眼江云楼手边烤的出油的野鸡肉,皱眉道:“不过还是少吃两口罢,油腻,伤胃。” 江云楼不以为意的笑道:“肉伤胃,酒也伤胃,这样一看,我就只能在这里啃凉拌木耳了。不像教主这么潇洒,都已经喝完一整坛美酒了。” 东方不败哼笑一声,当着他的面又喝了一口酒,才勾唇道:“本座身体好,你好么?” 江云楼一愣,随即唏嘘不已道:“东方,你不再是从前那个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东方教主了。” 任盈盈:“…………” 东方不败眼中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他看起来懒洋洋的,一手闲闲的撑着,另一只手则给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的灌着酒,时不时看江云楼一眼,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眯起来,惬意的像一只大猫。 “长生。” 东方不败低低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我们就一直这么过下去,好不好?” 江云楼的眼中浮现一抹无奈与纵容交织的情绪,最后都化为了望不见底的温柔,他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轻快的应道—— “好啊。” 东方不败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来,叫声好哥哥听听?” 江云楼:“…………” 这是……喝两口就醉了? 第61章 以命抵命 天黑之前,众人回到了黑木崖, 该回家的回家, 想聚在一起再喝上几杯也勾肩搭背的喝酒去, 东方不败与江云楼将任盈盈送回家后,便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住处。 江云楼一回来, 就将自己早已画好的几幅画拿出来亲手送给了东方不败,可眼看着东方不败就要展开画卷,他反而有些腼腆起来, 又正好一身的灰尘, 便提出:“东方, 我先去沐浴,过会儿再回来, 你先看着罢。”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 转身便走。 东方不败看着他的背影, 只疑惑了片刻, 就了然的笑了笑。 既然这人害羞,那就让他躲一会儿罢。 他展开了手中的画卷。 黄昏之中, 一道红色的背影立在梧桐树下, 潇洒又利落, 东方不败微微一怔,伸手抚上了那抹红色,指尖轻轻触上去, 仿佛就能感受到绘画之人勾勒画儿时的认真与专注。 他抚着画,回忆了许久, 才从记忆中捞起了这一天,这一天……或许就是江云楼来找他“道谢”的那一回。 他曾经救了在私塾昏迷的江云楼,并让红笺给他请了大夫,江云楼便一直惦记着要亲口谢自己一句…… 原来是那个时候么。 他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在旁人眼里原来是这番模样。 东方不败觉得有些新奇,他凝视那梧桐与红影许久,才慢慢合上画卷,打开了剩下几个。 朱栏绿瓦的亭子,花团锦簇的庭院,一望无际的花海,以及翠绿的湖水……到最后,是东方不败熟悉的黑木崖。 他说他想看江云楼的故乡,江云楼还真就把他从小到大住过的地方都画下来给他看了。 东方不败微微失笑。 他收起所有的画卷,对门外的红笺道:“本座也要沐浴,准备一下罢。” 门外传来红笺恭顺的声音:“是。” 等他沐浴完,江云楼也该害羞够了罢。 不肯叫一声好哥哥也就罢了,连自己送的礼物也要回避,这脸皮未免太薄了一点……唔,虽然逗着很好玩,但总这样也不好。 东方不败的嘴角勾起一个宠溺的笑。 可直到他悠哉悠哉的洗完,江云楼那边依然没有丝毫动静,东方不败又等了一刻钟,便随意披上一件衣服,披着半湿的头发,亲自上门抓人了。 澄碧此时正在厨房里做新的糕点,沐浴的门无人看守,东方不败伸手一推,雕花木门就被轻易的推开了。 房间里的雾气让东方不败愣了片刻,他很快就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宽敞的浴桶里,江云楼微微低着头,靠着身后的浴桶,似乎并未发现有人走进了这里,那一头漆黑的长发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加苍白,东方不败走过去,伸手一摸,果然凉了大半。 江云楼这是睡着了。 东方不败拨开贴在江云楼脸上的头发,俯下身,果不其然的听见了对方浅浅的呼吸声。 浴桶里的水已经半凉,再这样呆下去,以江云楼这样的体质是一定会生病的。 东方不败的手指轻轻的滑过对方圆润的肩头,刚打算俯身把人抱起,江云楼的眼睫毛颤了颤,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醒了过来。 他看起来有些迷糊。 “……东方?” 一双眼睛眨了又眨,像只破壳而出没有多久的幼鸟。 东方不败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柔声道:“累了?” 江云楼这才意识到他睡在了哪里,他有些尴尬道:“一不留神就睡着了,咳,澄碧呢?” 东方不败淡淡道:“在厨房里做东西,顾不上你。” 江云楼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这回事,忙替澄碧解释道:“是我让她去做桂花糕的,反正也只是沐浴而已。” 他说着,瞥了一眼东方不败,往水里沉了沉,还轻轻咳了一声。 东方不败便对他投去一道疑惑的视线。 没有感受到二人之间的默契,江云楼叹了一口气,只好道:“好教主,你出去一下?” 东方不败明知故的哦了一声,问道:“为何?” 江云楼讪讪道:“……我要出去。” 东方不败知他是在害羞,便笑着调侃道:“想来必然是一幅美人出浴图,那本座就更不能出去了。” 江云楼有些错愕的看向东方不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东方不败却丝毫不以为意的冲他眨了眨眼睛,态度坦然。 江云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才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 东方不败如今是越来越喜欢捉弄他了啊…… 他把自己沉进水里,幽幽道:“看来我今天是非要住在这里不可了。” 东方不败忍俊不禁,他垂下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江云楼,悠悠道:“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叫本座一声哥哥,你就会发现本座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江云楼无奈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我喊你哥哥?” “我长你七岁,你叫一声哥哥本是应该的。” 东方不败瞥了一眼江云楼,语气含笑:“楼弟?” 江云楼瞬间憋的满脸通红。 他抿着唇沉默下来,决心要跟东方不败杠到底,江云楼家里不是没有大哥二哥堂哥表哥,只是东方不败要的这句“哥哥”,怕是情哥哥的哥哥罢…… 他脸皮薄,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叫不出口。 还有刚才那句楼弟……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东方不败率先妥协道:“好了,不闹了,快出来吧,再泡着就要病了。” 瞧瞧江云楼,就差在水里吐泡泡了。 等东方不败推开门走出去,江云楼才跨出浴桶,慢吞吞地将澄碧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换上,脸上的绯红久久都消不去。 这一日的氛围十分不错,东方不败难得过了一个舒坦的生日,更是觉得心情愉悦。于是这一夜,二人罕见的同床共枕一回,一同宿在了江云楼的房里。 对于东方不败而言,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称得上安逸的生日。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记的最清楚的,就是年幼的他跪在父母坟前,沉默的静坐着。 他的面前是冰冷的坟墓,身后则是童百熊,他知道,等他从父母坟前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属于东方不败的一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在黑木崖摸爬滚打多年,早已顾不上什么生日不生日,等他终于开始崭露头角,被上层重视时,生日也变了味。 东方不败在黑暗中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江云楼的发丝。 这样就好,只要一直这样过下去,就什么都好…… 他摸到了汗水。 在江云楼的额头上,有湿漉漉的水迹,似乎是冒出来的冷汗。 东方不败猛然坐了起来。 江云楼还是端正的平躺在床上,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东方不败却确信方才的触感不是错觉。他从床上爬起来,点了一盏油灯,靠近一照,沉睡的少年果然满头冷汗。 东方不败轻轻摇了摇江云楼的肩膀,唤道:“长生,长生!” 江云楼没有丝毫反应。 东方不败觉得这一幕实在是熟悉极了,一年前,江云楼似乎也是这样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 寒毒。 是寒毒发作了。 东方不败推开房门,脸色阴沉,语气急促道:“去请神医!” 今晚在外守着的是凝紫,她原本还在打着瞌睡,被东方不败猛然推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她赶忙应了。 深夜要请神医,不用多说,定是江云楼出事了。 凝紫迅速摇醒了澄碧和红笺,便匆匆忙忙提了灯笼,出门去请平一指。 东方不败已转了回来,他扶起江云楼,小心而沉稳的将内力输进江云楼的后背,果然受到了寒毒的强烈抵抗。 就像那日在刘府一样。 平日里,寒毒全靠江云楼用内力强行压制,尽管如此,江云楼依然是怕冷又容易生病的体质,一旦他给了寒毒可趁之机,被压制许久的寒毒便随时都会反扑上来,要了他的命。 江云楼这段日子看起来安然无恙,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安东方不败的心,才苦苦隐忍而已。 ……他总是这样。 东方不败的眉头狠狠拧起,又迅速舒展开。 此时救人要紧,并不是生气分神的时候。 东方不败的内力霸道而沉稳,在江云楼体内转了一圈之后,勉强稳住了他体内紊乱的寒毒与真气。 东方不败收了内力,刚刚抽开手,就被另一只手虚虚握住,那只手绵软无力,仿佛只要轻轻一甩就能甩开。 “抱歉……” 东方不败面色复杂,他轻轻挥开江云楼的手,淡淡道:“本座不想听你说这些话。” 江云楼苦笑一下,低低道:“我想也是。” 他喃喃自语一样的道:“跟我在一起,连个生日也过不好。” 东方不败定定的看着江云楼半晌,才垂下眸子,答道:“就算没有你,本座的生日也一样过不好。” “是么……” 江云楼笑了笑,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东方不败扶着他,让他在床上躺下,又从善如流的拿出帕子,帮他擦拭身上的汗。 曾几何时,东方不败也会这样照顾人了? …… ………… 平一指到了。 他只穿了身单衣,提了药箱就赶到了东方不败的住处,看起来十分匆忙,去通知他的凝紫显然被他甩在了半路上,到现在都没能回来。 平一指站在床前,借着油灯打量了江云楼许久,嘴唇蠕动:“是时候了。” 东方不败微微抬起了眼睛。 平一指说:“成败就在今晚。赌赢了就是活,赌输了就是死。” 东方不败冷冷问:“你有几成把握?” 平一指道:“要么生,要么死,当然就是五成把握!” 东方不败道:“想来平神医没有忘记自己的规矩。” 平一指伸手指着江云楼,大喝道:“治不好他,我就把我自己的命给你!” 东方不败紧绷着脸,视线落在再次昏睡过去的江云楼身上,沉声答道:“好!” 这一夜,黑木崖的最高处灯火通明。 东方不败的院子亮的如同白昼,黑木崖所有的大夫都被陆陆续续的传唤到了这里,在紫衫侍卫们重重把手的院子里,他们屏着呼吸等待教主的指示。 而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则是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背着手,在门外站着。 他面色冷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紧闭的房门,阴沉的像是随时都会拍碎手边的石桌,大发雷霆。 然而东方不败只是站着。 他站在那里,生怕外面的响动惊扰了屋中的人,他的手心已经泛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却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终于,天边有了一丝亮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屋中传出平一指的大笑声,东方不败一愣,脸上随即浮现一抹狂喜,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平一指满脸鲜血,他在屋中狂笑着,根本不管有没有人推门而入,他大笑着,疯癫道:“哈哈哈哈!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东方不败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平一指大笑着,将一柄锋利的刀,直直的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杀一人,医一人,杀一人,医一人……” 他怪笑着,嘴里吐出鲜血,缓缓地倒在了地上。临死前,平一指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东方不败,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唇齿间:“这条命,还你了……” 东方不败如遭雷击。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艰难的思索他听到的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刹那,东方不败猛然惊醒,大步走到床边。 床铺上的清俊男子裸露着上身,身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银针,枕边尽是鲜血。有一部分已经干涸了,有的还在往床下流淌,江云楼全身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半睁着,瞳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 东方不败听不见对方的呼吸,他颤抖着手摸上去,对方的手臂冰冷的就像一块石头。 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东方不败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江云楼。 长生…… 长生……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心脏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东方不败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狰狞可怖。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 东方不败失去了理智,他什么也不能思考,怎么也无法恢复冷静,耳边仿佛传来女人的尖叫,与一声又一声的“教主”,掌风所过之处,无论是物还是人,都无一例外的化作粉末,再无恢复的可能。 可他潜意识中仍不愿意伤害江云楼,始终没有往江云楼所躺的那一块地方出手…… “东方……” 天昏地暗中,他听见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仿佛一束光,照亮了一片混沌的世界。 东方不败慢慢地停住了动作。 那微弱到近乎于无的声音果然不是错觉。有人断断续续道:“好哥哥,我好像……还没死透呐……” 第62章 梅花 这个秋天转瞬即逝,冷风一吹, 就是寒冷的冬天。 黑木崖。 教主书房。 “任我行试图接触正道势力, 他们选中了青城派, 多次递了拜贴,余沧海每回都推了, 却还没有明确拒绝,似乎是在观望。” 案后的红衣男子听着紫衫侍女的汇报,淡淡道:“区区一个青城派, 能算得上什么助力。给他们制造一个机会, 让他们认识认识五岳剑派的盟主左冷禅。” 紫衫侍女微微一顿, 然后点点头:“是。” 能出现在教主书房的紫衫侍女只有一个,那就是教主的心腹红笺, 而能让红笺站在这里汇报任我行之事的人, 自然也只有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提了一句左冷禅, 红笺便从善如流的说起五岳剑派的消息来:“说起嵩山派, 岳不群已多次提出要重选五岳盟主,为了这件事, 嵩山派与华山派闹得很不愉快, 而暗地里, 华山派正在重点拉拢衡山派,想要获得其他三派的支持。” 毕竟左冷禅之前就狠狠得罪过衡山派,岳不群想要把左冷禅从盟主之位上踹下来, 最容易得到的便是衡山派的支持。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并不能让他感到惊讶。他平静道:“等任我行和左冷禅结成联盟,再将消息放出去罢。” “婢子明白。” 东方不败靠着椅背,神色冷淡:“还有别的事情么,若是没有,你就下去吧。” 红笺犹豫了一下,道:“童长老很是担心教主,教主要不要见一见童长老?” 东方不败皱起眉毛,思索一会儿,还是疲倦道:“不见。” 红笺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答案,自从那天之后,教主就不再每天处理教务,也不愿意见到教中堂主长老,也就每隔五天会挑个时候出现在书房,听她汇报教中最紧要的事情,其他一概不愿多费心思。 而如今能称得上要紧事的,也只有从西湖牢底逃出去的任我行了。 还未入冬前,童百熊那里便传来消息,说是在西湖附近发现了向问天的踪迹,而看守任我行的江南四友态度摇摆不定,令童百熊十分不满。东方不败听了,便叫他故意放走任我行,再以放跑任我行为理由杀了江南四友,速回黑木崖。 东方不败这一决定吓坏了递消息的人,可东方不败自己不愿多做解释,其他人也就只能作罢。 之后没多久,童百熊就回到了黑木崖,可他发现,他出去两个月后再回来,黑木崖就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平一指死了,教主不再理会教务,只整日整日陪着江云楼,连他回来了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一口酒都不喝就走了。 跟魔怔了一样。 案后的红衣男子语气冷淡:“今年盈盈的生辰也要大办,你们好好准备着罢。” 说完这句,东方不败从案后起身,红笺会意的走上前,将大氅披在东方不败身上,东方不败拢了拢衣服,走出了书房。 他该回去了。 几日前才刚下过一场大雪,黑木崖上的杂役们隔天便清理出了一条从书房通往山顶住处的路,东方不败独自一个人沿着那条路走了上去,忽然一抬头,注意到路边的梅花开了。 嫩蕊轻摇,憨态可掬。 东方不败看着初开的梅花,觉得这梅花真是像极了某个人,又想起去年盈盈的生辰上,他就曾送出了一支梅花琉璃簪,想来他自己也是喜爱梅花的。 折了两支梅花,东方不败走向了山顶。 还未走进大门,悦耳的琴声便连绵不绝的传入耳中,琴音清冽,比以往又多了几分洒脱。 今天精神了很多,至少还有闲心抚琴了。 东方不败踏进了大门。 那一刻,有无形的气场笼罩在东方不败身上,沉甸甸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守在大门两侧的紫衫侍卫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拔出佩刀,却发现浑身内力滞涩,一时竟运转不起来,他们不由心中大骇,可一转眼,就见东方不败轻飘飘的一跃而起,落在屋檐上。 他一手拿着梅花枝,另一只手食指微曲,轻轻敲在抚琴之人光洁的额头上。 “闹什么。” 那人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随即冲他一笑,“你回来了。” 这抚琴之人,自然就是江云楼。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神采奕奕,是学武之人特有的一双眼睛,两颊却微微凹陷下去,脸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青白,只简单束起来的头发上已有了几缕银丝,身上披着温暖的狐袄,伸出来的一双手,则瘦骨嶙峋,不再是从前修长好看的一双手了。 东方不败的目光在江云楼脸上停留了片刻,又不动声色的移开,只含笑道:“我一不在家看着,你就跑出来吹冷风,嗯?” 江云楼道:“屋子里闷,我出来透透气而已。” 他看了看东方不败手上的梅花枝,轻轻“咦”了一声:“梅花已经开了么?” 东方不败点点头,“刚开不久。” 他一把抓住江云楼的手腕,带着人跃下屋檐,推开雕花木门,走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摆着三个暖炉,使得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一推开门,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 也难怪江云楼会嫌屋子里太闷。 江云楼将自己的琴放回架子上,脱下身上的狐袄,随口问道:“教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东方不败找了个花瓶,将梅花枝插上,随口答道:“能有什么大事。” 他将花瓶摆在窗台上,淡淡道:“说起大事,也只有盈盈的生辰才称得上是大事,只是那事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江云楼一愣:“原来又到这个时候了么……” 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思索道:“今年她就十一岁了,唔,今年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好。” 东方不败笑了笑:“不用你费心。我让人准备一个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说是你送她的不就好了。” 江云楼噗嗤一笑:“你的生辰礼物就必须要我亲自动手,别人的生辰礼物就能这么随便了?” 东方不败挑一挑眉,理所当然道:“难道不可以么。” 江云楼笑弯了一双眼睛:“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准备礼物,虽说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重要的是心意……她怎么说也是我的半个徒弟呢。” 东方不败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任盈盈这辈子都没缺过贵重东西,她最缺的其实正是“心意”。 这大约就是任盈盈喜欢接触江云楼的原因罢…… 东方不败心不在焉的抚弄着花枝,就听身后的江云楼又道:“她生辰那天你也去的罢?正好帮我把礼物带过去,由教主亲自转达,才能显得我这个送礼的人有诚意。” 东方不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去?” 江云楼摸摸鼻子:“不去了,我这副鬼样子,可别把孩子吓到了。” 东方不败皱起眉头:“她希望你来,你去露个面也好。” 江云楼只是笑着摇摇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开始是身体还没好,不方便出门,后来是他的身体开始迅速的消瘦,又长出了白头发,他自己就不愿意出门见人了。 东方不败垂下眼眸,道:“张简斋过些日子就该上黑木崖了,你不愿意见别人,也总得见见大夫。” 江云楼顿了顿,才哦了一声。 他随手拿过来一面铜镜,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最近都不敢照镜子了……白头发怎么又多了,好哥哥,你过来帮我揪一下白发?” 东方不败语气平淡道:“别动了,再动都要秃了。” 江云楼:“…………” 话虽如此,东方不败还是走过来,轻轻扶住了江云楼的肩膀。他看着镜子里消瘦的江云楼,忽然俯下身,将额头抵在江云楼的发上,久久的沉默不语。 江云楼看不清东方不败脸上的神情,他露出一丝苦笑,抬手覆住东方不败的手:“东方,别这样。” 他心下苦涩,只能叹道:“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东方不败抬起头,轻轻打断江云楼的话:“张简斋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神医,名气虽不如平一指,但也是个不错的大夫,让他看一看,兴许会有办法。” 轻飘飘的平一指三个字说出来,不再是两个月前暴跳如雷的态度。 江云楼只能顺着他的意点一点头,笑的开朗:“嗯。” 他将手中的铜镜叩在桌面上,微微转过身去,抱住了东方不败,语气温和:“行啦,别担心,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东方不败深深望他一眼,又别开视线:“要出去转一转么,或者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江云楼取笑道:“刚刚还不让我在外面抚琴,这会儿又想赶我出去了。没事,我只想在这里多陪陪你,不想出门。” 他的目光瞥向窗台的梅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往日在长歌门的情景。 长歌门弟子大都偏爱梅花,他也不能免俗,随手画幅画儿,就爱添上几朵梅花附庸风雅,写信给家里报平安时,他随手涂了几次红梅,回头家里就给他寄了好些跟梅花有关的小物件,其中有一支梅花琉璃簪,让他送给任盈盈做生辰礼物了。 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原本还盼望着能再活上十年,如今…… 那一天早晚都要来,哪怕那一天来的比预料之中的更早,他也只是略略感到遗憾而已,唯二放心不下的,就是东方不败和他远在大唐的爹娘。 他就这么消失了,在几百年后的锦朝不声不响的死掉,连死了的消息都捎不回家里,他就怕他的爹娘会一直等他回来。 一直等一直等,等上一辈子,那可就太不孝了。 好想…… 再回一次家里啊。 江云楼揽着东方不败,眉眼弯弯:“一切都好,你别整天愁眉苦脸的,我看了难过。” 第63章 张神医 七日后,江云楼与东方不败在黑木崖下的小镇中见到了张简斋。 南张北王中的南张, 指的便是江南的名医张简斋, 名气虽不如杀人名医平一指响亮, 却也是一位受人敬仰的神医。 张简斋来此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要看的病人是谁, 只知道请他诊脉的人出手十分大方,亦十分神秘,他来了许多天, 依然不知道请他来此地的人姓甚名谁, 只做出推测, 觉得那人或许与日月神教有些关系。 江湖上喜欢故作神秘的人很多,张简斋行医许多年, 见多识广, 早已见怪不怪。 原本他是不愿意从江南特意跑来这里的, 只是邀请他的人不仅拿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 还说出他们家的主人中了一种诡异的寒毒,令许多医者束手无策, 其中更包括杀人名医平一指的话来。 或许是好奇心作祟, 张简斋还是来了。 他被请到一处僻静的宅院里, 好吃好住的过了两天,终于见到了需要他救治的病人。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跟他想象中病入膏肓的样子很不一样, 从马车上跳下来时,他的脚步就十分轻盈, 完全不需要他人搀扶,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张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哪怕他的脸色呈现不健康的青白,发上亦混着几缕银丝,张简斋也可以确定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张神医。” 他的语调亦是温和的。 那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张简斋,带着一点对江湖神医的向往和尊敬。 马车上又走下来了一个人。 披着深色的大氅,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他的目光淡淡扫向张简斋,也郑重的道了一声:“张神医。” 张简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病着的男人话更多一些,很快,他就告诉张简斋,他姓江,名云楼,体内的寒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么些年一直用内力强行压制着,最近却反噬的厉害,请过的许多大夫都毫无办法。 他们进了厅堂,一起坐下来,略略说了几句话,江云楼身旁的男人却在那句“张神医”后就一直沉默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张简斋却仿佛能理解他的心情。 有些时候,病人的亲朋好友是会比病人自己更加忧虑病人的身体情况的。 等身体暖和的差不多了,张简斋便给江云楼搭了脉。 触手冰冷,也就比尸体暖和那么一点。 他抬头,看了一眼江云楼斑驳的发,皱眉沉思良久,道:“换一只手。” 江云楼便换了右手。 张简斋苦思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连平神医都治不好的寒毒,张某也的确是没有办法。” 他看了看江云楼,犹豫着说还是不说。 一直静默着的男人却在此时看了过来。 江云楼拍了拍那男人的手,对张简斋笑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您偷偷告诉我就行,不用告诉他。” 一旁的男人:“…………” 张简斋反倒是笑了。 “年轻人,看得开就好。” 他摸着胡子,缓缓道:“寒毒已经侵入经脉和五脏六腑,扩散至全身,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两年,这还是多亏了你身负高深内力,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撑不住了。唉,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赶紧去做吧。” 江云楼点点头,神色平静,想来在张简斋之前,就有许多大夫告诉过他同样的结论。 张简斋便给他开了个方子。 “喝着吧,能让你暖和一点。” 江云楼由衷道:“多谢张神医。” 他们不多逗留,谢过张简斋后,二人便走出了这座宅子,坐上马车,往黑木崖的方向驶去。张简斋没有送他们出去,只是在他们临走前问了一句杀人名医平一指的下落,江云楼还未答话,另一个人便冷淡道:“回开封去了。” 张简斋只能遗憾的摸摸胡子。 马车上,江云楼抱着袖炉,语气含笑道:“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了,你也不用如此失望。” 东方不败揉了揉眉心,并不答话。 江云楼忽然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后悔?” 东方不败抚着眉心道:“有什么可后悔的。” 江云楼道:“跟我一个病秧子在一起,好日子根本没过上几天,就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东方不败脸上略带了几分不快,“你不会有事。” 江云楼垂下了眼眸。 他本以为将来还能有个七年八年,如今却只剩下这么点日子了,早知如此,他那时说什么也不该与东方不败在一起…… 他很后悔,后悔极了。 平一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没能让他重获生机,却把他彻彻底底的推向了鬼门关,如今的江云楼,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鬼门关里,不用大夫们多说,他自己也感受到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十年缩短成一年,甚至只是一个月,的确亏大了。 他叹了口气。 “是我耽误了你。” 他跟东方不败在一起,也不过是今年夏天的事情而已,谁知道变数会来的这样快。 东方不败听着江云楼的话,也想起了陆家大宅附近的林子,他至今记得那天晚上,江云楼在林子里对他说的话。 ——“我的一辈子很短。” 很短很短,短的不可思议。 当时东方不败的回答是什么?他说,没关系,就算你死了,本座也会一直一直记得你。 那时的他一心只想霸占江云楼的一颗心,做出了对江云楼而言最为诱人的承诺。可真正面临那一天时他究竟会怎么样,他却没有真正考虑过。 如今…… “长生。”东方不败将脑袋靠在江云楼身上,低低道:“本座不许你死。” 这颗好不容易握紧的真心,还没在他手心里跳上几下呢,怎么就要死了? 江云楼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抬起手,抚着东方不败的头发,呼出一口气:“今晚……我想喝点牛肉汤。” 第64章 故人 圣姑十一岁的生辰在日月神教众人的期盼中来临了。 近些日子的黑木崖仿佛被一团乌云笼罩,死气沉沉, 正需要一件喜事来冲散这样的气氛, 而日月神教圣姑的生辰, 岂不就是最大的喜事? 晚宴还未开始,日月神教的高层们便三三两两的捧着贺礼上了山, 向来安静的山顶也难得热闹了起来。 凝紫服侍着东方不败穿上黑色的华服,替他整理袖口,江云楼坐在一边, 含笑看着打扮格外正式的东方不败。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东方不败, 还是一年以前的事情。那时候的东方不败也是如今日这样气势凌然, 仿佛从话本里走出来的一样,狠狠的惊艳了江云楼一把。 东方不败接收到江云楼的视线, 转过脸, 冲对方挑了挑眉。 江云楼手中捧着袖炉, 与他对上视线后, 笑着揶揄道:“东方教主果真英俊非凡,一表人才, 叫人移不开视线, 我总忍不住看了又看。” 东方不败哼笑一声:“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他拂开凝紫替他整理衣服的手, 踏前一步,走到坐在椅子上的江云楼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触手冰凉,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问:“你真不去?” 江云楼摇了摇头:“你去吧, 记得把我的心意带过去。” 凝紫乖巧的退开两步,依言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檀木盒子,那里面正是江云楼送给任盈盈的生辰礼物,一本由江云楼亲自谱写的曲谱。 礼不贵重,心意却到了。 东方不败点一点头,“那我走了,子时前会回来。” 江云楼噗嗤一笑,“你这话倒像是我爹上朝前对我娘说的话。” 他起身,亲自送东方不败出了房门,又靠着门目送东方不败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快要踏过门坎时,才扬声道了一句:“路上小心。” 东方不败听见江云楼的话,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 二人相视一眼,露出默契的笑容。 即使是在屋子里,江云楼仍然穿着厚实的衣服,手里抱着东方不败送他的袖炉,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时时刻刻都觉得冷。 江云楼变得更瘦了,他们每日朝夕相处,东方不败平日便不大注意这一点,可今日忽然这么一看,这段日子……江云楼当真是消瘦了不少。 他心里沉甸甸的。 走出院门,东方不败对凝紫道:“你不用去了,留下吧,好好照顾他。” 凝紫一愣,“可是红笺姐姐不在……” “无妨。” 东方不败从她手里拿过檀木盒子,径自走了出去,只留下紫衫侍女一个人留在原地。凝紫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拍拍头,转身回了教主的院子。 房门已经关上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点了一盏灯,从外面看,只有一片朦朦胧胧的光。 江云楼没有传唤,凝紫也不敢打扰他,于是绕到厨房转了转,果然看见了院子里的另一个紫衫侍女。 澄碧此时正在厨房里面做吃的。 江云楼最近胃口不好,澄碧便领了教主的命令,变着花样给江云楼做吃的,最近有越做越上瘾的趋势,澄碧这副样子,也难怪教主会让她留下照顾江先生了。 凝紫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常年在教主的院子里服侍主人起居,还未去参加过圣姑的生日宴呢…… 澄碧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她一眼,不解道:“凝紫,你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凝紫在厨房门口蹲下来,撑着下巴道:“你可少放两勺糖吧,不然教主回来是要骂你的。” 澄碧不以为然的接话道:“多放点就多放点吧,这些糕点,也不知道还能再吃上几回呢……” 她话刚说出口,便察觉自己失言,忙住了口,不再说话,一旁的凝紫也静默了下来,悄悄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 应该……听不到的罢。 …… ………… 东方不败到达举办生辰宴的大厅时,所有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生辰宴虽是圣姑的生辰宴,但只有作为教主的东方不败到了,生辰宴才能算正式开始。 东方不败说了几句与往年差不多的话,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神教众人一边高呼教主、圣姑之名,一边也举起酒杯,喝干了杯中的美酒。 气氛被美酒点燃,众人终于从压抑的气氛里稍稍解脱出来,互相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东方叔叔。” 任盈盈见其他人不再注意这边,才走到东方不败身边,问道:“先生的病,好一些了吗?” 东方不败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任盈盈便大大松了一口气。 江云楼好些日子没来授课,她就一直担心着,平一指自杀身亡的事情她也听说了,江湖上虽然没有传出风声,但黑木崖上的人却都知道,平一指是治不好教主的情人才死的。 她还听两个神教香主调侃过平一指,说什么平一指生前最大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杀了他又丑又凶的老婆和丈母娘,如今平一指死了,他的老婆却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忒不公平。他们便议论着派人去太原,取了平一指老婆的首级,带回来挂在平一指坟前,也算了了平神医最后的心愿。 任盈盈听了大怒,当即斥责了那两个香主,又狠狠罚了他们一顿。 这两个人,要说与平一指有什么交情,那也不见得,恐怕也只是随口编一个杀人的理由,让自己高兴高兴而已。 黑木崖上奇奇怪怪的人太多了,他们视人命如草芥,甚至以虐杀弱者为乐,任盈盈已见过太多太多。 所以她格外珍惜江云楼的存在。 有他在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东方不败将任盈盈的反应看在眼里,给了一旁的紫衫侍卫一个眼神,那紫衫侍卫便立刻凑上前,捧上一个檀木盒子。 东方不败接过盒子,亲手递到任盈盈面前。 他道:“这是他送你的礼物。” 任盈盈伸手接过檀木盒子,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乖巧道:“还请东方叔叔替我谢谢先生,请他好好养病,我还等着他继续传授我琴艺呢。” 东方不败脸上也终于有了丝笑意。 他随口应道:“等他好了,自然是要接着教你的。” 任盈盈闻言,果然更高兴了一些。 这时,一紫衫侍女匆匆走进了厅堂,来到东方不败身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耳语了好一番话。 她走过来时东方不败身边的紫衫侍卫无人出手阻拦,就说明这位紫衫侍女定是经常在教主身边服侍的人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几个堂主长老互相对视一眼,暗中竖起了耳朵。 他们认出来,这位紫衫侍女,正是教主身边最为得用的红笺。 要知道可不是每一个紫衫侍女都有资格出入教主的书房,黑木崖上那么多紫衫侍女,大部分也只是在教主身边做做饭烧烧水而已,更有本事些的就帮忙跑跑腿,转达一下教主的命令,如红笺那样的,可找不出第二个来。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能让红笺在圣姑的生辰宴上打扰教主的雅兴? 只见东方不败蹙眉听完了红笺的话,而后十分平静的挥了挥手:“此事明日再议,你先下去罢。” 红笺露出为难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碍于东方不败说一不二的性子,她最终还是顺从的退下了。 任盈盈见此情形,忧心道:“东方叔叔,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是大事,您不必顾虑我,尽管去忙吧。” 东方不败平静道:“只是江南的生意出了一些问题而已,不算大事,你不必忧心。” 他轻描淡写了这么一句,众人却知道,能让红笺打扰教主的事情必定不是教主口中的小事。 听说教主近日不爱理会教务,这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啊…… 酒过三巡,宴上变得更加热闹。 任盈盈与东方不败呆了一会儿后,就去了桑三娘所在的那一桌,跟桑三娘的义女程英说起话来,二人看起来交情不错,向来腼腆的程英在任盈盈面前表现的十分活泼,二人不知说了什么,一齐咯咯笑了起来。 东方不败的视线在大厅里扫了一圈,将众人的表现收进眼里,一转身,悄然离开了大厅。 外面的红笺神情严肃,丝毫不见方才在宴会厅里为难苦恼的模样,她耐心的等到东方不败出来,才迅速走到东方不败跟前,冷静的道:“教主,据紫衫侍卫来报,任我行等人已经悄悄上山了。” 东方不败冷笑一声,多日以来积攒的不痛快终于有了宣泄口。 他一挥袖子,冷声道:“来的好。” 第65章 访客 江云楼点了一盏灯,坐在案前慢吞吞的翻着一本旧书。 那是一本讲述养生的书, 还是凝紫从东方不败的库房里翻出来的, 黑木崖上的老大夫看了两眼, 便说这书不错,建议东方不败和江云楼没事多看一看, 学一学养生之道,这本无人问津许多年的旧书便正式入住了他们的卧房。 久病成医,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久病成医的还不仅仅是病人自己, 往往还包括病人的家属。 一想起这个, 江云楼便觉得颇为好笑。 东方不败叱诧江湖那么多年, 怕是个刀尖贴到喉咙也能面不改色的狠绝色,可到了如今, 竟也开始老老实实的研究起养生之道来, 那股认真劲儿, 实在是让江云楼自愧不如, ……亦十分感动。 唉。 他自己其实并不觉得如何,该吃饭就吃饭, 该睡觉就睡觉, 该加衣服就加衣服, 一切都与往日别无二样。可有时候他半夜里醒来,就能看见东方不败独自站在窗前对着窗纸发呆的背影。 ……他心事重重,每一天都过的十分疲惫。 那不是身体上的劳累, 而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无力感。 江云楼的寒毒太怪,请遍了大大小小所有的神医, 依然没有丝毫进展。 江云楼看着那样的背影,亦是感到心中酸涩,又忍不住后悔。 后悔那样轻率的答应了东方不败。 说起来,江云楼当初没有立刻答应东方不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清楚自己寿命不长,而后来又改变主意答应东方不败,亦是因为知晓自己寿命不长。 江云楼没有料到的是,他的寿命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短。 天意弄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跟东方不败好好爱上一场,还没有来得及让东方不败厌倦这场感情,死亡便已经离他这样近了。 天意…… 只能是天意。 江云楼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和东方不败好好过日子,将来等他没了,东方不败再回忆起他来,也能有一二美好的记忆。 可东方不败却不这么想。 他想方设法的要治江云楼的病,一心扑在如何治病的问题上,拒绝进行任何的以死亡为中心的谈话。 东方不败根本不愿意接受江云楼寿命不长的事实,更不肯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 什么叫好好过日子? 那是让他撒手不管,眼睁睁看着江云楼去死,他做不到! 江云楼只能苦笑。 他跟东方不败的想法总是很难拢到一处去,可要真说谁对谁错,又很难有结论,两个人的想法好像都很对,都情有可原,都很有道理。 江云楼觉得,就算他的身体没这么差,二人要在一起,也必定有一段相当漫长的磨合过程。 他揉了揉眉心,合上手里的书,正打算让外面的丫鬟给他换一壶热茶,唔,澄碧给他端了点心就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若是澄碧不在,那就让凝紫来。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响动。 江云楼顿住了动作。 自从搬进了东方不败的院子,他还真就没有再遇到过深夜踩着屋顶飞檐走壁的人,神教弟子无论是谁都没有这个胆子,而东方不败本人就更不会了。 那么…… 屋顶上多出来的这三位客人,只怕不是黑木崖上的弟子。 屋顶上,有人疑惑道:“我不过几年没回来,这对面的房子怎么就没了?” 有人恭敬的答道:“回教主,听说那里原本是东方不败的情人在住,后来不知怎么的,那房子就被东方不败自己给拆了,如今只剩了一片空地,怕是来年春天才能重新盖房子。” 第一个开口的人闻言便道:“哦,那东方不败的情人现在又在哪里?” 另一人哈哈一笑,“自然是在我们脚底下了。” 江云楼哑然失笑。 他放下茶壶,静悄悄的绕过屏风,不慌不忙的抱了张琴,见屋顶上的三个人暂时没有破开天花板闯进来的打算,便又多点了两盏灯笼,让房间变得更加明亮。 或许是屋顶上那两人的交谈太过明目张胆,江云楼听见了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凝紫的一声厉喝:“你们是什么人?!” 屋顶上的人猖狂道:“自然是这里的主人!” 凝紫呸了他一声:“这里的主人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你是什么东西,难道你也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吗?!” 只听得屋顶上的人哈哈狂笑,这笑声声震屋瓦,叫人耳中嗡嗡作响,胸腹间气血翻涌。凝紫武功不高,在这震耳欲聋的笑声里,她禁不住倒退两步,面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无比。 大笑声如同魔音贯耳,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凝紫的耳膜,令她眼前发黑,忽然,闻得“铮”的一声琴音,自屋中流泄出来的琴声如清风,如明月,轻轻巧巧的就盖住了那可怖的笑声,让凝紫重新恢复了清明。 江云楼的声音平静的传进凝紫耳中:“凝紫,退下,撤走外面的紫衫侍卫,不许他们踏入院子一步。” 凝紫当下便知这是遇上了大事,她心念急转,电光火石间就有了决断,她转身便跑出了院子。 凝紫刚一转身,就有一个暗器朝她背后打来,又是“铮”的一声响,江云楼的琴音裹挟着内力,破开窗纸,替凝紫挡去了那枚暗器。 很快,守在大门处的紫衫侍卫都被凝紫调走了。 她作为常年服侍教主起居的侍女,还是指使的动这些看门侍卫的。 屋顶上的一人迟疑道:“这……” 方才那大笑不止的男人冷冷哼了一声:“让她报信去吧,叫东方不败那老贼速速前来见我,我已经想了他很多年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三个人开口道:“他们人多势众,若出动黑木崖上的所有弟子围攻我们,我们怕是无法全身而退。” “嘿,今日是我女儿的十一岁生辰,大半的长老堂主都在黑木崖上。他敢张扬,便让他把黑木崖上所有的弟子都叫过来,让他们看看我到底是谁,这些年又为何‘不告而别’,让东方不败坐上了教主的椅子!” 另一个人好像被他的话说服了。 “不错,他将大小姐奉为神教圣姑,正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东方不败爱惜羽毛,又极度自傲,他孤身前来的可能远比召集人手围攻我们的可能要大的多。” “更何况……”他笑的不怀好意,“他的小情儿如今就在这座院子里,武功亦是不错,也难怪东方不败不惜杀了七个小妾,也要讨得小情儿的欢心了。” 话音刚落,二人就一阵大笑,仿佛故意要激怒江云楼。 江云楼勾唇一笑,淡淡道:“三位说了许久,想必也累了,何不进来坐一坐?” 那少言寡语的第三个人当即警惕道:“当心有诈。” 他统共就说了两句话,江云楼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不过很快,江云楼就见到了他们的人。 当先一人不顾那第三人的建议,飞下屋檐便一脚踹开了卧房的门。 江云楼抱着琴,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那人踹开门时,他也刚好抬起眼睛,与那人对视。 此人身材甚高,一头黑发,穿的是一袭青衫,长长的脸,面色比江云楼还要苍白,就如刚从坟墓中出来的僵尸一般,却依稀可见清俊的眉目。 江云楼叹道:“任教主,久仰大名。” 任我行挑一挑眉毛,还未开口,江云楼便又道:“盈盈像你,眉清目秀。” 任我行愣了一愣,随即又是一阵大笑:“不错,她的长相大半都随了我,只有一双眼睛随了她娘。” 说完,脸色就如同翻书一样换了个表情,他挑剔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江云楼,将对方斑驳的头发与干瘦的手尽收眼底,轻蔑道:“东方不败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 江云楼谦逊的一笑,好像任我行刚才那句话是在夸他一样,他的眼神从任我行身上移开,落在了任我行身后的另一个男人身上。 “左盟主,咱们又见面了。” 左冷禅的脸色简直比他的寒冰真气还要冷,“是你!” 东方不败的小情人,可不就是害他落到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琴仙江云楼?! 好一个琴仙,好一个琴仙!原来暗地里只是一个卖屁股的小白脸而已! 那么,当初给他吃了三尸脑神丹的人—— “离端午节还有大半年,左盟主便迫不及待上山做神教客卿来了,只是本座却不喜欢不遵守规矩的客卿。” 左冷禅龇目欲裂:“东方不败!”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小楼:你是任我行。 向问天:我…… 江小楼:你是左冷禅。 向问天:我…… 江小楼:66666! 江小楼:东方快来,有任我行还有左冷禅! 东方不败:就来。 向问天:……也给我一个报上名字的机会吧。 作者:不给,嘤。 第66章 两个教主 东方不败来的远比任我行预料的更快。 他着一身黑色的华服,青丝以玉冠束起, 浑身的气势比任我行记忆里的更加威严, 俨然是个久居高位的上位者了。 他背着手, 缓缓踏进大门,沉静的目光掠过左冷禅与向问天, 最终落在任我行身上。 东方不败看着任我行,任我行亦在看着东方不败。 终于,东方不败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任教主, 你终于来了。” 任我行抚掌大笑, “听你这话, 似乎是早已知道我会来?” 东方不败淡淡道:“从我放你一条生路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日。” 任我行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有两件事, 本座其实一直都很好奇, 东方教主可否为本座解惑?” 东方不败微抬了抬下巴:“你说。” 任我行目光森冷, 语气却是平静而缓和的, 仿佛一条阴郁的毒蛇,隐忍的打量着敌人的一举一动, 叫人不寒而栗。 “我当初将葵花宝典传给你, 便是暗示你不久之后我会以教主之位相授。你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这教主之位明明已交在你的手里,你为什么这样心急,不肯等到我正式召开总坛公布于众?偏偏要干这叛逆篡位的事?” 东方不败嗤的一笑, 淡淡道:“任教主在武功一途悟性极佳,摆平吸星大法的缺陷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我既然已经掌握了教中大权, 又为何要等你摆平吸星大法,再从我手中收回权力?还不如早早让你消失在黑木崖,给我腾出教主之位。” 他多疑的毛病也不是存了一天两天了,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任我行做出的许诺?与其等着任我行禅让教主之位,还不如用自己的本事除了任我行! 任我行哈哈大笑:“东方不败啊东方不败,我任我行这辈子只佩服过三个半的人,其中最佩服的就是你!我自认工于心计,没想到最终还是着了你的道,在那西湖底下住了整整三年!” 东方不败嘴角微弯:“三年不见,任教主好似没有以前那样疯了,这便是修身养性的好处,你还得谢谢本座为你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修炼之所才是。” 任我行道:“我的第二个疑惑就在于此!这些年我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你为何不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反而要将我关在西湖底,给了我完善吸星大法的机会!” 东方不败坦然道:“任教主当年提拔我做了副教主,这份恩情我一直都是念着的。正因如此,我那时才选择放你一马,又替你养大盈盈,如此一来,这份恩情便算是还清了。” 他目光嘲弄:“何况你活着又怎么样,只要本座十天不给你饭吃,你便能饿死在地牢里,就算你逃出了地牢,于本座而言,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而已。” 向问天上前一步,冷笑道:“多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无耻了,大小姐这么多年误将仇人认作家人,何等可怜,你居然还有脸说是你养大了她。” 东方不败不以为然的一笑:“本座自然是她的家人,她将来嫁人,本座亦会费心为她挑选夫家,万万不会亏待了她。倒是任教主,上黑木崖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本座叙旧,而不是去给女儿庆贺生日,看来你女儿在你心中的地位还远不如本座重要。” 任我行仰天大笑,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东方不败,“听闻你为了个男宠,杀光了后院的小妾,且不再关心神教教务,整日只知道缩在家里与你的小白脸浓情蜜意,今日一见,那股子狂妄劲儿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江云楼在任我行身后摸了摸鼻子,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似乎是颇为无奈。 这几个人进了门,左一个男宠右一个小白脸,话怎么难听就怎么说,实在是伤人的很。 他被东方不败宠坏了,许久都没有感受过锦朝人对龙阳之好的恶意,如今猝不及防的听了这么几句话,竟觉得怪扎心的。 东方不败见他这副样子,显然是并不在意自己叛逆篡位的往事,忍不住勾起一个宠溺的笑来。 他的长生,可不是那些迂腐呆板的读书人可以相较的。 一颗心不知偏到哪里去的教主这样想着,冷冷道:“关门。” 在场的几个人听了这话,皆是有些不明所以。 东方不败理了理袖袍,淡定的重复道:“关门,外面冷,他受不得寒。” 这话听在任我行三人耳里,便是完全不将他们三个放在眼里了! 左冷禅气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了:“东方不败,拿出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解药?”东方不败嗤笑,“你怕是来得早了,就算你翻遍黑木崖的角角落落,也绝对找不出一粒解药来。” 左冷禅已经拔出了他的佩剑,“那便交出三尸脑神丹的药方!” 东方不败一振袖袍,“药方就在本座的脑子里,若左盟主够本事,便尽管来取。” 左冷禅手中的动作一顿,不知是在顾虑什么,竟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出招,任我行与向问天隐晦的对视一眼,同时动了。 任我行脚下一踏,伸出一掌就朝着东方不败打去,掌风之中隐有风雷之声,掌风呼啸,直直拍向东方不败胸膛,东方不败身形一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衣袖翻飞,东方不败稳稳的落在了任我行背后,而任我行不仅一掌打空,还觉得掌心一痛! 他张开手心一看,他的掌心鲜血淋漓,刻着一个刺目的“败”字!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区区手下败将,也敢与本座一拼高下么。” 东方不败手中银芒闪动,原来是一枚绣花针,长不逾寸,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的重量,威力却万万不可小觑! 任我行的额头似有青筋跳动,他突然一声长啸,只震得屋瓦俱响,桌上的两盏灯笼一齐暗了下来,待他啸声止歇,烛光这才重明。 烛光重明的刹那,“铮”的一声响,琴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声势铺开,冲向江云楼的向问天被无形的内力震的飞出屋门,砰的一声落在积满白雪的空地上。 江云楼抱着琴,缓缓走出了屋子。 他一身青衣,笑容谦逊,说出的话却极不客气。 “大名鼎鼎的光明右使,也不过如此。” 他挑衅道:“偌大一个日月神教,难道除了教主,就没有一个能打的么。” 第67章 葵花宝典 “偌大一个日月神教,难道除了教主, 就没有一个能打的么。” 江云楼的声音落下,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他这话说的可谓十分猖狂, 江云楼活了二十年,恐怕还不曾说过比今天这句更加目中无人的话, 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心虚,只挺直了脊背傲然而立。 竟有了几分东方不败居高临下时的模样。 东方不败也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任我行阴沉着脸, 冷眼看着东方不败与江云楼, 一双阴郁深沉的眼睛里闪过许多思绪, 忽然朗声大笑道:“是我说错了,东方不败, 你的眼光的确不差。” 他转头对着江云楼, 面带赞赏道:“能把东方不败迷的神魂颠倒的人, 果然不是普通人, 有些本事,有些本事!” 左冷禅却暗中冷笑。 他与江云楼交过手, 对方本事如何, 他心里清楚得很。一看见东方不败屋里的男宠是江云楼, 他便知道挟持男宠威胁东方不败的计划算是告吹了。 他心绪难平,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有本事又怎么样。” 他目光阴毒,满满的恶意几乎就要溢出来。 “面上装的清高, 被人敬一句琴仙,岂知背地里也不过是个卖屁股的小人!” 江云楼脸色不变, 连眉梢都没动上一下,却忽有一股劲气袭来,狠狠给了左冷禅一个巴掌,打的他踉跄后退数步,险些站不稳身子,一阵阵的耳鸣。 东方不败缓缓收回手,道:“许久不见,左盟主的武功却是倒退了不少,五岳盟主的宝座恐怕也坐不久了罢。” 刚才那一巴掌,原来是东方不败打的! 左冷禅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脸颊立刻肿了一大片,他又惊又怒,龇目欲裂。 自那日在刘三爷府中与江云楼一战之后,他受到的羞辱简直前所未有的多。先是武功受损,再是被魔教中人喂了三尸脑神丹,又被岳不群那伪君子一次又一次的排挤,眼看就要坐不稳盟主之位,到了如今,竟是为了解药不得不与任我行联手,跑到这黑木崖来,受东方不败与他男宠的气。 更要命的是,东方不败的男宠居然就是江云楼,他们三人的胜算一下子大大降低,反倒是这两人,看起来要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多…… 左冷禅恼羞成怒之余,也隐隐觉得不妙,可此时抽身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任我行却恍若不觉。 他细细打量着江云楼的脸,他发现对方其实非常年轻。 任我行眼光毒辣,唯一一次看走眼,是看错了东方不败,一不小心引狼入室,导致了之后的许多变故。 而现在,他可以肯定,江云楼哪怕一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的模样,他的眼底仍然干净而澄澈…… 这是不该出现在黑木崖之上的一双眼睛。 他了然。 东方不败……想必也是被这样一双眼睛吸引的罢。 任我行猛然之间福至心灵,一种猜测悄然爬上了心头。 他扬声道:“左盟主这话说的的确不对。” 东方不败轻轻挑了挑眉。 对方不怀好意的如此明显,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任我行的目光又在江云楼脸上停留了片刻,而后便收回来,直直看进了东方不败眼里,那张惨白如死人的脸上,露出了阴冷狠毒的笑意。 亦在暗中警惕着任我行的江云楼瞥见这个笑容,心里没由来的咯噔了一下。 ……不妙。 只听任我行缓缓说道:“多年以来,葵花宝典一直是日月神教的镇教之宝,历来均是上代教主传给下一代教主……” 东方不败神色微动,很快,他的脸便沉了下来。 任我行心道一声果然如此,哈哈一笑道:“东方不败,你这样聪明的人,必然已经猜到我会说什么了。你敢让你的小情人听下去吗?” 东方不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里却已浮现出直白的杀意。 任我行这下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两个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那江云楼——定然还没有察觉到东方不败的秘密! 他桀桀怪笑道:“你若不愿意他知道,可以现在就与我动手,我死了,便再没有人能将这件事告诉他!” 东方不败亦是冷笑,他一拂袖子:“你既然已经打算说出来了,又何必在我面前故作姿态,叫人恶心!” 袖中的手却无意识的握紧成拳。 江云楼一眼便瞧出了东方不败微妙的态度,他皱一皱眉,当即立断道:“东方,不必与他多费口舌,动手!” 既然是东方不希望他知道的事情…… 那他,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东方不败闻言浑身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开始在心中疯狂滋生。 任我行沉下脸,重重哼了一声。 “我虽因修炼吸星大法而与葵花宝典无缘,但我教的镇教之宝在我手里那么多年,没有看过一百次,也翻过七八十次了。东方教主,你说,修炼葵花宝典的前提是什么?” 东方不败逼视着他,定定吐出八个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他态度坦然,语气如常,可这句话就如同一道惊雷,狠狠砸在在场所有人耳边。左冷禅、向问天皆是满脸震惊。 向问天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站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正在对持的任我行与东方不败…… 难怪、难怪他会杀了七个小妾,跟一个男人关起门来过日子! 原来——他早已不再是个男人! 东方不败面上坦荡,袖中的手却越来越紧,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 他心中的杀意汹涌的快要抑制不住,却更在乎江云楼的反应。 他与江云楼同床共枕这么多天,从未做过更加亲密的举动,江云楼许是清心寡欲的久了,根本不在意那方面的事情,东方不败暗地里其实是悄悄松了一口气的。 他从不认为修炼葵花宝典是什么羞于见人的事情,也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更不怕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葵花宝典的秘密! 他只是……不想在江云楼面前露出丝毫狼狈的模样而已。 拖的了一天是一天。 可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是到头了。 江云楼脸上的震惊之色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抱着琴的手似乎用力了一些。 东方不败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的反应,几乎忘记了呼吸。 随后,就见江云楼抬起眼睛,看着任我行,大大方方道:“哦,这有什么,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第68章 了结 “哦,这有什么, 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江云楼语气淡然, 脸色亦是与平常一般无二, 眼神却状似无意的扫过东方不败,又略有些不自然的移开。 东方不败心中百感交集。 他沉默着, 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说什么样的话,索性就沉默是金了。 任我行半信半疑的将视线落在东方不败脸上, 对于江云楼的话倒也没有全信。 他了解东方不败, 就如同东方不败了解他, 当初如果不是吸星大法出了岔子,让他疯疯癫癫, 他也不会察觉不出东方不败暗地里的许多动作, 如今他的吸星大法更进一步, 神志亦是恢复清明, 胸中虽有一股郁气迟迟不能散去,但他观察人的眼光却比三年前的时候准确的多。 东方不败……竟真的对一个男人动了情。 他沾满鲜血的手掌缓缓握成拳, 又缓缓舒展开, 如此反复, 随时准备出手。 多年不见,东方不败的武功果然比三年前更加可怕了。 ——他恐怕还真不是东方不败的对手。 而东方不败的男宠显然比他们预想中的更有本事,有他在, 原本三个打一个的计划算是告了吹,挟持男宠一说更是不可实现, 观那男宠方才出手的威力,向问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任我行的脸色越发阴沉。 他虽笃定东方不败不会把事情闹大,让整个黑木崖参与进来,毁了他的名声,但眼下的情况…… 着实对他们不利。 任我行冷笑一声,铁了心要在感情一事上扰乱东方不败与江云楼的心神,朗声道:“当初东方教主房中的七位娇妻何等美艳,叫你日日流连忘返!如今身上缺了个物什,便改作喜欢男人了,可惜,可惜,这男人的姿色实在平平,不能与你以前的娇妻美妾相提并论。” 东方不败果然脸色一沉,怒道:“胡说八道!” 他院中有过七位小妾的确不假,只是七个小妾里头有一大半都是任我行塞进来的人,他面上只是平静的接下,心里却对那些暗中传递消息的女人十分不喜,根本没有过什么“流连忘返”的过去! 他知道江云楼在感情一事上极为单纯,心里估摸着江云楼不爱多听他以前的“风流往事”,便从不在江云楼面前提起那些,因此江云楼只知道他有过妾室,却不知道他们曾经的感情到底如何。 而今让任我行这样一说,倒像是他从前有多喜欢那些小妾一样! 他抬手便是一掌,势如雷霆,直冲任我行的胸膛呼啸而去,任我行一面抬手格挡,一面哈哈大笑道:“瞧瞧,这就叫作恼羞成怒!” 东方不败蓦地露出一个冷笑,手腕一翻,便翻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原来方才袭向任我行胸膛的一掌,也不过是东方不败的虚招而已。 任我行心中一惊,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觉嘴上一痛,上下两半唇同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他狼狈的向后疾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往嘴上一摸,嘴巴血淋淋的,两片嘴唇硬生生让一枚绣花针穿了过去! 若非绣花针上没有绑着丝线,他这张嘴,俨然已经让东方不败缝了一针! 好快! 好快的针! 好快的出手! 好一个东方不败! 他的葵花宝典,当真已经大成了! 东方不败弯了弯嘴角,嘲讽道:“既然任教主喜欢胡说八道,那么本座也只好把你的嘴缝上了。” “教主!” 向问天眼见着任我行在东方不败手中吃了一个大亏,当机立断放弃了江云楼,改而帮任我行对付起东方不败来。 他拔出腰间长剑,向东方不败直刺而去。 这剑还是上山前以防万一才带上的,他这样的高手,早已不拘泥于用什么武器,他什么都会用,什么都能使上一使,而刀与剑,显然是与人过招时最为趁手的兵器。 东方不败手中的绣花针轻轻往下一拨,就将向问天刺来的剑轻轻巧巧的拨开。向问天的剑又快又狠,宛如疾风骤雨,东方不败却根本不惧,他的绣花针四下拨挡,快的眼花缭乱,周身更是没有半分破绽。 葵花宝典的要诀,其实就在于一个“快”字。 任我行此生最得意的武功便是自己的吸星大法,吸星大法独步江湖,人人谈之色变,值得他苦练这许多年,甚至放弃了神教教主代代相传的葵花宝典。可今时今日,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吸星大法在东方不败面前竟是毫无用武之地! 太快了! 他根本抓不到东方不败的一片衣角,更别提抓住对方的武器,夺取对方的内力了! 江云楼猛然忆起从前,东方不败曾说任我行可以通过对手的武器,来吸收敌人的内力,而左冷禅的寒冰真气…… 他的目光落在了左冷禅身上。 左冷禅干瘦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如一头躲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他耐心的蛰伏在一旁,迟迟不肯出手,或许是正在心里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 江云楼望过来的一瞬间,左冷禅便机警的侧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新仇旧恨,怎能不恨! 剑光猛然拔地而起。 左冷禅先动了! 江云楼沉稳以对,他横琴于身前,指尖轻轻一拨,琴音裹挟着内劲直冲左冷禅的心口,左冷禅不闪不避,一个力劈华山,强行劈开那无形的琴音,势要用这一剑重伤江云楼! 琴音却变了。 绵绵密密的琴音如同阵阵魔音,用一种奇异的调子钻进左冷禅耳中,让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又立刻回过神来,左冷禅一剑劈了个空,他忍不住喝道:“果真是魔教妖人!” 上次他与江云楼只以剑过招,他竟不知江云楼的琴音原来还有这么邪门的用途! 江云楼足尖一点,身形展动,迅速与左冷禅拉开距离。 又是一连串琴声,好似通过人的耳朵直接灌进了人的心底,左冷禅甩了甩头,执起剑走了两步,又忍不住用力甩了甩头。 他的脚步有些发飘,脑子晕晕涨涨。 而左冷禅执剑的手,却在此时自己抬了起来! “——!” 左冷禅忽然掷出手中之剑,那雪亮的剑刃直飞出去,擦着向问天的下巴飞过,正与东方不败缠斗的向问天十分惊险的躲过这一剑,再一看,自己的胡子已经被这一剑削断了。 向问天容貌清癯,颏下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这飞过来的一剑,正正巧巧就把那一丛胡子生生削没了。 向问天尚未稳住身形,紧接着胸口一痛,整个人就已经重重摔了出去,他清晰的听见胸前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哇”的吐出一口血,撞在围墙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东方不败缓缓收回手,冷冷笑了一下。 任我行怒目圆睁,他恨声呼道:“向老弟!” 又听“铮”的一声琴音,左冷禅忽然飞扑过来,对着任我行就是竭尽全力的一掌! 任我行下意识的与他对掌,吸星大法猛地一吸,就吸进了一股子彻骨的寒气,半截手臂当场就被冻住,险些没法继续运功! 他怒道:“左冷禅,你干什么!” 左冷禅的表情却比他更加惊骇,额上的青筋一根根凸出,似是痛苦至极。 琴声仍在继续。 任我行仿佛明白了什么。 东方不败勾一勾嘴角,背着双手,悠然道:“左盟主总算有了作为神教客卿的觉悟,只是为时已晚,本座现在已经不大想领你的情了。” 他撇过脸,看向江云楼的方向,果然看见了江云楼沉着脸抚琴的模样。 这段时间江云楼的剑术虽落下了不少,琴却一日不曾懈怠,随着病情加重,他的内力似乎还越发深厚了。 江云楼说的没错,一个人在死亡逼近的时候,往往可以做到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他这一身不符合年纪的高深内力,又何尝不是被逼出来的? 东方不败抬起手,重重拍在了任我行头顶。任我行被冻住半条手臂,经脉也仿佛结了冰一样,加上他身法没有东方不败快,这一下,他再也无法躲闪,只能任由三道尖锐的东西同时刺进他的头皮。 是绣花针。 三枚细如牛毛的绣花针,深深刺进了任我行的脑袋。 东方不败望着他,缓声道:“任教主,本座会替你照顾好盈盈,你尽管安息罢。” 任我行双目血红。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道:“你最好祈祷她一辈子都不知今日之事,她至少还可以继续当她的圣姑,而不是像你这般……死无葬身之地,只能扔下悬崖喂狗。” 任我行身上的血管根根凸起,他瞪着东方不败,一双眼睛恨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末了,他却忽然笑了。 “……你的情人……活不长了……你什么都,留不住,你注定,不得……好死!” 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同时渗出黑血,任我行缓缓倒在地上,睁着双目,狞笑着咽了气。 左冷禅面色惨白,他若有所觉的猛然回头,刚好迎上一把狭长的宝剑刺进他的心脏。 剑柄上,一颗青色的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就如剑主人的一双眼睛。 江云楼面无表情的将剑拔出,亲眼看着死不瞑目的左冷禅在他面前慢慢倒下。 剑在滴血。 江云楼抬起执剑的手,用另一只枯瘦的手缓缓抚过冰冷的剑身,在即将触摸到血迹时停下,滞了一滞,才一甩剑,将上面的鲜血尽数甩出去。 他低声道:“你送我的剑,杀的第一个人竟是左冷禅……倒是我对不住这把剑了。” 东方不败摇一摇头:“无妨,剑本就是用来杀人的利器。”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又默契的同时向另一边望过去。 向问天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点一点,吃力的靠近任我行的尸体,嘴里喃喃道:“教主……教主……” 他拼尽全力伸出手,想要去够任我行的衣角,却在即将捉到对方的衣服时,悄然断了气。 东方不败垂眼看着他的死状,神色无悲无喜。 他只是低声道:“我一直认为向问天是个聪明不输于我的人,可却从没有想过,他会对任我行忠心至此。” 他的目光又落在任我行身上。 东方不败似是在感慨。 “哪怕他不在黑木崖这么多年,也依然有许多人对他忠心耿耿……”他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在这一点上,本座永远及不上他。” 他也永远做不成任我行那样的人。 江云楼敏锐的察觉到东方不败心情不佳,便干脆的伸手与他十指交握,道:“你也不必羡慕他。别人我不敢说,只是童长老对你的忠心却是绝不亚于向问天对任我行的,更何况……” 他笑了笑:“你这不是还有我么。” 东方不败果然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微妙复杂的眼神。 “你已经知道了。” 江云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东方不败便又接着道:“知道我其实已不算是个男人。”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 他沉默一会儿,才答道:“怎么就不算是个男人了……我看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比谁都像是个男人。” 江云楼说着这样的话,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哂笑一下,随即正了正脸色,郑重道:“东方,你可后悔么?” 东方不败神色微动,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悔。” 江云楼笑了。 “你不悔,那就一切都好,你还是我最仰慕的神教教主,尤其笑起来时,好看极了。” 东方不败瞧着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睛,恍然忆起一年前,清俊美好的少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语。 ——教主笑起来如此迷人,为何总是要吝啬脸上的笑容? ——我是个很好的朋友,很讲义气的。 ——若我将来也有了夫人,定是一见她便觉得心情很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他果真是这世上最有情有义的人。 每一天,每一刻,都捧着一颗炽热的真心与他说话,与他相处,与他相爱。 东方不败猛然抱住江云楼,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长生——” 江云楼诧异的抬手环抱住东方不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算作安抚。在江云楼看不见的地方,东方不败狠狠皱起眉头,以此掩饰心中的波澜。 “……是我,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模式.东方不败:他果真是世界上最有情有义的人! 童百熊:………… 第69章 偏见 圣姑的生辰宴之后,许久不曾过问教务的教主再次出现在了教众面前, 有条不紊的处理起了堆积如山的教务, 随着教主的回归, 黑木崖上压抑的气氛也终于有所缓解,教中大大小小的长老弟子总算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魔教可不像那些名门正派, 掌门脾气不好顶多找借口罚一罚手下的弟子出气,在黑木崖上,教主心情不好, 那可是随手拍死一两个人都不算过分的。 其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童百熊。 他认定了东方不败是个出色的好教主, 这段时间的“不务正业”, 还要统统归在那不要脸的男宠头上。 童百熊是见过江云楼的,一年前, 他还跟曲洋一道去听过江云楼的琴, 凭心而论, 对方的琴弹的确实不错, 可那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样子,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吸引了东方兄弟, 把他勾的神魂颠倒, 又是陪着闯江湖, 又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简直不可理喻。 这段日子童百熊也不知道暗地里把江云楼骂了多少遍,好几次都恨不得提刀冲上教主家里, 把那迷惑东方兄弟的男宠劈成两半,好让东方兄弟清醒过来, 只是回回都被他家婆娘喝止了。 童百熊愁的头发都白了一片,原本仅有的几根黑发也在他一次次的叹息声中逐渐被白发取代,害的他被几个长老堂主笑话了一顿。 桑三娘还劝他:“童长老,你可知足吧,江小兄弟至少还不是个搅风搅雨的,教主宠着他,顶多也就是不理会教务而已。你想想咱们上上一代教主,退位前的那几年,因着宠爱一个狐狸精,天天在黑木崖上挖人眼珠子玩儿……” 童百熊:“…………” 他觉得颇有道理,便暂且忍了这口气,打算一直忍到忍无可忍时,再上山与东方兄弟说一说,只是童百熊这口气还没憋到顶,东方不败就忽然回到了众人面前,重新做起了一个尽职尽责的教主。 书房。 东方不败慢条斯理的翻阅着红笺呈上来的纸张,一张一张仔细翻过去,眉头却越蹙越紧,最后索性全部扔回了案上。 “这便是所有的医者了么,关外呢?” 红笺苦笑道:“中原的名医就是这些人了,若要去请关外的医者,还要费些时日。” 她犹豫道:“只是关外,还没有哪个医者的名声能大过南张北王。” 东方不败沉着脸不说话。 红笺伸出纤白的手,翻过一页纸。那一页纸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一个人的生平事迹。 她道:“黄药师虽然难请,但眼下能试一试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东方不败一手支着头,不以为意道:“他连她妻子都救不了,算得什么名医。” 红笺便垂下头,不再劝说。 “东方兄弟!” 与这声东方兄弟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不用说,能在教主书房如此行事的,也唯有童百熊童长老。 童百熊一把推开书房门,高兴道:“东方兄弟,你总算想明白了。” 东方不败抬了抬手:“童大哥,坐。” 童百熊也不跟他客气,当下便一屁股坐在书房的一张椅子上,红笺立刻走上前,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 童百熊端起茶杯,牛嚼牡丹似的喝了一大口,只觉茶香沁人心脾,叫他神清气爽。 他心情极好道:“你不再着了魔似的稀罕那男宠,老兄我真是比谁都要高兴!” 东方不败按了按太阳穴,淡淡道:“他是我挚爱之人,还请童大哥不要再用‘男宠’二字称呼他。” 童百熊闻言,脸色一变,将茶杯重重掼在手边,不悦道:“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还道你是终于腻了他才回来管理神教,原来竟还是惦记着!” 东方不败面无表情道:“我甩手不管教中事物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心情低落,不想与童百熊争论这些,亦知道以童百熊的性子,这样的偏见也不是一句两句便能说服的,干脆就不说了。 “盈盈生辰那天,任我行与向问天悄悄上了黑木崖,已被我杀了。” 童百熊一愣,“此话当真?”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 “尸体我让人毁去面孔扔下悬崖了,我把此事告诉童大哥,是希望童大哥放心,任我行向问天已死,你也不必再为这两个叛徒操心。” 童百熊面色复杂的想了许久,才颔首道:“也好,我姓童的虽然佩服他们的为人和义气,但他们死了,你也总算可以安心了。” 东方不败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件事只有几个紫衫侍卫和童大哥知道,我希望童大哥往后也能保密,不要交将这件事泄露给盈盈。你知道,一旦盈盈知晓我就是她的杀父仇人,以我的性子,断断不会再容得下她。这是为了盈盈着想。” 童百熊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东方不败忽然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看向书房门口,红笺与童百熊还尚未察觉,那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 一个裹着银色狐狸毛披风的人,拿着一枝梅花走进了书房。 东方不败忽然站起来,绕过桌案,迎了上去。 他的语气很温柔,童百熊几乎没怎么听过东方不败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过话。 只听东方不败关怀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笑道:“出来散散步而已,刚巧澄碧做了新的梅花糕,我就带过来给你尝尝。” 他又扬了扬手上的梅花:“喏,路上折的梅花,找个花瓶插上吧。” 东方不败伸出手,从对方手上接过那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笑道:“你眼光倒是好。” 跟在那人身后进来的紫衫侍女将食盒交给了红笺,红笺从善如流的含笑接过。直到这个时候,童百熊这才认出来这个给东方不败带东西人就是他一进门就骂了一通的江云楼。 江云楼裹着厚实的披风,一张脸让兜帽遮住大半,只露出半张瘦削的脸,童百熊一时还真没能认出他来。 他当下便重重“哼”了一声。 东方不败脸色一沉,喝道:“童大哥。” 他是极少用这种口吻对童百熊说话的。 童百熊当下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东方兄弟平日陪着你还不够,今日他难得出来做事,你竟也跟出来了么?这大白天的,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江云楼一愣,身旁东方不败的脸色已在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他强忍着怒气道:“童大哥,教务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他无关,你冲他说这些话做什么?!” 童百熊气冲冲道:“本就是事实,自从他搬到黑木崖最上头,你满心扑在哪里你自己不知道?” 他积怨已久,抱怨的话一说出口便再也收不住了:“我与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什么风风雨雨没有经历过,我只不过说了他一句话,你就立刻要与我翻脸,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义,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相识不过一年的男人?!” 东方不败沉着脸道:“我不许任何人怠慢他。若你还拿我当兄弟,就不要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童百熊眉毛一抽,一副立马就要大发雷霆的模样,江云楼赶忙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这就回去了,你们二位有话好好说,可莫要吵起来了,我只是来看一眼而已,这便回去了。” 说罢就毫不犹豫的往外走,澄碧立刻跟了上去,一边小跑出去一边帮他理好披风,东方不败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追上去。 江云楼这是不想看他跟童百熊争执,他要是在这个时候追出去,那童百熊才是真的要气炸了。 江云楼的态度这样好,童百熊反而住了嘴,脸色虽然还是很差,但至少不再口出伤人之语。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红笺将食盒放在一边,放轻脚步走过去,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不败才轻叹一声,道:“童大哥,你的恩情我记一辈子,我永远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可我希望你莫要再那样对长生了。” 童百熊冷冷哼了一声:“你都要与我撕破脸皮了,我还敢说他么?” 东方不败无奈道:“他劝我回来处理教务,是我自己不肯,你那样说他,他实在无辜。” 童百熊不耐烦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姓童的就是说不得他,哼,也幸亏他不是个搅风搅雨的,不然,我童百熊第一个饶不了他!” 东方不败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他自然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童百熊: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第70章 决定 江云楼在外面转了一圈,很快就回到了山顶的住处。 凝紫趁着屋里的主人不在, 手脚利落的将卧房收拾了一遍, 江云楼进来时, 屋子正开着窗户通风,凝紫见他回来, 赶忙把手里的活儿放下,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将敞开着的窗户关上了。 她道:“公子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婢子可还没收拾好呢。” 她伺候江云楼已经有一段日子, 知道江云楼性子随和好相处, 便不怎么怕他。东方不败不在时,也敢大着胆子与江云楼说笑几句。 江云楼果然不在意, 他解开身上的披风, 含笑答道:“你收拾你的, 我就在旁边坐着, 不打扰你。” 说着就走向那张擦的干干净净的椅子,澄碧动作自然的从他手里接过披风, 挂到衣架子上, 又脚不沾地的去换了个袖炉给江云楼暖手, 江云楼却摆摆手,拒绝道:“不用了,我想看书, 你去东方的书房里拿一本书过来,就拿那本河东记。” “是。” 澄碧只好应了一声, 捧着袖炉小跑着出去了。 没一会儿,她便拿着河东记回来,殷勤道:“公子想吃什么?中午教主不在,婢子给你下一碗面如何?您上回说想吃面来着。” 江云楼接过那本河东记,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上次没看完的部分,他欣然道:“好啊,趁着东方不在,来碗辣椒面,多放点辣。” 凝紫噗嗤一声笑了,“您不是不能吃辣么?” 澄碧立刻扭头瞪了她一眼。 江云楼笑了笑道:“最近吃的太淡,想换换口味而已。” 他从前在大唐时可从来没吃过什么辣椒面,直到前段时间在外面游玩时,才偶然吃了一回,被辣的连喝了三碗水,却从此记住了这碗面,每隔一段时间就想吃一次。 锦朝的好处其实有很多,例如这里有很多大唐没有的菜式、书籍,还有曲谱之类。 澄碧倒是很高兴江云楼能主动开口要吃点什么,这阵子江云楼胃口大不如前,饭量也少了,她这个做饭的人着急的程度仅次于教主。 凝紫将窗台也擦拭干净,端起茶壶说了句“婢子去换一壶茶水”便退下了,还贴心的关好门,生怕寒风从门缝里挤进去。 她在厨房找到撸起袖子准备大显身手的澄碧,轻轻撞了她一下:“怎么啦,出了一趟门就忽然变得这么殷勤?” 澄碧回过头,小心的看了一眼江云楼的房间,才低声道:“还不是童长老。” 凝紫微微睁大了眼睛。 “童长老?你们在教主那里碰上童长老了?他怎么了?” 澄碧轻声道:“你也知道咱们黑木崖上的人对江公子的议论,童长老脾气一向暴躁,遇上了能有什么好话……” 凝紫哦了一声,又追问道:“那教主怎么说?” 澄碧将声音压的更低了:“能怎么说,教主也生气,可对方毕竟是童长老啊。” 凝紫了然的点了点头。 她撇了撇嘴:“好不容易说动了公子,让他出去散散步,结果碰上了这种事,他往后肯定就更不愿意出去了,要我说,咱们这里就不适合养病,乌烟瘴气的……” “嘘。”澄碧喝止她道:“又乱说话。” 凝紫委屈道:“哦,我这不是整日只待在家里面,所以口无遮拦一点嘛。” 澄碧忍俊不禁道:“那你怎么不在教主面前口无遮拦一次?” 凝紫露出害怕的神情:“我不敢呀,姑奶奶。” 默默走进厨房寻人的紫衫侍卫忽然出声道:“姑奶奶们,有信。” “!!!” 惊的小姑娘们险些把茶壶扔了出去。 紫衫侍卫亲自递进来的信,自然不是澄碧或凝紫的信。 信是给江云楼的,而寄出这封信的人则是神教长老曲洋。 凝紫赶忙换了壶新茶,带着信回到了江云楼的房间,江云楼正靠在椅背上,全神贯注的看着书,听见开门的动静也不抬头。 凝紫轻手轻脚的将茶壶放下,对江云楼道:“公子,有你的信。” 江云楼顿了顿,才从书本上移开视线,狐疑道:“我的?” 凝紫点了点头,将信递了过去。 江云楼瞥见信上的“曲洋”二字,眼睛一亮,“是曲前辈?” 凝紫点了点头。 她认的字加起来也就十几二十来个,江云楼就没有特意叫她回避,江云楼拆信的时候,她就在一边为他倒茶,无意间一扫,一不小心瞥见了信纸上的字。 不像教主那里常见的楷书或是篆体,一个个均是奇文怪字,她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却听啪的一声,江云楼激动的一掌拍在桌面上,茶水都震了一震。 “笑傲江湖曲,成了!” …… ………… 东方不败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院子里一丝亮光也没有,只有凝紫匆匆迎上来,道了一句:“教主,您回来了。” 东方不败问:“他呢?” “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 “午饭后抚了一个时辰的琴,想来是累了。”还伴有一点点胃疼,喝了药才睡下的,这一句她却不大敢说,毕竟江公子亲口吩咐了她们不要多嘴。 东方不败皱着眉思索片刻,才道:“曲洋的信交给他了么?” 凝紫点头:“正是因为曲长老的信,公子才起了抚琴的兴致呢。” 东方不败颔首,随手挥退婢女,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卧房。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暗淡的月光勉强照亮了窗台的梅花。 东方不败绕过屏风,抬手轻轻掀起床幔,果然看见了江云楼埋在被子里的半张脸。 他小心的替他拉下被子,低低道:“也不怕闷死自己……” 江云楼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困意。 “……东方。” 东方不败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我弄醒你了?” 江云楼摇了摇头。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东方不败道:“处理了几件比较要紧的事,明天起就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他看着被子里瘦的脱了形的人,在心里叹息一声,抚着对方脸道:“明天开始,我会把盈盈叫到书房,教她处理教中事物。” 江云楼微微睁大了眼睛。 东方不败笑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忽然回去处理教务?” 他俯下身,吻了吻江云楼的额头。 “待到来年开春,我就带你下山,你不是想要带着程英去恒山派看看么?那咱们就去吧。” 第71章 番外.鬼网三之龙门绝 江云楼吃了晚饭,喂饱了家里的鹦鹉, 又给盆栽们挨个浇了水, 抬头一看, 已经快要七点了。 他跟呆在客厅看电视剧的老妈打了个招呼,就脚下生风的跑上了二楼。 开门, 关门,打开电脑,一气呵成。 剑网三, 启动! 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 打开一看, 原来是亲友群里的人,从十分钟前就开始在群里喊他了。 [女装大佬怕不怕:@千岛湖琴仙 干嘛呢江小楼, 就等你了 吃呱大仙:龙门要开门了, 进组进组, 冰心大佬实力一带四! 南风:大佬加油。我第一场要挂机。 女装大佬怕不怕:??? 南风:给侄女检查英语作业。 女装大佬怕不怕:666 …… ……] 一如既往的热闹。 江云楼在群里回复了一句他上线了, 电脑屏幕上的过图界面就已经变成了人来人往的长安城。 他点开游戏里的好友列表,向好友[南风]发出组队申请, 几乎是立刻, 对方就把他放进了今晚的吃鸡小队里, 和往常一样,队伍里除了花哥南风,还有ID为[女装大佬]的妖秀姐, 以及毒哥[吃呱大仙]。 呱:qaq 剩下的一个小秀萝,江云楼不认识, 不过应该也是帮会里的成员,被喊过来一起吃鸡的。 他习惯性的随手敲了下空格键,屏幕里抱着琴静静立在街上的公子忽然原地蹦哒了一下。 游戏角色的头顶上,是明晃晃的[江长生]三个字。 江云楼原本想取名[琴仙],奈何这个ID早早就被别人占了,他想买到手也找不到人,只好遗憾的把游戏ID改成了自己的姓爷爷给自己取的字。 江长生。 江云楼控制着一身湖绿色衣服的游戏角色跑到了龙门绝境的NPC跟前,他的四个队友此时正围着NPC,又是转圈又是转笔,待机姿势各式各样。 刷刷两下,清心与秀气同时落在了他身上。 [队伍]江长生:进去了就没了。 花哥优雅的转着笔,半透明的对话框浮现在头顶。 “证明一下我们不是在挂机而已。” 队里的毒哥说话了。 “南风,你不是要给侄女检查作业吗,快滚。” 江云楼仿佛能从这句话里听到毒哥那不耐烦的语气,甚至可以想象到顾闲在屏幕另一头云淡风轻的笑脸。 果不其然,下一秒,毒哥就被队长南风轻飘飘的踢出了队伍。 [近聊]吃呱大仙:??? [队伍]女装大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云楼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亲眼看着毒哥气急败坏,然后一杆大旗插在了悠然转笔的花哥面前,而当事人花哥却是八风不动,慢悠悠的打字到:“手滑。” 毒哥怒气冲冲:“给我接!” 于是近聊频道飘出了一串白字。 [近聊]南风:我多打几个QAQ,你就可以原谅我了么。 [近聊]南风:QAQ [近聊]南风:QAQ [近聊]南风:QAQ [近聊]吃呱大仙:???你他妈被盗号了吧??? 江云楼笑得乐不可支,正在这时,系统恰到好处的弹出了一个进入龙门绝境的提示框,他立刻点了进入。 过图的时间比平时慢上很多,今天大概是网不好吧……江云楼心里有了这个认知,却也没有很放在心上。 等他进入龙门后,看见队伍里头已经刷了好几个666。 毒经没了。 就在毒哥离开队伍跟花哥插旗的那段时间里,他们进入了龙门绝境,却忘了把毒哥再组进队里来。 现在,队伍里只有四个人。 两个冰心,一个花间,一个莫问。 [战场]女装大佬:厉害了,咱们进图就少一个人,一会儿花间还要挂机,妈耶,这都怪沙雕队长[猪头] [战场]南风:QAQ [战场]江长生:就算你打一百个QAQ,人也是你踢出去的[鄙视] [战场]蝶弄足不出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倒计时结束,所有人乘着飞鸢飞起来,四散到龙门绝境的各处,正在此时,秀萝在战场频道打字:“那什么,我们队只有四个人,可是地图里还是显示有100个人唉……” 女装大佬不在意的回了一句:“那大概是还有一个队里只有自己的小可怜吧……” 江云楼也看了一眼龙门绝境的总人数,确实是100个人,这样一想,要么是人数bug了,要么就是真有个莫名其妙落单的小可怜。 [战场]南风:这一场我在终点挂机,你们加油,让我躺赢啊。 [战场]江长生:1 [战场]女装大佬:111,快滚 [战场]蝶弄足不出户:11 [战场]女装大佬:宝贝儿们,一会儿咱们在鸣沙山跳 江云楼正想回一句好,却发现游戏竟然在这个时候卡住了。 乘着飞鸢的角色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停留在夜空中,一动不动,江云楼心里暗叫糟糕,他胡乱按了一通,停滞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动了起来,这个时候,他已经停在了一个无人的山头。 幸运的是周围没有别的红名,不幸的是这里一定不是他们惯常降落的鸣沙山。 [战场]蝶弄足不出户:琴爹怎么了? [战场]女装大佬:卡了吧…… [战场]江长生:卡了…… [战场]女装大佬:叹气。小鸽子,你多打几个QAQ我们就原谅你 [战场]江长生:QAQ [战场]蝶弄足不出户:哈哈哈哈哈哈,琴爹这么可爱的嘛 [战场]女装大佬:是啊,一米八的小可爱呢。 [战场]江长生:………… [战场]女装大佬:你落山上了? [战场]江长生:嗯。 [战场]女装大佬:那就避开红名老实藏着吧,别下来了,我跟秀萝捡垃圾养你[猪头] 江云楼表示自己被深深地感动到了。 他转了几圈视角,确定四周暂时无人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着等着,终于听到了一连串敦敦敦啪啪啪的音效。 ……周围有丐帮。 丐帮在打人。 视野被各种大石头遮挡着,江云楼暂时看不到打架的人在哪里,但听得到声音,说明人离自己不会有多远。 正思索着自己是藏起来,还是趁乱收割人头的时候,视野里忽然多了一个蓝色ID的队友,一身红衣,不知道拿着什么武器,从黑漆漆的半山腰熟练的爬上来,落在江云楼身边。 同时传来叮的一声,江云楼收到了紫色的密聊。 [密聊]东方不败:是清场队,你一个人打不了。跟我走。 江云楼愕然了一下,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队友,但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细想,还是先跟着红衣人走了。 这个人好像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顺着山壁走了没多久,就滑进一个窄小的缝隙里,江云楼跟进去一看,好家伙,缝隙虽然窄,地方却很深,走到尽头缩着的话,外面经过的人应该很难发现这里。 爬进缝隙最深处后,江云楼才默默看了眼队伍列表,还是只有四个人,除了在路线终点躺尸的南风,就剩下自己和两个七秀,他点开地图,两个队友还在鸣沙山附近转悠,而自己这里,也只有他自己,并没有别的蓝点存在。 可这个人,却是代表队友的蓝色ID。 这……可能吗? 他尝试着用鼠标去点对方,发现根本选不中目标。 江云楼噼里啪啦打出两个字:你是? [密聊]东方不败:队友。 [密聊]江云楼:……可我没在队伍里看见你。 [密聊]东方不败:哦,出现bug了吧。 一个轻飘飘的哦,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敷衍他。江云楼慢慢的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盯着屏幕里蓝色的[东方不败]四个字,感受到一丝丝寒意。 不不不…… 鬼网三是不可能真的出现的,果然还是bug吧,眼前这个红衣队友一定是被游戏bug疯狂针对了。 江云楼想不到bug以外的原因解释这一现象,就暂时相信了对方的bug论。 [密聊]江云楼:刚才谢谢你了。 对方的回复十分干脆利落。 [密聊]东方不败:不谢。 江云楼心里一动,好像隐隐约约的摸到了对方的性格。 应该不是个很喜欢跟人聊天的人,比较细心。 怎么说,因为在游戏里,很少会有人在每句话的结尾加上句号,哪怕一开始会,可打游戏的时间一久,大部分人就都懒得打了,他跟顾闲都算是比较固执老派的,还不止一次被亲友们玩笑着吐槽过。 江云楼以为自己真的是卡bug了,就没说自己选不中对方的事儿,也没主动开口问对方是什么职业。 他想,背上没有背武器,就可以排除掉大部分门派了,会不会是万花?因为腰上的笔太小了,所以看不见而已,或者是个干脆卸了武器,打算苟且偷生到决赛圈的散人? 江云楼旋转着镜头,拉近拉远,想要仔细看看这位队友,却不知怎么的总是对不准目标,两边又有山壁挡着,尝试几次后,他遗憾的放弃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站在缝隙最深处,还别说,一红一绿,看着还挺有趣的。相顾无言中,只有一只小黄狗,锲而不舍的在江长生脚底下蹦哒着。 密聊又响起来了。 [密聊]东方不败:你的狗? 江云楼精神一振,立刻打字。 [密聊]江云楼:是啊。 对方立刻回复:很可爱。 江云楼想了想,提议说:“我还有别的,要看看我的宠物展吗?” 反正藏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可以干,把挂宠挨个放出来活跃一下气氛也好。 对方很快回了句好。 江云楼于是点开挂宠界面,把自己的熊猫大雕以及胖橘挨个拉出来溜了一圈,又感慨说:“不知道下一波会出什么挂宠,我希望是鹦鹉,我家里也养了一只鹦鹉。” 对方问:“很喜欢养宠物?” 江云楼回答:“喜欢啊。” 龙门荒漠的圈变小了,幸运的是,他们所在的地方也包括在圈里,而且是很中间的位置,暂时不需要挪动。 ……好幸运。 再一看自己的队友,两个冰心的装分已经很大了,好像还在来的路上经历了几场恶战,秀萝的血线岌岌可危,秀姐比她强一点,不过也只有半管血。 [战场]女装大佬:日,刚刚遇上几个红名,互电了一波,我们俩把对面三个给电死了,跑了一个。 江云楼忍着笑,打字。 [战场]江长生:厉害厉害,药够吗? [战场]蝶弄足不出户:够的够的! [战场]南风:辛苦辛苦 [战场]女装大佬:哟,南风,你回来了? [战场]南风:回来了。 [战场]南风:完形填空错了一半,等我刷完这周的吃鸡币她就死定了。 [战场]女装大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战场]蝶弄足不出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云楼想起南风家里那位上初中的小朋友,默默在心里替她点了一根蜡烛,然后交代起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战场]江长生:我们在半山腰的缝隙里猫着,感觉能呆到下一波,赶紧过来吧。 [战场]女装大佬:小鸽子,你这是跟谁结盟了吗? [战场]江长生:没有,是我们的队友,我们俩刚好落在一个地方。 [战场]女装大佬:? [战场]蝶弄足不出户:???我们的队友? 那边果然也看不见吗…… 江云楼打字:“我们有队友,就在我旁边,应该只是bug了所以队伍列表里不显示而已。” 女装大佬不禁感慨:“……这狗比游戏,吃枣药丸。” 秀萝说:“厉害了,他是什么职业呀?” 江云楼回答:“不知道,我选不中他。” 队伍里一阵沉默。 [战场]蝶弄足不出户:琴爹,你别吓我们qaq [战场]女装大佬:……南风,快让你儿子住手,别写鬼网三了。 南风从善如流:……儿子,快住手。 不被信任的江云楼表示很受伤,不过没关系,一会儿等他们过来了,总可以眼见为实的。 江云楼这才把注意力转回了自己的红衣队友身上。 对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江云楼察觉到微妙的氛围,于是又把话题扯回了刚才的挂宠身上。 “你也喜欢养小动物吗?”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他。 “不喜欢。” 还真是干脆利落的回答。 “以前养过一个人,后来他被我养死了,就没再养过了。” 江云楼有点懵,他反复确认了自己看到的确实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猫、一只狗后,丝丝寒气再次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这个队友……好像还真不是被游戏bug疯狂针对那么简单…… 对方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又发来一段让江云楼毛骨悚然的话。 “所以我只能来这里找他,看看他有没有好好的踏入轮回。” “等我找到他,我就会到他身边去。” 江云楼的手在键盘上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他不确定对面的人是认真的还是在故意耍他,江云楼勉强压下心中的寒意,正要回点什么,可就在此时,两个红名路过山洞,一晃而过,却又在下一秒返了回来。 被发现了! 江云楼立刻从撞见鬼网三的氛围里挣脱出来,键盘被他敲的噼里啪啦响,一顿操作猛如虎,奈何身上一件装备也没有,攻击力实在弱的可怜,在只剩下一点血皮的时候,江云楼成功平沙其中一个人,对着同伴放了一个大招,并干脆利落的跳了崖。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红衣人站在其中一座坟冢旁,缓缓收回手,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地图]尔晴:刚才平沙我的臭长歌,来XXX娶我! 江云楼:??? 这样的发言立刻炸出了一群盒子精的疯狂复制。 [地图]山风之风:刚才打我的狗比,你也来xxx娶我! [地图]浇蛮蛮:打我的,都来xxx娶我! …… …… [地图]大猫咪:打我的,来xxxx娶我! 江云楼默默退回缝隙里,随手复制了一个刷过去的喊话,意思意思把区服改成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地图]江长生:打我的,来千岛湖娶我! 下一秒,他感受到了来自红衣队友的视线。 在队友明确的凝视他之后,江云楼也终于选中了东方不败,看着队友[东方不败]那一连串问号的血条,江云楼默默张大了嘴巴。 啪叽一下。 他变成了一座孤坟。 还开了一朵亮晶晶的小花。 叮的一声,紫色的密聊出现在对话框里。 “我去千岛湖娶你。” 第72章 离开倒计时3 春雨绵绵,细如花针。 两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就在这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一前一后的驶在林中小路上。 跑在前头的马车窗门紧闭, 生怕有一丝雨水漏进马车里, 打扰到车中的主人。 一头白发的男人闭着眼睛,安静的靠在红衣男子的膝头, 红衣男子背靠着车窗,右手轻轻抚着膝上略显干枯的白发,低声道:“……恒山历代高手皆是女流, 自不及男子威猛凶悍, 剑法却是武林之中破绽极少的剑法之一, 论守御之严,仅逊于武当派的太极剑法。” “恒山剑法以圆转为形, 绵密见长, 每一招剑法中都隐含阴柔之力, 与人对敌之时, 往往十招中有九招是守势,只有一招才是乘虚突袭。招招成圆, 余意不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终消失在唇齿间。 东方不败垂下眸子, 看着江云楼沉沉睡去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又将视线移开了。 抚着江云楼发丝的手却没有一刻停顿, 他知道,江云楼虽然睡了, 可睡得却不算安稳,他动作一大,就必定要醒。 他们已经离恒山很近了,在前面的镇上歇一晚,明日便可去恒山派见陆无双,只是江云楼这个身体…… 时好时坏的,不知能不能陪程英上山。 江云楼的头发已经彻底白了,找不到一根黑发,这是一种毫无生机的苍白,就如百岁老人的头发一样,而江云楼的活力也随着这头白发迅速枯萎,有时候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时候又一睡就是两三天不肯睁眼。 就连这趟早已约好的恒山之行,也实现的十分勉强。 东方不败的手忽然被人捉住了。 东方不败顿了一顿,低头问道:“醒了?” 江云楼眯着眼睛,抓着东方不败的手,脑袋在对方膝上轻轻蹭了蹭,声音含含糊糊的:“恒山派,说完了?” 东方不败无奈一笑,道:“我以为你睡了。” 江云楼低低道:“本来是睡了的,但是你的声音一停,我就又醒了。” 东方不败不轻不重的揪了一把他的头发。 “怪我,嗯?” 江云楼发出闷闷的笑声,讨饶道:“别别别,要秃了……” 他赖在东方不败膝上,费劲的翻了个身,只觉得这马车躺的他浑身酸痛,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捶了捶自己的后背,低声叹道:“年纪大了,娇贵了……” 东方不败哂笑:“二十岁就抱怨自己年纪大,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对我的年龄颇有不满?” 他说着,轻轻弹了一下江云楼的额头。 江云楼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抬手拍拍东方不败的腿,道:“而立之年么,多好的时候。” 东方不败微微一顿,没有接这个话。 他的眼神从江云楼身上移开,望着紧闭的车门,沉默一阵,才抚着江云楼的头发道:“再睡一会儿罢,到了我再叫你。” 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才驶进了一家客栈,东方不败轻轻晃醒江云楼,两个人一同下了马车。 此时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雨后独有的泥土味,东方不败随手替江云楼理了理裹在身上的披风,就有早到一步准备琐事的神教弟子走过来,低声道:“主人,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东方不败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江云楼听见后面的响动,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从后面的马车里走下来的澄碧和程英,程英看上去又高兴又忐忑,哪怕这一路上她已经十分疲惫,眼神依旧是亮晶晶的。 感应到江云楼的视线,程英抬起头,对江云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江云楼莞尔。 他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晚,程英一个人站在河水的另一头,无助的一遍一遍喊着表妹的模样。 那时候才那么小,如今两年过去,孩子就这么大了…… 江云楼扶了一下罩在脑袋上的兜帽,掩住自己的一头白发,冲程英笑了一下后,转过身与东方不败一起进了客栈。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的尽头,简单的桌椅板凳,加上一张可以躺下两个人的木床,就是房间里全部的摆设了。 江云楼解开披风,又帮着东方不败脱掉罩在外面的大衣,然后把两个人的衣服随意一叠,搁在了桌子上。 东方不败见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路,到了地方却精神起来,心下稍安。 “今晚我就叫人递上拜贴,明日……你是要亲自带着程英上山么?” 他自己是断不可能光明正大上恒山派去的,哪怕恒山派中无人知晓东方不败的相貌。 东方不败作为日月神教的教主,对五岳剑派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当年若非是对江云楼有意,他可不会陪着曲阳去衡山看望什么故友。 但如果江云楼要上山…… 江云楼摇了摇头,“我不去。” 他答的十分果断,像是早就已经想好了。 “让澄碧陪着英儿罢,澄碧也是见过师太的,由她去正好。况且她性子沉稳,不怕英儿一不小心就说露了这两年一直呆在日月神教的事。” 东方不败微微挑眉:“真不去?” 江云楼笑了笑,往床上一坐,语气轻松道:“不去,师太见了我,还以为我短短一年间练了什么邪功,走火入魔了呢……” 东方不败无奈的揉一揉他的脑袋,道:“不去也好。” 他收回手,将双手背在身后,对江云楼道:“我有些事,出去一会儿,你就留在这里罢,我让人送碗粥上来。” 江云楼点点头,又道:“那就多放点糖,不要咸的。” 东方不败假装没听见这句话,转身推开门出去了。 他合上房门,在放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静悄悄的,才迈开步子下楼去了。 江云楼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忽然往后一躺,整个人陷进了厚厚的锦被里。 他轻轻皱眉,脸上显露出些微的焦躁来。 手指无意识的扣住身下的锦被,他狠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些微的焦躁不安已被尽数压下。 这样简陋的客房,却有这样好的被子……大约是先到一步的神教弟子们提前换上的罢。 江云楼呼出一口气,脱下鞋袜,钻进了被子里。 他最近精神不太好,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噩梦连连,勉强打起精神的时间一日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而休息的时间虽长,可也算不上安稳。 想睡,又不敢睡,怕做噩梦,更怕一睡不醒。 江云楼思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的日子快要到头了,心中对东方不败的愧疚便越发强烈。 他将被子拉过头顶,闭上眼睛,又陷进了半醒不醒的睡梦中,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敲响了客房的房门,江云楼却没有精力去理会,敲门的人小心翼翼的敲了两遍,便再没有动静了。 梦里,他梦到了黑木崖上的那棵梧桐树,他坐在树下抚琴,一回头,就看见一身红衣的东方不败站在他身后,对他说:“好琴。” 江云楼想了想,摇摇头,说:“琴不好。” 他说完这句,就抱着琴转身离开,脚步匆匆,跟逃难似的。 之后他与东方不败就再也没有了交集,他养好伤,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告别了桑三娘,离开黑木崖,独自下山闯荡江湖。 他结识了很多朋友,见过了许多巍峨壮丽的风景,闯出了琴仙的名号,在江湖上独自漂泊,独自消散。 再也没有回黑木崖。 与东方不败更是没有任何交集瓜葛。 ……这样也挺好。 他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有一只手,忽然强硬的扯下了江云楼蒙在脸上的被子。 东方不败微微一顿,手指轻轻在江云楼湿润的眼角一抹,不动声色的抹去脆弱的痕迹,才似模似样的埋怨道:“又这么睡。” 他从被子里抓住江云楼的手腕,拉出来,又侧开身子,方便他身后的人诊脉。 他的身后立着一个身材清癯高瘦的男人,身穿青衣,头戴同色方巾,像是个文士。 在东方不败侧过身去后,他默默伸出手,将手指搭在了江云楼的手腕上。 良久良久,他收回手,神情凝重的走出了房间。 东方不败将江云楼的手臂塞回被子里,也跟着青衣人离开了。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的走至客栈的后院,才停了下来。 东方不败面沉如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青衣人,等待他开口。 他看似平静,藏在袖中的手却无意识的握紧成拳,显示出主人心中的不安。 青衣人看着东方不败,平静道:“没救了。” 东方不败手背上青筋浮现。 他沉着脸问:“为何?” 青衣人道:“生机已断,五脏六腑衰竭,如今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青衣人性情孤僻,肯来赏这个脸已经是奇迹。可看着东方不败强作镇定却忍不住发白的脸,他忽然又有些怅然。 “若我猜的不错,过去的二十年,他的身子一直采用温养之法。那法子虽没法根治他的寒毒,却能有效的延续他的寿命,若一直用此法,他小心翼翼的活上三四十年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 “他却忽然用了一副猛药,使得体内的寒毒当场反噬,十几年的温养功亏一篑不说,生机也就此断绝了。” 东方不败想起平一指为江云楼治病失败那日,江云楼躺在床上没有了呼吸,而平一指也选择自我了断,他当时险些发了疯,以为江云楼真的死了…… 可不久后,江云楼就睁开了眼睛,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似的醒来了。 他确实松了一口气。 东方不败以为,江云楼醒了,那就是大好了,平一指死了便死了吧,只要他的心上人平安无事,哪怕牺牲整个日月神教,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可江云楼却一点也不好。 他的头发开始变白,身体一日又一日的消瘦下去,很快,江云楼就变得白发苍苍,死气沉沉,连剑也拿不稳了。 从前的江云楼,虽然身体不好,身上却始终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朝气,单纯,乐观,积极…… 东方不败浑身一震,猛然睁大了眼睛。 ……毁了这一切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不满足于江云楼短暂的寿命,一心想让他陪着自己长命百岁,一次一次逼着江云楼接受平一指的诊治。 若不是他要求平一指用那样极端的法子去治江云楼……江云楼他,其实还可以活的更久一些。 青衣人的眼神落在东方不败身上,东方不败与方才那名男子的关系并不难猜,他几乎是一眼便瞧出来了,因此也完全可以体谅东方不败此时的心情,他道:“依我看,他强撑着这最后一口气不肯走,多半还是因为放不下你。” 他摇摇头,脸上浮现似是悲伤又似是怀念的神色。 一挥袖子,青衣人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了。 “时间不多了,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别给彼此留下遗憾。” 第73章 离开倒计时2 江云楼昏昏沉沉的睡了一通,再醒来时,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而说自己只出去一会儿的东方不败, 却是连一片衣角都瞧不见。 他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睡着的那段时间东方不败应该是回来过的, 江云楼拿起自己的披风,往身上一罩,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 楼下传来神教弟子们的闲谈声。 镇上的客栈原本十分冷清, 尤其是这样春雨不断的时候, 来往之人更是稀少, 一楼大堂里仅有的几桌客人都是日月神教的弟子,其中一桌上的两个女孩正是澄碧与程英。 她们各自捧着一杯茶, 桌上摆着盘瓜子, 似乎是在闲聊。 让澄碧去照顾程英果然是对的。 江云楼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 正在他踌躇之时, 程英忽然扭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被抓了个正着。 在小姑娘期盼的目光下, 江云楼只好装作正要下楼的样子。 澄碧也看见了从楼上走下来的江云楼, 忙站起来关怀道:“公子, 您醒了?” 她迎上去,伸手要扶江云楼,江云楼却摆一摆手, 示意她不必如此,自己在程英身边坐了下来。 澄碧便站到他身边, 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方才婢子去送粥时公子似乎是睡了,所以不敢再打扰。公子,您现在可要用点什么?” 原来那时来敲门的是澄碧。 江云楼点了点头。 “就粥吧,热一热便可以了。” 澄碧应了一声,立刻去吩咐厨房里的人准备吃食。 江云楼抬手揉了揉程英的小脑袋,温声道:“坐了一路的马车,累不累?” 程英用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江云楼,摇了摇头。 她这一路上与江云楼交流的机会不多,却早已知晓了江云楼如今的模样,她似乎是在犹豫,过了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的问:“哥哥,你病的很重吗?” 江云楼冲她眨了眨眼睛。 “没有啊。如果病的很重,我也不会下山来玩了。” 程英道:“可是你一路上都是在睡觉,没有在玩。” 江云楼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望向窗外,转移话题道:“明日就要见到你表妹了,高兴么?” 程英点一点头。 她很懂事,知道江云楼向来不愿意跟人多谈自己的身体,便从善如流道:“高兴。我还给她准备了礼物,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江云楼笑着道:“依我看,她只要看见你就会十分欢喜了,无论你送她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于是程英又问他:“哥哥,那我见过表妹以后,我们很快就会分开吗?” 江云楼一愣。 “……那你呢,你见过无双之后,还想回你干娘家里么?” 程英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干娘对我很好,我不能让她寒心。” 江云楼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脸:“这么懂事?” 程英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我常常想,要是表妹不在恒山派,而是在黑木崖就好了……” 江云楼闻言一笑,没有说话。 黑木崖啊…… 程英在黑木崖上呆了那么久,还能保持着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其实都要归功于桑三娘对程英的保护。 这样天真的认知,他没有去打破。 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深深地疲惫,江云楼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所有人了。 他的精力,他的时间,都不多了。 江云楼找到客栈的屋顶上,终于看见了东方不败。 此时的红衣男人正在屋顶上喝酒,酒坛子在他脚底下摆了一大堆,有些是空的,有些却还未开封。 东方不败大概是真的醉了,这满身的酒气,散落在脚边的酒坛子……是铁了心想大醉一场的罢。 雨后的夜晚格外凉爽,此处的空气却混着浓烈的酒香,熏的人忍不住皱起眉毛。 江云楼的脚尖一不小心踢到一个空坛子,发出声响,东方不败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只顾着自己喝自己的,头也不回。 江云楼俯下身,拿起空空如也的酒坛,抱着坛子慢吞吞地坐到了红衣男人身旁。 他的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哥哥,好端端的,你跑到这里喝酒做什么?” 东方不败咽下口中的酒液,闷闷的笑了一声,他含含糊糊的重复了一遍:“好哥哥……”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话一样。 江云楼敏锐的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他拍了拍东方不败的后背,温声道:“这里冷,我们回房去吧。” 东方不败冷不丁的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他带着浓浓的醉意,唤道:“长生。” 江云楼乖乖应了一声。 东方不败拉着江云楼,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问道:“长生,你告诉我,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江云楼不明所以道:“当然是出来游玩了。” “你想不想家?想不想回大唐去?” 江云楼一口答道:“不想。” 东方不败闭上了嘴。 他扶住额头,原本拿在手上的酒坛咕噜咕噜滚下了屋顶,咣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东方不败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喝多了,才听错了江云楼的回答。 他又确认了一遍:“不想?” 江云楼点点头,回答:“不想。” 东方不败皱着眉问:“为什么不想?” 江云楼微微苦笑道:“既然回不去,那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徒增烦恼,那些事情,我早就忘记了。” 东方不败猛地将他扣进自己怀里,紧紧拥抱住,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骗我。” 江云楼无奈的抚了抚他的后背,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我骗你做什么。” 东方不败道:“你想让本座安心,才故意说这样的话。” 江云楼笑着道:“我没有。” 东方不败固执道:“你有。” 江云楼无法,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道:“好好好,我们先回客房,回去了再接着说,好不好?” 东方不败只是抱着他,动也不肯动。 江云楼等了好一会儿,东方不败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几乎以为对方是已经睡着了,正发愁该如何把人带回房间里时,东方不败贴在他耳边,吐出温热的呼吸。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和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委屈痛苦。 “你要死了。” 江云楼噗嗤一笑,揉了揉东方不败的脸颊。 “好哥哥,你才知道啊。” …… …… 程英上恒山那天,是澄碧陪着她的。 恒山派满门都是女子,由澄碧陪着程英倒也正好合适。 她们递了拜帖,收拾了几件衣物便上了山,接下来的几日,她们会在恒山小住一段时间,等住够了,澄碧便会带着程英返回黑木崖。 离开前,澄碧偷偷找到江云楼,郑重的对他拜了一拜。 “公子,婢子只盼……只盼有生之年,还能再侍奉您一回,等您看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您一定要回黑木崖啊。” 竟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江云楼笑着扶起她:“胡说什么呢,可莫要让你们教主听见了,不然就该骂你了。” 他的语气里始终带着轻松的笑意:“我好的很,你放心。” 而转头,却是开始盘算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他心里很清楚,接下来要去游玩的地方,或许就是他这辈子最后的风景了。 江云楼原先打算的很好,先去一趟华山看看令狐冲,再去看看江湖上风头正盛的福威镖局,最后再去京城,看一看这个朝代的皇城。 如今却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体内的寒气早已压制不住,可以调动的内力亦是所剩无几,自己如今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江云楼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左思右想,最终对东方不败道:“东方,你选一个吧。” 他想最后为东方不败做点什么。 “选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罢,我陪着你。” 东方不败闻言抬起头,手里捏着一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信,缓缓点了点头。 那之后,他们便上路了。 一辆马车,两个沉默寡言的神教弟子,还有跟在马车旁边的一黑一白两匹骏马。 江云楼没有询问目的地,东方不败往哪里走,他便看哪里的风景,吃哪里的美食。东方不败不再管他吃什么喝什么,路边卖的糖葫芦,当地酒楼的烤鸭,陈年的女儿红……只要是江云楼想要的,他都让人买来,甚至在江云楼不再喝药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路走的十分悠闲,一直从春天走到夏天,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可以采莲的季节。 江云楼看见湖中采莲的一群少女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地方他曾经来过。 穿过那片树林,便是废弃已久的陆家大宅。 程英和陆无双的家。 他走下马车,发现去年离开时还破破烂烂的陆家大宅如今却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墙上的血手印没了,还刷了一层新漆,破败的木门换上了新的红木门,院子里种满了牡丹花,花团锦簇,精致好看的堪比他们在黑木崖上的房子。 黄衫少女们推开门,微笑着将他们迎进去。 江云楼走进焕然一新的厅堂,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东方不败牵着他,走到椅子上坐下,才道:“去年离开时,我就叫人收拾了这里。” 他又道:“待程英长大,桑三娘自然会把这座房子还给她们。” 江云楼好奇道:“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东方不败想来的地方居然会是这里。 东方不败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曾经说过,你是从这里来到了锦朝,又梦见昔日好友托梦给你,让你回这里寻找回返大唐的路。” 江云楼哂笑:“我不是回来过了么,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回去的路。” 他觉得东方不败真是被他折磨坏了,当年明明是个对“托梦”一说不屑一顾的人,如今却亲自带着他回到这里,要找什么回大唐的路。 东方不败的神情更加古怪了,他似乎是想对他笑一笑,那笑却没有真的展露出来。 红衣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沉着脸转了两圈,便背对着江云楼,站在了窗子前。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叩着窗台,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 江云楼如今也算十分了解东方不败了,他愣是从东方不败的一连串行为里品出了惶惶不安的味道,不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良久,东方不败才率先开口道:“长生,我其实……” “东方。” 江云楼打断他的话,语气淡淡的。 “我不想听。” 第74章 离开倒计时1 从那日起,江云楼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他掉头发, 吃不进任何食物, 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 从早到晚提不起精神,东方不败原以为他是猜到了一年前的真相, 受打击太大,又生自己的气才不肯吃东西,忍了一天后就硬给他灌了一碗清粥, 不想没多久, 江云楼就全数吐了出来。 江云楼不是不配合, 而是忽然之间就真的吃不进任何东西了。 吃多少便吐多少不说,还夜夜不能安眠, 而每次从床上起来, 东方不败都能在枕头上捡到许多属于江云楼的白发。 本就短暂的日子, 似乎流逝的更快了。 有一日东方不败在夜里惊醒, 发现江云楼不在了,他猛然爬起来, 跌跌撞撞的就往外冲。 他实在是困极了, 一日一日守着江云楼, 东方不败自己也会疲惫,不想他难得睡的沉了些,江云楼就没了。 东方不败将家中的仆从侍女全部唤醒, 怒不可遏的让他们四散找人,一阵人仰马翻后, 最终在马厮附近找到了江云楼。 江云楼坐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垂着脑袋,闭着眼睛。他披头散发的,单薄的里衣被汗水浸湿,一副濒死的模样。 东方不败赤着脚走过去,用力将江云楼揽进怀里。 人还活着。 他双目赤红,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熊熊燃烧,烧的他愤怒又绝望,一颗心几乎要撕裂成两半,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要干什么?!” 前路毫无希望,日子只能一天天的熬,受折磨的也不只是江云楼一个人。 江云楼睁开眼睛,冲他虚弱的笑了一下。 这是他郁郁寡欢了十天后,头一次对着东方不败笑。 他说:“东方……我刚才差点就死掉了。” 他半夜梦见了师父和小时候的浮云,悲从中来,便想来这里看看马儿过得怎么样、是否安好,他整日拘在屋子里,指不定哪一天就悄无声息的走了,怎么也得跟浮云打个招呼,道个别。 不想刚走到马厮附近,便觉得眼前一黑,天地都在旋转,江云楼勉强往墙上一靠,整个人就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死亡……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滋味罢。 浑身雪白的马儿不安的在马厮里踱步,时不时冲着江云楼的方向嘶鸣一声,显得十分焦躁不安,若不是绳子系在马栓上,它早就冲出来拱人了。 江云楼靠着东方不败的身子,喘着气,低低道:“对不起,我,我好后悔……我不该跟你在一起,得到又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东方不败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厉声道:“难道我连拥有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江云楼惨笑道:“东方,你不要再执着了……你其实也不是非我不可,良人……总会有的。你要早作准备,我陪不了你了……” 东方不败恨声道:“江云楼!你给我撑住,撑住!我让你回大唐!我让你去见你的家人!你听到了没有?!” 江云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最后的一点亮光,似乎是思念,似乎是期盼。他轻轻点了点头,便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白马跟疯了一样在马厮里横冲直撞,赶来的仆从们吓了一大跳,他们赶紧冲上去安抚马儿,又有几人帮着东方不败背起江云楼,更有人跑去拍门通知大夫,一夜的兵荒马乱。 好在江云楼始终吊着一口气。 心里有了执念,都是舍不得咽下这最后一口气的。 一日一日的煎熬中,他们终于等来了江云楼的生日。 如以往的每一年一样,是个春光灿烂的好天气。 东方不败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江云楼喝了汤,嚼了两口面,便算庆祝过。 ——江云楼,竟然已经二十有一了。 那之后,东方不败亲自收拾了江云楼的东西,放进鎏金箱子里给马儿背上,江云楼的马儿温顺的任由东方不败折腾,只乖巧的站在院子里,好像清楚他们马上就要上路了一样。 东方不败自己的东西却带的不多,几件衣物而已,剩下的他都没有心情去收拾。 东方不败推开卧房的门,就看见江云楼已经穿戴好衣物,静静的坐在床榻上等他。 病弱的男子侧头看着外面的黄昏,眼神温和而清亮,就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身上穿着青色的衣袍,外罩一件织锦披风,原本合身的衣服如今已经宽松了一大圈,一头白发则利落的束在脑后,一向苍白如纸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血色,再加上那双眼睛,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的很。 东方不败喉头一梗,心里头划过的是回光返照四个字,他将两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如常,故作镇定道:“等天黑了,我们便出发吧。” 江云楼轻声问他:“这里的下人呢?” 东方不败回答:“他们是买来打理宅子的人,我们走了之后,还是留在这里看守宅子,至于大夫,明日一早便会回城里去。” 江云楼见他都安排好了,才放下心,站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走到东方不败面前,眼神明亮:“我不想等了,我们现在就出发,怎么样?” 东方不败纵容的一笑:“怎么样都好。” 他们,要找那条路。 ——那条通往大唐的路。 一年之前,东方不败便派了人严密看守此处,只是一年来,那条诡异的路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唯一的希望,就在江云楼生日这天,他们在赌,赌那条路会不会出现。 江云楼精神格外的好,他看着第三次踏足的树林,感慨道:“我从这里来到锦朝,又从这里离开,看来一切都是命定的。” 离开锦朝,亦或者离开人世,这话里的双重含义,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去深究。 东方不败看着周身郁郁葱葱的林子,终于开口问他:“你当真不怪我了么?” 江云楼淡淡一笑,语气轻松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追究那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想知道一年前的东方不败究竟隐瞒了什么,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过去的事情其实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毕竟连未来也没有,执着过去又有什么意思。 看开了就好。 他们手牵着手,一起往树林深处走去,就如同一场普通至极的饭后散步,两匹马也不远不近的坠在他们后面,黄昏之下,一派岁月静好。 待走到树林深处时,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在了山间。 他们走到去年的那棵大树前,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江云楼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东方不败用袖子替他擦去汗水,拉着他坐下。 江云楼背靠着树干,抬头一看,掩映的树叶间露出一小片夜空,星星点点,美丽极了。 他怅然道:“东方,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辰么?” 东方不败很干脆的应道:“会。” 江云楼噗嗤一笑。 “东方教主,你何时也会这样哄人了。” 东方不败无奈的瞧了他一眼。 江云楼笑眯眯的说:“我以前也曾试着相信轮回之说,希望我这辈子结束之后,就会喝一碗孟婆汤,下辈子再变成另一个人,开始另一段人生,可是临到头了,我却又不信了。” 他握着东方不败的手,目光看着很远很远的夜空,语气平静。 “这世上哪有什么轮回,人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而已。我时常在想,既然早晚都会死,那活这一趟又有什么意思呢,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生就好了。” “长生。”东方不败打断他的话:“事已至此,不要再想这些了,这不像你。” 江云楼很干脆的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怕。我一直知道自己活不长,可真要死了,我还是会怕。” 东方不败眼眸深邃,语气温柔:“……我明白。” 江云楼抬手,把东方不败扳过来,让他靠着自己。 “我一直想对你好,可仔细想想这两年,咳咳……什么都没做成不说,反倒把你折磨的夜夜不能安睡。” 东方不败摇摇头,只说:“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他也微微仰起脸,学着江云楼的样子去看头顶的一小片夜空,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决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们互相依偎着,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之间……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宁静过。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哨声。 子时到了。 这是他们提前吩咐的,到了子时,陆家大宅的仆从们便传出哨声,告诉他们子时已到。 而树林里,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雪路,没有奇迹,只有一阵凉飕飕的风,无情的吹走最后的期盼。 ……也算是意料之中。 安静了许久,江云楼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反而释然了:“看起来,似乎不是今天啊。错过两次,当真是没有缘分,罢了,这都是我的命。” 他背靠着树干,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好哥哥,等我死了,你……你就回黑木崖去吧。” 东方不败没有说话。 江云楼也不需要对方的回应,他自顾自的嘱咐了下去。 “咳……咳咳,等你回去,便把我的东西全部烧了,什么也别留下,免得日后睹物思人,让自己不痛快……” 东方不败终于侧过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凝视江云楼的脸。 “没、没什么的,好哥哥,这世上没有谁会因为缺了谁就活不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东方不败摇头。 江云楼便费力的凑过去,艰难的吻了吻对方干燥的唇。 “听我的话,嗯?这是最后一次了……” 东方不败执拗的看着江云楼,不言不语。 他的执拗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江云楼却已经无暇去深究其中的含义了。 他侧头咳了两声,似乎咳出了血,却来不及顾及,只迫不及待的继续叮嘱下去:“你不要……总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很好,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要好,是他们配不上你,不是你,咳,配不上他们。” 这是他从不在东方不败面前主动提起的话,今日却不得不提起,不得不嘱咐。 “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作贱了自己,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配得上我的好哥哥的……” 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东方不败只是伸出帕子,温柔的帮江云楼擦去嘴角褐色的血。 江云楼却握住他的手腕,执着的索要一个答案。 “答应我,你会好好活下去,对不对?” “嗯。”东方不败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回答道:“我答应你。” “好。”江云楼再次笑起来,眼圈却微微红了,他无力的倒回树干上,喘了两口气,低声道:“可不难过归不难过……你可不能忘了我啊。要是连你也把我忘记了,我就真的要没了。” 东方不败恍然记起一年前,他就在这里,对江云楼说,‘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绝不会忘记你’,江云楼便欣然成全了他的情意。 他张了张嘴,嗓子堵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可他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他说:“好。” 夜风吹拂发丝,江云楼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强撑的一整天的精神也轰然倒塌,东方不败知道,江云楼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觉得冷,浑身都冷,前所未有的冷。 “……我在这里举目无亲……幸而有你,事事为我周全,我才能……才能过的这样开心……谢谢你。” 东方不败沉默的替江云楼拢了拢披风,沉默的坐在江云楼身边,让对方靠着自己。 他看着拴在不远处的两匹马儿,目光深邃的看不到一丝情绪。 身边的人气息奄奄,他就在黑暗里静坐,等待天亮,等待身边的人彻底断了气息。 ——他压根就不打算独活。 …… …… 江云楼觉得自己死了。 他这一生,欠了别人太多太多,可到死的时候,却是什么也没能还上就一命呜呼了。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师门,他的东方。 活的可谓无能至极。 一丝光亮透了进来。 江云楼仿佛是被那道光惊醒了,睫毛颤了颤,很快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陌生的床顶,江云楼怔了许久,鼻子才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 隐隐约约,似乎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他躺在床上,看着屋中的摆设,百思不得其解。这整整齐齐的书架,小心珍藏的画卷,窗台上的一盆兰花,甚至床尾上绑着的穗子,还有那随意挂在椅背上的墨色外衣,都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浑身软的像一摊水,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可浑身上下却清爽又舒适,尤其是折磨他五脏六腑的寒气,忽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胸口还有些闷罢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门开了。 有人端着水盆走进来,放在床头,淡淡说了一句:“终于醒了?” 江云楼如遭雷劈。 顾……顾顾顾……顾闲?! 墨衣男子慢吞吞地挽起袖子,一双白皙无暇的手拿过一张帕子,慢条斯理的浸了水,又拧了拧,然后搓了一把江云楼的脸。 江云楼:“…………” 顾闲责怪道:“你这人,约你在长安见个面罢了,你就在马车里把自己冻成这个样子,我只能连夜带你回万花谷治病。” 江云楼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顾闲接着道:“风寒而已,吃几天药就好了,幸而没有引动你体内的寒毒,不然还要更加难受。” 他用帕子擦拭江云楼的手,一边擦一边道:“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去长安玩。房子已经找好了,只是离你家有些远……” 江云楼张开嘴,发出一声沙哑的音节,顾闲便停下动作,耐心的问他:“怎么了?” 年轻的医者温文儒雅,正是江云楼记忆中的友人没错,江云楼却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顾、顾闲……” 他的嗓子沙哑极了,声音实在是不好听,他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是艰难的开口询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顾闲轻轻一笑,似乎没有太在意江云楼异样的神情,只温声道:“你不记得了?我们约了在长安见面,结果那日长安下了场大雪,你的马车被堵在了路上,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受了冻,在马车上晕了过去。这里是万花谷。” 江云楼说:“不、不对!我去了锦朝,我明明去了锦朝……” 顾闲狐疑道:“锦朝?什么锦朝?” 江云楼心里一突,忽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力气,他猛然坐起来,用力握住顾闲的手腕,急切的问道:“东方呢?东方不败呢?!” 回应他的是顾闲逐渐凝重的神色。 顾闲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紧蹙,“你这是怎么了……我这就去叫大师兄来。” “顾闲!”江云楼不敢置信的吼道:“东方不败呢?!” 顾闲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 江云楼睁大了眼睛,他怔怔的看着顾闲不明所以的脸,忽有泪珠从眼眶滚落,他颓然的往床上一倒,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被掏空了。 良久,他轻轻“哈……”了一声,更多的泪水争先恐后的夺眶而出,如同决堤。 不过眨眼间,江云楼已经满脸是泪,甚至打湿了枕头。 顾闲站在床边,冷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昏迷了数天,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做了什么梦。长生,只是做梦而已,不要当真。” 梦…… 梦……原来那都是梦啊。 是啊,世上怎么会有那样荒诞的事情,怎么会有什么几百年后的锦朝,什么日月神教,什么东方不败—— 原来,统统都是梦。 他侧过头,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心里撕心裂肺的疼,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 顾闲看了他一会儿,默默放下浸湿的帕子,转身欲要离开。 正巧门被再次打开了,东方不败神色凝重的推门而入,看见床上的狼藉和失声痛哭的江云楼,愣了一愣,连忙走过去,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焦急道:“长生,怎么了?哭什么?哪里不舒服?” 顾闲告诉他:“这口血吐出来,暂时就无碍了,你给他擦一擦身,新的衣服和被褥都在柜子里,我去给他熬药。” 东方不败一面拍着江云楼的后背安抚他,一面应了一声好。 顾闲便毫不迟疑的掀开帘子走了。 江云楼:“…………” 江云楼被东方不败搂在怀里,哭泣戛然而止,泪眼朦胧中,看到了自己雪白的发丝和枯瘦的手,和锦朝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气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云楼:mmp(吐血 东方不败:又怎么了??? 顾闲:不谢,不谢。 第75章 大唐 江云楼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折腾,他吐了血, 又莫名其妙的哭了一场——虽然哭到一半就像是被人掐住嗓子一样什么声音都掐没了——但这一通折腾还是把他仅有的力气给折腾没了。 等东方不败心疼又狐疑的替江云楼擦了身, 换了衣裳换了被褥, 某个黑心大夫才端着热乎乎的汤药走进了房间。 江云楼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顾闲在江云楼幽怨的视线中,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面不改色的将汤药递给东方不败,东方不败接过,用内力娴熟的把汤药弄凉了些, 才亲手递到江云楼嘴边, 江云楼嘴唇动了动, 还是乖巧的张嘴喝药。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咕嘟咕嘟喝下一大碗汤药, 江云楼按了按自己的腹部, 虚弱道:“我这里……” 顾闲说:“已经无碍了。” 在江云楼略显惊讶的神情下, 顾闲解释道:“你的五脏六腑衰竭的厉害, 险些救不回来。幸而大师兄这几日就在谷中坐镇,可即便如此, 咱们谷里的灵丹妙药还是让你吃了一半, 连师父的药柜都被我们翻过了, 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江兄,请务必珍惜你这条命。” 江云楼感慨道:“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我以为真的没有法子了,不想万花谷竟还能救我一命……万花圣手, 果真名不虚传。” 顾闲摇摇头,凝重道:“暂时是好了,可它们毕竟伤过一次,已然元气大伤,再没有往日健康了。从此以后,你更要小心谨慎,若是往后再染了什么病——” 他微微俯身,用力掐了一把江云楼的腰。 “你的五脏六腑就会轻易的被疾病攻陷。” 江云楼惨兮兮道:“疼,别掐QAQ” 东方不败闻言皱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顾闲收回手,对东方不败道:“他这一辈子是注定离不开药了,而且还要每日强身健体,才能慢慢好转,若遇上什么得了传染病的人,更是离得越远越好,他受不住。” 东方不败愁眉不展许久,还是叹了一口气:“罢了,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往后也只能如此了。” 江云楼反而并不在意这个,而是急急问道:“对了顾闲,我爹娘呢?” 顾闲道:“你放心,他们都很好,我已经给你家里和长歌门各写了一封信,他们很快就会收到你平安无事的消息。” 江云楼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我不孝……” 顾闲摇摇头,径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对江云楼道:“那么,江兄,来说说这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锦朝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云楼愕然:“……四年?” 顾闲点头。 江云楼不敢置信道:“我明明只在那里呆了两年!” 顾闲蹙眉道:“你的确消失了整整四年,你大哥都有三个孩子了。” 江云楼:“………” 江云楼看看顾闲,又看看东方不败,总算反应了过来:“东方,你——这是什么也没跟他说?” 东方不败在床沿坐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他为人谨慎,没有对着谁都推心置腹的习惯,又对大唐世界所知甚少,最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因此在万花谷的五天,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吐露,可听顾闲刚才的话,江云楼似乎已经把“锦朝”的事给说漏了嘴。 顾闲好奇道:“你到底是在哪里呆了四年之久?” 江云楼摸一摸鼻子,心道自己这不谨慎的毛病真该改一改,又庆幸顾闲不是外人,说漏嘴了也没关系,才将自己这两年来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 顾闲安静的听着江云楼的讲述,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待江云楼说完,他只说了一句:“无论如何,回来了就好。” 对方太过平静的表现反而让人感到诧异。 江云楼问:“你不觉得吃惊?” 顾闲说:“我很吃惊。” 江云楼觉得这个人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嘴上说着吃惊,却根本懒得装出吃惊的神色,心里又觉得狐疑。顾闲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古怪,可再转念一想,顾闲一向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性子,于是暂且不再深究,反而问:“那这四年,你们过的都还好吗?” 顾闲道:“都很好。” 江云楼问:“那四年前,你其实并没有在长安等到我,是么?” 顾闲道:“嗯,我没有等到你,就一个人游历江湖去了。” 江云楼:“…………” 江云楼试探道:“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气?” 从刚才开始就带着一种莫名的火气,一两次还好,多来几次,哪怕江云楼现在精神不济,也察觉到顾闲是在故意呛他了。 顾闲叹了口气,道:“不错。” 他道:“消失了这些年,还在外头胡乱就医,你说说,你体内的寒毒是哪一个庸医治成这样的?” 江云楼、东方不败:“………” 江云楼尴尬的咳了一声,“死者为大,他人都已经去了,就不说这个了。”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转头对东方不败道:“对了,东方,你是怎么带着我回来的?” 东方不败道:“我陪着你在树林里坐到了天亮,那条路便出现了,一直通到长安。” 他微微一笑,“当初是一条雪路,这次却是铺满枫叶的秋天了。” 他抬了抬下巴,一指窗外,“秋天。” ……锦朝是夏天,这里却是秋天。 东方不败又道:“你还要感谢两个人,我人生地不熟,既找不到江家,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长安,多亏有人路过,你才被及时送到了万花谷——他们此时也在谷中。” 江云楼立刻道:“那我是该好好谢谢他们。” 顾闲含笑说:“不急,他们就在隔壁的客房里,等你好一些了再去吧。” 江云楼问:“他们也是来万花谷治病的?” 顾闲点了点头,“其中一个人身中夺命蛊,至今没醒。” 江云楼便懂了。 估计是江湖上的人吧…… 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这里是你的房间吧?” 顾闲嗯了一声。 “最近前来万花谷就医的人太多,江湖人煞气重,你的病却是要静养的,搬到我家里住着,起码清静些。” “那你呢?” 顾闲微微一笑,促狭道:“放心,我不跟你们挤。” 江云楼脸一红,“咳,我们也没什么不能跟你挤的。” 顾闲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他起了身,说道:“这两日谷里比较忙,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也要去帮忙了。若是哪里不舒服……” 他对东方不败道:“就来落星湖找我。” 东方不败点一点头:“有劳顾先生。” 他们交换了一个友好的眼神,顾闲就离开了。东方不败看着他推门离开,才转头问江云楼:“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云楼窝在被子里摇头:“不了。” 那一大碗汤药灌下去,吃不下饭才是正常的。 他躺在被窝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东方,我现在就像做梦一样。” 东方不败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也是。” 江云楼问:“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在做梦?等我醒了,咱们就又回到锦朝去了。” 东方不败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颊,“疼吗?” 江云楼龇牙咧嘴道:“疼。” “疼就对了。”东方不败忍俊不禁道:“长生,你是真的回来了。” 江云楼高兴之余,又去握住东方不败的手,神色郑重的问:“东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东方不败疑惑道:“什么怎么样?” 江云楼道:“这里已经不是锦朝了。” 东方不败无奈的一笑,“我当然知道。” 江云楼低声道:“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到锦朝去……你就这么带着我过来了,那你的日月神教该怎么办?” 东方不败闻言淡淡道:“没有教主,还有圣姑,还有长老。你不必操这份心,我久久不回去,盈盈自然会暂代教主之位,待她嫁了人,她的夫君会是日月神教的新教主。” 江云楼忧心道:“你……可舍得?” 东方不败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照顾你都来不及,还有什么闲心去打理教务。” 江云楼却道:“可神教少了你坐镇,或许五岳剑派会找他们的麻烦。” 东方不败捏了捏江云楼的鼻子,“怎么?他们说你是我的男宠,在背地里说你的不是,你还要念着他们?” 江云楼好笑道:“可他们毕竟都是你的属下。” 东方不败漠然道:“他们是我的属下,也是前任教主的属下,更是下一任教主的属下。如今我不再是教主,他们便不会再忠于我,我也不必去忧心他们。魔教无情,你早该知道的。” 江云楼这才点了点头。 半晌,他道:“你看,你以前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江湖上谁都怕你,你的名字一说出来,谁都要抖上三抖,可现在来了这里,你的那些名声,那些权势,就都没有了。我是怕你……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你看你,现在都不自称本座了。” 东方不败沉默一会儿,叹道:“以前确实接受不了,可现在,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什么都能接受。” 江云楼神色复杂道:“东方,你告诉我一句实话,若当时我真的在林子里咽了气,你会回黑木崖吗?” 东方不败闻言,只是微笑不语。 果然。 江云楼心里一紧,“我当时真是病糊涂了,竟然会觉得你真的会听我的话……” 说着,神色又黯然了几分,心中后怕不已。 东方不败不以为然的一笑,低声道:“你也不必感到愧疚,一年前我隐瞒了那条路的存在,是我自私在先,是我欠你的。长生,既然你要听实话,那我实话告诉你,若非你命悬一线,我这辈子都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你,我只会一直把你留在锦朝,留在黑木崖上,要你一生一世陪着我,哪里都不能去。” “……嗯。” 江云楼闷闷的应了一声,心里没有太过吃惊。 当初在黑木崖上时,他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东方不败不寻常的占有欲,他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跟黑木崖上的其他人来往过密,包括桑三娘、程英这些人,巴不得自己只跟他一个人说话,只跟他悄悄摸摸过日子。直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东方不败才主动劝他多出去走一走。 东方不败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明白一些的。 他在被窝里拱了拱,脸颊在东方不败的衣服上撒娇似的蹭了蹭。 东方不败挑眉:“不生气了?” 江云楼点头。 东方不败说:“你现在不发作,那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你一辈子都不能跟我翻这个旧账,也不许记在心里耿耿于怀。” 江云楼好笑道:“好哥哥,你怎么这么霸道啊,我以后跟你吵架,还不能翻翻咱们的旧账了?” 东方不败道:“别的事情可以,唯独这件不行。” 江云楼哼了一声:“你看,你也知道这是大事,我要是真的生气,就干脆不跟你过日子了……唔唔,别掐脸,我脸上就这么一点肉……”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帮他揉了揉被掐红的脸,勉强按下眼底深藏的不安。 江云楼享受着东方不败的‘按摩’,歪在枕头上,闷闷道:“看在你跟我回了大唐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只是你以后再这样自作主张,我就真的要跟你生气了。” 东方不败眼神柔和,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江云楼的额头,低低讨饶道:“自从你冲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就没再瞒着你做什么了,这件事是你发脾气之前做的。” 江云楼:“…………” 东方不败又问他:“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哭?” 江云楼立刻红了脸,他一扭头,道:“我没有哭。” 东方不败笑道:“可我都看见了。” 江云楼窘迫的把被子往头顶一拉:“没有,你看错了。” 他一副拒绝深入交谈的模样,还迅速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东方不败好笑道:“那我就去问问顾先生好了。” 江云楼不得不露出半张脸,无奈道:“别啊,他那么坏,肯定又要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东方不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以前不是总爱把他挂在嘴边,说他多好多好么?” 江云楼愣了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嗯……东方,你实话告诉我,我以前对着你夸顾闲的时候,你是不是吃过醋?” 东方不败坦然道:“是。” 江云楼噗嗤一笑,“那你见了他,觉得他怎么样啊?” 东方不败抚着江云楼的头发,若有所思道:“旁的倒还好,只是他听了你这些年的经历,似乎不怎么吃惊。这一点,我觉得有些古怪。” 他看着江云楼的脸色也郑重起来,摇了摇头,道:“罢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你的身子养好,我看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商量你的寒毒,或许会有办法。” 江云楼精神一振:“真的?”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 江云楼心说也对,他病了这么多年,顾家姐弟一直没闲着,一面帮他养着身体,一面寻找根治的法子,或许是真的走了什么眉目也说不定。 东方不败问道:“我陪你睡一会儿?” 江云楼想了想,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也确实累了,于是点点头,往一旁挪了挪,给东方不败留出了一半的位置。 两个人盖上被子,互相依偎着入睡。 第76章 万花谷日常 那天晚上,江云楼见到了顾亭。 顾亭是端着晚饭来看江云楼的, 一碗粥, 一碗饭, 加上几碟小菜,便是江云楼醒来后的第一顿饭了。 粥是特意给江云楼熬的, 雪白的粥上还撒了细碎的葱花,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她进来时,江云楼刚刚睡醒, 东方不败则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看书, 见顾亭到来, 东方不败放下手中的书,道了一句:“顾大夫。” 顾亭点点头, 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今天有点忙, 饭做的迟了。” 东方不败摇头道:“我们住在这里, 已经很麻烦顾大夫了。” 他难得表现的这样客气, 江云楼却是睁大了眼睛,注意力全被这位“顾大夫”吸引了过去。 “顾姐姐?” 顾亭一笑, “小长生还记得我呀。” 江云楼微微红了脸:“我当然记得。” 他由衷道:“这么多年不见, 姐姐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顾亭掩嘴笑道:“都三十岁的人了, 哪里还能跟以前一模一样?”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对他们道:“快吃饭吧,听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只喝了一碗汤药,一定早就饿了。” 又低声责怪道:“阿闲那孩子, 也不知道要好好照顾你,你睡了那么多天,怎么还能空腹喝药。” 院子里传进来顾闲懒洋洋的声音:“他在睡觉,我怎么把他叫起来吃饭……” 很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对顾亭道:“药材齐了,现在煮么?” 顾亭道:“我去煮,你先抓紧时间吃饭。” 顾闲哦了一声,自己转身往药房走过去了,看起来根本没把顾亭那句“你先吃饭”放在心上。 江云楼疑惑道:“姐姐,你们这是忙什么呢?” 顾亭无奈道:“这几日谷里需要医治的人有些多,刚刚还又抬进来两个……唉,你就在咱们家里静养着,没事就不要出院子。” 江云楼立刻十分懂事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忙吧,我们没事。” 顾亭疼惜的揉了一下江云楼的脸,才跟东方不败打了招呼,出去跟她弟弟抢着煮药去了。 江云楼的脸又悄悄红了。 他讷讷的问身旁的人:“谷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东方不败看着江云楼脸上可疑的红晕,若有所思。 “听说是江湖上的两个势力频频交手导致,浩气盟和恶人谷,你晓得么?” 江云楼“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他又问:“那我们隔壁的两个人也是这样么?”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 “他们是顾大夫的朋友,便也挪进这里来了。” 东方不败口中的顾大夫指的大约是顾亭,因为白天江云楼亲耳听东方不败叫顾闲为顾先生。 原来如此,他们是顾闲的朋友,隔壁的两位则是顾亭的朋友,难怪大家能搬进大夫家里接受医治。 “那顾姐姐晚上还住在这儿吗?” 东方不败道:“顾大夫晚上会住到别的地方去,你的朋友倒还是在的,这几日因着你们昏迷不醒,几乎每天都是他在守夜。” 院子里毕竟住了这么多男人,顾亭一个女人自然不好住在这里。 江云楼愧疚道:“是给主人家添麻烦了……” 东方不败不动声色的问:“你跟她们姐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江云楼思索道:“就是很小的时候啊,也就几岁吧,太小了,记不太清,不过那时候顾姐姐才十几岁,顾闲也小……对了,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在万花谷治了几年的寒毒,直到身体好了才去长歌门学艺。” 江云楼回忆起那时候的日子,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其实我以为我会一直留在万花谷呢,那时候我就跟着顾闲满山谷跑,看见万花谷的长辈都直接喊师兄师姐了,不想我爹娘一定要我到长歌门去,连师父都给我定好了,我当时不肯,又哭又闹的反抗了好几天。” 他磨磨蹭蹭从床上爬起来,东方不败立刻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两个人坐到桌边,拿起了碗筷。 江云楼总结道:“不过长歌门也很好,在那里住了几天,我就不闹了。” 而到了现在,他为自己出身长歌门而感到骄傲。 东方不败不说话,江云楼敏锐的察觉到东方不败有些低沉的情绪,一扭头,问道:“你怎么了?”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 “……的确是精神了,比白天敏锐多了。” 江云楼眨了眨眼睛,“嗯——你白天不高兴,我没察觉出来?” 东方不败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到了这里,你就忽然有了很多……朋友而已。” 准确的说,是忽然有了很多依靠,忽然之间就不再是只能依靠他东方不败的小白菜了。 “小白菜”喝了一口粥,对着桌上的竹笋伸出了筷子,大方道:“没关系,我的朋友以后也会是你的朋友。” 东方不败一伸手,用筷子挡住江云楼伸过来的魔爪。 “这是我的。” 江云楼有点懵:“啊?” 东方不败道:“大夫说了,你这两天只能喝粥。” 江云楼悲从中来,他张口欲要说什么,东方不败就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道:“食不言,寝不语。” 江云楼噎住了。 东方不败道:“等你爹娘来看你的时候,如果发现你这些年什么规矩都丢了,一定会认为是我宠坏了你,或许就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江云楼:“…………” 东方不败肃然道:“所以为了我,你要好好表现,还要赶紧康复。” 江云楼神色凝重的缓缓点了点头,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筷子。 嗯……大夫叮嘱不要吃的,还是不吃的好。 早点康复,早点康复。 第二天一大早,顾闲送来两本讲述大唐风土人情的书,说是跟书墨门下的师兄借的,东方不败一脸淡定的接过书到了谢,顾闲便再次告辞,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们这一番举动熟练的让江云楼啧啧称奇。 他意识到,他昏迷的这么些天,东方不败是一刻也没有闲着。 顾闲屋子里的书肯定是被东方不败迅速啃完了,再加上好几本从别人手里借来的,这些日子东方不败还真是看了不少。 对此,东方不败一边翻书一边道:“若不是你病着,我还想去最近的长安看一看。” 江云楼从东方不败手边的一摞书里抽出来一本杂记,翻了两页,觉得静不下心,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便把书放了回去,哼哼道:“东方,我想去院子里走一走。” 东方不败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别撒娇,你的身体不能着凉,你忘了昨天答应过我的话?” 江云楼脸有些红。 这、这就算撒娇了吗…… 他换了一个相对冷漠的口吻,道:“我静不下心,总想干点什么。” 东方不败想了想,放下书出去了。 他出去了大约一刻钟,回来的时候抱了一筐蒜头回来。 东方不败把那一筐蒜往桌子上一放。 “给你。” 江云楼不解道:“蒜?我要吃这个治病么?” 东方不败顿了顿,说:“顾闲让你剥着玩。” 江云楼:“…………” 江云楼目瞪口呆半天,反而笑了,他拿起一颗蒜头,感慨道:“他这样没意思的人,真是活该一个人过一辈子……” 东方不败挑眉道:“他?他不是有家室么,我听说他跟他妻子住在长安,这次是万花谷太忙,才临时把他喊回来帮忙的。” 江云楼吃惊的生生掰断了一颗蒜。 到了中午,顾闲抱着一个小小的机关人回到了家里,那一筐蒜被江云楼剥了一半,干干净净如初生婴儿,顾闲推门进来时,一屋子蒜味扑面而来。 江云楼幽幽道:“阿闲,你不再是我一个人的阿闲了。” 顾闲:“…………”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东方不败,见东方不败只是轻笑,便给了江云楼一个疑惑的眼神。江云楼却假装没有看到他的疑惑,反而问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顾闲说:“僧一行师叔做的机关人,送给了大师兄的,今天被师弟师妹们抢着玩了一上午,我趁着他们去吃饭的时候偷出来的,你玩一中午,吃完饭我就得送回去。” 江云楼立刻就原谅了顾闲这两天来的无理取闹,他接过机关人,只看见顾闲在机关人背后按了按,本来安安静静的机关人就顿时摆动起了手脚,再往地上一放,这机关人就开始满屋子乱窜,撞到东西就掉个头再走,还不断发出声音,仔细一听,原来是念叨着“掉头,掉头”的话,就跟活物似的。 江云楼两眼放光道:“好厉害!” 顾闲笑了。 “听说这还不是最完美的机甲人,等真做出来了,我再带你们去长长见识。” 江云楼蹲在地上,戳着机关人玩了一会儿,忽而问:“对了,顾闲,我听说你有妻子了?” 顾闲一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江云楼是指什么:“……啊,你说宫九么,他是男人,不算是我的妻子。” 江云楼道:“你都有一起过日子的人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闲好笑道:“他上扬州谈生意去了,也快要回来了吧,我是打算等他回来了再把他介绍给你,不想你已经知道了。” 说着去看东方不败,东方不败接收到两个人的视线,便道:“我也是偶然听说的罢了。” 他微微蹙眉:“在大唐,男人与男人在一起,很寻常么?” 顾闲很理解东方不败心中的疑惑,答道:“不算寻常吧,不过,长生家里也不会拿你们都是男人这一点反对你们在一起的。” 东方不败总算是有些明白,当初江云楼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的就接受一个男人的情谊了。 江云楼随口道:“是了是了,顾闲你都不知道,当初在锦朝,我与东方在一起,神教那些人就说我是东方的男宠,好像男人与男人在一起,就只有这样龌蹉的关系似的……” 顾闲眉毛一拧,不悦道:“怎么,他们竟然瞧不起你么?” 他素来是个温温和和的人,可如今眉毛一皱,气势便徒然一变,江云楼愣了一下,自知失言,赶忙补救道:“没有没有,只是说几句闲话而已,我还能在意那些话么?” 顾闲不理会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瞥了东方不败一眼,东方不败平静的回视过去,不闪不避。 江云楼仿佛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波涛汹涌,为难的摸了摸鼻子,站到东方不败身边,出声道:“顾闲,这不怪东方,他也不知情,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而已,并没有把那些人说的话放在心上。” 顾闲这才收回视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江云楼一眼,转身出去了。 江云楼立刻追上,这回东方不败也没再拦着他出门。 江云楼一把抓住顾闲的手臂,道:“我在那里什么人也不认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是东方一直在照顾我,陪我游历江湖,给我找大夫,若没有他,我早就病死在雪地里了……” 顾闲无奈了,他道:“我知道。他都放弃教主之位跟着你来了这里,我当然知道他对你好。”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自责而已。当初我就不该约你到长安游玩,若非我邀请你,现在也不会闹出这许多事来。” 他拍了拍江云楼的肩膀,语气温和道:“回去吧,外面凉,会生病。” 江云楼小声道:“我也有错,当初我说师父同意我们出去,其实是骗你的。师父根本就没允许我出门,我是偷偷跑到长安去的……” 顾闲忽然冷笑:“差点忘了这件事了,嗯,你是有错,你就等着你师父把你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关禁闭抄书吧。” 江云楼:“…………” 不是,这才温柔了两句话,就又开始怼天怼地了? 顾闲凝视江云楼片刻,低声道:“进去吧,趁着你爹娘过来之前,好好想一想,把该想好的都想好。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并不好受,毕竟是做过教主的人,一夕之间从前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既然他从前对你那样好,那么往后的日子你也不能辜负了他。” 江云楼郑重的点头:“……我明白。” 第77章 万花日常 枕边人极轻的翻了个身。 此时天还未亮,屋子里灰蒙蒙的, 江云楼眼睛都没睁, 只是迷迷糊糊间意识到东方不败大概是要起床了。 果然, 没过一会儿,东方不败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一阵悉悉索索后,房门打开又关上,房间彻底静了下来。 身边没了温热的身躯, 困意顿时褪去了很多, 江云楼闭着眼睛, 保持着蚕蛹的形状努力睡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般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大早的, 为什么要出门? 蚕蛹默默坐起来, 盯着灰蒙蒙的窗户纸看了半天, 才艰难的从被子里挣扎了出来。 这一觉虽然没能睡到自然醒, 但江云楼却觉得十分满足。 对比起离开锦朝前的那最后一段时光,现在的生活舒心的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他点了灯, 慢条斯理的梳洗一番, 还给自己束了头发, 又从衣柜里挑出一件青色的衣衫穿上,才总算有了些模样。顺便,江云楼发现衣柜里的衣物有一部分是新的, 大部分却是他们自己的,大约就是从锦朝带过来的了。 浮云它们……大概也在万花谷的某处好吃好喝的养着吧。 他端着烛台在屋里转了转, 察觉到屋子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新的,比如梳子、铜镜之类,大概也就东方不败使用过,心道顾闲果然是不住在万花谷里了。 头脑一天比一天清醒,体内的内力流转也越发顺畅,江云楼终于是真的相信他的身体在好转了。 ——就凭这个,他能吹万花谷一辈子。 咚咚咚。 江云楼端着烛台去开了门。 门外是顾闲,他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衣服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醒了?” 江云楼诧异道:“你这是去哪儿了?别说你们已经忙到都没有时间休息了。” 顾闲道:“当然不是,我醒的早,去看了看特殊的病人。” 江云楼压低声音,好奇的问:“什么特殊的病人?” 顾闲随口回答:“一个仇家太多,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万花谷求医的人,他被我们安置在隐秘的山洞里,轮流看顾。” 江云楼更好奇了:“他干了什么事?” 顾闲哂笑,“谁知道。或许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罢。” 江云楼理解的点了点头。 万花谷的规矩他明白,凡是前来求医的人,就不能不出手相救,哪怕那人是医者的杀父仇人,医者也要先尽医者的职责。 他儿时住在万花谷,最常听到的就是万花谷的师兄师姐对师弟妹们叮嘱“医者仁心”四个字,他还记得当初的顾闲对此不屑一顾,全当耳旁风,听了就忘。 可很多年后,他竟然还瞧见过顾闲对着自己的师弟妹们嘱咐“医者仁心”四个字。 人是会变的。 顾闲看着他傻乎乎的举着烛台一脸凝重的样子,好笑道:“大早上的,你拿着烛台乱晃什么,我方才还以为是鬼火呢。” 江云楼干咳一声,默默放下了烛台,他往外探了探头,问:“你知道东方去哪儿了么?” 顾闲道:“大约是上山打水去了,他这几天日日都去,你喝的水可都是山上的泉水。” 江云楼一怔,“……这样啊。” 顾闲转过身,道:“要是闲着无事,就陪我在院子里晒晒药草吧。” 江云楼立刻应了,又扒着门问:“我今天能出门了?” 顾闲好笑道:“在门口杵了半天,还问我能不能出门?嗯?” 于是江云楼美滋滋的披了件外衣,跟着顾闲在院子里捣鼓药草去了。 “这个看着很眼熟啊,顾闲,这是什么?” “芍药。谷里遍地都是。” “那这个呢?” “半夏。” “哈!这是韭菜吗?” “……麦冬。” 顾闲嫌弃道:“别人都是久病成医,你这病了二十多年,怎么还是连药草都不认得?” 江云楼揉揉鼻子,尴尬道:“我又不是自己熬药,哪里认得这些药材。” 顾闲便擦了擦手,走进一个挂着粉色风筝的房间里,拿出一本明显被翻过许多回的册子来。 “看看这个,长长见识。” 江云楼接过来翻开一看,每一页都画着一种草药,配上几行小字作为解说。那画栩栩如生,生动的叫人啧啧称奇,字却潇洒飘逸的过了头,江云楼看的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才认出来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感慨道:“顾闲,见字如见人,我看见你的字,就知道你还是当年那个叛逆的顾不贤。” 顾闲:“…………” 江云楼一拍大腿,笑道:“你还记得吗,你姐以前非要给你取名顾贤,你不听,说自己一点也不贤,还要当一辈子闲人混吃等死,传得满山谷皆知,你姐姐差点就被你气死了!” 顾闲面无表情道:“往事休提。” 江云楼自己哈哈哈了一会儿,也不帮顾闲晒药了,只坐在一边翻动顾闲给他的画本,末了就问:“你这是给谁画的啊?” 顾闲道:“我师侄。” “那她呢,好像也不住在这儿了……” “暂时跟姐姐一起住到高师姐家里去了。” 江云楼顿了顿,真诚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闲哼笑一声,道:“没什么麻烦的。那孩子,让她去别人家里住几天,她就高兴疯了,这几天满山谷撒欢,先生布置的功课都不做,等事情忙完看我怎么收拾她。” 江云楼笑眯眯道:“顾闲,能回来这里,我真的很高兴,我已经很久没这样高兴过了。” 顾闲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上一声:“只是高兴归高兴,你这趟离奇的经历,还是不要说给太多人听了,容易招惹麻烦。” 江云楼乖乖应了一声好。 天微微亮起时,东方不败便提着水回来了。远远的,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并肩穿过花海走过来,江云楼听见声响看过去,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与东方不败一起的,还有一个白衣道长。 顾闲起身,彬彬有礼的招呼道:“白道长,东方先生。” 东方不败看见江云楼大清早的就坐在院子里翻书,便走过去,将特制的水桶放在一旁,伸手摸了摸江云楼的额头,不由蹙起眉毛,“怎么有点烫?” 江云楼无语道:“……好哥哥,是你手凉。” 东方不败淡定的一挑眉毛,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看江云楼外面还罩了一件外袍,而大夫又坐在他身边,这才放下心,介绍道:“你还不曾见过罢,这是那日带我们到万花谷就医的白道长。” 江云楼起身,很真诚的一揖到底:“那日多谢道长出手相助。” 白衣道人轻笑着摆手道:“顺手而为的事情罢了,当不得这一声谢。” 他侧头看了一眼客房的窗户,里头黑漆漆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又想到已经在院子活蹦乱跳的江云楼,不禁叹道:“第九日了,我这朋友还是半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顾闲安慰他道:“那夺命蛊本就是五毒教最厉害的蛊之一,他能抗下来已属命硬,其他的……急不得。” 白衣道人问:“顾大夫之前说会询问苗疆的友人,那边可有回应?” 顾闲摇头:“尚无消息。” 白衣道人忧心道:“江湖人皆知五毒教弟子护短,我就怕顾大夫的友人即使知道解蛊之法,也不肯轻易将法子告知我们。” 顾闲也正色点了点头。 “我也担心这个。” 江云楼在一旁听着,心中亦是惊讶。他知道与他们同住的人中了夺命蛊,却没想到情况居然这样险峻,想来这二人赶来万花谷时心里必定十分着急,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捎上他们二人…… 真是好人。 “阿闲!白道长!” 顾亭满脸喜色的从花海另一头奔过来,手里捏着封信,还未踏入院子,便欢喜道:“有消息了!” 院子里的几个男人都是一愣,随后起身迎了过去。 白衣道士迫不及待的问她:“顾大夫,可有解蛊之法了?” 顾亭来不及把气喘匀,就道:“她、她说她有能与夺命蛊相斗的蛊虫,但是出手的是她的同门,所以不肯把蛊虫借给我们用。” 众人:“…………” 顾亭接着道:“不过她告诉了我应对之法,我们或许可以一试!” 顾闲从顾亭手里接过那封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皱起眉头。 “这法子可以一试,但我们上哪里去找和夺命蛊一样厉害的蛊虫?” 江云楼问:“是什么法子?” 顾亭答:“是用五毒教的一种秘法,将他体内的蛊虫引出来的法子,可要实现这个计划,我们就得有一只极厉害的蛊虫。咱们谷里有几个饲养蛊虫的人,只是不曾听说过他们养的蛊有多厉害。” 顾闲思索道:“的确。” 白衣道人皱眉道:“可否向商人购买?” 他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商人手里的蛊虫,怎么会比五毒教弟子手里的蛊虫更厉害……” 东方不败忽而问道:“蛊虫得有多厉害?” 顾亭沉吟道:“夺命蛊是杀人的蛊,所以我们用的蛊,也得是杀人的蛊,且越凶越好。” 江云楼听闻此言,忽然福至心灵,他侧头看向东方不败,果然瞧见东方不败正在深思的神情,他欣喜道:“东方!可以试试!” 东方不败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仅有的两颗药丸,递给顾亭。 顾亭小心的接过那两粒药丸,“这是……?” 东方不败道:“三尸脑神丹。” 一听名字便知这东西厉害的紧,除江云楼以外的三人皆是精神一振,顾亭道:“还请东方先生详细说一说。” 东方不败冷静道:“这一颗药丸里面就有三只蛊虫,一旦脱伏而出,便会爬到人脑中啃噬脑髓。服此药者,行动如鬼似妖,连父母妻子也能咬来吃了,所以我们也叫它尸虫。” 江云楼点头道:“我亲眼看过服用此药者药性发作,蛊虫发作后,人就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似乎已经没有了神智,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如同野兽见人便吃,实在是厉害极了。” 当然,他那时候看到的人被关进了笼子里供神教众人围观,但江云楼一点也不怀疑他的危险性。 众人一听,暗道果然厉害,顾亭当下点点头,拍板道:“好,那我们就用它来试一试。只是这三尸脑神丹这样厉害,必定十分珍贵……” 东方不败摇摇头:“它的确珍贵。只是对我而言它已毫无用处,你们既然用得上,便尽管拿去用罢,左右我晓得炼制的法子,以后若要用,再做就是了。” 顾亭这才放心,她干脆利落的道:“阿闲,跟我来,我们这就去准备准备。” 顾闲亦是点头,“好。” 顾家姐弟风风火火的走了,毕竟事关人的性命,又有了可行的法子,那么自然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白衣道人由衷的朝东方不败作了一辑,东方不败微微侧过身,道:“那日你救了长生一命,今日算是我报答了那日的恩情。” 白衣道人欣然点头。 “好。”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肯帮忙是一回事,真救了我的朋友就又是另外一回事。若他当真得救,便算我又欠你们一次。” 第78章 妈妈来啦 万花谷乃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风雅之地,许多厌倦了武林生活、官场险恶的名士们纷纷选择到万花谷隐居, 若说长歌门是骚人墨客聚集之所, 讲究的是诗词歌赋, 吟诗作对等风雅之事,那万花谷则可以说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 各种奇人异士都可以在万花谷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 东方不败在万花谷适应的不错,昨日还与隔壁的白道长一同去仙迹岩转了一圈回来,可比整日闷在家里的江云楼自在多了。 江云楼趴在床上, 伸手勾着东方不败的袖子, 百无聊赖道:“东方, 说起来万花谷的谷主也姓东方,你说, 你们几百年前是不是一家人。” 东方不败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不姓东方。” 江云楼一愣, 随即便反应过来。 是了。 东方不败这个名字, 是东方步如江湖后给自己取的名字, 虽然霸气侧漏,但其实并不能算是他的真实姓名。 江云楼问:“那你以前姓什么?” 东方不败坐在床边, 一手支着头, 懒懒道:“忘了。” 这么明显的敷衍之词江云楼当然不会信, 加上实在是闲的无聊,他不依不挠的纠缠道:“又骗我。你看,我的事情你什么都知道, 就差没把族谱背出来给你听了,可你的事情我却都不了解, 你总得说说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家里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东方不败哼笑道:“早就进土的人了,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若说家人,童大哥倒也能算是半个家人。” 江云楼奇道:“才半个?” 东方不败挑眉:“他家中有妻室,又儿孙满堂,可不缺甚么家人,所以我只能算半个。” 江云楼听了这话颇觉得不大舒服,他伸手捏了一把东方不败的脸,沉声道:“东方教主,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东方不败听闻此言,看着江云楼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 江云楼问道:“怎么了?” 东方不败道:“只可惜,我注定是不能跟你生儿育女了。” 江云楼浑不在意道:“那有什么,我家里也没人指望我传宗接代,倒是你……你当年有那么多妾室,怎么也没给你生个一子半女,好绵延香火。” 东方不败无语的看着他。 他觉得江云楼在某些方面实在是豁达的过了头,若他们二人换了个立场,从前妻妾成群的人变成江云楼,他是绝对不会轻轻松松就揭过这一页的,更别说会拿着这件事调笑对方了—— 东方不败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长生。”他沉思道:“你家男子从不纳妾,而我之前曾有过七房侍妾,我怕你爹娘会因此而对我不喜。” 江云楼接话道:“或许我娘会更担心我们哪天生了口角,你就一怒之下把我杀了。” 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江云楼轻咳一声,正色道:“那也没办法,你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有过妾室也在情理之中。别说是你,就是我这个年纪,其实也早就该娶妻了,幸亏我身子骨弱,不然哪里还能遇上你。” 东方不败不语。 江云楼无奈道:“好哥哥,你不要想那么多。你以前活的那样高高在上,说一不二,何曾理会过旁人的想法?来了这里却反而变得束手束脚,我心里难受,总觉得是我自己没用,才这样委屈了你。” 东方不败淡定的摸了摸江云楼的脑袋。 “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 江云楼哼哼唧唧道:“大不了我带着你私奔好了。” 东方不败笑了。 江云楼从前在锦朝时总是表现的十分懂事,病的再厉害也要一个人默默地扛,如今回了自己的地盘,又被明明白白的告知没有性命之忧,整个人都活泼自在了很多,这两天咳嗽几声都要跟他哼哼唧唧上半天。 这样很好。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早有这个意思。” 江云楼:“…………” 东方不败郑重道:“不说笑了,长生。那毕竟是你的家人,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得到他们的祝福,我如今只希望你幸福美满,身边除了我,也得有其他的朋友和家人。” 江云楼看着东方不败真诚的双目,良久,也露出一个笑来。 “东方,我真的很高兴。” 咚咚。 顾闲敲了敲敞开着的屋门,在屋中的两个人看过来后,才将端来的汤药搁在了桌上。 江云楼嗅了嗅飘来的药香,问:“怎么味道不太一样了?” 顾闲答:“少了两味药。” 江云楼“嘿”了一声,“这个味道一闻就知道比之前的还要苦,能不能把那两味药加回去?” 顾闲轻轻嗤笑道:“喝药还喝出感情来了?” 东方不败出声道:“顾先生又要出门?” 顾闲点点头,温和道:“嗯,要去接江老夫人。她许久没来万花谷了,我怕她找不过来。” 他说的太过云淡风轻,东方不败与江云楼都没有多想,只是点点头让顾闲去了,直到顾闲走出院子,江云楼才迟疑道:“他刚刚说江老夫人?哪个江?” 东方不败愣了愣:“……是说了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跟你一样的江。”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江云楼忽然翻身下床,拉着东方不败火急火燎的追了出去。 …… …… 万花谷入口处,缓缓驶来两辆马车。 东方不败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两辆马车看起来普普通通,车夫亦是穿着朴素,可东方不败听着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声音,又看看马车驶来的速度,便知这马车并不寻常。 顾闲展颜道:“来了。” 他跨前一步,那马车便在最适当的距离外停了下来,前一辆马车的车门打开,一白衣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手持一柄折扇,身上的白衣干净整洁,仿佛没有一丝褶皱,眼眸一扫,扫过在场的几人,在东方不败与江云楼身上略顿了顿后,视线便落在顾闲身上。 他笑了。 笑的清俊又贵气,真挚而开怀。 于是顾闲也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 二人一句交谈也没有,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往第二辆马车走过去。 顾闲迅速回头给了江云楼一个眼神。 江云楼已经有所感应,他跨前一步,匆匆走向第二辆马车的方向,走的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快。他走到马车前,却又忽然停下来,喉头滚动,喊出一句:“娘!” 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推开车门的手纤白如玉,显然是个年轻姑娘家的手,却在推开门之后就立刻缩了回去。 很快,便有另外一双手扶住车门,颤抖道:“我的儿……” 江云楼听闻这个声音,身体一颤,眼泪便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 他在马车前重重一跪,哽咽道:“娘亲!” 马车上的江老夫人瞧见满头白发的小儿子,只觉得胸口一闷,几乎喘不上气来。她颤抖着走下马车,中途还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年轻女子眼疾手快的扶住。 “夫人小心!” 江老夫人摇摇头,轻轻拂开女子的搀扶,小心翼翼的伸出双臂,将跪在地上的江云楼轻轻搂进怀里,生怕她一用力,儿子就会化作泡影消失似的。她闭上眼睛,两行热泪顺着脸颊安静的淌下来。 江云楼一被母亲涌进怀里,隐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崩溃,他嘶声道:“娘!都是孩儿不孝!” 江老夫人抚着江云楼的后背,一遍一遍的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娘亲就知道,你一定没事,你一定活的好好的。” 江云楼点头如捣蒜,在母亲怀里哭的发不出声。 母子俩相拥着哭了好一会儿,东方不败等人也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并不打扰他们母子的重聚。不久后,后头便有马蹄声传来,想来又是几个来万花谷求医的人,被他们的马车挡在了后面,江老夫人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扶起江云楼,勉强道:“来,孩子,咱们先让一让,不要挡着别人出入……” 江云楼乖巧的嗯了一声,也站起来,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却紧紧抓着母亲的手没有放开。 与他们一同来的白衣人挥一挥手,两个车夫便会意的把马车赶到了路边,给后来人让出了一条路。 顾闲见他们冷静了一些,适时道:“江老夫人,咱们快进去吧,外面冷,长生呆久了怕是不好。” 江老夫人连忙应是,温柔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于是这一群人便往谷里走去,走着走着,江老夫人又忍不住伸手抚摸江云楼的一头白发。 她哽咽道:“你这是怎么了?” 江云楼强颜欢笑道:“练武功练的,现在没事了!” 江老夫人责怪的瞪了他一眼,“你这身子骨,练一练内功以求强身健体就好了,那么拼命做什么……” 说着又是潸然泪下。 江云楼搀扶着她,小心翼翼道:“真没事,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他转眼一扫,连忙扯过身旁的东方不败,向江老夫人介绍道:“娘你看,这是东方。” 江老夫人看向东方不败,和善而客气的朝他点了点头,东方不败沉默的微一躬身,并不急着着说出他们二人的关系。 江云楼与江老夫人母子相见,必定还有很多话要说,他们的事情推一推也无妨。 年轻女子怕他们又在路上哭起来,赶忙笑道:“小长生,你看没看见我呀。” 江云楼脸一红,有些愧疚的喊了一声:“阮师姐。” 阮敬一笑着拍了一下江云楼的额头。 “嗯,真乖。” 江云楼:“…………” 江老夫人看着这一幕,竟也丝毫不生气,只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一路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她握紧了儿子的手,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第79章 寒毒 一进门,江云楼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娘, 爹他们呢?” 江老夫人满脸心疼道:“他们都好, 收到万花谷的信后他们都想来看你, 只是朝廷事忙,哪里是说抽身就抽身的……” 江云楼理解的点点头, “我知道,朝廷的事情重要。娘,你一会儿给他们写一封信回去, 好叫他们放心吧。” 江老夫人轻轻点头, 拉着儿子的手坐下, 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都没有跟进来, 想来是知道他们有很多话说才特意回避的。 江云楼见母亲如此, 只好开口转移话题道:“阮师姐怎么也一起来了?还有那位白衣公子是谁?瞧着眼生, 不像是咱们家里人……” 江老夫人道:“那是九公子, 是顾闲那孩子的家里人,也住在长安, 送信的鹰就是他们家里养的。说来也是巧了, 传信的路上, 那只鹰见自己家里有人,竟然跑回家里讨吃的去了,那位公子见了鹰, 便以为那是顾闲给他的信,就顺手拆开看了。唉, 不过也多亏了他,咱们才能来的这样快。” 江云楼点了点头。 看来那位白衣公子就是顾闲在长安的“家室”了。 他又好奇道:“那阮师姐……” 江老夫人瞧了门外一眼,压低声音道:“是娘邀请到咱们家里小住的。” 江云楼不解道:“为何?” 江老夫人轻轻瞪了他一眼,道:“你二哥都多大年纪了,他不着急,娘还着急呢……” 江家的男人看着脾气软和,其实个个都是倔驴,江云亭说非阮姑娘不娶,那就是认定了阮敬一,这辈子都不会变了。 江云楼这才懂了。 原来他娘是想撮合阮师姐和二哥。 他感叹道:“二哥也真是痴情,这么多年了,竟还是一心一意喜欢师姐。那我师姐的意思呢?” 江老夫人道:“笨。阮姑娘若是没有这个意思,怎么会真的来咱们家里小住?” 江云楼深以为然的点头,又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边是最疼自己的师姐,一边是自己的亲哥哥,江云楼亦是左右为难。从前他就知道二哥喜欢阮师姐,但是阮师姐的的确确没有这个意思,他便也不好开口,如今倒好了,他二哥终于入了师姐的眼,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江老夫人道:“阮姑娘是个好的。她家世好,是长歌门出身的才女,前两年又四处游历,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事情。比起整日闷在家里读死书的沐之,眼界可是宽广多了。你二哥在官场上这么些年,性子还是不够沉稳,正需要阮姑娘这样稳重有见识的妻子扶持。这门亲事要真成了,那算是咱们家沐之高攀了。” 江云楼由衷道:“要是师姐真的嫁进咱们家,那我是真的替他们高兴。” 江老夫人知道他挂念家里,于是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大哥已经有三个孩儿了,你走的那年生了执玉,是你爹亲自取的名字。后来他们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唉,自从你失踪之后,我跟你爹有两年多没有笑过了,直到他们出生,家里才稍稍好过了一点,也是苦了你大嫂,在那样沉闷的府上生了两胎……” 江云楼一愣,随即愧疚道:“对不起,娘……” 江老夫人摇摇头。 “来,长生,跟娘说说罢,这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 …… …… 东方不败提供的尸虫的确可以对抗夺命蛊。 顾亭道:“蛊虫已经取出,剩下的便是等待昏迷的人醒来了。” 她身后,又多了两三个万花谷弟子,都是来帮忙取出蛊虫的师兄妹。他们从房间走出来,轻轻合上房门后略略交谈了几句便道别离开,临走前还将两种蛊虫一并拿走了。 白衣道人高悬着的心终于是彻底放下了。 他由衷道:“多谢顾大夫。” 顾亭摇摇头,“能帮到你的朋友,我就觉得十分高兴了。” 顾闲眉毛一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轻抿一口茶,没有说话。 顾亭这才注意到他,轻轻咦了一声:“阿闲,江老夫人已经到了么?” 顾闲道:“已经到了,正在里头说话呢。” 东方不败则坐在顾闲对面,显然心思不在面前这盏茶上。 顾亭放下心,又转头对白衣道人道:“你放心,也就是这两天的功夫而已,等他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白衣道人笑着点头。 “你出手,我自然放一百个心。” 顾亭便回了他一个格外柔和的微笑。 顾闲的脸色更古怪了些。 交谈间,宫九与阮敬一穿过花海,一前一后走进来,看见院子里的一群人,宫九眯着眼睛道:“马车和车夫都已经安置好了,谷里这会儿怎么这么多人,连马厮都没有位置了。” 顾亭眨了眨眼睛:“阿九也回来了?还有阮姑娘。你们这是跟江老夫人一道来的?” 阮敬一点头:“我正巧在,就由我陪着老夫人过来了。” 宫九解释道:“我刚从扬州回来,回家还没躺上一个时辰就收到了万花谷的信。这一路匆匆忙忙的,现下就有些饿了。” 顾亭道:“我正好忙完了,这就给你们做些吃的吧。” 宫九笑吟吟道:“谢谢阿姐。” 顾亭便进了厨房,阮敬一想了想,也跟着顾亭进去了,她不会做饭,不过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待两人都进了厨房,宫九才走到顾闲身后,懒洋洋的往他背上一压。 “你什么时候回去?” 顾闲无奈道:“等忙完这阵子。” 宫九哦了一声:“那,忙完这阵子是多久以后?” 顾闲想了想,答道:“至少要想出法子根治江兄的寒毒,再回长安去。” 宫九挑眉:“那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回家了?” 顾闲:“…………” 宫九展开扇子,露出扇面上的“国色天香”四个字,他顿了顿,不动声色的翻了个面,假装这只是一把画着山水画的普通扇子。 他幽幽道:“先生对我爱搭不理,却对别人的事情这样上心,真叫我难过。” 顾闲轻笑一下,用一种极其平常的口吻道:“你不就是喜欢我对你爱搭不理么。” 宫九撒娇似的撩起对方的长发,缠绕在指尖轻轻吻了吻,心情颇为愉悦道:“知我者,顾先生也。” 东方不败&白衣道长:“…………” 察觉到两道无语的视线,宫九抬起头,正巧与对方深沉的眼眸对上,宫九冲东方不败缓缓一笑,极其自然的别开了视线,又与白衣道长打个招呼。 “白道长,许久不见了。这阵子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小。” 白衣道长从容颔首,仿佛没有听见宫九的后半句话,他脚步一转,就心情不错的进去照顾自己的友人了。 而院中的三个人,在互相交换了视线之后,敏锐的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气场不合。 东方不败如今已经尽量收敛了锋芒,身上却仍有藏不住的血煞之气,因此旁人见了他,总会下意识的保持一段距离,或是畏惧,或是警戒,而顾闲与宫九显然都是后者。 这数天来,东方不败与顾闲相处和睦,却绝对算不上亲近。 江云楼说得对。 东方不败和顾闲的确很像,心机太重,想的太多。 他们或许会接纳如江云楼那般心思单纯的人做朋友,却绝不会亲近和自己一样心思难测的人。 这便是所谓的气场相冲了。 东方不败看着眼前二人相处的模样,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这位九公子,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方才的对视后东方不败更能断定这人的城府绝不在他之下,却能与顾闲举止亲昵…… 果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么。 他开口道:“他的寒毒,究竟能不能治?” 顾闲答道:“解毒的法子我们这些年也想了很多,却仍是没有最稳妥的方法。” 东方不败问:“那之前为何要说有救?” 顾闲沉吟一下,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才道:“其实方法一直都是有的,只是不能用而已。” 东方不败皱眉道:“何意?” 顾闲放下茶盏,淡定的扔出一道惊雷:“二十年前,师父便想出了一个根治寒毒的法子,只是被江大人与江老夫人拒绝了。” 东方不败的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顾闲道,“那法子,便是找一个武功高深且心性坚定的人,沿着师父给出的经脉路线,将寒毒全部引出,渡到自己体内。” “这样简单?”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运功一旦出错,便是同归于尽的下场,所以对运功者的要求也格外的严苛,可就算成功将寒毒引入自己的体内,寒毒也必定会暴涨,并且随着时间越来越厉害。重则当场没了性命,轻则也不过多活几年罢了。” 东方不败目光微动。 顾闲冷声道:“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你替长生受寒毒之苦,所以东方先生莫要想了,在下是不会把引出寒毒的方法告诉你的——况且,长生也绝不会同意。” 东方不败只是问:“这件事,他知道么?” 顾闲摇头。 “他不知道。知晓此事的也只有我师父、江大人与江老夫人而已,江大人不希望此事被更多人知道,因此二十年来师父也不曾对别人提起*,若非长生这次又大病了一场,否则师父也不会旧事重提。” 东方不败蹙眉道:“他们为何拒绝此法?” 江云楼的房门被推开了。 江老夫人走出来,肃声道:“长生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当然希望他平安一生,只是这平安顺遂的人生,却绝不该踩着别人的性命!” 她慈爱的神情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江老夫人看向顾闲:“我知道你说这话是在提醒我,更知道你是一心为长生着想。只是孩子,在这件事上,我们两口子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长生的命,不该是从别人那里夺来的。” 她叹了口气,揽过儿子的肩膀,声音里满怀愧疚:“这是会遭报应的。”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人一旦做了亏心事,恶果早晚都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她最怕的,是报应会出现在她的儿子身上。 长生的寒毒本就是受他们所累,他们又怎么能把儿子往火坑里推?何况万花谷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了,看看长生,不也一年一年的活下来了么? 江云楼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法子,怔愣过后,便赶忙点头:“我知道,娘,你们做的对,我亦不会同意这件事。” 顾闲长长吐出口气,朝江老夫人欠了欠身。 “是我不好,这件事情是晚辈欠考虑了,还请老夫人莫怪。” 江老夫人摇头道:“你是长生的挚友,又对长生有恩,我们怎么会怪你,要怪,也只怪自己无能……唉,不提了,不提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一身红衣的东方不败身上,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东方不败看似淡然,却在江老夫人看过来的那一刻就绷紧了身体,当年算计任我行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江老夫人沉吟一会儿,在江云楼的搀扶下慢慢走过去,看着这个与大儿子差不多大,却气势泠然的男人,温声问道:“长生想要和你成婚,老身没有意见,你的意思呢?” 第80章 结局 大唐。 巴陵县。 江云楼抱着一个木箱子回了落脚的房子,还没踏进院子里, 就听见房子的主人——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婆婆惊呼道:“这是什么?!” 江云楼看了看怀里的箱子, 果然箱子打开了一条缝隙, 从缝隙里露出来的两条螃蟹腿正在半空激烈的挥舞着。 他赶紧把箱子合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只是个螃蟹而已, 我刚刚在河边捡到一本书,结果就用书换了这么一只螃蟹来,哎, 哎, 哎——!又溜了……婆婆, 你小心别被它夹到了。” 老婆婆稀奇道:“你把这东西带回来做什么?” 江云楼道:“他送给我了,我也不能不收……咳, 要不就煮了吃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箱子里的螃蟹张牙舞爪的更厉害了。 老婆婆哎哟一声, 谨慎的后腿了一步, 道:“小江啊,你屋子里来客人了, 已经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了。” “客人?”江云楼疑惑的眨一眨眼, 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客人。 他跟老婆婆道了别, 走进自己居住的屋子,闻到淡淡的茶香,是东方不败最爱的茶。 屋子里, 两个男人沉默的相对而坐,江云楼进来时, 东方不败正好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对面的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虽然用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但仍然看得出冷硬的脸色。 这不是当年住在他们隔壁,身中夺命蛊的那一位么? 江云楼十分高兴道:“唐少侠!” 男人点了点头,十分干脆利落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听说你们要来巴陵看他,我就代他来了。他现在有事,不能亲自接待你们。” 江云楼问:“是不是因为身上的寒毒?” 男人摇头。 “寒毒无碍,只是前几天被雷劈了而已。” 江云楼:“…………” 江云楼十分好奇的问:“白道长他……难道真的像江湖传闻的那样,被雷劈,还会吃人?” 男人沉吟一下,一本正经道:“他不吃人。” 没有反驳被雷劈这一点,看来传说多半是真的了。 不等江云楼再问出什么问题,男人就道:“两位来此,是不是想去逐鹿坪看一看?” 他们两个正在游历江湖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且白简也嘱咐过他,若他们想看看,领着转上一圈也无妨,毕竟刚刚经历过一波恶战,城墙里也没什么值得窥探的东西。 江云楼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向往,显然对方的提议令他十分动心,他却还是摇了摇头。 东方不败开口道:“浩气盟重地,我们这些外人不可随意打扰,就不麻烦唐兄了。这次来,也只是想知道白道长是否平安而已。” 毕竟那位道长带走了江云楼的寒毒,还是翻了倍的寒气,江云楼心里一直记挂着,早就想来看一看了。 男人听了也不再相邀,只是道:“他没事。” 他说话一向只说重点,从不说任何废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白简嘱咐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管开口,我都奉陪。” 江云楼笑了,他道:“我们是来玩的,可不是来给你们添麻烦的。既然见过唐少侠了,那我们也就放心了。嗯——这只螃蟹,麻烦替我送给白道长。” 男人眉梢一动,凝视江云楼怀里的箱子。 那螃蟹很不安分,说两句话的功夫,又伸出来一条腿,看起来活泼的很。 江云楼真心实意道:“个头这么大,一定很美味,我记得白道长很喜欢吃鱼虾一类。” 男人沉吟道:“……多谢。” 他是个非常实在的人,东方不败和江云楼说不用他陪着,他便干脆利落的抱着螃蟹向他们告辞,临走前留下了巴陵的地图,又指了几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告诉他们这几个地方的风景值得一看。 江云楼自然谢过。 男人便走了。 他很奇怪,明明是个冰冷又不苟言笑的人,身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凌厉的气势,他沉默着,就仿佛融入海中的水滴,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当年在万花谷疗伤时,江云楼与东方不败率先离开万花去了长安,因此对这位唐少侠的身手不怎么了解,如今再见,东方不败心里却笃定了对方的身份。 东方不败淡淡道:“他是个杀手。擅长隐于暗处。” 江云楼点点头,“我方才观察他时,发现他身上有五处地方都藏着暗器。” 东方不败瞧了江云楼一眼,忽而笑道:“是么,我却找到了七处。” 江云楼:“…………” 好吧。论江湖经验,他差了东方不败不止一截。 江云楼打开了男人留下来的信封,发现里面放着好几张黄色的符纸,既没有信,也不是银票之类。江云楼捏着那几张充满神棍气息的符纸,晃了晃,笑道:“真不愧是白道长,我越想越觉得他是个得道高人没错了……” 他们彼此的交情算不得多深,要写信也无甚可写,而江云楼家世不错,虽算不得多么显赫,却也不缺钱,送银票更是没有必要。 这信封里纯阳宫特产的符纸倒是正合江云楼的心,江云楼将东西小心的收起来,道:“我们再玩几天就回长安去吧。” 东方不败颔首道:“也好。” 他们出来玩了半年,也是时候回去了。 一年前,他们二人回到大唐,江云楼身上的寒毒也在不久后得到根治,之后又不过半年,江云楼的二哥江云阁便与阮家独女阮敬一成婚。 不久后,江云楼便带着东方不败踏上了他们的江湖之旅。 他们去长歌门赶蛤蟆,带着师弟师妹划船玩水,又去看过枫华谷的枫叶、雁门关的大雪、西湖藏剑山庄的银杏叶…… 停留最久的地方,却是云梦。 他们在云梦有过一个女儿。 女儿叫雪雪,不知怎么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又失去了庇护她的亲人,无所依靠,江云楼心一软,便与东方不败留在云梦,做她的家人。给她做饭,做玩具,带她到处去玩,日子过的平淡又快乐,美好的就像是在做梦。 连一开始对雪雪不以为意的东方不败,到最后也是对那位便宜女儿上了几分真心。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今雪雪走了,倔强而坚定的独自踏上了她自己的江湖之旅,分别前江云楼将长安江府的地址留给她,让她有空就给爹爹们写信。 空巢老父.江云楼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雪雪有没有往家里写信……” 东方不败平静道:“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顿了顿,忽然说道:“你年纪不小了,膝下也该有个儿子。” 回到大唐后被迫多涨了两岁的江云楼:“……好哥哥,你看,我们已经有女儿了,虽然她不肯跟我们回家,但我们有雪雪就够了。” 东方不败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开始在心底盘算该如何给江云楼寻个儿子养着。 首先底子要清清白白,最好没有什么亲人,且相貌不能难看,更要聪明伶俐,最好根骨也不错,又能读书又能练舞…… 江云楼看着东方不败的反应,就知道东方不败这是直接无视了他蚊子似的抗议,只能无奈的闭了嘴。 锦朝和大唐的差别真的很大,不说别的,单说在某些观念上,江云楼与东方不败便完全不一样。 江云楼曾觉得,他们之前之所以相处的那样和睦,只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两个人都格外珍惜剩下的时光,愿意互相包容、互相迁就,下意识的忽略掉那些“不和睦”的东西,如今他的身体好了,曾经的猜想便一一应验。 他跟东方不败在观念上的冲突其实很大。 他觉得子嗣无所谓,东方不败却觉得子嗣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一直为他们不能生儿育女而遗憾不已;江云楼觉得女儿也无所谓,贴心就好,东方不败却觉得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就如同雪雪,早晚都会离开,所以还是得有个男孩。 于是江云楼也认真反省过,他觉得是自己“无所谓”的事情太多,在很多事情上态度都不够端正,而说到底,东方不败的这些固执和坚持也都是为了他着想。 这是幸运的,他们脱离了生离死别后,依旧愿意互相包容,互相扶持一生。 哪怕现在还没有彻底磨合到一处,但起码他们都在努力。 半个月后,二人坐着隐元会的马车回了长安。 “少爷和东方公子回来了!” 江府上下顿时忙开了。 原本在花园赏花的老夫人携着阮敬一火急火燎的走出来,责怪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江云楼指挥着家里的仆从把大包小包运下来,嘿嘿笑道:“这不是赶路赶的比预想的快吗,是不是,东方?” 东方不败点点头,喊了一声:“娘。” 江老夫人点点头,慈爱的拍拍东方不败,又看看神采奕奕的江云楼,欣慰又心疼的道:“瞧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快去沐浴,换身衣服睡一觉吧。等你们爹爹和兄长下朝回来,正好说说话,商量商量正事。” 东方不败不解道:“正事?” 江老夫人闻言立马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瞪江云楼,随即又笑了:“府里为了你们的事准备了半年,结果你们这两个当事人竟是说忘便忘了?” 江云楼茫然。 东方不败侧头与江云楼对视一眼,心里浮现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听阮敬一说:“成婚啊,我跟沐之寻了大半年,才在长安选定了两处最好的宅子,你们改天得亲自去看看,等宅子也定下来了,你们两个便要正式成婚了。” 江云楼和东方不败愣了愣,再一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和渐渐浮现的喜色。 江云楼高兴的给了东方不败一个拥抱。 “东方,我们现在就走!” 江老夫人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拉着东方不败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江府,张了张嘴,才问阮敬一:“他们知道那两个宅子在哪儿吗?” 阮敬一噗嗤一笑:“娘,我这就去把这两个傻子追回来。” 江老夫人赶忙道:“快去,快去!” 幸亏她儿媳也是个学过武功的,不然谁还追的回她这傻儿子? 这孩子,当真是越活越傻气…… 江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她就觉得东方不败很好,虽然回回都会陪着长生胡闹,但性子稳重,有他在,江云楼再怎么胡闹也出不了大事,何况江云楼也是个懂分寸的,这样一想,她心里就放心了很多。 而不久之后,长安就有了第二个江府。 江家人充分考虑了东方不败的感受,没有让他们留在江家,而是给他们另寻了一个舒适的宅子过日子,离江府不远,离顾大夫的顾府也近,此外,又分了几个庄子、田地和铺子出去,记到他们二人名下。 这架势,简直像是在分家了。 江云楼和东方不败都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便不做推辞的接过了这份礼物。 江云楼和东方不败的婚礼办的十分低调,除了江家人,便是江云楼在长歌门的师父和师兄师姐,顾闲亦带着宫九和顾亭、晴朗来了,并送上了一份厚厚的大礼——雪雪。 看到雪雪的那一刻,江云楼整个人都惊呆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婚礼还是在亲人朋友的祝福声中顺利进行,众人默契的略过劝酒、闹洞房等不必要的环节,将两个新郎往房间里一推,关上房门,有说有笑的喝酒庆贺去了。 江云楼和东方不败穿着一身红衣,面面相觑。 江云楼干咳一声,道:“按着规矩……是该喝交杯酒了罢。” 东方不败坐到桌边,亲手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江云楼,一杯留给自己,二人拿着酒杯,互相对视一眼,手臂互相交错,喝下了这杯斟满的酒。 从此,他们便真正合二为一,相携一生了。 东方不败垂眸道:“当年在锦朝,我觉得你要走了,心里便后悔没能早日与你饮上这交杯酒,如今总算是如愿了。” 江云楼笑吟吟道:“所幸咱们还是喝上了不是么。” 东方不败点点头,凑过去,轻轻啄了啄江云楼的嘴唇。 江云楼脸色微红。 他闭上眼睛,也像东方不败似的亲吻对方的嘴唇,吻着吻着,蜻蜓点水的吻变成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深吻。 过了许久,二人才不依不舍的分开,江云楼看着对方红润的嘴唇,再摸一摸自己的,有些不自在的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天色还早,我们……还是早些安置吧,大婚的日子,也不能点着红烛看书。” 说着就转身走向床榻,他们二人在一起这么多年,睡觉依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同被而棉而已,最多只是亲个嘴,便互相拥抱着入睡。 江云楼曾问过顾闲,男子与男子行房事,究竟是怎么样的? 顾闲告诉他,男子与男子行欢时使用的那处,本就不是用来与人交合的地方,使用的多了对身体有害无益,且世上能通过那处感受到快乐的男人只是少数。 江云楼便懂了。 何况东方不败早年为修炼葵花宝典自宫,更是不会在房事上感受到太多快乐了。 ……对他而言,房事带来的恐怕只会是痛苦与折辱罢。 江云楼想。 他尊重东方不败,甚至十分憧憬和仰慕东方不败,这样一个曾经的枭雄,又怎么能在这种事上受到一丝一毫的折辱? 江云楼心里便打定了主意,他清心寡欲这么些年,其实也不大在乎这个。 他亦没把东方不败的秘密告诉其他任何人,这样的秘密,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就好了,做什么说给别人听呢。 东方不败却一伸手,拉住了江云楼的手腕。 江云楼略一迟疑,东方不败便使了巧劲一拉,把江云楼拉进自己怀里,江云楼还未反应过来,酒杯便抵在他的唇边,甘美的酒味流进嘴巴里,有些来不及咽下的,便顺着江云楼修长的脖颈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东方不败神情温柔的凑过去,伸出舌尖,舔了舔江云楼脖子上的酒液,江云楼浑身一颤,险些惊叫出声。 酒一杯接着一杯,温柔又霸道的灌进嘴里,江云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断有酒液从嘴角滑下,浸湿他的衣裳,甘美的酒香将他熏的晕晕乎乎的。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一只手钻进了衣服里,在他的腰腹处缓缓摸索,然后一点一点爬上胸膛,揉捏他胸膛上的茱萸,江云楼汗毛倒立,身体微微发颤,下意识的就要去推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将一滴不剩的酒壶掷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江云楼猛然回过神,就感到身体一轻,他被送进了红色的床幔里。 江云楼这回清醒了,他立刻爬起来钻进了被子里,满脸的潮红和无奈:“东方……你——” 东方不败一把掀开被子,按着江云楼的腰跨坐在他身上,冷冷道:“我怀疑你不行。” 江云楼:“…………” 江云楼气急败坏道:“我行!” 东方不败嗤的一笑,俯身咬住江云楼的耳朵:“哦,那就证明给本座看看?” 江云楼面色涨红,瞪着他不说话。 东方不败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眸色一暗,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诱惑的声音道:“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夜,婚礼虽然简单,但该办的事情还是一样也不能少。” 江云楼真是爱极了东方不败这种磁性低沉的声音,或许感情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抱着满足对方心愿的态度去迎合对方,但随着时间流逝,江云楼也确实喜欢上了东方不败。像是伴侣,又像是亲人,东方不败愿意包容他、照顾他、指点他,爱他,又与他互相扶持,他觉得东方不败很好,很好很好。 这或许是世上最适合自己的人。 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命中注定的伴侣。 他有些动摇,抬眼望进东方不败眼里,那里只有无限的深情与包容,没有一丝一毫他所担忧的东西,东方不败是认真的,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东方不败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脸颊,蛊惑道:“来,先叫一声好哥哥听听,嗯?” 江云楼环住东方不败的脖颈,将他拉下来,吻了吻他的唇,才闷闷的喊了一声:“好哥哥。” 东方不败笑了。 …… 一晌贪欢。 …… 第二日晨起,二人去给江父江母请过安,就遇上了留宿江府的顾闲。 “顾闲。” “顾先生。” 顾闲隐晦的打量他们片刻,眉间似有忧虑,他对东方不败道:“长生身子不好,房事不可过于频繁,你——多担待着些罢。” 东方不败从容而镇定的点头:“我知道。” 顾闲放心的点点头,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江云楼:“…………” 他揉了揉鼻子,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东方不败:“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东方不败忍俊不禁。 又是一年春。 “禀报主子!少爷、少爷他——” 东方不败放下手中的账本,皱眉道:“长生怎么了?” 新上任不久的管家娘子愁眉苦脸道:“是这样的,少爷今天临时起意,领着孩子们到河边玩水去了,如今个个都成了落汤鸡,怕挨爹娘的骂不敢回家,所以——所以都被少爷领回咱们府里来了。” 东方不败扶额,“什么时辰了?” “刚好是少爷平时下学的时间。” 东方不败揉揉眉心,“那就派人给他们家里说一声,说他们今日中午就在先生家里用饭,不回去了。” “是。” 管家娘子识趣的退下了。 东方不败无心再看账本,他搁下厚厚的册子,起身离开书房,走向了他和江云楼的院子。 江云楼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见东方不败进来了,十分高兴的招呼道:“东方,快,我带你去看我们今天抓的鱼!” 东方不败面无表情的背着手,问道:“你究竟是教书的先生,还是教他们爬树抓鱼种萝卜的先生?” 江云楼手里的这几个孩子,哪个不是在家娇养着的,可自从江云楼做了他们的先生后,便时常带着他们满长安撒欢,前几次都顺利瞒下来了,这次直接就是打湿了衣服,闹的比前面任何一次还要大。 江云楼一本正经道:“没事,他们嘴紧,能编,不会露馅,何况今天的功课已经学完了。” 这时,一群熊孩子鱼贯而入:“先生,你看这只鱼鱼,它不动了——” 他们像洪水一样冲进先生的院子,在看见“凶神恶煞”的东方叔叔正在批评自家先生后又潮水一样嗷嗷叫着退散了。 来的快,去的更快。 东方不败憋了一口气,深深认为领养一个小儿子的计划应该慎重的推后几年。 先生今天旷课了吗。 旷了。 教主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