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留香[综] 作者: 倾海酒 简介: 隐居世外、武功天下第一的师父,一起长大、长相各有风格但都很他妈帅的两个竹马,还有穿越后得到的天赋奇高极宜习武的身体,不管怎么看都是穿越少女界的顶级配置了! ……如果不是离开师门那天师父给我取了一个姓楚名留香的名字用来行走江湖的话。 不过当一个走到哪里都能收获迷妹的汤姆苏好像也蛮爽的。 嘿嘿。 ·性转盗帅,正文是第三人称 ·综《郁金香盗帅》+《孪生兄弟相杀》+《我爹到底还有几个女儿》和《弯弓射雕》中间的时期 ·汤姆苏女主 内容标签: 武侠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金香盗帅 ┃ 配角:她(?)的狐朋狗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性转郁金香盗帅 立意:世界需要有大爱的人 简评:阿柳穿越十七载:跟着天下第一的师父刻苦习完武随两个师豆—道出师时,才知道她将来姓楚名留香。原以为是顶级玛丽苏的配需:却不料出师后的生活芫全是照着方人迷汤姆苏的路线在发展…… 本文是一篇性转文·以少女的视角描摹了—幅别样的江湖画卷。作者文笔流畅,剧情军富,角色形象饱满令读者跟随主角的游历过程,体会到了真正的江湖快意。 第1章 出师 《踏月留香(综)》 文/倾海酒; 2020.3; 一直到十七岁生辰当天,阿柳才知道,原来她穿成了一个很麻烦的人。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拿到的是穿越少女界的顶级配置。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误解,是因为跟着师父在塞外学艺的前十七年实在是过得太他妈顺利了,不管师父教什么,她都学得飞快,尤其是轻功,学到十五岁这一年时,她就已经能做到真正的过沙无痕,连收养她的师父都自愧弗如。 “我果然不曾走眼。”师父经常这么说,“你这一身骨骼,生来就是该练轻功的。” “那别的就不用学了吧?”本着能犯懒就犯懒的心,阿柳也经常这么询问。 可惜无果…… 师父的武学观点是多学一点将来总能派上用场,于是教轻功之余又顺便教了她拳法、掌法、腿法甚至剑法和刀法。 阿柳:“不是,您就不怕我学这么多最后杂而不精吗?” 师父扫了她一眼,说你只要好好学,不可能不精,你师父我可是全才。 阿柳:“??”那我跟您能一样吗? 然后学着学着,阿柳发现,师父好像还真没做无用功,他教了多少,她就学下来多少,不像她两个师兄,只能挑挑拣拣学。 是的,她还有两个师兄。 这两个师兄和她一样,都是师父在路边捡的弃婴,但他俩都是货真价实古代人,她早就试探过并得到了确切的结论。 大师兄叫阿胡,是师父在一株胡杨树下捡的; 二师兄叫阿冰,是师父在一块结冰的河面上发现的;至于她……当然就是在柳树边捡的了。 成长过程里,师兄妹三个没少跟师父抗议过这过于不走心的名字。 而师父每次都笑着表示不要着急,将来你们离开师门的时候,为师必会好好为你们取行走江湖用的名字。 阿柳:“您可别诓我们!” 师父不乐意了:“我何时诓过你们?我堂堂天下第一,从不做诓人之事。” 说实话,对这个天下第一的说法,阿柳一开始是根本不信的,前几年渐渐开始将信将疑,而到了十七岁这一年,她基本已经不做怀疑了。 用大师兄阿胡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如果拳掌腿法俱是顶尖,同时娴熟使用各种兵刃,不能在江湖上横着走才是怪事! “不过师父这些功夫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啊?”二师兄阿冰从小到大都是个很有探索精神的人,“按理说他这样的人物,不该没有师门才对,而且他到底为什么一直住在塞外?” 阿胡:“不知道啊,可能他作为天下第一,厌倦了江湖纷扰,想过点清静日子吧。” “那这也太清静了。”阿冰是他们三个里最志不在武的一个,小时候还好,这两年越发无心待在塞外练各种招式了,“你们知道过去八天,算上鸟兽,经过咱们这的活物数量也不超过十吗?” 不太热衷于练武的二师兄平时很热爱生活,经常想方设法给大家改善塞外的贫瘠伙食,所以阿柳一向和他关系很好。 听他这么说,她忙安慰他:“师父不是说了吗,等过了我生辰,我们三个就可以正式出师了。”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阿胡睁大眼睛,“师父没跟我说过啊。” “也没跟我说。”阿冰皱眉,“他说的应该是你可以出师吧?” 阿柳也惊了:“啊?他没跟你们说吗,那我明日见他时问问。” 阿胡已经面露哭相:“万一真的只有你可以出师,那之后我岂不是更无聊了……” “我都没嫌天天对着你无聊呢。”阿冰适时地送了一个白眼给大师兄,然后叼着根狗尾巴草走了。 “你看,阿柳你看!”阿胡龇牙咧嘴,“他每天都这样,你可不能丢我一个人面对他!” 阿柳:“……”实不相瞒,你俩这猫狗打架的画风,都挺缺对方治的。 当然,吐槽归吐槽,第二日起床去练功的时候,她还是帮两个师兄问了一下出师事宜。 师父听完,翻了个和二师兄如出一辙的白眼,说当然是三个一起出师。 “我不是早就不教他们了吗,拖到现在还不是因为你还能多学一点。”师父是这么说的。 阿柳无言以对,心想太有天赋也不是我的错啊,要是有得选,我也不想学这么多,轻功练到顶尖不就好了,将来出门在外打不过走为上策! “总之,我们到时候肯定是会一起被扫地出门的。”当天下午,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两位师兄,“你们不要太担心。” “不错,也没几天了。”阿胡难掩兴奋。 “出了师你们打算去哪?”阿冰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阿柳坐在树下,托着腮想了许久,才道:“其实我还挺舍不得师父的,不过关内是什么样,我也真的很想去看看。” “入关是一定的。”阿胡也道,“不过关内好像也不大太平,到时候得小心点。” “嗯……” “也不用太紧张,师父不是说我们的武功去行走江湖都没问题吗?” 三个人躺在师父搭的木屋顶上,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将近半个晚上。 怀着对出师后各种计划的美好愿景,接下来一直到生辰的半个月,阿柳连起早练武都有热情了许多。 半个月结束,她迎来了她穿越后的第十七个生日——说是生日,其实像他们这种弃婴,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哪天生的,所以这个日子也就是十七年前师父捡到她的时间。 “一晃也这么多年了。”和往年一样,师父亲自替她煮了一碗长寿面,“当初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是想着给阿胡和阿冰添个玩伴,结果真的学起武功来,你一个女娃,倒是比他俩更有天赋。” 阿柳一本正经:“您不要性别歧视好不好,谁说女孩子习武天赋肯定不如男孩子的。” 师父投降得很快:“是我失言。” “而且人各有所长嘛,我的掌法其实逊大师兄一筹。”阿柳很有逼数,“算术机关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远不如二师兄聪慧。” 师父很安慰:“你能这么想,我也就能放心让你们三个一道出师了。” 说到出师,大家都兴奋了。 “我们今晚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明早走?” “其实也可以今晚就走。” 好在出师的决定本来就是师父下的,所以师父并没有觉得受伤,他甚至等他们兴奋劲过去了才再度开口道:“但在出师之前,我有一些事必须交代你们。” 师兄妹三个立刻正襟危坐,准备接受教诲。 只听师父道:“这么多年,我从未向你们提过我一身武功从何处来,如今你们出师在即,也是时候让你们知道到底拜在了何方祖师名下了。” “但告诉你们只是让你们心里有数,我们这个门派已经避世多年,往后你们出去行走江湖,万不能对外提及师门。” 阿胡忍不住提问:“那我们要怎么说?” 师父摆手:“随你们怎么说,总之不能实话实说。” “所以我们的师门到底是?”阿柳有点好奇。 “大旗。”师父云淡风轻地报出了两个字。 “大旗?那是什么?”阿胡表示没听过,“很有名吗?” “曾经很有名。”师父也不生气,淡淡地继续道。 此时的阿柳并没有多想,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将话题引了回去,问道:“除了不能对外提我们的来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师父?” 师父:“也不要以师兄妹相称。” “尽量让旁人觉得你们三个的武功是跟完全不同的人学的,还有名字……是时候替你们取往后行走江湖用的名字了。” 他老人家说到最后,便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他过往的取名水平着实令阿柳三人都担忧了一把。 阿冰甚至没忍住道:“不然我们自己取吧?” 师父:“闭嘴,不要打扰我回忆。” “您在回忆啥啊?”阿胡好奇。 “铁家村……应该是铁家村。”师父望向他,语气郑重,“当年我是在铁家村附近的胡杨树下捡到你的,往后你就叫胡铁花吧。” 阿柳:“?”等等,胡铁花?这名字好耳熟啊! 回忆完毕的师父已经转向阿冰:“你叫姬冰雁。” 阿柳:“?!”啊?!姬、姬冰雁?! 就在她因为过于惊悚瞪大了眼睛的时候,师父的目光也落到了她身上。 “柳作姓,我总觉得不大适合你。”师父说,“当年带你们三个出塞时,你尚在襁褓之中,途中夜啼不已,是沿途一户姓楚的人家令家中奶娘匀了奶水喂你。” 阿柳的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心说别他妈是我想的那样吧! 师父:“以后你就叫楚留香好了,沉香的香,原先名字里的柳字作留,挽留的留。” 阿柳:“……” 楚留香,妈的,胡铁花,姬冰雁,楚留香!一个可以是巧合,三个都对上了,就真的不可能是巧合了。 原来这才是我习武天赋奇高学轻功尤其快的真正原因吗,阿柳恍惚地想道,可是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楚留香是个女的啊? 第2章 保护 阿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如果只是普通地穿进武侠小说,那也就算了,毕竟她现在学艺有成,出去行走江湖不说能横着走,也起码不用太担心自己的安危。 可穿成楚留香……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怕古龙老师的原作已经是她穿越之前的学生时代随便看的了,她也记得楚留香的人设大概是什么样。 楚留香不是武功不高,也不是没有时髦值,相反的,作为一个武侠男主,他的武功和时髦值,在整个武侠界都是顶尖的。 而与之相伴的,就是他一骑绝尘的倒霉程度—— 不管江湖上发生什么大案,总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去,然后逼迫他自证清白,完全不讲谁主张谁举证的道理! 想到这些,阿柳真的眼前一黑。 她拉住师父的衣袖,紧攥在手里,抬头郑重道:“不能换一个名字吗?” 师父不解:“为何要换?楚留香这名字难道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好就好在它写作楚留香读作倒大霉啊! 阿柳就差没当场流泪了:“我觉得它不太适合我。” 师父摆手:“那也无妨,名字只是个代号,方便别人称呼你罢了。”这言下之意就是你管它适合不适合你呢,反正别人喊着顺口就行了。 阿柳:“……” 师父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同时轻抚她头道:“行了,就这样吧,你们早些休息,我也乏了。” 阿柳欲哭无泪,转向两位师兄。 她很想告诉他们这三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穿书这种荒诞离奇的事,说出来大概率也只会被阿冰,哦不对,被姬冰雁说你是不是又撞邪了。 至于胡铁花……算了,这男的更指望不上! “师妹,啊不是。”胡铁花已经开始改口,“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要楚留香这个名字啊,我觉得很好听啊?” “你觉得好听那给你。”阿柳瞪了他一眼。 胡铁花闻言,竟还真思索了起来,不过思索过后还是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姓胡吧,而且留香,啧,一听就是个姑娘名字。” 狗屁!阿柳翻白眼,楚留香本来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名字,还是个风流倜傥泡妹无数的惊天汤姆苏呢,你懂什么。 “你名字里不也有花!”她说。 “这哪能一样,花前面不是还有个铁嘛?”胡铁花笑呵呵道,“师父想必是觉得我有钢铁般的气质,才给我取这个名字,不像老二那个,又是冰又是雁的,听着比楚留香还娘。” 他话音落地之际,阿柳和姬冰雁对视一眼,同时起了身,一人按住他一边肩膀往外一折。 下一刻,塞外的空旷原野上就响彻了他的惨叫。 …… 抗议失败,阿柳最终还是带着楚留香这个名字出了师。 离开他们师徒四人隐居了十几年的这座山村时,姬冰雁看她兴致缺缺,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给了她一个不如自己改名字,想改什么改什么的建议。 阿柳想了想,说算了。 除非胡铁花姬冰雁跟她一起改,不然她改成啥还不都是这个铁三角的第三个成员! 而且万一三个人都改了,原作里楚留香会遇到的那些倒霉事还是都遇到了又要怎么办,岂不是白改了。 “随缘吧。”一夜过去,她想通不少,“说不定我不喜欢的这个名字,将来能给我带来一点好处。” “你想得可真够远的。”姬冰雁啧了一声,旋即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们现在大概是往金城去,过了金城你们想往哪走?” 阿柳试图回忆楚留香原作的事迹,看能不能多少规避掉一点危险地带,但穿越十七年,她真的已经快把穿越之前看的小说彻底忘干净了,只知道楚留香真的是个倒霉蛋。 她长叹一声,决定放弃选择,道:“随便吧,你和大——你和胡铁花决定。” 胡铁花立刻:“我也随便,阿冰你决定就行。哎不对,我以后还是喊你老姬好了。” 姬冰雁:“就不能喊全名吗?” “那多生疏啊。”胡铁花挤眉弄眼说,“就算出门在外不能以同门师兄弟互相称呼,我们也可以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嘛。” 不得不说这话真的恶心到了姬冰雁,但姬冰雁不想在和他吵架上浪费时间,就只翻了个白眼,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既然你们都说让我决定,等过了金城,我们就差不多出了西夏了,直接往咸阳走,再从咸阳府南下武昌,如此顺着江水往东去,便是江南了。” 胡铁花听他说得这么肯定,又忍不住杠了一句:“这么走真能到江南吗?你可别胡说啊。” 姬冰雁气得要打他。 两人在那比划的时候,阿柳用上辈子还算过得去的地理常识努力在脑海中还原了一下地图,金城就是后世的兰州,而跨过甘肃和陕西后,的确直通湖北。等到了湖北沿江而下,则就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江南了。 姬冰雁不愧是天赋点在做生意上的人,她忍不住想道,才离开塞外没多久,就已经把关内知名城池的位置全搞清楚了,人才啊!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阿柳开了口,“相信老姬。” “你怎么也开始了?!”姬冰雁真的很拒绝这个称呼。 “那不然叫你什么?小姬?还是小冰?小雁?”阿柳摊手,“更不好听啊。” 姬冰雁:“……”行,算你厉害。 总而言之,姬冰雁最终还是接受了“老姬”这个称呼。 而阿柳为了顺口和一视同仁,干脆把对胡铁花的称呼也改成了老胡。 至于他们两个怎么称呼她,她则完全没要求——反正不管怎么称呼,她都已经注定好要持续倒大霉了。 但它依旧热闹。 除了动不动就过来转悠两圈的两国官兵,还有各式各样的江湖人。 阿柳三人甫一入城,就遭到了很多路人的打量,那些人的目光多有惊奇之意,而且泰半落到了阿柳身上。 阿柳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走了半条街依然如此,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我长得很奇怪吗?”她小声问胡铁花和姬冰雁,“为什么大家都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 “不奇怪吧。”胡铁花是个懒得多想的性子,“估计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呗。” 姬冰雁却皱起眉,说最好还是小心点,万一有什么不对出了什么事,在金城这种三不管地界,可无处说理。 胡铁花一听,更不当回事了:“怕什么,咱们三个武功也不差啊,尤其是留香。” 阿柳:“……”虽然咱们师出同门,但你真的不必替我自信! “不管怎样,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她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了一下街上行人的武功。 万幸,胡铁花的自信还算有几分道理,一路经过的人,武功基本都很一般,别说不是她的对手了,连他们之中最弱的姬冰雁大概都能一个打五个。 确认了这一点后,阿柳才稍微放了点心。 之后他们就在胡铁花的强烈要求下,进了一间酒肆。 时值正午,酒肆里客人并不少,甚至还有烂醉如泥趴在角落里的。 阿柳目不斜视地进去寻了个空桌坐下。离开之前,师父给了他们不少钱,说是他用不上,但他们出门在外,总有需要钱的时候,还是多带点。 不过这些钱他全交给了姬冰雁,理由也很充分,只有姬冰雁懂怎么算账。 现在进了酒肆,胡铁花的兴奋劲一过去,就响起了钱全在姬冰雁手里这一茬,忙给阿柳使眼色,示意她一会儿站自己这边,说服姬冰雁多花点吃顿好的。 阿柳也瞬间会意,赶在小二来之前咳了一声道:“咱们这一路也挺辛苦的,好不容易到了金城,有必要庆祝一下。” 胡铁花立刻跟上:“对对对,留香说得对。” 而姬冰雁已经初具铁公鸡本性,拧着眉头道:“能花多少,我心里有数。” 阿柳:“老姬……” 胡铁花也跟着哭唧唧:“老姬……” 一个窈窕少女拉长了音调撒娇,那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换成一个从长相到生活习惯都只能以粗犷概之的男人,姬冰雁听在耳里只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停——”他认输,“别喊了别喊了,想吃什么就说。” 话音刚落,阿柳和胡铁花立刻变脸,然后瞬间给他报了五六个令他本能肉痛的菜名。 姬冰雁:“……”就你们这样,真的不怪师父把钱给我管啊! 当然,怨念归怨念,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姬冰雁最终还是同意了点这几样菜。 小二过来的时候看他们穿得朴素,还十分不以为意,但听完菜单,又看见姬冰雁掏出来的金叶子后,态度立刻大转弯。 “好嘞!您三位稍等!” 菜上得很快,味道却挺一般。 吃了几口,阿柳就有一种当了冤大头的感觉。 “还不如老姬你以前做给我们吃的呢。”她迟来地心痛了一下给出去的金叶子,“金城太让我失望了。” “还不如是什么意思?”姬冰雁很计较,“难道我做的很差?” 阿柳可不想惹他,立刻认怂撒娇道歉一条龙,期间收获胡铁花鄙视眼神若干。 本着尽可能不浪费的原则,他们仨这顿饭吃了得有半个时辰。 走的时候,那小二一路送他们到门口,然后就在他们打算跨出门去的时候,忽然哎了一声,叫住了他们。 “您三位……应该是第一次来咱们金城吧?”他声音很低,表情也十分微妙。 阿柳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应了:“是,怎么了吗?” 小二:“难怪呢,否则这个时候哪还有年轻姑娘白天敢出门的。” “咱们这儿啊,自从年前至今,半年不到,已经有十几个黄花闺女被糟蹋了!” 阿柳震惊:“什么?” “我也是瞧着您三位面善,才提醒一声。”小二说,“我们至今连作案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抓了,所以现在凡是有闺女的人家,都恨不得把闺女藏起来。” “像您这样的容貌……可千万得小心着些。” 阿柳:“……” 讲道理,采花盗这种玩意儿,她倒不是很怕。 但接受了自己是惊天汤姆苏的人设后,再听到这种提醒,也颇哭笑不得。 “多谢提醒。”出门在外,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最终她还是诚心向那个小二道了一声谢,“我会小心的。” 小二憨憨一笑,说谢就不用了,他也是怕他们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 “何况我瞧您这两位同伴,都是会些拳脚的。”他说,“有他们保护,应当也没有那么危险。” 阿柳:“噗……” 小二疑惑:“您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阿柳一本正经道,“有他们俩保护,我很放心。” 说完还扭头瞥了边上两人一眼,道:“听到了没,好好保护我。” 胡铁花:“……” 姬冰雁也:“……” 同门十八年,他们俩起码有十五年是在吵架里度过。唯有此刻,浮现在他们心中的情绪堪称一模一样,那就是—— 楚留香,你好意思吗?! 第3章 美人 不管是阿柳还是胡铁花姬冰雁两个,都没有将小二口中的采花盗一事太放在心上。 这也不是他们盲目自信,而是出了塞外至今,他们见到的所有所谓江湖高手,武功都远不如他们。 胡铁花:“我感觉,师父退隐江湖之前,应该确实是独步武林过的。” 阿柳正想附议呢,姬冰雁就翻了个白眼说,师父叮嘱过让我们出门在外少提他,你又忘了吗? 胡铁花:“……”不好意思一时兴奋忘了。 阿柳也:“……”幸好我没赶上开口! “咳,以后注意就是了。”她立刻替胡铁花打圆场,“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老姬你也别凶他了。” 姬冰雁倒也给她面子,轻哼了一声过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阿柳也顺势换了个话题,道:“我们要不要在金城住一晚再走啊,下一个驿站好像比较远,现在走,天黑之前是肯定到不了的。” 胡铁花说他无所谓,在哪睡不是睡啊,以前练不好掌法的时候,连沙地都睡过。 “不过如果在金城住一晚,晚上咱们可以再尝尝别家的酒。”这人就这点追求。 姬冰雁听得直皱眉,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下来,并表示为免再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况,一会儿他们可以先去买辆马车。 “我们有马。”他算盘打得飞快,“只买车就行,能便宜不少,而且像这种三不管地带,马肯定比车贵,留一匹拉车用,另外两匹卖了,差价够我们再补半个月的干粮和酒了。” 阿柳和胡铁花听得目瞪口呆,这也行吗? 姬冰雁:“怎么?你们俩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阿柳应完,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男女有别,“不对!还是买两辆车,卖一匹马吧……” “为什么?”胡铁花果然没转过弯来。 姬冰雁却瞬间会意:“哦,对,是我漏算了。” 胡铁花:“啊?” 阿柳也忍不住翻白眼了:“以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总不能三个人都挤在马车里睡吧!” “那买辆宽敞点的不就好了嘛。”他一脸理所当然,“何必还多买一辆,钱留着多买点酒多好。” “你……”阿柳无语了。 姬冰雁也看不下去了,停下脚步道:“留香不是你我这样的男子。” 胡铁花这才恍然:“对哦……” “但这真的怪不了我。”他有心辩白,“主要还是她平时根本不像个姑娘啊。” 他说完,还贱兮兮地往阿柳胸前瞥了一眼。 阿柳:“……”妈的,什么意思?想内涵我平胸可以直接一点! 她气得不行,姬冰雁却因为这话一反常态笑出了声,笑得她更气了,“滚滚滚,反正以后你们俩挤一辆,我一个人一辆。” 有姬冰雁在,买车卖马的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 反正谈价有他,阿柳和胡铁花就负责站他后面听他舌战车商。 最终他不仅用一匹马换到了两辆车,还额外拿到了一小笔钱。 “够我们今晚喝酒住客栈用了。”很显然,从刚才的砍价过程里,他已经完全了解了金城的物价水平,“走吧……” 阿柳和胡铁花走在后面,彼此对视一眼,又一次被师父的良苦用心感动到了。 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晨,三人便重新上了路。 从骑马换成驾车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而且因为行李很少,马不觉累,便一路飞驰,很快将金城甩到了身后。 按这个速度,他们本该在天黑之间抵达金城与下一座城之间的驿站才是,但出城百余里后,发现前面的路被一辆翻倒在地的马车堵住了,只能减速停下,下车查看情况。 “奇怪。”胡铁花第一个出声,“这车瞧着比我们的还好,怎么会倒在这?” “看翻倒的状态,应该是被人从侧面推翻的。”学武这么多年,阿柳在力道的使用方面早已抵达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一眼便看穿了这车是如何倒下的,“或许是山匪拦路抢劫?” “若是抢劫,没道理放过这车不要。”姬冰雁也从车里钻了出来,“金城是一个无法之地,这样的马车送去倒卖,卖到的钱能抵很多回打劫所得了。” 胡铁花:“那还能是怎么原因?” 姬冰雁答得毫不犹豫:“管它什么原因,又不关我们的事,挪开继续走就是了。” 胡铁花:“这……不太好吧?” 姬冰雁立即反问:“有什么不好?” 就在他们俩第不知道多少次因为意见相左互相瞪眼的时候,阿柳听到了从道路右侧传来的一阵声音。 窸窸窣窣,像是在用力拨开草木,而细听之下,似乎还夹杂着一点人的喘气声。 她朝胡铁花和姬冰雁做了一个等等的手势,令他们保持安静,而后继续侧耳。 又过了大概两个呼吸后,她完全确定了,那边草里肯定有人,而且应该还受了伤,否则喘气声不会是这种断续中带着急促的节奏。 “那边有人。”她低声说,“要不要去看看?” “有人?”胡铁花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 “肯定有人。”姬冰雁的语气却比她更笃定,而且结论一致,“还是个受了伤的人。” 阿柳:“?”你听力见长啊? 像是猜到了她心里在嘀咕什么,姬冰雁解释了一句:“我闻到血味了。” 阿柳:“……”这就是她这个一年四季都深受鼻炎所害的人无法企及的领域了! 事实上,姬冰雁话音落下没多久,从道路右侧传来的声音便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胡铁花也听到了,一脸惊悚朝那边望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衣衫破烂的人,佝偻着背脊,步履踉跄,破掉的衣服没能遮住的肩头上有明显的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阿柳最惊,因为看打扮,这明显是个姑娘。 荒郊野岭,马车被翻,姑娘衣衫褴褛,姿势又这般挣扎,那他们到来之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已不作他想。 同为女子,她实在见不得这种事,当即掠过去将人扶起。 “你还好吗?”考虑到姬冰雁和胡铁花就在不远处,她问的时候,还顺便帮这姑娘拉了一下衣服,盖住了原本裸露在外的肩膀。 “你……你是?”姑娘开了口,声音里满是颤抖。 阿柳:“你放心,我就是一个过路人,看到马车翻在前头,停下来看一看是什么情况。我不会伤害你的,别紧张。” “我……我……”她说不出话,却也并非单纯的沉默,至少扶着她的阿柳能明显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抖到最后,她下意识抓住了阿柳的衣服,然后放声哭了起来。 阿柳顿时慌了手脚,忙向胡铁花和姬冰雁递去求救的眼神。 姬冰雁皱了皱眉,人没动,胡铁花则立刻小跑了过来,试图搭把手。 但这姑娘现在的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看到是个男的靠过来,竟抖得更厉害了。 阿柳只好把她往自己这一侧揽,同时小声安抚她道:“你别怕,你别怕,他是我的同伴,他也不会伤害你的。” “呜呜……”哭声还没停。 阿柳束手无策,只能继续揽着人安慰。 大概半刻钟后,她终于安慰得词穷了,而这个衣衫不整的姑娘也止住了哭声,咬着唇抬起了头。 阿柳到这时才终于看清她的脸。虽然被泪水花了妆,但仍然美得惊人,叫人只一眼就忍不住对她生出怜爱。 起码阿柳是真的怜爱了,愣是从词穷的脑袋里又找出了两句安慰人的话安慰她。 片刻后,她好似稍收拾好了些情绪,开口解释起来。 原来她是准备去金城投奔亲戚的,却不想在离金城只有一百里的地方遭遇了贼人。 “那贼人武功极高,杀了我的车夫和侍女,还……还……呜呜呜……我虽学过些武功,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阿柳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在金城时小二的提醒:“难道又是那个采花盗?” 那位姑娘听到采花盗三个字,整个人都瑟缩了起来:“什、什么?他、他不止欺辱了我么?” “说不准。”阿柳道,“但金城最近的确有采花盗出没,城中有女儿的人家,都不敢再让女儿出门了。” “那……那我若要去投奔我表叔,岂不是——”她说到这里,目光里已全是惊恐。 阿柳:“所以最好还是别去了。” 她的眼泪立刻从眼眶中滚落下来,道:“可、可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我父母都过世了,家中如今只剩我一人,若不去投奔表叔,便连个容身之处都没了。” 一个满身伤痕的美人表现出如此伤心的模样,是个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胡铁花看在眼里,一时嘴快,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那不然你跟我们走吧,总比去金城羊入虎口来得好。 “可我与你们非亲非故……”她很迟疑。 倘若她答应得很快,那阿柳倒会觉得不太对劲,但她这么一迟疑,就让阿柳也忍不住开口劝了:“不管怎样,金城对你这样的姑娘来说,实在太不安全了。” “是啊。”胡铁花又道,“你表叔但凡对你有一丝上心,也会在你来之前告诉你采花盗出没一事,可他提都没提,这不是害你么?” 这一番话说下来,美人的表情顿时充满落寞。 阿柳见她如此,干脆换了个话题道:“这个先不提,我先送你去那边马车里换身衣服,如何?” “太谢谢了。”她垂着头,回得很小声,“我的行李都在我的马车里。” 阿柳:“你稍等……” 说完就替她将马车里的行李取了过来。 之后她进阿柳的马车换衣服,他们三人便在车外等。 阿柳注意到姬冰雁一直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有些在意:“老姬你怎么了?” 姬冰雁朝她身侧的马车看了一眼,道:“我觉得不太对。” 阿柳想问什么不太对,边上的马车门就开了。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美人仍肿着眼,但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后,看上去总算没那么狼狈了。 不过她的神色依旧有点局促,尤其是目光扫到姬冰雁身上时。 为免她被姬冰雁那宛如全世界欠他钱的样子吓到,阿柳只好开口打破这微妙的气氛,道:“对了,还没问要如何称呼姑娘你呢。” “我姓熊。”她柔声细气道,“单名一个梓字,你呢?” 第4章 女装 阿柳不知道熊梓是不是听到了姬冰雁的话。 但反正换完衣服出来,一做完自我介绍,她便直接道:“我方才认真想了想,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去投奔我表叔罢。” 胡铁花:“啊?金城现在真的挺危险的,你就不怕吗?” 熊梓闻言,再度红了眼眶,但最终忍住了没哭,只咬紧了唇道:“反正、反正我现在也已……已是残花败柳了。” 这自暴自弃中带着悲愤的语气叫阿柳有点看不下去,忍不住瞪了姬冰雁一眼。 姬冰雁只当没看到,继续杵在那一言不发,目光锐利,直直地落在熊梓身上。 “别这么说自己。”胡铁花也见不得美人难受成这样。 “事实如此。”熊梓垂着眼小声道,“你们不必安慰我。” 阿柳:“可你的侍女和车夫不是都被那贼人杀了吗?马也脱了缰绳跑了,你要怎么去?” 熊梓:“我……”她果然卡了壳,说不下去了。 “这样吧,我们送你金城。”忽然,姬冰雁出了声,“到你表叔家后,你不要再出门,应当就无虞了。” 阿柳和胡铁花都吓了一跳,同时扭头朝他看去。 他目不斜视,又重复了一遍,末了问:“这样如何?” 熊梓愣了一下,似乎是有点怕他,开口时小心翼翼:“还、还是挺麻烦你们的。” “不麻烦不麻烦!”胡铁花否认得飞快,“我们三个也不急着去哪,送你走一趟,耽误不了什么事,你放心就是。” “是啊。”阿柳也道,“就是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今晚的城门落锁之前,你大约是到不了你表叔家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我的马车也可以借你睡一夜。” 熊梓听到这里,才是真的哭了,说不知道该如何谢他们。 阿柳大手一挥,道:“谢什么呀,路见不平,应该的。” 一旁的胡铁花默默递上昨天下午逛街时买的手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之后熊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上了阿柳的马车。 两辆马车依次调转方向,回头往金城方向去。 胡铁花自告奋勇要给熊梓驾车,阿柳看他一派上赶着献殷勤的架势,正好自己也有话想问姬冰雁,干脆没拦,而是自己上了另一辆。 为免再叫熊梓听到,她一拉上缰绳就有意放慢了一点速度,与前面那辆拉开了些距离。 “本来想让老胡问你。”她说,“但你们俩太容易吵起来了,还是我来吧。” “是他太没脑子。”姬冰雁编排胡铁花的时候,丝毫不留情面,“你真当他热心助人么?他这明显是被美色所惑。” 阿柳:“但这位熊姑娘真的挺可怜的。” 同为女人,她不可能这点同理心都没有。 “难说。”姬冰雁依旧刻薄,“我直觉她绝非善类,这一切都太巧了。” “那你还提议送她去金城?”阿柳知道这铁公鸡在与人观点相左时有多难说服,干脆没去驳斥,而是如此反问。 而姬冰雁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我倒是想直接走人,也要你们俩乐意啊,更何况如果她真的像我直觉中那样不是善类,那就算直接走人,也可能再被她缠上,倒不如先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然他这样有点谨慎过头了,但仔细想想谨慎也不是什么坏事。 思及此处,阿柳不由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嗯,总之咱们就先送她回金城。” 姬冰雁偏头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飞驰了半个时辰后,天果然黑了,他们四人便停下来稍作休憩。 姬冰雁昨天买了干粮和肉脯,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考虑到夜间露重,胡铁花还特地去寻了几根干柴,堆在路边点了火,四个人围着火堆坐下,简单地解决了晚饭。 期间胡铁花果然如姬冰雁嫌弃的那样,时不时偷瞄熊梓两眼,然后又做贼似的迅速挪开目光。 好在熊梓情绪低落,抱着膝盖坐在那时,始终垂着眼,没有注意到这等细节。 阿柳看她始终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安慰却又觉得安慰在这时候很苍白,只好道:“熊姑娘,不如你先去车里休息吧。” 熊梓抬眼看向她,眼睛里有再明显不过的怯意,道:“我、我不想一个人……” 阿柳:“那我陪你一起去车里?” 熊梓眨了下眼,目光落到她手里还没啃完的肉脯上,意思很明显——你还没吃完呢。 阿柳低头看了一眼,直接把剩下小半块全扔到嘴里,而后直接起身,道:“走吧,也不早了,该休息了。” 熊梓这才哎了一声起来,动作小心地绕过火堆,跟在她身后走向马车。 “被子在座位下面,还没拿出来,你等等。”上车后,阿柳主动揽下了铺被子的活。 熊梓也有帮忙,还一边帮一边小声念叨着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 “你都谢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阿柳道,“还是先休息为妙,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在你到你表叔家之前让贼人伤害你。” 回应她的是一声哽咽,以及钻进被子的窸窣声。 阿柳松了一口气。 “上头挤不下两个人。”她说,“我睡下头踏板上,有什么事探个头就能叫我。” “其实挤得下的。”熊梓好像对自己的鸠占鹊巢很不好意思,“不如还是睡上来吧?” 阿柳躺在下面摆手:“不用啦,你安心休息就是,别担心我,我很能适应的。” 熊梓:“那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阿柳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可惜的意味。原以为是错觉,但越回想越觉得不是。 与此同时,马车外又正好传来了姬冰雁和胡铁花拌嘴的声音。阿柳听到姬冰雁说话,下午的“直觉论”又重新在她脑中响了起来。 如果这直觉来自胡铁花,她大概不会太当回事,但姬冰雁的直觉一向很准,小时候他们三个就是靠他的直觉应付了师父很多次的武功抽查。 不管了,既然如此,小心点总是不会错的。 阿柳这么想着,干脆决定今晚不睡了,她耳力好,夜视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倘若熊梓在夜里有什么异常,她一定能及时发现。 但就算是她,这会儿对“非善类”的预想最多也就是熊梓说不定对她的财物有所图。 所以装睡半个时辰后,熊梓轻手轻脚起身,然后摸上她的脖子时,她属实有点没明白她想干嘛。 下一瞬,温热的呼吸贴近。 阿柳克制着不让自己起鸡皮疙瘩,却在努力的当口听到了一道显然属于男子的声音! “真是个善良的美人儿。”那声音是这么说的,尾音里还藏着笑意。 阿柳大惊,当即再装不下去,直接睁开了眼。 黑暗中,手已经往下探去准备点她穴道的熊梓没有注意到她醒来,嘴边还挂着窃喜的笑容。 但那只本该直击穴道的手被握住时,她——不,应该说是他就笑不出来了。 “你——”他真真切切吓了一大跳,“你没睡?” “是啊。”阿柳应声的同时,腿已经抬起来开始发力。 电光石火之间,她便手脚并用,同他过上了招。 他的武功其实相当不错,动作也快得出奇,身体更是柔软得能摆出各种不可思议的躲避姿势。 但阿柳半点不惧,打架这件事,穿越至今她就没怕过! 又是几招过去,他终于发现这个少女比自己想象中难招惹得多,当即敛了攻势要逃。 阿柳寸步不让,毫不犹豫地追出马车。 先前在相对狭窄的马车里时,她出手颇有顾忌,招式也无法真正得以舒展,但出了马车,她练到绝顶的轻功便有了用武之地。 熊梓不过逃出去两丈不到,就被她一口气追上,一掌击上后颈! 她年纪小,内力积累不够,因此出师之前练最多的便是针对各种穴位的巧劲,这一掌打出去,熊梓几乎是瞬间稳不住身形,也寻不着退路了。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里的姬冰雁和胡铁花也听到了动静。 “怎么了?”胡铁花没看清楚,也根本没想到这会儿跟阿柳打架的人就是他今晚还在献殷勤的熊梓,“难道是那贼人来了?!” “狗屁贼人!”阿柳一边打一边骂,“这男扮女装的家伙才是最大的贼人!” 胡铁花:“?!”什么情况? 幸好这时候姬冰雁已经把火折子找出来打开了。 借着火折的光,胡铁花终于看清了此刻被阿柳按在地上锤的人。 不是那个美得令他心动的熊梓还能是谁? 胡铁花傻了眼。 姬冰雁则直接越过他跳下了马车,走到阿柳边上,弯腰把火折子放到熊梓面前,认真端详起来。 “虽然一早觉得你不对劲,但我也确实没看出来你其实是个男人。”姬冰雁的语气里不乏惊奇,“这天底下竟还有人扮女人扮得如此之像,真是神奇。” 反应过来的胡铁花也来了,但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她是男人?!这怎么可能?” 阿柳看他不信,就往熊梓脸上狠狠招呼了一掌。 这一掌下去,他根本无法不痛呼。而一痛呼,他真正的声音也叫胡铁花听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样?”阿柳问,“信了吗?” 胡铁花:“……”怎么会这样? 姬冰雁扫了他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一眼,不嫌乱地添了一句:“再不信,你可以自己脱了他裤子看看。” 胡铁花再度:“……” 姬冰雁:“啧,说不定掏出来比你大。” 第5章 思路 胡铁花当然不可能去脱熊梓的裤子来确认。 他现在够崩溃了,一方面差不多已经信了眼前的人的确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另一方面又实在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不是,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啊?”他想不通。 “易容术高超吧。”姬冰雁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你想开一点。” 胡铁花:“……”讲道理,谁遇上这种事能想开啊! 正当他持续崩溃的时候,被阿柳制住的熊梓也从那一掌里缓过了神来,开始求饶:“女侠!女侠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阿柳本来想让他闭嘴,但余光瞥到他颊边的皮肤似乎在方才的挣扎中皱了起来,显得极为诡异,也反应了过来,原来他脸上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她伸手直取那个皱得过于反常的部位,而后用力一掀!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藏在这精美面具下的,竟是一张更美更精致的脸。 而且依旧阴柔得不像个男人。 姬冰雁见状,盯着他真正的脸端详了片刻,末了猜道:“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雄娘子?” 胡铁花:“雄娘子?那是什么人?” 他这一路只顾着吃喝玩乐,根本没怎么注意听过江湖八卦,对这个名字自然也一无所知。 阿柳其实和他差不多,但托了穿越的福,在姬冰雁点出这个名字后,她终于回想起了一点小说剧情,而后恍然——妈的,原来就是你啊! 雄娘子,楚留香系列知名女装大佬采花贼。 最牛逼的事迹是骗了一个武功超绝的女同性恋,还同其生了一个女儿。 但采花贼嘛,爱好就是睡不同的女人,又怎么会因为生了女儿就好好跟人过日子,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女同性恋。 阿柳能回想起的关于雄娘子的剧情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但无所谓,这些其实已经够了。 “生得雌雄莫辩美艳绝伦,还是一等一的易容高手。”她俯视着雄娘子,目光很冷,“再加上熊梓这个用来骗我们的化名,除了雄娘子,还能是谁?” 雄娘子辩无可辩,只能继续求饶。 但任他怎么说尽好话,阿柳都没有放开他。 说到最后他词穷了,阿柳才道:“金城那几桩案子,也都是你做的吧?” 雄娘子闻言,面色一白。他倒是想否认,但看到阿柳的表情他就知道,否认是没有用的。 “人渣。”阿柳咬着牙骂了一句,“活该你落到我手上。” “饶命!”雄娘子就差没哭爹喊娘了,“女侠!女侠你只要饶过我这回,我以后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阿柳:“那被你污了清白的那些女孩子呢?她们又要如何重新做人?” 雄娘子:“我……我可以为她们做牛做马!对!下半辈子我都可以为她们做牛做马,只求您饶过我这一回!” “做牛做马?”阿柳反问。 “对对对,做牛做马。”雄娘子以为自己已经打动了她,眼底染上一丝喜意,“您若信不过我,我可以发毒誓!” “毒誓就免了。”阿柳摆手,“既然你想为她们做牛做马,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姬冰雁听到这里,愣了一下,朝阿柳望去,不过没开口。 倒是之前还在为“熊梓。”是男人而崩溃的胡铁花脱口而出道:“你真打算放过他?不会吧?” 阿柳微微一笑,道:“他有心赎罪,我当然要给他机会。” “不过赎罪之前……”说到这她顿了顿,“得没收一下他的犯案工具才行。” 雄娘子还没来得及庆幸片刻,就再度被恐惧席卷。 他睁大眼睛,想说不要,但第一个音节还没冲破喉咙,眼前便闪过一阵寒光。 不知何时,阿柳的手上已多了一把出鞘的匕首,寒光一闪,冰冷的锋刃便贴上了他下身。 她的动作太快,从出刀到收手,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 雄娘子甚至没立刻感觉到痛,只感觉到了凉,等她重新扬起匕首,吹掉上头的血珠时,钻心的痛意才真正喷涌而出,直冲他的天灵盖。 再下一瞬,他便不受控制地惨叫起来:“啊啊啊——啊——” 一旁的胡铁花和姬冰雁听在耳里,都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 他们当然也是希望雄娘子受到惩罚的,但同为男人,直面这种惩罚,难免会跟着想象一下到底有多疼,然后由衷地感到后背一凉。 只能说阿柳真的太狠了,这他妈简直比直接要了雄娘子的命还骇人啊!胡铁花这么想着,连带着看她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畏惧。 阿柳却只是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道:“好了,第一项犯案工具没收完了,现在是第二项。” 还在哀嚎的雄娘子:“?!”你都把我阉了,还想怎样啊?! “你能逍遥这么久,犯这么多案不被抓到,不就是仗着你武功好嘛。”阿柳笑吟吟道,“往后给人做牛做马,是用不上这么好的武功的,我还是替你去了这负担。” 雄娘子:“……”我后悔了,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吧。 可阿柳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说了要放他去给受害的少女们做牛做马,就要做到底。 雄娘子一身的武功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而且第二日一早,他还被五花大绑运回了金城。 马车驶入城门,在金城最热闹的酒肆前停下。 刚一停稳,阿柳便将他扔到了车下。 周围往来的人俱被她吓了一跳,纷纷驻足围观。 她目光扫过众人,高声开口道:“此人名为雄娘子,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大盗,昨夜被我擒住后,已承认先前那十几桩案子俱是他犯下的!” 此话一出,人群立刻哗然一片。 雄娘子的大名,大部分人还是听说过的,也知晓其可怕。如果那些事都是他做的,那连犯十几桩才叫人抓住,也很正常。 “他向我求饶,说愿意给那些被他伤害的姑娘们做牛做马。”阿柳继续道,“我听他他说得真诚,便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允了他这个心愿。” 在场的江湖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有眼尖的人看到雄娘子裤子上的血迹,才恍然大悟。 但这个时候,阿柳已经重新回到了马车上,掉转车头,扬长而去了。 没了武功,罪行又被昭告全城,雄娘子往后的日子会有多惨,用脚趾想都能猜到。 …… “妈的,我还是觉得很耻辱!”这一回离开金城时,胡铁花满心都是悲愤,“我当时都想着,如果她叔父太不靠谱,哪怕她不乐意,我也要带她一起上路,决不能让她再受欺辱。” “呃……” “结果她居然是个男的?!还是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他的崩溃并没有因为雄娘子得到了惩罚就消失无踪,“这也太没天理了。” 阿柳一方面很同情他,一方面又忍不住狂笑:“天啊,你当时才认识她多久,有半个时辰吗,你就考虑这么多了?” 胡铁花差点没被她气死:“这能怪我吗?你不也被骗了么?!” “是是是,我也被骗了。”阿柳看他这会儿跟个炸毛刺猬一样,恨不得过来戳她几下,直接投降了,“我没资格说你。” “唉。”胡铁花又开始叹气,“算了算了,只能说他的易容术真的厉害,真的不是我们三个瞎。” 他话音刚落,姬冰雁就从车厢里探出来,义正辞严道:“别把我跟你们俩混为一谈,我一早就说了我觉得她不对劲。” 胡铁花:“……”老姬,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烦。 “是,多亏了你。”阿柳倒是发自真心很感谢姬冰雁,“要不是你提醒了我,我也不会在休息的时候留心眼装睡给他看。” 现在回头想想,当时她如果真的睡着了,反应是肯定不会像清醒时那么快的,也极有可能叫雄娘子占得先机,封住她的穴道,末了再犯一桩案。 一夜过去,阿柳想到这个可能性,还是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 话说回来,在她可以回忆起的剧情里,楚留香和雄娘子应该是没有什么恩怨的啊?怎么到她这一出师门就撞上不说,还差点被采花? 男变女的影响就这么大吗! 不对,原作的楚留香—— 她忽然亮了眼睛。 “停一下停一下!”她一边拉自己的缰绳,一边对胡铁花道,“我有件刻不容缓,立刻要办的事。” “啊?”胡铁花一愣,“你要干嘛?” 说话之间,两辆马车都已经减了速,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车一停,阿柳就直接跳了下来,直奔胡铁花和姬冰雁那一辆,掀开车帘,对坐回去的姬冰雁道:“你前天买的那身新衣服呢,借我穿穿。” 姬冰雁:“?” 胡铁花帮他问了:“你要干嘛?” “我决定了。”她一本正经道,“从今以后,我只以男装示人!” 行走江湖,当女的风险还是大了点,而且很多事也真的不方便。 胡铁花听到这个答案,差点从车上摔下去:“啊?” 他本来想说不就是遇到了一下雄娘子,有必要吗?人不都被你废了么?可话到嘴边,他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紧张和试探:“雄娘子他昨夜……” 虽然他没说完,但阿柳还是猜到了后面的话。 她一阵无语,然后直接否认:“没有,他没能对我怎么样,我只是觉得很多事以男子身份来做会方便一点。” 胡铁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姬冰雁也表示理解:“行,我这就拿衣服给你。” 在他拿衣服的当口,胡铁花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阿柳道:“哎,不过你以后女扮男装的话,是不是改个名字比较好啊,楚留香这个名字真的不像男人会取的。” 阿柳:“不,你不懂。” 妈的,先入为主太害人了,但楚留香,它真的是男人的名字啊! 第6章 赴约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拉筋练武的关系,阿柳的身量比一般女孩子要高上不少,比姬冰雁也只矮了一点点而已。 因此,换上姬冰雁那套新衣服,再梳上男人的发髻后,她还真有几分翩翩美少年的样子。 胡铁花看得啧啧称奇,道:“你这么一打扮,倒真像个男人。” 阿柳:“像就行……” “那往后我也喊你老楚。”胡铁花说,“你都扮成男人了,还喊留香真的很奇怪。” “随你吧。”阿柳放弃跟他探讨这个名字到底偏男还是偏女了,“老楚就老楚。” 就在这时,之前一直坐在车里懒得下来的姬冰雁忽然探出半个头,顺便朝阿柳招了招手。 阿柳:“干嘛?” “难道你后悔借衣服给我了,但我穿都穿了哈。”考虑到姬冰雁的洁癖,她第一反应是这个,“现在脱下来你肯定也不会再穿了,回头再买新的呗,用我的那份钱。” 姬冰雁:“哪那么多废话,让你过来就过来。” 阿柳:“噢……” 过去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姬冰雁是看她梳的发髻不顺眼。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起码有一半头发没梳顺,怎么瞧怎么别扭。 阿柳:“我不会哇,没像老胡那样乱成一团就不错了!” 姬冰雁说所以我才让你过来啊,说着就直接上手拆了她的发髻。 阿柳:“?!” “你要帮我重新梳吗?”她受宠若惊,这可不像这个又懒又毒舌的死公鸡的风格啊。 “不然呢?”姬冰雁已经找出了梳子,动作飞快,“难道你就没觉得你的头发配不上你这一身衣服吗?” 阿柳:“……”靠,原来还是为了衣服,你妈的,白感动了! 而姬冰雁好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一样,在她暗自怨念的时候,手上一个用力,让她疼得龇牙咧嘴不说,还振振有词:“你还挺会糟蹋你的头发,哪哪都打结。” 阿柳再度:“……”那我是还得谢谢你帮我梳通吗? 不过姬冰雁的梳头手艺的确不错,一刻钟后,他梳完这个发髻,让阿柳起身,果然得到胡铁花的惊叹声。 “老姬可以啊,看上去精神太多了!”胡铁花说,“老楚现在这模样,出去骗小姑娘绝对没问题。” 可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有镜子也没有水面,阿柳本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 她抬手摸了摸,有点好奇:“老姬到底咋梳的?” 姬冰雁说也没有怎么梳,就是用了头油,把不顺的地方都理顺了而已,至于样式,和之前其实没差。 “头油?”阿柳一边跳下车,一边回头随口问道,“有味道吗?我好像隐约闻到了一点,但我鼻子不好嘛,你们知道的。” “郁金香味。”姬冰雁晃了晃手边的一个小瓶子,“前天在金城买的,好像说是波斯还是哪里来的海上货。” 阿柳又无语又震撼,所以楚留香标志性的郁金香味其实是头油味吗? 真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就这样,女扮男装后,阿柳带着一身郁金香味继续赶路了。 现在他们是在往咸阳方向走,虽然多是难走的山路,但各个城镇上的人却不少,很方便他们买酒换干粮。 就像胡铁花说的那样,阿柳现在的模样,已经可以去骗小姑娘了。 经过这几个城镇的时候,每次他们三个一起上街或去酒楼喝酒,她都能收获不少或明或暗的秋波。 甚至有一个酒肆的老板娘还因此多给他们打了一壶酒。 胡铁花都惊了:“咋回事啊,如今怎么恨不得是个女的就要对你另眼相看一番!” 阿柳也想不通,她也没干啥啊,最多是在这些年纪不一的女孩子们朝她看过来时回个笑而已。 “可能我看上去比较干净友善。”她只能这么说,“你友善但邋遢,老姬倒是比我还爱干净,但他怎么看怎么凶。” “我哪里邋遢!”胡铁花不服。 “你哪里不邋遢?”姬冰雁第一时间拆他的台,“你连头都不肯好好梳,外衣上起码有十七处油渍,靴子上全是泥点,这还叫不邋遢?” 胡铁花:“……”行吧,算你狠。 阿柳趁机给他们倒了酒,道:“好了好了,别吵了,先喝酒,前两天在山里来回打转,屁都没有,咱们都好几天没好好喝过一顿酒了。” 结果姬冰雁拿起酒盏抿了一口,而后立刻皱起眉:“怎么酸成这样?” “这一带的酒不都是这个味么?”胡铁花开始笑他挑剔,“你瞧不上就别喝了,给我给我,我正愁不够呢。” “是啊,将就一下吧。”阿柳的胃没他这么挑,“等到了楚地再说。” 姬冰雁又尝了一口,然后脸色更难看了,说不行,我将就不了。 他这话说得挺大声,一时间直接让周围几桌客人全瞧了过来,还有之前多给了一壶的老板娘,也一脸愠怒地瞧了过来。 “公子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老板娘是个直爽泼辣性子,“我家的酒在这也是有名的,怎么就将就不了了?” “酿的方法有问题。”姬冰雁是个不会因为气氛尴尬就去讨好别人的人,他抬头对上老板娘的目光,语气平静道,“秦地偏干,酿酒前发酵那一步,需要比多雨之地费更多时间,时间还未到便结束,酿出来的酒自然酸得掉牙,难以入喉。” 可老板娘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姬冰雁说得越认真,她的怒火就越旺。 只见她气得肩膀一抖一抖,胸口起伏阵阵,直接把舀酒的木勺往桶上一敲,便道:“既是难以入喉,那还请您三位别光顾我家生意了。” 阿柳:“……”姬冰雁这张嘴真的很会替他们惹麻烦。 她只能主动起身道歉:“抱歉抱歉,我朋友方才那话多有冲撞,的确是他的不对,我愿意再买两壶酒,以示歉意,您看如何?”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真诚一点,道歉的时候她几乎全程盯紧了这老板娘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老板娘没给出回应之前,她也就半点不移开目光,始终维持着躬身但抬眼的动作。 好在这动作对普通人来说累,对她来说并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哪怕这么站上一个时辰都没问题。 但老板娘显然不知道这一点,看自己拿乔了小半刻钟后她神色依旧这么认真,再兼实在喜欢她扮成男装后的模样,被这样一双漂亮多情的眼睛看了这么久,态度也软了下来。 “行吧。”老板娘说,“看在您的面子上就算了。” “您真是宽和。”阿柳又笑着赞了一句,“难怪这一整个镇子上,就属这生意最好呢。” 老板娘被她哄得也笑了,神容里还带着一丝羞涩,旋即拿着木勺重新舀起酒来。 这一舀就是三壶,全送到了阿柳那桌。 阿柳:“?”又要送我啊?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不过除了送酒,老板娘其实还有点别的意思。 她放下酒的时候,特意在阿柳边上停顿了一会儿,还红着脸来了一句您身上的香气可真特别。 阿柳无言以对,只能回她一个标准的微笑。 而且之后的小半个时辰里,她几乎每隔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朝阿柳看两眼,甚至还当着阿柳的面摆弄了好几下她的头发和衣服。 阿柳:“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姬冰雁:“天啊,卖酒的人怎么能这么不注意,卖到一半直接摸自己头发,然后再继续舀酒?太不讲究了吧!” 胡铁花的重点更不对:“哎,你们仔细瞧瞧,这老板娘其实生得也挺清秀。” 万幸,经历了刚才差点被赶出去那一遭后,这一回他俩开口的时候有意识放低了声音,没叫别人听见。 但阿柳听在耳里,还是非常无语,尤其是对胡铁花。 “你冷静一点。”她也小声道,“别忘了你上一次对女人感到心痒是什么结果。” “你不说我真的快忘了!”胡铁花崩溃,“你就非要逼我想起来吗?” 阿柳耸肩:“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不要看到个女的就喜欢。” “实话说吧,只有真兄弟才会给你这种提醒。” 胡铁花正想反驳,却叫姬冰雁抢了先:“尤其是这女的还明显没把你放在眼里。” “怎么可能,她一直在往咱们这瞧。”关系到自己的男性魅力,胡铁花寸步不让,“肯定是在瞧我,只有我一点都不嫌她的酒。” “你眼神有问题吧?”姬冰雁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幻想,“她看的明明是老楚,不信一会儿喝完走人的时候等着瞧。” 阿柳:“……”讲道理,你这么讲让我有点害怕。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在胡铁花的努力下,他们终于把酒喝完,起身准备离开了。 那老板娘果然追了出来,叫住阿柳,在阿柳愣住的当口,往她怀里塞了一条手绢,然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回到了酒铺里。 胡铁花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 姬冰雁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还能是什么情况,肯定是看中老楚了呗。” 阿柳还在为秦地女子直接往“男人”衣服里伸的开放行为感到震惊,缓过来后才想起来要把那条手绢拿出来。 姬冰雁黑了一晚上的脸,到这终于笑出来了,笑毕还幸灾乐祸道:“你将它展开了认真瞧瞧,上头估计还绣了她住在何处,只等你深夜赴约了。” 阿柳半信半疑地展开手绢一看,结果还真叫姬冰雁说中了! 她一阵无言,又不好直接扔了它,只能捏紧了放进袖子里,道:“走了走了,回客栈睡觉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姬冰雁笑得更开心了:“不去赴佳人的约?” 阿柳:“……”你神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女的,是想我过去然后给人留下我是个不举男的印象吗! 第7章 花魁 在放酒铺老板娘鸽子的这一晚,阿柳虽然无语,但回到客栈后,便迅速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觉得这只是一场因为各种因素造成的意外,只要她注意一点,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然而过了秦地,抵达楚地后,她发现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走到哪被妹子欢迎到哪的人。 不得不说这一点叫胡铁花十分羡慕:“我感觉你也没干什么啊,怎么就是个女的都喜欢你?” 阿柳也百思不得其解:“是啊,为什么?” 这“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语气让胡铁花很想打她,但从小到大他就没赢过她,只能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报复行为。 楚地民风彪悍,少女们见了美男子表达好感的方式也更直接。 为了摆脱走在街上随时被扔手帕的可怕待遇,阿柳最后实在避之不及,干脆跟胡铁花姬冰雁商量:“我们坐船下江南吧,从武昌去金陵,坐船肯定是最快的,而且还省了很多麻烦。” 胡铁花:“真的吗?” 阿柳立刻道:“当然是真的!” “我们还有马车。”姬冰雁道,“带马车上船会很贵。” “那拿了行李,卖掉车也行啊。”阿柳说,“反正我们行李不多。” 姬冰雁还是一脸不情愿:“愿意去金陵的船,几乎都是来往两地的货船,上面鱼龙混杂,各处脏污,反正我是不愿意上去。” 阿柳:“……”洁癖害人啊! 但出门在外,三个人总得互相忍让,姬冰雁对大货船如此抗拒,阿柳也不好押着他上去,只能另外想办法。 大货船鱼龙混杂不讲究卫生,普通客船又不愿去金陵,那自己买一条船呢? 这想法一说出来,就得到了胡铁花的鼎力支持。 “不错不错,我们完全可以自己买船啊!”胡铁花道,“这样想装多少酒就装多少酒,岂不乐哉?” 阿柳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半点不意外,直接望向姬冰雁。 姬冰雁沉吟片刻,道:“但我不懂如何看船的好坏。” 他能这么说,其实就是同意她买船提议的意思了,只是觉得这提议有点难度,需要说出来三个人一起去克服。 只是这难度对阿柳和胡铁花来说同样棘手,毕竟他们三个是一块长大的,过去十七年里谁都没见过哪怕一条船,自是半点经验都无。 “从武昌沿江而下去金陵,江水虽不及巴蜀一带湍急,但也并非毫无凶险。”姬冰雁分析起来,总是头头是道,“若是一个不慎,买了艘以次充好的烂船,我们可有得惨。” 阿柳:“嗯,这的确是个问题。” 胡铁花:“那我们雇个懂行的帮我们把关呗,世上肯定不止我们三个想买船而不懂船,武昌又是靠江吃饭的大镇,做这种生意的人肯定很多。” “正因很多,才更要谨慎。”姬冰雁道,“仗着经验与卖船的商户狼狈为奸,坑害客人的肯定也不在少数,我们远道而来,对武昌毫不熟悉,稍不注意,便有可能中招。” 就算是刚才还在心里对他的洁癖嘀嘀咕咕的阿柳,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考虑都是有道理的,没有一条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阿柳顺着他的话思忖片刻,道:“所以如果我们真的要买船,就得先将这方面的消息全打听清楚。” 姬冰雁笑了,说没错,先打听消息。 胡铁花:“去哪打听?” 阿柳也盯着姬冰雁,等他回答。 “普天之下,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无非茶楼酒肆,勾栏赌坊罢了。”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但茶楼酒肆里的消息经说书人之口,往往容易夸张,赌坊是不会给赢钱的人卖消息的,只有——” “勾栏院!”胡铁花兴奋起来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青楼里打听消息是吧?” 姬冰雁继续道:“不是我们,是老楚。” “她最受女人欢迎,进去随便哄个花娘,便能探听到我们想要的消息了。”他的语气满是笃定,“我们俩跟进去,除了多花两份酒钱,还能做什么?” 胡铁花很失望:“还能看美人啊。” 姬冰雁已经恢复冷漠:“那你自己挣钱去看,反正我是不会给你钱的。” 阿柳:“……”去青楼打听消息也就算了,还要我一个人去?你是人吗? 她一脸怨念地望着姬冰雁,难得和胡铁花站到了同一边,道:“我说老姬,也不必省到这地步吧?” “我们这一路一直有出无进,不省着点,早晚连酒都喝不起。”姬冰雁很坚决,“昔有佛祖割肉饲鹰,如今只是让你进趟勾栏院而已,何况凭你的武功,探听完消息想走,谁能拦得住你?” 阿柳真的被他这义正辞严的架势惊呆了,心道这人未来能成为一方巨富果然是有原因的。 “行吧。”为了买船,她只能牺牲一下了,“那你给我点酒钱,我今晚就去。” 姬冰雁欣慰一笑,递了两片金叶给她。 阿柳发誓,她从来没有看他掏钱掏得这么爽快过。 当天夜里,她连饭都没吃,就去了武昌最大的勾栏院。 一进门,她便遭到了好几个花娘的热烈欢迎,问她有没有熟悉的姑娘,如果没有,需不需要她们介绍一下。 阿柳只能面带微笑装逼:“不必,我只是想喝点酒。” 花娘们也很懂,没有继续围着她,引她坐下后,便依次退回门口去了。 不过她们到底还是看在她那张脸的份上,优待了她一番。 她们带她去的座位,是正对着一楼那个戏台的,而这家勾栏院的花魁,据说今晚会登台献舞。 阿柳想着来都来了,不如直接找这里头地位最高的花魁打听,于是耐心坐在那喝了小半个时辰的酒。 一壶酒见底时,果然有一个穿着烟粉羽衣的美人自三楼缓缓降在台上,而后乐曲倏地一变,花魁的舞便开始了。 这位花魁容颜清丽身段妖娆,跳起舞来,腰软得如同春柳,但又并非彻头彻尾的软绵绵,可谓将柔和韧结合得再完美不过。 待她跳到这一曲最激昂的地方,楼上更有水练一般的丝缎垂下,而她就站在丝缎中央旋转,宛若九天玄女。 一时之间,所有客人都被吸引了,喝彩声不绝于耳。 有心急的甚至直接掏银票问老鸨了:“素素姑娘今夜——” 老鸨赔着笑道:“素素她呀,一贯是自己指定这个月见谁的,我可做不得她的主,这您不是知道么?” 说话间,素素姑娘那一曲舞也终于结束,只见她拨开丝缎,站在台上,谦恭却不卑微地向众人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光是这一礼,就足以叫人尖叫沸腾。 阿柳:“……”至于吗?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发现这位素素姑娘好似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想了想,干脆执起杯盏,抬手朝其示意了一下。 因为刚才已经听到了老鸨的话,这会儿已经放弃找素素姑娘打听了——能不能见上还两说呢,还是找别人吧! 结果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侍女拨开人群寻到她桌边来,说她们小姐请她上楼说话。 阿柳真的震撼了:“确定是我?不是别人吗?” 侍女点头,而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已经快要将她洞穿。 阿柳就这么带着恍惚上了三楼。 身为花魁,素素姑娘的房间可以说是万般精致,阿柳跟着两个侍女进去后,发现她在抚琴,便没有出声打扰,而是等到她奏完一曲,才赞了一句好琴艺。 “公子果真雅人。”她回头朝她看来,面上尽是笑意,“两年来,您是唯一一个进门后等我弹完琴的。” 阿柳:“……”其实吧,真不是我君子,是我这客观身体条件支持不了我对你急色。 “方才献舞的时候,我瞧公子一直在喝酒,看上去对周围的人和我的舞都兴趣不大呢。”她又道。 “没有,你跳得很好。”阿柳还想找她打听消息呢,当然立刻否认。 但她却笑得更灿烂了,说公子不用如此。 “若不是瞧公子对我兴趣不大,我也不会请公子上来。”她说,“我本就是个爱清静的人,只是在风尘之中寻求清静,实在太难了些。” 阿柳懂了:“原来如此,那……我们随便聊聊?” 素素闻言,起身给她倒了一杯酒,欣然道:“公子想聊什么?” 阿柳想了想,说:“其实我不是武昌人,只是碰巧路过武昌,对武昌不太熟悉。” 风尘一行,能做到最顶端的,无一不是七巧玲珑心,素素也不例外。 阿柳一说,她便立刻接上:“我虽不常出门,但对武昌倒也还算了解,公子若有什么想打听的事,只要我知晓,我定然知无不言。” “实不相瞒,我想买一艘船。”她不太擅长拐弯抹角进行话术,干脆坦然道,“武昌船业发达,但我非本地人,难免担心上当受骗。” “买船……”素素撑着脑袋想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我倒还真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个船匠,所造之船坚固无比,公子不妨去试试。” “哦?”阿柳立刻坐直了。 “去风桥巷尾,寻一个叫快网张三的人。” 如果说之前阿柳还有点担心这位七巧玲珑心的花魁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便糊弄自己的话,那听到快网张三这个名字,她就完全放心了。 因为这名字和雄娘子一样,都是遇不到的时候想不起来,真听到了便立刻能反应过来,对,原著里就有这个人。 而和雄娘子不一样的是,这个快网张三在原著里就是“楚留香”的朋友,是天下最厉害的船匠! 阿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喜色,当即对素素道了谢。 “多亏了你。”她说,“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公子何须客气。”素素抿唇道,“公子也帮了我大忙。” 阿柳知道她说的是靠请自己上楼又混过了这个月的必须任务,但这忙本身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思及此处,她干脆把身上的钱全拿了出来,推到素素面前,道:“一点心意,希望能再帮上你一些小忙。” 素素见状,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阿柳:“?” “公子真是个好人。”素素道,“不过我不缺钱财。” “那你有什么愿望吗?”阿柳想着如果这姑娘想离开青楼的话,她就带她走,所以暗示了一下,“我的武功,也还过得去。” “愿望啊……”素素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重新对上她的眼睛。 阿柳看到她一双美目里眼波流转,都做好一会儿携美出逃的准备了。 结果流转到最后,她却说:“我知道,公子打听到了消息便要离开了,那么请公子吻我一下再走罢。” 阿柳:“……” 第8章 装备 “所以你最后亲那位素素姑娘了吗?” “没有。” 回到客栈,把自己在勾栏院的经历告诉两个损友后,他二人最关心的果然是这个。 阿柳看他们俩那憋不住笑的表情就来气,尤其是姬冰雁,一起长大这么多年,阿柳就从没见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到这地步过! “大好机会,你居然不亲!”相比姬冰雁,胡铁花在笑过之后,就开始惋惜了,“那可是花魁啊,多少人想亲还亲不到。” 姬冰雁听到这话,也似终于笑够了,问道:“那你是听完她的愿望就吓得直接跑了?” 阿柳:“也不是……” “那是——”两人难得异口同声。 “我让她先闭上眼。”阿柳说,“等她闭了眼,我起身在她耳边道了歉,说我无意冒犯她,然后才翻窗走的。” 胡铁花:“……”我好像有点懂为什么你比我受女人欢迎了。 姬冰雁则再度扶着腰笑出声来,道:“你可真是厉害,这么一来,我若是那位素素姑娘,我肯定更不可能忘记你了。” 阿柳闻言,沉默片刻才道:“难怪我翻出窗外后,她又追到窗边问我姓甚名谁。” 姬冰雁狂笑不止,说你可真是太造孽了。 胡铁花的脸上满是羡慕,却还想问更多:“那你告诉她了吗?” “走都走了,说个名字又何妨。”阿柳说,“而且明天去找风桥巷快网张三买完船,我们就离开武昌了!” 对话进行到此处,那两人的关注重点才被拉回来。 姬冰雁止住笑,皱眉思索了一下,道:“风桥巷这个地方……住的似乎都是武昌最穷的人,倘若那快网张三真有那么厉害,会住在那里吗?” 阿柳也不能说据她回忆起的原著剧情来看,快网张三真的很牛逼,她只能道:“像这种特别厉害的人,性格肯定和普通人不一样吧,我感觉素素没必要骗我。” 胡铁花:“不管怎样,明早先去见见他本人就是了。” 如此,三个人便算是说定了。 第二日一早,他们在客栈大堂各自吃了一碗热汤面后,便直奔风桥巷了。 风桥巷这地方和姬冰雁说的一样,几乎汇聚了全武昌最穷的人,屋舍年久失修,道路曲折泥泞,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怪味道。 胡铁花说像馊水,姬冰雁说不止,恐怕还混了夜香。 只有在这种时候,阿柳才会觉得,当一个重度鼻炎患者也没什么不好的。 快网张三的住处在风桥巷尾,算是这一整条穷巷里最整洁的一处地方。 阿柳三人走到他家门口时,他拎着鱼竿戴着遮阳的斗笠,正要出门。 “请问快网张三是住在此处吗?” 胡铁花口无遮拦,姬冰雁怠于社交,阿柳就主动开了这个口。 “我就是。”他语速极快,“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听人说,你是这里最好的船匠。”阿柳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所以我们想问你买一条船。” “买船?”快网张三愣了一下,旋即飞快拒绝道,“我的船只赌不卖,跟你提起我的人难道没告诉过你吗?” 阿柳:“……”没有。 但赌她还真不怕,众所周知,楚留香的汤姆苏人生之所以那么风生水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运气真的得天独厚。 这么想着,她继续问道:“赌什么?” 快网张三说赌轻功,你能赢过我,我就送你一条船。 阿柳再度:“……”嗐,说什么来什么,谁还能有她这样的运气啊,一赌就赌把握最大,绝不可能输的东西! 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喜色,直接应下,道:“好,那我便与你赌!” “别忙着答应。”快网张三补充道,“同我赌轻功,必须在江上赌,稍有不慎,便有葬身鱼腹之险,你当真要赌吗?” 这就是万一出什么事,他概不负责的意思。 但轻功一道,阿柳是真的半点可能会输的担心都没有,听完他的话依旧点头:“我要赌……” “行,那你跟我来。”他摘掉斗笠放下鱼竿,越过他们,直接往巷外走去。 阿柳三人见状,立刻跟上。 大约两刻钟后,他们走到了江边。 快网张三说这里是经过武昌的江水水势最急的地方,江中还有一处旋涡,万一赌到一半落了水被卷进去,便是神仙难救。 “你现在还来得及后悔。”说到最后,他望着阿柳如此道。 阿柳站在坝上朝江面上望去,的确直观感受到了这地方的水势有多急。 可她依旧胸有成竹:“不,约既已成,那便要赌。” 这话大概挺对快网张三的胃口,所以话音落地,他也朗声一笑,道说得好,那便开赌罢。 胡铁花却是有点被他之前那句神仙难救吓到了,神色担忧道:“老楚你小心点,不行咱们就算了,又不是非要坐船下江南不可。” 阿柳冲他摆了摆手,就上前一步,与快网张三并肩而立,问:“怎么赌来着,看谁先过江心那旋涡,还是要去得更远些?” 快网张三继承家传的造船手艺后,还是第一次碰上她这样自信的,一时也愣了:“你还能去到更远?” 阿柳目测了一下,道:“去到对岸不成问题吧。” 快网张三:“?!”怎么可能?? “你不信?”她在朝阳下粲然一笑,“那你看好了。” 这句话的尾音还没彻底出口,她的人便已凌空而起,朝水势湍急的江面掠了出去。 其余三人只觉眼前刮过一阵月白色的风,一时间目光竟跟不上她的身影。 等心神稍定,看清她动作之际,她已经掠出五丈有余,人也从半空渐渐回落。 随着她的脚尖与江面愈来愈近,胡铁花和姬冰雁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对她生出几分担忧。 可下一刻,令人不敢相信的画面就真真切切出现了,她脚尖触到水面,轻轻一点,便从水上借到了力,而后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往前了。 不过短短几瞬,她就越过了江心的旋涡。 至此,以一般人的目力,已完全看不到她了。 他们三个好一些,还能瞧见江上的月白一点仍在不断缩小。 没等她抵达对岸,快网张三已然目瞪口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胡铁花很是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楚的轻功就是这么厉害,比不过他真的不丢人。” “那位少侠姓楚?” “是。”胡铁花说,“就是荆楚的楚。” 他们说话之间,抵达对岸的阿柳也重新出现到了他们视野里。 她速度太快,从月白一点变成清晰的身影,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此时的快网张三说五体投地也不为过,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这还赌什么,我认输,我只能认输。” “那船……”姬冰雁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等楚兄回来,我就带你们去看。”他很爽快,“我快网张三向来愿赌服输。” 片刻后,阿柳就回来了。 不过相比去的时候,回来时她手上多了一把花。 坝上的三人见到这一大把开得正好的花,都愣住了。 阿柳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一下鼻子,有些无奈道:“对岸有几个卖花女,看到我从江上来,不知把我当什么厉害人物了,赠了我几枝花,我想着她们卖花不易,便收了花留了点钱给她们。” 胡铁花:“……”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快网张三闻言,倒是对她更佩服了:“楚兄真是侠者仁心。” “过奖过奖。”阿柳很不好意思,“只是随手为之罢了。” 要不是那几个卖花的姑娘主动赠花,她也不会去花这个钱。 “楚兄何必谦虚。”快网张三道,“对了,我造的船都在那边,咱们过去吧?” “啊?这不是还没赌吗?”阿柳愣了。 “见识了楚兄的轻功,我如何还敢班门弄斧。”他正色道,“这局我输了,你可以在我造的船里,任意挑一艘。” 阿柳想了想,说其实我可以买的。 “对船匠来说,每艘船都是其心血,我虽靠轻功取胜于你,却也不好直接要你的船。”她顿了顿,“当然,你愿意给我一个友情价的话,我肯定是不介意的。” “友情价?哈哈哈,楚兄真是妙人妙语!”快网张三抚掌大笑,“既是朋友,那便更不用提钱了,楚兄若有心,将来再路过武昌时,请我喝杯薄酒便是。”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阿柳也不能勉强他收钱,只能应下:“也好……” 胡铁花补充:“其实今晚就可以喝嘛,我们下午还要去卖马车,今天是肯定走不成的,不如一道喝顿酒。” 快网张三毫不犹豫:“好!那咱们今晚就不醉不归!” 接下来半天,阿柳他们在拿到快网张三造的船后,就火速把马车上的行李全挪到了船上,然后把两辆马车都卖了。 期间姬冰雁特地请教了快网张三,像这样的船能不能沿江而下,一路去到江南。 他也不觉得被冒犯,直接朝船舷打了一掌给姬冰雁看,说经他手造出来的船,莫说渡江,哪怕撞上礁石也散不了。 至此,姬冰雁终于放心。 阿柳也总算向着她记忆里的“楚留香”又迈进了一步——她有船了,还是一艘特别牛逼的船!盗帅初装备get,快乐! 快乐的阿柳当天夜里买了很多酒,将快网张三请上船来,四个人好生痛饮了一番。 喝到一半,快网张三还钻进江里,抓了几条鱼上来,现场给他们烤起了鱼。 他烤的鱼实在太香,叫阿柳胃口大开,一个人吃掉了整整两尾。 这一晚他们吃得畅快,喝得也畅快,最后四个人直接歪在甲板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周围江滩上,已经聚了不少浣衣女郎。 阿柳学快网张三和胡铁花那样跳下船,捧水准备洗个脸。结果刚一弯腰,就被边上一个少女叫住了。 “这水都不知过了多少脏衣服了。”少女道,“公子若要洗脸,不如用我这木桶里的水。” 胡铁花:“……”又来了,又来了! 快网张三也:“……”楚兄真是受欢迎! 阿柳本来想拒绝,但余光瞥到醒来后一直坐在甲板上没动的姬冰雁,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道:“我一会儿给你再提一桶干净的来可好,这桶能先借我朋友一用吗?” 说到这她朝那少女笑了笑才继续:“他比我爱干净得多。” 少女被她笑得羞红了脸,忙应道:“当然可以!” 阿柳便拱手道了一句多谢,然后直接把那桶清水提到了甲板上。 “喏,洗吧。”她说,“不然我看你要烦上一天。” 第9章 丐帮 辞别了快网张三,约定了下回也要一起喝酒后,阿柳三人便离开了武昌。 船沿江而下时,胡铁花注意到另一侧岸上,的确有很多提着篮子卖花的妙龄少女。 不过现在他已经有自知之明了,哪怕那边人头攒动,全争先恐后朝他们望过来,他也知道她们想看的人是谁。 他侧过身,扫了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阿柳一眼,到底没忍住羡慕道:“你怎么就这么招女孩喜欢?” 阿柳懒得再和他探讨这个问题,因为反正也探讨不出结果。她翻了个身去摸边上的酒囊,结果被离酒囊更近的姬冰雁抢先一步。 姬冰雁让她别喝了,他们现在过不起把酒当水喝的日子,昨晚那是招待朋友才例外的。 阿柳气鼓了脸,却又不得不听他的,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这会儿一意孤行,那接下来姬冰雁只会把钱管得更紧,她不能因小失大。 “好吧。”她退了一步,“那晚上再喝。” “再等等。”忽然,姬冰雁话锋一转,“这艘船比马车地方大太多了,我这几天琢磨一下方子,酿几坛酒,存船舱最下头去。” 到那个时候,喝酒就不用算着量喝了。 阿柳听到这话,几乎从甲板上弹了起来,“真的吗老姬?你真的愿意给我们酿酒吗?!” 姬冰雁:“我骗你做什么?” “我太惊讶了嘛。”她嘿嘿一笑,“你都多久没动过手了。” 胡铁花摆着手指算了算,道:“起码三年了。” 姬冰雁:“那是因为三年前最后一次酿的时候,一次酿了百余坛,差点没累死我。” 寻常酒家酿酒没他那么讲究,酿得多反而省力,但他那会儿严格按照古方试了五六种法子才调整出一个最符合他们师徒四人口味的方子,酿造过程里要付出的心力自然与寻常酒家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一次酿一百多坛,的确是将他累得不轻,之后干脆再也没动过手。 不过现在他主动提出来愿意重新动这个手,阿柳和胡铁花当然再支持不过,举脚支持都行。 而姬冰雁懒归懒,真的决定了要动手,行动力也是一等一。 船至九江时,他就火速把酿酒需要的原材料买齐了,然后钻入舱中,一连几天没出来。 阿柳和胡铁花出师之前就见过这番场面,也没有去打扰他,而是打起了吃河鲜的主意。 这也多亏了快网张三,送他们这艘船的时候,还顺带送了他们不少捕鱼工具。姬冰雁忙着酿酒这段时间,他们俩干脆一样样试了过去。 等他们行到离江南已不算远的铜陵,这江中哪些鱼虾“内外兼备”,哪些“华而不实”,他们已经一清二楚。 阿柳还参考了自己穿越前的现代吃法,带胡铁花尝试了一下焖醉虾,令其喜爱不已,直呼果然还是你们舌头刁的人最会吃。 阿柳一本正经:“是这样,穿和住差一点没什么,但吃一定不能亏待自己。”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从小就致力于和姬冰雁打好关系! 说到姬冰雁,前后忙活了七天后,他终于从舱底重新钻出来了。 阿柳知道他辛苦,很是热情地慰问了一番,顺带把焖醉虾推广给了他。 三个人像离开武昌前一晚一样,痛快吃喝了一场。 之后没两天,江南就到了。 按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先在金陵呆一阵,然后继续顺流而下,去松江府吃应季的新鲜黄鱼。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抵达金陵第一夜,就有两个乞丐打扮的人找上了他们。 这两人自称丐帮弟子,态度很恭敬,寻过来的时候,也将来意讲得很明白。 原来早在好几年前,丐帮就曾对雄娘子发过江湖悬赏令,但雄娘子是天下最厉害的易容高手,武功也不容小觑,他有心躲藏,大家也无法奈何他。 “后来他干脆在中原销声匿迹,我们便更无法打听到他的行踪了。”两人中看上去年纪稍长的那一个继续娓娓道来,“直到一个月前,西夏一带的弟子听说了他出现在金城,已是个被阉的废人。” “丐帮发令,从不收回。所以帮主令我们必须找到惩戒他的人,届时他定会亲自予以重谢。” 阿柳懂了,丐帮这是来付赏金来了。 虽然她动手惩罚雄娘子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但现在对方主动上门送钱,她也没必要拒绝不是? “我们据帮中弟子的打听,以几位义士的马车为线索,发动各地弟子寻了一月,一路寻至武昌,才知道到了武昌后——” “到了武昌后,我们就卖掉了马车,坐船沿江而下了。”阿柳主动接了话,“真是难为你们一路打听了。” 这俩丐帮弟子闻言一笑,说这也是应该的。 “只是……”说话的人顿了顿,“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当时在金城城门口,将雄娘子身份昭告全城的,似乎是一位姑娘,但您三位都是男子。” 阿柳:“……”妈的,我居然把最重要的性别问题忘了! 她的笑差点僵在脸上,脑海里瞬间转过无数思绪,最后灵机一动道:“没错,当时我妹妹太生气,我就让她下车去昭告大家雄娘子的身份。” “不过一离家就遇上雄娘子,她还是受了些惊吓,也不肯继续同我们南下,直接回家去了。” “原来如此。”丐帮弟子恍然,“那不知您三位是否有空闲随我二人去一趟丐帮金陵分坛,我们帮主说了,他想亲自感谢几位义士。” 阿柳看看胡铁花,又看看姬冰雁,感觉他俩对这事没什么意见,便应了下来:“好,那我们就跟你们走这一趟。” 去丐帮金陵分坛的路上,阿柳顺带回忆了一下原作里有没有什么丐帮相关的剧情。 她总觉得是有的,但又想不起大概是什么,有点苦恼。 这苦恼一直持续到她见到丐帮帮主任慈都没消散。 因为她对任慈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只记得应该是一个好人。 好人任慈见了他们三个,态度相当热情。 待亲自问清严惩雄娘子的始末后,他更是抚掌盛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任某佩服!还盼你们能给任某一个面子,让任某设宴招待一番。” 阿柳:“雄娘子这等江湖渣滓,本就人人得以诛之,我们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帮主何须如此言重。” 任慈大手一挥,豪爽道:“嗳,那酒总要让我请一顿才是!” “既然帮主如此盛情,我们也恭敬不如从命了。”阿柳对他印象不错,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任慈的酒宴设在分坛内一座新修的别院内。 这别院依山傍湖,景致卓绝,入夜后更是灯火辉煌,足见丐帮虽帮名带着个丐字,但帮力之雄厚,也远超寻常江湖人的想象。 姬冰雁看了就很羡慕,叹道:“丐帮果真是天下第一帮。” 阿柳附和:“是啊,而且还有一个武功高强又赏罚分明明事理的帮主,将来比肩天下第一门派少林寺,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话间,临时被叫去处理其他事的任慈也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小孩。 重新入座之前,他向阿柳三人致了声歉,又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两个徒弟,平时我都是陪他们一道用饭的,方才处理完帮中杂事想起来,便将他们一道带来了。” 他这两个徒弟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男的看着大约十三四岁,四肢修长,眉眼灵动,光看表情就知道性格一定很活泼; 而看上去文静许多的女孩子要矮上一头,五官也更显小一些,可能还不够十岁。 阿柳:“帮主这两个徒弟,可真是灵秀极了。” 任慈能把徒弟带来此处,就证明他是个极疼徒弟的师父,因此听到她这么夸,他面上的笑意顿时便止不住了。 “他们俩的确不错。”他笑着道,“有天赋,也肯吃苦,都是顶好的孩子,这丐帮将来也要交到他们手上。” 说完这句,他又转向两个徒弟,道:“这三位,便是我前段时间跟你们提过的在金城严惩了雄娘子的少年英杰,来,同师父的贵客打个招呼。” 他话音落下,这一男一女便同时应了是。 然后男孩就抱拳道:“在下洪七,见过三位英雄!” 阿柳:“??”你等等,你说你叫什么?洪七?是我知道的那个洪七吗? 没等她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女孩也接着其师兄的话细声道:“在下南宫灵。” 阿柳:“……”草,我想起和任慈有关的原作剧情是什么了! 任慈,丐帮帮主,一生锄强扶弱,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惜养了个白眼狼义子,晚年被义子下毒夺权,死得极其凄惨。 而这个白眼狼义子……就是南宫灵。 现在的问题在于,为什么南宫灵也跟她一样性转了,是个文静的花季少女啊! 而且还多了一个叫洪七的师兄? 这特么,杀了我也想不到这两个人是师兄妹啊,阿柳无语地想。 第10章 好人 不管是南宫灵是个妹子还是任慈大徒弟叫洪七,对阿柳这个读过武侠小说的穿越者来说,都有点冲击。 前者好一点,因为短暂的冲击过后,她想起来在这个世界里楚留香也是女的,就觉得既然如此,南宫灵为什么不能是女的?可后者——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在任慈左手边入座的洪七。 这小子倒一点都没把他们三个当外人,坐下就直接大口开吃,且吃得极香。 光是看他吃饭,阿柳就觉得食欲一振,一时也想继续动筷了。 洪七能拜在任慈门下,成为他最器重的徒弟,其功底在同龄人中,可谓万中无一。阿柳只看了他一小会儿,他便察觉到了,而后抬起眼朝她望来。 “抱歉。”他大概因为吃饭一事被任慈说过不少次了,现在看贵客盯着自己吃饭,下意识就要道歉,“我太饿了,有点失态。” 果然,任慈也立刻接道:“你啊……我看你活到六十岁都改不掉每次吃饭必狼吞虎咽的习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了呢。” “可我就是很喜欢吃饭嘛。”洪七说,“练功也特别容易饿。” “的确。”阿柳本意不是震惊他的吃饭习惯,想了想还是主动打个圆场比较好,“我像洪小兄弟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常因为练功饿得前胸贴后背,觉得哪怕是一头牛放在我眼前,我也能吃完。” 洪七一听,顿觉找到了知音:“没错没错,而且不吃饱哪有力气接着练啊!” 阿柳微笑:“洪小兄弟说得极是。” 场面重归和乐,任慈自然也不会再指责徒弟什么。 他抬起酒盏,说要正式敬他们一杯。 阿柳立刻摆手表示当不起,顺便给两个竹马使眼色。 胡铁花根本看不懂她的眼色,只会困惑地眨眼,幸好姬冰雁瞬间意会,也道:“帮主真不必这般客气,您是武林泰斗,我们只是几个初出江湖的小虾米罢了,至于雄娘子一事,老楚也说了,但凡还有一丝人性,都不会容许他继续为祸江湖的。” 姬冰雁就是那种不社交则矣,一社交立刻能立刻掌控节奏的人。 他语速飞快地推辞完,又迅速将话题转移到雄娘子本人身上,问道:“话说回来,帮主当年为何会对他下悬赏令?” 果然,任慈一听,酒杯都放下了,语气之间仍见愤慨,道:“本来他当时已经快一年不曾犯案,我以为他知道悔改了,结果第二年初,他又在姑苏连续奸•淫了十余个良家少女!” “其中有一桩,仔细算算我也有责任。当时我去拜访拥翠山庄庄主李观鱼,前往虎丘途中,撞见了一对姐妹,那妹妹看着生了病,一直在发抖,姐姐抱着妹妹,走得很慢,我经过她们时,完全没瞧出不对,结果等我拜访完李庄主下山时,我在虎丘下见到了那妹妹的尸体。” “难道那姐姐就是雄娘子?”胡铁花脱口而出道。 “是雄娘子。”任慈痛心不已,“是他发现了我上山,不想正面同我起冲突,做女人打扮骗过了我,待我上了山,他又继续凌•辱那少女,事后扬长而去,那少女不堪受辱,便直接自尽了!” 阿柳听得心惊肉跳,也瞬间懂了任慈为什么会如此看重这件事。 她几乎倒吸一口凉气,道:“雄娘子真乃恶贯满盈之辈。” 姬冰雁也道:“当时应该直接要了他的命才是。” “也无妨,他如今身份败露,武功尽失,已是生不如死了。”任慈长叹一声,“我倒希望他长长久久地活着,体会一下人间至苦。” “也是。”姬冰雁应完这声,垂眸停顿片刻,而后也举起酒杯道,“既如此,咱们干了这杯酒,就当告慰那些受他所害的可怜姑娘罢。” 任慈当然没有反对。 他这几年来一直记挂着这事,如今总算了了一个心结,亦是松了一口气。 之后大家就结束了关于雄娘子的话题。 阿柳有心提醒一下任慈南宫灵的事,却不知道该从何提醒起。 一来她不可能直接跟任慈说,你这个徒弟以后会当白眼狼,因为我看过小说; 二来南宫灵现在也确实还什么都没干,她总不能提前判定其必定会走上原著那样谋害义父的道路。 原作只是一个参考,而不是绝对的圣经。 倘若原作怎么写,故事就一定会怎么按部就班地发生,那楚留香和南宫灵怎么会变成女人,洪七又怎么会变成任慈的徒弟? 正当她内心纠结之际,全程安安静静吃饭的南宫灵放下了碗筷,说她已经吃完了。 任慈:“那你先回房休息?” 南宫灵摇头:“我等师兄一起。” 洪七:“我很快就吃完!”说罢又是一阵疯狂扒饭。 南宫灵便很轻地嗯了一声,而后万般乖顺地坐在一旁继续等候了。 阿柳看在眼里,只觉这对师兄妹感情相当好,也不自觉一笑。 她作为一个外人尚且如此,任慈当然更欣慰,还颇骄傲地对阿柳三人炫耀了一番:“灵儿和阿七一道长大,小时候都是阿七给她喂饭,直到现在,比起我这个师父,她也更愿意听她师兄的话。” 阿柳发自真心觉得他们师兄妹相处得好有助于南宫灵好好做人,心下松了一口气,道:“愿意听师兄的话是好事啊,任帮主正好少操一些心,岂不美哉?” 任慈哈哈大笑,笑毕又拍了一下洪七的肩膀,说也是,而且丐帮早晚是要交到他们身上的。 “那师父就答应我先前的请求罢。”南宫灵忽然道。 “怎么又提那事?”任慈皱眉,“你才几岁,留在帮中好好练武才是正经事。” 南宫灵闻言,面上立即露出失望之色,咬紧了唇道:“可是……” 阿柳听得云里雾里:“灵儿姑娘是想离开丐帮么?” 任慈叹了一口气,道:“是的,之前在济南,也不知是不是风水问题,她总说夜里会听到有人来敲她窗户,还为此生了好几场病。” “我想着让她换个环境,或许会好一些,便带他们来了江南,结果她又说想跟阿七一起出门历练去,不想留在帮中。” “我真的听到了。”南宫灵很委屈,“那个敲我窗户的人,我还跟他说话了,你们为什么都不信呢?” 任慈大概是想反驳的,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阿柳抢了先。 阿柳望着南宫灵满是委屈的脸,试探着问道:“那人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师兄不是好东西,早晚会害了我。”小少女恨恨道,“还说我应该相信他,因为他才是世界上唯一会对我好的人,简直有病!” 一旁吃完饭的洪七放下筷,非常熟练地扭头摸摸师妹的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想那个有病的人了,我吃完了,我们去兰苑练打狗棒法,怎么样?” 南宫灵这才高兴了些,跳下凳子说了好。 等这对师兄妹牵着手离开,任慈才对阿柳他们解释。 任慈道:“灵儿她第一回 与我说半夜有人敲她窗户时,我相当重视,之后特意在她院外埋伏了好几夜,但什么人都没等到,而且帮中各处守卫也说没见着任何人,后来她又生了病,看了大夫,大夫说她可能是被什么脏东西魇着了。” 阿柳:“……” 不,我觉得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只是那个人学到了少林寺的上乘武学以及他父亲留给他的东瀛忍术,所以极擅藏匿罢了。 但这话不能直接跟任慈说,会被当成精神病,只能另外想办法。 阿柳作恍然状:“原来是这样。” “是啊。”任慈继续道,“但灵儿对此事坚信不疑,还说来了江南之后,那人重新出现过,跟她说完话又一阵烟似的直接消失了,所以不想待在帮中,正巧阿七也到了该出门历练的年纪,她便嚷着要和阿七一道去。” 一阵烟似的消失! 这不就是东瀛忍术么! 阿柳听到这里,已经再确定不过,南宫灵口中那个人,绝对就是无花。 而且无花会这么说也再合理不过,要想让这个寄身丐帮的妹妹听自己的话帮自己办事,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破坏她和她最信任的师兄之间的感情。 只是无花大概也没想到,南宫灵对洪七的信任和依赖竟有这么深,自己出现一番洗脑不仅没成功,还让她更黏洪七了。 “其实……”阿柳心中有了计较,“既然她这么抵触留在帮中,帮主不妨就答应了她,我瞧洪小兄弟的武功已经相当不错,应当能保护灵儿姑娘。” “何况灵儿姑娘底子也不差,离了丐帮,未必就不能练功。倒是强拘着留下,反而可能惹得她沉郁不乐,无心练武。” 任慈听完,虽没立刻答应,却也没有直接否决。 阿柳看得出来,他应当是在认真思考这建议的可行性。 “帮主若担心这两个徒儿,也可以暗中加派人手跟着他们,平时不用露面,碰上危急关头出来保护一二,不就可以了么?” 阿柳循循善诱,“如此一来,灵儿姑娘不至于闷闷不乐,他二人也能在江湖上得到锻炼。” 任慈沉吟了许久,最终竟还真被说服了,道:“还是楚公子思虑周全。” 阿柳:“哪里哪里,我也是看任帮主你爱徒心切。”好好一朵向着洪七长的小白花,当然不能让无花策反得逞了! 聊着聊着,他们这顿酒就喝到了半夜。 任慈热情地留他们住下,说金陵这地盘,他也算半个东道主,而且他手下也没把雄娘子那道悬赏令能兑现的财物全清点完,不若住一夜,还方便些。 得知自己即将发财,就连姬冰雁都没有任何意见了。 他应得比她还快:“任帮主有心了。” 阿柳:“……”行吧,住下也好,正好方便她单独找南宫灵聊聊。 巧的是任慈给他们安排的客房还正好离洪七和南宫灵的住处很近。 阿柳夜里去南宫灵房顶转了一圈,想着万一给她撞到无花,那当场把人抓了更好。 结果无花没出现,南宫灵倒是因为睡不着,半夜披着衣服坐到了檐下。 阿柳无言以对,也可算明白她为什么反复生病了。 但看着小姑娘着凉她也实在不忍,只好从屋顶下来劝。 南宫灵一开始被她吓了一跳,神色相当戒备,大概是把她当无花了。 等看清是她后,才松了一口气:“楚公子?您为何会……” “喝多了,出来醒酒,然后就看到你了。”阿柳走过去,直接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她,“深夜露重,你之前不是还在生病么,还是多披一件衣服罢。” 南宫灵倒没拒绝,就是小声嘟囔了一句,如果再生几场病,师父心疼我,说不定就答应我了。 阿柳:“……”没必要吧! 她干脆也在檐下坐下,道:“其实今晚你和洪小兄弟走后,我帮你劝过任帮主了,他已经同意放你一道出门历练了。” “真的吗?”小姑娘的音调明显上扬了,“师父真的同意了?” “我骗你做什么?”阿柳笑着反问,“不信你明日去问他本人。” 南宫灵眼睛都亮了,也几乎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笑起来绝对比苦着脸可爱多了。 至少此时此刻,阿柳看在眼里,完全想不起原作那个南宫灵,只觉得一团可爱,叫人心软,于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南宫灵不仅没躲,还抿着唇,回了她一个实实在在的笑,道:“楚公子,你真是好人。” 阿柳:“……”这算收卡吗?应该也算吧。 没想到本盗帅第一张好人卡是从南宫灵这里收到的! 第11章 光头 雄娘子那道悬赏令能兑现的财物比阿柳想象中还要多。 对此,丐帮这边的解释是因为悬赏令发出去两年,雄娘子始终藏得极好,后来更是干脆离开了中原,而他为了让天下英雄齐心合力将这人寻出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追加一些悬赏的财物。 最终两年下来,这悬赏令的悬赏数额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三口箱子里是黄金和珠宝,然后银钱因为数额太大,干脆没去换现银,直接用了银票。”任慈的手下领着他们清点,“但三位可以放心,这些银票都是花家钱庄开的,花家是江南首富,钱庄遍布中原,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随时取到钱。” 阿柳朝那一摞银票看了一眼,发现是五百两一张的面额,当即咋舌,这也太多了吧! 可这居然还不算结束,因为后面还有一口稍小一点的的箱子。 阿柳真的好奇:“这里面又是什么?” 任慈的手下放下银票走过去,先把箱子打开了,才回道:“这里头的东西比较杂,大部分是药品,其中用黄玉瓶装的十瓶是我帮的独门金疮药;碧玉瓶中是解毒丸,能解世间绝大多数毒;白玉瓶中是玉露丸,有调理内息,缓和内伤的功效。” 胡铁花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实用了吧!” 姬冰雁也感慨:“俱是行走江湖必需之药。” “除此之外,还有两套地契和房契。”这弟子俯身从箱子里捧出一个木匣,“是两座宅子,都是我们帮主的私产,位于济南大明湖畔,宅子钥匙在匣子最下面那层。” 阿柳震惊了,她只是阉了雄娘子顺便废了他武功而已,居然能在巨额报酬之外再拿到两套湖景房?! “这……这还是算了吧。”她实在不好意思拿。 “嗳,何必算了?”那弟子还没说话,任慈的声音已经从花厅外传了过来。 下一刻,他便携两个徒弟一道走进此处,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些都是悬赏令在时我允诺过的东西,如今理所当然该归楚公子所属。” 阿柳:“但这也太多了些,尤其是大明湖畔的宅子,给了我们,那恐怕一年十二个月要空置十个月。” 任慈还是坚持:“那便空置着呗,反正它们现在也空置着。” 他话音落下,边上的南宫灵也道:“是呀,楚大哥,你就拿了吧,你不拿,我师父他定要觉得亏欠了你,之后说不定还要想办法给你塞更多东西。” 任慈大概没想到南宫灵会突然开口,还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你这丫头,看我允了让你跟阿七一起走,胆子就大了是吧,连师父都敢打趣了。” 南宫灵浅浅一笑,道:“哪有,我这不是在帮师父你劝楚大哥吗?” 胡铁花的表情比刚才更复杂,他看看南宫灵,又看看身侧的阿柳,最后实在没憋住,小声问道:“她怎么连楚大哥都喊上了?” 阿柳:“因为我昨晚陪她聊天安慰了她吧。” 胡铁花无言以对,心想半夜去开解看着就死心眼的小女孩的确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所以她比一般人受欢迎也……也实在相当正常。 在任慈师徒的坚持下,阿柳最后还是没能推辞成功。 于是这一趟丐帮之行不仅让他们仨成了有钱人,还让他们名下多了两座湖景豪宅。 就连本来就是冲着拿钱来丐帮的姬冰雁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收获,一时对任慈更加敬佩。 而任慈为了让他们少不好意思一点,送完这些东西后,也拜托了他们一件事。 他知道他们三个之后要去松江府,而洪七和南宫灵要出门历练,选的第一站也是松江府。 “方便的话,能否捎我这两个徒儿一程?”他问。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阿柳毫不犹豫点了头,“我那条船倒也还算宽敞,就是陈设粗糙了些,还望洪小兄弟和灵儿姑娘别介意。” “不会的!”南宫灵应得比她师父还快,“我和师兄谢楚大哥还来不及。” 几个人在花厅里互相客气了一番,这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当天下午,丐帮派人把装了黄金、珠宝以及药品的几口箱子送到了阿柳船上。任慈也一路将两个徒弟送至码头,稍嘱咐了几句,便放他们上船了。 考虑到他俩年纪小,以前也没坐过船,从金陵的渡口出发后,阿柳还特地放慢了速度,以便他们适应。 洪七内功底子好,适应得飞快,不到一刻钟便开始上蹿下跳; 南宫灵体弱,不能坐在甲板上吹风,但进了船舱又觉得头晕脑胀,最后还吐了一场。 姬冰雁:“丐帮给的玉露丸或许有用。” 胡铁花:“那不是治内伤的吗?” “治内伤的药基本都有凝神静气之效,她现在就需要这个。”姬冰雁道。 “啊,的确。”他一说,阿柳也想起来了,这话原话来自他们仨的师父,“我去拿……” “我去吧。”姬冰雁拦住她,“方才我将那些东西重新归类收纳了,你可能找不到在哪。” 阿柳:“……”看来比起懒癌,你的洁癖还是更严重一点。 严重洁癖的姬冰雁很快就取了玉露丸来,阿柳拿了一颗让南宫灵服下,然后又留在船舱里亲自照看了她半个时辰,等她睡了才出去。 出去时正好撞上想来看看师妹情况如何的洪七,阿柳朝他嘘了一声:“她睡着了。” 洪七直接往外退去,道:“那我就不去吵她了,对了,胡大哥让我问你,今晚想吃烤鱼还是水煮鱼,他想吃烤的,姬大哥想吃水煮的,现在他们僵持不下!” 阿柳其实无所谓,便问道:“你呢,你想吃什么?” 洪七嘿嘿一笑,说我都行,只要好吃,怎么做都可以。 阿柳想了想,道:“那水煮吧,烤鱼我们三个做的都不太行,远不如这条船的原主人。” “这船还有原主人?”洪七好奇。 “是的,它是我跟原主人打赌赢来的。”阿柳说,“原主人叫快网张三,是天下最好的船匠,但他的烤鱼手艺比他的造船手艺更厉害。” 洪七听得两眼放光,当即问道:“这位快网张三住在哪里?” 这听到美食就兴奋的架势,和阿柳知道的那位“九指神丐洪七公”可谓完全对上了。 她一边笑一边答道:“他住在武昌风桥巷尾,你若想吃他烤的鱼,最好备些好酒再去,他最好美酒。” 洪七:“好,好,我记下了!” 晚餐的水煮鱼是胡铁花和姬冰雁一起做的,味道平平无奇,所以也当然没有让洪七感到惊艳。 但他还是吃了不少,而且很有礼貌地谢过了他们的招待。 只有阿柳看出了他并不热衷,笑道:“我们三个的厨艺都很一般,你担待些。” 洪七立刻摆手:“还好还好,比我师妹好,真的。” “看不出来灵儿姑娘还会下厨。” “嗐,她那哪叫下厨,第一次吃她做的东西,我还以为那东西被谁下了毒呢。”洪七一脸苦不堪言,“但是她辛辛苦苦做的,我又不能不吃……” 可能是因为回忆起了师妹的可怕手艺,最后这道平平无奇的水煮鱼,洪七竟全部解决了,还主动承担了洗盘子的责任。 胡铁花大受感动:“任帮主太会教徒弟了!”今天本该轮到他洗碗。 阿柳:“那你也不能全让他一个人干啊,快去帮忙。” 胡铁花坐在那挤眉弄眼了一阵,最终还是去了。姬冰雁说要去继续整理丐帮给的那些东西,阿柳想了想,这种事她过去也是添乱,那还不如去看看南宫灵如何了。 结果就在她准备进南宫灵休息的那个房间时,她听到了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轻功练到她这个地步,对周围各种声响的了解早已深入骨髓,此刻他们在江上徐行,江风极小,风声也不该是这等声响,所以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 “谁?!”意识到不对的这一瞬间,她的身体便像一道闪电一样瞬间消失在原地,去往了声音来源处。 南宫灵休息的房间在最外侧,有一扇小窗,她掠过去,看到这小窗被隙开了一条缝,便知绝对有人跟来了。 好在他们现在在江上,来人为了不让她再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声音,也无法立刻跳入江中来离开——也就是说,他现在肯定还在船上。 但她若大张旗鼓,通知了其余人,那大家着急起来,嘈杂之中,反倒更容易叫这人寻到机会走掉。 阿柳想到这里,不由得屏住呼吸,令自己的精神更加集中。 此刻她动起来,已是半点声音都不会再发出的状态。 这种比谁更有耐心的游戏,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输过,哪怕对象是她天下第一的师父时也不例外。 夜色四合,江风微动,甲板上万籁俱寂。 不知过去多久后,她终于等到了对方耐心耗尽,试探着想要入水走人的时刻。 只听水声一晃,江心月影幢幢,原本还静默着立在舱口的阿柳如一支离弦箭,直直地朝右前方掠去,再俯冲而下! 这一掠一冲,她的下半身就直接没入江水之中。 寒江之水浸入衣物之中,凉得彻骨,但她浑然不觉,腿一动,掌一发,腰腹回收之际,手中已多了一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里尽是惊惧,而她一手按住其肩颈,另一手直取他发顶,用力一掀! 黑布之下,果然是一颗烫着戒疤的光头。 “抓到你了。”月色正好,她人在水中,却不显丝毫狼狈,而是笑着这么说道。 第12章 厨子 阿柳把人扔回船上的时候,发出的动静总算惊动了其他人。 姬冰雁第一个从船舱里出来,皱着眉道:“发生何事?” 紧接着,手里还抱着盘子的胡铁花和洪七也赶到了,阿柳“喏”了一声,示意他们看甲板上的人。 “这是?”姬冰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贼,“江上的水寇么?” “可是看他脑袋上的戒疤,应该是个出家人吧。”胡铁花这次倒不是要跟他杠,就是真的觉得不太对,“很少听到有出家人落草为寇的。” “但不管怎样,大晚上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肯定有问题。”洪七没什么江湖经验,对是非的判断反而更直接,“我师父说过,一到夜间就穿成这样的,大半是心里有鬼。” 阿柳听到这句,忍不住笑出来,道:“这人可不止心里有鬼。” 另外三人:“??”什么意思? “他是冲着灵儿姑娘来的。”阿柳说,“而且我猜灵儿姑娘之前在丐帮见到的那只鬼也正是他,只是他轻功太高,骗过了丐帮的守卫和任帮主,始终没人察觉罢了。” “什么?!”洪七睁大眼睛,“那师妹她……” 阿柳让他放心,南宫灵没事,好好的在房间里睡着呢。 “这人本来是想翻窗户进去的,翻之前被我听到了动静。”她如此解释道,“之后他又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江中溜走,但低估了我的轻功,被我抓上来了。” 姬冰雁不解:“但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就是之前去丐帮吓南宫姑娘的人?难道你已审过他了?” 阿柳说没有,事出紧急,为了不让这人跑掉,抓住他的第一时间,她就把人敲晕了。 “至于为什么觉得他就是那只鬼,这个说来话长。”她顿了顿,迅速在心里把正常的推论逻辑顺了一遍,“之前灵儿姑娘不是跟任帮主说,那人跟她说完话,便一阵烟似的消失不见了么?” “对对,所以我和师父才觉得她是不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洪七点头道。 阿柳微笑:“我当时听到一阵烟似的消失不见,便觉得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那人可能使了东瀛忍术。” “忍术!”胡铁花惊道,“世上难道真有这种功夫?!” “你不曾去过东瀛,焉知一定没有?”阿柳反问,“方才我抓这人的时候,发现他入水那个位置的水面上,烟雾也格外厚重,与灵儿姑娘的描述十分相似,正好我们现在也没走多远,烟应该也没散完,你们回头仔细瞧瞧,还瞧得见呢。” 她话音刚落,洪七一个跑到船尾却确认了。 “天啊……”他的声音里满是惊异,“真的有!” 阿柳摊手:“怎么样,没骗你们吧?” 姬冰雁:“嗯,不是水寇就行。” 长江水寇凶悍异常,还喜欢十几艘船一起出动围剿行人,真结了梁子,处理起来还是有点麻烦的。 胡铁花抓了抓脑袋,在黑衣人脚边蹲下,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道:“这人长得还怪好看的。” 姬冰雁:“……” 姬冰雁惊了:“你冷静一点,这是个男人。” 胡铁花气得想打他:“你什么意思!” “是你什么意思才对吧?”姬冰雁理直气壮,“对着个烫戒疤的和尚还夸起好看来了。”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胡铁花一把将他拉过来,“不信你自己看,要不是脑袋上的戒疤,说这是个美貌女尼我也信啊。” 姬冰雁一贯眼光高,本来还觉得一定是胡铁花太夸张,结果被扯过来,看清这人的脸之后,也少有地看呆了一瞬。 因为胡铁花说的一点不假,这人的确生得极美,且神容妍丽,姿颜秀致,姣若少女。 姬冰雁咳了一声,移开目光,同时也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该弄醒他,问问他究竟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说话间,洪七也从船尾跑回来了。 四个人重新凑到一处,阿柳想了想,弯腰点住那人身上几处大穴,然后又动作飞快地朝他胸前拍了一掌。 这一掌下去,他几乎是立刻咳嗽着睁了眼。 然后发现自己被四个人团团包围,脖颈以下的身体也完全动不了。 阿柳瞧他眼珠子转得飞快,一看就是准备编谎话骗人了,干脆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丑话说在前面,你大晚上打扮成这样潜到我船上,我是可以直接把你当水寇处理的。” 阿柳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但这样俯视着他冷声说话的模样,竟有一丝神佛之相,叫人下意识心生敬畏。 “说吧。”停顿片刻后,她又道,“你的身份,以及你多次去丐帮骚扰任帮主爱徒的原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倒很会顺杆爬,直接挪了水寇的身份给自己用,“什么丐帮?什么骚扰?我只是个靠水吃水的人,今夜技不如人被你擒住,我认栽便是。” 洪七怒道:“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就喊我师妹出来,她一见便知!” 他眨了眨眼,一双美目尽是疑惑:“你师妹是——” 倘若不是阿柳已经把与这人有关的剧情回忆得七七八八了,这会儿看到他远超雄娘子的精湛演技,恐怕也要被他骗过去。 不过他听到洪七的话能这么镇定,那想必以前去见南宫灵的时候也没让南宫灵见过他真容。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抬手拦住准备进舱叫南宫灵来的洪七,道:“不用了,灵儿姑娘大约根本没见过他长什么样。” “那——”洪七犯了难,他没有江湖经验,碰上这种事,脑中也只有最直接的逻辑,就是如果南宫灵真的没见过也没法指认,那要如何让这人承认呢? 而在阿柳看来,人都被她抓到了,承不承认有什么要紧的? 他不承认,那他就一辈子别承认好啦,同样的,他也一辈子别想再回少林寺当他的高僧。 “噢,原来你真的是水寇!”阿柳作恍然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误会了误会了。” “呃……”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她便弯下腰,沾了水珠的发尾从她颊边垂下,扫过他的鼻尖。 一片水气之中,他感觉前胸倏地多出了一只手。 那手是凉的,还带着从江水里来的潮意,明明隔了不止一件衣衫,却硬生生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下意识想张口说点什么,但第一个音节还没冲破喉咙,那只手便陡然发力! 手的主人面带微笑,眸光明亮有如长星,道:“水寇有水寇的处理方法,你上了我的船,但技低一筹没能做到任何事就落到了我手里,那我也网开一面,留你一命,不送你去江中喂鱼。” “但你毕竟是水寇嘛。”她笑得愈发温柔,落入他耳中的语调也宛若情人呢喃,“所以你的武功就不用留着去害别人了,你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她按在他胸前的手掌也挪到了别处。 他一开始还因为她挪开了手而稍微松了一口气,待意识到她的手是在沿着他的经脉在挪动,便睁大了眼! “你……你……”这到底是什么功夫,为何他全身上下的经脉都仿佛要烧起来了?可是他身上所有的大穴都被点住了,在此时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他全身! 阿柳的手挪到他腰间时,发现了一个很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个木鱼。 她笑了,顺着他之前的谎话道:“你这水贼装和尚倒还装得挺认真,不仅烫了戒疤,还带着木鱼啊。” 他无言以对,毕竟事已至此,他也不能说他其实真的是个和尚,还是正统少林弟子,法号无花,南少林寺方丈天峰大师的徒弟,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 而阿柳取了他的木鱼后,只嘲讽似的说了句,就继续了方才的动作。 她说要废了他的武功,就真的毫不犹豫动了手,并且做到了。 这过程对任何一个练武之人来说都难以忍受,无花也不例外,于是他最后直接昏厥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昨夜围着他的那四个人正盘着腿坐在边上喝酒,而他那个被父亲托付给任慈教养的妹妹也在一旁,捧着一碗白粥,正乖巧地喝着。 无花:“……” “哟,你醒啦?”阿柳第一时间发现他睁眼,“感觉如何?” 无花尝试着动了动,发现真的一点内力都运不起来了,当即心如死灰。 偏偏就在这时,他的亲妹妹还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他,说:“啊,你真的长得很漂亮欸,怎么就想不开当了水贼呢?” 无花再度:“……”妈的,老子被迫变成“水贼”还不都是因为你! “人不能貌相。”阿柳摸了一把九岁萝莉的脑袋,“他都当了水贼了,又何必追究为什么呢,尊重他的职业理想就是了。” “噢。”南宫灵似懂非懂地点了头,“那现在我们是带他去松江府报官吗?” 无花:“别!别报官!” 他这趟离开少林寺,找的借口就是去各地讲佛,松江是他三天前才讲过佛的地方,要是报官,他的身份可就彻底败露了! 武功没了可以从头再练,但身份败露,再让这群人寻到少林寺……他父亲的一片苦心也就彻底化为泡影了。 “我——”他思绪飞快地转着,瞥到南宫灵手里的粥,顿时有了主意,“我可以留在这船上,给你们做饭。” 胡铁花:“我们又不是不会做饭,要你干什么?” 无花一听,声音都高了三分:“但我绝对做得比你好,比你们加起来还好。” 昨夜的水煮鱼他可是闻到味道了,做得奇差无比,简直完全不行,真不知道这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第13章 假发 无花放下狠话后,又当场用行动证明了自己。 他去了船上的厨房,用里面剩下的食材,做了一锅粥。 这粥看上去和普通的粥没有任何差别,但他一掀开锅,就直接把其他人全吸引了过去。 船上的厨房本就地方不大,此时更是直接挤满了人,洪七仗着自己个子还没长开,分明来得最晚,却硬是一点点挪到了最里面。 “太香了!”他惊叹道,“这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啊?” “这条船上能用的东西不多。”无花一边用木勺搅着粥,一边似是抱怨道,“只放了一小把油菜碎叶,另外炖了一下你们昨晚没用的鱼头,炖完只取汤用。” 洪七愣了:“就这些吗?!”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啊,怎么能做到这么香这么诱人的? 无花本来只是把给他们做饭当一个权宜之计,想着回头找机会下点神不知鬼不觉的迷药走人用的,但现在听到这讨人厌的丐帮少帮主震惊成这样,竟也生出了一丝成就感。 于是他冷哼一声,道:“这些食材都是最常见的,但将最常见的东西做出美味,才是真本事。” 围观的阿柳:“……”这人居然还装起逼来了! “应该差不多了。”无花装完逼,便开始盛粥了。 他熬粥的时候,只有阿柳跟进来一直在看着,以防他借机搞什么小动作,是以此时此刻,看到他盛粥时行云流水宛若抚琴的动作,也只有阿柳没惊讶。 其他人看在眼里,几乎都愣在当场:这人真的是在拿着木勺盛菜粥吗?!怎么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 “多盛一碗。”其他人目瞪口呆的同时,阿柳开了口,“你先喝……” “你不是一直在边上看着我吗?”无花不太愿意,“我若在这粥里做了什么手脚,根本逃不过你的眼睛。” 阿柳不听他废话,只微笑着重复道:“多盛一碗,你先喝。” 无花:“……”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只好又取了一个碗,将锅里最后那一点全舀出来,然后当场喝给她看。 然而他毕竟是个少林弟子,十几年不曾沾过一点荤腥,此时喝下这碗加了鱼头汤的菜粥,从嘴到胃俱觉得很不适应。 洪七看他喝到最后脸都黑了,很是想不通:“你怎么像在喝毒药一样?不会真下了什么药吧?” 无花都快哭了:“我不是,我没有。” “那是为何?”姬冰雁也觉得奇怪。 “我装多了和尚。”事已至此,他只能破罐破摔,顺着阿柳昨晚的说法来解释,“平时也装得较为认真,所以很久没有吃过荤腥,不太习惯。” 阿柳看着他这一脸要死不活有苦不能言的样子,终于满意地笑了,说那真是辛苦你了,不过接下来最好还是快点习惯。 无花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了,这意思是往后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得先当着他们的面试吃一番。 他还不能骂娘,只能恭恭敬敬地应下:“好,我会尽快适应的。” 然而对他这个前十六年只吃素的人来说,适应的代价当真不小。 这天上午,船上其他人高高兴兴喝他熬制的粥时,他的肠胃直接抗议起来了,让他闹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肚子! 如果只是闹肚子,那也就算了,最令他崩溃的是,等他从不停出恭的痛苦里缓过来时,船也正好行到松江府了。 然后一靠岸,阿柳就让他把船上的净房清理了。 无花:“?!” 他堂堂南少林方丈关门弟子,竟沦落到要给人清理净房?! “怎么?不愿意啊?”阿柳躺在甲板上,从脚到头将他打量一遍,“不愿意也行,反正到松江了,直接送你去见官。我听说松江知府头疼长江水寇很久了,想必会很乐意见到你。” 无花真的是咬紧了牙,从齿缝里吐出来了一句我愿意。 阿柳:“愿意就对了,而且你也别觉得委屈,这一上午,净房都是你在用。” 无花:“……”事到如今,他居然只能怪自己以前当少林弟子当得太认真? 总而言之,最后他还是独自完成了清理净房的工作。 而且为了不让前几天才听他讲过佛的松江百姓认出他,他全程都只能低着头。 好不容易清理结束,现下运不出内力的他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蹲在岸边,喘得比狗还厉害。 “辛苦了。”阿柳走过去,扔了一块酥糖给他,“吃块糖缓缓。” 无花很警惕:“你又想让我干什么?” 阿柳啧了一声,在他边上蹲下,道:“这糖还是你妹妹买的呢,不吃算了。” 无花:“……”这人到底知道多少? 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阿柳把手里另一块扔进嘴里,咂了一口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和南宫灵的身世,现在松江到了,她已经跟洪七下船了,任慈的人会在暗中保护他们,至于你,你既然落到了我手上,就休想再去骚扰她。” “当然,也休想再回少林寺当你的高僧了。” 无花还是想不通:“你究竟——” 难道是任慈把他们兄妹的身世告知给这个姓楚的了?可任慈之前不是根本不认识他么?应该不至于只见了一面就把那么重要的事说出去才对啊。 她看着他面色变幻,一张俏脸尽是怒容,不由得勾起唇角,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究竟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任慈跟我说了什么?” 无花默然…… 他发现眼前这个人除了武功卓绝之外,心智也远超常人,根本不是他可以随便糊弄着应对过去的。 “任慈什么都没同我说过。”她继续道,“他甚至被你的忍术骗了过去,根本没信过南宫灵的话,只觉得她撞了鬼着了魇。” “呃……” “我会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我有另外的渠道。”阿柳顿了顿,“你万万猜不到的渠道。” 她说这话,本意其实是想让他别再白费心机打歪主意,因为她清楚他的底细,知道他的目的,所以绝不会被他骗过去。 结果他把重点放在了那句“万万猜不到”上。 他偏过头,盯着她端详了良久,末了试探着道:“难道……你是我娘离开中原之前和别人生的儿子?” 阿柳:“??”我怎么可能是石观音生的! 无花:“看来不是。” 阿柳正想说这猜测本就离谱,便听他又道:“那你莫非是她这几年找的新情人?” 阿柳:“……”这臭和尚还越猜越离谱了! 她学姬冰雁那样翻了个再明显不过的白眼,而后直接把他踢到水里。 落水那一刻,无花内心一喜,还当自己有了水遁的机会,结果下一刻,他一蹬腿,就踩上了一张网。 原来她一早把船上的渔网放了下来,而且是看准了将他踢到渔网正中间的。 “老姬说你身上太臭了,得先洗个澡才能再上船来。”岸上,她的声音里不乏幸灾乐祸,“这网牢得很,等你洗干净了,老胡就会收网将你捞上来的。” 无花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忍不住质问自己,他昨晚到底为什么要想不开追到这条船上来?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然而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等他在水里滚了一圈,又被胡铁花从捞起来后,等着他的不是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二的机会,而是—— 一顶假发和一套女装。 无花真的下意识退了一步:“这什么?” 已经回到船上的阿柳一脸理所当然:“衣服和假发啊,还能是什么?” 一旁的姬冰雁微笑着补充:“我们是打算在松江府待上几日的,这几日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船上。” 无花可以理解他们这种不信任,毕竟他比谁都清楚,只要抓到机会,他一定会跑,但不信任归不信任,何必要他扮女装! “我可以一直跟着你们。”他说,“但为什么一定要穿裙子扮女人?” 姬冰雁:“这个问题嘛,等你戴了假发换了衣服,跟着我们这位楚公子下船去城里转一圈,你就懂了。” 无花:“……”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懂,因为我真的不想穿。 但他的意见显然不重要,在阿柳抛出是他自己换还是他们帮忙换的二选一抉择后,他也只能咬着牙说我自己换。 他本就有点男生女相,作僧人打扮时,尚且能叫人觉得宛若少女,等换上了真正的少女打扮再戴上假发,简直活脱脱就是个灵动娇俏的姑娘。 至少胡铁花是再度看呆了,愣愣着道:“你这样,真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男人啊。” 姬冰雁也摸着下巴诚恳评价了一句不错。 阿柳对此非常满意,当即抚掌道:“不错,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 无花:“……”我忍,我忍,我只能忍啊! “侍女的话,得取个名字。”姬冰雁说。 “那就阿花。”她毫不犹豫,“走了阿花,我们去尝尝松江府最出名的鲈鱼。” 无花: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第14章 鲈鱼 反抗不了的无花只能戴着假发穿着女装跟在阿柳身后下船。 因为阿柳给他的身份是贴身侍女,所以他也不用太做小伏低,落后半步,低眉顺眼地跟着就行。 然而到了街上后,他发现要维持这个状态也不容易。 就像他前段时间来松江府讲经时受到了无数女施主欢迎一样,楚姬胡这三个人一齐上街,也足以叫那些换上春衫的爱俏少女驻足回望,掩嘴打量。 其中最受欢迎的,毋庸置疑,就是他现在的“主人”。 不过走了半条街而已,自认见过世面的无花就被那些持续不停聚过来的好奇兼倾慕的目光惊到了。 无花:“……”现在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姓姬的说我跟他上一次街就能明白。 而就在他为此无言的时候,他的“主人”还被路边一个卖胭脂的姑娘叫住,停下了脚步。 那姑娘红着脸夸了自家胭脂一番,又试探着道:“公子不妨给心上人买一盒。” 阿柳扫了她一眼,又低头瞧了瞧她面前的小盒胭脂,微笑道:“也好,那我就买一盒。” 此话一出,边上那些默默偷瞄的少女难免心碎,如斯美男,竟已有了心上人,真真是令人遗憾。 就连开口搭讪的那个姑娘都失望了一瞬,不过下一瞬,她就又热情地给阿柳介绍起她卖的胭脂种类和颜色了。 阿柳穿越之前,也是个认真摆弄过化妆品的女大学生,知道这里面门道很多,所以全程没有插嘴,认认真真听到了最后,才道:“多谢姑娘,我大概知晓该买怎样的了。” 她这简单的一句多谢出口,卖胭脂的姑娘脸就又红了几分,再开口时语气也较之前更为羞涩了,道:“那——公子究竟想要怎样的?” 阿柳抿唇,思忖了一瞬才问道:“可否容我一试?” 卖胭脂的一愣,跟在她身侧的无花也一愣,心想不是吧?试?拿谁试?难道是我吗?! 可惜碰上阿柳后,他的人生简直可以用怕什么来什么这六个字概括。 阿柳得到卖胭脂的姑娘应允后,便收扇取了一盒,抬手一点,沾了一指,而后直接侧身按住了无花的肩膀。 无花:“……” 他完全动弹不了,遑论挣扎,只能任由她那根沾了胭脂的手指落到他面上。 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吸气抽气声,而始作俑者还在全神贯注替他抹开胭脂,呼吸打在他鼻尖,动作放得极轻,像是在擦拭什么珍贵的瓷器。 良久,她才停下收手,盯着他上了胭脂的脸露出满意的神色,道:“不错,果然很合适。” 无花只觉周围那些满是嫉妒的目光即将射穿自己,却还要垂眸作顺从状,一时内心崩溃,只想骂娘。 “我就要这盒了。”在他默默骂娘之际,阿柳已经爽快掏钱,将那盒胭脂买了下来。 而且当着所有人的面交到了他手里。 无花只能抽搐着嘴角接过,还要在她的挑眉示意下“含羞。”道谢:“多谢少爷,少爷有心了。” 阿柳唇角一勾,眼角眉梢尽是笑意,道:“你喜欢便好。” 无花:“……” 算我求你,别再说了,也别再笑了,没看街上的女人都已经恨不得冲上来抢这盒胭脂了吗! 有了这个现场买胭脂试胭脂的插曲,之后的小半个时辰里,他可以说是跟着他们三个走到哪里,就要被人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盯到哪里。 好不容易逛完街,走进松江府最有名的那间酒楼时,无花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阿柳是冲着鲈鱼来的,一走进去,便直接对迎上来的小二道:“给我们上一个鲈鱼宴。” 小二看她气度不凡,还带着一个堪称绝色的侍女,也没有像提醒其他客人那样先来一句鲈鱼宴很贵,直接笑容满面地将他们引到了二楼,还替他们选了一个临窗的雅座。 阿柳本来担心姬冰雁会不会嫌她铺张浪费,结果他全程没有意见,还煞有介事地评价了一番这酒楼的陈设,说这里的老板倒也是个风雅之人。 胡铁花:“其实吃饭的地方要怎么风雅做什么,饭菜好吃才是正理。” 阿柳习惯性打圆场和稀泥:“好了好了别争起来,这两者又不矛盾。” 只是她也没想到,她这句话刚说完,他们身后那一桌,就传来了“啪”的一声。 阿柳听出来是有人将筷子重放至桌上的声音,还以为是后面那桌的客人嫌他们三个说话声音大被打扰到了,下意识回头,想要道歉。 结果坐在后面的那位客人完全没朝他们的方向看,他看的是负责招待他的那个小二,表情严肃,似有怒容,道:“鲈鱼做成这样,简直暴殄天物。” 小二也不服:“您尝都没尝,便指责我们暴殄天物?莫非是想吃霸王食?” “何须尝。”那客人半点不退缩,反而态度更加强硬,“闻和看足矣。” 阿柳围观得很好奇,想起自己也带了个厉害的厨子,忙小声问无花道:“你闻着觉得如何?” 因为隔得有点远,无花嗅了好一会儿才道:“很不怎样。” 阿柳:“!” 正当她想说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及时止损的时候,那个跟小二对峙的客人竟直接看了过来,抬手朝他们的方向一指,道:“呵,这几位也这么认为。” 阿柳:“……”这位兄弟,你武功好听到了,也不必立刻说出来哇! 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但考虑到无花的厨艺真的很牛逼,阿柳到底还是挺直了腰板承认道:“不错,我家阿花也觉得你们家的鲈鱼做得很不怎样。” 说罢,她直接起了身,走向已经上菜的那一桌,认真打量了一下,才继续道:“既只是这种水平,方才我要的鲈鱼宴也不用做了,告辞。” 一下子损失一位本该可以让他们赚很多的客人,小二当然不乐意,当即上前一步,拦到她面前说酒楼有酒楼的规矩,他们既然已经点完了菜,便没有菜还没上就不想吃走人的道理。 阿柳睁大眼:“那找你这么说,我们必须明知道你们做的菜不好吃也花大钱吃下去咯?” 胡铁花趁势帮腔,说对啊,这不是更没道理了吗! 姬冰雁也道:“店大欺客,我今天也算见识了。” 小二也委屈,自家鲈鱼驰名江南,接待过无数客人,从来赞不绝口,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尝都不尝一口就说做得不行的客人呢。 而且还一次遇上两桌,简直没有天理! 他处理不来这种情况,最后只能去求助掌柜。 片刻后,掌柜便随他上了二楼。 相比没什么处世经验的小二,这位年过半百的掌柜说话有条理多了。 “几位认为我们店里的鲈鱼做得不好,那总得拿出一个理由来。”掌柜说,“否则往后的客人有样学样,点了不吃,最后还拒不付钱,我们找谁说理?” 阿柳闻言,给无花使眼色。 无花现在受制于她,该配合的时候也不含糊,当即答道:“比如那道莼菜鲈鱼羹,鱼杀得太早,等鱼煮至差不多火候,再加莼菜时,鲈鱼的鲜美已经去了十之七八,再兼莼菜放得太多,将剩下那两三分鲜冲得更散,说一句暴殄天物,并不为过。” 他话音刚落,最开始一看一闻就扔筷子的那位青衫客也点头赞许道:“不错,的确如此,而且这道菜还加多了油,汤看似白而清爽,实则油花密布,失了鲈鱼真味。” 掌柜被他俩说得一愣一愣,先前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见了,擦了一下额角的汗,道:“这……” 青衫客直接打断他,道:“你若不懂,不妨让你家厨房大师傅上楼来。” 阿柳其实也不懂,但她觉得这法子不错,便道:“是啊,总得真正会做菜的人才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掌柜何妨一请。” 掌柜看着他们,觉得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应下。 又过了片刻后,一位裹着围裙的胖师傅上到了二楼来。 他是气势汹汹上来的,一上来就直奔阿柳这群人处,说他已经知道这两桌客人在挑剔什么了,但他觉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我也不跟你们说这些虚的!”胖师傅是个暴脾气,“你们说我做的鲈鱼不行,那除非你们做出比我行的来,否则这句不行我绝不认!” 阿柳:嚯,那你真的踢到铁板了。 她直接把无花推了出去,道:“人家都这么说了,阿花,你就露一手给他们瞧瞧。” 无花:“是。”他难道还能说不吗? “另一位呢?”胖师傅觉得一个不够,“我听说最开始说我暴殄天物的便是您,您不露一手吗?” 阿柳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眉毛都没抬一下,仿佛完全没听到这话,她就以为他是不愿意。 但这也很正常,她想,又没人规定过厉害的食客一定得是牛逼的厨子。 这么想着,她甚至打算为这人解个围了——怎么说他也帮他们及时止损了嘛。 然而就在她打算开口的时候,这人起了身,道:“那倘若我做出来的鲈鱼叫你心服口服了呢?” 胖师傅:“这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只需要回答我,倘若我做出来的令你服气了,你待如何?”他的声音很好听,语气却很冷。 “若你令我服气,我下半辈子便再不做鱼!” 这答案很明显令这青衫客满意极了,只见他微微勾起唇角,道:“不错,那往后这世上就少了一个暴殄天物的人。” 阿柳:“……”我天,这人好会装逼哦,比我还会! 第15章 夫婿 为了不耽误酒楼里其他客人点菜用饭,无花和那青衫客被安排在二楼的小厨房里做鱼。 但小厨房只有一台炉灶,往常是用来给二楼的贵客们温酒用的,地方也很窄,一次只够一人使用。 阿柳觉得在先后次序上争抢没什么意思,便直接对那青衫客道:“您先吧……” 他倒也不客气,扔下一句多谢就进了小厨房。与此同时,酒楼掌柜也吩咐楼下大厨房将活鱼、莼菜、油盐等送了上来。 原材料和工具都备齐,莼菜鲈鱼羹便可以开始做了。 阿柳虽然见识过无花下厨的样子,但此刻对这个比她还能装逼的人厨艺也十分好奇,便和那胖师傅一样,走到小厨房门口认真观看。 只见他单手从木桶中取出一尾鲈鱼,也不知是按到了什么地方,令其躺在砧板上也乖顺无比,完全没有任何挣扎,可若仔细看,又分明能看到这鱼的腮还在持续翕动。 胖师傅本来还有点不屑一顾,但见到这一幕,表情也添了一丝凝重,因为这手法一看就是料理过鲈鱼千百次了,是行家里的行家。 阿柳看得兴起之际,忽然想起来自己派出去装逼的人以前是个和尚,不由得扭头问无花道:“你从前杀过鱼么?” 无花:“不曾,但见过,知道该怎么杀。” 听到这话,本来还在为青衫客过于行家的手法感到紧张的胖师傅立刻嗤笑一声看过来,道:“这位姑娘若是连鱼都不曾杀过,那最好还是别来凑这趟热闹为好,免得给你家主人丢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在外人面前,阿柳很有主人的自觉,“我家阿花虽不曾杀过鱼,但她聪慧绝伦,她说看过便会,那就一定会,你若不信,一会儿亲眼看着便是。” 无花是个识时务的人,在街上被她亲手抹胭脂都配合了,现在自然也一样,道:“少爷放心,我绝不会叫你丢人。”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小厨房里的青衫客已经将鲈鱼料理干净。 他动作这么快,料理后的鱼自然也能维持在最新鲜的状态下入锅,整个过程,他没有开口说哪怕一句话,而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也足以叫围观的人都静默下来认真看他的动作。 阿柳站在门口,感觉也没过去多久,就看到他做完这道江南名菜,将其端了出来。 事实上,在他往汤里放莼菜的时候,胖师傅就知道自己输了,作为一个厨子,他的鼻子可比狗还灵,可认输就意味着以后不能再做鱼…… 胖师傅还在纠结,转角楼梯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道十分尖锐的女声。 “我就要上二楼!”那女声道,“管你们掌柜有什么事,反正我绝不在大堂吃饭,不让我上,小心我告诉我爹!” 声音由远及近,说到最后时,说话的人其实也上到了二楼。 阿柳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一个穿得非常华丽的姑娘,年纪不大,可能才刚及笄,手里提着一把用宝石装饰了鞘的剑,一看就非凡品。 可与她这一身华丽装束相反的是,她的脸实在生得叫人不太敢恭维。 阿柳发誓,她真的从未见过比这姑娘更长的脸。 以前听人用马脸形容脸长的人,她经常会觉得夸张,但此刻她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人脸长得好似一匹马! 在她暗自震惊的时候,掌柜已经赔着笑迎了上去,道:“原来是您来了。” 马脸姑娘冷哼一声,说怎么,难道你们这不欢迎我,不想做我的生意? “怎么会!”掌柜显然不敢得罪她,“但今日……的确有些事需要处理。” 他边说边给阿柳和青衫客递眼色,满脸都写着快帮我解释一下,眼里若有似无的倨傲早已消失,只剩下了恳求。 然而青衫客见到这姑娘,表情立刻充满嫌恶,甚至连之前和胖师傅的赌约也懒得继续了,将自己做的那碗莼菜鲈鱼羹往桌上一摆,旋即拂袖而去。 掌柜:“??” “还没比出结果呢!”胖师傅也惊了,“不比了吗?” “明日午后,我会再来。”他顿了顿,“或者今晚,你直接来掷杯山庄,我会与你再比过。” 掷杯山庄!难道这人就是“楚留香”的朋友左轻侯?! 阿柳惊讶的同时,那个不顾小二拦阻非要上楼来的马脸姑娘也睁大眼道:“掷杯山庄?你们居然招待掷杯山庄的人,却不招待本姑娘?!”说罢还一脸怒容地朝掌柜和胖师傅出了剑。 场面一时混乱不已,掌柜急得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解释。 阿柳看看他们实在可怜,便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这姑娘的剑。 她这一拦,对方脸上的怒容顿时更甚,而后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把短剑! 原来这姑娘使的是双剑,而且年纪虽小,所用剑法却极其老道,一出手便全是往人要害处招呼的狠招。 好在阿柳本身也学过剑法,知道类似的剑法如何转势变锋,躲起来倒也游刃有余。 对方朝她连刺十七剑,竟是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等这十七剑结束,她已经落到这姑娘身后,一抬手便能直击其肩井穴,令其脱手。 她也确实在对方反应过来转身之前抬了手,两柄短剑瞬间脱手飞出,眼看着就要打到掌柜身上去了,她却又凌空而起,及时接住了它们。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在场这么多人,甚至没人真正看清了她的动作。 等可以看清的时候,短剑反正已经到了她手上。 “你的剑。”她转过身,正式望向那马脸姑娘,“如斯利器,可得好好收好才是。” “你……”马脸姑娘本来怒极,但被她这么认真望着,语气竟不自觉软了下去,“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本姑娘的事!” 阿柳笑了:“我谁都不是,只是恰好来此处吃鱼,觉得不合心意罢了。” 她这一笑,马脸姑娘面上的怒气顿时又去了几分,甚至双颊还染上一丝薄红,道:“原来你不是掷杯山庄的人,那就好。” “我当然不是。”阿柳道,“我也不知道方才离开的那位客人来自掷杯山庄,我想你方才本欲质问的掌柜也一样。” 掌柜立刻附和:“是啊是啊,我哪知道那人是掷杯山庄的呢,还望薛大姑娘明察啊!” 阿柳:“……”还真是薛衣人的大女儿薛红红? “既然如此,今天就不跟你们计较了。”薛红红变脸变得很快,咳了一声,脸好像更红了些,与她那一身大红的衣裳倒是很配。 阿柳也发现了,这位薛大姑娘现在根本没空理会掌柜,满眼只有她一个人,一双不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全程落在她身上。 阿柳再度:“……” 实不相瞒,她现在觉得手里这两把短剑实在是有点烫手。 偏偏下一瞬,薛红红还含羞带怯地瞥了那对短剑一眼,道:“这位公子,我这两柄剑……” 阿柳立刻递给她,道:“方才情急之下夺了姑娘的剑,抱歉。” 她是想着还完剑道完歉就跑路的,结果薛红红却没接,还扯着衣角咬唇道:“其实……我是想说,这两柄剑是我爹请人给我打的嫁妆呢……” “我爹说了,我脾气不好,将来就该寻一个能夺下我剑的夫婿,才能治我。” 说罢还朝她抛了一个自以为勾人的媚眼。 阿柳:“……”不、不了吧。 不远处,全程没掺和此事的胡铁花和姬冰雁已经憋笑憋到内伤。 第16章 姑姑 阿柳当然不可能应薛红红这话。 但薛红红怎么说也是薛衣人的女儿,她如果拒绝得太过不留情面,少不了开罪薛家庄。 而且就算抛开这一点,面对一个主动表示好感的姑娘,她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就在她为此纠结之际,一旁的无花忽然上前一步,站到了她身前,挺直脊背道:“我家少爷早有心上人了,薛姑娘学剑不精,技不如人,也不必赖上来非要嫁给他,薛大侠莫非没教过你礼义廉耻?” 他是捏着嗓子喊出的这番话,声音又尖又亮,甚至直接传到了楼下! 一时之间,整座酒楼都好像陷入了寂静。 阿柳也震撼了,震撼过后看着薛红红重新爬满怒容的脸,满心只有一句话:妈的,这秃驴果然想借机害我! 而薛红红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抬手指着无花,“你——你——” 无花:“我怎么了?我不过实话实说。” 阿柳:“……”你他妈别说了! 为免这秃驴再开口帮她得罪薛家庄,她只能把人拉到身后,顺便用眼神警告他保持安静。 但薛红红根本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看到这场面,还当她是在维护无花,瞬间有种又被羞辱了一遍的感觉。 “好啊!”薛红红恶狠狠道,“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让我姑姑来教训你们!” 阿柳愣了一下,心想薛红红哪来的姑姑? 不过这姑娘放完狠话连剑都不要了就要走,她也只能追下去,“薛姑娘,你的剑。” 薛红红现在连她一起恨了,但看到她追下来,表情又重新复杂起来,不知在琢磨什么。 阿柳只能捧着剑重复一遍:“你的剑……” “哼!”她终于接了过去,“我知道了,你定是喜欢那个贱人,所以才要拒绝我。” “你误会了。”阿柳扶额。 偏偏这个时候,一楼的大堂里,还有之前在街上见过他们几人的好事者因薛大小姐吃瘪而兴奋起哄,躲在人群里喊道:“没错,这位公子一个时辰前还亲自为他那位天仙一样的侍女挑了胭脂呢,我看见了!” 薛红红气得要命,差点又要拔剑,但作为一个练武多年的人,此刻她已知道,她是万万打不过眼前这个穿淡蓝衣衫的美男子的。 最终她只能又重复一遍方才放过的狠话,然后跺着脚跑了。 阿柳:“……”完了,这下真的把人得罪狠了。 她倒也想找无花算账,但想到之前在街上把无花拉来挡枪的就是她本人,她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而此时,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姬冰雁和胡铁花也终于凑过来了。 这两人带着无花下了楼,而后一人拍了一下她的一侧肩膀,竟是异口同声:“兄弟,保重啊。” 阿柳冷漠:“别装了,我知道你们俩很想笑。” 胡铁花立刻哈哈哈起来,说对不起,可是真的很好笑。 姬冰雁没他这么夸张,但也没跟她客气,弯着唇角道:“其实当薛衣人大侠的女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么不错,不如你考虑一下。”阿柳斜睨了他一眼。 “可人家又没看上我。”他朝她摊手,表情欠揍极了,“夺下她那对短剑的也是你。” 阿柳气得不想和他说话了,也不想再留在这里给人看热闹。 好在有了刚才那一出,这酒楼的掌柜也不想再留他们这几个客人,终于不再阻拦,也完全没再提比试莼菜鲈鱼羹那事了。 将阿柳几人送出酒楼的时候,他纠结再三,还是提醒道:“您可别不把薛大姑娘那话放心上,如果她真的回薛家庄找她姑姑来……那可不是一般高手能抵挡住的。” 哦对,姑姑,阿柳也想起这茬了,但她的重点是薛红红居然有姑姑。 她很好奇:“不知她姑姑是?” 掌柜缩着脑袋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还算安全,才压低了声音道:“便是薛衣人大侠的胞妹薛笑人!” 阿柳差点没站稳:“胞、胞妹?!”卧槽,薛笑人怎么变女人了! “是,她原先性子就有些古怪。”掌柜继续道,“今年年初好像还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有一日还和薛大侠打了起来,从薛家庄一路打到街上,那剑光真的把我吓得连做了好多晚噩梦!” 阿柳还在恍惚,颤抖着问道:“后来呢?” 掌柜:“后来薛大侠制住了她,将她带回了薛家庄,她抓着头发当街大哭,实在……实在很像个疯婆子。” “但她疯归疯,剑法却不差她兄长多少,所以薛大姑娘若是将她寻了过来——” 掌柜没有说下去,但阿柳几人又怎么可能明白不了他的意思,无非是对上这样疯癫却厉害的剑客,多半要吃亏。 “多谢掌柜提醒。”她终于从薛笑人是女人这件事中缓过来了一些,“既如此,我等就更不便久留于此了。” “是,我看您几位也不是松江人,现在立刻出城,或许还能避过一劫。”掌柜说到这里,忽然瞪大了眼,而后见了鬼一般退回了酒楼内。 阿柳朝他方才在看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麻烦已经来了—— 此时提着剑跟在一个穿红绿长袍的女剑客身侧的,可不就是半刻钟前刚放过狠话的薛红红! 这对姑侄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掠到了离他们只有两丈远的地方。 阿柳也因此看清了薛笑人的模样,她不仅穿得像个切开的西瓜,就连面上都画得红红绿绿,一看就不是什么精神正常的人会做出的打扮。 胡铁花直接抖了三抖,道:“还真是个疯子啊?” 阿柳很想告诉他其实不是的,是装出来的,但薛笑人的剑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和薛红红那对精巧漂亮的短剑不一样,薛笑人的剑,是江湖上最平平无奇的那种,剑锋笔直,毫无装饰,细看之下,甚至有几处缺口。 但这剑被她用出来,却远比薛红红的剑可怕。阿柳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寒光,本能地往边上一闪,想要避开。 她轻功卓绝,想避的时候从未失过手,这次也不例外。 可就在她避开的这一瞬,一脸红红绿绿的薛笑人却发出一阵怪笑:“躲得好!躲得妙!” 薛红红也道:“姑姑!替我抓了后头这个贱人!” 原来她们姑侄早已说好,薛笑人这一剑也根本就是冲着无花来的。 阿柳可以靠远超普通高手的反应瞬间躲开,被她废了武功的无花却做不到,只能被薛笑人的剑横上脖颈,而后半点动弹不得。 “对,就是这贱人羞辱我,还说我爹没把我教好!”薛红红继续告状,“姑姑您一定要替我好好惩罚她!” “还说了你爹?”薛笑人好像只关注与她哥有关的内容,然后就笑了起来,“嘿嘿,嘿嘿。” 她笑的时候,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无花的衣领。 阿柳一边躲着她的剑,一边还颇有些庆幸,幸好薛笑人抓的不是无花的头发! 而被抓住的无花也好像演戏演上了瘾,尖叫了一声少爷救我。 薛红红立刻:“姑姑你先带这贱人走,随你怎么处置她!”说完拔剑拦到了阿柳面前,抬着下巴,满脸都是得意。 高手过招,每一瞬都至关重要。纵然阿柳武功远胜薛红红,根本不可能真正被其拦住,但这一来一去,也足以叫薛笑人带着无花扬长而去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捏住那对短剑,倾身上前,对薛红红耳语了一句我有话想对你说。 薛红红一愣,然后便没能把持住心神,又一次叫她夺了剑。 “拿着!”她把剑抛给胡铁花,“替我拦住她!” 胡铁花被迫接了这烫手山芋,差点当场骂娘,但还是认命地挡住了薛红红,道:“薛大姑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老楚是不可能娶你的。” 薛红红快气死了:“我就知道他心系那个贱人!把剑还我,否则我一定让我爹跟你们算账!” 听到薛衣人的名字,胡铁花倒还真犹豫了一瞬。 但姬冰雁却笑起来,道:“你若敢叫你爹知道此事,方才便会直接回薛家庄找他主持公道,而不是去寻你这疯疯癫癫的姑姑。” 薛红红:“……”他怎么知道? 胡铁花也反应过来了,是啊,薛衣人可是天下有名的大侠,怎么可能主动纵容女儿干这种事,他若是知道了,教训薛红红还来不及。 于是他继续使着短剑阻拦,把薛红红拦得根本走不脱,一边和他交手想抢回自己的剑,一边破口大骂。 围观的姬冰雁:“别骂了,老楚虽然对你没兴趣,但也不喜欢你骂的那人。” 薛红红瞪大眼:“那他还那么着急追过去?我才不信呢!”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姬冰雁笑了,“她不会想看到任何人因她受伤。”哪怕那人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事实上,姬冰雁还少说了一个理由,一个他也不知道的理由。 阿柳之所以那么着急,是因为她知道,薛笑人的疯癫是为了暗中豢养杀手而不惹人怀疑才装出来的。 这样一个反派,碰上巧舌如簧还一肚子坏水的无花,他妈的指不定就看对眼狼狈为奸了。 要是那样,事情就真的大条了! 第17章 万幸 薛笑人的轻功是相当不错,明明肩上还扛着一个无花,却依旧身轻如燕,不费吹灰之力就掠过了好几条街。 阿柳跟在她后面,追得也颇吃力。追到后面,她发现薛笑人好像还发现了她一直紧咬不舍,开始东拐西绕,试图甩掉她。 相比薛笑人这个土生土长的松江人,她毕竟来自异乡,对这里的街巷走势一无所知,稍不小心,可能就真的被甩开,然后再追不上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干脆掠到了更高的地方,用这里高矮不一的屋舍给自己作为遮挡,好让薛笑人以为她没能紧追上来。 但事实上,到了高处,薛笑人的行迹就彻底一目了然了。 当然,这也要感谢薛笑人为了扮疯子穿得红红绿绿,哪怕从高处俯视下去,也极其显眼。 阿柳借着屋舍和街边的树,跟她绕了大半个松江城,期间她屡屡回头,试图确认到底还有没有人在追,可谓谨慎至极。 她这般谨慎,阿柳也不得不拿出十二万分谨慎来应对,以免被她察觉了不对功亏一篑。 就这么绕了将近半个时辰,薛笑人才终于不再四处兜圈子。 阿柳在树梢上,远远地看见她扛着人直奔一所宅院,目光一凛,也提气朝那个方向掠了过去。 时已暮春,江南各地草木葱茏,日光灿烂,本是极暖和舒适的天气,但薛笑人去的这座宅院,却因周围的草木过于繁盛,显得荒芜又阴森。 阿柳亲眼看到薛笑人走了进去,也看到了她打晕无花,把无花扔在院门前,自己却钻入院中一扇小门内。 凭阿柳的轻功,如果趁这时候俯冲下去,直接捞起无花把人带走,绝对可以做到叫门内的人一无所觉。 但想到薛笑人装疯卖傻的目的,她就犹豫了起来,独善其身固然容易,可若是明知道薛笑人的阴谋,却放任其得逞,暗地里为祸江湖搅风搅雨,那也确实不是君子所为。 阿柳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既然都当了楚留香,那总要不辱没了这名字才行。 于是她屏住呼吸,藏在树影之中,继续耐心等候。 大约一刻钟后,她看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那扇门中走了出来。 这人显然就是方才进去的薛笑人,只是脱去了那身红绿,顺便将发髻梳成了男子样式,另外又给自己添了一张铜制的面具。 此时的薛笑人,看上去不仅不像一个疯子,甚至也不像一个女人,任谁见到这样一个人,都不会把“他”往薛家庄那位走火入魔发疯的第一剑客之妹联系到一起。 便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阿柳,也不得不暗自感慨,这一招实在是高。 更不要说换上了那身黑衣后,薛笑人的身法还又快了几分。 阿柳看着她重新扛起无花,而后朝城外奔去,再度跟上。 前后折腾这么久,等她跟着薛笑人一路行至城外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昏暗的环境令薛笑人如鱼得水,只见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闪入一座杂草丛生的树林之中。 风声从阿柳耳边刮过,呼呼作响,为了不叫薛笑人发现,阿柳只能像下午那样,全程从树顶走,以免入了树林,动作之间碰上其间枝叶发出声响,叫其察觉不对。 万幸,在塞外学武时,师父最把关最严的便是她的轻功,所以此刻她到底比薛笑人棋高一着,当上了螳螂身后的黄雀。 又是一刻钟过去,一路疾行的薛笑人终于放缓脚步,在林中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面前停了下来,顺便将肩上的无花往地上重重一扔。 “今夜会择出新的‘二’。”她对着破庙开了口,“上个月我说过的奖赏,现在就在我脚边。” 阿柳:“……”等等,奖赏?薛笑人想把无花作为奖赏?奖赏给谁? 下一刻,便有三个看上去年纪都不大的少年从破庙里走出来,同时向薛笑人行了一礼。 这三个少年都没有朝地上的无花看,但薛笑人却还在说无花,道:“我说过,只要你们的剑能练到我令我满意,我就不会亏待你们。” “是,师父。”三个少年异口同声,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畏惧。 薛笑人对此十分满意,她要的就是这批由她亲手养出来的人像畏惧神佛和恶鬼一样畏惧她。 只听她笑了一声继续道:“你们这个年纪,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不知其中妙处,上回我说了会让你们尝到,今晚我便把人带来了。” “全江南的青楼花魁加起来都不及她美貌,所以也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享受她。” 阿柳听到这里,终于懂了薛笑人的意思,一时满心都是卧槽。 以杀手头目的逻辑来看,薛笑人这么做,的确没什么问题,对从小没怎么过过好日子的这些小杀手来说,能独自享用一个绝色美女也的确是很诱人的奖赏。 但问题是无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她要没追来,后果可真是……算了,还是不要去想象了。 在她无语又卧槽之际,那三个少年也心领神会,各自拔剑,开始比试了。 薛笑人豢养杀手,用的是最残酷、最不人道的那种选拔方式,即令他们自相残杀,只取活到最后的人。 阿柳蹲在树顶上,看到底下剑光烁烁,尽是杀招,已觉不忍。 但她的武功其实没比薛笑人好,真要动起手来,输赢毫无把握,实在不宜硬拼。 就在这时,被薛笑人打晕的无花正好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周围的景象,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哪。 薛笑人也没想到他会醒得这么早,愣了一下。 阿柳注意到这一愣,心知是个机会,再不犹豫,直接拨开树枝俯冲而下,一掌拍向薛笑人的后背。 这一掌用了她八成内力,速度又奇快,叫薛笑人只能用全力来闪避。 而原本还在互相厮杀的三个少年看到此景,也愣在当场,不知该不该继续了。 无花倒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她,脱口而出喊了一句少爷,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阿柳一边和薛笑人交手,一边直接把这人身份揭穿了,“你看不出来么,这就是薛家庄那疯子!她根本没疯,会帮薛红红抓你走是因为看上你这张脸,觉得可以把你赏给她的徒弟们睡!” 无花:“?!” 不得不说这回答属实惊悚到他了,以至于他下意识伸手朝身后某个部位摸了一把。 还好还好,裤子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也没有想象中的酸痛感。 第18章 少年 确认自己逃过一劫后,无花看着缠斗之中的阿柳和薛笑人,忽然觉得这是个跑路的好时机。 阿柳的轻功固然高,但她没有兵刃,仅凭一双手应对薛笑人的剑,这会儿看似稍处上风,但根本无法真正压制住薛笑人将其制伏。 对薛笑人来说自然也是一样的,纵然她剑快如电,但面对阿柳神鬼莫测的身法,亦是徒劳。 无花虽然没了武功,但眼力还在,他只看了片刻,便知道这两人一时之间还分不出胜负来,而且因为过于势均力敌,必须全神贯注,谁都不敢分神。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动趁机跑路的心思。 然而就在他试探着要往外挪的时候,边上又传来了一道令他下意识一抖的拔剑声! 他循声望去,发现不知何时,破庙里又冲出来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看打扮和之前照薛笑人吩咐厮杀的三个一样,应当也是薛笑人的“徒弟”,可他一拔剑,对准的竟是薛笑人! 别说围观的无花了,就连薛笑人本人都吓了一跳,动作一滞,喝道:“你疯了?!” 少年朗笑一声,道:“我好得很,倒是你,放着好好的薛二娘不做,装疯卖傻搞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莫不是脑子不大正常?” 薛笑人方才那一滞,直接叫阿柳抓住空当,一掌拍上了她肩膀。 而这少年说完后,又不又分说加入战局,与阿柳一前一后,令薛笑人腹背受敌,愈发不好应对。 无花:“……”完了,有人跳反帮忙,那楚留香就能赢了,我也没法跑了。 他一阵失望,同时也有点好奇,薛笑人的徒弟怎么就忽然跳反了?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那少年加入战局后,剑势陡然一变,走的分明是与薛笑人截然相反的路子! 薛笑人也大为吃惊:“你不是老五!” 少年又笑一声,清朗的声音响彻夜空,语气肆意,道:“现在才发现我不是,已经晚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腕一抖,剑锋直取薛笑人面门。 此时的薛笑人虽然还没到山穷水尽之地,但也差不离了,前有剑后有掌,往两侧闪挪的话,方才受过一掌的肩膀势必再受重创,到时连剑都拿不住,亦是必输无疑! 情急之中,她只能以那张铜面具去迎少年的剑锋。 二者相撞,发出“铮”地一声,下一瞬,面具已被挑飞,她也再藏不住自己的真容。 “还真是你。”少年叹道,“这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你到底是谁?”薛笑人瞪大了眼,语气阴森,“你把老五怎么了?!” 少年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呢,结果被阿柳抢了先。 阿柳道:“若不是你一直都将这群徒弟当工具看,也不至于有人偷天换日都察觉不出来。” “正是这道理!”配合着她说话时再度打出的这几掌,少年也笑着赞许道,“说到底,还是你作下的孽。” 他和阿柳明明是初次见面,但这一番配合下来,竟是愈发行云流水,一人掌风刚至,另一人的剑气便直接接上,叫薛笑人疲于应对,一时狼狈不已。 薛笑人见势不妙,也想找帮手,一面闪避,一面对边上那三个本该厮杀决胜的少年吼道:“你们一直愣着做什么?!” 这些少年从小被她养大,听她教诲,跟她学剑,对她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被她这一吼,倒还真下意识举着剑来帮忙了。 阿柳万不想看到这场面发生,忙高声道:“你们现在帮了她,往后就要继续为她所制,死生俱在她一念间!” 与她配合的少年也道:“不错,但若是今日将她制伏,往后你们就自由了,再也不用为了活下去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兄互相残杀!” 他二人话音落下,薛笑人这几个徒弟果然犹豫起来。 薛笑人气得不行,却又抽不出心神反驳他俩的话,此时她手中的剑已经放慢了速度,这番即将落败的仓皇模样也一定程度上惊到了她的这些徒弟——原来他们这么恐惧的师父,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也会打不过别人啊…… 无花也惯会见风使舵,眼看薛笑人即将挡不住阿柳和那少年二人合围,便琢磨着锦上添花一番。 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摆出再恳切不过的表情,拦在薛笑人的徒弟们面前,劝他们别为这么个师父折损自己。 薛笑人也没想到,她顺手掳来的这个美貌少女竟如此能言善道,在关键时刻又给了她一记重击,令她连个帮手都要不到! 更要命的是,现在她身受阿柳两掌,内力损耗远比平时快。 像她这种级别的高手,与人交手,只消几招便大概能知道此次交手胜负几何,而现在她与这两人已经过了上百招,比谁都清楚,再过十招,她必然要败。 意识到这一点后,薛笑人本能地想跑,可掌风与剑光已经彻底包裹住她,令她无路可退。 阿柳目光一亮,抓住她落败之前愈发匆忙时露出的空当,朝她‘风池穴’打出了最后一掌。 这一掌很轻很轻,但落在薛笑人‘风池穴’上时,无异于泰山压顶! 只听“噗”地一声,薛笑人踉跄着弯腰吐出了一口血。 这血恰好喷在少年迎面刺来的剑锋上。刹那之间,寒光映着血光,给这一剑又添了三分杀气! 再之后,便是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 薛笑人低头一看,原来在她因为疼痛缓不过神的时候,少年的剑尖已经刺入她的右肩。 胜负已定…… 她捂着肩膀倒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 阿柳扫了她一眼,弯腰取走了她手里的剑,而后才转向与自己配合的少年,道:“多谢阁下及时施以援手。” 少年摆摆手,说如果没有你,光我一个人也不可能打得过这变态的老妖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朝自己的脸用力一扯。 原来他戴了一张面具,面具之下,他真正的容貌,竟风流秀致,丝毫不输无花! 饶是阿柳这个见多了帅哥的人,在看清他真正长相的这一瞬间,也下意识屏住呼吸,怔了一下。 “薛笑人那个排行第五的徒弟,之前被她派出去杀一个赌坊老板。”少年解释道,“那晚我恰好在那间赌坊玩,救了那老板一命,后来又从她五徒弟那得知了他是接了他师父的命才来杀人的。” “原来是这样。”阿柳恍然,“所以阁下扮成她五徒弟回来,想的也是查清她的身份,是么?” “是啊。”他很大方地承认了,“但是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她武功也高,我一个人根本打不过她,如果不是今晚你恰好和她动起了手,我都打算从她这接个任务,然后再另外找个朋友过来帮忙了。” 阿柳听得很感慨:“辛苦阁下了。” “不辛苦不辛苦。”他说到这忽然笑起来,“其实挺有趣。” 和无花不一样,他虽然也生得美,但笑起来时那股子爽朗却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灿若日光,叫人移不开眼。 “对了,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此人?”笑完,他就回到了正题。 “这么大的事,先知会薛衣人大侠一声吧。”阿柳下意识答道。 “薛衣人不会包庇她么?”少年皱眉,“他们可是亲兄妹。” 阿柳正想说凭薛衣人的人品,应当不至于,就听无花忽然惊呼道:“薛笑人好像打算咬舌自尽!” 阿柳:“?!”卧槽,你哥还没知道呢,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少年的反应和她差不多,皱眉走过去,三两下点住其穴道,道:“看来你很怕被你兄长知道,那我就势必要送你去薛家庄走一趟了。” 薛笑人倒是想挣扎想阻止,可全身所有穴道都被点住,连声音都发不出。 阿柳在边上看了片刻,发现不知何时,薛笑人的眼角竟闪起了泪光。 这泪水令她唏嘘不已,忍不住道:“既然这么不想让薛衣人知晓,当初又何必做这种傻事呢?” 薛笑人当然不可能回答她,但眼角的泪水却已默默淌下。 说来奇怪,此时她一身黑衣破了好几处,肩上还在流血,分明是叫人不想多瞧一眼的狼狈模样,但眼泪淌下来的这一瞬,竟又有一种奇异的悲壮感,令在场其他人一时之间都没能移开目光。 最后还是无花打破了沉默,无花小声问阿柳:“那……一会儿就去薛家庄么?” 阿柳回过神来,道:“去吧……” “事不宜迟。”少年也是个干脆的人,“再晚恐怕就不好去敲人家的门了,走吧。” “此事还需几个人证。”阿柳道,“否则到了薛大侠面前,无凭无据,我们不一定能讨着好。” “这个简单,这里就有三个现成的。”他抿唇一笑,朝身后的破庙又唤了一声,“还有红姑娘,你也随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阿柳:“……”等等,红姑娘?别告诉我薛笑人最著名的那个徒弟中原一点红和她一起性转了! 下一刻,一个穿黑衣的少女提着剑从破庙里走了出来,朝少年点了点头。 少年顺便给阿柳介绍:“这位是一点红姑娘,也是薛笑人这么多徒弟里,排行为‘一’的那位。” 阿柳已经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幸、幸会,在下楚留香。” 少女一点红闻言,便也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楚留香?这名字真不错。”少年念了一遍,而后也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对了,我叫林朝英。” 阿柳再度:“……”林、林朝英?!痴恋王重阳的绝世美女林朝英?! 草,痴情美女变帅哥,帅哥杀手变少女,这场面真的绝了。 第19章 痴恋 “我是大约一个半月前来到此处的。”收拾去薛家庄路上,林朝英给阿柳简单讲了一下他卧底期间探听到的事,“这装疯卖傻的妖婆一共收了七十几个徒弟,但现在还活着的不超过十五个,大部分死在了为定名次的厮杀里,还有几个是接了她的任务出去杀人时,力有不逮,在外头殒了命。” 阿柳对此并不意外,或者说比起这些小说上就有的内容,还是林朝英是帅哥中原一点红是少女比较让她震撼。 在她持续震撼之际,林朝英又继续道:“薛笑人习惯让徒弟们自相残杀,她的徒弟们也习惯了互相防备,不与其他人交心,所以我混进来后,除了红姑娘,其他人都没察觉到不对。” 阿柳:“那红姑娘——” 林朝英笑了,说红姑娘是‘一’,能当上‘一’的人,自然有过人之处。 “她记住了所有同门的出剑习惯,一眼便看出了我不是老五。”林朝英的语气里满是赞叹,“我原以为她看出我李代桃僵的把戏后,会向那妖婆揭发我,结果她确认了真正的老五没事后,只提醒我务必小心,那妖婆的武功非常可怕,不论我是为什么混进来的,都不能轻举妄动。” 阿柳恍然:“原来是这样。” 林朝英:“是啊,所以前两日我刚与她做下约定,接下来她会想办法帮我接一个任务,好让我有机会暂时离开,寻一个帮手过来,结果不成想半路杀出了楚兄你。” “我也没想到。”阿柳这几句真的是发自肺腑的实话,“本来以为同她对上,最好的结果就是谁都无法奈何谁,不料关键时刻得你襄助。” “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不想让她继续作孽了吧。”林朝英说着,回头朝被一点红押着的薛笑人看了一眼,发现其已是一派心如死灰模样,不由得不解起来,“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通,堂堂天下第一剑客之妹,究竟为何要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阿柳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或许就因为她是薛衣人的妹妹罢。” 林朝英:“?”什么意思?没明白。 阿柳也没多解释,反正一会儿到了薛家庄见到了薛衣人,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结果他们一行人走到薛家庄门口,还没进去,她就先听到了薛红红的辱骂声。 “妈的!谁准你们绑我的!”薛红红气愤道,“你们这么对我,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回应她的是一道满是惫懒意味的男声,道:“所以我们这不是特地把你送回给你爹来了么?” “等会儿见了你爹,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如何不放过我们。” 薛红红都快哭了:“你们不就是想找我姑姑么,我不是都带你们去了吗?她不在那我也没办法呀……她本来、本来就经常不知跑哪去了……” 阿柳听懂了,想必是胡铁花和姬冰雁看她追着薛笑人一去就是半天,想来帮忙,让薛红红带路结果薛红红也没找到薛笑人现在在哪,所以干脆将她送回薛家庄来了。 现在误打误撞,正好会合。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脚步,喊了他俩一声。 姬冰雁和胡铁花听到她的声音,当即回头,而后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没事啊,那就好。”胡铁花走近来,才说了一句就注意到了她身后的人,而后一愣,“咦,这是薛笑人?怎么回事啊?” “此事说来话长。”阿柳道,“一会儿见了薛衣人,我再慢慢解释原委。” “那真是巧了,我和老姬也正要送薛大小姐回家见她爹呢。”胡铁花说到这朝她龇了下牙,似是不满,“你一走就是半天,这半天我可被她折腾得不轻!” 阿柳也知道应付薛红红不容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晚请你喝酒。” 胡铁花就等着这句,嘿嘿一笑,说最好让阿花再做两个下酒菜。 “好说好说。”阿柳摆手。 之后一群人便进了薛家庄。 薛家庄的守卫看到薛笑人和薛红红都在这几人手里,薛笑人甚至还受了伤,不用他们说,就主动去通传了。 因此,阿柳几人甚至没费口舌就见到了这几年深居简出,不再涉江湖事的薛衣人。 薛衣人成名于十三年前,成名之后,他只花了四年时间,就当上了与李观鱼齐名的第一剑客。 李观鱼一生研习剑阵,而薛衣人对理论并不热衷,他成名迅速的根本原因是杀人——那几年,死在他剑下的高手,可谓数不胜数。 这样一个人,哪怕已经退隐江湖,也不可能真的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事实上,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阿柳就明显察觉到,不论是姬冰雁胡铁花,还是林朝英一点红,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是紧张的表现,也是做好出手准备的表现。 “薛大侠。”一片死寂里,阿柳主动打破沉默,向他说明了来意。 她从在酒楼偶遇薛红红说起,把自己不小心撞破薛笑人装疯卖傻豢养杀手的事悉数说了一遍。 当然,为了给薛红红留面子,一开始双方起冲突是因为薛红红主动求爱被拒绝这一茬她就直接省略了,只说是自己的侍女和薛大姑娘起了点口角。 薛衣人也没怀疑,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这个女儿有多骄纵。 而且相比在酒楼里找人麻烦的女儿,还是妹妹犯下的事更严重些。 他几乎不敢相信,可薛笑人此刻的打扮和反应,以及那几个自称跟她学剑的少年人使出的剑法,无一不提醒着他,这的确是事实。 他看着薛笑人,目光难掩心痛。 良久,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眼直视向阿柳,道:“几位误会了,此事……真正的主谋其实是我,而非笑人。” 林朝英第一个不信:“薛大侠!我在她手下卧底的时候,可不止一次听她说你的剑不值一提,你这个妹妹打从心里不把你当兄长,你还要为她顶罪?!” 一点红也点头作证:“是说过很多回。” 薛衣人却垂着眼道:“那是因为只有这么说,听的人才会完全不往我身上联想,你们不就是么?” 林朝英:“好,那你说,你暗中做这些事的理由是什么?” 薛衣人说没什么理由,人生在世,总不会嫌钱多,从前他纵横江湖的时候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今退隐在家,方知柴米油盐压死人,故生贪念。 “但现在几位既已揭破其中内幕,我也不会再辩白。”他越说越平静,“不论几位是想将我移交给官府,还是把我的所作所为诉诸天下,都没关系,但笑人她不过是听我命令才犯了错,不应与我同罪。” 他越是这样,林朝英就越是不信。 就在林朝英气得想拔剑的时候,一直低眉顺眼的无花忍不住道:“这全是薛大侠的一面之词,不妨听听薛笑人怎么说。” 林朝英哼了一声,道:“这还用听吗?有人替她顶罪,她高兴还——” 后面的“来不及”三个字没能说出口,因为他扭过头朝薛笑人看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已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院中霎时陷入静默。 无花小声道:“我猜薛笑人应当也有话要说。” “你说得对。”林朝英回过神来,抬手替薛笑人解了穴道,“那就听听她怎么说。” 薛笑人一张口便是哭腔,道:“谁要你给我顶罪!我做的事我会承担!” 她这一哭,惹得薛衣人沉静如水的面容也终于起了波澜。 一时间,兄妹二人目光撞在一处,俱是泪凝于睫的模样,而薛笑人看着兄长落泪,却是忽然笑了:“你哭什么?” “往后你再也不用为我这个不成器又任性的妹妹操心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薛衣人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替她顶下这份罪责的了。 他心痛不已,道:“不论如何,你总是我的亲妹妹。”当哥哥的想护着妹妹,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可这真心实意的话一出口,薛笑人就好似陷入了某种癫狂,大笑着咳出几口血来:“可我根本不想当你的妹妹!” 薛衣人如遭雷击,她则流着泪继续道:“天下人都只把我当你妹妹看,我做得好是你颜上有光,我做得不好,丢的也是你的人,从来与我自己无关,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你……”薛衣人真的从来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一时彻底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一直被别人以你妹妹这身份看待。”薛笑人说完这句,趁其他人都被她这一番话震住,忽然朝自己的舌头重重一咬! 这一回她成功咬了下去,其他人冲过去想要阻止的时候,她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 薛衣人呆滞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不愿接受,久久没有挪动一步。 薛笑人倒是一直到闭上眼之前都望着他的方向,期间嘴唇开合,仿佛还有话要对他说。 阿柳几人都没看懂,等薛笑人断气,薛衣人沉默着送客之后,才忍不住唏嘘。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楚兄那句或许就因为她是薛衣人的妹妹。”林朝英道,“也多少能理解她对薛衣人的恨了。” “哪里是恨。”无花摇头,“她咬舌之后,对薛衣人说的是,她最不想的其实是他也只当她是妹妹。” 阿柳:“??”卧槽?! 林朝英也有点吓到了:“你的意思是,她其实痴恋着薛衣人?所以才会变得这么扭曲?!” “我只是将我读到的唇语告诉了大家而已。”无花道,“至于该如何理解,全凭诸位自行判断。” 林朝英若有所思了片刻,道:“若真是因为痴恋薛衣人才如此,那也太不值了,人生在世,值得追求的东西千千万万,只为情爱困住自己,当真无益。” 阿柳百分百同意这话,因为她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话由林朝英说出来……也实在叫她非常恍惚。 也因她恍惚得太过明显,让林朝英都觉得不对了,忍不住侧首问她:“楚兄一直盯着我,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么?” 阿柳:“怎么会!我是觉得你说得太对了。” 林朝英便笑起来,道楚兄果真也是同道中人。 阿柳跟着笑了两声,而后抬手摸了摸鼻子,道:“只盼往后你不论遇到了什么人,也要一直这么想才是。” 第20章 公主 因为答应了胡铁花今晚请他喝酒,离开薛家庄后,阿柳便打算找间酒馆。 这大半天她连一口水都没喝过,之前全神贯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饿意立刻汹涌来袭。 “随便挑个近一些的吧。”她说,“咱们中午那顿就没吃成,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我也是。”胡铁花摸着肚子,“但这附近似乎没有酒馆客栈……” 阿柳:“那——” 一旁的林朝英却打断她,道:“这附近的话,我知道一间客栈,酒菜都不错,就是地方有些偏,楚兄若不介意,不妨一道前往。” 薛家庄坐落在松江城郊,既是城郊,那周围难免荒僻,所以阿柳当然不会介意。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她抿唇对林朝英道。 “不麻烦。”林朝英心情很好地摆了摆手,又道,“我原也要去那找我朋友的,而且在薛笑人手底下混了一个半月,委实需要好好吃一顿。” 胡铁花听得好奇:“薛笑人难道连饭都不给徒弟们吃么?”看不出来她变态至斯啊! 林朝英摇摇头,说饭还是有的吃的,但只有确定了次序的人可以按时吃。 “那些剑法还没练到家的比较惨。”说到这他顿了顿,“所以我卧底期间,经常把我的饭菜匀给他们。” 阿柳听得肃然起敬,心道果然就算性别变了,林朝英依然是个嫉恶如仇又好锄强扶弱的真侠士。 林朝英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他解释完,又郑重地添了一句后来他才知道,早在他靠易容术混进去之前,一点红就一直在暗中帮助那些人了。 阿柳不意外,赞道:“红姑娘剑是杀人剑,心却是慈悲心。” 一点红本来完全没有参与他们对话的意思,但听了她这句,也目光微动,朝她望了过来,末了低声道:“阁下谬赞,只是力所能及之处,能帮则帮而已,真正解救他们的是你们。” 说话间,这条街已经走到了尽头,林朝英也及时提醒道:“左拐左拐。” 阿柳顺着他的话向左转弯,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屋檐下,挂了两排灯笼,上面写着“松浦客栈”四个大字。 “就是这了。”一拐弯,林朝英就熟门熟路地率先踏入门槛,“地方小了些,但胜在清静。” 阿柳本来还以为他是谦虚,但跟着进去后,发现这间客栈真的远比一般客栈小,一楼大堂里,一共只摆了三张桌子,此刻更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小二见他们进门,也吓了一跳,揉着眼睛站起来,道:“客官,本店最近只能打尖。” “我知道。”林朝英走过去第一个坐下,“将楼上客房全包下来那位客人便是我朋友,之前也是我带她来这住下的。” “原来是您!”小二恍然,而后不自觉恭敬起来,“那您几位现在是?” 林朝英朝阿柳望去,问:“先要几坛酒?” 阿柳微笑:“那再好不过。” “下酒菜呢?我们这的卤牛肉可是一绝,几位不来两斤吗?”小二眉飞色舞地推荐道。 “那就来两斤。”阿柳说,“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想借你们厨房一用。” 无花倒也知趣,立刻问他们除了牛肉还想吃什么。 阿柳:“有什么做什么吧,走,去厨房瞧瞧。” 林朝英看在眼里,不由得疑惑道:“莫非楚兄还要亲自下厨?” 阿柳:“我不下,看他下。” 无花很想说其实他现在根本没条件在食物里做手脚,大可不必这么担心,可阿柳已经率先往厨房方向过去了,他也只能跟上。 林朝英看在眼里,一脸若有所思,似是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些许好奇。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闻声回头,然后第一时间笑起来,道:“我的事办完了,带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过来喝顿酒,你要不要一道?” 很显然,这个从楼上款款而下的客人,便是他那位包下所有客房的朋友。 之前他这么说的时候,胡铁花等人都下意识觉得,应该是一位阔气的贵公子,结果此刻人下了楼梯,才发现阔气的确阔气,身上穿金戴银,环佩琳琅,俱非凡品,但却是个姑娘。 还是个极美貌的姑娘。 林朝英和这姑娘似乎很熟,一开口就把人邀到这张桌边一起坐下了,然后一边给人倒酒,一边把自己这一个半月来的卧底经历简单讲了一遍。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说,“我本来想着你要在松江住一阵,那我找机会出来寻你一起,二人合力,应当有八分把握能取胜,结果还没找到机会,就先碰上了楚兄。” 那美貌姑娘听得频频抽气,道:“薛二娘竟暗中做过这等勾当,真是令我万万想不到。” “我也没想到。”林朝英摊手,“要不是楚兄,我至今还以为那是个男人呢,卧底那一阵,我甚至怀疑过她兄长,愣是没想过其实是她这个假疯子女扮男装。” “有时候,女人扮作男人,的确能方便许多。”一身贵气的美貌姑娘听后如此感慨。 阿柳发现厨房里除了卤牛肉之外什么食材都没有,和无花回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她这句话,一时既赞同又心虚——女扮男装,真的很方便! “今晚只能吃牛肉了。”她回到座位上,把这个令人失望的消息告诉胡铁花,“厨房里什么都没有,阿花的厨艺再好,都没有施展之处啊。” 胡铁花:“怎么会这样!” 姬冰雁也觉得不可思议:“这里不是客栈么?”一间客栈的后厨,居然会什么食材都没有,他们莫不是进了以客栈伪装的杀人越货店? “抱歉。”刚下楼没多久的美貌姑娘听到这里,忽然揉着眉心跟他们道歉了,“这客栈离薛家庄太近,平时几乎没有客人,这两个月我住下后,又谢绝了其他人来住,所以他们也习惯尽量少买食材了,反正过来打尖的客人,一般也只会要一碟牛肉。” 她说得诚恳,言语中的歉意也再明显不过,倒是叫阿柳不好意思起来,忙摆手表示理解。 “实则是我们忽然造访,打扰了姑娘的清静。”阿柳冲她拱手,“还望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夜间的客栈大堂只上了两盏灯,并不亮堂,但她往那一坐,一身月白,抬手望过去时眸光荧荧,唇畔还噙了一抹淡笑,反倒是比平时更显风流。 一时之间,林朝英这位有钱的朋友也瞧得一愣,好一会儿后,才从这番愣神中反应过来,微微别过目光,道:“公子言重了。” 目睹整个过程的林朝英似有所感,也笑起来,而后顺势为他们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方才提到的,帮了我大忙的楚兄。” “这位是段姑娘,我的朋友。” 此时的阿柳还没有多想,毕竟段也不是什么很罕见的姓氏,只在对方朝她致意的时候点头回了一礼,跟着唤了一声段姑娘。 之后大家便就着卤牛肉喝起酒来了。 酒过三巡,胡铁花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说可算解了瘾,今天被薛红红那丫头折腾了一天,真的快烦死。 “你是不知道,你去追薛笑人之后,她在街上打不过我,又哭又闹的,惹了多少人来围观。”胡铁花说,“这就算了,闹到后面,她还非要问我你到底喜欢怎样的。” 阿柳:“你怎么说的?” 胡铁花又猛灌了一口,道:“我没说,老姬说了。” 阿柳就扭头去看姬冰雁。 姬冰雁比他文雅很多,语气也很平静,道:“我说反正不是她那样的。” 胡铁花补充:“然后她就闹得更厉害了,我感觉明天这事就能传遍整个松江府。” 阿柳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了,只好继续给自己倒酒。 林朝英听得很感兴趣,问:“原来薛大姑娘是看上楚兄了么?” 阿柳很尴尬:“反正我也已经明言拒绝了,我可没兴趣当薛衣人的女婿。” 林朝英说确实,凭楚兄的相貌武功,区区薛衣人,又怎配做你丈人。 “不说这个啦。”阿柳抿唇,“来,喝酒。” 如此,他们几人便又干掉了几坛。 待客栈外月至中天,胡铁花更是直接醉倒在桌下了。 好在段姑娘看在林朝英的面子上十分大方地表示。既如此,今晚不妨一道留宿于此,楼上空房他们可以随便用。 阿柳郑重谢过了她,之后把胡铁花和姬冰雁陆续扶到楼上。 做完这一切,她觉得头昏脑涨,便去客栈外吹风,结果林朝英也在。 两人并肩站在檐下,林朝英忽然问她:“楚兄没兴趣当薛衣人的女婿,那大理皇帝的女婿呢?” 阿柳:“??”啊?! 林朝英见她不解,便解释道:“段姑娘其实是大理的公主,大理皇帝仅此一女,对她再宠爱不过。” “但再宠爱,她也是要嫁人的,可惜她对她父皇安排的那些个大理青年才俊都不喜欢,所以她此番来中原,便是想寻个称她心意的驸马,我瞧她对楚兄颇有好感,便想着替她来探个口风。” 这短短几句话听下来,阿柳只觉得自己的酒彻底醒了。 倒不是因为又有送上门的桃花,而是大理公主…… 草啊,别告诉她,这个段姑娘全名段智兴! 第21章 出海 夜风从长街尽头吹来,阿柳盯着林朝英显然很认真的神色,缓了良久才组织好语言。 阿柳道:“这应该是林兄自己的意思吧?” 林朝英长眉一挑,便点了头:“是啊,段姑娘性格内敛,便是有了好感,也可能不会说出来。” “但她对楚兄绝对有好感,否则凭她性子,今夜绝不会主动留你们住下。” 阿柳想了想,道:“我想她应当是看在林兄你的面子上。” 林朝英却连连摇头,道:“高看我了,我可没这么大面子。” 否认完这个可能,他又啧了一声道:“不过楚兄既然这么说,那楚兄的意思我也懂了。” 阿柳:“……”跟聪明人交流的确省事。 “算啦。”他站在风里,伸手抓了一把头发,语气里有转瞬即逝的可惜,“既如此,楚兄就当我没提过此事罢。” “好。”阿柳点头,“也免得段姑娘尴尬。” “楚兄果真是明理人。”林朝英叹完,语气一转,主动结束了话题,“天色很晚了,该休息了。” 阿柳点点头,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后两人便一起进了客栈,各自上楼休息。 第二日一早,她起床下楼的时候,包下此间的大理公主已经坐在楼下品茗了,见她下楼,还主动相邀。 阿柳也只当昨晚没和林朝英发生过那场对话,走过去喝了一杯,赞了一句好茶。 “是明前的君山银针。”大理公主说。 “难怪。”阿柳恍然,“真是多谢段姑娘款待。” 对话进行到这里,她其实已经有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好在两人相对而坐,对面的大理公主敛眉垂眼,心神都在茶上,气氛倒也没有僵硬到哪里去。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陆续下了楼,胡铁花说起昨天在碰上薛红红之前,本该是要在酒楼里同他们比试一场的,结果一打岔就是一天,到现在都没吃上鲈鱼。 “我也最喜鲈鱼。”大理公主道,“这里的厨房师傅每日都会去买最新鲜的鲈鱼回来烧,几位若不嫌弃,不妨吃过鲈鱼再走。” 她虽一身贵气,但说话却温温柔柔,有礼有节,叫人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 阿柳看胡铁花一脸意动,便道:“那这样吧,等鲈鱼买回来,让阿花料理一番。” 无花:“是……” 结果鲈鱼还没买回来,这间客栈却在两刻钟后先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那是三个打扮朴素的中年人,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幅画像,进门后拿画像与大理公主稍做比对,便似确认了什么一般,普通一声,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殿下!”他开口唤的便是这个称呼,“可算找着您了!” “你们是?”大理公主皱眉,神情很警惕,“你们不是大理人。” 来人立刻解释起来,说他们的确不是大理人,但他们是为了大理皇帝来寻她的。 “陛下病重,事关国体。”他道,“还请您尽快回去。” “什么?!”她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父皇怎么会?你给我说说清楚。” 跪在地上仍在行礼的人却说不清楚,因为他们只是接了命令办事,大理皇帝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们并没有见到,但可以肯定的是,给他们下命令的人,也就是他们的主人,应当不会拿大理皇帝的安危开玩笑。 “你们主人是?” “主人遥在西方。”他顿了顿,“他已二十年不曾出宫,却知天下事。” 这回答比之前还语焉不详,但大理公主听完,却陡然起身,语气严肃道:“我知道了,如果是那一位的话,他的确不会拿我父皇的安危开玩笑,而且也只有他能派出这么多人手寻到此处来。” “殿下明白便好。”这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大理上下,如今都在等着您。” “事不宜迟,我会立刻动身。”她没有丝毫犹豫。 “那我们的传达任务也算完成了。” “多谢。”她朝他们回了一礼,而后便目送着他们离开了。 待这三人离开,她也顾不上和其他人解释,扔下一句抱歉,就要上楼收拾包袱。 林朝英和她最熟,也最清楚她的身份,便主动揽了这活,稍解释了一句她的身份。 不过昨晚跟阿柳提过的“离家”原因,这回则是直接被隐去没提了。 但这不妨碍胡铁花为此震惊:“所以我们昨晚是蹭到了大理国的公主殿下包下的客栈吗?” 阿柳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因为她已听到这位公主在二楼收拾完关门的动静。 下一刻,公主果然就拿着一个小包袱下楼来了。 林朝英作为她的朋友,少不了要关心几句:“从松江回大理可不容易,你打算如何走?” 公主想了想,说只能买一匹快马,然后日夜兼程了。 “那你也要走上一个多月。”林朝英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出来闯江湖,去过的地方多不胜数,对这种长途跋涉需要的时间,也远比一般人了解,“我建议你走水路。” “水路?”公主一愣,“像我们来时那样么?可我们来时是沿江而下,我回去是必须溯流而上的,溯流——” 林朝英摇摇头,打断她道:“不按来时路走,从松江府入东海,往南走,到南海后,在岭南百越靠岸,然后从百越快马加鞭回大理,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日!” 公主果然眼睛一亮,道:“竟只需二十日,那我便按你说的走。” “只是这个时节,愿意出海走这么远的船队,都出发了半个月了。”林朝英又道,“你可能需要花大价钱,才能说动别的船队载你这趟。” 公主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尽可能快地回到大理,多少钱她都愿意出。 她话音刚落,之前震惊不已的胡铁花忽然开了口:“其实……我们也有一条船,可以出海。” 林朝英和公主闻言,同时朝他们看了过来。 阿柳:“……”老胡,你老实说,你这么热情助人,是不是看上大理公主了? 但腹诽归腹诽,这忙她也不是不愿意帮。 于是她点头道:“不错,我们也有一条可以出海的船,而且是一位极厉害的船匠造的,应当比普通的出海货船安全些。” 公主大喜:“几位若愿助我回大理,我必有重谢!” 说完还要朝他们行礼。 阿柳忙拦住她,道不必这般客气。 “我本也打算尽快离开松江府,去海上逍遥一阵的。”这是实话,毕竟昨天这一出搞下来,现在她已经是全城热议的焦点人物了,真的不是很想继续留在这地方。 就算她这么说了,公主也依然满是感激,道:“不论如何,只要你们帮了我这个忙,我就该谢你们。” 阿柳:“眼下事情如此紧急,谢不谢的,等之后再说,先准备出发要紧。” 林朝英抚掌:“没错,是这个道理!” 之后他们一行人便直接往阿柳昨日停船的码头去了。 姬冰雁说船上各类物资都很充足,暂时不需要采买,如果要走,是可以立刻出发的。 “走之前先买几条鲜鲈鱼!”阿柳没忘记自己来松江府的根本目的,“我到现在都还没尝到味呢。” 这话惹得林朝英哈哈大笑:“楚兄真是妙人。” 阿柳看他站在岸上,没有上船的意思,便随口问道:“不知林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林朝英想了想,“我可能回终南山一趟。” 阿柳:“终、终南山?” 林朝英:“是啊,我老家在长安,朋友也基本都在那。” 别告诉我你还有个叫王重阳的朋友,阿柳这么想着,觉得有必要拦上一拦,便道:“既是老家,什么时候回去都行,林兄还不如跟我们一起出海。” 她顿了顿,迅速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我们几人都是初识公主殿下,林兄却是她的朋友,有你在,她在我们船上多少不会那么拘束。” 林朝英一听,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倒也是……” 阿柳:“那——” “那我就跟你们一道出海吧。”他一边说,一边人已经跳了上来,同时朝岸上的一点红挥了挥,算是道别,“正好我也能去南海看看我的便宜徒弟。” 阿柳:“你还有徒弟?”而且不在古墓在南海? 林朝英说是啊,有个徒弟,不过收的时候徒弟刚出生,现在可能有三岁了,能摆弄一下木剑了。 阿柳:“??” 林朝英见她疑惑,笑了一声解释道:“是南海一个小剑派的掌门遗腹子,他出生前,南海其余剑派想趁他娘身怀六甲无力应敌之际占了这剑派,我路过那,看不过眼,就帮了那位夫人一把,后来她儿子出生,我便顺手收了个弟子。” “呃……” “本来打算过几年再去南海传授他剑法的。”他说到这抬手抓了抓头发,而后很随性地笑了起来,“现在既然顺路,就先去瞧瞧呗。” 第22章 观音 船停的位置好,买鲈鱼便也方便。 一刻钟后,胡铁花和姬冰雁在码头上转了一圈,就用远低于酒肆客栈的价买到了两大筐新鲜鲈鱼。 这两筐鱼看着数量许多,但如今船上人也多,加上无花的厨艺出神入化,最后竟不到五日就吃完了。 而吃完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甚至还没出东海。 海上航行不比涉江而下,不能动不动靠岸休憩采买,只能指着船上的存粮过日子。好在有无花在,再简单的食材都能变成美味。 因此,这趟出海总的来说还是挺愉快的——除了心系家人的大理公主段智兴。 不过段智兴也没有在他们几个面前表现过自己的烦躁,她只是经常夜里担心得睡不着,然后独自跑到甲板上吹风罢了。 偏偏阿柳过去十多年练多了轻功,注意周围一切声响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所以不论段智兴将动作放得多轻,她还是对其动向一清二楚。 船入南海那一夜,她终于忍不住在段智兴半夜出船舱时跟了出去。 她是想劝这位公主保重身体,再这样整夜整夜地不睡觉,还没回到大理,她自己的身体可能会先垮。 “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她认真道,“大理百姓,如今正需要殿下您呢。” 段智兴眉头紧锁,道:“这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楚兄有所不知,我……我先前是离家出走。” 阿柳其实多少从林朝英之前的说法里猜到了,但还是配合地表达了惊讶,道:“欸?是与家中吵架了吗?” “算是吧。”段智兴拨了拨耳畔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语气很低落,“我父皇先前想为我择婿,还说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在他列出的名单里选一个,选完了择日成婚,他才好将皇位传给我。” “当时我只当他说的时间不多了是为了催我尽快做出选择,还觉得他很讨厌。”她说到这,满是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我就任性地跑了,想着就算要成亲,我也能自己找到合心意的人,完全没想过,我父皇他急成那般,最大的可能是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阿柳知道,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此时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因此听完其中原委后,她并没有忙着开口安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她整理情绪。 幸好,段智兴只失态了一小会儿,缓过神来后,她便像下了什么极重要的决心一般,道:“总之,这趟回去,我就听他的话,立刻选一个完婚罢。” “殿下。”阿柳忍不住唤了她一声,“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不知殿下能否为我解惑?” “楚兄但说无妨。” “你完婚后,大理帝位,是你坐还是你的驸马坐?”她问得很直接。 段智兴答得也直接:“自然是我。” 阿柳点头,又问:“那何必一定要完婚呢?” “虽然中原人也有不成家无以立业的传统,但帝王家总归是特殊的,往上数五百年,多的是尚未及冠便继承帝位的天子,那你又为什么不能做一个不完婚便继位的女皇呢?” 没道理男的可以,女的就一定要先找对象才能继承皇位啊! 同为女人,阿柳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段智兴的想法。 “当皇帝治理国家,也不取决于皇帝成婚与否。”阿柳继续道,“殿下若决定了回去继承帝位,那更该在此事上慎之又慎,因为你无法保证你选中的人一定不会对你的位置有所图。” 段智兴听得怔在原地,但眼里闪起的光分明又全是醍醐灌顶的意味。 阿柳也不多说,她的处世原则就是万事点到即止,尽量不强迫别人。 假如段智兴听进去了她的话,那自然最好; 没听进去,那她也没办法,毕竟大理的江山是他们段家的,她一个外人本也管不了。 不过经过这番交谈,段智兴的心结应当解了不少。 至少接下来五日,阿柳再也没半夜听到她往甲板上跑的动静。 与此同时,林朝英说的靠岸之处也近在眼前了。 同行半个月,段智兴如今和船上的大家都挺熟了,说话也随意许多。 林朝英本想陪她在百越一道下船,护送她回到大理,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 “接下来的路,我总要一个人面对。”她说得坚决,“你们一路陪我至此,我已经万般感激,等我处理完了家中的事,再正式相邀,或许更好。” 林朝英理解这做法,也不勉强,道:“好,那你回到大理后,差人给飞仙岛递个消息,接下来几个月,我应当都在那。” 旁听的阿柳:“……”他刚说什么来着,飞仙岛?是那个飞仙岛么?! 等送走了段智兴,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了林朝英:“你那徒弟住在飞仙岛?” 林朝英一脸理所当然:“是啊,飞仙岛白云城,离这里也不算远,走个两日便到了,不过你们如果不方便送我,我去百越搭船也行。” 他话音刚落,姬冰雁就说不必,都到了南海,不去飞仙岛瞧一瞧,不等于白来了么? “为什么?”胡铁花不解。 “飞仙岛是南海最有名的岛,商队往来必经之地。”姬冰雁解释,“很多商队会在岛上的集市交换出海所得,运气好的话,能淘到不少好东西。” 胡铁花对他口中的好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这么大的岛,酒应当不错吧?” 林朝英听得大笑起来,说那你就务必要去一趟了,飞仙岛的白虹酒何止是不错,玉液琼浆都称得。 胡铁花一听,立刻来劲了,当即跳回船上,道:“走走走,这就去。” 姬冰雁和林朝英本来就想去,自是立刻跟上,唯留阿柳在风中凌乱。 妈的,飞仙岛白云城,所以林朝英的徒弟—— “我徒弟?”启程往飞仙岛去后,林朝英被她问及,答得很是干脆,“他们家其实就是白云城的主人,中原武林可能没怎么听说过,但在南海境内,飞仙岛叶氏还是挺有名的。” 阿柳:“……”中原武林有没有听说过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听说过。 船行两日,他们便抵达了飞仙岛。 但一直到林朝英领着他们去到坐落在整座岛最中央的白云城主府时,阿柳都没能从叶孤城师从林朝英这事实中真正缓过来。 是的,不仅此飞仙岛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飞仙岛,就连现在才三岁的未来岛主,也正是她知道的那个白云城主。 只能说这个江湖真是如魔似幻!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为林朝英和叶孤城的师徒关系而震惊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大沙漠里,也有人正因她而震惊。 事情还要从薛笑人说起。 当时他们为送段智兴,在松江前后只停留了两天,便也错过了薛衣人将胞妹身亡真相公诸江湖的盛大场面。 薛衣人是个直来直往的剑客,纵使薛笑人已经自杀,也觉得有必要为她过去犯下的错道歉。 于是他就在松江府城楼上把整件事原委悉数公开了,顺道盛赞了阿柳。 他这一赞,“楚留香”这个名字便也彻底出了名。 往来于江南各地的江湖人听到这名字,又顺便想起来,之前丐帮说的惩治了雄娘子,拿下了悬赏令的,似乎也是这人。 一时之间,整个江南都在议论“楚留香”。 偏偏“楚留香”本人在做完这一切后,便没有再出现,简直叫人更加好奇更加神往。 聊的人多了,大家加在“楚留香”身上的形容便愈发夸张,再加上有爱好八卦的人提到了薛红红曾在酒楼对“楚留香”求爱被拒的细节…… “他那位侍女虽然牙尖嘴利了一些,但当真是位美人!我朋友那日就在场,亲眼所见!” “我也见过!他给他的侍女买胭脂!” “真的美,若我有这样一位美丽的侍女,我也不可能瞧上薛大姑娘啊……” 就这样,不出十日,半个中原江湖都知道了楚留香轻功高绝,且有一个国色天香的侍女。 这种带着一点风流韵味的江湖八卦总像长了翅膀一样,传播得飞快。 没多久,就连沙漠里都传遍了。 …… 沙漠深处,日常揽镜自照的石观音亦听说了此事。 她对中原武林的所谓高手一向嗤之以鼻,听到薛笑人那档子事时,几乎只当笑话听,然而听到楚留香的侍女是一位美到无法形容的少女,顿时就在意起来了。 “有多美?”她放下镜子,问自己的弟子。 弟子们日日侍奉她,根本不曾离开沙漠,自是没见过无花真容的,只能把传言学给她听,说:“说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可堪第一美人之名。” 石观音闻言,当即冷笑一声,道:“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他这侍女究竟有多国色天香!” 第23章 捉鳖 飞仙岛白云城。 林朝英的到来无疑让整个白云城主府都高兴极了,而阿柳几人托了他的福,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胡铁花如愿以偿,喝到了他路上心心念念要尝的白虹酒,大呼真的来对了; 姬冰雁运气稍差,没赶上白云城坊市最热闹的时候,但也凭借不俗的眼力和砍价技巧,低价买到了一堆玉石; 就连无花,来了这里后,也颇高兴地用岛上的热带水果开发了好几种饭后甜品…… “飞仙岛可真是个好地方。”不过三顿酒喝下来,胡铁花就有点爱上这里了,“景好,酒好,人更好。” 他说的人是白云城现在的女主人,即叶孤城的母亲,一位大方又温柔的夫人,昨天听说了他想喝岛上特产的白虹酒,就立刻着人开了城主府的藏窖,取了年份最久的那几坛出来招待他。 阿柳跟着他尝了几杯,的确醇香至极,远胜他们从前喝过的那些,对得起林朝英来时路上那句玉液琼浆。 但也正因为这酒太好了,才叫她不好意思多喝。 她忍不住劝胡铁花:“你也别太不跟人客气了,这酒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酿出来的。” “我们韬林兄的光前来做客,主人家拿好酒招待是主人家大方,但像你这样喝,也实在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胡铁花虽然爱酒,但也不是半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她一说就懂了。 可他又实在喜欢白虹酒,抓着头发想了半天,道:“那不然问叶夫人买?” 阿柳:“……” 姬冰雁也无语了:“就算你提出来了,人家也不会答应的。” 胡铁花委屈:“那怎么办嘛?” 阿柳想了想,说只能尽量帮她一点忙来还这人情了。 “什么忙?”胡铁花好奇,“我感觉飞仙岛啥都有,啥都挺好,没什么需要帮的地方啊。” “正是因为什么都有。”阿柳说,“才叫人按捺不住要打这里的主意呢。” 姬冰雁听她语气,直觉这里面应当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幕,便问:“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阿柳摇头:“不是我发现的,是朝英,他三年前不是曾来过么?当时他一人一剑,打退了那些想找飞仙岛麻烦的人,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但这回再来,却发现白云城的城防,换了不少生面孔。” “都三年了,京城的五成兵马司都有新老交替呢,这里多了生面孔也很正常。”胡铁花不觉得这有什么,“是不是他想多了?” “白云城情况不一样。”阿柳再度摇了摇头,“南海诸岛,加起来就这点人,世代自给自足,这里的城防,也向来都是从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飞仙岛上的人家中挑的。” 姬冰雁听到这,已经懂了:“那确实不会忽然多这么多生面孔,有必要查一查生面孔的来历,以及当初在城防里做事这几年又离开人都去哪了。” 阿柳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道:“朝英已经去问叶夫人了,问完应当会来找我们。” 对话进行到此处,胡铁花才发现她对林朝英的称呼变了,啧了一声,道:“看来你和他很投缘啊。” 阿柳:“啊?” 胡铁花一阵挤眉弄眼:“都叫上朝英了。” 阿柳:“……” 她一阵无言,最终还是顶着胡铁花揶揄的目光解释道:“一直林兄楚兄的,太客气了,直接喊名字方便点而已。” 像是约好了一样,她话音刚落,去请教叶夫人的林朝英也刚好问完回来了。 “真的有问题!”他的声音比他的人来得更快,“阿楚,我可能又要借你的船一用了!” 阿柳立刻站起来:“什么情况?” 林朝英这才推开院门,提着剑面有怒容,道:“叶夫人说,这三年来,白云城的城防的确补过好几批人,因为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请辞。” “请辞理由呢?”姬冰雁已经预料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各种各样,要么身体有恙,要么阖家搬迁,总归就是不愿意继续干城防了。”林朝英说,“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叶夫人没办法,只能命人另外招人。” “这就很方便对白云城有所图的人安插眼线了。”姬冰雁的语气还是那么懒,但目光已经变冷。 林朝英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也知道,要想从这些人里揪出内奸有多难。 尤其是现在整个飞仙岛都知道他来了,那些人就算本来有计划动手,也一定会忍耐过这段时间再说。 “所以我就想着,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来个瓮中捉鳖!”林朝英道,“我会让叶夫人配合我们,叫飞仙岛上下都以为我们走了。”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就白云城如今这局面,要破局,恐怕也只能这样。 但这办法仍然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谁都无法保证,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些谋求飞仙岛的人会立刻动作——万一人家想的是再等两年,再安插一些人手,待时机更成熟一些呢? 阿柳心下疑惑,便当面问了出来。 林朝英其实也想到了这点,所以他另有准备:“那就从我走的原因上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收了叶少城主当徒弟么?”林朝英道,“如今他三岁了,也能比划木剑了,我也是时候担起做师父的责任了。所以我这次离开,为的就是替他寻剑,待我寻到了合适的剑——” “待你寻到了合适的剑,你便会真正在白云城住下教导他!”阿柳眼睛一亮,“到那时,想动手就要掂量一下到底要花多少力量才能解决掉你了,所以在你回来之前,他们一定要动,虽然等你回来可能还是讨不了好,但如果能趁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先把白云城的财富瓜分了,再扣住叶夫人和叶少城主,主动权便掌握到他们手中了。” 林朝英抚掌,目光里尽是对聪明人的欣赏,道:“没错,正是如此。” 至此,阿柳的疑惑便算是彻底解了。 她按着石桌一角,抿起唇角,笑容淡淡,道:“行,那船我借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咱俩不走。”林朝英早在寻过来的路上就把所有事都计划好了,一边说一边转向胡铁花和姬冰雁,“为了骗过城中的眼线,船必须是真的走了,但这船不是很贵重么?总得有阿楚的自己人在船上才行,所以只能拜托你们两位,带着扮成我和阿楚的两位叶夫人心腹,暂时在海上漂一阵。” “漂一阵倒是没问题,只要有酒有肉,让我一年四季一直待在海上都行。”胡铁花自觉要求不高。 “这肯定少不了你。”林朝英笑道,“你不是喜欢白虹酒么?到时候多搬几坛上船。” “把阿花也带上吧。”阿柳补充,“老姬原先就嘴刁,现在被他养得更刁,不带上他,我怕你们在海上撑不下去。” 不远处另一张石桌边正在专心切蜜瓜的无花:“……”敢情我就是个下厨工具人呗? 然而他也只敢在心里稍作抱怨罢了,在阿柳说完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只会反射性地报以微笑,并恭敬道:“少爷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胡爷和姬爷的。” 阿柳面不改色:“嗯,照顾不好的后果我就不多说了,你懂就好。” 无花:“我自然懂。”我他妈现在半点内力都没有,我敢不懂么我! 总而言之,这场“瓮中捉鳖”的计划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整个计划里相对辛苦一些的胡铁花和姬冰雁对此也没有怨言,胡铁花是因为可以顺势再喝到几坛白虹酒,姬冰雁则是这两日从白云城的坊市上买了一堆东西,这会儿正好整理癖发作,打算重新规划一下船舱里的储存空间,所以去海上漂一阵正随他意。 而林朝英在确认了他们愿意配合后,也立刻着手为到时候会扮成他和阿柳的人做面具了。 因为太熟悉自己的长相,他自己那张他做得很快,只花了半天就完成了; 但阿柳那张,他一连做了三次都不满意,说不像。 阿柳看着那三张被他弃用的面具在其他人面上的效果,觉得他要求还真是够高的,因为就她本人来看,真的已经很像了,她站在那,甚至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那是因为戴面具的人没有在笑。”林朝英说,“可阿楚你一日十二个时辰,恐怕有九个时辰都是笑着的。” 阿柳一怔,唇畔那点弧度也下意识定格在那。 下一刻,他又凑近了些,仔细端详起她的五官,末了下了判断:“你若不笑,便不似你了,我必须做出一张戴的人笑起来也与你一致的面具才行。” 阿柳大概可以理解这种强迫症,姬冰雁也有整理癖嘛。 所以她想了想,问道:“那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吗?” 林朝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你不介意的话,我能摸一下你的脸吗? 他的理由自然相当正当:“只有这样,我才更好把握面具的各处弧度。” 阿柳:“……”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摸就摸吧。 阿柳点了头。 林朝英见她答应,当即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而后便直接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他常年使剑,掌心磨出了十分明显的剑茧。 这样一只手落到她面上,触感其实相当粗粝,上下挪动时,甚至将她的脸划得有点疼,但考虑到他这是在为做面具而努力,阿柳始终没有半点闪躲,任他将这张脸都抚过一遍。 抚到最后,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剑茧相对于她的脸实在粗糙了些,忙收手道歉:“不好意思,我应该轻些的。” 阿柳:“没事没事。” “但你的脸都被磨红了。”他是真的很抱歉。 两人本来就站得极近,说话间呼吸都交错在一起,再兼被他这么认真地盯着。一时之间,阿柳也生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来。 她微微别开眼,道:“真没事,这不是为了把面具做更像嘛。” “嗯,现在我已经知道该如何调整了。”他笑起来,眸光里也重新闪烁起了自信的神采。 “那就好!”阿柳觉得值了。 林朝英照着她的脸做出的第四张面具很成功,做完让人戴上,唇角一勾,甚至让胡铁花和姬冰雁都惊呆了。 胡铁花揉着眼睛:“这也太像了,简直老楚本人啊,是吧老姬?” 姬冰雁:“的确非常像。” 说完这句,他再看向林朝英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探究。 林朝英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姬冰雁这是在好奇他的本事究竟是哪里学来的,顺便由此引申,好奇起了他的来历。 好在这些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必须避讳不好提及的,他干脆开门见山解释起来:“这制面具的本事其实是别人教我的,那人过去在江湖中极有名,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 姬冰雁:“谁?” 林朝英说他叫小神童。 “小神童不是死了么?!”姬冰雁惊了,但确实这名字他也听说过。 “是的,他因面具制得太好,遭人顾忌,十五岁之后,几乎一直活在追杀之中。”林朝英解释道,“他最后一次遭人追杀,对方找的人是人称血手的杀手杜杀,杜杀出手狠辣果决,他根本不是对手,我正巧路过,对这种事看不过眼,便帮了他一把,将杜杀暂时打退了。” 阿柳:“……” 她本来还在思索为什么会觉得小神童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是不是也是原著出现过的关键人物,但听到血手杜杀,又陷入了深深的无语——日哦,这个江湖怎么还有绝代双骄的戏份! 幸好这事本身就是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的,所以林朝英也没对她的震惊之色感到意外或怀疑,他只继续说了下去:“打退杜杀后,我才知道,原来小神童的内伤早已治无可治,就算杜杀不再寻来杀他,他也命不久矣了。” “但他仍旧感激我,便将记载了他制面具诀窍的手札送给了我,我本不欲收,可他又说,其实他还有个妹妹,他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他妹妹能过上安稳宁静的生活,将手札给我,便有将此事托付给我的意思,还盼我能答应他。” 阿柳:“然后你便答应了。” 林朝英点头:“是,我答应了。” “那他的妹妹呢?”胡铁花听八卦的时候最有刨根究底精神,“如今可还好?” “挺好的。”林朝英笑起来,“虽然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落到人贩子手里了,但她是个极聪明的小姑娘,不仅从人贩手中跑掉,还另外救了两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我便在江南选了一间信得过的庵堂,将她们三个暂时寄养在那。” 以林朝英做事的谨慎程度,他说信得过,那想必就是真的很值得信任了。 阿柳听得感慨,一时对他更加佩服:“你到底还有多少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事迹?” “我只是比较容易生气。”林朝英很谦虚,面上笑意未减,“有时候见到一些实在有违我原则的事,便控制不住要生气罢了。” 这一回发现窥伺白云城的各方人马依旧没有打消主意,他的气自然又上来了。 好在眼下该做的准备俱已做足,只欠最后一步了。 隔天一早,姬冰雁和胡铁花就按计划带人去了城外停船的地方,做出了他们这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架势。 因为真正算下来,他们在白云城只待了六日不到,所以这会儿忽然走人,城中上下难免好奇。 有人好奇,计划里那个“去为叶少城主寻剑,寻完便回来常住”的消息便也能顺利散出去了。 再加上临上船前,城主府还派出了侍从,又送了几坛白虹酒过去,等阿柳这条船离开码头的时候,整个白云城几乎都已知道了“少城主之师要暂且离开一阵”这事。 而叶夫人最信任的两位心腹扮成了林朝英和阿柳的同时,他俩也戴上面具假扮成了这两个心腹,大摇大摆地进出着白云城,令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一如往昔。 “这群人既然有耐心花三年时间来敲这么多根钉子进来,那动手之前多半也会做得很谨慎。” 城主府内,送走了两位竹马的阿柳看叶夫人一脸忧心,忍不住分析了一波,劝她暂且放轻松,“所以起码今日,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您不必太忧心。” “而且就算有,有我和阿楚在,他们也不可能奈你们母子如何。”经历了薛笑人一事后,林朝英对他二人联手的威力相当有自信。 叶夫人很是感动,说不知该如何谢他们。 阿柳摆手:“谢就不必啦,我虽不常生气,但看到别人欺负孤儿寡母,也是忍不了的。” 叶夫人:“可是——” “您若实在过意不去,等此事了了,再送我朋友几坛酒便是。” 阿柳现在已经接受了自己讨饭养竹马的命运,摸着鼻子叹了一声,语气幽幽,“他是真的喜欢白虹酒。” “这个自然。”叶夫人毫不犹豫应下。 之后几日,城中一派风平浪静。 但阿柳和林朝英都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一切如常了七日后,正是一个月圆之夜。 素来有序的城防在月至中天时打开了城门,惊动了本不在今夜当值的其他人。 然后,本该夜以继日守护白云城平安的这群人便理所当然地起了内讧,争执之间,有忠心于白云城的人试图将城门先关上,却发现不知何时,三年前合伙杀上过飞仙岛一回的南海其余剑派又来了。 而且和上一次只各自派了一些年轻弟子不一样,这一次竟是各大剑派掌门亲至! “识相的就让开,不然就试试我的剑!” 来人嚣张至极,甚至没用正眼看那些试图关上城门的人,说完便毫不犹豫抬脚跨了进去。 可下一刻,他们便顿住了脚步。 因为他们面前忽然多出了一柄剑! 月光下,剑身寒光簌簌,映出了他们满是讶然的神情。 而剑的主人却半点不讶,甚至还有余裕冲他们笑,道:“好啊,那我就试试你的剑。” 此话一出,之前开口命人让开的那位掌门瞬间一抖,而后宛若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不是——” “不好意思,其实我没走。”林朝英手腕一抖,便刺出了第一剑,“我一直在这等着你们呢。” 话说到这份上,这群人当然也明白此刻他们已成了瓮中鳖。 可来都来了,现在就算掉头离开,眼前不过双十的少年也不可能当无事发生,那还不如搏上一搏! 若是合所有人之力彻底解决了此人,那不就彻底永绝后患了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走到这一步,他们也早已骑虎难下,本着这样的心情,他们反倒是立刻冷静了下来,而后迅速散开,将林朝英团团围住,同时给之前安进来的那些钉子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务必将其他小虾米防住。 可这命令说出口,却是无人回应! 就在他们为此心惊肉跳,不知发生何事之际,皎洁的月色下,忽然多出了一抹蓝来。 那是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从空中落下时,动作轻盈得好似一片羽毛,而一直到这“羽毛”彻底落至地上,他们都没有听到半点声响。 阿柳看着他们彻底呆滞的神情,唇畔浮出一抹奇异的微笑,缓声道:“抱歉,他们的穴道刚被我点住,这会儿怕是帮不了你们任何了。” 怎么可能?所有人内心第一反应都是这个,可眼前人神鬼莫测的轻功身法和周围的鸦雀无声又在告诉他们,这的确是真的。 第24章 点灯 与林朝英配合对阿柳来说已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尤其是此刻这群人还正好被她的轻功震住,恰是心神浮动,发挥不出全力的时机。 林朝英负责正面出剑,而她则借着轻功之便,再度消失在这群人眼前。 如此,他二人便一明一暗,像当日联手制伏薛笑人那般,一齐出了手! 不过瞬息之间,原先的合围之势便彻底被瓦解了,因为见识了阿柳的轻功后,谁都不敢呆傻在原地,让她找到机会出手点穴。 还有林朝英的剑,他们虽然一早知道这人剑法精妙,但亲自交手和听门下弟子讲述到底是不一样的。 眼前寒光凛冽,耳边阴风作响,分明是不该分神的时刻,却不得不分神。 而分神的结果就是要么直迎林朝英的剑,要么暗受阿柳的掌。 这两个结果哪个好一些?他们实在无法也无力去判断。 因为不论剑掌,俱高超到了他们不曾料想过的层次! 他们因此绝望的同时,随意掠了一圈便顺利点住起码五人穴道的阿柳其实颇失望。 “怎么只有这点本事?”她还以为有胆子打飞仙岛白云城主意的人,武功应该起码有胡铁花的水准才是,结果比她想象中弱太多了。 林朝英听到这话,笑着朝右后方自以为抓到机会准备偷袭他的人刺出一剑,道:“大约是把本该练剑的时间全花在钻营旁门左道上了罢。” 他话音落下,那一剑便精准地刺入偷袭者右肋。 而这一剑下来,他二人剩下的敌手也只有两个了。 那两个见势不妙,差些直接弃剑逃跑。 之所以说差些,是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不知何时掠到他们身后的阿柳点住穴道夺下了剑。 阿柳环顾四周,确认可以打完收工了,才啧一声道:“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对自己的武功盲目自信到这种地步,不是吗?” 可惜上门找茬的这些人要么被点了穴,要么中了剑倒地,俱已无法应答。 她只好收回目光,问林朝英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做的。 林朝英说接下来就是白云城的事了,冤有头债有主,这群人既然有心欺负孤儿寡母瓜分白云城的财富,那就交给白云城的主人处置。 “至于我们,是时候去通知还在海上委屈的朋友了。”林朝英说到这,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月亮,露出些许笑意,“今夜天晴,也不用担心他们看不到孔明灯升空。” 阿柳之前并不知道事情解决之后用来通知船上人的办法居然是升孔明灯,还愣了一下,愣过之后忍不住问:“可若是漂得远了,也可能看不到啊。” 林朝英摇头:“你跟我一道去点灯就知道了。” 两人便绕到城东,上了全飞仙岛最高的那座城楼。 孔明灯就在城楼上摆着,却不是阿柳想象中的大小。 “这……”阿柳惊呆了,“这全部舒展开该有多大?” “也还好。”林朝英应该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动作十分熟练,“就是点火时必须万般小心,稍不注意,它就可能在升空之前烧干净了。” 阿柳太理解了,大到这种程度的孔明灯,如果点的时候不小心先烧到了哪里,那就全废了。 难怪林朝英要亲自上来。 “好在今夜风小。”林朝英说,“适合放灯。” 像是专门跟他作对一般,他刚说完这句,准备动手点灯的时候,海面上就起了风。 林朝英:“……” 阿柳看他一脸欲言又止,忍住笑上前,道:“交给我吧。” 林朝英:“起风了,轻易点灯会很危险。” 阿柳眨眼:“只要在它升空之前在一旁挡住风,不就好了么?” 只是这么做,非绝顶轻功绝不能成罢了。 林朝英看她神色自信,再想到她的轻功有多可怕,便也让开同意了。 阿柳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弯腰凑到灯芯前,将其点着,而后手轻轻一推,这灯便出了城楼,如一道倒挂的流星,冲着天空而去了。 从林朝英的角度往上看去,只看到她和火光同时向天而去。 明亮的火焰与她一纸之隔,她的动作却依然写意无比,灯在她身侧,火光微动,衬得她一身月白长衫也似有光影流转,璀璨至极。 但这璀璨也只持续了不到一瞬,因为她上掠的速度实在太快太快。 林朝英不过一个恍神,就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影了。 世上竟还有将轻功练到这等地步的人,他忍不住想,这已经不是高超或卓绝可以形容的了。 而就在他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形容的时候,阿柳又踏着月色,直直地落了下来。 孔明灯已经成功升空,她落回原处,衣衫被海风吹得翻飞作响,绑在脑后的高马尾迎风飞舞,眸光灿烂,笑容依旧,当真是一幅美得摄人心魄的图景。 林朝英看着这幅图景,终于放弃了思索。 因为他陡然意识到,万事万物美到一定程度,修饰的言语便成无益。 而人也一样。 第25章 母子 叶夫人待人温柔大方,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但这样的人真正动起怒来,往往也极可怕。 这天夜里,阿柳和林朝英把那群谋划许久的乌合之众打趴下,再由其余人押送回城主府时,她就罕见地动了怒。 阿柳与林朝英自城东放完孔明灯回来,看到的便是她站在正堂前审视那些人的场面。 和以往不一样,此刻的叶夫人目光冰冷,表情凝肃,堂内灯火跃动,而她巍然不动,只静静地望着他们。 良久,她才嗤笑一声,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受过我亡夫的指点,又有多少人,过去曾欠过飞仙岛人情,需要我一个个列出来么?” 底下鸦雀无声。 “我想过在这南海之中一定有不少恨不得置我们母子于死地的人,但还有些人,在今晚之前,我是当真从未怀疑过你们的。” 她发怒时,语气并不会比平时激烈多少,但其中的讥诮和厌恶也再明显不过。 阿柳见状,便也没有上前打扰,扭头望向林朝英,压低了声音道:“看来这回要彻底清算了。” 林朝英原本还在为方才在城楼上见识到的轻功恍惚,听到她开口才堪堪缓过神来,忙压下那股微妙的心情,道:“都闹到这地步了,不好好清算一番,他们是不可能死心的。” “确实。”阿柳也点头,“事已至此,倒不如彻底立个威,也好警示后来人。” “我还以为凭你的性格,会更愿意放他们一马呢。”林朝英笑道,“毕竟你出了这么多次手,还从未要过别人的性命。” 阿柳的确不习惯直接取人性命,但那只是她自己的原则,而不是用来勉强别人的。 她想了想,道:“但站在叶夫人的立场上,此事早已无可转圜,所以不论她做怎样的选择,我都理解她。” 林朝英听完这回答,定定地望了她许久,久到阿柳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才终于道:“天下自诩宽容的人,若都能像你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阿柳大概领会到了他是在夸自己,然而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只能拿出“楚留香”经典招数——朝他抿唇一笑。 结果他却见了鬼一般,立刻移开了目光。 阿柳:“?”难道我笑得很僵硬吗? 他二人交头接耳的这短短几句话功夫里,叶夫人也下了决定。 “既然你们不顾往日情谊,见利忘义,那我也不必再给你们留任何情面。”她说着,侧身拿过一旁被剑侍捧在掌心的那柄剑,毫不犹豫拔了出来。 那绝对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一出鞘,便有森然杀气扑面而来。 而她举着这柄剑,走到这些人面前,竟是亲自动手砍下了他们平时使剑的手臂! 期间鲜血喷溅,沾污了她的衣裳和面容,却没能令她停顿哪怕片刻。 阿柳看着这场面,忽然就明白了叶孤城日后为什么会是那种不成功便成仁,造反失败直接求死的执拗性格了,遗传的力量真的很可怕。 当然,眼下叶孤城还是个三岁小孩,在白云城被南海其他剑派合力谋求的这件事上,叶夫人也是问心无愧的那一方,砍了这些人的手臂令他们下辈子再拿不起剑又何妨? 行走江湖,本就是一报还一报的。 不过涉及到这么多剑派,叶夫人的后续处理还如此狠绝,此事最后还是震动了整个南海,连带着传到了岭南等地。 阿柳和林朝英也跟着在南海彻底出了名,恰好这时江南武林的那些风言风语也传到这里了,八卦爱好者们一听,这不就是那位携绝色侍女在松江府大出风头的楚少侠么! 阿柳上街随便转一圈,都能收获无数打量的目光。 甚至她还听到过有人自以为小声地在她身侧议论怎么只见楚少侠,不见他那位传说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贴身侍女啊。 阿柳:“……”她差点就想扭头告诉这些人不用着急,再过几日应当就能见到了。 事实上,这个“几日”比她预想中还短一些。 放出孔明灯的第四日,便有城防来报,说巡城时看到了她的船正在入港,应当是胡姬两位少侠回来了。 阿柳当时正坐在树上看林朝英指点豆丁一样的叶孤城怎么挥木剑,听到这消息,当即一跃而下,就要出城。 许是她面上的喜色太过明显,林朝英还惊讶了一番:“你打算亲自去迎?” “闲着也是闲着嘛。”她没多想,笑嘻嘻扔下这一句,顺带朝他挥了挥手,就一溜烟跑出了城主府。 而在她身后拿着木剑的叶孤城按林朝英先前所说比划了两下,却没能等到师父的回应,只好一脸郁闷地独自继续。 白云城外,阿柳那艘船的确已经入了停船的港口。 不过飞仙岛每天都有大量商船往来,这会儿码头边人头攒动,为了不影响这里的正常秩序,她只好在最外围等着。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反正就算隔得再远,只要胡铁花几人从船舱里出来,她便能第一时间看清楚。 大约半刻钟后,她便看到船舱从里面推开了。姬冰雁率先从里面出来,然后是胡铁花和叶夫人那两个心腹,最后才是依然作女装打扮的无花。 阿柳远远地看到了他们,而后便朝他们的方向抬起了手。 但就在她抬手的这一瞬间,她听到周围忽然传来阵阵吸气声,像是见到了什么叫人不可置信的场景。 她循声回头,发现身后的天空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极长的绸带! 恰是日落时分,晚霞将半片天空染成金红,金红的尽头,则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这本是一幅极瑰丽的画面,但那条自城楼顶端飞出的绸带一出现,这份瑰丽似乎也不足为奇了,因为它实在美得出奇,美得过于夺目。 但阿柳却无心欣赏,因为视线再偏过半寸,绸带的主人便彻底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艳光四射,叫天上的晚霞都黯然失色的美人。此刻,美人在城楼上抛出绸带,抛到最后,人也似一只风筝一样,飞离了城楼。 其身法之精妙,哪怕是阿柳都不由得咋舌。 而就在她咋舌之际,她发现这美人是冲着她的船去的。 这让她下意识一凛,然后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船上,胡铁花也远远瞧见了这位用绸带开路朝他们飞来的美人,几乎看呆。 那两位叶夫人的心腹也一样,甚至喃喃着莫不是见到了仙女。 下一刻,阿柳和“仙女”就同时到了。 “仙女”见到阿柳,歪头打量了她一番,末了粲然一笑,柔声道:“你一定就是楚留香。” 阿柳:“不知阁下是?” 对方的身法太过精妙鬼魅,所以不管语气多温柔声音多好听,她都无法放下戒心。 问完这一句后,她神情未变,眼睛一眨不眨,立在原地,随时准备出手。 “我的名字……只有与我共度良夜的男人才配知道。” 阿柳:“……”我怎么总是遇上这种妹子啊! 她想说那算了,我可以不知道,但还没张口,就听到对方再度出了声:“不过我今日也不是来寻人共度良宵的,我来——” 你来干嘛的?阿柳一开始没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卡壳,旋即发现她正盯着无花,一脸不可置信,内心忽然浮现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这位“仙女。”就睁大了眼睛,对无花道:“你是楚留香的侍女?” 无花在看清她脸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她,因为这张脸真的和他扮女装时有八分相似,而且石观音离开他父亲时,他已经七岁了,一个七岁的孩子已经能记住很多事。 一时之间,他还有点感动,心想他娘虽然当初生下他们兄妹就走人了,但如今愿意过来寻他,也实在是他没想到的。 思及此处,他便脱口而出喊了一句娘。 他这句娘一出口,刚才还沉醉在石观音美貌中的胡铁花瞬间虎躯一震,船上其他人也目光一变。 石观音察觉到这变化,心下不由得多了几分烦躁,因为她向来最享受男人们满是痴迷的目光,现在无花一开口就让这些目光荡然无存了,她能不烦么? 可惜无花对此毫无所觉,只顾着高兴了,还觉得既然石观音来了,那他也不用怕阿柳了,当即开始告状,“是我啊,娘!我是不慎落到这姓楚的手上的,武功被他废了,现在只能扮成他的侍女。” 岂料石观音听完他的苦水,满脸都是嫌弃:“那你可真是个废物。” 无花:“……” 难道你是千里迢迢从沙漠里赶来辱骂我的? 第26章 配合 石观音这个反应其实并没有叫阿柳很意外。 这女魔头但凡有一丁点在乎她生的一双子女,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在大漠里逍遥了。 她在乎的只有她自己,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她自己的美貌。 想到这里,阿柳忽然也明白了,石观音忽然跑到南海,无非是听到了那些关于楚留香有一个绝色侍女的传言! 这令她一阵无语,但也没有因此就放松心神——毕竟这女魔头喜怒无常,武功还奇高。 另一边无花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也迅速收拾了心情,顺着石观音的话点头道:“是,都是我学艺不精……” 石观音挑眉,示意他把话说完,别这么欲言又止的。 无花便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朝她的方向挪了半步,道:“娘,既然您来都来了,能否……” 一旁的胡铁花还是不敢相信:“她真的是你娘吗?” 无花自觉现在已经可以抱亲娘大腿了,底气也足了,当即语气骄傲道:“自然是我娘,普天之下,能美成这般的,只有我娘。” 石观音虽然还是对他无意之中揭破自己年龄的行为感到不满,但听到后面那句,心中舒爽不少,表情也好看了一些。 无花见状,知道这吹捧奏了效,心下一喜,又迅速想了几句。 可就在他准备腆着脸再赞美一下石观音美貌的时候,石观音直接转过了身。 她看向了阿柳。 是那种女人看男人的看法,从脚到头,看到腰时,还特意多停顿了片刻。 阿柳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脆主动开口,道:“当日他半夜潜入我的船,又自称是靠水吃水的水贼,那我便将他当贼处理了。” 石观音的武功毕竟很可怕,不到必须动手的时候,阿柳并不是很想和这个女人起冲突,而此刻看她对无花的态度不过尔尔,所以阿柳就解释了一句。 倘若石观音不计较,那自然最好;倘若石观音要计较,那她反正也是问心无愧的一方。 结果石观音听完她的话,竟粲然一笑,道:“无妨,这废物技不如人,死了也活该。” 无花:“??” 阿柳也:“?”好歹是你亲生的儿子啊? “那——”她真的迷惑了,“阁下的意思是?” 石观音又笑了。 这一回她笑得千娇百媚,说一句让旁人他物瞬间黯然失色也不为过。笑毕,她盯着阿柳,问:“这废物作为侍女还好用么?” 阿柳:“好用……” 这是实话,自从把无花当侍女用,船上的伙食就再也没愁过,更不要说他还长了那样一张脸,简直太适合用来挡桃花了。 石观音很满意:“好用就行。” 说罢,她又偏头扫了一旁已经快要石化的无花一眼,道:“那往后你就继续给他当侍女好了。” 此话一出,无花震惊了,阿柳也震惊了。 阿柳看着石观音明显很认真的表情,满心只有一句话——怎么会这样?不是,应该说,哪来这种好事? 事实证明天底下的确不会有这种好事,因为石观音说完,又重新转向她,而后长袖一挥,绸带便朝她飞了出来,同时媚声道:“假如你将我伺候好了,我还可以赏你几个更好用的侍女。” 阿柳从一开始就没放松过警惕,因此看到她甩出绸带的那一瞬,她就下意识提气掠起,避开了这一缠。 而避开之际,石观音那句“伺候好了”也响彻了整个码头。 差一点,阿柳就要稳不住身形跌下来了。 但这实在怪不了她,毕竟石观音这话实实在在惊呆了所有人。 谁能想到,这个来自大漠的女魔头不介意亲生骨肉给楚留香当侍女,是因为她自己看上了楚留香,希望楚留香去伺候她呢! 而且她的希望也委实霸道极了,说完就直接出手,根本不问对方愿不愿意。 胡铁花和姬冰雁围观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看到的已是这两人在半空中大打出手的场面。 石观音的绸带像没有尽头一般,一经飞出,就遮蔽了近乎半个天空。 普通人碰上这种情况,用不了片刻就会被其裹住,然后挣扎不得,任由石观音鱼肉,唯有阿柳这样的轻功高手,才能在交手之间迅速找到避身之法。 石观音使着绸带乱舞,分明已经要将她完全困住,但每到最后关头,她总能找到带与带之间的空隙,像一尾灵巧的游鱼,钻至安全之处。 这样你来我往了十几个来回后,她发现石观音的绸带速度明显变慢了,再仔细一看,这女魔头不知何时已落到桅杆顶端,似是要从她的船借一番力。 阿柳便明白了,虽然石观音武功可怕至极,但若只比轻功,石观音其实是不如她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气力不济而踏船借力,同时慢下了出手速度。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等绸带再度朝她飞来的时候,她足尖轻点,一路急退,直接退到了码头之外! 石观音若想追她,就势必要和她一样,掠到码头外一望无垠的海面上。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举措,因为到了海面上,不仅石观音再无处借力,她也一样。 波澜壮阔的南海也不比普通水面,若是运气不好,水性再差一些,极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至少姬冰雁和胡铁花看到这场面都替她揪紧了心。 姬冰雁直接揪住无花的衣领,问:“你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无花有点没想到:“原来你不知道?” 姬冰雁:“别说废话。” 无花转着眼珠,仍旧没有回答。 姬冰雁便不耐烦了,直接扬起掌心,道:“我不是老楚,我看人不顺眼,是会直接要他命的。” 无花这才老实了,说我娘其实挺有名的,尤其是在大漠里,她的名字用叫人闻风丧胆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们都喊她石观音。”无花说。 “石观音!”胡铁花一听到这名字就倒吸一口凉气,“你娘是石观音?!那个豢养了无数男宠的女魔头石观音?” “老楚不是对手。”姬冰雁的心也凉了半截,倒不是不信任阿柳,而是任何一个真正入门的练武之人都知道,天赋再顶尖的年轻人,在遇上那种成名多年内力又深厚的顶尖高手时,都讨不到了多少好。 因为武学之道,除了天赋,还要看积累。阿柳虽然天赋卓绝,但起码比石观音小了二十岁,纵然能凭借轻功躲开石观音的招式,但交手到后面,绝对会内力不继。 胡铁花武功练得比他还好一些,当然也懂,当即就要冲过去帮阿柳的忙。 但过去之前,有人从后方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在城主府等得心有不耐的林朝英。 胡铁花回过头,看到是他,有如看到救星:“你来了!快,我们一起去帮老楚!” 林朝英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抬眼往海面上持续缠斗的两个人看了一眼,道:“什么情况?” 胡铁花说什么情况一会儿再解释吧,因为从头说起实在说来话长。 “但我们不去帮老楚,老楚可能就要被石观音那老妖婆掳走了!” “什么?”林朝英也惊了,“那是石观音?她为何会来南海?!” 他二人是一边说一边往阿柳方向赶的,说到这里时,石观音使的绸带也已经近在眼前。 林朝英本能地出剑,本以为能轻松斩断这恼人的绸带,却不想一剑下去,绸带没断,他的剑却先被裹住了。 另一边胡铁花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不过是出手之间稍碰上了一下,那绸带便似水蛇一般,瞬间缠上了他的手,让他一个不稳,差些跌到水里。 关键时刻,还是阿柳扶了他一把,扣住他手腕,不知怎么比划了几下,然后蓦地一抽! 胡铁花看傻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武功太邪门了。”阿柳来不及诉苦,“你水性不如我,先回船上去!” 胡铁花倒是想当个和她同进退的好竹马,但猝不及防被她打了一掌,人就退出了最激烈的交战范围,回到了浅滩附近。 再看方才被裹住了剑的林朝英,也不知他是怎么脱的身,竟不知何时已和阿柳背对背靠在一处了。 “你水性如何?”阿柳问他。 “尚可。”其实是不太可,但这危险的关头,他可不想像胡铁花那样被推开。 果然,得到了这个答案后,阿柳就道:“好!那我们一齐下水!” 林朝英:“下水?” “这女人的武功基本没有什么弱点,没那么好对付。”阿柳道,“但她的人有一个弱点。” “什么?” “她最爱惜自己的美貌。”说话间,她再度避开了一段绸带,拉着林朝英一道往海面坠去,“我需要你暂时替我缠住她那根带子!” 林朝英想问那你呢,但第一个音节出口之前,他二人已经落入水中,石观音的绸带也踏风而至。 他目光一凛,抬剑直迎! 石观音本来只是对阿柳感兴趣,但在这一刻看清了他这个帮手的长相,亦动起心来。 可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之前沉入水中的阿柳骤然从海面之下冲了出来。 她游到了另一个位置,冲出来时,几乎紧贴着石观音的后背,腰间的空酒囊也到了手上。 酒囊里灌满了海水,直接朝石观音头顶浇下! 石观音果然大怒,就要转身抓她,她却扔下一句你变丑了好多,而后重新钻回水下。 石观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终于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林朝英抓住了她发怒的空当,一剑刺出。 对石观音来说,这一剑本没有那么难躲,可剑锋朝她而来的时候,再度出水的阿柳忽然道:“不信的话,你低头瞧瞧。” 低头是剑,剑身璀璨光滑,倒真如一面窄镜。 而窄镜里映出的那张脸的确花了妆。 石观音万不能接受这一点,一时更加愤怒。 人一愤怒,便容易露出破绽,阿柳知道自己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作势再举酒囊,果然惹得她下意识朝边上一避—— 这一避,石观音的后腰就直接迎上了林朝英的第三剑。 他领会到了阿柳的眼神之意,做出了最关键的配合,剑锋直直地刺入石观音的命门穴! 石观音以绸带作为武器的根本原因就是不想让人近身,因为武功可怕如她也知道,有些死穴,是万不能叫人碰到的。 可现在偏偏就碰到了,还碰得极深,令她瞬间没了维持身形的气力。 绸带不再飞舞,她也发出一声惨叫,而后摔入海中。 第27章 底细 命门穴是习武之人身上最重要的死穴之一,石观音也不例外。 偏偏林朝英的剑又锋利至极,在这种与人交手的关头受此一剑,石观音当然支撑不住。 但她到底是宗师级别的人物,就算骤然遭受重创,也在最危急的时刻用真气护住了自己的心脉。 因此,跌入海中时,她其实并没有真正走到穷途末路,尚存一线生机。 可就在她试图往浅滩方向游过去的时候,先前用来御敌的绸带竟成了负担! 石观音万万没想到,在她内力所剩无几,只面前够她维持神智的时候,平时顺手又服帖的绸带会变得这么可怕,它们缠住了她的躯干,让她挣扎不得。 而她越努力想要摆脱它们,它们也就缠得越紧。 不过片刻,她的呼吸便有点无以为继了,人也往更深的地方沉坠下去。 阿柳原本真没想要石观音的命,她想的不过是废武功的老招数罢了,结果一回神,石观音已经连挣扎都挣扎不动了,也是惊到了她。 “这——” 她想说这难道就是作茧自缚吗,结果只来得及说了第一个字,就先听到了来自林朝英的惊呼声! 原来涨潮之下,石观音的绸带又顺着流水缠到了一处,其中有一段也不知是勾住了林朝英的脚还是手,一下子将他也拉入了水下。 此时石观音已经呛够了水,彻底往下沉去了,林朝英被因此被彻底拉入水中。 他的水性其实很一般,半个身体浮在水面上时还行,反正水是有托力的,但整个人沉入水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很多不怎么会游泳的人应该都有类似的经历,在水中漂得好好的,忽然一个不稳,整个人翻进去,然后就会瞬间把所有要领都忘记,凭借本能开始挣扎,但越是挣扎,水也就呛得越多。 阿柳潜入水下去拉林朝英的时候,林朝英便是这个情况。 为了不让他被石观音带着继续下沉,她第一反应是去解勾住他脚的绸带。 万幸,这绸带没了石观音的内力加持后,和普通的绸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无非是材质好了些,没让她费太多功夫。 可解完绸带后,她才发现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林朝英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此时的他还在挣扎,一双长腿踢到了她肩膀后,本能地绞住了她的头颈! 但阿柳也顾不上怪他,因为她知道,这会儿他多半已经没意识了,会这么做纯属溺水之人的下意识反应——能扒住什么就扒住什么,而且越扒越紧,直至彻底窒息过去。 阿柳自然不能看他就这么窒息过去,可眼下这个境况,再想不到办法令他松脚,她迟早也要憋不下去! 为了速战速决,她只能在水中运起掌力,摸到他脚上中封穴的位置,用力一推—— 这一推下来,林朝英不仅松了脚,也再用不出什么力了,整个人直直地往下跌来。 好在这一次他下方有阿柳。 阿柳一脱身便及时接住了他,长臂一伸,直接揽上了他那截精瘦的腰,而后吐着气往上游去。 别看整个过程都很顺利,但就算精通水性如她,在浮上水面的那一刹,心中也难免后怕,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但凡有一步出了差错,她就可能救不回林朝英了。 等她揽着林朝英游到了浅滩处时,胡铁花甚至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咋了?”胡铁花问。 “被石观音的绸带拽下水,淹着了。”阿柳顿了顿,“早知他水性还不如你,我应该留你跟我配合才是。” 胡铁花真的没想到:“还不如我?” 阿柳点头,说是啊,不然凭他武功,怎么也不至于一落水就是那个反应。 说话间,她已经把林朝英带到了水没不过小腿的地方。 胡铁花看她揽着个大男人的腰姿势别扭,便想着过去帮忙,结果她摆摆手,直接把人轻松扛到了肩上。 胡铁花:“……”那行吧,反正你就连力气都比我大。 之后他们三个便回到了船上。 因为石观音的到来,本该下船的人都没有离开,姬冰雁更是全程拎着无花的领子没有松开。 无花刚被他威胁了如果阿柳有事,他也会没命,现在看到阿柳回来,真是比刚才看到石观音这个亲娘还高兴,当场喊了一句少爷。 姬冰雁都被他无耻到了,忍不住震撼道:“你这脸变得还真是够快的,一刻钟前不还是姓楚的么?” 无花也是个人才,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硬生生朝他们扯了一个满是谄媚意味的笑。 可惜阿柳没空理他。 把林朝英放到甲板上后,她第一时间按压起了他的胸腔,想帮他把肺里呛的水按出来。 万幸当时她应变得极快,导致他溺水的时间也很短,并没有太多积水,她轻松按了几下,他便把所有海水都咳出来了。 这略显狼狈的模样叫阿柳忍不住笑,于是等他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她第一句就是没想到你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林朝英却还懵着,他躺在甲板上,看到天空比出城时暗了许多,看到晚霞从金红变成暗红。 但不论是天空还是晚霞,在这一瞬间都没有她带着一脸水笑出来的样子引人注目。 林朝英眨了眨眼,神情恍惚,道:“我没死啊?” 阿柳扶额:“你是为了帮我才追过来,我死也不能让你死啊。” “石观音呢?”他之前呛了水,这会儿声音比平时涩了三分,“我记得她好像……” “她被你刺中了命门穴,然后又被绸带缠住,现在怕是已经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阿柳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当即‘刷’地一声站了起来。 胡铁花:“怎么了?难道你还想把石观音也救上来?她可是想让你去给她当男宠!” 阿柳抬手甩了他一脸水让他闭嘴,而后揉着眉心重新望向林朝英,郑重道:“我救你的时候,打了你的中封穴。” 林朝英:“然后?” 阿柳很不好意思:“然后你松了脚,但手里的剑也脱了手。” 对剑客来说,骤然失去自己常用的佩剑可不是一件小事,阿柳也是练过剑的,知道这有多影响人,因此十分抱歉。 可林朝英却没有多可惜,道:“无妨,掉了就掉了吧。” “我回头赔你一把新的!”她更不好意思了,“不过你那柄剑……我怕是很难找到比它更好的剑赔给你了。” “赔什么?”他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在水下看到她奔他而来的场景,一时又顿住了呼吸,好一会儿后,才继续道,“我的命都是你救的。” 阿柳觉得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但如果没有你,我肯定打不过石观音啊,是你先救了我的命才对。” 林朝英失笑,只能道:“石观音可舍不得杀你。” 阿柳:“……”靠,连你都开始讽刺我! “总之,赔剑一事就算了。”他又说,“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那再说吧。”阿柳到底没有把话说死。 “是该再说。”还拎着无花的姬冰雁终于插了一句,“眼下还是先处理了这家伙为妙。” 无花瑟瑟发抖:“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我哪知道我娘会来,而且你们也看到了,她根本没把我当人看啊!” 阿柳:“她这么不把你当人看,你还想跟着她走?” 无花:“……” 林朝英到得晚,根本不知道这一茬,眼下听得一愣一愣的:“等等,阿花是石观音的女儿?” “其实是儿子。”阿柳之前没提过这事是因为没必要,现在既然要解释,干脆就从头解释起,“而且他原本的身份也不是我的侍从,他是南少林天峰大师的嫡传弟子。” “天峰大师的弟子!”林朝英交游广阔,自然知道这位大师,一时更加震惊,“是莆田少林寺的那位方丈大师么?” “是的,他身世有点复杂,是石观音和一个扶桑男子生的,但石观音生完就独自回到了中原,后来那扶桑男子带着他们的一双儿女远渡中原,分别与少林的天峰大师和丐帮的任帮主打了一场,然后把儿女托付给这两人抚养了。” 事已至此,阿柳也并不打算给无花留底了,她扫了面如死灰的无花一眼,便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任帮主除了南宫灵还有一个资质超凡的徒弟,这秃驴发现这一点后,便假借出门讲经,跑去丐帮骚扰他亲生妹妹,试图离间他们师兄妹。” “他练了些东瀛忍术,所以虽然屡次骚扰,但硬是没叫丐帮上下察觉,就连任帮主都被他骗了过去。” 林朝英:“然后呢?他怎么落到你手上的?” 阿柳:“任帮主放两个徒弟出去历练时,我顺便载了他们一程,这秃驴想故技重施,结果轻功没练到家,被我当场揪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顺便伸手把无花头上的假发摘了,说:“看,真没骗你。” 无花:“……”完了,楚留香这么不留情面地揭我老底,以后我是不是连他们的做饭工具都当不成了? 他心中惊慌不已,面色不停变幻,可就算狡猾如他,也不知道在这种对方明显不可能信他半个字的前提下还能如何狡辩了。 还有林朝英,虽然认识这人时间不长,但就他观察下来,这委实是个碰到看不过眼的事就要管一管杀一杀的家伙啊! 结果一向嫉恶如仇的林朝英却没有动手对他怎样,反而盯着他看了半晌,末了似乎还松了一口气,道:“竟真不是女子。” 那就好,林朝英想,起码可以排除阿楚之前是急着见美貌侍女才那般激动出城来迎人的可能了。 第28章 重阳 回城主府的时候,林朝英没了剑,无花没了假发,阿柳身上还滴着水,这样一行人,走在街上真是要多瞩目有多瞩目。 尤其是无花,他虽然摘了假发,但身上穿的还是女装,加上生得俊俏,乍一看依然像个貌美的姑娘。 不过尼姑只剃度不烫戒疤,所以看清他头上的戒疤后,大家总算信了他是个男人。 然后这个傍晚,全白云城都知道了楚留香的贴身侍女其实是个男人。 就连城主府里的侍从也忍不住议论了几句。 所有这些人里,对无花的男子之身表现得最无所谓的人——其实是叶孤城。 叶孤城抱着木剑,等了许久才等到自己的师父回来,很是不耐,等师父回来,看到师父腰间的剑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剑鞘,更关注不了别的人了。 只见他直愣愣地抬头望向林朝英,问:“剑呢?” 林朝英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尴尬道:“跟人打架,掉海里了。” 叶孤城:“跟谁?” 围观的阿柳替他答了:“一个武功很高,但性格很变态的女人。” 三岁的叶孤城还不明白变态是什么意思,难免困惑:“变态?” 阿柳想了想,说:“就是不太正常的意思。” 还只有她膝盖那么高的叶少城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道:“那我也是变态。” 阿柳:“??”你在说什么? 其他人也纷纷震惊,胡铁花更是“啊?”出了声。 叶孤城:“大家都这么说。” 像是看懂了大家的表情,他又奶声奶气地补了一句:“我不正常。” 阿柳闻言,下意识和林朝英对视一眼,觉得有必要让叶夫人了解一下这事。 于是她连湿衣服都没顾上换,就跟林朝英一起去了主院见叶夫人。 叶夫人听完他们的叙述,却是并不意外,只是略有些疲倦地阖了阖眼,道:“阿城他很晚才开始说话,前两年,不论谁去逗他,他都很少会给出反应,我原先给他准备的玩具,他也从没动过。” “呃……” “所以下人们心里觉得他不正常,我也能理解。但他们万不该在他面前嚼这种舌根!” 阿柳听得出来,叶夫人应该是真的生气了,便问:“那夫人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叶夫人说先问清楚都有谁说过这话,然后再作惩治,若是不肯认错,那就逐出府去。 林朝英:“这样也好,这毕竟不是什么小事。” 阿柳却觉得这样治标不治本,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这些都是次要的。” “楚少侠的意思是?”叶夫人很感激也很尊重她,此时见她有不同意见,也询问得极认真。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重中之重其实是少城主听多了这样的议论,自己也如此认定了。” 阿柳说,“倘若只惩罚乱嚼舌根的人,往后就算无人再这么说,他本人也难保不会觉得,别人只是因为怕被惩罚才不说的。” 叶夫人听到这,神色一凛。 阿柳便继续道:“所以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其实是让他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性格,上天没定过小孩子必须活泼可爱被人逗了就高兴的规矩,世上也从没有这种道理,他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非要说与一般人有异之处,那也是他根骨奇绝,天生就该成为一个剑客。” 这是她经验之谈,没穿越之前,她也曾是个因为不想理会大人的逗弄而被各路亲戚朋友明里暗里说过不正常的小孩,从有记忆起一直说到她考上大学。 虽然长大之后她就对这类说法彻底嗤之以鼻了,但成长过程里,她还是真真切切为此郁闷过的:我怎么就不正常了?难道非要配合你们才是正常的吗? 现在发现日后剑术冠绝天下的白云城主也有这种经历,她真的觉得有必要让他省了郁闷的那一步。 有什么不正常的,不喜欢搭理无关人士而已,正常得很! 叶夫人听完,也醍醐灌顶道:“的确,真是多谢楚少侠提醒。” 阿柳摆手:“无妨无妨,既然夫人心里有数了,我就先告辞啦,之前在城外和石观音打了一场,现在仪容不整,也难为您不介意。” “楚少侠这等相貌,便是仪容不整,也远胜这世上绝大多数的青年才俊。” 叶夫人笑着赞了一句,而后余光瞥到林朝英腰间的剑鞘,又唤住他二人,让他们等等。 林朝英:“夫人还有事?” 叶夫人道:“您的剑掉了,那总得寻一柄新的才行。” “这是自然。”林朝英当然也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回头再去拜访一下我认识的一位铸剑师,向他求一柄就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在府中的兵器库中挑一柄剑。”叶夫人顿了顿,“虽然品相可能不及您原先的配剑,但应当还勉强能凑合一段日子。” 林朝英一听,这主意不错啊,干脆恭敬不如从命,当场应了下来。 叶夫人很高兴:“那我这便带您去。楚少侠要一道去看看吗?” 阿柳想了想,左右她已经穿了两刻钟湿衣服了,再晚片刻换下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也欣然应允:“好啊……” 之后他们俩就在叶夫人的带领下去了城主府的兵器库。 一进去,阿柳就差点被里头的寒光闪瞎眼,定睛一看,这兵器库起码收藏了十几种兵刃,刀枪剑戟应有尽有,而且无一例外,全是出了鞘放在那的。 阿柳:“……”叶夫人太谦虚了! 林朝英也忍不住为白云城的藏兵惊讶:“竟如此之多。” “都是先夫的收藏。”叶夫人依旧谦虚,“您看中哪一柄,直接取走即可。” 林朝英是个不喜欢拘泥虚礼的人,来都来了,也就不瞎客气,当场认真挑选了起来。 阿柳顺着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在夜明珠下闪烁着寒光的兵刃,最终两人视线一齐定格在一柄落于西北角的软剑上。 叶夫人也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走过去问可是这柄? “倘若夫人方便,那就这柄了。”林朝英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位温柔的夫人笑起来,“不过这柄软剑,前几年曾被人借用过,还望您不要介意。” 阿柳:“历史上的名剑都有好几任主人,既是好剑,便该叫它见天日开锋,我想朝英绝不会介意。” 果然,林朝英几乎是立刻点了头:“不错……” “那就再好不过了。”叶夫人一边说,一边为他取下了这柄软剑。 取剑鞘的时候,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略有些抱歉地抬眼道:“这剑鞘,也因上一任主人遗失过而换了一个,不是原先那个了。” 阿柳看了她手里的剑鞘一眼,发现及其简朴,再看那软剑的剑柄上还装饰了白玉和宝石,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和谐。 但这也没什么,用剑的人,最在意的肯定还是剑本身。 林朝英也一样,不过他有点好奇:“不知这柄剑得上一任主人是?” 叶夫人莞尔道:“是我的表妹,我上个月还收到了她的信,她说有要事求我,近期会来南海一趟,算算时间,应该也就在这几日了。” 阿柳本想回忆一下原作里有没有提到白云城有哪些亲戚,但稍微想了想,发现熊老师好像连叶孤城的父母都没提到过,更不要说亲戚,也就干脆没有再思考这事。 现在她已经陪林朝英取完了剑,也是时候去换掉身上的湿衣服了。 哦,对,顺便还要再去警告一次无花。 可能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独步沙漠的母亲被阿柳和林朝英抓住弱点及时击败,恢复正常男子打扮后,无花便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老实阶段,做饭都比从前更卖力了。 当然,阿柳也知道,这家伙的老实只是暂时的,将来有了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反手捅她一刀然后脱身。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可至少目前为止,他除了骚扰过几次南宫灵之外,也没干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她不可能凭他那一肚子无法证伪的坏水就定他的罪。 更何况她也没资格给人定罪。 “多的我不说了。”看无花最近安分,她干脆开诚布公和他谈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你要是会因为我警告过你就彻底安分下来不再打任何坏主意,那也就不是你了。” “所以短时间内,我绝对不会放你走,不管你怎么小意讨好都没用。”她又说,“我想这江湖上也没几个人能从我手里把你带走,趁早认清这个事实,对你我都好。” 无花:“哦……” 阿柳补充:“也别仗着你长得好勾引白云城主府的侍女了,再让我看到你朝人挤眉弄眼,我不介意拿对付雄娘子的办法对付你。” 无花觉得很冤:“是她们要跟我搭话啊!” 阿柳就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受不了投降:“好了好了,我保证,以后半句话都不同她们说,这样可以了吧?” 阿柳这才嗯了一声,算是暂时放过了他。 然而几日后,比无花勾引城主府侍女更令她无语的事发生了。 事情还要从叶夫人那位表妹说起。 那是一位身姿窈窕、打扮素雅的女剑客,在叶夫人提到之后,没半个月就抵达了南海。 因为算起来都是城主府的客人,她抵达当晚,叶夫人干脆在府中摆了一场宴,邀请了所有人。 而阿柳携无花出席的时候,那位女剑客一见到无花就惊讶地站了起来。 阿柳给无花使眼色:你认识啊? 无花狂摇头,不认识啊,第一次见。 那她怎么会这么惊讶?阿柳想不透,总不可能是对无花一见钟情了,而且就算一见钟情也不至于啊。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起身的女剑客开了口,问:“那位小师傅……法号可是无花?” 阿柳眯了眯眼,直视向她,不答反问:“阁下认识无花?” “不认识。”女剑客摇了摇头,“但我来南海寻表姐之前,曾去过一趟莆田少林寺,见过了那里的方丈天峰大师,天峰大师借了一批武僧给我,同时又给我看了一幅画像,说上面画的是他的关门弟子无花,自几个月前下江南讲经离开少林寺后,便再无音讯了,他拜托我帮他打听一下这位无花师傅的消息。” 阿柳:“……”草,我又要从头解释一遍,而且之后大概还要去莆田走一趟了! 好在叶夫人的这位表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听她解释完,虽然还略有些怀疑,但也答应了让她之后亲自带无花去少林寺解释的这个处理办法。 叶夫人见他们聊完,也适时地打了个圆场,说既如此,那就先喝酒罢。 “你远道而来,也不容易。”叶夫人对她表妹说,“借银抗金一事,我应了你便是,但那么大的数额,一时半会儿我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来,你总要在南海住几日,那不如先同大家喝杯薄酒。” 阿柳正要入座,听到借银抗金,也是一愣,旋即佩服道:“原来夫人的表妹是为此而来。” 叶夫人:“是啊,她跟我不一样,是个热血性子,这些年在外奔走,为的就是抗金。” 阿柳忍不住拱手:“乃真英雄也。” “可惜我人微言轻,至今也没能真正做成什么事。”那女剑客提到这个话题,神情有些怆然,“也无法真正救黎明百姓于水火之中。” “别这么说。”阿柳觉得她是做实事的人,而她一向最佩服这种人,“你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高贵。” 女剑客终于扯了扯唇角,说来时路上便听说过楚香帅的名字,但饶是如此,真正见到了人,还是觉得远胜传闻。 “姑娘谬赞。”阿柳不是很习惯说太多客气话,但初次见面,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对了,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王。”她淡淡道,“名重阳……” 阿柳:“……”你说你叫什么? 王重阳还以为她愣住是因为没明白是哪两个字,又道:“藩王的王,重阳节的那个重阳。” 草啊,我当然知道是哪个王哪个重阳,可我真的想不到你就是王重阳啊! 这算什么?阿柳呆滞地想着,她是为了避免让林朝英见到王重阳才把人哄上船来了南海,结果却促成了这两人相识? 和这番误打误撞比起来,王重阳是个高挑美貌的女剑客这件事,反而都没那么让她无语了! 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第29章 怜惜 叶夫人和王重阳都是姑苏人士,祖上和姑苏王氏有些远亲,后来姑苏两大世家俱走向败落,那些武学典籍也就被沾亲带故的远亲收藏了去。 王重阳最初的武功也是因此练出来的。当然,后来精进到现在这个地步,则全靠她自己领悟和创新了。 阿柳听到姑苏王氏的时候,觉得有点耳熟,但却想不起来具体。 于是她悄悄问姬冰雁:“姑苏王氏是什么来头?” 姬冰雁记性很好,很快就从出师后在各地听到的江湖逸闻里找出了能与之对应的,道:“应当是百年前与姑苏慕容并称姑苏两大世家的那个王家,不过近几十年的确没落了。” 姑苏慕容!这个阿柳有印象,不就是天龙八部女主角王语嫣那位表哥的家么? 所以这个姑苏王氏……难道就是王语嫣家? 阿柳这么想着,忍不住多打量了王重阳几眼,心道虽是远亲,但王重阳这等美貌,怕也不输百年前那位王姑娘太多了。 是的,王重阳虽然打扮朴素也不施粉黛,但的的确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而且因为常年辗转各地为抗金一事奔波,她身上还有一股寻常美人无法企及的飒爽利落之气,叫人见之生敬。 这样一位值得尊敬的美人摆在面前,是个人都要多看几眼。 所以如果林朝英因此喜欢上她,阿柳还真的……挺能理解的。只是不知道性别调换之后,这两个人还会不会以悲剧收场? 酒宴结束后,阿柳依然在思索这个问题,正巧其余人大部分喝得醉醺醺的,只有林朝英没怎么沾过杯,她就在回客房的路上试探了一下。 “叶夫人这位表妹……”阿柳道,“倒也真是位女中豪杰。” 林朝英扫了她一眼,眼底似有疑惑的神色,但开口时语气很正常。 “嗯。”他说,“那些事做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局势下。” 眼下是什么局势?是朝廷上下都早就放弃了抗金,满足于偏安一隅,是百姓也习惯了被金人驱赶,认为花点钱就可以买来安全又何必抛头颅洒热血去反抗。 在这种局势下,王重阳和她认识的那群志同道合的江湖人便是有天大的心气,也很难真正做成什么事,这也是为什么林朝英分明嫉恶如仇,却没有投身于这份事业。 “她至今还不曾灰心,当真了不起。”眼界高如林朝英,也无法不佩服,“如果是我,恐怕早就气得撂挑子了。” “看来你很欣赏王姑娘。”阿柳继续试探。 “你不也是?”结果林朝英理直气壮回了她这么一句。 阿柳:“……” 她倒是想说我欣赏和你欣赏不一样,可眼下林朝英和王重阳的虐恋情深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只能默默在肚子里吐槽。 “那她确实很值得欣赏。”最终,阿柳这么说道。 “嗯。”林朝英反倒不情愿了,侧首盯了她半天才憋出来一个嗯。 接下来的几日,叶夫人便开始忙着替自己的表妹筹钱了。 白云城不缺钱,但就像现代社会任何一个资本很庞大的公司一样,要他们一下子拿出一大笔现银也有难度,可叶夫人既然都应下了这件事,那也得努力办到。 “一般来说,商队往来于南海,途经飞仙岛时,想的都是在白云城提前出掉一批货。”叶夫人忙了两日,到底没忍住跟他们诉了一下苦,“所以白云城从不缺翡翠玉石这种东西,现在想反过来跟他们做生意,难度可就大了。” 姬冰雁瞬间心领神会:“白云城不缺这些,出海的商队更不缺,所以这生意反过来做,价势必比当初买入时便宜不少,这一来一去,可就白白损失了好几年的收成。” 叶夫人说是,正是如此。 王重阳看表姐愁成这样,也很不好意思。她虽然早已发誓余生都会用来抗金,但她从没想过用这件事去勉强别人。 “倘若真的这么麻烦——” 她想说那不然就算了吧,她另外去想办法。但还没说完,就被阿柳打断了。 阿柳合上手中折扇,神情认真,问:“只能现银吗?银票行不行?” “自然行。”叶夫人最先点头,“否则近百万两的现银,凭重阳一人也无法带出南海赶往边关。” “那夫人若不介意,可以将珠宝玉石先抵押给我。”为了不让这对表姐妹一听就拒绝,她再度开口时,特地想了个抵押的法子,“我船上有一批银票,大约四十万两,加上夫人这几日凑出来的,应当够王姑娘暂且应急了。” 此话一出,不仅叶夫人和王重阳愣了,胡铁花几人也完全没料到。一时间,整间花厅的目光全聚到了她身上。 她也没觉得尴尬,只继续道:“那些银票是我处置了雄娘子后,丐帮的任帮主给我的,实话说我一直觉得受之有愧,因为当时那种情况,不论是谁,都不会放过这个败类,我只是恰好运气好了些,现在若是能拿出来做点有益于百姓的事,那也不错。” 何况也不是真的白白拿出来,都说了可以先拿珠宝抵押嘛。 她说完这句,王重阳就比初见那晚更激动地站了起来。 而且这一次不仅仅是站起来,站起来后,王重阳还郑重地朝她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 阿柳:“?!”别啊!不至于! 她连忙去扶,一边扶一边道:“王姑娘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香帅这份大恩,我无以为谢。”王重阳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闪起了泪光,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我……” “怎么就恩上了?”方才想的法子,这就派上用场了,“不是说了么,让叶夫人先拿珠宝玉石作为抵押,说到底还是叶夫人借你的,你要谢,也该谢她才是。” 王重阳:“可我很清楚,你必定是不想我们拒绝你的帮助才这么说的。” 阿柳只能摸摸鼻子,笑而不语。 嚯,这不是挺能洞察人心的嘛?摸鼻子的时候她忍不住想,那怎么在原作里就一直对着林朝英装傻充愣呢,难道真是把感情全奉献给了抗金事业所以不愿成家了? 要真是这样,倒也可以理解,就是可惜了原作林朝英的那一腔单恋。 总而言之,最终王重阳还是拿走了阿柳船上的银票,勉强筹够了钱。 筹够了钱,她也就要离开南海了,毕竟她原本就不是像他们一样来玩的。 她走的那日,城主府众人都去送了她,包括平时几乎不会离开城主府的叶夫人。 阿柳站在边上,看这对表姐妹在码头上道别,看到叶夫人面上的不舍之色后,又好奇起了林朝英的反应。 于是她就偏过了头。 然而林朝英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怎么往王重阳那看。 正当她为此感到庆幸的时候,和自家表姐道完别王重阳又在临上船前忽然调转方向,绕到了她面前来。 阿柳:“王姑娘还有事吗?” “我……”王重阳站在肆虐的海风里,忐忑和坚定交织在她那张清绝妍丽的面庞上,衬出了一丝几乎从没在她身上出现过的脆弱感,“我还是不知该如何谢你,我只能向你保证,这笔钱我一定会用在最需要它的地方。” 阿柳没有立刻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同样郑重地开了口,也没有说不用谢,只道:“好,那我就将它托付给你了。” 仅这短短一句话,王重阳便像受了莫大的鼓励,当即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绝不辜负你的心意和期望。” 阿柳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另外气氛也不宜再这样凝重下去了,便抿起唇角,笑道:“倘若我真有什么期望,那也是期望哪怕抗金一事最后败了,王姑娘也莫要觉得这些年错付了。” 王重阳一愣。 她则继续道:“要知道不论成败与否,你都是这世间罕有的顶天立地之英雄。” 这是她的真心话。 要不是真心觉得王重阳是个英雄,她也不会明知道这一仗的结局还慷慨解囊。 整整四十万两的银子,南宋朝廷或许不值得,但王重阳值得。 只是就连她都没想到,这话说出来,竟会惹得王重阳当场落下泪来。 阿柳:“……”天啊,我的目的真的不是惹你哭啊! 她只能火速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王重阳,然后默默闭嘴。 王重阳倒是接了,但接过去之后哭得更凶了…… 这下阿柳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只能向兄弟们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姬冰雁和胡铁花一个都没有帮帮她的意思,反而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揶揄,像是在说你不是很有女人缘么?那当然你自己解决啦。 阿柳气得要瞪他们。 万幸,她一瞪完,同样收到她求救目光的林朝英就开了口。 阿柳听到他开口的时候是激动的,但听清他说了什么之后又无语了。 林朝英说的是王姑娘你再不走,风就要转向了,若是彻底转了向,那出港可要费大功夫。 阿柳:“……”你这不等于让人赶紧滚吗! 好在王重阳没太在意,被他这么一提醒,也知再拖下去行船不易,便再度朝众人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上了船。 其余人站在岸上,目送船出港离开,才一齐打道回府。 回府路上,阿柳自然被胡铁花打趣了,说你本事见长啊,以前只是逗得女孩子一见你就笑,现在都能把人逗哭了。 阿柳直接给了他一掌:“你可以少说几句。” 这一掌当然很轻很轻,是开玩笑的,所以胡铁花依然嬉皮笑脸:“我实话实说!” “我没想惹哭她,我只是……”要怎么描述因为提前知道了结局所以想安慰一下这个心理呢,她卡了壳。 而走在她右侧的林朝英却声音低沉地接了一句:“只是看她这么不容易,对她很是怜惜?” 阿柳:“差不多吧!” 然后林朝英的脸就沉了下来。 阿柳:“??” 我靠,你别告诉我你还是爱上她了?现在连朋友对她有所怜惜都不爽! 第30章 盗贼 阿柳也没明白为什么这几天完全没对王重阳表现出过半点兴趣的林朝英忽然就不爽上了。 难道“林朝英”爱上“王重阳”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命运,根本阻止不了的吗?不应该啊。 但不管怎样,经过这短短几日的相处,她也算了解王重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犹豫再三后,回到白云城主府,阿柳还是寻了个空当,跟林朝英暗示了一下。 她是这么说的:“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王姑娘那样的人呢,像她这样浑不在意自己,只为黎民百姓奔走的人,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了。” 林朝英:“所以?” 阿柳眨眼:“所以我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应当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这暗示够明显了吧! 林朝英一听,果然皱起眉头,盯着她一阵欲言又止。 阿柳看他这样,就更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虽然佳人难求,但凭朝英你的武功和相貌,另觅芳君,其实容易得很。” 林朝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是以为他看上了王重阳! 这真是……真是令他哭笑不得。 可再哭笑不得,该说明白的还是得说明白,林朝英深吸一口气,道:“你误会了,我对王姑娘并无他意,只有敬佩。” “真的吗?”阿柳将信将疑。 “我骗你做什么?”林朝英死活没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误会,“我若真对她有意,今日就随她一道走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若是钟情一个人,天涯海角,我都会随其一起去。” 这发言倒是很符合阿柳对他的了解,所以她也终于信了:“哦,你对她没那个意思,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朝英本来听她前半句,面色都要缓下来了,可听到最后,差点又气歪:“怎么?难道你之前还担心我同你抢?” 阿柳:“?”啊? 林朝英并不想阴阳怪气,但语气到底带上了三分嘲弄:“我瞧你待她十分特别,一借便是四十万两也就算了,还特地赠了手帕给她。” 阿柳:“……” “难道不是么?”林朝英竟还跟她杠上了! “四十万两是为百姓。”阿柳无奈,“至于手帕,她当时哭成那般,我也不好就干看着啊。再说了,要不是我,她也不至于在码头上哭起来,叶夫人回来路上不是还说了么,王姑娘她很少在人前这般失态的。” 林朝英还能说什么,只能结束这个令他心梗的话题了。 …… 王重阳离开十日后,终于有一队自称从大理来的人马抵达南海,带来了段智兴的消息。 原来段智兴还在回去路上时,大理国的皇帝怕等不到女儿归来,便向灵鹫宫求了吊命的药,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但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令朝中不安分的那些人知晓了陛下与灵鹫宫还有联系。”这队人马里为首的那一个说道,“昔年逍遥派何等风光,武林中也一直有灵鹫宫内藏了逍遥派无数典籍的传闻,可惜自虚竹宫主掌宫后,灵鹫宫便搬离了缥缈峰,彻底退隐江湖去了,叫那些试图打一番主意的人问路无门。” “大理自然也有这样的人。”林朝英说。 “不错,所以他们得知因陛下能联系灵鹫宫主后,便动了歪心思——他们赶在公主殿下归来之前,发动了一场宫变,软禁了陛下。” 阿柳睁大眼:“那殿下如今?” 来人立刻答道:“殿下一切都好,她归来后,凭一人之力闯入宫中,又迅速代掌虎符,在三日之内平定朝野,只是后续忙着清算罪名,这才忘了差人过来报平安。” “那就好。”阿柳松了一口气,“真是辛苦她了。” “她还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们的吗?”林朝英问。 “灵鹫宫奇药只能为陛下争取两个月的时间,如今已过去一半。”那人顿了顿,“所以若是不出意外,一个月后,便是国丧,而国丧过后,殿下便该继位了,她说倘若您几位有时间,可以去大理走一趟。” 上回告别时,段智兴拒绝他们的陪同是觉得有些事总得一个人面对,而现在她已经过了最难的那一关,同时也准备好了接受自己的命运,自然也能邀人前往大理了。 阿柳听完这邀约,没多想就点了头:“好,到时我一定到。” 林朝英也应道:“我也会准时前往。” 送完消息后,从大理赶来的这队人马连一晚上都没多待,就直接回了大理。 而阿柳算了算时间,觉得去赴约之前,正好可以去莆田走一趟,把无花的事彻底解决了。 这件事与别人没有关系,所以她想的也是就带上无花两个人走一趟。 结果和其他人说了一下后,还在持续沉迷白虹酒的胡铁花和每天逛街砍价的姬冰雁完全没意见,林朝英却表示想跟她一起走一趟。 阿柳不解:“你去做什么?” 林朝英一本正经:“万一天峰大师不信你,我也好替你做个证,毕竟那日我也和石观音交了手。” “这倒也是。”阿柳点头,同意了下来,“那就劳你同我一道在海上漂个来回了。” “有何不可?”他乐意之至。 比较不乐意的是无花,因为他真的不想自己的身世被彻底揭破,那差不多就意味着他彻底回不去少林寺了,哪怕将来寻到机会不再受楚留香所制也回不去。 但他的意见不重要,他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改变不了阿柳决定下来的事。 隔天一早,他们三人便出发了。 从飞仙岛到闽地不算太远,只需三日,第四日时,他们就靠了岸,直奔少林寺。 路上阿柳看无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很是不想同情,也很想嘲讽:“你也没必要这么如丧考妣吧。” 无花:“……” “哎不对,这词不能这么用,石观音坠海那天你都没这么要死要活啊。” “她不把我当人看,我又何必为他伤心?”无花反问。 “那天峰大师呢?”阿柳又问,“他可是真心把你当徒弟的,还托人寻你,你可对得起他的教诲?” 无花沉默了,这问题他确实答不出来。 “等到了少林寺,他指不定还会替你说话。”阿柳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你当真就半点不羞愧么?” 无花扭过了头,终究什么都没说。 不过此时的他们都没想到,抵达莆田少林后,阿柳刚自报家门,负责看守寺院门的两个武僧就睁大了眼,而后瞬间做出了应敌的架势。 阿柳:“??”如果我没记错,我现在在江湖上名声应该很不错才是! “贵寺这是何意?”考虑到少林寺好歹也是武林名门,她稍皱了皱眉,就主动开口询问了,“我只是有要事求见天峰大师罢了。” “阁下真是楚留香?” “正是。”阿柳也不隐瞒来意,应完直接把身后的无花推到这几个武僧面前,道:“我是为他的事而来,我知道,贵寺已经寻了他好几个月。” 武僧自然认识身为方丈弟子的无花,一时愣住。 愣过之后,他们彼此交换了两个眼神,而后就放了行,说既是求见方丈,那就里面请罢。 阿柳觉得怪怪的,心中留了三分警惕,顺便给林朝英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小心一些。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并没有出错,小心的确是对的,因为他们一进寺门,便有二十余个内功不浅的武僧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楚留香!你盗走了我寺藏经阁的秘笈,竟还敢来!” 阿柳:“啊?” 林朝英也皱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天底下轻功高到能神不知鬼不觉出入少林寺的能有几人?”方才喝那声竟还敢来的僧人怒目而视,“反正能气力不断轻松渡江的楚留香绝对是其中一个!” “楚留香”成名后,当初在武昌与快网张三比试轻功赢了船的逸闻也渐渐传了开来,而且将她的轻功渲染得更玄乎了一些。 这倒确实,阿柳想,我要是乐意,进来把你们这个少林寺搬空都行,但问题是我真的没做啊,你们怎么就觉得一定是我做的? 她想不通:“这位大师一口咬定此事定是本人所为,可有何证据?不论人证物证,总要有证据才行,否则空口无凭,我又凭什么要受此污蔑?” “藏经阁内经书不翼而飞,却无人察觉,这本就是证据了。”这僧人咬牙切齿道,“何况经书不翼而飞后,阁内还留下了郁金香的气味!” 阿柳:“……” 卧槽,我才刚成名不到半年吧?这就有假冒伪劣的了?! 第31章 推测 一刻钟后,托林朝英的福,阿柳三人总算见到了天峰大师。21 之所以说是托林朝英的福,是因为两方僵持之际,林朝英站了出来,以身作保。 他从前去过嵩山少林,与那边的方丈也认识,甚至说得出方丈不为江湖所知的习惯和爱好,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的确与少林交好。 “行,那就让你们去见方丈。”先前为难阿柳的那个武僧退了一步,“但藏经阁失窃一事,楚香帅可要给我们南少林一个交待。” 他特地强调是南少林,意思也很明显:虽然北少林的面子我会给,但我们两家毕竟早就分了南北,就算是北少林方丈的朋友,在南少林藏经阁失窃这件事上,一样不看情面只看证据。 阿柳听得很想翻白眼,光是轻功高超和留下了郁金香味也能算证据吗? 但当着这一群气势汹汹武僧的面,她到底忍了下来。 我是个有素质的人,她这么告诉自己,不能和脑子不好的秃驴计较。 好在相比这群武僧,天峰大师的态度要好上许多。 阿柳三人被领至他禅院门口时,他直接屏退了所有弟子,亲自将他们三人请了进去。 “今年的茅山青峰到了。”他首先看向的是无花,“只盼你煮茶的手艺还未忘干净。” “弟子不敢忘。”无花立刻心领神会,退到一旁的矮桌边,像离开师门之前那样,执起茶具,准备煮茶。 阿柳见状,只当天峰大师打定主意要维护这个关门弟子了,便忍不住要把无花做过的事告诉他。 结果她一开口,只说了半句,天峰大师便笑着打断了她,说他已知晓此事。 “您知道了?”阿柳惊讶,“莫非是王姑娘离开南海后特地来莆田告知您的?” 她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可天峰大师却摇头道:“阿弥陀佛,王姑娘借走二百武僧后,便不曾再造访敝寺了。” 阿柳:“??”那还能是谁? 像是看懂了她的表情,天峰大师在短暂的停顿后,又迅速继续道:“是香帅你告诉我的。” 这回阿柳真的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啊?!” 就连被打发到边上煮茶的无花都愣在那顿住了动作,察觉到了其中不对。 但他没有开口,倒不是想看楚留香吃瘪,而是很清楚楚留香并不需要他开口做什么证,所以他也不必去热脸贴冷屁股。 “香帅一定很疑惑,为何少林上下都仿佛认定了藏经阁失窃一事是你的手笔。”天峰大师又道,“那是因为藏经阁少了几册最重要的秘笈,却多了一张字条。” 阿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天峰大师就从袈裟中取出了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八个大字: 代清门户,踏月留香。 “老衲一开始并不明白代清门户是何意,最后又在老衲的禅院里发现了这张帛书。”他说着,又将帛书取了出来。 这帛书不比方才的字条,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阿柳定睛一看,发现上面写的便是无花落到她手上的全过程,末了还叹了一句天峰大师作为一代宗师,赢过的高手数不胜数,只可惜教出了这么个只会装模作样的徒弟。 洋洋洒洒一大篇,字里行间尽是对少林的嘲讽和对无花的阴阳怪气,看得阿柳一方面想大喊这真的不是我写的,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这人阴阳得很到位。 而且仔细想想,留字条和帛书这一招也实在很高,楚留香是有侠名不假,但碰上了无花这档子事,对少林心有芥蒂,想着来恶心一下少林,亦不是不可能啊! 此人真是深谙推锅之道,阿柳想,是个厉害人物。 一旁的林朝英自然也看到了,皱眉道:“敢问大师,藏经阁失窃,少林发现字条和帛书,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天峰大师说是七日之前的事。 “七日之前,阿楚还在飞仙岛。”林朝英说,“白云城上下,俱可为证。” “不错。”阿柳也点头,“大师若信不过我,大可以派人去南海走一趟,问个究竟。” 对话进行到此处,无花也煮好了茶,端到了他们面前。 天峰大师看着他神态忐忑地倒茶,忽然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不用问了,从香帅亲至少林这一刻起,老衲便知道,此事绝不会是你的手笔。” 无花一听,果然一个不稳,差点把茶倒出杯外。 虽然知道希望很渺茫,但回寺这两刻钟里,他是真的希望阿柳和少林寺结个仇,好给他创造脱身机会的! 结果他的师父人虽老,糊涂却是半点不糊涂。 “若真是香帅所为,香帅也就不必带我这不肖徒走这一趟了。”天峰大师说,“香帅既来了,就证明你从一开始想的就是亲自登门解释,那经阁留字,便成多此一举。” “多谢大师信任。”阿柳郑重道谢,“大师真乃明理之人。” 她话音落下,无花也倒完了茶,唤了一声师父。 天峰大师没应这一声,只是端起其中一杯,尝了一口,道:“你果真心不静。” 无花一怔,却是反驳不了。 “你的身世,我一直不曾隐瞒过你。”他老人家放下茶,目光依旧平静,语气也依然平缓,但神容肃穆,倒真像是佛祖在开口垂问,“我也曾想过,你心中或许对我有恨,但我总以为,你悟性奇高,修禅入定亦是同辈弟子中最出色的那一个,那么在恨之外,心中起码也是有佛的。” 无花:“弟子——” 天峰大师说你不需要回答我,你只需要回答你心中的佛。 倘若心中本无佛,那他二人的师徒情分也便算是了了。 话说到这份上,无花也明白,从今往后,少林应当是不会再认他这个弟子了,一时心绪复杂,还生出了一丝后悔。 阿柳抓到他这么久,也是头一次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啧一声移开了眼。 至此,无花的事便算是告了一段落,有始有终地结束了。 阿柳觉得这已是最好的结局,毕竟来的路上她还担忧过凭天峰大师那更胜菩萨的心肠,说不定会心软呢,结果这位方丈的态度比她想象中要坚定多了。 这大概就是真正一心向佛的人罢。 可无花的事解决,假冒“楚留香”盗走经书这事还摆在那呢。 阿柳坐在石桌边,思考了许久,最后总算想起来,当日在码头上与林朝英合力迎战石观音之前,她曾当众对石观音解释过为什么无花会落到她手上,变成她的侍女! 而打完石观音,为了给林朝英解惑,她又顺便把无花的身世讲了一遍。 所以是当时在附近的人? 她皱了皱眉,试图回忆当时周围都有什么人,却是无果。 码头这地方,还是太鱼龙混杂了一些,而且当时他们大打出手,直接导致一般的商客完全不敢靠近,此刻回忆起来,全是面目模糊。 “首先,冒充我的人肯定是个高手。”她开始抽丝剥茧,“我当日在码头上是说过无花的来历,但以当时方圆五十丈内根本无人敢靠近的情况,能听清我到底说了什么的,一定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 林朝英也跟着算了算,而后肯定道:“非三十五年以上功力不能成。” 阿柳:“那起码四十了,中年人。” “这个年纪往上,轻功与你相当,能神不知鬼不觉出入少林的高手。”林朝英揉着太阳穴,“我只能想到一个人,但他万不可能做这种事。” 阿柳立刻问是谁。 林朝英:“姑苏虎丘,拥翠山庄之主,李观鱼。” 阿柳:“……”那是真的不可能,这位大哥心里只有剑,怎么可能跑少林寺盗经书? 天峰大师也摇头,道:“就算将南北少林寺的经阁藏书尽数搬至李庄主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他是老衲见过的人里,最痴心向剑的一位,的确不可能是他。” “那就真的没了。”林朝英说,“不论中原、大理、西夏、金国、还是高原上的女真部落里,都寻不到第二个出名的高手,轻功可与阿楚媲美。” 这些地方他全部去过,所以他也敢自信地这么说。 天峰大师并不怀疑,因为他也这么觉得。 可也正因如此,此事才更显扑朔迷离。 就在他们三人都觉得一筹莫展的时候,立在边上的无花忽然试探着开了口,说他有个猜测。 阿柳当即挑眉看向他:“什么猜测?” 无花:“在我的故乡东瀛,部落里最厉害的忍者,往往是最不出名的那一个。” 他顿了顿,“因为只有这样的忍者,外界才会对他毫无了解,且不知该从何防范起,因为他永远在暗处。 方才林少侠说到,普天之下寻不到第二个出名的高手,我便在想,那若是这高手从未出过名呢?就像我故乡最厉害的那些忍者一样。” 阿柳:“……”这个描述有点熟悉,我一定在哪读到过! “可若真是这样的人盗走了经书,他何必嫁祸给阿楚?”林朝英又问,“他本就毫无名气,在江湖中无人知晓,他盗走之后,直接离开便是,谁都找不到他,奈何不了他。” 无花的脑子转得飞快,稍一思索,便有了猜测:“有两个解释,一是他不喜欢楚留香,想恶心一下楚留香。” 阿柳:“……”我怎么听都觉得那人应该没想恶心我,是你想恶心我。 “二呢?”她倒要听听这秃驴还能分析出什么来。 “二是他盗完经书后,一时半会儿走不掉。”无花说到这里,忽然露出恍然之色,“是了,经书被不知名的高手盗走,寺内必会戒严,甚至核查每一个弟子的住处,但若是被楚留香盗走,那第一反应一定是去寻楚留香问个究竟!” “可他为什么会经不起这种戒严核查?”无花越说越兴奋,“他多半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厉害的轻功,混入少林,进入藏经阁,用的是另外的办法,比如扮成少林弟子。” “这种法子也的确比只靠轻功来成事要安稳很多,因为自从百年前辽国将军萧远山与前燕后人慕容博混入嵩山少林偷学了少林武功后,少林经阁的守卫便加了几倍,就算是楚留香,也不一定能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他这一通分析下来,就连之前还对他心怀芥蒂的林朝英也不得不佩服,实在细致到位且合理。 而阿柳听完他的话,也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那个以忍者作比的描述很熟悉了。 有那么一部小说,曾详细描述过这种人。 而最重要的是,根据小说里的描述,这一类人的老巢便位于南海。 第32章 无相 无花做完推测,又问了天峰大师一个问题。 他问天峰大师,自七日前藏经阁失窃起至今,可有僧人出寺。 天峰大师说没有,因为此事干系重大,长老们商量之下,都觉得不宜声张,所以最后相处的办法是明面上一切如常,再择出一批弟子,去寻楚留香踪迹,请其配合少林调查此事。 “这批弟子尚未出发?” “尚未出发。”说到这他目光微动,神情也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本该在确定人选后尽快出发的,无奈刚确定下来,嵩山就来了人。” 林朝英不解:“为何嵩山来了人便不好出发了?” 天峰大师听到这个问题,面色有些惭愧,竟是没有立刻回答。 无花见状,干脆替自己的师父答了,说:“北少林南少林都是少林,但分宗之后,弟子之间多少有了攀较之风,藏经阁失窃又关系到少林的脸面,南少林这边的长老自然不愿意叫嵩山的人知道这么丢人的事。” “那现在嵩山的人已经走了?”阿柳问道,“否则我们抵达时,贵寺弟子纵使再不齿我这个人,应该也不至于当场嚷嚷出来罢?” 天峰大师更羞愧了,说是的,嵩山那几位弟子,今日一早刚离开。 阿柳:“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林朝英就不太客气了,说没想到佛门也兴内斗啊。 “也不能这么说。”阿柳看得出来,天峰大师其实是不大喜欢这样的,否则也不会一谈及此事便面露愧色,“习武之人,希望自己长于他人其实很正常,何况少林还是天下第一门派。” 林朝英听得一边摇头一边笑,说人家仅凭一张破字条和郁金香味便觉得你是贼,你倒还体谅起他们来了。 阿柳只能跟着笑,笑毕认真道:“这些都是次要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将那个冒充我的人揪出来。” “倘若阿……无花的推测没错,那此人现在应当还在寺内。”林朝英差点没改过口来,“而且平时的职务应当也与藏经阁有关系。” “不止。”无花目露精光,“他一定也在本该出发去寻楚留香踪迹的人选之内,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正大光明不惹任何人怀疑地离开少林。” 好比他当初要去找南宫灵,也是寻了个去江南讲经的借口。 这人既然搞了嫁祸这一手,就意味着对少林还有所顾忌,可他顾忌少林,顾忌的也是以天峰大师为首的几位宗师,一旦叫他寻到了借口离开,那还不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阿柳听完,忙望向天峰大师。 不等她开口,天峰大师便会意道:“那批弟子都在钟鼓楼整装待发。”当然,现在楚留香都主动上门来了,他们自然也不必走了。 钟鼓楼离天峰大师的禅院并不远,穿过右侧的天王殿,再拐一个弯子就是。 阿柳三人和天峰大师一道赶过去时,聚集在那边的弟子正巧在议论她。 “听说了么,那个盗走经书的楚留香是带着大师兄一道来的,莫非他是大师兄的朋友?” “如果他是大师兄的朋友,我倒真的相信他应当没有盗走经书了,我相信大师兄的眼光。” “我也相信。” “那可是大师兄啊。” 阿柳:“……”看来少林上下,至今也只有天峰大师一个人知道无花的底细啊! 她有些无语地望向无花,可惜这厮脸皮又厚回来了,听到这些话,眼皮都不眨一下——这也就算了,他竟还当场摆起了南少林大师兄的谱! 只见无花气定神闲地上前,对这几个师弟合十一礼,道:“楚留香算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此事也的确与他无关。” “大师兄!” “大师兄和掌门方丈来了!” 围观的阿柳看着这群年轻的武僧将无花团团围住,脸上流淌的尽是敬佩和憧憬,心中很是无语。 但无语归无语,她也没有上前开口,因为来钟鼓楼的路上,他们就商量好了,来了之后不要轻举妄动,让无花先分辨一二,若能一举识出里面有谁不对劲,再动手就能省很多力。 但不对劲的人显然不会在这几个与他同辈的弟子里,所以简单地打完招呼后,无花就状似无意地问起了同在出寺名单上的两位长辈。 他很会装模作样,当场胡说八道不打草稿,说是出了这么久的门,如今回来,于情于理都要先同寺内诸位照顾过他的长辈见个礼的,否则于心不安,给师父煮茶都煮不好。 “我方才还被师父训了呢。”无花笑着道。 “天竹师叔和天照师叔听说楚留香来了,便说我们不用去南海寻人了,然后就回前殿去了,至于天隐师叔……今日倒还真没见过他。” 无花:“!” 他几乎是瞬间回头望向阿柳和天峰大师。 同是天字辈,天隐自然是天峰大师的师弟。 这位师弟性格沉闷,不爱说话,至今也没什么正经弟子,但做事很勤勉,平日里掌管的就是藏经阁的守卫。 天峰大师记得,经阁失窃后,他极其懊恼自责,后来长老们商量着派人去找楚留香,他也就顺势卸下了自觉失职的职务,表示愿意去南海走一趟。 以他性格,会做下这个决定,实在很正常,因此少林上下也从未对他产生过任何怀疑。 当然,这也不是说天隐就是那个贼了,所以问过之后,大家又兵分两路,由天峰大师去寻天竹和天照,阿柳三人去天隐的住处。 去的路上,林朝英还觉得奇怪:“你那几个师弟说今天就没见过他,可今天如果不是我们忽然到了,他应该是要准备出发去南海了,倘若他是贼人假扮的,他应该比谁都想赶紧走才是,没道理不出现。” 阿柳:“是,所以我觉得我们大概率会白跑一趟。” 无花听到这话,拧着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但沉着表情没说话。 之后到了天隐的住处,无花上前叩门,说明来意,却是无人回应。 林朝英:“难道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 无花说要真有这么简单,最开始就不用玩嫁祸那一手。 阿柳没参与他俩的对话,她思索了一下,直接提气掠到天隐居所的屋顶上,在没闹出任何动静的前提下掀开了一片瓦。 然后她就看到了这个法号天隐的和尚床上,分明躺着一个人。 她从屋顶下来,将自己看到的告诉林朝英和无花。林朝英性急,说既然有人,那总要进去确认一下,都这样了也不必担心打草惊蛇了。 无花在他俩面前本来就没什么底气,而且他其实也觉得有必要做个确认。 三人遂破门而入,直奔天隐和尚的卧房。 “是天隐师叔。”无花一进去,看清床上的人后,怔了一下,“他是被谁打昏了吗?” “的确是被人打昏了。”阿柳盯着那张脸,声音很冷,“但应当不是你的天隐师叔。” 说完,她就伸手摸向了“天隐”的下颌角处。 林朝英与她反应一致,于是两人的手便撞到了一起。 这一撞,他二人又同时抬起了眼,然后目光也撞到了一处。 “你也看出来了。”林朝英是笑着说的,“果然好眼力。” “见识过雄娘子和你的手段,没道理一点长进都没有。”阿柳也抿了抿唇,然后挪开手,把揭开面具的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林朝英也不犹豫,直接用力一撕! 面具之下,自然也是个和尚,只是他和阿柳都不认识。 只有无花一脸惊悚:“他的确不是南少林的弟子,他是嵩山少林的人。” 阿柳却不意外:“从朝英说天隐没道理从早上开始就没见过人影起,我便隐隐有此猜测了。” “那贼的确扮作了天隐来‘监守自盗’,也的确想过要以寻我为借口光明正大毫无风险地离开少林,但嵩山临时来人,打破了计划,他就干脆从嵩山弟子身上入手,再换个身份,还正好能加速脱身。” “那我们现在去追嵩山的人,还追得上吗?”林朝英有点担忧。 “追了才知道。”阿柳说。 她说完就要走,无花就一脸为难,问他能不能不去。 阿柳:“为什么不去?” “我现在又没有武功,帮不上你的忙啊。”他说,“何必给你添乱。” “你是这么体贴我的人吗?不是吧。”阿柳才不信他,“我看你就是想趁我们去追嵩山弟子趁机跑路,别想了,我不会给你这种机会的。” 无花:“我不是,我没有,我师父都知道了,我如何还跑得掉?” “那是为什么?”阿柳又问,“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无花咬着牙捏紧了掌心,总算说了:“我不想见无相。” 阿柳:“无相?北少林的大师兄?” “哦,你从前的竞争对手是吧。”她想起来了,少林寺南北分宗后,南少林的弟子依然是可以竞争北少林下一任掌门的,而无相应该就是嵩山那边最属意的人选,“不想让竞争对手看到自己落魄,可以理解。” 无花听到她说可以理解,心中一喜,还以为自己不用去了。 岂料下一刻,她就直接提起了他的后领,说:“但你还是得去。” 无花:“??” 无花忍不住抗议:“我都给你我不想去的理由了?!” 阿柳拎着他,笑眯眯地往外掠去,说可我又没有说你给了就答应让你留在这不去啊,这叫什么?这就叫可以,但没有必要。 “你这样使诈,算什么君子!”无花愤愤道。 阿柳面无表情:“跟你玩,谁当君子谁就是傻子。” 谁爱当谁当,反正她不当! 第33章 九阴 为了尽可能快地追上一早拜别离开的嵩山弟子,阿柳在出少林之前,特地问天峰大师借了三匹马。 天峰大师也很慷慨地将寺中最好的马借了出来,并表示会立刻向少林上下澄清,盗经者绝非楚香帅。 “这个不急,等抓到人了,自然水落石出。”阿柳体谅他的难处,并不强求,“大师愿意信我,我也相信大师事后一定能还我一个公道。” 天峰大师本来就对她极有好感,再听得这样一番话,面上笑容更甚:“善哉,既如此,老衲便不耽误香帅时间了。” 上马离开少林之际,林朝英发现那些不知情的弟子依然在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阿柳,神情难免嘲弄,道:“虽然追个贼不是什么小事,但此事本就与你无关,算起来你才是被卷进来最无辜的那一个,这群和尚不谢谢你也就罢了,竟仍在怀疑你,真是可笑。” 他是当着几个少林弟子的面直接这么说的,所以一说完,就让几个路过他们身侧的少林弟子面色有些挂不住。 阿柳只能反过来劝他:“算啦,先去追人,总不能叫人继续冒充我。” 林朝英冷哼一声,长腿一夹马腹,直接在离寺门还有五六丈距离的地方疾驰起来。 阿柳和无花落在后面,看他毫不顾忌地越过少林正门,也只能跟上。 嵩山少林的弟子辞别天峰大师时,说过他们接下来要往泉州去。 知道了他们的去处,追上去倒是不难,唯一令阿柳有点担忧的是,那个冒充她的人会不会在他们追上去之前就找到机会脱身了? 为了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一出少林,他们三个便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路。 好在少林寺借的马都是良驹,一路疾驰了快一个半时辰,速度也没有降下来。可惜马还没累,已经没有内功的无花先累得快从马上摔下去了。 阿柳实在忍不了他的拖拉,干脆直接跃到他那匹上,坐到他后面,夺过他的缰绳。 无花:“?!”你干嘛? 她没理他,腿一蹬,便加快了速度,赶上了林朝英。 “你不是骑不动了么?”赶上之后,她才朗声道,“无妨,我带你同骑就是。” “本来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的。”无花又一次旧话重提,“不带我便皆大欢喜啊。” 她嗤笑一声,没应这话。 而与此同时,她和林朝英也都看到了前方官道边的茶棚里,坐了五个穿雪白僧袍的人。 “到了!”林朝英是个急性子,确认那几人的确是嵩山少林的弟子后,竟直接从马上飞身而起。 他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茶棚里的人没道理察觉不到,而五个僧人里,看上去最镇定的,便是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年轻人。 “那就是无相么?”阿柳也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啊,他也看到你了。” 无花:“……”不是很想跟你说话。 在他别开眼的时候,阿柳也再度拎起他的后领,一阵风似的掠到了半空之中,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扔到了无相面前。 这一切发声得太快,以至于无花被按着在无相对面坐下时,茶棚里其他人几乎都还没反应过来——只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脸,他们恰好在天隐大师卧房里见过。 他身材矮小,神情戒备,在看清阿柳和林朝英时,目光里就隐隐有了惊惧之意。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跑,可真的能跑得掉吗?而且如果这两人不是来寻他的呢? 等这两个想法从他脑中转出去时,他发现他的退路已经被封死了。 林朝英的剑出了鞘,寒光在他面门前闪过,直取他咽喉! 在这种境地下,他除了退别无选择,可端坐于他身侧的人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阿柳看到无相忽然出手帮他们,也是一愣。 但下一刻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因为无相出拳之际,直接叹了一声,道:“阁下的易容术虽然精湛,但终究不是天松师叔本人。” 阿柳:“!”原来这未来的北少林掌门竟已看出来了! 无相既看了出来,事情便更加好办,只见他神情自若朝对方打出一拳,借这一拳的势,直接把人送入了被三人合围的中心处。 至此,另外三个嵩山僧人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此人却已分别和无相林朝英都交过一番手了。 无相平时在门中并不爱出风头,所以哪怕是同门的师兄弟也不清楚他实力几何,但这样的人往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惊人。 此时他不过打出了简单的两拳,用的也是少林最普通的招式,但给对手的压力却不输林朝英的剑! 阿柳也看出了这一点,再不犹豫,举掌上前。 她身法飘逸,掌风凌厉,一假如战局,就让这个假扮天松的人压力倍增。 “他……他用的不是少林武功!”另外三个僧人也发现了不对,“无相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他不是天松的?” “他到底是谁?” 无花看看周围,发现好像只有他能给这三个同门不同宗的师叔解释了,便把南少林藏经阁遭人所盗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嵩山僧人大震:“这是何时的事?天峰师兄怎的没与我们说?” 他们惊讶的同时,由无相,林朝英以及阿柳组成的包围圈也缩得愈来愈小。 留给假扮天松之人腾挪转身的余地也愈发局促,可阿柳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她隐约记得,此人应当是会缩骨功的。 果然,又是三招过去,在林朝英的剑即将穿过他眉心的时候,他的腿便似忽然短了三寸,硬生生避过了这一剑! 好在阿柳早有防备,没让他趁缩骨之际寻到空当,旋身一扭,腰往下一折,再度朝他肩井穴打出一掌! 无相虽不认识他二人,但凭他武功,自然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该如何配合,只见他猿臂一伸,右肘一抬,又是一拳。 这一拳正打在此人百会处,势虽不猛,效却惊人。 因为那是百会,能决定习武之人内息运转的百会。 若不是这人为躲林朝英的剑用了缩骨功,凭他身法,无相还不一定能摸到他的百会,偏偏他缩了,肩井又为阿柳所制,颈以上空门大开,给了无相绝佳的机会! 而无相怎么说也是原本的剧情里,能压过无花当上掌门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心性胜过无花而已,他直取对方百会的这一拳,可谓一锤定音。 同时逼出了对方的求饶。 “别杀我!” 的确不是天松的声音。 无相单手按在他百会穴上,语气温和,道:“出家人不会轻易犯杀戒,但阁下假扮成贫僧的师叔,也得给贫僧一个说法才是。” 阿柳看这人转着眼珠,不知要编出什么谎话来,干脆直接点了他哑穴,而后由她向无相解释原委。 “原来是香帅。”很显然,无相也听过她的名字,当即向她行了一礼,“贫僧失敬了。” “大师客气了。”阿柳对他印象不错,“若非大师及时援手,我与朝英也不可能立刻制伏此人。” 眼下人制伏到手,她的清白也就回来了大半。 剩下的那一小半,则是要将此人盗走的经书找出来,再连人带书送回南少林才行。 可问到经书,这人却说经书是不可能还回去了。 “我看完记住后,便将它们全烧了。”他说。 阿柳:“……”这是早早为拒不承认做下了准备么? 可若是那样,他眼下又何必承认?阿柳看着他的表情,总觉得他应该还藏有某张用于逃生的底牌。 为免这直觉应验时她和林朝英应付不过来,点住此人穴道后,她便向无相请求,希望他也能一起走一趟,以防回程途中生变。 无相自然答应了,顺便骑上了那匹没用到最后的马。 紧接着阿柳就望向了林朝英,打算把手里这个假冒伪劣的楚留香暂且交给他。 结果林朝英皱了皱眉,说:“我带无花同乘罢,这人假借你的名义行偷窃之事,还是由你亲自押送为好。” 阿柳也没多想,直接应了下来。 无花:“……”我也不是很愿意和林朝英骑同一匹马啊! 像是看出了他表情里的不乐意,那厢已经上马的无相忽然朝他看过来,语气温润,道:“师弟若不介意,与我同乘亦无不可。” 无花从前就顶讨厌他,可惜从前要装样子,现在身份败露武功也没了而且极有可能下半辈子就是个做饭工具人,他也就破罐破摔了,直接翻了个白眼道:“不了,我怕离你太近会犯恶心。” 无相便笑:“师弟还是老样子。” 无花:“……”什么意思,难道这狗比以前就知道我对他的谦恭都是装出来的? 要说来之前他是想着跑路才扯谎说不想见无相的,那么此时此刻,在无相一片了然的目光之下,他是真的史无前例地生出了羞耻! 阿柳看他吃瘪,心情妙极,点住冒牌货身上各处大穴,把人扔到马上,再平地而起,稳稳地落到了他身后。 她本以为冒牌货内功深厚,会在回程路上尽可能冲开几个穴道才是,结果上马之后,此人完全没往这方面努力,而是在疾驰之中贴着她的耳朵向她提了一个条件。 “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以送你一本天下最厉害的武功秘笈。”他说。 “我对别人的武功没兴趣。”阿柳不上他的当,“何况你若真有那等秘笈,又何必大费周章去偷少林的经书?” 他说那是只是因为他想学更多武功罢了,但辗转了这么多门派,现在连少林的秘笈他都已经全部看过,他已经可以肯定,天底下所有门派的功法加起来,都比不上他愿意赠她的那一本。 阿柳正想翻白眼让他停止招摇撞骗呢,便听他以更低的声音说出了四个字—— “九阴真经。” “这本秘笈名为九阴真经!乃是昔年只身战明教十大高手且取胜黄裳所著!得此书者,必能问鼎江湖!” 听他说到最后语气激动,阿柳那因为九阴真经四个字沸腾了一瞬的心却是冷静了下来。 “你若有九阴真经,又怎么会不学上面的武功?”她笑了,“你若学了,方才又如何会败下阵来?” “呃……” “上一个试图骗我的人,现在已经从少林高僧变成我船上的厨子,你呢,你有什么特长?” “我是没有。”他终于承认了,“但我知道它在哪,凭你轻功,只要知道了在哪,定能取到它。” 阿柳:“哦……” “你不想要么?” “不是很想。”她摸摸鼻子,表情稀松平常,好似在谈论午后的天气,“那可是个麻烦玩意儿,我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许是她拒绝得太过干脆,一时之间,他也哑口无言了。 他想不通,这武林中竟还有对九阴真经丝毫不动心的人?这怎么可能! 可身下速度愈来愈快的马和耳边呼呼作响的风都在告诉他,这个被他冒用了名字的年轻人,的确完全没有动心。 她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他押回少林去。 第34章 襁褓 盗经的人自称吴明,果然如无花所说,是个从来不曾闻名于江湖的名字。 阿柳押着他回到少林寺后,他面对少林众僧,态度竟出奇配合,还主动表示他可以帮少林把烧掉的那些经书重新誊写一遍,作为他盗经烧书的补偿。 当然,前提是少林要饶他一命,否则他只好一个字都不说就直接去死了。 “这几本秘笈的重要程度,我想大师们一定比我更了解。”吴明很有自信,“阁内其余经书都是从嵩山拓过来的,在那留有原本,可被我烧掉的这部分却是南少林立派之后,历经近十代掌门,一点点编纂出的心血。”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便是本来不太相信他冒充天隐盗经的那一批少林弟子都震惊不已,而后再不敢怀疑他能做到此事。 阿柳也因此彻底清白了。 事情进展到此处,其实已经与她关系不大,她直接离开都不会再有任何人阻拦,但想到吴明在原作里的种种行径,阿柳还是没有立刻走人。 她想看看天峰大师究竟要如何处理。 果然,因为不想参与北少林各种派系纷争才来到莆田当掌门的天峰大师并不擅长应对这种事—— 他自然是一个极仁厚的人,轻易不会为难别人,可吴明的罪过,难道就要靠誊抄归还经书来抵消么? 在他因此为难之际,有个长老走到他边上,耳语了几句。 他听完,面色变幻几许,终是摇了头。 气氛因此僵持了好一阵,阿柳看着长老们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一些。 对南少林来说,吴明此人的存在即为羞辱,如果真的应了他的要求放他一条生路,日后这事流传出去,他们只会更丢人,所以在长老们看来,吴明是万不能活的,可那些秘笈也不能不要,那不如就当个小人,先答应,再处置,左右先得罪少林的人是他自己。 而天峰大师为人正直,当然不可能如他们期待的这般行事。 “师叔。”就在他持续踌躇的时候,跟着阿柳他们过来的无相开了口,“既然此人已经承认,那不妨先令他将秘笈誊写下来。” 吴明:“誊写可以!但你们必须对着佛祖发誓,等我誊写完,绝不会要我性命!” 南少林众僧面面相觑,无相就先说了好,又道:“秘笈要紧,我若立誓,你也必须做到你的承诺。” 吴明是真的过目不忘,自然能做到。 紧接着无相带众人发完誓,顺便要了纸笔来,令吴明口述。 “无花师弟最擅书道,记载此人口述一事,不妨交给无花师弟。”无相又道。 当着这么多同门的面,无花倒也没拒绝,当场接了这活,然后当场与吴明一起进了天王殿的偏殿。 他过去之前,无相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目光令他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这狗比又在打什么主意? 无花是很不喜欢无相的,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家伙在旁人面前只是藏拙,其实天赋远胜于他。 也正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所以每次两地师门长辈夸他的时候,他看着无相在边上默默微笑的样子,都觉得这人肯定是在心里嘲笑自己。 而此刻,这种被嘲弄的感觉又一次浮现在无花的心头,令他烦得很。 但再烦也得先把秘笈抄了才行,无花也只能沉默着路过这位不同宗的师兄身侧,进了天王殿偏殿。 吴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口述起来极其流畅,恰好被盗走的那几本秘笈无花以前也看过,听他一说就知道是哪个字,写起来毫无停顿,顺畅至极。 快写完最后一本的时候,吴明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而他也忍不住揉了两下有点泛酸的手腕。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吴明竟不知何时冲开了身上的穴道,像一头猎豹一样,冲出了偏殿门口。 此时阿柳等人已经受天峰大师和几位心怀歉意的长老们邀请,去别处等候了,天王殿附近,的确无一人能瞬间追上他,他又恰好扮过几日天隐,熟知少林各处,只要挣得这一个机会,便有望脱身。 可结果却令他失望了,再他一把拍开无花,掠至偏殿外的时候,无相也从天而降,再度朝他出了拳。 “你——”吴明没想到他始终在附近,心中大惊,知道自己应该是上了他的当。 “阁下做到了承诺,贫僧也会信守誓言,但你打伤我师弟试图逃逸,就是另一笔账了。”无相道。 吴明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多了一笔账,那么算这笔多出来的账时,之前放他一马的誓言也就毫无约束力了。 所以他才一定要走! 好在此时与他动手的只有一个无相,只要他不恋战直接逃,那就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他在闪避无相的招式时,又继续往外掠去。 然而只掠了三丈不到,他便感觉胸腔内一阵血气翻涌。 无相的拳应声而至,直直地朝他袭来,他试图躲,却在催动内力时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 “香帅点穴手法高超,就算是北乔峰南慕容再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开他点的穴道。” 无相的目光很冷,“你之所以能错觉自己冲开了,是因为送你去偏殿时,我以少林秘法腾挪了你一处穴位。” “而这腾挪只能维系半个时辰,眼下半个时辰已经到了,穴归原处,经脉倒逆,滋味可还好受?” 吴明已经说不出话,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盯着无相那张比任何南少林僧人都更慈眉善目的脸,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为提前脱身而做的冒险决定——他当真不该招惹这个早早被嵩山少林默认能当下一任方丈的年轻人。 可后悔已经没用了,此时的无相只要有“你伤我师弟”这个借口,就可以称心自如地处置他。 而他对少林的利用价值也在口述结束之际彻底归零了。 吴明这一生活到现在,头一次真正害怕起来。 但无相却没有如他预料中那样直接杀他,无相只是取了两条精铁所制的锁链,将他的手脚都拷了起来。 阿柳后来才知道,无相是打算带吴明回嵩山,而他拿出来的那两条锁链也是少林用在寺内犯最大过错的僧人身上的。 “反正他后半辈子只能在嵩山挑水烧火了。”无花倒是很了解这个机制,在回南海的途中跟阿柳和林朝英一通科普,“因为那手铐脚铐都是天外陨铁所造,一旦合上便再也打不开的。” 林朝英听得很感慨:“过去听掌门方丈说他的爱徒有多么多么令他骄傲,我还只当是佛性过人呢,没想到竟如此知变通。” 无花翻白眼:“反正他心眼多得很,连拿我当诱饵都想得出来,事后还……天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多爱惜我这个师弟呢!” 他说的是无相在彻底制伏了吴明后,当着众人面痛陈其打伤无花的事。 当时无相的确表现得义正辞严,说少林弟子从不受辱,哪怕无花已经离开少林,也是他最珍重的同辈师弟,所以他万不能容忍此事。 阿柳:“虽然是那你当筏子,但好歹他也送你伤药了。” 无花完全不知道这一茬,当即挑眉:“什么伤药?” “就这个。”阿柳从袖子里摸了一个玉瓶出来,“我看过了,是上好的药。” 无花还没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呢,林朝英就先皱起了鼻子,道:“他何时给你的?” 阿柳:“就方才在渡口道别的时候,他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么,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他说,就聊了几句。” 无相的有话说是为了赠药,那她的有话说又是为了什么? 林朝英很是好奇,却又觉得问出来不合适,只好沉默。 …… 不论怎样,这一趟走下来,阿柳已经完成了之前对王重阳的承诺,也赶巧洗清了本来可能要在江湖上流传的污名。 她心情很是轻松,连带着看无花都顺眼不少。 等他们几人算着时间出发去大理国赴段智兴的约时,先前少林失窃,贼人想扣锅给她的事也慢慢传了开来。 这当然是北少林的人做的,但主要目的不是吹捧她,而是让南少林丢个人。 只是过去半年里,江湖上关于她的各种传说早已令广大江湖人对她津津乐道佩服不已,此事一传开,她的声名当即更上一层楼。 甚至到了大理国,都能在都城里听到有人赞她是这百年间的一等风流人物。 阿柳对此不置可否,实是有了经验——在白云城的时候,她曾经在一间酒肆里纠正过那些传说里出了谬误的部分,然而大家听过就忘,隔天继续这么讲,甚至直接认定她是在谦虚。 阿柳:“……”那行吧,随你们怎么说就是了。 别人夸你是看得起你喜欢你,她只能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尽可能不去在意。 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家夸着夸着,就给她夸出了一个麻烦。 事情还要从段智兴登基说起。 他们几人抵达大理的时间不早不晚,出席了先皇葬礼,也顺道参观了一番天龙寺,之后又亲眼见证段智兴登上皇位,祝福了大理史上第一位女皇。 作为女皇的朋友,最近江湖上最出风头的人,阿柳自然得到了大理百姓的热切欢迎。 他们拜别段智兴准备离开那日,不知有多少人相送,沿途赠酒加起来,几乎让他们没手拿。 这也直接耽误了他们原本的日程安排,回到船上时,已是日薄西山,不宜行船的时刻了。 胡铁花便提议好好喝上一顿酒,醉上一场,第二日一早再走。 阿柳没多想就同意了,然后大家一起喝了个爽。 爽完醒过来,她发现甲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裹着个刚出生没多久孩子的襁褓。 这真是比任何醒酒药都管用,令她当场一个激灵,把其他人全喊了起来。 “怎么会有人把孩子放咱们船上啊?”她不解。 “想抛弃孩子吧,一般拿个木盆装了放河里,这正好看到我们的船,就放船上了呗。”姬冰雁一边说一边眼尖地发现了襁褓里还有一张羊皮纸。 他把羊皮纸拿出来,迅速读了一下,说:“我说中了,就是养不起小孩不想要了,不过这小孩父母说知道这船是你的,才放心把孩子放这的,哟,还给小孩留了名字呢。” 阿柳想说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该拿这小孩怎么办。 然后她就听到了凑过去看的胡铁花读出了这小孩父母留给他的名字—— “西、门、吹、雪。”胡铁花说,“听着是个女孩名字啊。” 第35章 备胎 人在宿醉之后,脑袋难免会比平时迟钝上那么一点。 因此,阿柳在听到西门吹雪这四个字的时候,其实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甚至顺着胡铁花那话咂摸了一下“吹雪”这个名字,心道的确是个挺文雅的女孩名字,看来遗弃这孩子的人—— 等等,姬冰雁刚刚说什么吹雪来着?西门?是西门吗? 阿柳睁大了眼睛,而后立刻挪过去夺过了姬冰雁手上那张羊皮纸。 纸上内容正如他方才所说,是这孩子的父亲托孤时所书,末了附上了孩子的名字。 阿柳:“……”天哪,真的是西门吹雪? 她实在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以至于素来挂在脸上的笑都消失不见了。 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林朝英不由得很是在意:“阿楚怎么了?” “吓傻了呗。”胡铁花觉得可以理解,“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就被托孤了,谁碰上都得傻。” “确实。”姬冰雁也皱着眉点头,“早知道,昨晚真不该喝这么多的。”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醉得不省人事,他们也不至于连托孤人的面都见不到,只能被动地面对这个局面。 阿柳却被他这句提醒了,倏地抬眼,语气肯定道:“这件事不简单。” 许是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话音刚落,船上其他人就一起看了过来。 “我昨晚是醉了,但我不论醉不醉,都不会睡死过去。”她说,“这点老胡和老姬知道,我从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练成了睡觉时只要有任何一点不同声响都能立刻醒过来的本事,但昨夜我什么都没听到。” 胡铁花姬冰雁闻言,对视一眼,同时点了头。 他们的确很清楚这一点,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的师父在过去几年里对阿柳最基本的训练要求。 师父当时是这么说的,要成为顶尖的轻功高手,必须先练就一双对声响无比敏感的好耳,然后以自己的耳朵作为标准,让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响,这样才算是真正的顶尖。 而现在她说昨晚什么都没听到,就意味着昨晚将这婴儿放到他们船上的人,轻功与她是不相上下的水准。 不然她纵是醉了,也不可能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晨才发现这“意外之喜”。 “反正我可以肯定,将这孩子扔到这的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她说,“没道理会养不起孩子。” 无花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道:“那就只有两个解释了。” 阿柳示意他别卖关子直接说。 “一是高手不是这孩子的亲属,因为某种原因捡到了这孩子,自己又不想花心思养,干脆扔给你,毕竟你声名在外,就算不是自己养,也一定会给这孩子找个好人家。” 无花侃侃而谈,“二么,就是他虽然武功很高,但平时处境也很危险,所以不想把自己的孩子带在身边,便想到交给别人,来保证这孩子的安全。” 阿柳:“……”倒是有几分道理。 不过对她来说,昨夜的高手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其实都是次要的,真正令她觉得这事过于魔幻的原因还是这孩子的名字。 西门吹雪,西门吹雪! 阿柳揉了一把脸,忽然又想起胡铁花之前的感叹,不由得又抖了一抖,然后问姬冰雁:“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姬冰雁看了一眼,说是男孩。 阿柳松了一口气,胡铁花则很不愿意相信:“什么?居然是男孩?男孩怎么能取吹雪这种名字……” “行了行了,你还叫花呢。”阿柳怼完这一句,发现事到如今,她好像也只剩下被动接受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不论把西门吹雪扔到她船上来的人是谁,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到了她手里,她的确不可能不管不顾。 但养孩子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尤其是这孩子看着才刚出生没多久,可能连母乳都还没断,稍微不小心,就可能出大问题。 “先去飞仙岛吧。”阿柳说,“找叶夫人借个奶娘,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她有养孩子的经验。” “我也这么想。”林朝英赞同道,“只盼在抵达白云城之前,这孩子别出什么问题才好,不然哭起来嚎上几夜,我可吃不消。” 阿柳想象了一下西门吹雪疯狂嚎哭的场面,下意识道:“应该不至于吧?” 林朝英:“怎么不至于,才这么大的小孩,闹腾起来有多可怕,你是没见过。” “我就是看他现在挺乖的。”阿柳说。 “小孩子在安静的时候都挺乖的。”林朝英说。 阿柳:“……”总之我还是想象不出来! 不过林朝英还是提醒了她,他们几个都没有照看小孩的经验,偏偏从此地回飞仙岛,也要走上四个日夜,期间万一发生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得先回大理一趟。”她说,“问陛下借几个有经验的人,既然托孤的人指名道姓把孩子交给我了,那还是我去吧,你们在这等我。” 胡铁花:“也好,反正段……皇帝陛下她待你那般特别,这点小事肯定会答应的。” 阿柳也不是第一次被开这种玩笑,从频率上来说她其实习惯了,但胡铁花这句玩笑的对象是已经登上帝位的段智兴,她便觉得有必要让他以后少提,于是正色道:“我与陛下之间光明磊落,你莫胡说八道,毁她名誉。” “怎么还认真起来了!”胡铁花不解,“开开玩笑嘛,而且她确实待你很不一般啊。” 阿柳气得要敲他脑袋让他闭嘴,但手刚扬起来,她就听到了林朝英开口。 林朝英道:“那还是我去吧,我同她熟一些。” 阿柳一愣,心想这倒也不是不行,而且你俩的确更熟一点,但你的脸色为啥这么不好看哇? 其余几人看到林朝英的表情,也有同样的疑惑,尤其是向来爱好八卦的胡铁花。 等林朝英离开后,他就立刻激动道:“哇,老林他是不是喜欢女皇陛下啊,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脸色这么一言难尽!” 无花:“有这个可能。” 还抱着孩子的姬冰雁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他们应该只是朋友,不然当初大理先皇病危,他怎么也该陪陛下回去才是。” “那不是陛下不愿意,说想独自面对嘛。”胡铁花脑洞大开,“老林又是个断不会勉强别人的性格,对方不愿意,他难道还能死缠烂打跟过去?” “我看他就是爱在心头口难开!”说到最后,胡铁花如此总结,“不然真的没道理因为我开了两句玩笑就脸黑成这样吧。” 阿柳:“……”要真是这样,他当初想把段智兴介绍给她又是出于什么心态? 阿柳思来想去,都觉得林朝英应该不是这种甘当红娘的备胎人设。 如果真的是……那也太惨了吧!比没性转的原作还惨啊! 第36章 滴血 凭林朝英和段智兴的关系,自是一去就借到了人。 段智兴对此也很重视,直接拨了两个奶娘跟他回来,说都是大理宗室子弟家养的,能干又忠心,保证帮他们把孩子哄得好好的。 “确实很好哇,这几天我就没听他哭闹过,太厉害了。”船入大海后,本以为要遭受婴儿啼哭时魔音穿耳的胡铁花很是庆幸,“皇家培养的人果然厉害。” “可我听那两位奶娘说,这孩子几乎不需要她们哄,只需定时给他一口奶水,他吃饱了,便安安静静谁去,饿醒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哭闹过,简直是她们见过的最乖的婴孩。”无花说。 阿柳:“……”说实话,我不惊讶。 讲道理,像西门吹雪那种人设,她真的觉得哪怕是婴儿时期,他都不可能像普通婴儿那样饿了就哭! “反正不管怎样,不吵不闹就是好小孩。”姬冰雁如此总结。 “没错。”林朝英也附和,“真的相当不错。” 又过了两日后,他们终于返回了飞仙岛。 因着先前石观音突然杀来那档子事,如今的飞仙岛渡口,多了不止一倍守卫。但这些守卫几乎都认识她的船,所以一靠岸,他们就主动向她行起了礼。 海边风大,他们几人还带着个小孩,也不便多作停留,便匆匆进城,直奔城主府。 叶夫人收到通传,也早早等在城主府门口。看见他们带了两个妇人过来,其中一个怀里还抱了个小孩,她很是惊讶:“这是?” 阿柳:“说来话长,总之就是莫名其妙被托孤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养孩子了。” 叶夫人是见过大世面的,听到是这个原因,倒也没有持续惊讶,只道:“原来是这样。” 之后众人进了城主府坐下,叶孤城也抱着木剑跑了过来,直奔林朝英。 林朝英和他师徒一场,看他表情就猜到他肯定是有练剑上的问题想问自己,干脆起身先去指点这徒弟。 阿柳看在眼里,忍不住当了一回神棍:“少城主连四岁都还没到,便已如此爱剑,将来必成大器啊。” 叶夫人掩面轻笑,说大器就不求了,从前他安静得像个小哑巴的时候,她这做母亲的唯一的心愿就是听他多哭几声。 “等等。”姬冰雁听着这描述,忽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吹雪至今为止完全没哭闹过,不会是个哑巴吧?” 叶夫人便看向那个抱着西门吹雪的奶娘:“这孩子叫吹雪?是楚少侠取的么?” 阿柳咳了一声,说:“不是我,别人把他放到我船上的时候,襁褓里塞的羊皮纸上写了他的名字,姓西门,名吹雪。” “不过他肯定不是哑巴。”她又道,“只是有些小孩天生不爱哭闹而已,就像少城主。” “可以请个大夫看一看。”叶夫人作为母亲,对这种事很是重视,“我这就派人去城南请万大夫来,当初也是他一口断定阿城并无任何病症,不出声只是性格所致。” 阿柳正要道谢,又听这位温柔美丽的夫人庆幸道:“也亏得你们回来得巧,万大夫这个月底又要跟商队出海去了,若他不在,寻常大夫的话,我可完全不敢信。” “听夫人的意思,这位万大夫医术极高?”阿柳问道。 “是。”叶夫人一边给一旁的侍从比了个手势,一边继续道,“他本非南海人士,五年前开封大疫,他一不小心医死了城中近百人,极为自责,心灰意冷之下,竟想去昆仑山恶人谷寻死,好在最后关头,重阳劝服了他,还将他送到了南海来。 此后他无论治什么病人,都万般小心谨慎,白云城的百姓找他看病,他也从不收任何诊金,说是想为当年之过失赎罪。” 阿柳听到医术死近百人而心灰意冷的时候,还只是觉得这事迹听起来也有那么一点耳熟,而紧接着听到昆仑山恶人谷,她便彻底回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绝代双骄里那个鬼医万春流么!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他在入恶人谷之前先遇上了王重阳,然后来了飞仙岛定居。 “王姑娘真是宅心仁厚。”她忍不住感叹,“她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一等风流人物。” “可惜太执拗了。”相比王重阳这个表妹,叶夫人对抗金一事其实完全不看好,“当年在姑苏,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倾慕她,但她说了立志报国,竟就真的全部拒绝了,此后奔走十年,一无所获,我甚至不懂她还在坚持些什么。” 长姐如母,叶夫人嫁人生子后,几乎就是把王重阳当半个女儿来操心。 而且她虽然常年居住在南海,但飞仙岛人来人往,消息并不比别处闭塞太多,所以她其实也很清楚,王重阳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是根本成不了的。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她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我只盼她这回失败后,能做到对我的承诺,此后万事多为自己考虑。” 阿柳的历史学得不好,但也知道南宋抗金的结局,此时实在说不出什么“说不定能成”的安慰之语来。 好在没多久,去城南请万春流的侍从就领着人回来了。 万春流不是第一回 来城主府,与叶夫人更是很熟,一进门便直接问道:“孩子呢?” 从大理跟来的奶娘立刻抱着西门吹雪上前,让这位神医诊治。 万春流弯腰听了一下孩子的心脉,又检查了一遍四肢,末了肯定道:“什么病都没有,健康得很,倒是根骨奇绝,颇似少城主当年。” 胡铁花惊了:“他才多大,就摸得出根骨如何了?” 姬冰雁也不大相信,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习武之人的根骨,从娘胎里便定了。”万春流自信道,“将来会长成什么样,也是一出生就瞧得出来的。当然,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有这本事。总之这孩子与少城主一样,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根骨,只要好好长大,必定不可限量。” 阿柳是知道西门吹雪未来能有什么成就的,听到这话,只觉万春流的确有几分本事,当场起身道谢。 万春流看到她如此郑重,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微妙。 阿柳对这目光很是疑惑,却不好直接问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只能回一个微笑。 万春流:“事实上,我行医二十余年,一共也只见过几回这样的根骨。” “所以?”她直觉这话应该是说给她听的,不由得竖起耳朵。 “像这样的根骨,大部分都是靠遗传。”万春流摸着下巴,语气有些小心,但还是说了下去,“所以若是有人特意托孤给您……说不定就是这孩子当真与您有些联系。” 阿柳:“?”什么意思?我和西门吹雪能有什么联系?我们俩甚至分属于两个系列作品啊? 万春流看她表情就知她没明白,只好提点得更明显些:“我的意思是,您不妨与这孩子滴个血试试。” 阿柳:“??”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敢情万春流是觉得西门吹雪如此根骨,必是她在外头欠下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天哪,虽然现在江湖上都说她桃花无数风流无比,但她真的没有跟任何绯闻对象上过床啊,不对,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上了,也没法让人怀孕的! 阿柳真的有千万句槽要吐,但话到嘴边,还是下意识维持了礼节。 “万大夫多虑了。”她听到自己这么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孩子的父亲绝不是我。” 第37章 愿意 万春流听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也就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只是他离开时看阿柳的眼神,还是让阿柳有一种其实他仍在怀疑的感觉。 显然姬冰雁和胡铁花也看出来了,等万春流一走,立刻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形象全无。 胡铁花更是指着她道:“这就是到处招蜂引蝶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 姬冰雁:“反思一下吧老楚。” 阿柳懒得理这两个幸灾乐祸的,过去戳了戳西门吹雪的小脸蛋,而后迎上叶夫人带着笑意的目光,道:“不论如何,还是多谢夫人了,既然万大夫说他健康得很,那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叶夫人笑眯眯地摆手,又说但这么小的孩子,养起来还是得注意着点。 “要我说的话,你们最好还是在白云城多住个一年半载。”她又说,“等他的骨头没这么软了,能承受长途跋涉了再走也不迟。” 阿柳闻言,偏头看了姬冰雁和胡铁花一眼,想问问他俩的意见。 自出师那日起,他们三个便没有分开过,但也从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太久,就像离开那日对师父说的那样,好不容易学了这一身武功,自然是要到处闯闯的。 只是叶夫人说的也很有道理,才这么大的小孩,是不宜长途跋涉的,合该好好在家养着才行。 胡铁花想了想,说也行吧,只要叶夫人不介意他喝掉的酒愈来愈多。 姬冰雁则是皱着眉,多思索了好一会儿。阿柳看他神色,还以为他不是很想留在飞仙岛,一时也有些紧张。 “既然要多住一阵,那我能否斗胆求夫人一件事?”思索到最后,他忽然道。 “什么事?姬公子但说无妨。”叶夫人这话,基本就是“我答应”的意思了。 “先前在城中坊市里逛的时候,听人说起过,白云城也养了一支出海的商队,以半年为期往返于飞仙岛和波斯之间。” 他道,“算算时间,这支商队下个月初便该回来了,待他们归来整合,再出发时,我能否搭个便船,去波斯瞧一瞧?” 阿柳:“怎么忽然想去波斯了?” 姬冰雁很诚实地答了,说波斯那边的玉石价格更低廉,而且据说还有酿法别具一格的酒,他很想去亲自瞧一瞧。 从小到大,他也就这点兴趣了。 “当然可以。”叶夫人听完他的话,应得毫不犹豫,“只是出海难免有些风险,有时遇到大风浪,也相当辛苦,还盼姬公子考虑清楚。” 姬冰雁也毫不犹豫:“我考虑得再清楚不过了。”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跟人出海去波斯的事情自然也定了下来。 阿柳一直知道他有这方面的志向,便也表达自己的不舍,只嘱咐他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千万小心。 倒是胡铁花,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念叨了不止一次,说老姬你居然没想过带我一起去。 姬冰雁:“……” 他只能郑重申明,他去波斯不是为了玩,而且胡铁花不会波斯语,到了那便是想玩也玩不开心。 “那你也不会啊。”胡铁花说。 “谁说我不会?”他反问,“我已经跟城中那些经常去波斯的商客学得差不多了。” 此话一出,别说胡铁花了,阿柳都吓了一跳。 “学差不多了?!”她震惊。 “嗯,普通的交流不是很难。”姬冰雁平静点头。 “没想到你的天赋点在这上面了……”她又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竹马真的是生错了时代,像这样语言天赋卓绝,又有天生的商人嗅觉的人,如果生在千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一定比现在更如鱼得水。 总而言之,虽然阿柳对他有那么一点不舍,胡铁花对他也有那么一点不满,但半个月后,姬冰雁还是独自一人跟着白云城的商队出了海。 此时的阿柳还不知道,这次过后,她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会立刻成为一个巨富。 去渡口送他的时候,她还跟一道来送的林朝英长叹了一声,说只盼老姬这回顺顺利利,别遇上什么风浪。 “但他能找到他这么有精神去做的事,我还是很开心的。”她说,“我从小就觉得他对大部分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跟着我和老胡下江南也只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罢了。” 林朝英认识她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小时候。”这样的字眼,不由得有些在意:“你们三个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阿柳点头:“一块长大的。”还是同门师兄妹呢,就是不好对外透露。 “难怪。”林朝英恍然,“其实我之前就很好奇了,因为你们性格爱好差得实在太多,但偏偏又对彼此无比信任。” “他们的确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阿柳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将后背交托给他们,相信他们也一样。” 海风咽咽,从耳畔刮过时似万千幽怨女子在泣嚎,吹在人脸上像裹了盐粒的刀。 林朝英闻得此言,忽然侧首朝她望过去,内心涌过一阵无法言喻的情绪。 没等他仔细分辨出这情绪究竟为何,他就听到自己开了口。 “其实我也不怕将后背交托与你。”他说,“倘若你也愿意交托给我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阿柳一怔,因为她听得出来他的语气有多认真。 可转念一想,这种话题的确不是开着玩笑就能随便说的。 而且自江南初遇起,他们至今为止已经联手应敌了这么多次,他的确早已成为了竹马之外,她最愿意去信任的人。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她笑了,“自然愿意。” 第38章 古墓 养西门吹雪这种不爱哭不爱闹的小孩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而且城主府的侍从在见证了叶孤城的成长过程后,对与叶孤城一样安静的小孩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但阿柳也没有完全撒手不管,每日早晚,她都会雷打不动去看一下西门吹雪。 胡铁花:“有必要么你?难道叶夫人指派的人还会亏待他吗?” 阿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我不好意思全麻烦别人。” “要不是知道肯定不可能,光看你这样,我也要怀疑他是不是其实是你的私生子了。”姬冰雁不在,胡铁花的嘴贱对象就换成了她。 但阿柳是不可能像姬冰雁那样跟他斗嘴的,她只会笑盈盈地望着他,直到他自觉没趣,然后灰溜溜地滚蛋。 又过了几个月,南海的天气都凉起来的时候,白云城众人收到了来自王重阳的消息。 王重阳失败了。 她花费无数心力,甚至把阿柳借她的那笔钱全砸了进去,想要组一支自发抗金的民间军队,因为钱粮充足,刚组建的时候,过来报名的人甚至不少。 但真正到了要这些人干活出力的时候,他们便怠惰起来,甚至也不太愿意听从她的号令。 “她真的太过天真。”收到表妹来信的叶夫人对此毫不意外,“就算是经过十余年训练的真军队,在面对金人时,照样会因为害怕不听军令,真军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她凑出来的这支队伍。” 阿柳听得心情复杂,她虽然一早知道王重阳的抗金之路会是这个结果,但这个结果真的到来时,她还是无法不同情这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王姑娘信上还说了什么吗?”看叶夫人读到后面表情忽然变了,她忍不住问道。 “她终于打算放弃这件事了。”叶夫人说。 “这……其实也好啊。”阿柳很支持这种及时止损的行为。 “可她也对红尘俗世没了眷恋。”叶夫人说到这,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一点愁思,奈何无果,“她说等她靠官府的各种悬赏令凑够该还你的钱后,会托人送至南海,现在这笔钱已经凑得快差不多了,但她……” 如果不是还欠着阿柳好大一笔钱,王重阳甚至想在起事刚失败的时候就立刻住进她为抗金举事而造的那座古墓里头去。 这十年来她过得太累太累,也实在失望了太多太多次,这一次她终于彻底失望,也再不想浪费时间了。 “她怎么就这么爱跟自己过不去呢?”叶夫人真的要愁死了,“明明之前还答应了我,这次事毕,不论成功与否,都会为自己多考虑些。” 阿柳:“……”果然,住进活死人墓不可避。 她看向全程沉默的林朝英,想看他对此事的反应,结果林朝英也正好奇她的反应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便撞在一处,都有着明显的担忧。 只是林朝英除了对王重阳本身的担忧,还有点担忧阿柳的态度。 但他还没等到阿柳开口说什么,另一边着急不已的叶夫人就蹙着眉站了起来,而后扑通一声,朝阿柳跪了下来,实在将他二人吓了一大跳。 尤其是阿柳,她当即从椅子上弹起来,“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我有个不情之请。”叶夫人道。 “您是想拜托我去劝王姑娘么?”这并不难猜,恰好阿柳本也有此意,干脆主动点破,“怕她承受不住打击是么?” 叶夫人说正是。 阿柳叹气:“便是您不说,我也想去劝劝她的。” “我知道这很麻烦你。”叶夫人很不好意思,“先前你慷慨解囊,已是高义,而今……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劝得了她了。” 阿柳听闻此言,心想在原作里真正劝了王重阳的其实是这屋子里另一个人,不过眼下相比林朝英,反倒是她和王重阳熟一点,她也就不介意揽下此事了。 “无妨,正好我日日喝酒吹风,一双腿都快生锈了。”她笑起来,“能去长安走一趟,我乐意着呢。” 叶夫人一听,顿时感激不已,又要谢她。 阿柳最不喜欢跟人反复客气来客气去,干脆找了个要去看西门吹雪的借口直接溜了。 时值傍晚,离她每日去看西门吹雪的时间也不剩多久了,她从花厅溜出来,在水阁附近转了一圈,正好拐过去。 小孩子长起来快,不过短短几个月,西门吹雪就已经比刚被人放到她船上时大了两圈了,手脚关节也逐渐分明,看上去更像藕节了。 带他的奶娘说他乖得过分,一般也只有在她来看的时候,会有点不太一样的表情。 阿柳:“所以他这也算是记住我了吧?” 奶娘抿着唇,正要开口回答,却见眼前闪过一道黑白相间的身影。 是林朝英来了。 林朝英平时对西门吹雪不算太关心,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和阿柳一起来瞧一瞧,现在骤然出现,倒也吸引了西门吹雪的注意。 然后,阿柳就头一次听到了西门吹雪开口——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然还不会说话,所以西门吹雪的开口其实也就是咿咿呀呀了一声,但他平时连咿咿呀呀都不会有啊! 一时之间,阿柳和奶娘都愣住了。 而西门吹雪盯着林朝英,又咿呀了一声。 这一回阿柳盯紧了他,发现他看的其实不是林朝英这个人,而是他腰间的剑。 阿柳:“……”不愧是未来的剑神。 林朝英也意识到了,心下觉得犹豫,便靠近几步,好让西门吹雪能更近距离地看着他的剑。 结果靠近之后,原本趴在摇床里的西门吹雪竟自个儿换了姿势,抬手朝他的剑柄摸了过去。 奶娘目瞪口呆:“我还从没见过吹雪少爷这般……” 阿柳:“看来他很喜欢剑。” 林朝英斜眉一挑,说那他小小年纪,眼光倒是好。 “对了,你怎么忽然来了?”阿柳这才想起来问,“有什么事么?” “无事便不能来了?”他竟不答反问。 阿柳当然摇头,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可平时这个点,你应该都在指点叶少城主才对。”她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学到了她有时开口前会摸鼻子的习惯,抬手道:“方才我与叶夫人商量了一下,我本长安人士,对终南山一带也更熟悉,这回去劝王姑娘,我们还是一起去吧。” 阿柳其实没有很意外,她一直知道林朝英是个很热心肠的人。 只是让他也跟着去劝王重阳的话……她真的有一点担心会不会像原作那样发展! 原作里,“林朝英”为了劝“王重阳”离开活死人墓,选择的办法是站在墓外大骂了“王重阳”三天三夜!只盼性别调转之后,这走向能变一变。 而林朝英说完,没等到她答应,倒先看到了她表情变幻,还当她不愿意,不由得有些着急:“你若不愿——” 阿柳立刻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愿,有朝英你随我一道,此事说不定还更好办呢,我怎会不愿?” 林朝英笑了:“那行,咱们明日就出发。” 他生得好看,剑眉星目一张脸,平日里因要指点叶孤城,时常表情严肃,但此刻笑起来,则又暖如春风,叫人多看一眼都可能要沉醉。 饶是阿柳这种即将对他那张脸免疫的人,都有些遭不住,就更不要说这院中的侍女们了。 只可惜不管多少个来来往往的侍女因他脸红,他都没有付予半个眼神。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阿柳身上。 …… 从南海到终南山并不比江南去大理近多少,而更要命的是,后者可以走一段水路,前者却只能翻山越岭,完全没有提速的办法。 阿柳和林朝英为了用最短的时间赶到终南山,可谓日夜兼程,期间甚至还换过几次马。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用了半个多月才到。 王重阳写给叶夫人的信里没说自己修的古墓到底在哪,因此他们只能一边上山一边慢慢寻找。 好在林朝英对终南山地形极熟,为他们省了不少力气。 “应该就是这了,从前是没有这道石门的。”登上山巅后,他们总算找对了地方。 林朝英说完,就要飞身过去叩门,但叩了快十下,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只能停下来,试探着唤了一声:“王姑娘?” 阿柳也跟过去,道:“王姑娘,是我,楚留香。” 考虑到王重阳现在已经心灰意冷到极点,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王重阳在信上说的是对红尘俗世俱无眷恋,再加上她失望过后连天下都懒得管了,不愿意应别人的呼喊,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报完自己名字的那一瞬,石门后面便传来了动静。 “楚……你……”是王重阳的声音不假,“你怎么会来?” 后半句明显带着震惊,若是听得仔细些,似乎还有欲忍难忍的哭腔。 阿柳也震惊,但她绝不可能放过这个立刻得到回应的机会,当即答道:“自然是知道了王姑娘你的事才来的。” 林朝英:“你表姐很担心你。” 石门后头的王重阳:“我无妨……” 林朝英皱眉:“都住进墓里了,这也叫无妨?” 王重阳便不再开口了。 阿柳就怕他语气太冲把人气到,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顺便用眼神示意他别再开口了,劝人的事让她来。 结果林朝英闭嘴是闭嘴了,表情却不太好看,显然是不大高兴。 阿柳:“……”我就说你的脾气不太适合干这个! 第39章 完蛋 林朝英不再开口后,阿柳发现光靠她一个人好像也没办法把王重阳劝出来。 王重阳当然会理她,会给她回应。但不论她怎么说,石门后面传来的都只是王重阳的叹气和拒绝。 她甚至还让她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表姐最了解我的个性,她不会怪你们劝不住我的。”她甚至把这个都考虑到了,“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若只是在意叶夫人会不会怪我,大可不必跑这一趟。”阿柳不肯放弃,“王姑娘难道忘了,当日在飞仙岛渡口上,我便说过,抗金一事,不论成败与否,都不妨碍你是这天底下最英雄的英雄。” 此话一出,王重阳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石门后一片寂静,阿柳听在耳里,实在担心,只能继续道:“我当时这么想,现在也这么想。” 又过了片刻后,王重阳终于开口了。 这一回她声音里的哭腔已经再明显不过:“你……你当时就已经预料到了我今日的结局么?” 阿柳本想否认,但转念一想,事到如今便是否认也不可能给王重阳带来什么安慰,反而可能增加她的痛苦。 “是。”她点了头,掷地有声道,“我当时便已料想到了。不是不信任王姑娘你的能力,而是我知道国朝积弊已久,百姓也耽于享受,普天之下,根本没几个人有你这份心。” “呃……” “而仅凭你一人,是不可能让这些人全部清醒过来的。” 王重阳听到这里,再忍不住,靠在门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柳:“可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为天下人做的,早已超出你应做的太多太多。当日你为天下人谢我,可我愿意借那笔银子给你,为的却不是天下人。” “你……你莫再说了……”王重阳哭得更加厉害,说话也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而阿柳也真的如她所愿,没有再说了。 她只安静地站在石门外,等着王重阳哭完。 王重阳这一哭,便是小半个时辰。 过去十年里,她为了抗金这件事付出了太多,而今回忆起来,她几乎都数不清自己拒绝过多少人的求亲,又为着粮草和银钱去低声下去看过多少人脸色。 这一回举事期间,其实她自己也隐隐有所预感,便是凑足了人和粮,也不一定就能成功。 因此,己方一败涂地,她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时,比起伤心难过,她心中充斥更多的其实是失望。 是的,她太失望了。 失望于自己,也失望于百姓。 我这十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住进活死人墓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这件事,我居然真心觉得,这些人是需要拯救且值得拯救的吗? 失败了这么多次后,她终于对自己和那些人都感到了厌倦。 没什么意思,不值得,还不如彻底躲进地下,了此残生。 然后阿柳就千里迢迢从南海找来了,站在墓外告诉她,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也是到这时,王重阳才陡然发现,其实她之所以那么失望,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她这些年来想要去救的这些人,都是从心底里看不起她在努力的这些事的。 那这些事就当真如此没有意义,只配让人看不起吗?躲进古墓的时候她内心并无答案,但现在阿柳来告诉了她答案。 阿柳让她知道,起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是那样认为的。 所以这个人哪怕不看好她的梦和事业,也还是尽所能地支持了她。 而此刻这个人就在活死人墓外,等着她打开机关出去。 王重阳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拭完摸到上方的机关,用力一按。 石门缓缓打开,终南山巅的日光终于照了进来。 阿柳看到她站在石门内,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上还有泪痕,但目光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惨淡绝望,心下松了一口气。 “王姑娘既开了门,也就不必再关上了。”阿柳道,“不如随我们一道回南海,否则你难道忍心让叶夫人一直担心你吗?” 王重阳叹气:“我知道我对不住表姐,我无颜见她。” 阿柳:“可她不是这么想的,她比谁都在意你,希望你过得好,何况你若真觉得对不住她,那便更要去了。” “何出此言?” “你有所不知。”她摸摸鼻子,来了个善意的谎言,“南海境内,想打飞仙岛主意的人一直很多,叶夫人与叶少城主孤儿寡母,在叶少城主长大之前,应对起来着实吃力,眼下我和朝英几人在南海暂居,还好一些,但有心人若趁我们不在时搞些小动作,也甚难防范。” 这事叶夫人没跟她具体说过,所以她还真不太清楚。 眼下阿柳一提,还顺便讲了一下之前白云城城防混进小人的来龙去脉,登时令她愣在当场。 看她表情变幻不已,末了又终于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阿柳就知道,这回自己用对了法子。 果然,下一刻王重阳便抬眼向她道了谢,还说愿意尽快动身去南海。 “因我一人之任性,劳烦两位千里奔波,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虽然跨过了最别扭的那一关从古墓里出来了,但王重阳想到自己之前晾了这两人大半个时辰,心中难免更加愧疚。 好在阿柳很乐意体谅她,当即摆手道:“无妨,只要没有白跑一趟,那便是值得的。” 王重阳闻言,又抬眼看了她一眼。 但两人目光撞在一起时,阿柳发现她又飞快地别开了视线。 阿柳:“?” “如果王姑娘没有什么要收拾带去南海的行李的话,那咱们这就下山去吧?” 她顿了顿,余光瞥向一旁被自己使过眼色后再也没开过口的林朝英,觉得人都出来了,有必要缓解一下气氛了,“说起来,你这古墓修得可真是隐蔽,若不是朝英对终南山极熟,我们可能都寻不到这里来。” 王重阳有点惊讶:“林公子是从前来过终南山么?” 林朝英:“我乃长安人士。” “原来是这样。” “是啊,所以也是巧了。”阿柳微笑着胡说八道,“可见上天都不想让你下半辈子在古墓里度过呢。” 王重阳从前其实不太喜欢她这样擅长说话的人,总觉得太长于话术的人难免不真诚,可认识她之后,才发现世上竟还有她这样,既能把话说得动听,还能叫人完整地感受到其诚意的人。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又想起来,当日渡口相送,她接过了那方手帕后,忘记归还便登了船。 而那方手帕在后来这些日子里跟着她走过了很多地方,后来又被她珍而重之地放进了古墓深处—— 因为住进来的时候,她是想过这辈子再也不出去的,所以也就没必要再随身带着了,不若好好收藏。 “我先回墓内取一样东西。”王重阳说,“取完便能下山。” 阿柳当然说好。 等王重阳进了活死人墓后,阿柳又试探着跟林朝英道了个歉,说之前让他别开口是担心王重阳受刺激,但他是一片好心,她心中亦是清楚的。 “嗯。”林朝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反正人出来了就行。” “是啊,不然就有负叶夫人所托了,都不好意思回南海去。” 林朝英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神色倒终于缓和了下来。 然而下一刻,从墓中找到东西的王重阳就捧着那方手帕出来了。 她一出来,就直奔阿柳,咬着下唇道:“此物……重阳早该归还。” 阿柳:“……”你回墓里就是为了拿这个?! 完了,看着王重阳矜持中带着期待的神情,阿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汤姆苏属性大概也许可能又一次得到了不太恰当的发挥…… 第40章 拒绝 倘若王重阳只是她行走江湖时萍水相逢的一个姑娘,那阿柳多半也不会把对方的青睐特别放在心上,反正不过一两个照面,往后也不会再遇上,何必要在这一两个照面里把话说得难听,令大家都不愉快呢? 可偏偏王重阳不是。 西门吹雪现在连走路都没学会,短时间内,她都要留在南海,而王重阳身为叶夫人的表妹,此次被她劝得从活死人墓里出来赴往南海,往后定然也会在南海定居。 她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还要持续起码一年半载,那王重阳的青睐就不能不管了。 而现在的问题是,王重阳虽然青睐于她,但并未明言,那她要怎么开口拒绝? 除此之外,就算王重阳明说了,她也不可能拒得半点情面不留—— 人家姑娘刚被抗金一事打击,差点就想在古墓里了此残生了,于情于理,她都不好再给人一个打击啊! 从终南山回南海的路上,阿柳可以说是越想越愁。 她倒是有心找林朝英商量一下,但林朝英近来心情很差,成日黑着一张脸,浑身都散发着“别来烦我”的气息,叫她也不好意思拿自己的愁闷去打扰他。 好不容易一路过了秦地,进入巴蜀地界,林朝英的心情好似才好了一些。 阿柳就趁机自掏腰包,请他和王重阳喝了几顿酒,试图让彼此之间的气氛好一些。 王重阳很愿意卖她面子,每回都喝得极多。 阿柳一开始没发现她的酒量问题,直到有一晚驿馆没了空房,他们三个只能在野外凑合一夜时,她才发现王重阳表面上喝得豪爽,实则喝完之后,半夜会独自起身把那些酒吐得一干二净。 阿柳听着她的动静,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想着接下来的路程还是别喝酒了,怪折腾人的。 然而隔了五六日,进入岭南地界后,林朝英这个爱酒的主动提出了要去试试当地最出名的酒。 “我来了这么多次岭南,每次都是匆匆路过,还从来没尝过呢。”林朝英的理由很充分。 “那这回可不能再错过了。”王重阳不仅没反对,反而还欣然赞同,“岭南的蒸玉烧,我也一直很想试试。” 阿柳看她表情如常,面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一时也迷惑了:难道王重阳真的很爱喝酒吗? 怀着这份疑惑,这天夜里,他们三人在酒肆里对饮时,她有意观察了一下王重阳,然后发现这姑娘喝酒时当真眉头都不皱一下,喝酒期间露出的愉快表情也不似作伪。 但她还是不太放心,喝完回到客栈后,特地一直注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王重阳还是吐了,吐完还唤了小二进去替她收拾。 阿柳听在耳里,实在不放心,干脆装作半夜睡醒找茶,也打开房门喊了一声小二,待听到小二在隔壁应声后,才走出房门,停在边上那扇门旁。 隔壁房间内,才吐完的王重阳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醒来,还正好撞见自己刚吐完的场面,一时尴尬不已,一张莹白的脸涨得通红,倒比刚喝完酒时更像个醉客。 阿柳摸摸鼻子,斟酌着语气道:“王姑娘下回还是少喝一些。” 王重阳更尴尬了,低着头说其实她酒量没问题,只是从前的习惯根深蒂固。 “习惯?” “过去我为筹钱粮,常常要周旋在许多大大小小的势力之间。”王重阳的声音很低,“求人办事,难免要低声下气一些,有时一晚上喝几百杯酒都是要的。” 阿柳一怔,又听她继续道:“我敬的那些人可以敞开肚皮喝得痛痛快快,但我肩上还有那么多事,是万万醉不得的,因此每回酒宴结束,我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把席上喝的全吐掉。” “久而久之,喝了酒就要吐便成了再改不过来的习惯,我也没办法。” 阿柳几乎说不出话。 王重阳比她大了九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六而已。也就是说,在她如今这个年纪,王重阳便已经在四处与人周旋了。 这种看人脸色的生活,不是真正一心为民的人,是万不可能一撑就是十年的。 “王姑娘辛苦了。”她只能这么说,“我对你实在佩服极了。” “都是些前尘往事啦。”解释完原委,王重阳也没有之前那般尴尬了,甚至还在说完之后抿唇一笑。 阿柳想了想,又道:“等到了南海,不妨让那位被你救过的万春流大夫看一看,他医术高超,或许有办法治你这毛病。” “咦?”王重阳一惊,“你怎知此事?” “自然是叶夫人告诉我的。”阿柳微笑。 王重阳并不知道叶夫人是因为什么才会提起万春流那件事,还当是表姐火眼金睛,早在当初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所以帮她在对方面前美言来着。 思及此处,她只觉才下去没多久的热度又重新爬上了脸。 正巧这时小二也帮她收拾好屋子了,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又对阿柳说一会儿就烧水送上来。 王重阳便想也不想,道:“你若不介意,我屋子还有半壶热水,先解个渴罢?” 阿柳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找了那么一个借口,愣了一下才道:“也好,多谢王姑娘了。” 王重阳倒也没请她往自己房间里去,只回身倒了一杯水出来给她。 只是她伸手去接的时候,两人的指尖还是触到了一起,王重阳因此下意识一缩,唇角却是翘着的,显然对这种意外的触碰并不排斥。 阿柳:“……”算了算了,我还是继续装傻吧。 装傻其实不难,但装傻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这一晚后,王重阳对她似乎比之前更上心了一些。 只是碍于性格,这位清冷如仙的女剑客依旧不曾明言过什么。 等他们三人走过岭南,在百越登船那日,阿柳也终于不好意思继续装傻了,因为王重阳的意思已经明显到林朝英都看出来且单独来问过她了! 林朝英问她对王重阳到底是什么想法。 阿柳摊手:“我能有什么想法,我不过是敬佩她,希望她往后不要再过得像从前那么苦罢了。” “就这样?”他好像还不太信。 “当然就这样。”她摊手,“这个问题咱们不是一早就聊过了吗?” 聊过是聊过,林朝英想,但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时过境迁,谁知道你会不会因怜生爱啊。 “既然你对她无意,那你就早点同她说清楚吧。”他又道。 “怎么说?”阿柳反问,“她还一句暧昧的话都没说过呢,我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看出你对我有意了,但是我对你没这份心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她好歹也是个女儿家,也是要面子的。” 林朝英便沉了脸:“你倒对谁的面子都维护得紧。” 阿柳莫名其妙,这人怎么又不高兴起来了?她也没得罪他哇! “不管怎样,你这么装傻充愣拖着,她便不可能死心。”林朝英发誓,这话他是站在王重阳的立场上说的,而非为了自己的私心,“她怀抱希望的时间越久,希望破灭时也就会越伤心,抗金一事不就是如此么?” “呃……” “若不是她已为此付出十载光阴,举事失败又何至令她万念俱灰,躲入墓中?”林朝英说到这,停顿了许久才补上最后一句,“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阿柳被他怼得无地自容,只好道:“我会尽快解决此事。” 只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依然悬在她心头,令她愁得不行。 好在登船之后,他们离飞仙岛也就只有最后这点水路距离了。 待回到飞仙岛后,她连叶夫人都没去见,就直奔胡铁花最爱的那间酒肆,试图找胡铁花商量一下。 胡铁花听到她的烦恼,笑得前仰后合,笑毕还拍着大腿感叹:“天哪,你到底怎么回事,连王姑娘都看上你了?!” 阿柳抬手摸了个酒杯直接往他身上砸,说你笑够了就赶紧帮我想想办法。 因为知道这位竹马大部分时候都很不靠谱,说不定还会故意给自己出一点歪主意,说完之后,她还特地状似无意地叹道:“唉,老姬怎么就下个月才回来,否则这种事,问他一准比问你来得有用,从小到大,就属他最聪明,主意最多。” 果然,胡铁花听她这么说,立刻就炸了:“什么意思?他哪里比我聪明了?” 阿柳气定神闲地来了一场姜太公钓鱼:“你要真有他那么聪明,就快些给我想个办法,否则声音再大也是白说。” 她知道,凭胡铁花的性格,哪怕知道她这是在故意激将,听到这话,也一定会争这口气的。 “既要拒绝王重阳,还要不会太伤害到她,是吧?”胡铁花说,“你还真是很会怜香惜玉,我要是个女人,恐怕也——” 见他忽然卡壳,阿柳不由得朝他挑了挑眉。 胡铁花:“我想到办法了!” “你想拒绝她还不简单!”他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也不用说拒绝的话,只需不着痕迹地让她知道,你其实同她一样,都是女子啊!” 阿柳:“……”卧槽,有道理啊。 她真的惊了:“你怎么想到的啊?” 胡铁花抓了抓脑袋,说:“方才我本来想说我要是个女人恐怕也遭不住,但转念一想我怎么会遭不住,我知道你是女的啊!” “那只要让王重阳也知道这事,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阿柳:“是的,但这事实不能暴•露得很刻意,她性格很敏感的,要是做得刻意,难免还是要伤心。” 胡铁花本来已经在继续喝酒了,听到这话,差点没把酒喷出来,说你他妈真的绝了,就你这样,全天下的女人都爱上你我也不会奇怪。 “你可以少说几句。”阿柳瞪了他一眼。 “跑来问我该怎么办的还不是你!”胡铁花立刻瞪回去,“还说我不如老姬那只死公鸡聪明,哼哼。” 阿柳只能软下语气:“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你比他聪明,你最聪明,行了吧?” 胡铁花:“这还差不多。” “对了,我和朝英离开的这一阵,南海有发生什么吗?” “啥都没发生,无聊得很。”胡铁花啧了一声,把剩下半壶酒喝干了,“哦不对,有一件事,和你也有点关系。” 阿柳立刻:“什么?” 胡铁花说他最近一直在这里喝酒,大概半个月前吧,曾经听到过有人在街上打听楚留香。 “一听就不是南海口音,也不是中原的。”这点令他有点在意,“倒有些像西域那边来的,我瞟了一眼打扮,的确很像个异族人。” “西域的异族人打听我做什么?”阿柳疑惑。 “不知道啊,我本来想请她喝个酒,趁机旁敲侧击一下!”胡铁花说到这,语气有些微妙,“结果什么都还没问呢,就先被她凶了一顿,嚯,她还养蛇我跟你说,我跟她交手本来觉得勉强能撑个百来招吧,结果才打了二十招,她就放蛇咬我,差点没吓死我!” 阿柳:“……”养蛇的西域人?武功还不弱于胡铁花,不会是欧阳锋吧? “此人大约什么年纪?”她问。 “比你我稍小些,十五六岁左右?”胡铁花回忆了一下。 “相貌如何?” “很美。”胡铁花回忆着,又有些心驰神往了,其实他哪里是因为听到有人打听阿柳才想着请人喝酒,他当时完全是觉得这个异族打扮的美人实在赏心悦目,才主动相邀,还说自己就是楚留香好友的,只没想到美人有多美,出手便有多狠。 阿柳皱眉:“很美?等等,你说的这个异族人是男是女?” 胡铁花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女的!” 阿柳:“……” 女的,那就应该不是欧阳锋……了吧? “反正她说她还会再来的。”胡铁花又道,“等她再来飞仙岛,你就能见到了,当真是个极具异域风情的美人,我觉不骗你!” 阿柳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而后就要起身回城主府去。 胡铁花看她走得干脆,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想到该怎么不着痕迹让王姑娘知道了没啊? 阿柳:“差不多想到了。” “什么!”他立刻追上来,“我都没想到呢,你怎么就想到了?” “当然是因为不止老姬,就连我也比你聪明。”她笑眯眯地侧首,促狭得毫不客气。 胡铁花很气,但也很好奇:“所以到底什么办法啊?” 阿柳沉吟片刻,道:“这法子叫‘真心话大冒险’,等我用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第41章 玩蛇 虽然阿柳想好了具体要怎么操作,但也没有立刻行动。 她打算等下个月姬冰雁跟着商队从波斯回来时再操作,因为到那个时候,把大家聚起来喝酒玩游戏,就显得自然合理许多。 而且王重阳眼下刚回南海,心中满是对叶夫人的愧疚,表姐妹俩聊及少时旧事,经常一起落泪,怕是也没心情跟旁人喝酒玩游戏。 “反正,等老姬回来,时机正合适。”阿柳对胡铁花说,“还正好要过年了。” “是哦,都要过年了。”胡铁花愣了一下,“这地方整个冬月都暖和得很,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下个月就是年关了。” 阿柳长叹一声,说南海是个好地方啊,气候舒适,瓜果新鲜,百姓也单纯,除了住久了容易长懒骨头,真是没有任何缺点了。 胡铁花和她一起长大,自是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你想走了?” “万大夫说阿雪的骨头长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放心坐船坐车远行了。”阿柳顿了顿,“而且等之后王姑娘知道了我是女儿身……心思固然能断,但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是难免会尴尬,姑苏王氏早就没人了,她如今也只有飞仙岛这一处地方能去,否则就要当个孤家寡人了。” 阿柳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把人从活死人墓里劝出来,自然不希望她重新回去。 所以考虑到之后可能要面对的尴尬境况,还不如自己离开。 除此之外,就像她最开始和胡铁花说的那样,南海这地方也的确太容易长懒骨头,不宜——至少是她这种人久居。 “等老姬回来,过个年,就差不多啦。” “反正我跟你俩走。”胡铁花虽然喜欢岛上的风物气候,但本质上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你俩去哪我就去哪。”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此事,但入了腊月后,先等来的却不是从波斯回来的姬冰雁,而是胡铁花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异域美人。 美人再度登上飞仙岛打听楚留香踪迹时,阿柳恰好就在胡铁花之前碰上她的那间酒肆里喝酒,也像胡铁花一样,清楚地听到了夹杂在一片嘈杂中的异域口音。 那口音问的是楚留香可回到白云城了吗? 问完,也立刻有路人踊跃答复。 “楚留香?楚留香已经回来了。” “是,那日我亲眼所见。” “他的船和人都那么好认,绝对回来了,错不了。” 得到这样的答复后,那个语调怪异的异域口音又问:“那他现在在何处?白云城主府?” 阿柳听到这里,起身探出窗外,干脆自个儿答了:“不,在这里。” 白云城坊市里的诸多商贩早已识得她,看到她站在酒肆二楼,隔窗现身,纷纷笑起来,冲她打招呼,场面一时热闹无比。 所有这些人里,只有两度找上门来的那位异域美人态度冷淡。 她站在街上,仰视着她,表情里满是考量,那目光若直白些形容,大概就是——这就是楚留香么?真是不过尔尔。 阿柳一向不爱用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哪怕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也不例外。 此刻美人倨傲地打量着她,她也就笑而不语,连一句你寻楚留香做什么都没问。 就这样对峙了十几个呼吸后,这位作西域打扮的美人才终于开口打破沉默,道:“听说你轻功极高,前段日子还打败了石观音那老妖婆。” 阿柳:“江湖传言多有夸张,石观音非我一人所败,我的武功也不如她。” 美人蹙眉:“但你的轻功应该比她好吧?” “只比轻功的话,是。”阿柳很明白过度谦虚就是自负的道理,所以该自信的时候从不退缩。 “那你随我走一趟。”美人立刻道,“现在立刻马上,我的船就在城外渡口边停着,时间很紧。” 阿柳:“……”这位妹妹,你比薛红红还霸道啊? 她是真的有点疑惑:“敢问姑娘,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美人眼睛一瞪,仿佛在说你居然敢不配合,但开口时语气倒没有那么冲,只拧着眉道:“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 阿柳还是没动,也没问到底是什么事,直接拒绝道:“不好意思,我最近没有离开飞仙岛的打算,姑娘不如另请高明。” “你……”美人有点急了,本来就不太顺的口条也因此变得更加不顺,“你不要不吃……敬酒!” “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阿柳纠正了一下她的后半句话,“可惜这世上能让我吃罚酒的人也不多。” 连续拒绝了三次,还一次比一次不留余地,这行径难免会把人惹怒。 所以对方听完之后直接平地而起,掠到半空,试图从窗户里把她揪出去的时候,她也没有很惊讶,侧身一闪,就令人扑了个空。 “姑娘,你既有事要拜托我这个轻功比你好的人去办,就该知道,凭你身手,是抓不住轻功比你到家的我的。”轻松躲过对方的招式时,她气定神闲来了这么一句。 “少废话!”美人抓她不得,干脆也进了这扇窗户。 下一刻,阿柳就看到她打开了那个挂在腰畔的黑口袋。 袋口一松,里头便有十余条色彩斑斓的蛇从中游出,直扑阿柳面门! 在塞外学艺的时候,阿柳就明白了越是漂亮的蛇越毒的道理,此时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条花色美丽的蛇,自是不敢小觑,连忙闪避。 万幸,在穷山恶水长大的经历让她对这种野外生物的习性极了解,闪避的同时,以筷为刃,转身挥袖的刹那,就直接杀死了一半以上——毒蛇又不是人,扑过来要咬我,我难道还要留它们的命吗! 美人也没想到她会一出手就这么狠,一时又震惊又是心疼,当即再度朝她攻来。 阿柳用手中的筷子敲中了最后几条蛇的七寸,而后将筷一抛,变拳为掌,直迎这番攻势! 不得不说对方的武功比她想象中要高不少,应对起来也颇有些吃力。 但相比她,没了毒蛇助阵的对方要更吃力一些,十来招过去,就因为知道打不过而面色发白了。 阿柳瞅准机会,一掌拍向她手腕,掌力打在她穴道上,令其全身都麻痹了一瞬。 下一瞬,她就反客为主,扣着其纤细的手腕飞身而起,越过发顶才落地。 她落地的时候,对方的两只手都已被她别至颈后,腿也被她抵住,四肢再无动弹的余地了。 “脾气这么差,行走江湖可是很容易吃亏的。”阿柳说。 “你……”美人终于气急败坏起来,“你这个登徒子,放开我!” 阿柳低头看了一下两人的姿势,发现这近似从背后拥抱的动作还真有些暧昧,轻啧一声,道:“我以为我的登徒子名声早就传遍全江湖了。” 美人呸了一声,说江湖上都说你风流,可你明明是下流。 “下流?”阿柳都笑出来了,“你还真是第一个说我下流的人,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我不求你了!”确认打不过后,这异域美人反倒有了骨气,表现得对她极不稀罕。 阿柳提醒她:“你也没真的求我,你从头到尾就只让我跟你走,不跟你走你就直接动手。” 美人便不说话了。 又过了会儿,在阿柳都打算放开她的时候,她才哼了一声道:“反正不愿跟我走,损失的是你!” “我来找你合作,原是为了一件能震动天下武林的事!” 阿柳:“什么事?” 她说既然都合作不了了,那就没必要说了。 “行吧,那你努力去震动天下武林吧,我呢,就不陪你继续了。”阿柳说罢,抬手点住了她身上几处大穴,“我换个地方喝酒。” “楚留香!”美人快气疯了,背着手立在那,连脖子都动不了,全身上下唯有眼睛和嘴还能正常使用,“你敢这样待我,我姐姐绝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等你姐姐来了再说。”阿柳才不在乎呢。 可能是听她语气里满是对自己姐姐的不以为意,浓眉大眼的美人又咬着牙放了一句狠话:“那你就等着!别以为你赢过石观音有多了不起,那老妖婆在西域见到我姐姐,从来都是避着走的!” 这话倒是真令阿柳产生了一丝兴趣:“哦?你姐姐是?” 美人冷哼一声,说她姐姐姓欧阳。 “你们这些愚蠢的中原人肯定不知道白驼山欧阳家,但石观音在西域的时候,可是连白驼山周围方圆一百里都不敢靠近的。”她咬着牙,语气里的确有再明显不过的骄傲。 像她这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如果实在瞎编的话,语气绝对会透着一股心虚,但此刻她显然一点都不心虚,足以证明她说的应该是实话。 可阿柳听了还是没有解开她的穴道。 阿柳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末了目光扫向地上那些被她弄死的毒蛇,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欧阳锋,原来你性转之后是一个会骂人下流的暴娇大小姐啊。 第42章 秘密 既然知道了眼前这位玩蛇的暴娇大小姐是欧阳锋,阿柳就也基本猜到了她口中的会震动武林的大事是什么。 西毒欧阳锋,是天下五绝里对武道追求最执着的那一个,因此能让其跑了两次南海,还“低声下气”求人的事,也绝对与武功有关。 而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吴明曾提过的《九阴真经》也的确快要出世了。 吴明能有《九阴真经》的消息,江湖上其他势力也一定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风声。 而且看欧阳锋这副跋扈的样子,白驼山在西域多半也是个土皇帝的做派,那她得到相关消息的可能性也很大。 想到这里,阿柳不由得顿住脚步,回头望向欧阳锋,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想找我替你取九阴真经吧?” 欧阳锋本来还在气愤,听得此言,顿时愣住。如之前所说,她实则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姑娘,想什么都可以从表情上判断出来。 此刻阿柳话音刚落,她就一脸见了鬼的反应,只差没把“你怎么知道”五个大字写脸上了。 “看来我没猜错。”阿柳看她表情,更确定了。 “你……”她瞪着眼,还是问了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柳便拿以前应付无花的话来装逼,说我自有我的门路。 欧阳锋:“可是此事——” “此事本该是个秘密,是吗?”阿柳笑了,“可那不过是你以为罢了,你还以为只要你开口请了我,我便一定会去替你办事。” 欧阳锋哪受得了她三番五次的嘲讽,一时更气了:“不帮就不帮!你给我滚!” 阿柳本来确实是打算滚了,但看她气得脸都红了,又有点担心自己一离开,她冲开穴道后会拿酒肆楼下的无辜路人出气,犹豫了片刻,又去解了她穴道。 “行。”阿柳说,“那你走吧,我也省得再换地方喝酒。” 欧阳锋完全愣住了,差点没反应过来。 而阿柳看她站在那,既惊讶又戒备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又笑一声,道:“既然说明白了,那咱们也没必要那般剑拔弩张了,不是么?” 欧阳锋很不会抓重点,听得下意识呸了一声,说谁跟你咱们,你这个下流的登徒子。 阿柳:“……” “随你怎么说吧。”她懒得计较这句评价,继续倒起酒来,“反正凭你如今的武功强迫不了我做什么,我若是你,就不会浪费时间跟一个下流的登徒子费口舌,天底下对黄裳遗作有想法的江湖人千千万,抓紧时间去取还来不及。” 岂料欧阳锋还是没走,还皱着鼻子反问起她来了:“那你呢?你为何不愿与我合作一道去取?” 在欧阳锋的价值观里,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不可能不对九阴真经动心才是。 当年黄裳奉命出征明教,一出手就折了明教所有高手,令明教在西域的影响力瞬间消失了大半。 白驼山欧阳家便是抓住了这个灵鹫宫退隐、明教折损惨重的时机,在西域立稳了脚跟,否则以明教当时的势头,早就一统西域了。 欧阳锋也正是因此才了解到了黄裳的武功到底有多可怕,所以这回一得到黄裳遗作的消息,就立刻动了心思。 唯一令她为难的是,这部遗作如今在昆仑山最陡峭的悬崖下,非绝顶轻功高手绝不能至。 就连她的姐姐,在确认了具体位置后,也望洋兴叹道:“算了,就当没有缘分。” 她也知道凭自己轻功若非要尝试,定会粉身碎骨,但黄裳遗作的诱惑太大,她实在不想放弃,最后便想到了与人合作,找上了据中原武林传言轻功神鬼莫测的楚留香。 “那可是黄裳的遗作!”欧阳锋真的想不通,“你应该也知道他的武功有多厉害。” 阿柳说我知道啊,七旬之躯连胜明教所有法王嘛,的确是不世之材。 “可他武功再厉害,最后不还是死了,只能化为一抔黄土。”她语气很平静,“所以武功这种东西,够用就行了,没必要非要练到天下第一。” 欧阳锋这种武痴,当然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 可不屑的同时,欧阳锋也没法反驳,因为黄裳虽然已算是很长寿了,但最终也的确是死了。 “人生几十载,全用来练功,岂不无趣?”阿柳又道,“既然怎么都要变成黄土,那我宁愿在变成黄土之前过得肆意一点。” 欧阳锋:“……”好像也有点道理? 阿柳瞧她一脸若有所思,心想这位未来的西毒还真是够好忽悠的,难怪原作里就整天被人捉弄。 “事实上,以你的天赋,纵是没有九阴真经,将来也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宗师。”阿柳看着她继续道,“与其舍本逐末,为一本不知能不能取到的武功秘笈四处奔走,还不如潜心练功呢,不然就算九阴真经到了你手里,你也守不住它。” 欧阳锋显然是听出她最后那句话里的嘲讽了,当即又瞪了她一眼,嘴硬道:“不用你这个登徒子操心!” 阿柳:“我也没想替你操心啊。” 欧阳锋:“……” 阿柳:“我都解开你穴道让你走了,你自己留在这跟我这个登徒子说话,我能怎么办?我要是不理你,我怕你更生气。” 欧阳锋一听,的确更生气了。 但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阿柳第一时间认出了是林朝英,不等他上来就又取了一个杯子,给他倒上。 倒完时,他也正好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上到了二楼来。 林朝英一上来,先看见的是站在阿柳桌边的欧阳锋,再又看到了地上刚死去没多久的毒蛇,当场顿住脚步。 “怎么回事?”他问,“这位又是?” 阿柳:“哦,这位欧阳姑娘想请我帮她一个忙,但是我没时间,就拒绝了她,现在我们已经聊完了,地上的蛇都是她的爱宠,实是我出手狠了些。” 林朝英听得直皱眉,他是清楚她脾气的,知道她一般不会动这种狠手,所以望向欧阳锋的目光都冷了几分,再开口时语气亦然,道:“什么忙?” “不准说!”欧阳锋可不想把这消息泄露出去,下意识喊了一声试图制止她,只是情急之下,语气难免又霸道了。 “行,我不说。”阿柳也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说的,也知道她的性子,没跟她计较就应了下来。 欧阳锋得了这句准话,才拎起那个装蛇用的黑袋子离开,只是大小姐脾气不好,离开之前又回头瞪了阿柳一眼,像是在用目光告诉她:敢说出去我跟你没完。 阿柳目送着她跳出二楼的窗户离开,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摇完一回神,就被坐到她对面的林朝英吓了一跳。 林朝英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目光阿柳形容不来,但着实奇怪得很。 奇怪到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那位欧阳姑娘生得很漂亮。”林朝英说,“是你以前的朋友么?” “不啊,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她。”阿柳还是第一次听他夸一个女孩漂亮,下意识多联想了一下,“你对她很感兴趣吗?” 林朝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阿柳搞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简单地介绍一下欧阳锋,道:“她是西域白驼山欧阳家的二小姐,很有武学天赋,就是脾气差了些。” “你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她么,怎么这么清楚?”林朝英问。 她指了指边上那些死去的毒蛇,道:“如你所见,意见不合打了一架,打完她被我点了穴道,怕我像打蛇那样下狠手,就自报家门了。” 林朝英:“哦……” 阿柳:“?”哦又是什么意思? 第43章 真心 欧阳锋来过又走了。 隔天阿柳去渡口跟人打听的时候,得知她那日被自己点过穴后便直接坐船离开了飞仙岛,也算放了心。 只是这行为也惹得渡口那些人生了误会,当场挤眉弄眼,问她和那位西域打扮的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阿柳:“我说没什么关系,你们怕也不信罢?” “没什么关系,人家又怎么会两度登岛寻您呢!” “就是就是。” “所以……” 阿柳就知道会这样,当场摊手道:“看,不论我怎么说,你们反正已经这么想了。” 一群人闻言,又嘻嘻哈哈地夸起她来,说还不是因为她名声在外。 “如今您去哪喝酒,哪家的酒就卖得格外好,您肯定知道。” “下回不如来城外喝,看那些嫁人的没嫁人的还能不能寻打酒的借口上街!” “你这是嫉妒吧,哈哈哈。” 阿柳站在一旁,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闹腾了会儿,正打算回城主府去的时候,忽然瞥见天际出现了一艘极眼熟的船。 她一怔,旋即向周围的人确认:“那是白云城商队的船么?” 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应答,说是,就是咱们白云城的商队。 “可算回来了!” “这次倒是早了两日,多亏天公作美啊,若像前年那样风浪不断——” 后面的议论阿柳没注意听,从那几条船陆续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起,她的注意力便彻底放到了海上。 只是从肉眼能看见到真正入港靠岸起码还得花上小半天,她张望了片刻后,从袖中摸了张金叶,随手递给边上的人,让他们去城中把胡铁花一道叫来。 “我也不知他今日在哪喝酒,但肯定在某处醉着呢。”她笑着说,“若他醉得不省人事,就直接给他来一桶凉水,再告诉他,老姬要回来了,赶紧滚来随我一起等。” 得了金叶的人喜不自胜,拍着胸脯应下,一溜烟往城内奔去。 其他人也没太羡慕,反倒是感叹起了她和胡铁花姬冰雁感情好。 阿柳并不否认:“人生在世,总要有两个这样的朋友。” 大约两刻钟后,上半身湿透,发梢还滴着水的胡铁花终于从城内出来了。 南海气候虽暖,但进了腊月,海风还是带着寒意的,胡铁花一出城就忍不住骂骂咧咧,声音隔老远就传了过来。 “你是人吗!”他声嘶力竭,“居然让人拿凉水泼我!” “要不是你喝得烂醉,我也不至于让人用这种缺德法子。”阿柳回过头,同样高声回道。 等胡铁花瑟缩着身体赶到时,她又道:“而且我是为你好,等会儿老姬到了,发现只有我在这等他,你喝得醉生梦死,影都不见一个,你觉得这个新年他会阴阳怪气你多久?” 胡铁花一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这回不是冷的,是吓的。 “你说得对。”他重重点头,“这死公鸡就是这种人!” “所以嘛。”阿柳拉长了语调,勾出一抹淡笑,“你实在应该好好谢谢我。” 胡铁花连连附和:“是是是,真是多谢你。” 然后一边说一边把头发上的水全甩到了她脸上。 阿柳本来是可以躲开的,但看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也有那么一点过意不去,干脆立定不动,任由他甩完,才问:“消气了?” 胡铁花唔了一声,说马马虎虎吧。 阿柳:“那马虎着吧,最好马虎到老姬回来。” 两人在海滩边又等了一个时辰,期间胡铁花因为无聊,还跟人划了个拳。 好不容易等到白云城的船队陆续入港,他已输掉了姬冰雁走之前留给他的大半金叶。 这也直接导致即将见到姬冰雁的时候,他真真切切有了一番准备见亲爹的激动之情。 他知道,凭姬冰雁的本事,这一趟回来,手头一定能多很多钱。 但就算是这样,在真正见到姬冰雁时,他还是和阿柳一道愣住了。 姬冰雁是裹着一件貂毛大衣下船来的。除此之外,从头到脚能作装饰的地方,几乎都缀了几乎能闪瞎他们眼的宝石。 阿柳和胡铁花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头一次直观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贵气逼人。 “你……” “我?” “你怎么穿成这样!” “海上冷啊,我也怕冷。”姬冰雁一脸理所当然,“这皮子暖和,我就穿了,哦对,给你俩也带了。” 阿柳:“你有心了。” 姬冰雁:“这里风太大了,先进城吧。” 进城路上,他简单给他们俩讲了一下自己的出海经历。 这经历委实跌宕起伏得很,因为他们去时路上很不顺利,还碰上了一场大风浪,好在关键时刻,有一队更有经验的海运船队帮助了他们,令他们没有迷失方向。 等到了波斯,他们才知道,原来帮他们的就是波斯王室的船队,而姬冰雁也因此和波斯王室结交了一番。 “他们国王一直很仰慕中原文化,喜欢搜集一切中原器物,很愿意为此花钱。”姬冰雁道,“我觉得这是个商机,便提议往后由飞仙岛作中间商,替王室采购,同他们建立合作关系,这样绝对比他们亲自跑到几乎没什么人欢迎波斯人的中原采买要来得方便。” 阿柳无言以对,难怪这趟回来,白云城养的商队上上下下对姬冰雁都毕恭毕敬的,甚至全改口喊姬先生了。 姬冰雁的确是做生意的天才啊。别的不说,光凭他在半年之内彻底自学会了波斯语这件事,她就觉得他合该赚钱! “既然是合作关系,那波斯往外卖的那些东西,白云城这边也该以更低的价格拿到手。”姬冰雁又道,“从今以后,他们就和南海的散商不是一个待遇了。” 胡铁花目瞪口呆:“厉害啊老姬。” 姬冰雁也毫不客气:“那当然……” “对了,这半年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忽然,他问他们。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和朝英去了一趟终南山。”阿柳说起这事,顿了顿,“现在你回来了,也是时候把后续事宜处理掉了。” 姬冰雁听得直皱眉:“什么后续事宜?”没头没尾的,倒是说说清楚。 阿柳叹了一口气,刚要解释,却被胡铁花抢了先。 胡铁花绘声绘色地把王重阳对她有意的事讲了一遍,期间甚至还略有添油加醋,不过当着她的面,到底没敢太夸张。 姬冰雁听完,朝她投来颇意外的一眼,道:“出息了啊,楚留香。” 阿柳:“你就别嘲讽我了,我又不是故意的,现在的重点是赶快令她打消这份心思,正好你回来了,也不用等过年了,今晚就可以组个局玩真心话大冒险!” 姬冰雁脑子转得快,想象力和理解力也很牛逼,只听真心话大冒险六个字,就差不多猜到了:“类似行酒令?” 阿柳点头:“对,就是行酒令,点到谁,谁就要喝酒,不想喝可以选择回答问题,到时候别人点到我我就喝酒,等你俩点到我我再回答问题,随便你们谁问都行。” 胡铁花:“怎么问?” 阿柳:“……” 好在姬冰雁反应过来了:“就问她有没有那种鲜为人知的秘密,有的话说一个给大家听。” “没错!这么问就非常自然!”阿柳感动不已,“老姬!我宣布你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我一直是。”这男的真的从不谦虚。 总而言之,重新聚首一刻钟后,他们三人便做下了如此约定,顺便说好等处理完这件事就带着西门吹雪和无花一道离开南海。 阿柳本来还担心姬冰雁帮白云城做了一单大生意后要多留一阵,但他说没事,生意都谈完了,他也早在回程路上就和船队老大谈完了这份功劳带来的利润分成,以后本来就撒手不管只收钱了。 阿柳:“……”你真的牛逼。 只是此时的他们完全没料到,这一晚他们竟没能处理完这件事。 事情还要从阿柳从现代社会借来用的“真心话大冒险”说起,宴上大家喝至兴处,她说要行酒令玩游戏,林朝英嫌酒令麻烦,最后只能把酒令精简掉,变成一个纯看运气的摇骰子游戏。 而且为了避免武功高的人控制点数作弊,还特地召了没内力的侍女来摇。 而众所周知,“楚留香”的运气非常好,所以连玩了好几轮,她都完全没轮上喝酒或真心话! 姬冰雁和胡铁花都无语了,每回结果揭晓,都忍不住用见鬼的表情看她。 这一轮最小点数又不是她,是林朝英。 林朝英前面轮上好几次了,早比其他人喝得多,这轮终于没再选择喝酒,选了回答问题。 “那……谁问?” “点数最大的问吧,谁最大来着,哦,好像是我。”阿柳顿了顿,想到自己的计划,然后一不小心,做了个令她后悔万分的决定。 她决定把原本给自己准备的那个问题先拿出来,这样之后轮到她了,老胡和老姬也就可以依样画瓢,说还问那个问题。 “玩都玩了,就玩个大的,不准听了问题反悔选喝酒啊。”她说着,抬眼看向林朝英,问:“朝英有没有什么鲜少有人知道的秘密,有的话说一个。” 林朝英张了张口,神色浮现出一丝犹豫。 阿柳了然,当即笑道:“那就是有了,快说一个。” 林朝英今夜喝了最多的酒,此时已有三分醉意,再看到她朗笑着望向自己,似在催促的模样,脑袋一热,便喃喃道:“是一个最近才发现的秘密。” “嗯?” “我……”酒意上涌,眼前的人还在笑,他心一横,说了下去,“我之前怀疑自己或许有断袖之癖,不过最近终于确定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时之间,大家的目光都凝固在那。 只有他神色如常,盯着她补完了最后一句,“我非断袖,我只是不巧钟情了一个少年。” “可天底下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为何不能多我一个呢?” 第44章 直言 理智告诉阿柳,眼下这个境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我喝了酒,脑子不太灵光,没猜到你说的人是谁,这事和我没关系! 可林朝英的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她身上,等着她的反应,那意思简直再直接不过。周围人也像被点住了穴一样,完全呆滞了。 是的,林朝英的语气和神态都太明显,便是她有本事拉得下脸装傻,其他人也很难配合。 那还能怎么办? 穿越十八年,从来顺风顺水的阿柳头一次真正被难住了。 而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林朝英又笑了一声,转头望向另一边负责给大家掷骰子的侍女,道:“我都回答完了,不开下一轮吗?” 侍女如梦初醒,应了一声。 但下一轮还是没开出来,因为叶夫人忽然开了口,说都快子时了,今晚不如就先到这。 叶夫人会开这个口,自然是为了她的表妹王重阳。 姐妹连心,对王重阳的心思,她就算之前只是隐约猜测,现在也全明白了,所以眼下这种尴尬境况,她第一反应就是先散了让王重阳缓一缓再说。 “是啊是啊。”胡铁花立刻支持,“我都有点困了。” “还有姬先生。”叶夫人也跟着船队的人改了口,“姬先生刚出海归来,怕也一身劳顿,正需休息呢。” 姬冰雁便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也表明了态度。 他本该是今晚的主角,这顿酒就是为了给他洗尘,他的态度也就是最重要的。现在他都不想接着喝了,大家自然要散。 只是就算散了,他们仨回住处还是要和林朝英同路。 路上大家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就连呼吸都比平时要轻上三分。 阿柳抓着脑袋持续思索应对之法,可一直思索到院门口都没思索出个结果来。 好在姬冰雁是个上道的竹马,以给她和胡铁花带了礼物为由,直接把他俩拉到他房间里去了。 房门关上之后,他才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说:“你可真是比我想象中还出息。” 胡铁花也终于憋不住自己的震惊了:“妈的刚才差点没吓死我!” 这两人感叹完,又对视一眼,而后同时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啊?” 阿柳崩溃抓头:“我也不知道啊,天哪,怎么会这样!” 胡铁花:“不是,以前也没看出来他还有这癖好啊……” 姬冰雁提醒他:“他说了,他没那种癖好,他只是刚好喜欢了个男人。” 阿柳:“……” 反正现在人也不在边上了,胡铁花也就无所谓了,当即吐了吐舌头,啧道:“可他不知道,他看上的这个‘男人’,其实本来都打算在今晚公布自己的女儿身了。” “前一朵桃花还没解决,后一朵又来了。”姬冰雁长叹一声,忍不住笑,“楚留香啊楚留香,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难道你以为我很想吗?”阿柳听得出他有在幸灾乐祸,更崩溃了,“你与其笑我,还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姬冰雁挑眉:“什么办法?拒绝林朝英的办法吗?” 阿柳一愣…… “其实你刚才的反应已经等于是拒绝了啊。”他又道,“不然林朝英也不至于说完之后主动要求开始下一轮。” “他倒是很稳得住心态。”胡铁花小声说了一句。 “那没办法,谁让他看上了一个四处招蜂引蝶的人。”姬冰雁顿了顿,“哦,还是个男人。” 阿柳:“……” “不行。”忽然,她抬起了头,“虽然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也不能这么含混过去。” “什么意思?”胡铁花问。 “你想把真相告诉他?”姬冰雁猜。 阿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说她把林朝英当朋友,既是朋友,就该把拒绝的原因坦诚相告才是。 不然自己是可以拍拍屁股无所谓,对方说不定还觉得他俩只是性取向不一致呢。 “我去找他。”她一向是下了决定就要立刻去做的人,“你们不用等我了,早点睡吧。” 姬冰雁和胡铁花听她语气就知道她是铁了心要去说清楚了,便也没拦。 而她说完就转身开了门,直奔隔壁那间院。 隔壁院里,林朝英并没有点灯,但阿柳知道他在,翻墙过去时,她就听到了从他屋子里传出的动静。 他在叹气,但不是那种遗憾意味的叹法,反倒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终于能松一口气的感觉。 叹完之后,他分明听到了她过来,却也没有从屋里出来,只隔着门问她有什么事,怎么忽然过来了。 阿柳本来想推门进去,但抬手那一刻忽然就想起来,之前她每次过来,他都会第一时间从屋里开门迎她,那此时毫无动静,应当就是不太想见她罢? 阿柳放下了手,深吸一口气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林朝英的声音有一丝紧张:“你说,我听着呢。” “方才在宴上,你说的那个人——” “是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面对面,他承认得更直接了,“我本想着倘若让你不适了,那便揭过此事算了,可你既然特地来找我说了,那我也不怕再说一遍,我的确钟情于你。” 说到后面,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但语气也越来越坚决。 “我知道喜欢你的人很多,别处不说,光是白云城主府里,便有一位真心仰慕你的女侠。”他又道,“我也没指望说出来后能怎样,但这的确是我唯一的秘密,你问到了,我便说了,如此而已。” 阿柳:“我知道,你一向坦坦荡荡,爱憎分明。” 林朝英笑了一声:“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问完,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一向是个很为旁人考虑的人,但感情之事其实没这个必要,我也不介意你的拒绝,我毕竟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你接受不了再正常不过,大可以直说。” 第45章 朋友 他这一通话说下来,倒叫阿柳不知道要从哪说起了,先前想好的那些词句也随之消失无踪。 可她一向都是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的人,所以踌躇片刻后,她还是开了口。 “我把你当朋友,朝英。”她说,“因此我也的确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现在你可以想了。”林朝英的语气有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不论你觉得恶心也好,不适也罢,都可以直说。” 阿柳:“我没这么觉得。” “我来是想告诉你,虽然我……我可能回应不了你的心意,但这也不是因为我接受不了你的男子身份。” 她终于说出来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合该坦诚,有件事我之前一直不曾向你透露过,其实我——” “难道你本来就喜欢男子?只是不喜欢我?”林朝英的声音急了起来。 “不是!”她可以理解他的急,但能不能让她把话说完啊,“不对,也算是吧,因为我其实一直以来都在女扮男装行走江湖。” 林朝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他的语气太过震惊,也太过不可置信,叫阿柳听得更加抱歉,但还是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非男儿,扮作男子,实为方便。” 这一回她话音未落,林朝英就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两人便相对而立,互相映入对方的眸光之中。 林朝英仍在震惊,眉头紧拧,开口时甚至是有些错乱的,说:“你……你说你是女子?” 阿柳:“是……” 她越想越不好意思,应完又诚恳道:“抱歉,我应该早些告诉你。” “你怎么会是女子?!”林朝英花了好几个月才接受自己可能瞧上了一个男人的事实,此刻听到这话,只觉荒唐,“你……你为何从未说过?” 阿柳摸着鼻子,实话实说:“先前不说,是因为我们认识之初,我就已经扮了男装,江湖上也都觉得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加上以男子身份行走江湖的确省事,我便想着一直扮着也无妨。” 林朝英还是很恍惚,盯着她看了半晌,末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一闪,问道:“所以你从未与任何人说过此事么?”他是第一个吗? 阿柳点了头,但答案却不是他真正想听的那一句,因为她说她的确是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而在此之前,也只有姬冰雁和胡铁花对她的真实性别是知情的。 林朝英:“……” 看他神色微妙,她又下意识多加了一句解释:“我与他二人一道长大,一道出来闯江湖,他们没道理不知道。” 可惜林朝英还是蹙着眉。 他也不开口责备她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看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这样能将她看融化似的。 “总之,今夜你说了那些话之后,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应该让你知晓此事。”她也看着他,直接迎上他的目光,“否则我实在愧为一个朋友。” 林朝英实在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一方面得知喜欢的人其实是个女孩,他自是觉得好歹比之前要多一些希望了; 另一方面,阿柳这一番坦诚,反倒更证明了她只当他是朋友。 她无疑是对他抱有极大善意的,所以得知他曾因“喜欢男子”而困扰,便来告知他真相,可她大概没想过,站在他的角度,一样是被拒绝,因为性别被拒绝和因为实在无意所以拒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真的有把他当朋友,可也只是朋友。 林朝英站在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定定地看着她,看到最后,也只能接受这一点。 “我明白了。”他听到自己说,“那从今往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只要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那就是。”她毫不犹豫。 林朝英等的就是这句话,此刻他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好歹也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这个人其实比谁都重感情。 他笑起来,说好,那就还是朋友。 此时的阿柳还没太明白他为什么非要从她嘴里拿个确认,但三日之后,准备离开飞仙岛的时候,她就懂了。 婉拒王重阳一事,她最后拜托给了姬冰雁,让他在与叶夫人谈商队与波斯长期合作的具体细节时,对叶夫人透露她乃女扮男装一事。 姬冰雁平时话不多,但乐意开口的时候,口才一直是他们三人中最好的,因此他根本没花什么功夫就非常“自然”地把这消息透给了叶夫人。 据他说叶夫人当时表情变幻,差点没控制住把茶碗摔了。 “但不管怎样,现在她肯定已经告诉王姑娘了。”姬冰雁说,“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嗯。”阿柳并无意见,“是时候了。” 于是大年初二一早,她就正式向叶夫人辞了行。 叶夫人也没有多作挽留,不过态度依旧相当客气,还说以后不论他们何时再来南海,都永远是白云城的座上宾。 阿柳谢过了她,谢完才发现林朝英不在,颇有些在意,便让胡铁花和姬冰雁带着无花和西门吹雪先出城。 “那你呢?” “我找一下朝英,他或许带叶少城主去城外练剑了。”她顿了顿,“总得亲口道个别才行。” 胡铁花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好吧。 姬冰雁倒是半点不意外,点了点头,说那你尽快。 阿柳一口应下,结果绕着白云城转了一整圈都没找着林朝英。 她觉得奇怪,又不想船上的人等自己太久,只好先去渡口,想着实在不行就留封书信给他吧,这样好歹也算是有知会一声,而不是不辞而别。 然后她赶到渡口,准备登船的那一刹,就看到了林朝英。 一身玄衣的剑客一手拿剑,另一手牵着怀抱木剑的三岁正太叶孤城,海风吹得他衣衫鼓起,身后的马尾迎风飞舞,端的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与叶夫人说过了。”他先她一步开了口,“阿城天赋奇绝,与其让他一直待在南海,从小到大都闭门造车,不若带着他云游四海,开阔视野,这对他将来习剑也有好处。” 说罢顿了顿,又道:“同是习武之人,你应当知道,我这话绝非胡编乱造。” 阿柳:“……” 林朝英已经走到她面前,唇角微勾,道:“而恰好我也有个以云游四海为目标的朋友,她还恰好有一条船,是个再大方不过的好朋友。” 阿柳已经说不出话。 而他面上笑意更甚,轻声反问:“不是吗?” 第46章 救人 阿柳万万想不到,林朝英居然还能来这么一手。 而且他取得了叶夫人的同意,带上了叶孤城,上船的理由也就再正大光明不过,叫阿柳根本无从拒绝,只能放这对师徒上船。 上船后,他们师徒二人就去了船尾,像平时那样练起了剑。 亏得叶孤城这半年来打基础打得认真,船驶入海中的时候也只是稍微晃了晃,完全没表现出半点慌乱,就继续跟着林朝英比划了。 阿柳远远地看了两眼,然后就钻进了船舱里。 船舱内,胡铁花还在懵逼,一见到她就问:“他怎么来了?你不是都跟他说清楚了吗?” “说是要带徒弟出南海看看,对往后正式执剑有好处。”阿柳把林朝英的原话说了一遍,“那我是他的朋友,总不能不让他搭这个便船。” 胡铁花:“可是……” 他想说那你们这样不尴尬吗?但想到林朝英这会儿已经在船上了,就没有说下去。 阿柳倒是领会到了他那句可是后面的未尽之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事已至此,咱们就像以前那样呗。” 姬冰雁听到这里,才幽幽道:“容我提醒你一句,他应当是不想像以前那样的,只有你想罢了。” 阿柳:“……” 事实证明在这类事的判断上,姬冰雁永远是对的。 如今的林朝英,自然不只把阿柳当朋友,他特地带着叶孤城登船,也当然不可能只是搭便船而已。 可能是因为早就已经把话说开,他现在已经完全不介意表现出自己对阿柳的好感。 这样明晃晃的追求和示爱,要说给阿柳带来了什么困扰,那也实在称不上,可也的确让她不太习惯。 为此,胡铁花还私下里嘲笑了她,说以前那么多女人对你示爱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不习惯? 阿柳:“……” 胡铁花:“难道你其实也对他……那个什么,有点想法?” “你想什么呢?”她伸手做势要打他,“我不习惯是因为我之前一直把他当兄弟,你和老姬这种。要哪天我忽然说我喜欢你,你肯定也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啊。” 这例子举得太过精髓,以至于胡铁花一听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感叹别这样,太可怕了。 阿柳:“那你就少说几句,别再乱开我和朝英的玩笑了。” “好吧。”胡铁花终于答应下来。 “阿雪呢,怎么不在屋里?” “无花说带他去晒会儿太阳,小孩子不能一点太阳都不晒的。”胡铁花朝船尾方向指了指,“正好林朝英不是带着徒弟练剑么,他好像也挺喜欢看的,眼珠子转得比平时快。” 阿柳:“……”毕竟是西门吹雪,不意外。 正说着呢,船尾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惊呼。 阿柳听出是无花的声音,心下疑惑,便出去瞧了一眼。 一出去,她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着了火的船正顺着风朝他们的方向漂来。 那船显然已无人控制,帆也被烧得完全破损了,这会儿漂过来的速度也很慢,并不会真正撞上来,对他们造成危险。 但船上还有人,隔着海上的雾气,阿柳也能看清那甲板上还有五六个人在努力灭火。 只是火起风随,没能一下将火扑灭,这火也就不可能停下来,除非船烧没了。 “要不要去看一眼?”无花看到她出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感觉那几个人快撑不住了。” 阿柳有点惊讶他居然会这么说,扫了他一眼道:“你也有想救人的时候?” 无花:“……” 同样停下手来的林朝英趁机插了一句,说:“他自然没有,但他知道凭阿楚你的性格,定会去救的,所以才开了这个口。” 无花再度:“……”就算事实如此,你也不必非要揭穿我吧?咱俩也没啥过节啊? 他哪里知道,林朝英自告白失败后,其实看阿柳身边的所有男性都自带警戒了。 胡铁花和姬冰雁跟她是一道长大的情分没办法,但他这个屡次骗人的秃驴就不一样了,林朝英是绝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在阿柳面前讨好卖乖的。 “好了,总之先过去看看。”阿柳没有抓着林朝英的话头再嘲讽无花,直接下了决定。 她这艘船毕竟出自快网张三之手,速度本就快于一般的船,再加上这会儿风势正好,调转方向后,便迅速驶到了那艘着火的船边。 船上的人自然也看到了他们靠近,当即喜出望外。 其中指挥旁人灭火的那位更是立刻高声道:“几位若愿施以援手,我必有重谢!” 阿柳想说不用这么客气,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这人又扯着被烟熏过的嗓子喊道:“我乃太原无争山庄的庄主原东园。” 第47章 普通 阿柳对原东园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前面的太原无争山庄还是令她下意识怔了一下。 但她的反应也没有很出格,因为船上其他人听到无争山庄的名头,反应也都差不多。 尤其是林朝英,他第一反应甚至是这怎么可能。 “无争山庄?”林朝英惊道,“无争山庄的庄主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无花也道:“无争山庄避世已久,太原原家的人也起码有三百年不曾离开过太原了,小心有诈。” 阿柳倒没觉得对面这个为火所困的人是在撒谎,船都快被烧没了谁有空扯谎,何况是不是谎本身也没那么重要,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快救人,因为船上的火做不得假。 见死不救的事,她做不来。 她估算了一下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觉得如果自己动作快一点,救下他们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于是她就扔下一句这些一会儿再说,然后直接飞身而起,朝那边掠了过去。 晚了她一步出船舱的姬冰雁在后面气急败坏,说哪用得着她秀轻功了,船上有逃生用的小舟的,完全可以放出来接那些人。 阿柳:“?!”我不知道啊,你早说! 胡铁花也是第一次听说:“啊?还有这种东西吗?” “整理到最下面那一舱时发现的。”姬冰雁说,“快网张三不愧是天下第一的船匠,什么都考虑到了。” “那老楚不知道也正常。”胡铁花拍拍他的肩膀,“你平时都不准我们下去啊,说我们俩太能捣乱了,影响你整理。” 姬冰雁:“……” 与此同时,已经掠到对面的阿柳也穿过烟尘看到了之前与自己说话的人。 那是个穿得极风雅的中年文士,可惜这会儿困在着火的船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狼狈。 他见到阿柳过来,几乎是瞬间上前抓住她的衣袖,恳求她一定要救下自己。 “船上一共有多少人?”阿柳捂住口鼻问。 “一共八人,都在此处了!”他说罢便回了头,结果却没能找到想找的人,当即惊呼起来,“随云呢?你们没看好他吗?!” 那些一直忙着灭火的人一个都没有回答,着火之后,他们一直在忙,哪有空关注一个八岁小孩有没有好好待在原地啊? 原东园见他们不答,差点没当场开骂。 阿柳不想浪费时间,回头看到姬冰雁骂完她之后又迅速跑去把自家船上的逃生用小舟放到了水里,立刻上前道:“你们想活命就先走,我朋友已经把船放下来了,你们直接往下跳,不用怎么游就能上去。” 原东园:“可是我儿子……我儿子不见了!” 阿柳:“我帮你找,你先走。” 原东园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下一刻看到她直接冲入满是浓烟的船舱,便知道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火已经重新烧大,这艘船也离被烧得分崩离析不远了,他心一横,到底跟着跳了下去,先行离开了。 另一边阿柳进了船舱后,发现里面堆满了烟,已完全看不清了,干脆闭上眼屏住呼吸,只用听的。 没一会儿,她就在一堆噼里啪啦的火星声里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呼吸声。 原随云的确在船舱里,阿柳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浓烟呛得昏过去了,但手里还攥着个盒子,死活不肯松开。 阿柳想了想,把盒子和人一起带上了。 此时外面的火已经又要烧进来了,她一个人没关系,抱着原随云的话,就不是很好穿过火焰了,只能起掌打碎舱顶,直接原地掠起。 她这一掌打出去,船也彻底维持不住原型,本来闷在舱内的浓烟也逸散而出,至少从她船上的人角度看来,视觉效果极其骇人。 林朝英更是着急地唤了一声阿楚,而后也要过去看。 好在她速度够快,下一刻就从浓烟和火光中冲了出来,身形之轻盈,完全不像怀中还有一个八岁的男童。 “怎么还有孩子?”胡铁花惊了,“人没事吧?” 阿柳抱着人落到船尾,说不清楚,情况紧急,没来得及检查,只知道还有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跳进海里又爬上逃生小舟的原东园等人也终于在无花的帮助下上到了这艘船来,因此原东园也听到了她的话,当即带着一身海水冲了过来,伏至儿子身边。 “随云!”他声音凄切,满是惊慌,“不是让你好好在我身后待着吗,怎么还跑回去了?” 昏迷中的原随云自然是无法回答的,倒是一旁的阿柳试探着答了,说可能是为了拿那个盒子。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便抱着怀里那玩意儿,抱得死紧,我感觉应该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昏迷了还攥着。”她说。 “那、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原东园差点没哭出来,“没想到他还带上了船。” 阿柳看他伤心成这样,本来涌到嘴边的指责也没能说出口,只好换个话题,说原随云吸进了很多烟尘,眼下很需要休息和诊治。 “但我这船上没人通晓医术。”她说,“不知原庄主带的人里可有?” 原东园面色一白,说也没有。 阿柳:“那难办了。” 他们现在差不多走到了南海和东海交界的地方,不管是转头回飞仙岛找万春流,还是全速往江南请别的名医,都需要时间。 也不知道原随云的呼吸道能不能等得起。而且……按照她对原随云这个人物最有印象的记忆,说不定眼睛也在这场火里受了伤。 “我会一点。”在她和原东园都沉默下来的时候,无花忽然开了口,“从前在少林看过不少医书。” 阿柳正想说那你试试,原东园便骤然抬头望向无花,一双眼里尽是哀求:“这位大师,求您务必要救我儿。” 他不知道无花的身份,听他说了少林,有见他乃光头,便下意识认为这一定是一位虔诚又善良的出家人,也再度许了那句必有重谢出去。 “他不用你谢。”阿柳至今没真正对无花放心,“也不是什么大师,若真有能救你儿子的本事,那救也是应该的。” 原东园没太明白:“可是这位……这位公子方才说少林——” “还俗了。”阿柳一边说一边给无花使了个动作快点的眼色,“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厨子而已。” 无花:“……” 无花真的愤怒了:“楚留香,你摸着良心说,我作为一个厨子到底普通不普通?” 阿柳万万没想到他觉得受辱的点是这个,想了想,摸着鼻子纠正了一下:“好吧,是很不普通的厨子。” 第48章 容忍 无花的医术算不上多好,但像原随云这种吸入浓烟而昏迷的状况,他还是知道该如何处理的。 而且阿柳在边上,他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原东园爱子心切,等待过程里,急得都不敢站起来,看到无花皱眉,便吓得语无伦次:“我儿他……他没事吧?” “他的心脉怎么会这么弱?”无花是真的觉得很奇怪,“从你们那艘船着火的状态判断,他应该也没有被烟熏太久,但——” “他原就身体不好。”原东园说,“四年前还生过一场大病。” 他这么一说,无花就懂了:“积弱已久。” 原东园神色黯然地说了是。 “那他除了体弱,还有什么别的病症吗?”无花又问。 “别的……”这位作文士打扮的无争山庄主人语气很为难,说了两个字就不继续了,也不知在顾忌什么。 阿柳觉得这态度很奇怪,疑惑道:“怎么?难道令公子真有什么不方便叫外人知道的病症?” 此话一出,原东园看上去更为难了。 为难到最后,他咬着牙摇了头,说没有,只是生过一场大病所以体弱而已。 阿柳本来就觉得他反应不对,再目睹他这番态度,心中怀疑更甚。 只是无花还在给原随云诊治,她也没揪着这点不放,只默默多留了个心眼。 好在托任慈和叶夫人的福,船上如今什么药材都不缺,无花给原随云看完,直接写了个方子,说等他醒了之后煎了喝上两日,喉咙就不会留下什么问题。 原东园听到不会留下什么问题,激动不已:“真的吗?” “本来也没多大事。”无花顿了顿,拍了船主人一句马屁,“毕竟救得很及时。” 阿柳摆手:“运气好罢了,若是再晚个半个钟,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原东园则郑重地表示,不管怎样,这都是救命之恩,之前他说好的重谢,在靠岸之后,也一定会按照约定给他们。 “我救你原也不是为这个。”阿柳现在是真的不太把钱放心上了,“对了,你们的船原是要往哪里走?” “原是要往江南去。” “那正好。”她点头,“我们也往江南去,送你们一程。” 原东园闻言,当即再度谢过。 他打扮得像个文士,确认儿子没事后,心情舒缓很多,说话也变得更加客气,或者说文雅迂回了,阿柳一向最不擅长同这样的人交流,一时听得脑袋都疼了。 幸好还有姬冰雁在,三言两语接管了话题,代替她和原东园聊了起来。 姬冰雁只要愿意,那是真能聊,而且他精通看菜下碟的技能,看原东园的打扮和做派,就知道这位世家之主应该有不少风雅的爱好,然后迅速往相关话题靠了过去。 阿柳围观得目瞪口呆,顺便也想象出了这位竹马在波斯跟人谈生意的场面。 等他和原东园聊完,无花也安顿好了原随云等人。 无花偷偷跟阿柳感慨,说幸好这船够大,不然一下子多了七大一小,连住都没地住。 “还有原家那位小公子,我瞧着他好像快醒了。”他说到这,又压低了些声音,“其实刚才我给他诊治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件事。” 阿柳立刻竖起耳朵:“什么?” “他的眼睛。”无花说,“一般人的眼皮,因为是面上活动最多的部位,眼色都会比面上其他位置深不少,但他的眼皮却是完全相反的。” 无花说他本来以为是原随云在满是浓烟的船舱里待过,所以脸被烟熏黑了,可送他进去休息后,他顺手替这孩子抹干净了脸。 “擦干净之后,他的眼皮还是比别处白。”无花说,“这只有一个解释。” “他不太睁眼闭眼,而且……”结合自己对原作的记忆,阿柳反应很快,“他的眼睛常年晒不到太阳,应该是用布蒙着之类的。” 无花:“没错!” 他说所以他才要问原东园,这孩子除了长久以来的体弱,还有没有别的病症,结果原东园吞吞吐吐,反应那般不自然,更显得奇怪了。 他能察觉到原东园的反应有问题,阿柳其实一点都不惊讶,毕竟他一直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大部分时候心思不肯用在正途上而已。 但他还能注意到眼皮眼色这等阿柳都没在意的细节,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眼睛常年用布蒙着,那定是受过伤。”阿柳说,“但你检查的时候是不是没检查出什么伤来?” “是。”这也正是无花想不通的地方,“我半点伤都瞧不出。” 阿柳想了想,说那等原随云醒了再观察一下吧,反正现在离江南还有好几日的路程。 无花闻言,正要恭敬地应下,就看见本该接着教徒弟的林朝英忽然朝这边过来了,而且紧皱着眉头,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好像跟他有仇一样。 无花:“……”没必要吧? 阿柳也听到了林朝英过来的动静,忙回头跟他打招呼,问:“教完叶少城主了?” 林朝英嗯了一声,而后直接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阿柳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刚才和无花的一通怀疑与推测讲了出来。 林朝英听完,思忖片刻,道:“如果只是普通地伤到过眼睛,现在又好了,原东园应该没必要藏着不说才对。” “而且伤到一直蒙着眼不见光,那多半伤得极重,治好的可能性也几近于无。” 阿柳听他后半句说得那般肯定,一时也有点吃惊:“莫非你也懂医?” 他瞥了无花一眼,说只是一些皮毛,肯定没有堂堂南少林方丈的关门弟子懂得多。 无花:“??” 林朝英:“哦,前弟子。” 无花:“……” 阿柳虽然一直防着无花,但看他这么针对无花,也觉得有点没必要,便道:“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他如今在船上,该做的事都做得不错。” 她不给无花说话还好,一说,林朝英就更气了,当即哼了一声道:“他方才忙着献殷勤,无非是看中了无争山庄在武林中势大,倘若借此机会和无争山庄的主人搭上线,就有机会摆脱你了。” 阿柳:“这我知道,但这不是没成么?” 之所以懒得和无花计较这个,是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清楚,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 否则她也不会至今都一定要把无花带在身边。所谓不期不待,不受伤害,就是这个道理。 可林朝英不是她这样的穿越者,自然理解不了她对无花的心态,看穿了无花急于摆脱他们几人的心思后,他只觉得她待这前少林弟子有一种别样的宽容,很少真的同其计较什么。 尤其是如今知道了她其实是女子,再每每看到无花那张俊俏风流到极致的脸,他就愈发看无花不顺眼起来。 “你倒是很愿意容忍他。”林朝英说。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阿柳也反应过来了,敢情林朝英是吃醋了啊? 她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只好顺着他的话道:“他厨艺的确不错。” 无花其实至今不知道阿柳的真实性别,但他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也咂摸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酸味。 天啊,楚留香好可怕,他忍不住想,怎么还男女通吃啊! “行。”林朝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不管是阿柳还是无花,都没有想到,这个“行”的意思不是“无花厨艺真的好,我反驳不了”,而是“既然你因为他厨艺好频频容忍他,那我就把厨艺练得比他更好”。 这天中午,无花在船上的厨房里与他狭路相逢时,着实无言以对了。 无花真的很想对他说,大哥行行好,有必要让我连最后一点用都派不上吗? 真的有必要吗? 第49章 杀身 下厨和学武一样,都讲究一个天分。 林朝英练剑时,不论什么招式,只消看过一次就能完全领会,甚至凭自己的直觉将其改进,可谓是一位天赋卓绝的奇才。但很可惜,这天赋仅限于武学,并不包含厨艺。 这天午间,他跑去厨房动手,着实让无花受到了双重惊吓。 第一重自然是怕他这一出手,往后自己在这条船上半点用场都派不上了; 第二重则是等他真的动手时,那副几乎能把厨房拆了的架势,也实实在在震撼到了无花。 无花知道自己在这条船上是最没有地位的那个人,就也没拦他,直接寻了个机会开溜,把阿柳找了过来。 他是这么跟阿柳说的:“他本来就不大喜欢我,他想进厨房,我要敢说不,我怀疑他能提剑砍了我!本来我看他架势不错,还以为能轻松点呢,结果……啧啧……” 阿柳疑惑:“他为何忽然想起来要下厨了?” 无花闻言,心想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挤兑我。可这话不能直说,而且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阿柳的性格了,当场摆出不解又委屈的表情,说我也没明白啊。 阿柳:“行了别卖惨了,我去看看。” 无花连连点头。 “你去给吹雪调一碗羊乳。”阿柳又说,“大人饿会儿无妨,他还是个孩子,饿不起。” “我这就去。”无花很懂见好就收的道理。 阿柳看他火速去行动了,才转身往厨房过去。 厨房里,林朝英确实如无花所说,正在进行一些很可怕的行为。 他在刀工之类的活上,其实相当厉害,但他在此之前从未下过厨,对一道菜需要多少食材,下锅后火候要如何掌控,以及该如何调味等等,完全一窍不通。 阿柳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剁鱼,动作倒是干净利落,别具一番美感,可惜鱼肚里的东西都还没处理掉,导致场面看上去极为血腥。 阿柳:“……” “你别动了。”她看不下去,不得不拦,“放那放那,让我来。” 林朝英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她已直接上前,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刀。 “难怪无花被你吓出厨房了。”把刀拿到自己手里后,她一边剖鱼,一边忍不住摇头道,“哪有你这么剁鱼的?” 林朝英说我已经把鱼鳞刮得干干净净,一片都不剩了。 阿柳:“那鱼肚子里的东西还没拿出来呢!” “那不是鱼杂么?”他反问,“都能吃啊,在江南时常吃,味道不比鱼肉差。” 阿柳再度:“……”这真是让她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 他还持续不解着:“难道不是么?” “鱼杂是能吃。”阿柳深吸一口气,“但鱼肚子里,只有一小部分东西是鱼杂,像你这么剁,只会把鱼的苦胆弄破,然后怎么烧都是苦的。” 林朝英:“你懂得真多。” 阿柳完全不这么觉得,但也不想嘲讽他,就没应这句,直接问道:“所以你为什么忽然想起来下厨了啊,这不一直是无花的活么,他这人别的不行,厨艺还是很有一手的。” “你不就是因为他的厨艺才对他格外优待么?”他倒坦诚得很。 “所以你就想代替他?”她无语了。 “下厨能难到哪里去?” 阿柳:“但我看它现在就把你难得不轻。” 她说罢把鱼肚子里那些不能用的内脏全扯了出来,扔到了一边,目光微动,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朝英便说这条鱼只是个意外,而且往后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柳想了想,诚恳道:“朝英,我说实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真的不必如此。” “就算你把厨艺练好了,我也不可能让无花下船去的。”她说,“不是因为我对他有什么别样的优待,只是因为他心术不正,人又聪明,我必须看住他,不给他为祸武林的机会。” 林朝英听得直皱眉,说你对他这般顾忌,还不如一剑了结了他永绝后患呢,这样也省得总是担心这家伙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了。 阿柳正色:“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人。” “我替你杀啊。”他一脸理所当然,“而且仔细想想,他生母都死在了我手上,我和他之间本就有仇。” “他是他,石观音是石观音,他俩要真有什么深厚的母子情,他早八百年就去西域找石观音了,哪用一直当少林弟子。” 阿柳说,“而且起码在落到我手上之后,他没再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一定要死的理由。” 林朝英说那是因为你给了他机会,如果是我,早在他谎话连篇还潜入我的私船上时,就会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行走江湖,心有恶念,偷偷摸摸,还技不如人,那死也不冤。 之前在飞仙岛,他们合力设下那个替叶夫人瓮中捉鳖的局时,阿柳就隐约有所察觉,其实她和林朝英的是非价值观颇有冲突。 今日两人说到无花,他这一番话,更让她确定了这一点。 当然,冲突和对错是两回事,行走江湖,谁的武功高,谁就是道理。 林朝英的想法绝不能说是错的,只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绝不会做的选择罢了。 “但那时抓了他的人是我,不是你。”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所以现在也该听我的。” 林朝英好像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终究退了一步,道:“只是个假设罢了。” 阿柳笑了:“是啊,所以现在还是把厨房还给无花吧,不然今天大家恐怕要饿上一中午了。” 林朝英盯着她看了片刻,末了点了头,没有再坚持。 他不再坚持,阿柳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之后两人一起出了厨房,却是正好听到对面用来招待无争山庄那一行人的房间里,传出了原东园满是惊喜意味的一声。 “随云!”原东园喊道,“随云你醒了,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回应他的那道声音很稚嫩,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不是着火了吗?还有我的——”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仿佛有谁捂住了这孩子的嘴。 阿柳心下一动,与林朝英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屏住了呼吸,继续听这对父子的对话。 原东园半辈子沉迷书画,武功只勉强学了个大概,而且他以前在家呆着的时候,因为无争山庄名头太大,本来也不会有人想不开来闯,因此对自己的武功也没有准确的认知。 此时他空有小心说话的意识,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许久,自觉附近没人,便压着声音放心说了。 “你的眼睛应该已经好了。”他说,“但此事绝不能泄露出去,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别人船上,船主人还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一个人,在靠岸下船之前,你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眼睛生过病的事!” “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原随云的声音也比之前小了不少,但满是疑惑。 原东园:“说了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现在能看得见了就行,别的不要管,记住这个。” 阿柳听得出来,原东园的语气是相当严肃郑重的。也就是说,作为无争山庄的主人,他是真情实感在害怕,如果一不小心泄露了这件事,会引来大祸事。 可这天底下能让他害怕的人或者势力应当不多才是,光是无争山庄四个字,就足够吓住江湖上绝大多数人了。 “我记住了。”原随云倒是挺乖巧,听完他爹的话没一会儿,就小声应了下来。 阿柳怀着疑惑,重新回忆了一下小说里对原随云的描述。 可惜隔了这么多年,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原随云是因为生病瞎的。 回到甲板上后,她问林朝英:“原东园那话你怎么看?” 林朝英想了想,道:“佐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他这个儿子的眼睛的确生过不小的毛病,而且你听他说的是‘你现在能看得见了就行’,这意味着他儿子之前应该是看不见的,从看不见到能看见,除非他们之前出海找到了什么神仙。” 太原远在晋地,离海这么远,以原东园的性格,如果不是为了办什么事,肯定不会跑这么远。 但如果是为了给失明的儿子治眼睛,那就说得通了。 “可能真有什么世外高人吧?”他继续猜道,“这种人不愿行踪被透露出去,也能理解。” 理智告诉阿柳,林朝英说的应该就是最合理的解释,可她的直觉仍在抗议,仍在觉得不对。 “你记不记得他那句杀身之祸?”她眯了眯眼,“我总觉得这事背后不简单。” 第50章 眼睛 原随云是个很安静的小孩,知道了自家船失过火,现在正在别人船上做客的事后,后面这几天干脆就没有出过船舱。 不和人接触,也就不会露出破绽,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便是存心要好好探听一下情况的阿柳,也不可能仗着自己是船主就直接进去打扰一个受火灾惊吓的小孩休息。 但这也没什么,阿柳本来就没没把希望放在原随云身上。 她看中的旁敲侧击突破口,是原东园那六个从无争山庄带出来的手下。 “我救他们那一晚就发现了。”她对姬冰雁几人说,“当时看到我过去,确认自己能得救的时候,只有原东园是非常庆幸,非常劫后余生的那种反应,他的手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肯定不是高兴。” 姬冰雁:“这世上不会有人死里逃生不高兴的,除非——” 胡铁花在边上眨眼:“除非什么?” “当然是除非他们本来就不想活了,或者这次活了之后还是要死。”阿柳帮他补齐了后半句话,“说实话,我本来也没这么想过,但结合原东园对他儿子说的话,我就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原东园会杀他们?”胡铁花惊了,“他看着挺和气一人啊,不至于吧?” 阿柳说再和气也是无争山庄的主人,像这种武林世家出身的公子哥,跟你谈琴棋书画的时候,自然是温和知礼的,但那是因为在他眼里,你是一个可以交谈的人。 “可下人不是。”她眯了眯眼,“事后处理掉知道内情的手下,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这里唯一和原东园有过多次交流的姬冰雁深以为然,道:“这位原庄主虽然武功练得不怎样,但骨子里那股高傲劲,的确非常明显。我能感觉得出来,其实他也不怎么看得上我,但救命之恩悬在他脑袋上,现在更是要仰仗我们才能安全回到中原,他只能拿出十二万分的礼数来。” 这事关系整条船上的人,因此阿柳跟他俩商量时,把林朝英和无花也一道叫了进来。 无花是绝顶聪明的人,听到这里,当即又猜道:“如果原东园真有之后杀人灭口的打算,那我觉得他那条船上的火,说不定就是他带的手下放的,左右都要死,那不如把庄主和少爷这两条金贵的命一起捎上——如果我是他的手下,我就会这么想。” 林朝英皱眉:“但这些都是猜测罢了。” “所以才要去试探。”阿柳已经想到了办法,直接转向无花,“这个任务交给你。” “我?”无花有点没想到。 “就是你。”阿柳点头,“你之前不是想着试试能不能搭上原东园么?” “呃……”你怎么还没忘记这件事。 “你可以对那些人透露一下你的经历,可以适当美化一下,再控诉一下我对你的暴行。”她面不改色,“然后顺势夸一夸他们的主人待人温和,对下人也十分照顾,危急关头还记得带下人一起逃生,属实令你羡慕。” 无花明白了,说简单点就是让他过去表达一下羡慕。 如果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那原东园的手下们听到他羡慕,多半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但如果真被他们猜中了,那六人心中必然会十分不屑。 “你的身份经历最合适。”阿柳补充道,“而且你很擅长察言观色,我相信你能探清虚实。” “我尽力。”头一次被她夸奖和信任,无花觉得这滋味有点奇怪,甚至不太能形容得出来。 但不管怎样,这事他也算是应了下来。 这天傍晚,收拾打扫各个房间的时候,他特地把那六人的屋子留到了最后,然后按阿柳吩咐,同这几人唠起了嗑。 一开始这六人极警戒,也不太愿意搭话,直到他赔着笑向他们打听原东园有什么喜好时,他们才神色复杂地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问他打听这个做什么。 无花一听,立刻用上全身演技,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靠近几步,用压至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实不相瞒,我和楚留香毫无干系,会在这船上替他烧火做饭,完全是因为他这人霸道至极,当初一不小心冲撞了他,就废了我的武功,还把我当厨子使唤,这日子……我真的快受够了!” “所以你就想投靠我们庄主?”适才开口那个又问。 “原庄主出身世家,待我这种小喽啰都和善极了,实在是个好人。”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这几人的表情,“而且他怎么说也是无争山庄之主,我是想着倘若他开了口要楚留香放我下船,那楚留香应该……也会给他一个面子吧?”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有人呵了一声。 这一声很短,却含着嘲弄,叫他精神一振,心想他们之前的推测方向八成是对的。 “我们庄主的确是个好人。”那人道,“大大的好人。” 无花便顺着这话露出了喜色。 “但他可不容易讨好,也不可能替你开这个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无花作不解状:“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楚留香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人没好气道,“他为什么要为了你这么个小喽啰开罪他的恩人?” 如果说前面那句大大的好人,语气还没那么明显的话,那此刻这两句说下来,此人对原东园意见不小的事实也就再明显不过了。 而且除此之外,无花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他用的是‘他’,而不是‘我们’。”回去给阿柳复命时,他第一时间讲了这一点,“还有就是,如果是一群本该死在火里的人,听到我说他们的救命恩人霸道凶恶,怎么说也该不太高兴的,但他们完全没有,可见他们的确宁愿你没出这个手。” 阿柳对这个结果半点不意外,同时也对原东园隐瞒的事更好奇了。 “那下一步,就要想办法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东西来。”她迅速有了决断,“你抓紧在海上的最后这几日,能试探出多少是多少。” 无花想了想,说其实没必要试探了。 “人都是想活的。”他说,“只要确认了他们对原东园并不是那么忠诚,那以活命的机会作为交换,根本不愁问不出真相来,何况——” 说到最后,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朝林朝英瞥了一眼。 阿柳没注意到这一眼,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别卖关子,有话就说。 无花:“何况你是楚留香,如果是你亲自开口,再做下保证,答应护他们周全,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站你这一边。” 阿柳惊了:“你这是夸我?”我没听错吧? 无花:“是实话。”严格算来,倒也不算夸。 “我也觉得。”姬冰雁赞同了无花的建议,“先前要谨慎一些,是因为如果我们猜错了,直接询问不仅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大概率要得罪无争山庄这样的庞然大物,但现在离水落石出已经只剩一步了,倒不如直接点。” 被他这么一说,阿柳也把思维转换了过来。 “行。”她说,“我有数了,我今晚就去会一会他们。” 诚如无花所说,人都是想活的,随着船一天天往江南方向靠近,原东园那六个手下也愈发夜不能寐了。 这天晚上阿柳摸过去时,却是正好听到他们在屋子里商量之后的打算。 “庄主肯定是不会留我们一命的,我看我们还是想办法在靠岸之后立刻逃走吧。” “然后被无争山庄追杀?” “这样的话,我们就成了无争山庄的逃奴,他更有光明正大的借口杀我们了。” “那你们说要怎么办?!”这声音已然有一些气急败坏,“不逃也会死,庄主是绝不会让跟着他去过那座岛的人活下来的,那晚他和少庄主说话,你们不是都听到了吗?” “要我说,我们不如再来一次,这次除了他们父子,可还有楚留香这样的人物给我们陪葬呢!” “而且也不一定就死了,这条船上可是有逃生用的小舟的,只要我们计划得周全一点——” 阿柳听到这里,才终于现身。 “哦?如何周全?”她一边说,一边从窗户里跳了进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方才好像还有一位说了想让我陪葬,是不是?” 狭窄的房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明明什么动静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她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这个屋子?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几位。”阿柳看着他们,缓声再道,“我自问没得罪过你们,甚至还救了你们的命呢。” 救了你们的命这句话就像某个开关,一说出来,就令这六人的面色变了又变。 阿柳见状,忙趁热打铁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认定原庄主一定会杀你们,想必这中间也可能有些误会,不如——” 其实她连不如后面要怎么说都没想,因为她知道,说到这里,求生心切的这六人必会憋不住打断她。 果然,最后一个音还没彻底冲破喉咙,就有人急声道:“这其中绝无误会!” “哦?”她挑了挑眉,似是真有在不解,“那他究竟为何要杀你们?就因为你们跟着他去了个什么岛?” “呃……”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她眯着眼,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事已至此,再费心隐瞒,已彻底无益,所以这六人也没有犹豫,当场对她和盘托出。 “随云少爷三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找了许多名医医治,最后好不容易治好,他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庄主对此十分痛心,这几年一直在动用无争山庄的人脉四处打听,怎么才能治少爷的盲眼之症,皇天不负苦心人,最后还真叫他打听着了。” 阿柳:“所以你们这回出海,就是为了替原随云治眼睛?” “是。” “那现在治好了,不该皆大欢喜么?” “我们本也如此以为!”答话的人说到这,情绪很是激动,“可从那座岛返航的第一晚,我就不小心听到了庄主对少爷说,等回了太原,我们这些知道他去哪里治好眼睛的人,都会被处理掉,这天底下也不会有人将他究竟是如何治好眼睛的事泄露出去。” 阿柳心头一紧,屏住呼吸,问:“所以他的眼睛究竟是如何治好的?” “那哪里是治,是挖了活人的眼珠子给了他!”这人已经彻底摊开,“而且为了保证成功,挖的都是与少爷一样年纪的小孩眼睛!” 第51章 灵符 “什么?!”阿柳睁大了眼,“挖活人眼珠换眼?!” 说实话,在这一瞬间,比起对原东园狠毒手段的震撼,她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因为这种事就算是在她穿越前的现代社会也是挺有难度的,很考验做手术医生的医术水平。 眼下她身处公元一千三百年不到的南宋,哪个医生能有这本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也难以保证手术过程里不受感染啊。 可眼前这六人的表情都坚定极了,语气更是不容置疑:“不错,就是挖活人眼珠换眼。” 阿柳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才道:“换眼过程,你们看见了吗?” 他们摇头说没有。 “但那几个孩子并不是那个换眼地方准备的。”为首的那个补充道,“是庄主从太原带过去的,我们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他为何要带一群孩子一起上路,他也不曾透露过,等上了那座岛才明白。” 像是知道阿柳还会问什么,说到这里,他们干脆把所有事情从头开始讲了一遍。 原来原东园为了原随云的眼睛奔走数年后,某一日,忽然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上指点他前往东海,说是那里有人能治原随云的眼睛,哪怕是天生的瞎子都可以治,不要说生病瞎了的了。 “那封信具体内容我们谁也没看过,但回头想想,上面应该早就说了,要治少爷的眼睛,只有换眼睛一个办法,但不是随便一双眼睛就可以换给少爷的,所以出发之前,庄主命我们兄弟在太原寻了九个与少爷差不多年纪的小孩,还特地接到了庄里,陪少爷玩了一个多月。” “说是陪少爷的,但那一个月里,少爷根本不曾跟他们说过几句话,所以后来出发去东海时,带上了这九个小孩,我们兄弟都惊讶极了,但庄主下令,我们除了照办,也没有办法。” 一行人从太原出发,特地行到了登州府才坐船出海,打的也是带原随云散心的名义,完全没提治眼睛的事。 等到了目的地后,那九个小孩一下船就直接被带走了。 “我们六人虽然没有跟到底,但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们。”说话的人神情怆然,“但直到离开那座岛之前,我都没有往他们被挖了眼珠这一方面去想,我想过的最坏的情况莫过于那岛还做人口买卖,那九个孩子可能被庄主作为治病的酬劳,送给了岛主人。” “后来呢?”阿柳轻声问。 “后来我们便回程了。”他目光含恨,“庄主可能为了模糊这趟出海的行踪,特地要我们一路往南海航去,打算在岭南那边上岸,我们也不作他想,乖乖照办了。” 结果船过东海与南海交界的前一晚,原随云做了一个噩梦,半夜在船上惊醒。 原东园被惊动后,第一时间去安慰了自己的儿子,他们几人听到了原东园的动静,也放了心。 “那晚阿奇喝了酒,换我和老淞守夜,庄主不知道我们换了,唤了两声阿奇,没听到他应,也就以为他在船尾,我和老淞不想多生事端,惹得庄主怪罪我们喝酒,明明在船舱附近,却没有应。” “也亏得我没应,才叫我听到了他安慰少爷时说的话。” 原东园最重视的便是原随云这个儿子,得知儿子做了噩梦惊醒,过去哄人时,语气可谓慈爱至极。 可与这语气完全相反的是,他说的话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当时原随云一见到他,就惊惶地喊道:“我梦到他们了,我梦到他们了!” 而他柔声道:“只是梦而已,他们如今都在灵符岛上,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东海了,更不会回来找你。” “可是……我……我一闭上眼睛,就……就能看到他们眼眶里淌着血躺在我面前的样子,爹,我好害怕!” “不用怕。”原东园说,“他们本来只是太原城里的小叫花子罢了,能助你复明,本来就是他们的造化了,至少从今往后,他们在灵符岛上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了。” “可此事若叫人知晓……” “不会有人知晓的。”原东园说得万般肯定,“等回了太原,爹就会把所有知道你去了何处治眼的人都处置了,这也是灵符岛主的意思。” 可惜对原东园的手下们来说,不论这到底是谁的意思,只要原东园下了这个决定,就等于宣告了他们的死期。 “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兄弟们也一样,明明我们都是世代为无争山庄效劳,再忠心不过的人,就因为我们跟着他们父子去了一趟东海,我们就必须死?哪有这样的道理!” 阿柳可以理解这种心情,也从这六人的反应上确定了之前另一个推测。 “那条船忽然失火,是你们动的手吧?”她问。 “严格来说,不是我们动的手,是老天动的手!” “老天都看不下去这个伪君子,想让他葬身鱼腹罢了!我们只是发现失火后,没有认真灭火而已,左右都是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倒是他们父子要是也死了,我们兄弟六个也算死得值了。” 阿柳:“嗯,站在你们的立场上,这种选择的确无可厚非。” 她是个现代人,对古代人的主仆观念本来就不大认同,现在知道了原东园曾经有过的打算,当然更不觉得这六人该死了。 “这样吧,你们把灵符岛的位置告诉我。”阿柳说,“我去那走一趟。” 来自无争山庄的这几人一时没明白,去灵符岛能有什么用? 阿柳看着他们的表情,摸了摸鼻子,笑道:“眼下你们所有人都在我的船上,我若调转方向,谁都奈何不了我,既然原随云治眼一事有内情,那我就去把这内情彻底搞清楚。” 搞清楚之后,如果的确是他们六人说的这样,那她也不会给无争山庄留什么颜面。 屹立武林三百年又如何?做错了事,就得认错。 …… 灵符岛位于东海深处,在如今市面上能买到的海域图里,是根本找不着这座岛的。 但有了无争山庄这几位指路,阿柳这艘船一路航过去,也没有触到什么暗礁,再兼天公作美,最后竟然只花了四天就到了。 可笑的是,这四天里一直在专注陪儿子的原东园竟完全没发现,脚底下这艘船已经换了方向,没有继续往江南去了。 阿柳本来还想着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搪塞他一番呢,结果他毫无所觉,倒替她省了一番口舌。 “很正常。”姬冰雁对此不以为意,“像他这样眼高于顶,抱着无争山庄四个字,便觉得江湖中人都会敬他的性子,自然认为只要报上了家门,咱们便一定会唯他马首是瞻,全照他吩咐办事。” 太原无争,名为无争,实际比谁都高傲。 这三百年来,他们与其说是厌倦了武林争端避世不出,还不如说是瞧不上武林里其他人,不愿意有所来往。 阿柳:“所以咱们更要小心些,那灵符岛能让原东园这种人如此顾忌,想必主人很不好相与。” “再不好相与,也没有石观音可怕吧。”胡铁花嘴快道,“连石观音都没能把我们老楚怎么样,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灵符岛就更不可能了!” 阿柳对此不置可否,只用余光瞥了一下无花的反应。 无花……无花的反应就是没反应。 “总之,明日一早就要到了,今晚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免得明早要打架的时候没精神。”她说。 “我不用打啊。”这次无花开了口,“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阿柳看了他片刻,犹豫片刻,终究没把其实他没有真的失去武功的事说出来。 再观察一阵吧,等真的能放心了再说,不然苦果还得自己吞。 这一晚,东海上依旧风平浪静,明月高悬。 阿柳叮嘱了其他人好好睡觉,自己却没能安眠,三更天一过,就穿好衣服出了船舱。 她本意是去甲板上吹会儿风,放松一下,结果风没吹多久,她就放松不了了。 她看见了月光之下,与她脚下这艘船隔了不到五丈的地方,有一艘轻便至极的小舟,正缓缓向前方的灵符岛驶去。 小舟不过九尺长,舟上也只有一人。 这样的舟在海中,是不可能像她这条船这样,在水中疾驰的,必须有人奋力划桨,才能勉力前进。 可眼下进入她视线范围的这人,却是连桨都没划。 阿柳看在眼里,宛如见了鬼。 这怎么可能?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愣神过后,她又定睛观察了片刻,最后发现那个立于舟上的人看似什么都没做,实则在用掌力催动舟下的流水,再推着舟往前。 这种法子阿柳也会,但绝对做不到他这种程度。 一时之间,她再度陷入了呆滞。 而就在她呆滞的时候,那人也似发现了她的视线,偏头朝她看了过来。 月色正好,墨蓝的海面上,雾气被风拨开,阿柳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是一张很难用言语形容的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阿柳过去曾见过的人中,不论男女,都不及这张脸摄人心魄。 第52章 认真 出师以前,阿柳因为不知道自己就是“楚留香”,对自己的武功总没太大的自信。 出师以后,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和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们碰一碰,结果至今也没真正碰过什么壁,就连在西域横行霸道的石观音,也没在她身上讨到什么便宜。 可此时此刻,看到那个立于舟上的白衣人,她又一次对自己的能打程度产生了怀疑。 此人看年纪至多二十五六,但这一手催水行舟的功力,甚至可以与她师父媲美! 江湖之中竟还有这等人物吗?还是说,他就是灵符岛的人? 阿柳思及此处,刚出船舱时留下的那点睡意顿时彻底消失无踪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做好了御敌的准备——哪怕她毫无把握。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倏地目光一变,皱起了眉,不过没有旁的动作。 阿柳见状,干脆主动试探,道:“阁下这样行舟,倒是少见。” 白衣人听到她的语气,面色稍霁,道:“这样最方便。” 阿柳:“可东海之大,难以估量,像阁下这般——” “你是要去灵符岛吧。”他打断了她,“我也要去那,照目前这个速度,天亮时就该到了,花不了多少力气。” 阿柳:“……” 正当她惊讶于此人的直接,琢磨着要不也直接一些的时候,他竟又道:“你现在调转方向,忘记灵符岛,以后也莫要再试图寻这地方,我可以当今晚不曾见过你。” 阿柳。”??“出现了,比原东园更会发号施令的人!她自然不可能配合,但想到此人的武功,还是谨慎地没选择硬刚,而是反问道:“你是灵符岛的人?” “不是。”他似乎对她的回答很失望,直接别开了眼,同时加快了行舟的速度,“我言尽于此。” 饶是阿柳之前已经多少预想到了他的内力有多深厚,在看到他骤然加速甩开她这艘船的这一刻,也还是惊呆了。 人的武功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这里是武侠世界不是修没错吧? 惊呆过后,她决定把这事告诉其他人,好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只是她见识到的场面过于玄幻,描述出来时反而显得没什么可信度。 胡铁花听完,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道:“你是不是眼花了啊?这世上哪有人有这种武功?” 姬冰雁也道:“反正我想象不出这种行舟法子,除非他是神仙。” “我骗你干嘛?”她难得着急,“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拿这种事跟你们开过玩笑?那人的内功当真深不可测!” “比石观音呢?”林朝英忽然问。 “绝对比石观音强。”她答得毫不犹豫,“倘若石观音有他这等内功,当日就算你我配合得再好,都近不了她的命门,更不要说伤到她。” 无花:“但是这武林之中,比我娘厉害的人真的没几个啊,神水宫的水母阴姬算一个,拥翠山庄的李观鱼也勉强算一个,剩下就真没了,不然她这些年也不至于在西域作威作福。” “等等,西域。”阿柳忽然想起之前来找过自己的欧阳锋,“你娘是不是对白驼山颇有顾忌?” “白驼山?”无花显然没听说过这地方,因为他其实对西域并不了解,只知道他亲娘以前在那块地方过得挺滋润,养养男宠装装嫩,日子很逍遥,所以也根本不曾想起过他和南宫灵。 林朝英倒是知道白驼山,道:“白驼山的主人是女子,你方才见到的不是个男人么?” 阿柳:“……”说不定跟我一样,是女扮男装? 但下一刻,她就自己否认了这猜测,她目力很好,记性更好,直至此刻也能清楚回忆起那白衣男子与她说话时的模样,他分明有再明显不过的喉结。 “算了。”她也没辙了,“不管他是谁,灵符岛咱们还是要去的,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没道理被他一句话直接吓走。” “就是啊!”困得狂流眼泪的胡铁花抓着桌子说,“管他是神是鬼,都不能耽误我睡觉。” 阿柳:“好了好了,你回去睡吧,抓紧时间,天就快亮了。” 他们是一路往东行去的,所以这四天来,天亮的时辰也愈来愈早。 之后胡铁花几人就各自回屋睡觉了,无花还尽职尽责地给西门吹雪喂了点羊奶才重新去休息。 只有林朝英没回去,他也出了船舱,来甲板上吹风了。 阿柳看到他的时候,并不意外,只叹了一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眼花,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危言耸听。” 林朝英说我明白,所以我和你一样担心。 “只盼他真的不是灵符岛的人罢。”她说,“不然与他对上,我真的一分把握都没有。” “灵符岛行事风格那般狠绝,得罪过的人应当不少。”林朝英想了想,这么安慰她,“说不定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想着去调查一番的。” 阿柳盯着已经隐隐褪去墨色的天际,深吸一口气,说:“希望能借你吉言。” 林朝英:“其实我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阿柳:“这种时候就不要说丧气话了。” 他就笑起来,说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啊。 阿柳一愣…… 他则侧首朝她望来,目光荧荧,满是笑意,道:“你的运气可比我好多了,更没有不战先怯的道理啊。” “更何况……”夜风从海面上吹来,令他的声音有些许飘忽,“就算真的不幸要和你口中那个人对上,我也会拼尽全力护住你,让你有机会走的。” 这话说得颇为自大,但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知道:他是认真的。 第53章 生死 天一亮,灵符岛也就近在眼前了。 天气晴好,海上的雾散得也快,船减速之际,站在甲板上的阿柳和林朝英就看到了阿奇等人描述里的灵符岛全貌。 “比想象中小很多。”林朝英说,“是好事……” “嗯。”阿柳点头,“而且屋舍不多,常住的人应该不会超过一百个。” “这一百个也不可能全部是高手。”他又道。 阿柳知道他是想劝自己放松心态,便抿唇一笑,说既然就要到了,那她就先去做些准备。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无争山庄的人必须安安静静在船上待着。” 林朝英点头:“我去叫其他人。” 两人分头行动,一刻钟后,船上除无争山庄以外的人便在甲板会合了。 “无花和老姬留在船上。”阿柳的安排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两个孩子都需要人照顾,还有无争山庄的人,也得有人看着才行。” “行。”姬冰雁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自己的长处,“船上有我,你可以放心。” 无花也没意见,他现在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巴不得在船上蹲着,就算端茶倒水,也比下去跟人搏命强啊。 “我带了发信号的。”阿柳朝他二人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一个时辰之内,看不到信号也看不到我们的人,你们就直接走。” “这不行。”姬冰雁不干了,“我不可能抛下你们俩。” 这个你们俩指的当然是阿柳和胡铁花。 阿柳深吸一口气道:“但不管怎样,你都得先保证两个孩子的安全,如果我们三个进去,半点胜算都没有,那你下船也没用,不如先把叶少城主和吹雪送回南海,再另想办法,以你如今和南海的关系,想从白云城借点人来应该不难,人多才好办事啊。” 这一番话说下来,真真是叫姬冰雁哑口无言,全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角度,只能沉默着应承下来。 阿柳看他神色不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事实上,你是我最后的退路,作为退路,你必须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姬冰雁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无花看气氛沉重,小声道:“我也是啊!” 阿柳瞥了他一眼,说你不给我捣乱我就谢谢你了。 “好了,也快到了。”她侧首望了一眼,“记住我的话。” 姬冰雁盯着她看了半晌,末了转向林朝英,也没说什么,但却仿佛得到了某种确认,终于点了头。 之后船至浅滩,阿柳就和胡铁花林朝英一道下了船。 清晨时分,海边湿气很重,阿柳鼻子不好,但其他四感却是远超常人,下船上岛没一会儿,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从岛心处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凄切至极,说一句哀嚎并不为过。 她听得心头一震,正想认真分辨一番呢,这声音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你们听到了吗?”她问林朝英和胡铁花,“刚刚有人在惨叫。” “没有。”这两人异口同声。 但说完这句没有,林朝英也忽然皱起了眉,道:“这岛上血味很重。”而且越往里越重。 胡铁花吸了吸鼻子,认真辨别了一下,也点头道:“是有点,不过海水的味道也很重,所以不太明显。” 阿柳顿时加快了脚步:“我们快些。” 林朝英虽然跟上了,但还是提醒道:“小心为上。” 胡铁花被他俩的架势搞得不得不紧张,也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结果这一路进去,他们仨却是什么人都没遇上。 阿柳也没有再听到什么哀嚎声了,但随着他们与岛心距离愈来愈近,便是她这个天生嗅觉不太行的人,都闻到了林胡二人方才提到的血腥味。 可见这血味到底重到了什么程度。 一刻钟后,他们终于穿过高矮不一的灌木丛,抵达了岛上屋舍最密集的地方。 可还没等他们在这些屋舍前站定,面前的大门忽然无风自开! 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感袭上心头,阿柳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抓起左右两侧的同伴后领,脚尖一点,瞬间迎风掠起。 咸湿的海风从他们额上面上刮过,她低头一看,发现他们方才站的地方,不知何时已升起片片白烟! “什么东西!”胡铁花当真被吓了一大跳,“毒药么?还是暗器?” “可能是涂了毒药的暗器。”阿柳也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此刻惊魂未定,“但我直觉不躲开会出大事。” 她话音落下之际,那扇无风自开的门内,忽然飘出一道白影,道:“你怎么还是来了?” 阿柳一惊:“是你——” 胡铁花和林朝英也立刻反应了过来,“昨晚那个人?” 阿柳没有回答,因为在看见这人的那一瞬,她就没有余裕分神与同伴交谈了。 此刻她全身每一处器官都是再紧绷不过的状态,她盯着这人,连呼吸都短暂忘在了脑后。 在她打量这人的时候,对方其实也在打量着她。 方才为了躲那不知名的带毒暗器,她掠至半空后,借了树枝的力,一下子腾挪到了树上,现在弓着身子半蹲在梢顶,宛若一只随时会振翅的鹤。 这姿态宜出手,也宜逃生。 只是前者多半要败,后者倒还有几线生机。 可以的话,她是真的不想选前者。 “阁下既非灵符岛人,又何必管我来不来呢?”良久,她才听到自己开口。 “因为我是来清理门户的。”他眯着眼,仰首淡声道,“你若是来跟这群废物做生意的,就只能同他们一道去死了。” “不是不是!”胡铁花之前被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骇住了,现在听到这句,才终于回神,立刻否认,“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我们是来调查这座岛到底是什么底细的!” 但他显然不怎么想理胡铁花,听完连目光都没偏一下,依旧盯着阿柳,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阿柳想了想,长话短说道:“我们的确是来查灵符岛底细的,因为之前在海上遇到了无争山庄的人,不巧得知了一些关于这座岛的事,便想来探个究竟。” 听到无争山庄这四个字,他终于有了点反应,眉头微动,道:“这群废物帮无争山庄的少爷换了眼。” 阿柳:“对!” “原家父子心狠手辣,打算一回中原就杀了所有来过灵符岛的人。”她趁势解释,“但他们对灵符岛颇有顾忌,我便想着来一趟,搞清这岛上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衣男子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又打量了她片刻,忽然问:“那原家父子现在何处?” 阿柳说在我船上。 “为免他们添乱,我下船前,就将他们的穴道点了。” “带我去见他们。”他顿了顿,“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不会对你们怎样。” 阿柳权衡了一下,打是打不过了,逃的话她一个人还行,林朝英和胡铁花不一定跟得上,那不如就先听从此人安排,把误会说清楚了再说? 思及此处,她便点了头。 但点头的时候,她想的是接下来他们仨从树上下来,和和气气地领着人过去,完全没料到,头还没点完呢,这人就一阵风似的掠到了她面前,长臂一伸,就将她揽到了怀里。 如果阿柳存心要躲,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但她不想让对方觉得她不配合,就犹豫了一瞬。 只这一瞬,就让她落到了这人怀中,然后被他带到了地上。 脚踏实地那一刹,原本扣住她肩膀的那只手也移到了她后颈处,像提猫一样的姿势。 阿柳:“……” 林朝英见状,差点拔剑,好在她疯狂使眼色,他才忍住,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松开她,我们会带你去的。” 白衣人仿佛没听到。 阿柳:“算了,如果这样能叫阁下放心一些的话,也无妨,反正我们没说谎。” 白衣人嗯了一声,又催了林朝英和胡铁花一句:“走吧……” 林胡二人也只能走在前面,沿路返回。 好在这路不难走,又是一刻钟后,他们就回到了岸边。 姬冰雁和无花一开始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后来得知对方与灵符岛完全不是一路人,只是想确认他们是不是灵符岛做生意的对象,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把船舱里的原家父子请了出来。 白衣人见到原随云,只瞥了一眼,就嘲讽一笑,道:“倒还真是个好命的大少爷。” 说罢也松开了阿柳。 阿柳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耳畔又响起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定睛一看,面前的原家父子身上,不知何时也冒起了白烟。 “你们父子与灵符岛做的那笔生意,我已经知道了,换过的眼无法再换,我也无意取你们的性命,但这换眼的手段本不该留存于世,你们也害了不止一个无辜的人。” 他说,“所以从今往后,你们也得吃些苦头。” “我方才种给你们的生死符没有真正的解药。”他望着这对父子,又道,“发作时痛不欲生,往后你们若夹紧尾巴好好做人,我会定期派人给你们送解药,否则——” 阿柳听到生死符三个字,总算恍然:“阁下是灵鹫宫的人?!” “是。”他直接承认了,“这所谓的灵符岛,便是宫中旧部搞出来的,他们以为灵鹫宫阖宫退隐江湖,便不会再有人能制裁得了他们。” 阿柳:“难怪。” 我就说世上怎么还会有人把武功练到这种地步,但如果是灵鹫宫的话,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既然你们与灵符岛并无往来,今日便当不曾见过罢。”他神色淡淡。 “那……我们可以走了?”胡铁花试探道,“没我们的事了吧?” “没了。”他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又转向阿柳,笑容很浅,道:“对了,郁金香很衬你。” 第54章 师父 阿柳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算什么?调戏吗?可是她现在依旧是男装打扮啊! “等等!”对方转身之际,她又唤住了他,“原家父子种了生死符,那灵符岛上的人呢?” 白衣青年顿住脚步,皱了皱眉,似要嫌她多管闲事。她则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无意阻拦阁下清理门户,但这岛上除了贵宫旧部,应当还有旁人。” 比如被原东园不远千里从太原带过来的那几个与原随云一般年纪的孩子。 他也立刻会意,道:“与宫中旧部无关的人,也便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阿柳:“那你可知道其他人现在何处?那些孩子失去了眼睛,已经很可怜了,可以的话,我想将他们带离东海。” “你倒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他说是这么说,却也没拒绝透露,“跟我来吧。” 说罢再度转过身,朝岛内走去。 鉴于他已经把灵鹫宫的旧部,也就是经营灵符岛的人都料理干净了,这会儿岛上可以说是相当安全。 阿柳想了想,跟胡铁花和林朝英说,这一次她一个人去就行了,他俩回船上等着吧。 “待我将那几个孩子带来,咱们就启程回江南。” 胡铁花当然是能不动就不动,当场把头点得飞快,说好好好,我就不去了。 林朝英却很坚持:“我们一道去。” 阿柳本来也只是不想太劳烦他俩,并非真的抗拒同行,现在听他坚持,也就点了头,说行,那就一起。 来自灵鹫宫的白衣青年闻言,催道:“来就跟上。” 他行得极快,分明没有使出轻功,却一步更胜常人三步,如此在林间穿行,再兼一身飘然似仙的白衣,当真是一副世外之人的气度。 阿柳跟在后面,看了半晌,心中暗叹之际,却见他忽然回头,朝她的方向瞧了过来。 “你若有话想问,可以直接问。”他说,“不必一直这么盯着我。” 阿柳:“……”大哥,我跟在你后面靠你带路,不盯你盯谁啊? 但对方武功高超,这种呛人的话,她自然还是忍了下来。 而且—— 她还真有想问的。 “我听说灵鹫宫的功夫很不一般。”她试探着道,“练得好的甚至能永葆青春,不知是真是假?” 青年听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你想问我今年几岁,也可以直接问。” 阿柳:“……”靠,被看穿了。 既然被看穿了,她也就无所谓了,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的确很好奇,因为你昨夜御水行舟的本事,非五十年内功不能成,可我看你年纪,至多比我大七八岁而已。” “我派祖师纵横江湖时,的确以不老长春功闻名于世。”他并不避讳师门往事,“但这功法弊大于利,后来就没人再练过了。” 阿柳等着他说下去。 他却停了步子,等她走近了之后抬手扣住她手腕,又在她挣扎之前挪至她额上,末了自顾自收手,道:“我也的确只比你大七岁。” 阿柳:“??”这是摸一下骨就能判断我年龄的意思吗? “至于我的内功,其实你没判断错。”他继续道,“我祖父临终前,将他毕生功力都传于我了,他老人家一身功力里,还有昔年逍遥派前辈传予他的内力。” 阿柳觉得这经历听着很耳熟,逍遥派前辈传功,后来还入了灵鹫宫,不就是天龙八部里的虚竹么? 原来此人是虚竹的孙子! “竟是如此。”她一方面有点没想到,另一方面又觉得很合理,不论是年纪、经历还是出身,都对得上啊。 “是。”他点头,停顿片刻,又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阿柳便有些尴尬,抬手摸了一下鼻子,道:“没了没了,多谢阁下满足我的好奇心。” 对话进行到此处时,他们也差不多到了要去的地方。 青年指着前方那一排草屋,说道:“我宫旧部豢养的侍从,以及做买卖时收到的男童女童,都在此处,你若有心替他们安排去处,我便不操这份心了。” “呃,一共多少人?”阿柳看着这排从海上看根本发现不了的草屋,忽然有了一种估算错误的不好预感。 “不多,也就百来个吧。”他顿了顿,第二次笑起来,“你的船恐怕装不下。” 这一次他面上的笑意比之前明显数倍,已到了是个人都能从中品味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程度。 可幸灾乐祸的同时,他这份眉眼又被衬得极好看,更不像凡间之客了。 阿柳:“……”这人故意的吧? 她实在没忍住问道:“所以你之前是如何打算的?” “宫中有叛变到自立门户的旧部,也有还能为我所用的旧部。”他说,“我离开后,自有人过来接应,将他们分别带离此地。” “你为何不早说?!”她真的有点气。 “你又没问。”他理直气壮,“我不是说了么,有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会答你,偏偏你只问了我的年纪。” 世外之人不仅武功高绝,还他妈巧舌如簧! 阿柳气得很,又不能拿他如何,反而还得维持着好颜色继续交涉,请求他沿用原先的方案。 “我的船的确装不下这么多人。”她说,“而且原东园父子就在我船上,如果可以,我也实在不愿让那些被他们父子害过的孩子再见到他们。” 他没说话…… 阿柳就接着道:“倘若你愿意将他们分别带去安全的地方,我感激不尽。” 林朝英:“不愿意也无妨,我们回南海请人,一样可以做到,只是要花些时间罢了。” “我没说不愿意。”白衣青年说这话时,根本没看林朝英,就像之前还互相不知底细时懒得理会胡铁花一样,他全程只盯着阿柳,目光只落在她身上。 阿柳听出了他的意思,思忖片刻,问:“阁下旧部,离灵符岛最近的在何处?” 他说就在附近的小岛上,过来大概半个时辰。 “离开此地,自然是越快越好。”在这种事上,她一向不太在乎自己的面子,“所以我还是斗胆请你帮这个忙。除此之外,倘若有什么我能做的,你也尽可直言。”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总算往林朝英的方向挪了挪,道:“我想跟你单独聊两句。” 阿柳:“……” 林朝英当然不乐意:“你想做什么?” “我说了,单独聊两句。”他又只看阿柳了。 “你——” “可以。”阿柳打断林朝英,直接点了头,“朝英去船上等我吧,我同这位公子说几句。” 林朝英欲言又止,她则直接挑明了道:“你放心吧,以他身手,若当真动起手来,你我二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没必要特地支开你。” 可他对你表现出的兴趣,也实在是令我无法不担忧啊,林朝英想。 只是阿柳之所以是他喜欢的阿柳,正是因为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最能坚持己见的那一个。 此刻她坚持按这灵鹫宫传人的要求来做,他也只能配合先走。 等他离开回船上后,阿柳才抬眼看向眼前的灵鹫宫传人,道:“人走了,你想聊什么,可以开始聊了。” “我对这位林公子并无意见。”出乎她意料的,他竟解释了一句,“只是有些话,当着旁人的面,我若说了,你恐怕才更难做。” “什么?”她一愣。 “你师父。”他说,“今天见到你使轻功的架势后,我便猜到了你就是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楚留香。” 阿柳惊了:“你认识我师父?” 而且这说法是怎么回事,她师父怎么了吗? “他与我祖父是旧识。”他说,“是少数知晓灵鹫宫如今在何处的人。” “所以?”她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去年年末,他忽然寻了过来。”他说,“说是知道时日无多,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一阵,我便留他在宫中住下。” 阿柳大震,道:“这不可能,师父他身体一向很好!” “是,他身体一向很好。”他也点头承认了这一点,“但像他这样经历了无数风波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放下一切,毫无牵挂了。” 自从他们三人出师,这位昔年的天下第一就是这样,身上所有的牵挂都没了,日子比原先更了无生趣,身体也就衰败得愈来愈快,直至自己都意识到了大限将至,主动跑去天山,在灵鹫宫住下等死。 “我能否去见他一面!”她着急道,“我知道灵鹫宫避世后的规矩,但是——” “不是我不肯让你见。”他摇头,“是他不太想见你,以及你那两个师兄,他说没必要。” 阿柳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你现在赶往天山,也来不及了。”他又说,“我下山之前,他便神容枯槁,我也替他诊了脉,他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日子了。” “呃……” “他知道我要下山清理门户,便要我顺便给你们带句话,只没想到这么巧,我来清理门户的路上就先遇到你们了。” 阿柳的声音都有点抖了:“什么话?” 他笑起来:“他让我告诉你,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也听说了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做过的事,他不后悔教过你们,也希望你们莫要伤心。” “呃……”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风光过也落魄过,最落魄的时候满心是恨,最风光的时候恨也未消,但至少在他这辈子最后的十八年里,因为有你们三个,他放下了仇恨,体会到了最普通也最单纯的快乐。” 第55章 我们 离开塞外后,阿柳其实很少会想起教养了她很多年的师父。 不是因为对师父没感情,而是她始终觉得,师父那么厉害的人,在关外肯定不会有事,将来她走遍中原,闯出真正的名声,对得起“楚留香”这个名字的时候再回去见他老人家就行了。 可再厉害的人也有寿数将尽的时候。 他们师兄妹这一走,竟就是永别了。 “他……我……”穿越十八载,她头一次陷入真正的语无伦次之中。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角的泪水已经淌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往下落。 穿白衣的灵鹫宫传人见状,也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未作打扰。 良久,她才缓过呼吸,稍稍平复了些情绪。 “抱歉。”她轻声道,“是我失态了。” “这不叫失态。”他表示理解,“人之常情罢了,楚姑娘本是性情中人,知了此事,若不难过,才是怪哉。” 阿柳听到楚姑娘这个称呼,还愣了一下,毕竟自从入了江湖,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叫她。 但既然他是师父的故人之后,知道她的真实性别,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我师父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了是吗?”愣过之后,她这么问道。 “是。”他点了头,“我答应过他老人家,等他过身,就替他将骨灰洒于天池,将来你们三人若想拜祭,去天池便可。” 所以是连个坟冢都没有吗? 阿柳太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于是再度陷入了沉默。 “除此之外……”他犹豫了一下才又道,“他还说过,师徒一场,倘若你们如今还好奇他的真名姓,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这话一出口,就让阿柳想起了自己刚开始练武那会儿的种种。 那时她的确非常好奇这个捡到自己的中年人到底姓甚名谁,还觉得哪来这么遮遮掩掩的天下第一啊,怕不是个江湖骗子吧? 后来她从最基础的心法招式开始学,学着学着,终于相信了师父的天下第一之说,同时也更加好奇,总忍不住要旁敲侧击询问一二,可惜始终无果。 她尚且如此,胡铁花和姬冰雁自然也一样。 只是一直到出师离开,他们都没能解惑。 如今师父人走了,也愿意将真正的姓名告诉她了,她却没了非要知道的兴趣。 “不了。”她摇摇头,“倘若他乐意提起过往,早就提了。” 临过世之前才提,无非是想着魂死灯灭,平生前川不过云烟,再无所谓了,不如用来满足一下徒弟们的好奇心。 “等东海事了,我就去天山看他。”她说。 “那正好同路。”他的表情很平静,目光很柔和,眼神里也没了昨夜短暂交会之际闪烁过的寒意,“楚姑娘若不介意,不妨就由我引路。” 阿柳迟疑了片刻,终是没有拒绝。 不过前往天山的决定,她还是觉得有必要知会胡铁花和姬冰雁一声。 …… “什么?!” “怎么可能?你别胡说八道吓我!” 得知恩师过世,两位师兄的反应并没有比她好多少。 就算是出师前一贯与师父不算亲近的姬冰雁都近乎目眦尽裂,当场抓着她的手腕道:“我不信,这不可能。” “灵鹫宫传人没必要骗我。”如果可以,阿柳也不想信,“这世上知晓我乃女子之身的人已有好几个,但知晓我们三人关系的,便只有师父了,不是吗?” “可是……”姬冰雁还是不愿相信,“不……不,不会的……” “你若实在不信,咱们就先回戈壁滩上看一看。”她说,“待确认了再决定去不去天山。” 胡铁花听她语气冷静,有些来火:“所以你真觉得师父死了?” “他一向最疼你,你怎么能还没亲自去确认就认定他死了?” 阿柳蹲在地上,小声把师父托人带给他们的话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完全是哽咽的状态。 “正是因为他一向待我最好,我才一听就知道,这的确是他会说的话,也是他会做的选择。”但这一遍揉上眼眶的时候,手并未被沾湿,“你们不愿信,我也明白,所以……” “好了!”姬冰雁听不下去了,弯腰去扶她,“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也希望他没事呀……”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紧咬着唇道。 胡铁花自知失言,也蹲了下来,伸手揉向她后脑,歉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到底只是十八岁的少年,哪怕这一年来经历了大小数次风波,期间还有过近乎丧命的生死时刻,但好歹都全须全尾地过来了,甚至连伤都没怎么受过,说一句顺风顺水,并不为过。 所以此时此刻,得知恩师死讯,姬胡二人也是懵的。 胡铁花的本意当然不是指责阿柳,他只是太过震惊,太过不愿去相信。 在两种情绪的裹挟下,他甚至没来得及伤心。 而现在看着阿柳红着眼忍住哭的模样,他又如梦初醒,越过了震惊和不敢相信,触到了伤心的关卡。 这一触,便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师兄妹三人一道蹲在地上,头挨着头,呼吸声清晰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铁花终于第一个放声哭了出来。姬冰雁在这哭声里沉默地抹着泪,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至于阿柳,她分明已经哭过了,也在方才伤心与委屈交织之际忍下了眼泪。 但一直到湿润的水汽迎面而来的这一刻,她才好像被打开了那道名为发泄的开关,前所未有地难过起来。 …… “去一趟天池吧,就我们仨。” “好……” “嗯,就我们仨。” 第56章 无声 说来奇怪,虽然他们师兄妹三人性格各不相同,但猝逢悲事,反应却几乎完全一致。 蹲在一起哭过一场后,他们便约好了一样,完全没在林朝英和无花面前表现出什么不对来。 林朝英倒是有来问阿柳,灵鹫宫那人到底有什么非要单独和她聊的。 她不想说假话搪塞,却也不能打破出师前的誓言,便坦诚道:“抱歉,此事……我不能往外说。” 林朝英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当场就愣住了。 阿柳:“你别多想,不管谁问,我都不会说的。” 许是她拒绝的语气太过坚定,林朝英听完,也没有抓着不放。 但之后半天,他显然兴致不高,就连指点徒弟,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灵符岛一事了结得极快,前后一天一夜过去,岛上那些无辜的侍从和男童女童就被陆续接离了东海。 而那些未曾叛变的灵鹫宫旧部赶来时,阿柳才知道,原来给她带话的那个白衣青年就是灵鹫宫这一代的宫主。 他的父亲志不在武,所以虚竹也从未将其作为继承人培养,而是等他出生后,直接亲自教导他。 知道这一点后,阿柳也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与那些旧部一样,喊他宫主,顺便在离开灵符岛之前邀请他上了自己的船。 灵鹫宫主想了想,说还是算了。 阿柳以为他是觉得一个人走更方便,正想说那也无妨,便听他叹了一声道:“你这船上显然有人不大喜欢我,我就不去给人添堵了。” 阿柳一愣,下意识道:“原家父子已经下船,跟宫主您的手下提前走了。” “所以我说的自然不是他们。”灵鹫宫主说,“是你那位用剑的朋友。” 阿柳:“……” 她倒还真没法强行说林朝英没有不喜欢他,因为她也看出了这一点,只是没想到这个几乎没下过天山的灵鹫宫主在人际交往方面会如此敏锐。 “总之等离开东海再说吧。”他又说。 “也好。”阿柳只能点头,“那就等到了江南再说。” 从灵符岛去江南,不过十来天水程。 灵鹫宫主虽然没有上阿柳的船,但也是一路同行,始终紧跟在他们身后。 阿柳每次出船舱看到他,都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隔了两天,无花忽然问她:“那位御水行舟的宫主是不需要吃饭吗?” 她当场愣住,然后等下一个饭点特地溜去甲板上看了一眼。 看上去丝毫不像凡人的灵鹫宫主果然没吃饭,只喝了几口水,吞了两颗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白丸。 阿柳:“……” 她想了想,转身回厨房找了无花,让他另外做一份饭菜。 无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就是之前不确定他究竟需不需要。” 阿柳其实也没确定,但还是决定把这份饭菜送去。 无花愿意好好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都能做得叫人根本无从挑剔,这回他给灵鹫宫主准备的饭菜也一样,虽然分量不多,但种类丰富,还兼顾了所有的口味,甚至包括一小碗鱼汤。 而整艘船上,也只有阿柳能把这个摆了八个碗的托盘完好无损地送过去。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端着饭菜越过海面,落到灵鹫宫主那叶小舟上时,她语气里有十足的歉意。 灵鹫宫主相当惊讶,不过没拒绝,反而饶有兴致地扫过了好几个菜,有些好奇地问:“是你做的?” 阿柳立刻摆手:“不是我,是我船上的厨子,也是他提醒了我,否则我的确想不到这个,真是抱歉。” 灵鹫宫主却道她无需抱歉,其实他不吃也行。 “不过既然是别人一番心意,我便却之不恭了。” 阿柳终于忍不住问了:“难道灵鹫宫的武功还能助人辟谷?” 这问题令他笑了出来,笑毕从袖中取了一个玉瓶出来,倒了一颗她之前见过的白丸出来。 “我吃这个就行了。”他说。 “这是?”阿柳实在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是糖。”他解释道,“方子是宫中不传之密,吃了虽不能完全解饿,但能让身体保持精神。” 阿柳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难道是和后世的葡萄糖注射液一个原理吗? 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葡萄糖注射液也不能真正代替食物提供的所有人体所需啊…… “不管怎样,既然解不了饿,还是吃一些吧。”她将话题绕了回去,“我船上那位厨子的手艺很不错。” “那就劳烦你替我向他道一声谢。”他说完,终于收了内力,广袖一振,盘腿坐下,准备吃饭了。 这小舟在海中行进的源动力一消失,速度自然立刻降了下来,甚至有逐渐停下的趋势,一大一小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也迅速拉开。 他提醒阿柳:“你现在回去,还不需要花太多气力,再过一会儿,可就难了。” 阿柳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他面前这一盘大大小小的碗,思忖片刻,道:“算了,等你吃完吧,这样正好一会儿拿回去洗。” 他笑了笑,说那也好。 他吃饭期间两人虽然相对而坐,但基本没有再开口聊什么。 阿柳自拥有了自己的船后,在海上航行的经验已十分丰富,但像此刻这样,单纯地停在海中什么都不做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经历。 周围尽是墨蓝色的海水,风很安静,阳光也很好,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就这样一直停滞着好像也不错。 “楚姑娘很喜欢海。”不知过去多久后,灵鹫宫主忽然开了口。 阿柳回过神来,瞥到他面前空掉的碗,抿了抿唇,道:“是啊……” “之前还想过,以后要是有机会,要把师父也接到我船上,带他出海瞧一瞧,或是扶桑,或是波斯,都可以。” 灵鹫宫主听闻此言,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这沉默不是因为他不善言辞,而是因为他知道,眼前扮作男装的少女其实不需要他回应或附和什么。 “师父应该没出过海吧?”她陷入了回忆,“我应该常回去看他才是,而不是现在坐在这里后悔。” “人生在世,总有憾事。”灵鹫宫主道,“楚姑娘也无需责怪自己。前辈常说你是他三个徒儿里心性最豁达的一个,相信他泉下有知,也只会盼你尽快看开。” 阿柳抬起眼,忽然有些在意:“他经常跟你说起我吗?” 灵鹫宫主点头,还说每次提起她的时候,他老人家都很高兴。 这答案叫阿柳心头一涩,但涩到最后,她竟勾起了唇角。 夕阳西下,轻舟上相对而坐的两人同时抓住了对方面上的微末笑意。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57章 等你 有了这个开端,无花也自觉负责起了灵鹫宫主的每日伙食,做完再由阿柳送去。 灵鹫宫主基本上每一次都会把他准备的饭菜全部吃完,这令他高兴的同时,也让他有点摸不准这位宫主的口味。 “他难道一点忌口和个人喜好都没有吗?”他觉得很奇怪。 “你问这个做什么?”阿柳警觉,“我可警告你,别想着靠讨好他跑路。” 无花:“我没有……” 得了,那他也不好奇了,随便做做吧,免得太用心了又被扣上个想逃的帽子。 阿柳看他耷拉着脑袋,满脸都写着我冤枉,啧了一声,到底把自己所见告诉了他。 “他本身对食物就不太热衷,甚至饿着也无所谓,反正他们灵鹫宫自有一套不进食也维持体力的办法。” 她顿了顿,“所以你也不用太纠结,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无花惊了,脱口而出道:“灵鹫宫这么神啊?” 说完又立刻给自己打补丁:“我就好奇一下,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 “是挺神的。”阿柳说,“所以他们也自觉地避世了,要不是昔年旧部拿着宫中秘法在灵符岛上做有违良知的买卖,他也不会下山来。” 她说到这个,无花便想到了无争山庄那位在灵符岛上换了眼的少爷,顿时更觉得灵鹫宫真乃一群神人也。 罢了罢了,这等神人,本来也不是他招惹得起的。他遂收了心思,专心做起饭来。 十天时间一眨而过。 一大一小两艘船一齐抵达江南时,阿柳和灵鹫宫主也算彻底熟识了。 当年虚竹和西夏公主成亲后,所生子女皆随了母姓,于是西夏皇室的国姓‘李’就传到了下一代。 这位宫主也姓李,单名一个昼字,据他说是因为他出生时恰逢天山一带一年之中白昼最长的那一日,于是虚竹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阿柳知道他的名字后,便换了称呼。一直喊宫主毕竟不方便,而且容易惹人怀疑。 当然,她没忘记让李昼也换称呼——江湖上可没几个人知道楚留香是女子! “行。”李昼很配合,“那往后我就叫你阿楚吧。” 阿柳觉得很无所谓,一是她出师之前就是‘阿字辈’,对类似的称呼很是习惯,二是林朝英也这么喊,她也听了半年多,正好不用再担心反应不过来。 结果抵达江南第一晚,众人下船去松江城内暂住时,李昼这么喊了她一句,林朝英头扭得比她还快。 “阿楚?”林朝英很不爽,“你叫她阿楚?” 李昼:“是不能这么叫吗?” 问完直接看向了阿柳。 而林朝英见状,也朝阿柳看了过去。 阿柳一阵无言,她以为男的应该不会追求“称呼”的独一无二性才对! “没有啊。”虽然多少能理解林朝英的不爽,但她不准备配合,“称呼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林朝英闻言,表情僵了一瞬,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这一行人的气氛也已足够奇怪,起码跟在最后面抱着西门吹雪的无花就忍不住抖了抖,而后满心只剩下一句话—— 居然还能让两个男的上演这种近乎争风吃醋的桥段,楚留香真的好可怕啊!! 可更可怕的居然还在后面。 走到段智兴当年包下过的那间客栈后,阿柳把她要去天山一趟的事告诉了他们。 “我和老胡还有老姬,要去那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只说要办事,不说具体办什么事,“住一晚就得走。” 无花:“啊?!” 林朝英更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天山?” “是。”她知道他在意什么,干脆直说了,“但不是去灵鹫宫,要办的事算起来与李兄关系也不大,是我们三个的事,也只能由我们三个去办。” 林朝英何其聪明,听到最后这句,便立刻明白了过来,她就是想说这次他不能跟着,她也不会让他跟着。 他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阿柳都做好了要跟他好好讲道理的准备,结果他一句话都不说,光这么看着她,反倒是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一旁的胡铁花见状,忙补充道:“是啊,是我们三人的事,等我们办完,会立刻回江南的。” 姬冰雁也道:“在那之前,老楚的船——” “船再说。”阿柳不想林朝英觉得她只是把他当一个负责看船的人,打断姬冰雁后,径直望向仍然沉默的他,道:“你之前不是说了既然回了江南,就要顺便去看寄养在庵堂里的那三个小姑娘吗,你先忙自己的事要紧,船我可以找别人看。” 林朝英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跟去天山,就听到这话,当场憋不住了:“你还想找谁?” 阿柳:“……” “你们三人有事要办,行,我不瞎掺和。”他是真的不高兴了,“但你也不必和我划得这么清楚,还是说你不放心把船托付给我?” 阿柳当然否认:“绝没有!” “我不是说了吗,我记得你说过,你这趟来江南,唯一的打算就是去探望那几个小姑娘。”她语气恳切,“我的船虽然要紧,但你的事也很要紧啊,我只是不想耽误你。” 围观的无花:“……”天啊,楚留香,哄人的奇才! 果然,林朝英听闻此言,面色终霁,再开口时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道:“那间庵堂就在松江府,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可以接了她们去你船上住。” 他顿了顿,紧接着又补充道:“这样也好帮你盯着无花。” 无花再度:“……”行吧。 阿柳便看向无花,道:“好好照顾吹雪,少给朝英添乱。” 无花:“是是是,一定,你放心就是。” 至此,奔赴天山之前需要交待的事便算是说完了,阿柳也许下了办完事尽快回江南来的约定,心中松了一口气。 无花借客栈的厨房给大家随便炒了几个菜,众人吃完一顿,连酒都没喝,就各自上楼休息去了。 后半夜阿柳听到窗外响雷,霎时从梦中醒来。 下床去关牢窗户的时候,她瞥到楼下的大堂里还透着光,不由一愣,旋即想起第一次来这家客栈,夜半与林朝英一道在楼下吹风时的场景。 鬼使神差地,她披着衣服下了楼。 楼下大堂里,林朝英果然正坐在门边,独自喝着酒。 守夜的小二都趴在另一侧打起了盹,他却一碗接一碗,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再仔细一看,他的脚边已堆了七八个空酒坛。 阿柳看得心惊,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劝道:“少喝一些吧,江南春尚寒,夜雨一落,你坐这儿,少不了寒气入体。” 林朝英好像已经有点醉了,抬头看到她,竟没什么反应,连眼皮都没怎么动,透着一股平时难得一见的痴傻劲儿。 阿柳见状,干脆伸手夺了他手里的酒碗,道:“都醉了,就更不该继续了。” 凭她身手,将他送回房间自是不难,她也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但刚一夺下他酒碗,他就开了口,声音清泠,像在冰凉的水中浸过。 他喊了她一声阿楚。 也只喊了这一声阿楚。 阿柳顿住动作,应了一声,应完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低声补了一句:“我会尽快回江南。” 林朝英:“嗯……” “你快回房休息吧。”她又说,“不是说要替我看着船么?病了可不行。” “我身体很好。”他还是没动,但目光倒是多了几分柔意,“我等你回来。” 第58章 罗刹 隔天一早,阿柳三人就和李昼一起上了路。 李昼在启程来江南之前,就已经命灵鹫宫分属各地的旧部替他们几人准备车马,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只需去约定的地点自行取用即可。 姬冰雁一开始对这种模式还不大信任,毕竟灵鹫宫的旧部也出过自立门户赚黑心钱这种事,但往西这一路上,他们每次交接都出奇顺利,最后他也也服了,跟阿柳感慨这些旧部很会办事。 阿柳挑眉:“你很羡慕?” 他想了想,说主要是当今这个世道,如果想做点什么,人手是必不可缺的。 “我为什么在波斯谈下了那么大的买卖也只能当个中间人,因为白云城有人,我没有啊。”姬冰雁道,“不然就是我赚大头,给白云城一点友情提成了。” “你若有志于此,等这趟去完天山,咱们可以从长计议。”阿柳拍拍他的肩膀,“不就是人手吗,一点点筹就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姬冰雁点头。 他二人意见一致,胡铁花自然也不会反对,当即表示那就等回了江南再说。 “反正老姬做生意赚钱,我肯定是支持的。”他笑嘻嘻说。 之后他们仨再聊起这事时,也没有再避着李昼。 结果李昼得知姬冰雁曾替白云城谈下和波斯皇室的买卖,现在又下定决心要做点别的生意了,竟主动提出可以借人手给他。 姬冰雁受宠若惊:“贵派旧部不是只听宫中调遣吗?” 李昼:“但不出意外,往后宫中不会再有人下山调遣他们了,出了灵符岛这档子事后,我一直在想这批人究竟该怎么安置,倘若你用得上,往后让他们听你调遣,我也就不用愁该怎么看住他们不做恶事了。” 倘若他只是想借人给自己,姬冰雁大概率会因为不好意思受此大礼而拒绝,但他这么一说,情况就不一样了。 至少姬冰雁接受起来已经没了什么心理压力,再瞥一眼阿柳和胡铁花的表情,当场就应了下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说,“定不辜负李兄所托。” “这个你拿着。”李昼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黑色的细管递给他,“我派旧部,见此物如见宫主,你拿着它去召集人马,比说什么都管用。” 姬冰雁也不矫情,直接接了过来,同时谢过李昼。 李昼:“这东西叫管哨,用法很简单,上面凸起的部分,是一个机关,你想用它的时候,将这机关按下,它就会升空长鸣,能听到鸣声的旧部便会立刻赶来寻你。” 姬冰雁还什么都没说呢,胡铁花就先兴奋不已地问道:“这么神?能试试吗?” 阿柳:“……” 姬冰雁也:“……” 倒是李昼很无所谓,道:“当然能,不过我们已经快出关了,这附近的旧部不及中原多。” 阿柳:“因为西域本就是灵鹫宫的地方?” “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李昼笑道,“如今整座灵鹫宫都搬离了缥缈峰,也很少再有人出来寻他们做事,他们自然都去富庶的地方讨生活了。” 这些其实都是人之常情,李昼完全可以理解,所以只要不做到灵符岛那群人那般,他一般都不会出面干涉。 但灵符岛一事还是给他敲响了警钟,相比一般的武林人士,灵鹫宫的旧部,有不少都是得到过宫中传承的,还多是比较可怖的那类传承,所以这批人的确需要有人看着。 李昼原本想的是将管哨交给丐帮或者大理,但这一路西行过程里,他从阿柳三人的闲谈里知道了他们与丐帮和大理俱是十分亲近的关系,恰巧姬冰雁又提起了回江南征召人手经商的打算,他便顺手推舟,提出了此事。 “试试吧。”他又说,“正好也能问问他们,我离开的这一阵,西域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也好。”姬冰雁不再推拒,直接按动了管哨上的机关。 事实证明灵鹫宫造物绝非凡品,这看似朴素的黑色管哨,在按动机关后,竟真的瞬间冲天而起! 饶是本来就有心理准备的阿柳,都看得呆滞了一瞬,忍不住多看了李昼几眼。 李昼瞬间意会,解释道:“我派先人,的确有各种鬼斧神工之术,祖父也是为着这理由,才决定举宫避世的。” 阿柳一听,顿时好奇道:“那李兄你呢?”是自愿避世,还是单纯遵守虚竹的命令? “我?”他天生有这种读到旁人未尽之意的本事,“我原先对中原武林也不乏好奇,但此次下山已经足够,入江湖哪来逍遥世外来得自在?” 寻常人这么说,多少会显得有些做作,可他语气清淡,表情如常,再兼不出手便能叫人窥见一二的宗师气质,说起“逍遥世外”来,简直令人再信服不过。 也是直至此刻,阿柳才终于明白,虚竹为什么会把灵鹫宫交到这个孙子手上—— 如此门派,只有由这等心性的人掌管,才不会对武林造成什么不可估量的影响。 “说得是。”她笑起来,“这凡尘俗世,本也配不上李兄你。” 李昼闻言,眉头微动,似是有话想说,但抬眼看了她片刻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四人用完管哨,等了大约两刻钟后,便有灵鹫宫旧部寻了过来。 因为管哨在姬冰雁手上,率先寻来的这几人也就直接把他当成了宫里来的人,直接对他行了礼。 姬冰雁因此有点尴尬,偏头瞥了一眼李昼,想着是不是该把真实的情况解释一下,却见李昼对他摇了摇头。 他便会了意,没有多言,重新看向那几人,道:“不必多礼,我只是想在入关之前打听一下,这三个月内,西域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 “倒还真有一件!” 阿柳也来了兴趣:“什么大事?” 之前回话的中年人依旧恭敬,道:“白驼山主人家,怕是喜事将近了。” “什么?!”阿柳听到白驼山,差点愣住。 “欧阳家?”李昼也有点惊讶,“我依稀记得白驼山庄的大庄主曾立过终生不嫁的誓,那是她妹妹与哪家定亲了么?” 这些都是中原武林绝无可能了解的事,因此他话音刚落,回话的中年人就愣了一下,但愣过这一下后,他又迅速摇头道:“不,与人定亲的,正是白驼山庄的大庄主,欧阳家的大姑娘。” 得知不是欧阳锋,而是她姐姐,阿柳竟有种“还好还好还没彻底乱套”的感觉。 但这口气还没真正松下来,她便听到这中年人继续道:“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消息一出,这一带都被吓得不轻,尤其是她破誓定亲的那男子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只知道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自称玉……玉什么来着,哦对,玉罗刹!” 阿柳:“??”啊?玉罗刹? 和她的满心震惊不一样,李昼听了这个名字,满脸都写着疑惑:“玉罗刹?听上去并非本名。” “是不太像,但白驼山一贯霸道,从前连石观音都不敢招惹欧阳家这对姐妹,现今便也无人敢去探听一二,只知道他们大庄主要嫁给一个叫玉罗刹的男人,下个月便要办礼了。” 他说完这些,又望向姬冰雁,问:“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姬冰雁既不是阿柳这种穿越而来的,也不是李昼这样长居西域,对西域势力一清二楚的,这会儿完全体会不到震惊或疑惑,但他看得出来这两人此刻的反应,就摆手道:“没什么了,你们忙自己的事去吧,若有其他旧部赶来,记得也跟他们说一声。” 先来一步的几人闻言,恭顺地退下了。 他们离开后,姬冰雁才问阿柳:“你怎么回事,难道你认识那个玉罗刹?” 阿柳:“……” 实不相瞒,我还真认识,而且我觉得他也认识我,以及我那条船上还在每天喝奶糊的小屁孩大概率就是他亲儿子。 但话要这么说,效果未免过于惊悚,她只能摇头:“不是,我是认识白驼山庄的二庄主,之前在南海见过一面,老胡也见过的。” 胡铁花:“啊?我见过吗?” 阿柳:“玩蛇的异族美人。” “什么?是她?”胡铁花惊了,“哎不对,你怎么知道她是白驼山庄的二庄主?” “当然是因为后来她又来找过我了,我还和她打了一场。”阿柳隐去了打架结果没提,“她当时就跟我提起了她姐姐,也说了在西域,就连从前的石观音都要给她姐姐几分薄面。” “嗯。”李昼听到这,适时地接了口,“因为白驼山庄的先祖,百年前曾是侍奉过我派祖师,这百年间他们虽与灵鹫宫没了往来,但西域诸派受我派祖师余威震慑,始终不敢得罪欧阳一氏,亦是事实。” 阿柳看他好像知道内幕,又问道:“那那位欧阳大姑娘之前立誓不嫁,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昼说因为她一心向武,是个痴人,过去也有人试图向她求亲,但无一例外全被她拒了,前两年她拒得烦了,便立了这个誓。 “当然,我也只是听负责下天山采买的弟子提起。”他说完又补充道,“我并未亲自求证过,传言也可能有误。” “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嘛,不是说那个玉罗刹是个美男子吗,说不定就是见着美男子然后改了主意,我们出师一来,我都见过不知道多少想嫁给老楚的女人了。”胡铁花贱兮兮地来了这么一句。 阿柳:“……”你不要把玉罗刹说得像什么祸世妖姬好吗! 第59章 有信 不过话说回来,玉罗刹到底算不算“祸世妖姬”这个问题,阿柳暂时也没空思考。 她跟着李昼从江南奔赴关外,是为了去天池见她师父一面,诚然这见面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见”,但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这个。 出关之后,四人继续向西,往天山方向去。 越是靠近天山,人迹就越是罕见。十日后,在李昼的指引下,他们终于抵达了天池所在的那座峰脚下。 李昼送他们到这,便止了步,说他知道他们上山祭奠亡师他不宜在场,所以不如就此作别。 阿柳自然是感激的,当即拱手道:“多谢李兄体谅,我感激不尽。” “那你是直接回灵鹫宫吗?”胡铁花其实有点好奇,灵鹫宫搬离缥缈峰后,到底去了哪里避世,到底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 “是。”李昼看出了他神色里的好奇,但只作不知,唯点头耳。 如此,阿柳也就熄了让他先走的客气之心,直接道:“好,那李兄多保重,我们三个就先上山去了。” 李昼闻言,犹豫了片刻,似是有话想说,但最终只抿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没有开口。 他就这么站在山脚下,目光荧荧,看着他们三个转身踏上了登山之路。 天山山脉山势奇崛,从山脚仰视,不需多久,就很难再看清山上的景象了,但他站在那里,抬头望了许久,都没有离开。 期间胡铁花无意中往下瞥了几次,发现他一直没走,还叹道:“他这也太小心了,是有多怕泄露灵鹫宫如今在哪座山峰上啊?” 姬冰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看看阿柳,幽幽道:“倒也不一定是因为小心。” “那还能因为什么?”胡铁花没能意会。 “没什么。”他不肯说了,“走吧,师父还在上面等我们。” 提到师父,胡铁花也没了平时那股子刨根问底的执着劲,垂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恰巧山风过境,气氛便凝重了起来。 等他们三人终于爬到天池附近时,这凝重也到达了顶点。 天池跟他们想象中不太一样,比起“池”,其实更该称之为“湖”。 师父是火葬,没有棺也没有墓,他们到了这里,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在池边一起坐下,然后把酒囊里的酒倒入湖中罢了。 酒是出关途中随便打的,味道很冲。 也可能因为酒太冲,倒出来没多久,坐在湖边的三个人就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好奇怪。”姬冰雁说,“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一来这里,我就有种师父他的确在这里的感觉。” “是啊,真的好奇怪。”阿柳揉揉眼睛,声音很低。 面前的湖水清透澄澈,倒映出他们三人此时的模样,她就这么盯着水中的倒影,不知看了多久后,才别开目光。 “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偷喝师父的酒,他是怎么教训我们的吗?”她说。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胡铁花笑道,“因为是我去偷的,所以后来你俩只需要顶着酒坛扎一个时辰马步,我要扎三个时辰!” “但你也没扎满三个时辰。”姬冰雁说,“两个时辰不到,你就喊着不行了受不了了,然后让老楚把酒坛打开,把里面的酒挪一点出来,这样你就能轻松很多。” “结果挪着挪着,老胡又说这酒好香啊,别浪费了,让他喝几口吧。”阿柳继续,“然后他喝着喝着,劲一上来,人就站不住了,把头上坛子摔个稀碎。” 当时师父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这场面,一时哭笑不得,再看胡铁花彻底醉倒在那,都开始在地上爬了,便也生不起气来了。 而从那之后,他去附近的镇上给自己买酒时,就会替他们也买几坛。 至于后来喝着喝着,姬冰雁开始嫌弃买回来的酒味道不行,开始自己琢磨发酵技术,那就是后话了。 “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回忆到最后,阿柳忍不住叹气,“早知如此,我宁愿一辈子不出师。” “我也是。”胡铁花说着,身体往后一仰,在天池边躺了下来。 相比池中映出的天空,真正的天空更蓝,也更漂亮。 风吹云散,循环往复,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像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叮嘱声。 …… 祭师看中的是心意,而非形式,因此阿柳三人只在天池待了半日不到。 傍晚还没到,他们就沿原路下了山,打算在南麓的村子里寻了一户人家借宿。 天山因产有玄铁之故,每年都不缺过来探寻一二的江湖人,所以村民们见到他们,也并不排斥,甚至因为姬冰雁看上去养尊处优是有钱人的打扮,争先恐后地表示愿意提供住宿。 “来我家吧,我家是村里地方最大的。” “我家也不小呢!” “前天来借宿那个,不是还在你家没走么,你家住得下么?” 眼见这几个聚在村口的人要为了到底由哪家提供借宿吵起来,阿柳忙上前一步,抬手阻止道:“诸位好意我心领了,我瞧那位大哥面善,不如就您家吧,可以吗?” 她指的是一个一直没开口的青年。 青年一愣,还没开口,就被之前开口吵嚷的另一个人抢了先,说他家小得很,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阿柳:“那也无妨。” 他们三个并不介意睡地上,想找地方借宿,只是考虑到这一带昼夜温差太大,直接宿在野外太费内力罢了,只要有间遮风的屋子就行。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也就不好再上来抢着要他们住自己家去了。 那个沉默的青年便领着他们往他的家过去,路上他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地表示,他家真的很小,他们只能和他一起睡地上。 “阿查家大得多,就在我家边上。”他又小声补充,“上个月南边来了一个很凶的姑娘,转遍全村,后来就借了他家的屋子。” “那我们就更不好住他家去了,万一冲撞了人家姑娘呢?”阿柳说,“你也不用劝了,睡地上就睡地上,我们真的不介意。” “真的吗?”他松了一口气,“对了,你们也是来找玄铁的吗?” 阿柳说不是。 “哦那挺好的。”青年并没有追问那到底是来干嘛的,“起码不会跟那个还寻玄铁的姑娘生出什么冲突来,她真的……我从未见过这般凶狠的姑娘。” 胡铁花一听,就来了兴趣:“有多凶?” 青年便压低声音,说那姑娘来天山第一日,有人瞧她生得美调戏了一句,就被她放蛇咬了。 “放蛇?!”胡铁花觉得这操作有点熟悉,忍不住看向阿柳。 “她……”阿柳和他想到了同一个人,“是否随身带着一个袋子,里头装的全是毒蛇?” “对对对!正是!” 阿柳:“……” 胡铁花也:“……” 嚯,这也太冤家路窄了吧? 更冤家路窄的是,就在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前头那座全村最大的木屋里,就走出了他们方才一同回忆起来的那道身影。 一共五丈不到的距离,对习武之人来说,用近在眼前形容都不为过。 欧阳锋看到阿柳,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而胡铁花看到欧阳锋,则是忍不住跟姬冰雁八卦道:“白驼山庄的二庄主,之前去南海找老楚那个,漂亮吧?” 姬冰雁:“还行……” 他这人标准很高,一句还行,其实差不多就是在说欧阳锋真的很漂亮了。 可欧阳锋不知道这一点,她听到这句还行,只觉得这小白脸在看不起她,当即皱着眉掠上前去,抬着下巴冷哼一声。 但阿柳就在边上,她除了冷哼也不能干嘛,上次在南海被点穴的滋味还历历在目呢。 “欧阳姑娘。”阿柳也不想跟她起冲突,干脆主动打了个招呼,“真巧……” “谁跟你巧!” 阿柳也不生气,抬手摸了摸鼻子:“好吧,那真不巧,咱们又碰上了。” 欧阳锋听到这句咱们,不太自在地别开了些目光,问:“你怎么会来天山?找玄铁吗?” 阿柳还没来得及否认,她又自顾自摇头道:“不可能啊,你又不用兵刃。” “你放心吧,我的确不是来找玄铁的。”阿柳说,“我只是路过此处罢了,明日就走。” “明日就走?!”不知为何,听到这四个字,这位暴娇大小姐又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又惋惜的表情。 阿柳觉得这表情有点眼熟,心中一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预感导致她都没有再开口。然后胡铁花就替她点了头,说是啊,我们明天就走了,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跟你抢玄铁。 “其实……”欧阳锋根本没看胡铁花,只盯着阿柳一人,“我想找玄铁,是因为我姐姐要成亲了,我想找一块大一点的玄铁,作为贺礼。” “听说了。”阿柳点头,“跟玉罗刹是吗?” “都说那个玉罗刹是个美男子,是真的吗?”胡铁花又没能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欧阳锋闻言,撇着嘴道:“不知道,反正我不觉得,我姐姐愿意跟他成亲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 阿柳:“那是?” 欧阳锋眼珠一转,不答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柳还能说什么,只能说随便问问,另道自己没有冒犯她们姐妹的意思。 “你要真的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暴娇大小姐的脸变得比天还快,“但只能告诉你一个人,而且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阿柳:“如果是当初那件事——” 话说一半,她就直接打断她道:“不是!不是那件事!” “那是什么?”阿柳疑惑。 “我要单独跟你说。”欧阳锋说。 胡铁花有点犹豫,但姬冰雁直接拉走了他,配合得把阿柳都吓了一跳。 “好了,他们已经走了,你可以说了。” “我姐姐跟玉罗刹成亲,就是为了我当初找你帮忙的那件事。”欧阳锋道,“他轻功高绝,可上昆仑断崖取书。” “那他在这场婚事里能得到什么好处?”阿柳问出来的那一瞬间,就恍然了,“他想借白驼山庄的名号,是不是?整个西域都要给白驼山庄几分面子,他和白驼山庄的大庄主成亲,别人自然也要给他面子。对他来说,这应当比武功重要多了。” 已知玉罗刹将来要在西域搞一个声势浩大的西方魔教,又已知他现在还是个毫无名气的江湖糊咖,那他接下来想做什么也就很好推断,但西域势力繁杂,他要只有一个人,很多事做起来是很不方便的,但如果能把白驼山庄的名号为自己所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欧阳锋听得满脸惊疑,末了又转为佩服,道:“你真是聪明。” 阿柳谦虚地笑了笑,又问她到底想让自己答应什么。 提出这要求的分明是欧阳锋自己,现在阿柳一说,她又满脸别扭,仿佛要纠结上半辈子。 阿柳忍不住催她:“欧阳姑娘?” “我想让你跟我回白驼山庄一趟。”她终于说了,但脸上的别扭之色却没有褪下去。 “就这样吗?”阿柳总觉得她没说完。 欧阳锋一听,顿时更别扭了。 别扭到最后,她甚至跺了一下脚,道:“总之就是跟我回去一趟!我姐姐想见你!” 阿柳:“原因是?” 欧阳锋抬眼看向她,说哪来那么多原因,就是想见你。 “反正你答应我了,我也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了,你不能反悔!”欧阳锋又道,“你们中原人不是要言、言什么来着……” “言而有信。”阿柳微笑,“但也不是每个中原人都言而有信的。” “那你——” “我自然是言而有信的那种。”她缓缓说了最后一句。 第60章 玄铁 “去白驼山庄?” “你怎么忽然想凑这个热闹了?” 和欧阳锋定下约定,去到借宿的地方后,阿柳把自己要去一趟白驼山的事告诉了胡铁花和姬冰雁。 他二人相当惊讶,尤其是姬冰雁,愣过之后还忍不住道:“你之前不是说,去过天池就立刻回江南吗?” 阿柳摊手:“但我已经答应了欧阳二小姐。” 胡铁花:“等等,所以她对你提的要求就是这个?” “是啊。”事到如今阿柳也无所谓在招桃花这一点上被他俩嘲笑了,干脆直接说了自己的推测,“她说她姐姐想见我,我猜是上回在南海被我点了穴又扼死数十条蛇后,回去跟她姐姐抱怨了吧,然后她姐可能觉得她看上我了。” 胡铁花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 姬冰雁也一脸一言难尽,道:“你还真是处处留情啊。” “处处留香才对!”胡铁花放下水囊,顺便拍着大腿叹道,“妈的,师父给你取这名字真是取得太妙了,楚留香楚留香,处处留香!” 阿柳:“随你们怎么说吧,反正白驼山庄我得去走一趟,你俩要不想去,就先回江南,省得朝英等急了。” 姬冰雁思忖片刻,忍不住问:“你就不怕那位欧阳庄主见了你对你很满意,然后当场要你娶她妹妹么?” 阿柳觉得这并非没有可能,但也无所谓,道:“那我也可以跑嘛。” 姬冰雁没话了。 “怎样,所以你俩是想跟我一起去还是想先回江南?”她又问。 “我先回吧。”姬冰雁不再犹豫,“但老胡应该想跟你一起,我一个人回就行。” 胡铁花也不否认,直接道:“行啊,那就我跟老楚去白驼山庄长个见识,你先回江南去,你怕是有一堆事想做呢吧。” 姬冰雁嗯哼一声,算是承认,又道:“你们俩也不用担心我,我有李兄给的管哨,就算遇上什么山匪,也还能用那个求助。” “嘁,谁担心你!”胡铁花翻了个白眼。 “必要时直接让灵鹫宫旧部充当你的护卫也行。”阿柳正色道,“出关路一向不大太平,多人同行,气势多少足一些,强盗山寇见了,也得掂量一下。” 姬冰雁说我知道,这还用你说吗? 阿柳就笑:“那说还是得说的,你清楚是你心里有数,我提醒是作为朋友应尽的义务。” “行了行了。”姬冰雁让她赶紧打住,他一向对肉麻过敏,“既然确定下来了,就赶紧休息吧。” “睡了睡了。”胡铁花就等着睡呢。 “我也睡了。”阿柳也和衣躺下,枕到了干草堆上。 第二天一早,胡铁花还在睡梦中,姬冰雁就起来了。 阿柳听到动静,本想起来送他,但被他制止了,说没必要,还不如多睡会儿养养精神。 “反正回头江南见就是了。”踏着晨光跨出屋门之前,他这么说道。 “那好吧。”阿柳也不坚持,“你一路小心。” 姬冰雁闻言,扔下一句你也小心,就大步出了门。 阿柳眯着眼睛躺在干草上,又小睡了两刻钟才起来——本来她还想睡更久一点,无奈睡着睡着,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是欧阳锋寻了过来。 不过她走到屋门外就停了下来,倒是没有像阿柳预想中那样直接闯进来。 这位暴娇大小姐居然也有这么客气的时候吗?阿柳这么想着,终于放轻动作爬了起来。 门外,欧阳锋果然正直愣愣杵在那,看见她从屋内出来,还吓了一跳。 “你……”她有点吞吐,“你怎么……” “听到欧阳姑娘过来的声音了。”阿柳实话实说,“是有事寻我么?” 欧阳锋:“没事……” 阿柳疑惑:“那你过来是为了?” “没什么。”少女抓着自己的辫子,脚尖在地上划了两下,看上去颇为焦躁,“正好走到这边了而已!” 阿柳却不信,欧阳锋哪可能是这么闲的人。 但她不肯直言,阿柳也没办法,只能道:“好吧,那欧阳姑娘你随意。” “我一会儿要上山去取玄铁。”见她要回屋,欧阳锋又匆忙补充道。 “取?”阿柳注意到了她的用词,“难道欧阳姑娘已经发现玄铁所在了?” “当然。”她语气里不乏骄傲,“我想找的东西,还没有找不到的。” 阿柳:“那等你取完玄铁,我们就出发去白驼山庄么?” 欧阳锋听到此问,神情微动,末了别开眼道:“是啊,再耽搁下去,可能就赶不上我姐姐嫁人了。” 阿柳听完沉吟了一小会儿,说那就祝欧阳姑娘尽快取完玄铁,她在此恭候。 欧阳锋得了这句话,才放心离开了上山去。 她这一上就是两天两夜,期间胡铁花还很嘴贱地表示,不会是冻死在山上或者迷路了吧? “我听说玄铁都在天山深处,稍有不慎,就可能殒命其中啊。” “不会的。”阿柳很肯定,“她武功很好,又是在白驼山长大的,上个天山对她来说难度不大,我猜想是那玄铁比较难处理。” 结果还真被她说中了。 欧阳锋之所以在山上耽搁了两天,就是因为她发现的那处玄铁远比之前出世的那些天山玄铁要来得大。 而玄铁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都碰上了,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所以她光是想办法将那块玄铁弄下山就花了大功夫。 第三日傍晚,她拖着,对,是拖着玄铁回到村中时,阿柳和胡铁花都看呆了。 那块玄铁竟足有七尺长,宽和高也不差太多,用胡铁花的话来说就是如果用来凿石棺,都能起码凿个三副! 他们两个出过海,也勉强能称得上见多识广的人尚且如此,那些世代居住在山脚下的村民就更不用说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 最终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阿柳,因为欧阳锋看上去实在拖得很吃力,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上前帮忙了。 欧阳锋也非常难得地没跟她玩傲娇,还颇诚恳地道了声谢。 “不用不用。”阿柳摆手,“欧阳姑娘都能将它从山上运下来了,这会儿其实也不差我帮不帮。” 欧阳锋轻哼一声,没说什么。 “但这也太大了吧。”胡铁花见状,也凑了上来,“乖乖,就算是普通的铁块,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啊,别说玄铁了!” “的确相当罕见。”阿柳亦点头附和。 “这么大一块要运回白驼山,有点难吧……”胡铁花又道。 这回欧阳锋开口了,说也没什么难的,她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天山,只是不喜欢被庄中侍从一直跟着才一个人住在这而已。 “我姐姐拨了一百个护卫给我,还愁运不回去吗?” 胡铁花一听,重点又变了,盯着这块大玄铁看了半晌,忽然道:“一百个……这玄铁用来锻剑的话,也能锻上百来柄吧……乖乖,可真是块宝贝,无价之宝啊这是。” 阿柳本来对玄铁兴趣不大,毕竟她不用兵刃,但胡铁花这话提醒了她。 虽然她用不上这东西,但她认识的人用得上啊! “欧阳姑娘!”她转向欧阳锋,语气郑重,“我能否问你买一小块玄铁?” 欧阳锋一愣。 “一小块就行。”她又说,“一柄,不,半柄剑的量就行。”林朝英习惯用那种很薄的窄剑,所需的材料比普通的剑要少上很多。 欧阳锋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只皱着眉打量了她一会儿,而后一脸狐疑道:“你要玄铁做什么?” 阿柳摸摸鼻子,说:“我有个朋友,之前因为我失了多年佩剑,如今的兵刃虽然也是一柄极好的剑,但却是别人送他的,我一直想找机会也送他一柄好剑。” 说完她又迅速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欧阳姑娘不愿割爱,那也无妨,玄铁难得,你寻它更是艰辛,我只是问一句,无意勉强于你。” 欧阳锋的目光顿了片刻,依旧没说好或不好,反而问道:“什么朋友?当初来酒肆找你喝酒那个剑客吗?” 她一说,阿柳便想起来了,是了,当初在南海,这位欧阳二小姐是见过林朝英的。 而且林朝英还夸欧阳锋长得漂亮来着。 “正是他……” “行,那我就给你一小块。”得到确认的欧阳锋再不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阿柳本来还有点疑惑,为什么一确定是林朝英,她就答应了。 然后下一刻,这个疑惑就得到了解释——欧阳锋应完,又小声嘟囔道:“半柄剑的量,我原以为你要打了匕首送给哪个姑娘呢。” 阿柳:“……”呃,所以就是送男人无所谓,送女人就不行? 第61章 勾搭 玄铁质地坚硬,常法不能随便切割,只能先运回白驼山庄,再由专门的铸造师傅处理。 阿柳对此没有意见,反正她本来就已经答应了要去一趟。 但欧阳锋她姐拨给她的那些亲卫得知自家二小姐答应了要送她一块后,反应很是微妙。 “我总觉得他们在拦着欧阳锋,每次她跟你说了两句,就立刻有人来打岔,看咱俩的眼神也怪怪的。”往白驼山去的路上,胡铁花忍不住跟阿柳发表自己的看法。 “那也没什么。”阿柳当然知道,但她并不将这种不会造成任何实质妨碍的态度放在心上,“而且站在他们的角度,防着我们俩,实在是很正常。” 胡铁花便啧啧道:“是啊,毕竟你花名在外嘛。” 阿柳面不改色:“嗯,是的,你说得对。” 胡铁花:“……” 她对这种揶揄表现得如此无谓,反倒是叫胡铁花不知道要怎么往下打趣了。 于是这个话题也就止于此没有再提了。 山路难行,再加上那块玄铁实在超乎想象,最终他们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抵达白驼山。 而这个时候,离白驼山庄那件为人热议的喜事也没几日了,但白驼山庄却一片风平浪静,仿佛这场即将到来的婚事根本不存在一样,半分准备都没有做。 对此,欧阳锋的解释是本来就是不带感情的合作,就没有大办特办的必要了,到时候随便摆一桌酒就行了。 阿柳:“那你还为此特地去天山寻玄铁?” 欧阳锋扁着嘴,语气里似有埋怨:“反正在家待着也没意思。” 阿柳觉得这话听着很微妙,再联想原作里的欧阳姐妹——啊不对,原作里是兄弟——的关系,不由得试探道:“是因为你姐姐吗?” 欧阳锋心思浅,是个极好试探的人。此刻她听到这话,虽然下意识否认了,但略显局促的表情已经证明了一切。 阿柳看在眼里,一时更加疑惑,便道:“是我僭越了,你和欧阳庄主分明感情极好。” “好是好啦,但……”欧阳锋纠结了片刻,还是说了,“但她之前一直问我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怎么知道啊,我也只见了你一面而已。” 阿柳:“……”这话真是好难接。 欧阳锋见她沉默,表情更不高兴了:“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吗?” 阿柳想了想,到底没点破,道:“因为我拒绝与你合作去取《九阴真经》吗?” 果然,此话一出,欧阳锋的目光就黯了一瞬。 “是啊。”她说,“这天底下居然会有拒绝黄裳遗作的人,她不肯相信呢。” 既然都装了傻,那就要装到底。 阿柳道:“那她如今已经见到了,而且不出意外,《九阴真经》不久之后也会成为她的囊中物。” “等玉罗刹从昆仑山回来吧。”欧阳锋提到这个未来姐夫,语气很不以为意。 这也完全可以理解,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玉罗刹是真的除了武功什么都没有,在叱咤风云的白驼山庄面前,是较为被动的那个角色。 但阿柳却不敢小觑此人。 她就算对剧情算不上倒背如流,也知道玉罗刹是一个没有尝过败绩的高逼格反派。 三日之后,约定的成婚之日终于到来,玉罗刹也如期而至。 白驼山庄没有大办的意思,但还是在当晚挂上了红灯,令整座山庄灯火通明。 欧阳锋口中的“随便摆一桌酒”最终呈现出的效果也比她描述中要有排场得多——酒桌的确只有一张,但上面坐的都是西域的一方势力之主。 玉罗刹跟白驼山庄结这门亲的目的就在于想用白驼山庄的名头在西域混出点名堂,那成亲当晚别的人都可以不请,往后肯定要打交道的这群人,还是有必要请来招待一下的。 欧阳锋这个二庄主也被迫担起了招待客人的责任,一坐下就给这一桌人互相做了介绍。 前几个都是阿柳没怎么听说过的名字,但介绍到最后一位时,她就愣住了。 因为欧阳锋说:“这位是人称沙漠之王的扎木合。” 阿柳:哦,黑珍珠她爹啊。 扎木合注意到她因为听到自己名字而产生的神情变化,也朝她看过来,主动问道:“二庄主还未说呢,这位英雄又是何方神圣?” 欧阳锋笑了笑,神情里似有骄傲,道:“他的名字,我相信在座各位都听过。” “哦?” “不知究竟是?” “是吗?” 欧阳锋:“他叫楚留香。” “就是那个在南海赢下与石观音一战的楚留香。” 扎木合果然愣住,酒桌上其他人也差不多。 阿柳见状,主动接口道:“与石观音那一战,我非单打独斗,能侥幸赢下,也是多亏当时的同伴。” “但石观音的本事,我们可太清楚了。”席上有人道。 “不错,那实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女魔头,从前在西域,我等都是能不招惹她便绝不招惹她。”扎木合点头道。 “不过这还是她近几年第一次出大漠吧?” “是啊,我一直没想明白,她为何会忽然跑去南海?” “难道你们有什么宿怨?” 这件事在南海的说法都五花八门,传到中原更夸张,而西域从中原接收的三手消息里,又不知多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添油加醋,所以直接成为了一个“悬案”。 现在“悬案”当事人就在眼前,他们自然不愿放过这个可以解惑的机会。 阿柳:“……”看来就算是混到了一方大佬的地位,也还是会喜欢八卦的。 好在这事本来也没什么需要格外保密的,她就直接说了:“她听说我有一个国色天香,堪为第一美人的侍女,心中不服,又查到我当时在南海,便直接寻了过来。” 一群人都傻眼了。 最后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欧阳锋:“然、然后呢?” “以她的性格,若是真的见到一个比她漂亮的女人,极有可能会直接动手杀人,再不济也要把人的美貌毁了。”在阿柳开口之前,扎木合先作了如此猜测。 欧阳锋听得一凛,看向阿柳,道:“所以你才会和她动手吗?” “不。”胡铁花直接举着酒碗抢答了,“石观音那天其实没想动手毁别人容,之所以会和老楚打起来,是因为她看上了老楚的脸,想让老楚跟她回大漠当她的男宠,老楚不愿意,她们就打起来了。” 一桌人差点当场石化。 只有欧阳锋一脸心有余悸,小声嘟囔了一句那真是幸好打赢了。 胡铁花捕捉到这句后,又冲着阿柳一阵挤眉弄眼。 阿柳懒得理他,只默默举起酒碗,准备用敬酒转移一下话题。 这时,拜完天地的今夜主角也恰好换下喜服过来了,大家便纷纷举杯道喜。 欧阳庄主一派冷酷地回了句谢谢,玉罗刹倒是语气温和又诚恳,仿佛在真心接受友人的祝福。 但他依旧戴着一张青铜面具,没有摘下。 阿柳一早知道他是个逼王,对此既不意外也无所谓,可宴上其他大佬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位脾气直爽的“沙漠之王”。 扎木合直接拦住了他拿碗的手,说既然要喝酒,那就先把面具摘了,从没见过新婚之夜跟客人喝酒还藏着掖着的人。 玉罗刹便看向欧阳姐妹。 姐姐还是一脸冷漠,妹妹倒是面有赞同之色,显然对他的相貌很是好奇。 他犹豫片刻,总算放下酒碗,道:“不错,是我唐突了。” 语毕直接抬手取向那张面具。 宴客厅中风吹影动,灯火煌煌,一桌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他面上。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张线条冷硬的青铜面具之下,竟是一张柔美到极致的脸! 一时之间,大家都愣在了那里。 阿柳甚至还听到了边上的欧阳锋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让诸位见笑了。”玉罗刹又开了口,“我敬诸位一杯。” “啊,好!” “来来来,喝酒!” 一群人如梦初醒,酒宴的重头戏也由此开始。 阿柳和胡铁花的酒量都不错,对西域这边大碗喝酒的作风也颇适应。 而且他们俩怎么说也是客,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强逼他们必须喝多少多少,大家都去劝玉罗刹了。 玉罗刹也十分配合,遇到敬的就干,干完还要回敬,做派与那张柔美至极的脸可谓截然相反。 但这套也确实很吃得开,喝到最后,桌上那群大佬,都开始喊他贤弟了。 就连欧阳锋这个本来不太瞧得上他的暴娇大小姐,对他的态度也友善了很多。 酒宴结束,不喜欢应酬的欧阳庄主直接练功去了,也是玉罗刹和欧阳锋在安排侍从送其他人各自去休息。 阿柳酒量好,到结束还清醒着,就自个儿把胡铁花提溜回了客房,然后按以往喝多了酒之后的习惯,一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吹风散酒气。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个好习惯。 如果没有这个习惯,她也就围观不了玉罗刹在新婚之夜直接勾搭他小姨子的场面了! 第62章 娶她 阿柳发誓,她真的只是想在空气流通的地方吹会儿风而已。 甚至为了不吵到其他人,她特地没留在客房这边,往后厨和柴房的方向去了。 结果刚走到柴房附近,她就听到了欧阳锋略显焦急的声音。 “你没事吧?”欧阳锋问,“还能走吗?” 阿柳心下疑惑,便朝声音来源处瞧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厨房檐下,欧阳锋正扶着摇摇晃晃的玉罗刹,后者脚步虚浮,走得歪歪扭扭,几乎半个身体都压在了欧阳锋身上,全然是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可阿柳明明记得,方才给其他客人安排住宿的时候,这个漂亮的男人还精神奕奕,口条十分清晰呢!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靠着欧阳锋的玉罗刹低声开了口,道:“还、还好……但我得缓一下……” 欧阳锋性格单纯,听到这话,自是没有多想,也没有催玉罗刹走了,只道:“那你缓一会儿吧。” “唉,我知道,今晚你替姐姐喝了不少酒。”欧阳锋又道,“辛苦你了。” 玉罗刹又不动声色地往她那一侧挪了一点,这一挪完,他就等于彻底靠在了她身上。 要是换个武功底子不好的女孩子,这会儿可能已经支撑不住了,好在欧阳锋武功好,倒也没觉得多累。 她只觉得这个便宜姐夫好像真的醉得撑不住了。 果然,下一刻,玉罗刹就仿佛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了,完全软下了身体。 欧阳锋见状,忙侧身扶住他,语气也更着急了:“你还好吧?哎,我送你去休息——” 此时的玉罗刹已经闭上了眼,头埋在自己小姨子颈里,口中喃喃,语句断断续续,根本无法拼凑成句,完全是一派意识不清的样子。 但就算是无法成句,阿柳也清楚地捕捉到了他那句“好香”。 阿柳:“……”天啊,这不是性骚扰是什么! 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她都看不下去这种场面,所以在玉罗刹试图继续装醉的时候,她果断上了前。 “欧阳姑娘?”她假装是刚来,“咦,玉先生这是怎么了?” 欧阳锋听到她的声音,很是惊喜,当即抬眼解释道:“他喝多了,醉过去了,我正打算送他回房间休息呢。” 阿柳一脸义正辞严,再上前几步,在开口之前先伸了手,道:“玉先生毕竟是男子,还是我来扶罢。” 欧阳锋当然不可能拒绝,毫不犹豫地把人交给她了,还红着脸小声道了谢,说你考虑得真是周全。 阿柳笑了笑,没应这话,问:“玉先生住哪边?” 欧阳锋看着她,好像也很轻地笑了一声,道:“我给你带路吧。” “那就有劳你了。”阿柳没拒绝。 玉罗刹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一会儿就走到了。 路上他持续装醉,阿柳也没拆穿他,等把他送进了房间,她才以内力传音,对他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就老老实实跟欧阳庄主互相利用,别牵扯无辜的人。” 玉罗刹一听,果然瞬间睁开眼睛,眸光闪烁,盯着她不放,仿佛在问她究竟看到了多少。 阿柳继续道:“你不要以为我猜不到你的打算,无非是觉得欧阳庄主沉迷练功,性格太过自我,不可能完全为你所用,所以就从她妹妹这下手。” 如果像原作里那样,两个人搞上之后,再把人杀了,白驼山庄就等于彻底变成了玉罗刹的囊中之物。 毕竟相比合作联姻的妻子,小姨子性格单纯,好掌控得多。 这回玉罗刹终于开了口。 和她一样,也是用内力传的音,道:“楚留香,少管闲事,对你没有坏处。” 阿柳耸肩:“但管了也一样没有坏处。” 与此同时,门被叩响了。 欧阳锋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阿柳出去,有点奇怪,就叩了两下,小声问她怎么还不出来,需不需要她进来帮忙。 “不用。”阿柳回道,“我刚刚在替他脱鞋,这就出来。” “噢……” 开门出去之前,她没忘记再给玉罗刹一记警告的眼神。 但说实话,这种事拦了一次,也可能会有第二次,所以除了警告玉罗刹,还得提醒一下这件事里的另一个关键人物。 这关键人物自然不是欧阳锋,而是她姐姐。 阿柳来到白驼山庄之后,便从下人们口中得知,这位欧阳庄主是一个真正的练功狂人,一年四季,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打雷飘雪,都会天不亮就上白驼山巅去练功,练至天亮再下山。 于是隔天一早,她也起了个大早,踏着还没散尽的夜色上了白驼山。 行至峰巅时,欧阳庄主果然已经在了。 她见到阿柳,虽然惊讶,却也没停下自己练功的动作。 所以阿柳也只能在一旁候着,待她练完再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半个时辰后,欧阳庄主终于练完,也终于开口搭理了她。 阿柳知其性格,干脆开门见山道:“玉罗刹这个人,不会只满足于借白驼山庄之势的,只要给他抓到机会,他并不会介意先除了欧阳庄主你,再彻底掌控整个白驼山。” “这我知道。”眼前的女子还是一脸漠然,“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就盯上了你的妹妹。”阿柳继续道,“昨夜我亲眼瞧见他装醉,抱着欧阳姑娘不放,欧阳姑娘心思单纯,还当他真的不胜酒力呢。” 此话一出,欧阳庄主的脸色才总算变了。 “当真?”她震声问。 “我实在没必要说这个谎。”阿柳语气郑重,“我也一向没有挑拨离间的爱好。”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此事我会留意,不会让锋儿被他利用的。”她缓了神色,继而语气一转,“但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个更好的办法。” 阿柳:“庄主的意思是?” 欧阳庄主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道:“锋儿她喜欢你,你若娶了她,往后她定会随你去中原,玉罗刹便是想打她的主意,也打不成了。” 阿柳:“……” “怎么?你不愿意?” 第63章 传闻 事情会走向这个局面……阿柳其实也不是很意外。 而且比当初预想中好的是,欧阳锋的姐姐虽然是个我行我素的练功狂人,但至少还算讲理。 此时她虽然横眉冷目望着阿柳,表情很不好看,但身体却是一个很松弛的状态。 这也就意味着她其实并没有逼迫阿柳答应的打算,她冷着脸问,就是她真的想知道答案罢了。 “是。”阿柳深吸一口气,直接点头承认了,“我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无意于她。”她语气坦然。 “就因为这个吗?”欧阳庄主又问。 “难道这还不够吗?”她反问道。 说完这句,两人便没有再开口,只维持着原先对峙而立的状态,谁都没有先动。 阿柳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更没有因为气氛的僵持而紧张。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后,面前一身劲装的女子才展眉主动打破了沉默。 “不错,这理由的确足够了。”欧阳庄主顿了顿,“玉罗刹一事,我会留意,多谢你告知。” “还有,既然你对她无意,那我希望你尽快离开白驼山。”她又提了个要求,“这应当不难。” 阿柳:“……”我懂了,不当我妹夫就给我滚的意思。 鉴于她本来就是要滚的,所以这会儿也就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别让锋儿知道。”欧阳庄主又说,“不然她恐怕要随你一道走。” “好,我尽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阿柳再度点头,“不让欧阳姑娘知晓。” 欧阳庄主说那事不宜迟,你跟你的朋友不如今晚就走吧。 “我知道锋儿当初答应了要赠你一小块玄铁,今夜子时,我会取来给你。” 阿柳彻底无话可说了。 人都完全替她安排好了,那她还有什么开口的必要?点头答应就行了。 只是此时在山巅做完约定的这两人都没想到,这番安排还是错估了玉罗刹的变态程度。 阿柳下山之后,把今晚就走的事告诉了缓缓醒酒的胡铁花。 胡铁花倒是没不乐意,就有点好奇:“这么快就走啊?” “嗯。”她想了想,到底没立刻其中原委和盘托出,而是道:“等离开白驼山地界,我再跟你解释。” “噢,好。”胡铁花咂了一记嘴,“早点走也好,毕竟我看你也挺想林朝英的。” 阿柳:“啊?”这又是哪来的结论? 胡铁花便开始挤眉弄眼,道:“我还不了解你么,对那些喜欢你的女孩子,你一向是能不欠人情就不欠的,有时甚至宁肯让她们欠着你的,但这回你却开口问欧阳锋讨玄铁,还不是为了林朝英!” “那是因为他从前的剑是因为我才不慎掉进海里的。”阿柳自觉理由充分。 “那你就说你想不想回去见他吧?”胡铁花不跟她扯那些有的没的,“难道你不想吗?都要连夜走了。” 阿柳:“……”我就不该浪费时间跟你说这么说! 好在两人互相挤兑到大,挤兑完也从不耽误正事。 当天夜里子时,不用阿柳特地去催,胡铁花就自觉地收拾好了包袱,和她在约定的地方会合了。 “走吧。”他难掩兴奋。 “先等下。”阿柳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半空中的月亮,“欧阳庄主还没来。” “欧阳庄主?!” “嗯,她说会把我要的玄铁带给我。” 胡铁花一脸惊悚:“什么情况,难道你还姐妹通吃了!” 阿柳震惊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是吗?”胡铁花更惊了。 “当然不是!”阿柳气得瞪他,“一会儿见到欧阳庄主,你给我保持安静,一句都别说。” 她话音刚落,欧阳庄主也总算出现了。 这位庄主仍是一身劲装,手里拿了一个锦盒,一见到她,就径直走过来,将盒子交到了她手上,说东西就在里面。 “你可以打开看一下,这样也走得放心些。” “不必了。”阿柳没开,“我信庄主,我二人这便告辞。” “嗯……” 被勒令保持安静的胡铁花:“?”气氛真的很公事公办,所以是他猜错了吗? 上马之后,他们在夜色掩盖下一路飞奔,整整两刻钟后,才算离了白驼山地界。 胡铁花也终于可以开口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为什么要做贼似的连夜走啊?” 阿柳便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以及后续与欧阳庄主的交涉简单讲了一遍,末了耸肩道:“该拦的我拦过了,该提醒的我也提醒过了,往后究竟要怎么防玉罗刹,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我也不可能娶欧阳锋,我只能答应尽快离开了。” “照你这么说……欧阳庄主虽然性子冷了点,但还挺讲道理的,比她妹妹好多了啊,至少没一言不合就动手。”胡铁花啧道。 “一心向武的人,几乎都是这样的。”阿柳顿了顿,“不然也练不成那等武功。” 说到这个,胡铁花也不得不感叹:“她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上一个给我这种感觉的,还是李兄。” 阿柳听到这个评价,也稍微放心了一点,是啊,欧阳庄主的武功是极好的,武功好到这个程度的人,其实很难真的被算计,现在还因她提醒更防备玉罗刹了,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原作那个境地才对。 想明白这一点后,阿柳也暂时把白驼山庄的事扔到了脑后,与胡铁花一起快马加鞭,往关内行去。 变故发生在他们入关的前一夜。 和之前出关时一样,为了尽可能快地赶路,她和胡铁花几乎每晚都是在野外休息的,入关之前也不例外。 这一晚他们下了马后,轮到胡铁花去喂马,胡铁花就牵着这两匹马,跟在同样打算明日入关的那些个镖队后头——这些人最清楚沿途那些地方的草适合给马吃,所以跟着他们准没错。 然后喂马的时候,胡铁花竟听到了镖队中有人在议论白驼山庄。 “什么?欧阳庄主走火入魔?” “不会吧……她不是上个月才同人成了亲吗?” 胡铁花听得一震,当即拉着缰绳上前询问:“你们说的欧阳庄主,可是白驼山庄那位庄主?” “还能是谁。” “整个西域,也就这一个欧阳家啊。” 胡铁花睁大了眼睛:“那走火入魔又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白驼山庄一直挺神秘的,我也是前几日偶然听说,说的人也说是听说来的,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胡铁花不嬉皮笑脸的时候,浓眉大眼一张脸,看上去也颇能唬人,因此他一问,镖队里的人就答了。 但能回答的也仅止于此。 胡铁花问不出更多消息,思忖半天,还是决定先把这事告诉阿柳。 第64章 密室 “走火入魔?!” “是,走火入魔。”胡铁花点头,“我问了那群镖师,他们虽是道听途说,但空穴来风,必然有因啊。” 阿柳心神一凛,只思考了不到半瞬,便道:“走,我们回去一趟。” 胡铁花吓了一跳,说至于吗? “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呢!”胡铁花觉得没必要这么着急,“先打听打听清楚啊。” “所以才要往回走。”说话间,阿柳已经上了马,“这里离白驼山太远,再打听也只是你方才听说的那些罢了,没用。” 胡铁花闻言,也匆匆踩上镫子,翻身坐上鞍跟了上去,说让阿柳等等他。 “你也别急,说不定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胡铁花说,“这种事你难道不该很有经验么?” 阿柳确实很有经验,但那些经验并不足以让她直接放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知道玉罗刹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管怎样,先往回走。”她对胡铁花说,“如果你——” “好了,你别说了。”胡铁花直接打断了她,“我又不着急干什么,当然陪你一起。” 有了他这句话,阿柳才放心全速往回赶去。 相比离开那一路,这回他们俩休息的时间变得更少了,几乎把马跑到支撑不住。 而随着他们与白驼山地界的日渐接近,关于欧阳庄主走火入魔的消息也愈来愈多了。 有说她是因为和她妹妹吵架才气得走火入魔的,也有说她是自个儿练功练岔了,但所有这些消息里,只有她走火入魔这件事是完全一致的。 “原因再论,但她应该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即将抵达白驼山庄的时候,连胡铁花也这么说了。 “也不一定。”阿柳其实并不希望那位极好相处的庄主香消玉殒,所以至今仍心怀希望,“明晚我去探一下,你看好马,别轻举妄动。” 胡铁花:“你一个人去啊?” 阿柳点头:“我还是觉得这件事跟玉罗刹脱不了干系,他轻功很高,我一个人去,比较不容易被察觉。” “那好吧。”胡铁花倒也没坚持,“我正好在白驼山庄附近再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撬出点什么消息来。” “好。”阿柳见他不介意,当即松了一口气,“注意安全。” “嗐,放心吧。” 两人一边商议一边行进,又过了一天一夜后,才终于开始分头行动。 阿柳对白驼山庄的守卫布置十分熟悉,没花什么功夫就混了进去,而后直奔欧阳庄主曾经的起居之所。 那间院子点着灯,从外面看,隐约能从窗户纸上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欧阳锋!阿柳第一时间认了出来,心中一惊,但没有轻举妄动。 等她确认了周围暂时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后,她才执起一枚石子,朝映出欧阳锋身影的那扇窗户上掷去。 掷石的力度她掌握得刚好,恰是能让欧阳锋听到,却不至于惊扰别处的程度。 果然,欧阳锋一听,就立刻开了窗:“谁?” 阿柳这才一阵风似的掠到她面前,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闪入屋内。 而欧阳锋一脸不可置信,差点就要惊呼出声,但又迅速反应过来,捂住了嘴。 阿柳:“……”也可以顺便关一下窗? 最终这姑娘没能领会到她的眼色,只把嘴捂得更紧了,她只好自己倾身去关。 等她关完,欧阳锋才露出恍然的神色,但还是没把手放下来。 阿柳只好先开口:“为什么是你在这,你姐姐呢?” 欧阳锋这才反应过来,小声答道:“姐姐在闭关。” “只是闭关?”她开门见山,“我是听整个关外都在传她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才回来的,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欧阳锋抬眼看向她,开口时声音较之前更低,说的确是真的。 阿柳:“消息是玉罗刹放出去的?” “这倒也不是……”欧阳锋竟在帮玉罗刹说话,“只是姐姐迟迟不出关,庄中上下,根本瞒不住,我和玉罗刹……其实远不如姐姐那般能约束下人,消息就漏出去了。” 阿柳:“你可能对玉罗刹有些误解。” 欧阳锋:“啊?” “算了,这个不重要。”阿柳开始确认下一个问题,“你姐姐是闭关途中走火入魔,还是先走火入魔了再闭关去压制的?” “是先走火入魔了。”欧阳锋想起这事,就颇心有余悸,“她那日……委实吓到我们了。” 阿柳心中稍定,走火入魔不是小事,但如果走火入魔了还能自己去闭关压制,调理内功,那就不至于落到身消神陨的地步! “那她现在在何处闭关?”她又问。 “在……”欧阳锋迟疑了一下,“等等,你问这个做什么?” “假如你信得过我,就告诉我。”阿柳诚恳道,“我保证,我这趟回来,绝对是为了帮她,而非害她。” “我……我不是信不过你。”欧阳锋说。 “那是?” “我只是、只是没想到……”她没有往下说,但表情无疑是有些失落的。 这失落也没有持续太久。 下一刻,她就深吸一口气道:“姐姐就在这间院的密室里,她信不过任何人,所以才让我守在此处的。” 阿柳只当她是为难,忙道:“让我进去,事后她若生气,我一力担责,绝不会让她责罚你。” 欧阳锋看着她,欲言又止了许久,才扁了扁嘴,道了一声好。 “对了,我来过的事,不要让玉罗刹知道。”在欧阳锋打开连通密室的机关之际,阿柳又非常郑重地补充了这句。 “我要是想让他知道,早就出声了。”她语气很闷,“他轻功也很好的。” 阿柳:“……” 她只好停下脚步,抬手拍了拍面前满是委屈之色的少女肩膀,道:“多谢你的信任体谅,之后我会跟你解释。” 欧阳锋侧首看了看那只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又别开眼,催她快进去。 阿柳闻言,再不犹豫,大步迈入其中。 第65章 重点 欧阳庄主闭关的这间密室比阿柳想象中要大不少。 自入口处进入后,走上大约二十来步,便是往下去的长石阶。这石阶一眼望不到底,站在上方往下看,端的叫人心悸。 但阿柳下得毫不犹豫。 走过了整整六十六阶后,她才进入这间密室真正算“室”的部分。 因为是在空气不够流通的地下,密室里并没有置灯火,而是用了夜明珠来代替。 夜明珠的光很冷,打在这间极空旷的地下密室里,令此地更添三分阴冷。 而欧阳庄主就坐在这个阴冷的地方,身下垫着一个蒲团,双目紧闭,正入着定。 阿柳一开始没听到她的呼吸声,很是紧张,但再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是欧阳庄主先开了口。 “怎么是你?”她声音里满是惊讶,但中气十足,怎么听都不像是受了内伤的人。 阿柳发现这一点后,瞬间松了一口气,也瞬间了然:“你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一事,是为了诈玉罗刹?” 欧阳庄主并未否认,只反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折返回来的?” 阿柳摸摸鼻子,说外头传得千奇百怪,我实在好奇。 欧阳庄主这才从蒲团上起身,但也只是起身而已,并没有朝她走近,道:“你实在不该来。” “没人知道我来。”她顿了顿,“除了欧阳姑娘。” “凭你的轻功,的确能做到。”欧阳庄主并不意外,可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但白驼山庄的事,与你无关。你当初答应了我,拿到玄铁就走,我以为你是个守信的人。” 阿柳:“……”好吧,或许玉罗刹说得对,多管闲事真的没什么好处。 “抱歉。”沉默片刻后,她还是诚恳道,“失信于人,是我的错。” 欧阳庄主没说话。 “既然你并未走火入魔,对玉罗刹也早有盘算,那我这便告辞。”她继续道,“我既失信于你,便该归还玄铁,但玄铁我没有带在身上,等此间事了,我会托人奉还。” 欧阳庄主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旋即表示不用。 “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神容冷漠的女子说到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露出了一丝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纠结表情,这纠结也直接影响到了她再开口时的语气。 她说:“不管怎样,你冒险折返,也是因为我,多谢。” 阿柳本来都打算离开了,结果对方退了一步,甚至还道起谢来,倒让她不太好意思就这么转身走人了。 “你没事就好。”她叹声道,“而且如今看来,你应该也想好了对付玉罗刹的法子,那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欧阳庄主听到担心二字,神色微动,忽然问道:“所以你原本觉得我必会受他算计,是么?” 阿柳再度:“……” 她万万想不到,这位欧阳庄主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只能说真不愧是欧阳锋的亲姐姐了,一样心高气傲,不允许旁人对她们有一丝一毫的看轻。 于是她也只能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欧阳庄主挑了挑眉,似是等着她往下说。 阿柳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只是听说了你走火入魔的消息,又打听不到具体的情况,再加上那夜亲眼目睹过玉罗刹的行径,便先入为主地担心是他搞的鬼罢了。” 话说完了,欧阳庄主还是沉默地望着她。 她觉得气氛怪怪的,忍不住再度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试探着道:“那……我先告辞?” 欧阳庄主不置可否,阿柳就当她同意了,直接转了身。 然而就在她侧身的这一瞬,欧阳庄主开了口。 “你对谁都这样吗?”欧阳庄主问。 阿柳一顿,刚要张口,却听密室上方又响起了机关开启的声音。 她几乎是立刻朝欧阳庄主看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结果再下一刻,她们又听到了一阵极好辨认的脚步声。 欧阳庄主瞬间认出来:“是锋儿下来了。” 阿柳也点头,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可能是有什么事,不然她应该不会下来。” “她不知我无恙。”欧阳庄主说着,就坐了回去,“若是她问起你我的情况,你就说你也没办法。” 重新闭上眼之前,她没忘记给阿柳一个记得配合的眼神。 阿柳并不意外,也的确打算配合。 片刻后,欧阳锋就下到了密室内,神情焦急道:“玉罗刹抓了胡铁花!” 阿柳:“什么?” 欧阳锋说就前后脚的事,你刚下去,前院就闹腾起来了,说是发现了一个在庄外转悠的人,怀疑他的身份,然后玉罗刹就亲自去查看了。 以玉罗刹的功夫,亲自出马查看,自然一下子就抓到了胡铁花。 “老胡怎么说也曾是白驼山庄的客人。”阿柳道,“就算去而复返又如何?” “但现在我姐姐……唉,总之庄中上下都很谨慎。”欧阳锋顿了顿,“对了,我姐姐情况如何?” 阿柳闻言,立刻露出为难的神情。 于是欧阳锋也明白了答案,顿时六神无主起来。 阿柳按住她的肩膀令她冷静,道:“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不能慌,你明白吗?” “可是……”欧阳锋的声音比刚下来时更着急,“万一姐姐她……” “那你就更要当心玉罗刹。”说这话的时候,阿柳当真没有半点表演的成分,可谓句句真心,“假如欧阳庄主不能再主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除掉你,再掌控整个白驼山庄。” 欧阳锋本来想说不至于,但想到方才自己跟玉罗刹说了胡铁花应该没有恶意,玉罗刹还是坚持己见的架势,又将话吞了回去。 至此,她才终于有了一点山雨欲来的预感。 “那、那我该怎么做?”没来由的,她就是很相信阿柳,想听阿柳的意见。 “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胡铁花被抓了,阿柳也改了主意,“你继续守着密室入口就行,只要你装得无事发生,玉罗刹便不能确定欧阳庄主的情况,不会轻举妄动。” 欧阳锋咬紧了唇,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我尽量……” 说完这句,她又踌躇片刻,才问:“那你呢?” “我会留在这里。”阿柳道,“因为如果他当真有异心,便耐心不了太久,总会忍不住亲自来探查的。” 欧阳锋恍然:“你是想帮我试试他的人品?” 阿柳:“算是吧。”天哪,未来的西毒为什么会这么单纯! “好了,你快上去吧。”阿柳又说,“记住我说的话,别在玉罗刹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我记住了。”欧阳锋点完头,又望了她好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阿柳站在原地,看着其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再听到机关重新开启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 而这个时候,坐在那的欧阳庄主也睁开了眼。 欧阳庄主愠怒道:“你要留下?” “我朋友在他手上,我怎么走?”阿柳反问,“事已至此,这便不是白驼山家事了,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你我合作,把玉罗刹先解决了再讨论其他事宜,你认为呢?”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欧阳庄主冷冷道,“你若想救你那个朋友,就不该留在此地。” “玉罗刹的确心狠手辣,但他对我颇有顾忌。”阿柳很自信,“他抓了老胡,肯定就能猜到,我一定在附近,所以在我真正出现之前,他一定不会对老胡怎样,不然等我出现,他就没了威胁我的资本。而且老胡也是聪明人,他一定会误导玉罗刹,让他觉得我还没到,但就快到了。” 在此基础上,玉罗刹只会更着急地想掌控白驼山! 欧阳庄主是聪明人,听到一半时,便已会意,而后再无话反驳了。 她看着阿柳,沉默良久,最终什么都没再说。 阿柳也见好就收,开始说软话:“我知道庄主你想亲自收拾算计你们姐妹的人,但我既已来了,朋友更是被卷了进来,便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若有冒犯,待一切了结,我再郑重向你道歉,如何?” 欧阳庄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继续用之前那种满是探究的目光望着她。 望到最后,这位以高傲闻名的武痴庄主忽然道:“你还没回答我。” 阿柳:“什么?” 她歪了下头,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你待谁都如此这般?” 甚至还做了补充说明:“如果是的话,我大概明白锋儿为何会这么喜欢你了。” 阿柳心说这不是重点吧…… 然后眼前的武痴庄主就给她来了个重点。 “因为连我也有点喜欢你了。”她说。 第66章 着急 阿柳不是第一次被同性告白,但像欧阳庄主这样,以醉心武学无心情爱而闻名的同性,也属实是她被告白生涯里的第一遭。 一时之间,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前那个问题了,只能无意识抬起手,揉了两下鼻尖,道:“相比这个问题,我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玉罗刹。” 欧阳庄主没说话。 阿柳也知道这转移话题的办法很烂,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说都说了,除了硬着头皮说下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思忖片刻后,她补充道:“玉罗刹这人,很难对付。” “这我恐怕比你更清楚。”欧阳庄主终于开口了,“无需你强调。” 阿柳:“……” 面前着长衫的女子眉心微蹙,继续道:“我只需你回答我的问题。”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对方这番冷静肃然的态度虽然颇有一股答案不称意就要反目动手的意思,但若是仍旧避而不答,也实在不是阿柳的作风。 只见阿柳深吸一口气,而后直接抬眼道:“庄主的问题,于我而言其实并无真正的答案。” “天下泱泱,多的是我未曾结识过人,我自然不可能待谁都一模一样。但玉罗刹一事,既叫我撞上了,我便无法忽略过去置之不理。” 这是一个相当真诚的回答。 阿柳不是圣人,相反地,她一向有自知之明,哪怕出手救过不少人,她也清楚地知道,对整个武林来说,这不过沧海一粟,所以对谁都如此这般,委实是个夸张的形容; 可与此同时,她也不吝于对欧阳庄主坦诚相告,不论被玉罗刹盯上的是什么人,她都会折返回来,阻止其阴谋得逞。 欧阳庄主虽是武痴,但心境澄明,悟性奇佳,不过电光石火,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顺便也听出了她藏在回答里的拒绝之意。 欧阳庄主眯了眯眼,沉吟片刻,才道:“其实你不必担心。” 阿柳:“?” 欧阳庄主:“我只是有点喜欢你罢了,没别的打算。” 阿柳一怔,心想你还真是够直接的。 但直接也不是坏事,至少对她二人此刻的境况来说,只有益处而无害处。所以她也直接道:“我原也不曾担忧过庄主会因此打算什么。” “那你先前究竟在犹豫什么?” “庄主是我平生仅见的赤诚人,能得您这样的赤诚人青睐,我哪里会觉得被冒犯。” 她顿了顿,声音响在这地底的石室内,宛若冷泉流过其间,端得叫人舒适,“故而不论答案几何,我也都该郑重真诚一些才是。” 话音落地之际,面前一直不曾移开目光的女子终于再度变了表情。 阿柳目睹全程,却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直至不知多久后,欧阳庄主率先移开了目光,略有些无奈道:“或许我不该说出来。” 说完这句,她也不等阿柳有什么反应,便长舒一口气接着道:“我若不说出来,你便不会说方才那些话,我也不至于更喜欢你了。” 阿柳:“……”这算什么,我绞尽脑汁认真答完了,情况却更不受我掌控了吗?! “所以你还是不要再开口了。”见她愣住,欧阳庄主又道,“在解决玉罗刹之前,我实在不想再分心。” 阿柳闻言,再度无言以对。 好在对方求的就是她闭口不言,所以这份无言来得倒也算是时候。 坐到密室角落的阴影里将自己的身形藏起来后,阿柳默默地想道。 之后的时间过得既快又慢。 快是她出师之后还是头一回有这样安坐一处打坐调息的机会,所以往往一个闭眼就是半日,身体浑然不觉; 慢则是这瓮中捉鳖之局设了足足五日后,她们俩都没能等到玉罗刹亲至。 第六日,欧阳庄主终于憋不住,主动同她攀谈起来。 她觉得是阿柳之前让欧阳锋在玉罗刹面前装无事发生导致玉罗刹有所顾忌,所以才迟迟未来。 阿柳:“我能开口了吗?” 欧阳庄主无言了一瞬,到底点头。 “我当初嘱咐欧阳姑娘装镇定,其实是因为我觉得她装不像。”阿柳说,“她不擅骗人,否则这个局最关键的地方,你不会从一开始就不告诉她。” “的确。”欧阳庄主也不反驳,“但这就更奇怪了,她演不像,玉罗刹更该抓准时机来要我的命才是。” “但他却没有来。”阿柳的语气逐渐转为肯定,“他武功远胜欧阳姑娘,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被其他事缠住了心神,分不出功夫来做这件对他来说本该最重要的事。”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西域之内,能让他腾不出手的人,恐怕不多。”阿柳想到了一个人,“能让他顾忌的势力,恐怕也不多。” 欧阳庄主又一次瞬间心领神会,脱口而出道:“你是说灵鹫宫?” “西域众人虽因欧阳一氏先祖之故对白驼山格外顾忌,但实际上白驼山庄与灵鹫宫素无往来,他们没有蹚这浑水的理由,甚至可能连有这趟浑水都不知道。” “不,他们知道。”阿柳目光荧荧,“而且也有理由。”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两人对话到这里时,石室上方又传来了机关被重新打开的声音。 这一回来人却不是欧阳锋——不管是阿柳还是欧阳庄主,都可以从之后的脚步声中判断出这事实——但也不是任何她二人认识的人。 既是生人,就得做好应敌的准备,因此脚步声响起不过半息,阿柳就再度藏起自己的身形,欧阳庄主也重新闭上眼打起了座。 脚步声不紧不慢,一声接着一声,总算停下时,石室内二人的心也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阿柳藏在暗处,盯紧了那唯一的入口,整个人蓄势待发,只差一个提气的动作,便能瞬间掠出去拦人。 但这人最终却是没能拦成。 因为下来的不止一人,除了脚步声清晰入耳的一位少女,竟还有一人。 那人身形修长,白衣如练,抬步之间,竟是半点声响都不会发出,有如传说中的仙人。 但阿柳知道他不是仙人。 阿柳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李昼!” 话音落地,跟在李昼身侧的那少女也恰好止住脚步,面露惊色,仿佛在疑惑这世上竟有人敢直呼灵鹫宫主人的名字。 只是这惊色完全没入已然目光相接的两人之眼。 “你果然在这里。”在阿柳看到李昼的时候,李昼也看到了她,他松了一口气,“玉罗刹说一直没找到你,我就猜你应该是在他抓到胡铁花之前就潜了进来。” 阿柳还在恍惚,却也惊喜:“你怎么会来?” 李昼闻言,沉默片刻才道:“之前听到门下弟子回报,得知姬冰雁独自回了江南,颇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便命人查了查。” 解释完原委,他又相当认真地补充道:“我非有意窥探你行踪,实是西域之乱,远超中原,为了保险罢了。” 阿柳这才明白他开口之前的沉默,忙道:“我懂你的意思,而且你寻到此处,就证明玉罗刹已经为你所制了,那你便是帮了我和欧阳庄主大忙。” 她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虽然白等了五天,但只要玉罗刹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这不见天日的五天就不算亏。 可她没想到,欧阳庄主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那玉罗刹现在何处?”欧阳庄主起身问道。 “他被我种了生死符,眼下已无力——” “生死符?!”欧阳庄主直接打断了他,“那他现在岂不是根本动不了手了?!” 阿柳认识这位庄主这些天,同其探讨过欧阳锋的少女情思,也同其聊过玉罗刹的不轨图谋,甚至这一回还就对方的告白认真探讨了好几个来回,但以上这些场合里,欧阳庄主一直是一个非常冷静克制的状态,全不似此刻。 这倒也不是说此刻的欧阳庄主有激动到什么地步,只是一面湖水平静了太久,哪怕是投入石子产生的那点涟漪,也堪称前所未有的波澜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阿柳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包括从前石观音在内的西域众人为何会尽可能避开其锋芒。 ——她就像一头无法忍受猎物被截胡的狮子。 阿柳能看出来的事,灵鹫宫二人自然也能。 先前面露惊色的那名少女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喝道:“我们赶来的时候,你的白驼山庄已经尽在玉罗刹掌握,就连你的妹妹也被玉罗刹打伤了,若不是我家主人出手,别说白驼山庄其他人了,就连你也只有殒命他手的下场!” “你是不是想说你设了局,骗了所有人,就为了让玉罗刹放松心神,再一举杀他?我告诉你,玉罗刹虽然不敢肯定你究竟有没有走火入魔,但他筹谋多年,又岂会是个不谨慎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亲自杀你,他给你准备了火药。” 密室下面的人到底是真伤还是假伤有什么关系?炸塌了,就一定会死。 这才是最简单好用的办法,也是最擅“将计就计”的玉罗刹会做的选择。 “你的妹妹也是因为发现了他在准备火药,才会和他动起手的。”那少女接着道,“和你们姐妹二人的命比起来,你也觉得亲手料理玉罗刹这件事比较重要么?” 少女说话的时候,李昼并没有半分阻拦,可见这也是他的意思。 阿柳可以理解,毕竟好心帮忙还被指责可不是什么好体验,但说着说着,这少女越来越咄咄逼人,最后更是抬着下巴冷哼道:“不过是个仗着我派余威才在西域立足的破落户,竟也好意思在我家主人面前大呼小叫?” 意识到这话说得太难听的不只阿柳,李昼听到一半,也极不悦地皱了眉,喊了一声阿宁。 阿宁被主人喝止,有些委屈,小声道:“我又没说错。” “欧阳庄主在西域立身,靠的是她的功夫。”李昼淡淡道,“她是真正的武者,当得起我的尊重。” “主人……” “你是没懂我的意思么?”李昼问。 阿宁听闻此言,终于闭嘴。 但不论如何,之前针对欧阳庄主的嘲讽都奏了效。 在她退回去低下头之前,阿柳清楚地看到了她望欧阳庄主的目光——得意,但得意之中,又藏了两分几乎掩不住的嫉妒。 阿柳:“……”嚯,我说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大家也就没有继续留在密室里的必要。 出密室后,欧阳庄主作为白驼山的主人,有一大堆事要处理,而阿柳确认了胡铁花无恙后,就彻底没什么事了。 她看李昼还没有离开,又去单独道了一次谢,顺便就阿宁对欧阳庄主的态度调侃了一句。 “不过也可以理解,我若是她,看到自家主人着急下山替别人料理家事,怕也要误会。”阿柳道,“我劝你还是解释一下,免得尴尬。” 李昼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道:“嗯,第一次这么着急下山,的确容易叫手底下的人误会,你说得有理。” 阿柳:“解释清楚就好啦!” 他却闭上了口,但笑不语了。 那笑极淡,其弧度之清浅,远不如她原先见过的那几回,但挂在他唇边,竟意外地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立于凡尘的人了。 阿柳瞧得一怔,怔过之后又忍不住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 做人多开心啊,喝酒赏月,打抱不平,想出手时就出手,属实比做天山之上的“修仙”人来得有意思。 所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而后也笑了起来。 第67章 可能 灵鹫宫行动,一向以干脆利落闻名,哪怕这几十年来他们早已归隐深山,这份风格也还是没有变。 先前李昼远赴东海解决灵符岛一事时,阿柳就已有所领会,这回因为是在西域,能随时调动的力量更多,自然也结束得更快。 出密室第二日,阿柳终于见到了功亏一篑的玉罗刹。 这个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当上魔教教主的男人并没有她预想中那般狼狈,只盯着她看了半晌,末了叹了一声道:“我早该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不提前解决,一定会成为最大的麻烦。” 阿柳本来懒得理会他的装逼之言,但挪开目光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江南舟中,如今连话都还不会说的未来剑神,于是她心下一动,问道:“所以你为何不提前解决了我?” “只凭你的武功可能的确有点难,但你这样狡诈的人,恐怕原也没打算只靠武功取胜。”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玉罗刹打定主意要弄死她,那她还真不一定招架得住。 玉罗刹笑了:“我倒从不知道,楚留香是这么看低自己的人。” 阿柳:“别顾左右而言他,除非你想试试生死符发作的滋味。”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他半跪在地上,神情从容,却仍在打着哑谜,惹得其他人一头雾水,“所以说我不敢低估你,你的轻功远比江湖传言要高啊。” 也只有阿柳立刻懂了,玉罗刹这是误以为当初把西门吹雪放到她船上时被她发现了,但他也不敢肯定,所以这会儿特意说得云里雾里。 果然,听到他这个回答,包括李昼在内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玉罗刹没看他们,始终望着阿柳,不知在期待什么。 阿柳想了想,道:“你若是将他当成你的后路,那可能会失望。” 玉罗刹闻言,却仿佛得到了什么保证,再度笑了出来。 阿柳搞不懂这人,也懒得搞懂,反正现在他已经种了生死符,秋后算账的事也轮不着她来做。 倒是胡铁花因为之前不小心落到他手上对他恨得牙痒痒,一直到告辞白驼山众人时还在说这家伙绝对是个祸害。 “我瞧你没受什么伤啊?”再一次离开白驼山时,阿柳忍不住问自己的竹马,“所以他到底怎么你了?” “他只抓到了我,就很想从我这问出你的下落啊。”胡铁花拍着大腿说,“他也知道对我用刑没什么用,然后就想了个超他妈损的招!” 阿柳好奇:“什么?” 胡铁花咬牙切齿:“他找了一批人,轮番在我面前喝酒,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 阿柳差点笑得跌下马去,笑毕捂着肚子道:“那你也没告诉他我一早潜入白驼山庄了,我可真没白交你这个兄弟啊老胡。” 胡铁花说你知道就好,要再熬几天,老子真的会疯。 “幸好李宫主及时来了。”他又说,“上回是赶巧,这回倒是真的欠他一个大人情了。” “是啊。”阿柳也觉得这事挺让人发愁,“可他这样的人,咱们要拿什么东西才能谢他?” 反正阿柳是想不出来,所以干脆连口头上的谢都没有再重复了。 李昼对此浑不在意,双方拜别之际,甚至还是他先开的口,说下回再见就真的不知道是何时了。 阿柳想了想,道:“虽然灵鹫宫应该不会碰上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但倘有万一,你可以托你旧部寻我。” “千山万水,我必亲至。” 李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反是跟着他下山的那位阿宁姑娘,闻言目光闪闪,小声表示就算没什么事,他们也可以去灵鹫宫做客的。 “你们是主人的朋友,就算是老主人,也不会介意你们来的。” 当时胡铁花几乎心动了,阿柳也迟疑了一下。 可李昼却摇头道:“日后有机会再说罢,这回便算了,他们赶着回江南呢。” 阿宁:“可是……” 李昼又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 目睹整个过程的阿柳便适时开口:“是,我们赶着回江南找老姬呢,这趟在西域逗留得也实在够久了。” 既然找不出谢人的办法,那么不去随意上门叨扰人家也是好的。 她却不知,送走了她和胡铁花后,短暂噤声的阿宁几乎立刻向李昼表达了不解。 “下山路上您不是还说了,卷进白驼山庄与玉罗刹之争中的那两位都是极有趣的人,待事了之后,说不定可以请他们去宫中给大家讲讲关内的风物人情……” 李昼:“关内风物,我也可以给你们讲,不必非要他们俩来。” 阿宁:“您讲来讲去,也就那几处地方,不如让楚留香讲。” “来时路上你不是还觉得楚留香是个不知轻重的浪荡轻浮人么?”李昼笑着问自己的侍女。 “那不是听了很多江湖传言嘛!”恐怕连阿柳本人也想不到,她的汤姆苏属性在灵鹫宫主的侍女这里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挥,“但他本人……实在是太有风度了,还那么温柔,我简直想不到谁见过他之后还会不喜欢他。” 李昼闻言,唇间笑意更甚,道:“是啊,我也想不到谁见过她之后会不喜欢她。” 阿宁便撇嘴,说那您还不让我请他们去宫中做客。 李昼说正是因为这世上恐怕没有人不喜欢她,他才不觉得请她去灵鹫宫是一个好主意。 “这世上有些人,见得越多,只会叫人越发不舍。”他说得风轻云淡,好似与自己毫无干系,“我只是不想你们日后太过不舍罢了。” “那或许可以将他留在宫中呀!”在阿宁看来,灵鹫宫就是普天之下最惬意的地方,杳然世外,四季如春,就算是人人都爱的楚留香,若有机会留下,也定会愿意的。 但她的主人却摇着头告诉她,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第68章 装逼 阿柳和胡铁花回到江南的时候,鱼米之乡的梅雨季恰好结束。 纵是他们从荆州起便直接涉江而下,后头全程就着水上的凉意在船上度过,也被热得连连叫苦。 “这船不行。”胡铁花后来发现了关键,“远不如快网张三送你那条。” “快网张三毕竟是天下第一船匠。”船至庐州时,阿柳已经彻底放平了心态,“这天底下的船,要都能像他造的那般日行千里还冬暖夏凉,他也就无颜如此自称了。” 胡铁花躺在甲板上,用脚勾了坛酒到手里,然后脖子都没动一下就开了封往嘴里倒,倒完还问要不要给她也来点。 阿柳:“不了,这都快到江南了,你也少喝点吧,不然又要被老姬嫌弃。” “我管他呢!” “那随你。”阿柳也懒得管他,直接翻了个身,又顺手从水里捞了一尾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识过了灵鹫宫传人出手时的模样,她如今的出手速度,较出师那会儿又快了三分。 有时胡铁花都会惊到,说她简直是个怪物。 “难怪师……当年你一个人要学那么多。”他摸摸鼻子,说着说着,又有些怆然,“他老人家要是还在,估计也要被你吓得不轻。” “可惜吓不到他啦。”阿柳知道他的心情,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他泉下有知,也不会想看我们一直伤心难过的。” 这话不假,何况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是要过日子的。 阿柳其实也很想让师父看看自己如今的轻功水平,但既然已经没了机会,多想亦无益,往后接着用功,不堕如今的名声,便再好不过了。 三日后,她和胡铁花终于抵达松江。 她的船停在老地方,并没有动过,隔了十几丈距离,她就一眼看到了。 “也不知道老姬在不在船上……”胡铁花凑过来嘟囔了一句,“哎,船上有人?” 阿柳定睛一看,果然有一道杏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应该是朝英之前提起过的,他救过的小姑娘吧。”她想起来有这一茬,而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那杏黄色身影的动作也叫人瞧得愈发清晰了,“好像是出来杀鱼的?” “还真是!”胡铁花一惊,“这手法够利落的啊……” 此时的阿柳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如果按林朝英当初描述,那般命途多舛的小少女,颠沛流离得多了,会做这些实在没什么奇怪。 不过对方杀鱼的手法的确相当利落,她趁着客船泊岸的空当看完了全程,直觉其应该受过无花的点拨。 像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某位阔别已久的秃驴,竟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他应该是来看那杏黄衣衫少女剖鱼剖得如何的,但还没站定,就先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目光,然后一回头,直接愣在当场。 阿柳看他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不由微笑着抚上下巴,冲那艘船的方向歪了歪头,算是同其提前打个招呼。 下一刻,无花终于回过神来,收拾了一下那过于震惊而显得惊悚的表情。 “楚……楚留香!”无花还是叫出了声,“楚留香回来了!” 他这一叫,船舱里瞬间又跑出来几个人。 前两个都是阿柳没见过的,看身量和之前在船板上杀鱼的小少女差不多,最后一个,才是她熟悉至极的一道身影。 那人手里提着剑,神情里有再明显不过的焦急和期盼,一出船舱,就直直地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那目光过于直接滚烫,乃至客船上的其他人都注意到了,而后纷纷朝阿柳望去。 阿柳本来是打算等脚下的客船停稳之后,先上岸再过桥去水岸另一侧上自己的船的,但被这么一打岔,只好改了原先的主意。 她抬手拍拍胡铁花的肩膀,道:“算了,直接过去吧。” 胡铁花还没来得及应上一声,就见她凌空而起,整个人有如一道月白长练,往她那艘船掠去。 这样的轻功身法,自是一露手就引发众人惊呼。松江府的人也是听惯了楚留香诸多事迹的,有眼尖的甚至当场认了出来。 “楚留香!” “天哪,真的是楚留香吗?” “这样的轻功,还有谁能使出来?一定是他……” 议论声不绝于耳,而她踏着风,全然没有分神。 这般潇洒写意的姿态,顿时吸引江上更多人的目光。最后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渔家女儿朝她扔了条丝帕,惹得其他人纷纷效仿,仿佛这样就能吸引她低头看自己一眼。 阿柳无奈极了,只好一条一条地接了,再分别掷回去。 岂料这样一来,试图扔点东西来引起她注意的人竟更多了!她只能提气躲避,迅速落至自己的船尾。 晚了她一步的胡铁花因此遭殃,还没掠过来,就在空中破口大骂。 她笑了一声,没有回头,而是迎上船头提剑青年的目光。 “辛苦你了。”她对林朝英说,“我回来了。” 林朝英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也忘了要走过来。 阿柳见状,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尖,而后大步朝船头迈去。 然后……她就被拉住了。 低头一看,是抱着剑的白云城少主扯住了她的袖子。 阿柳:“?”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一脸好奇地看着我?这个年纪的小孩不至于几个月就不认识人了吧? 叶孤城:“她们为何拿东西扔你?” 阿柳松了一口气,旋即解释道:“大概是为了欢迎我,替我开路。” 叶孤城困惑:“开路?” “就是让那些东西替我先走,以示排场的意思。”谁能想到她回来第一件事是跟小孩解释这个! “噢。”叶孤城终于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可惜此时阿柳不知道,正是她这番话让白云城主养成了日后出门必定以鲜花开路的奢侈装逼习惯。 当然了,白云城有钱,为了装逼奢侈一下也没什么,不像她,不是在靠脸装逼就是在靠名声装逼…… 第69章 迷人 回到自己的安乐窝,阿柳得知的第一件事是姬冰雁并不在江南。 这家伙平时懒散惯了,但一旦真的想做什么事,行动力亦是卓绝拔群,远非常人所能及。 所以决定了要好好经商后,他就全身心投入了其中,只在一个月前托人给船上的人们带了个口信。 “他说你和胡铁花去白驼山庄凑热闹了,可能要晚些回江南。”无花把那口信复述了一遍,“至于他,现下忙得紧,实在没空亲自来了。” 阿柳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听闻此言,点头道:“他应该的确挺忙的。” 胡铁花附和:“那肯定,以他的性子,当初离开西域的时候,肯定就已经全计划好了,就等入关后大展身手,否则他就算懒得凑热闹,也肯定会跟我们一道去白驼山庄的。” 无花和林朝英其实至今不知道姬冰雁到底在忙什么,现在听到他二人解释,总算恍然。 林朝英想了想,道:“之前在南海时,叶夫人就曾夸过他是经商的奇才。” “随他奇不奇才,反正现在有人手,随他折腾吧。”胡铁花可不想一直聊姬冰雁,便主动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还没跟我和老楚介绍那三个小姑娘呢。” 他口中那三个小姑娘,自然就是他们上船之前远远瞧见的那几个。 林朝英本来也打算好好介绍一下,但方才一见到阿柳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正巧阿柳又先问起了姬冰雁,便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现在胡铁花问起,他当然立刻答道:“她们就是我当初寄样在庵堂的那几个。” 他说着回头朝坐在角落里默默翻花绳的两个小女孩招了招手,道:“把甜儿也叫来吧。” 那两个小女孩倒是很听他的话,立刻脆生生应了是,然后钻进隔壁厨房,把那个叫甜儿的叫了出来。 至此,阿柳仍旧不曾多想,毕竟甜儿并不是一个很罕见的名字,去了姓后,甚至很普通。 但等她们三个排排站好,依次被林朝英介绍起,她就傻了,因为林朝英第一句就是“这是蓉蓉,红袖和甜儿”。 这三个名字并列着被读出来,就好像当初出师之前,师父说你们以后就叫胡铁花姬冰雁楚留香一样,令阿柳根本没了反应不过来的可能。 而林朝英还在继续:“蓉蓉便是小神童的胞妹——” 阿柳终于缓过来了:“嗯,你说起过。” 既然已经缓了过来,那也该好好同这三个小姑娘打个招呼,她这么想着,可算扯出一个微笑,抬眼望向她们,道:“之前就听朝英说起过你们了,倒是没想到,竟是这般可爱的三个妹妹。” 这话说得再真心不过,再兼她生了一张近乎人见人爱的脸,笑起来当真能把人彻底迷住。 十来岁的小姑娘虽然没到思凡的时候,但对于好看迷人的“异性”,无疑也是喜欢的。 阿柳话音刚落,苏蓉蓉三人的脸就‘腾’地一下红了。 船上其他人对此见怪不怪,包括林朝英,也只继续道:“先前是为了替你守船,才将她们接来的,现在你回来了,船怕也不会在松江停着了,回头我送她们回庵堂。” 阿柳被这句回庵堂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那里。 而苏蓉蓉三人听到这话,面上的红晕也瞬间褪去——很显然,她们其实是不怎么愿意回庵堂的。 阿柳见状,也回过神来,道:“其实没必要啊。” 林朝英:“嗯?” “我瞧她们在船上过得挺开心的。”她说,“如果她们不介意坐船的话,留在船上其实也挺好的。” “你……”林朝英有点没想到,“你愿意让她们留下?” 这有什么好不愿意的,阿柳想,先不说剧情里她就该有这么三个漂亮妹妹,哪怕只看眼下,对着这样三个显然更乐意留下的小姑娘,她也很想满足她们的愿望。 反正这艘船足够大,完全住得下。 “只要她们愿意,我欢迎之至。”阿柳这么说着,将目光转向那三个小姑娘,等着她们的回答。 她没有等太久,苏蓉蓉就第一个抬眼道:“我愿意留下。” 这句说完,没有停顿多久,她又目光坚定地补充道:“我会做人/皮/面/具。” 阿柳又是一怔,心道真是个命途多舛的美少女,知道能留下的第一反应竟是赶紧表明自己的价值。 这多少令她有些心软,于是在李红袖和宋甜儿开口之前,她主动道:“会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想不想,只要你们想,就只管留下。” 话说到这份上,这三人才似真正松了一口气,稚气尚存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开怀之意。 之后几日,阿柳也没急着将船驶离松江。 她和胡铁花刚回来没多久,还没联系上姬冰雁,倒不如留在此处,等着如今人马充足的姬冰雁收到消息过来见他们。 于是她就把精力花在了因为她的归来而有点拘束的三个美少女身上,带着她们逛了几次街。 相比林朝英,她这个真实性别为女的人无疑更明白该怎么让小姑娘们开心,因此不过短短几日,她们仨就彻底和她亲近起来了,搞得胡铁花忍不住编排她,说她真是受欢迎到不分老少了。 阿柳欣然接受,顺带开玩笑地补充:“其实也不分男女啦。” 胡铁花:“……”好了好了,别说了,知道你是万人迷了。 万人迷有万人迷的好处,而且习惯之后,也是方便大于不方便。 反正阿柳如今已是彻底接受了这事实,可她万万没想到,林朝英竟会因此伤心。 是的,伤心。 而他伤心的起因,还要从姬冰雁说起。网址m……net,…… 第70章 华山 上 姬冰雁是在半个月后赶到松江来的,而且本意不是为了见阿柳和胡铁花,是恰好有一笔生意要谈,谈完听说楚留香回来了,才跑来城外停船的老地方。 他现在做的是药材生意,主要的货源都在关外,靠李昼交给他的人马,恰好能弄成一条完整的运送链。 而且托灵鹫宫旧部远胜于人的运送效率,药材送到关内后,跟各地的江湖势力谈合作也极其容易。 他就这么一路由西往东,把沿途所有大城池里值得合作的势力都接触了个遍。 松江府是他的最后一站。 阿柳见了他,听完他这短短几个月里做成的事后,人都傻了。 “所以我们还在天山的时候,你就已经全想得差不多了吗?”她问姬冰雁。 “那倒没有。”姬冰雁耸肩,“我只是在入关之前用了一下管哨,本来想问清楚现在各地大概有多少人马,一般以什么谋生而已。” 灵鹫宫的这些旧部平日里没有集体行动的习惯,除了宫中相召的时候,基本都是自己过自己的。 而潼关附近这一批,因为地理位置之故,最喜欢从事的其实是给各种关内商队当保镖的职业,既能赚到不菲的银钱,也能借机打听各种江湖消息。 姬冰雁当时听完,随口问了一句一般都是些什么商队,然后就得知,每年起码有上百支冲着天山和昆仑山一带药材去的商队会往来此处。 这让他瞬间意动,之后又咨询了一些细节,就当场拍板,决定做药材生意。 灵鹫宫的这些旧部们也很配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准备工作。 而药材运送入关后卖给谁,则就是姬冰雁的任务了。 “厉害啊老姬。”胡铁花听得目瞪口呆,“那你现在赚了多少钱了?” “运药非一日之功,眼下还没到赚的时候。”姬冰雁大方承认,“但今年做下来,总归能买几座酒楼吧。” “那还真是很赚。”阿柳不由得感慨,“真的厉害。” 姬冰雁却不甚满意,说本该赚更多的。 “怎么?有哪里合作没谈成么?” “嗯。”他蹙着眉点头,“过秦地的时候,我想找华山派谈一下合作的,但连山门都没进去。” 秦地以华山派为尊,谈不下这个倨傲的剑派,其他小门派也就根本没戏,而且药材运送成本不小,如果一个地方没有一个足够大的门派实力持续订货,那与其为一些小势力停留,还不如直接放弃这个地方。 姬冰雁没能入华山派的山门谈成合作,自然也就放弃了秦地的其他小门派和市井医馆,但这无疑令他不爽得很,以至于现在提及还忍不住皱眉。 “华山派……”阿柳依稀记得,这门派原作里好像和蝙蝠岛有点关系来着,“他们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掌门有命,谢绝外客呗。”姬冰雁越想越来气,连船内那张他特地从波斯搞回来的软椅都躺不下去了,直接翻身坐起,“算了,不提这些槽心事了,喝酒去吧,你请客。” 阿柳本来想说她现在很穷,但想到姬冰雁刚刚还在抱怨,也就应了。 “行,我请。”她也起了身,“去哪喝?” 姬冰雁盯着她看了半晌,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酒还不错,要试试吗?” 阿柳正要点头,胡铁花已经先一步凑了过来,说你这刁嘴都说不错了,那肯定要试啊。 三个人遂出了船舱。甲板上,宋甜儿三人正坐在一起剥莲子,听到动静,同时抬头朝他们看来。 先开口的是苏蓉蓉,她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问道:“楚大哥是要下船去吗?” “嗯。”阿柳点着头交待道,“一会儿不用做我们三个的饭菜了,朝英回来跟他也说一声。” “他去哪了?”姬冰雁这才想起来,到了松江后他一直没见着林朝英。 “老楚从西域带了块玄铁给他。”胡铁花又一次抢答,“他今天就去找他认识的铸剑师去了。” “玄铁?”姬冰雁挑了挑眉,“大手笔啊。”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早已习惯被江湖中人各种编排打趣的阿柳竟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挪开了些视线,道:“他原先那柄剑就是因为我才丢的,早该赔他一柄了。” 姬冰雁便笑了一声,说可玄铁很难找啊,你难道是问白驼山庄那位欧阳姑娘讨的? “算是吧。”阿柳扶额,“不是说喝酒么?还不走?” 话说到这份上,姬冰雁才放弃调侃她,长袖一甩,跨步下了船。 阿柳迅速跟上,不过也没忘记对甲板上的三个小姑娘挥手作别。 在姬冰雁的带领下,他们三人沿着江走了快两刻钟,一直走到薛家庄附近的一间酒铺才停下。 那酒铺设在江边,地方很小,前后左右加起来不过四张桌而已,他们到的时候,恰好还剩最后一张。 酒铺的老板娘看到他们进去坐下,也不大热情,甚至还是胡铁花催了几次才过来问他们想喝什么酒的。 这怠于应付客人的态度叫阿柳十分惊奇,但她惊奇的不是这态度本身,而是老板娘这个态度,姬冰雁居然忍得了,还特地把他们一起带来? 想必这里的酒是真的不错吧,阿柳忍不住想。 令她期待的酒很快就被老板娘送了上来,阿柳第一个执起酒杯,给三人分别倒上。 倒的时候她发现这酒甚至没过滤干净,实在有点太不讲究了,还无语了一瞬,但还是抱着或许味道很不一般才这么不拘小节的想法立刻饮了半杯。 然后下一刻,酸涩过头的酒味冲入喉咙,差点没把她呛到。 阿柳:“?!” 她忍不住看向姬冰雁,用目光发出疑惑:这就是你说的不错的酒? 姬冰雁很是沉着地咳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而与此同时,胡铁花也抬起酒杯喝了一口。 和阿柳不一样,胡铁花可不会管老板娘就在边上听着,喝到难喝的酒立刻噗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这什么!”他不仅吐,还要骂,“老姬你玩我呢,马尿都比这酒好喝!” 他话音刚落,他们身后那一桌就有人拍桌而起,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阿柳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个穿劲装扎马尾的高挑少女,眉目清艳,神容带嗔,手中还握着一把剑。 那剑不曾出鞘,但只看造型,便能隐隐窥得几分不凡。 可胡铁花脾气上来,哪管那么多,当即呛回去,道:“难喝就是难喝!” 这回他一说完,对方就直接出了剑。 阿柳见状,忙上前阻拦,顺带隔开这少女和胡铁花。 “姑娘!”她知冲突症结在何处,“他方才言语失当,的确是他的错,我代他向老板娘道歉,如何?” 持剑的少女武功不弱,眼力更不弱,见她一抬手就稳稳地拦住了自己的剑,也瞬间明白,眼前的人武功胜过自己,再兼她语气诚恳,开口道歉说的也是对老板娘道歉,足见真心,一时也停了手。 察觉到指尖传来的力道卸去了大半,阿柳松了一口气,同时迅速用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杯,把自己剩下那半杯立刻喝完了。 “他口无遮拦惯了。”阿柳道,“还望姑娘大人大量,莫同他计较。” 不得不说,这一番道歉赔酒下来,效果的确相当不错。 而阿柳甚至趁热打铁道:“何况在这里动手,不是给老板娘添麻烦么?” 少女听到这里,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剑。 阿柳想了想,反正酒也不好喝,冲突解决就走吧,于是放下酒钱后,就给胡铁花姬冰雁分别使了个快走的眼色。 胡铁花其实相当不忿,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骂错,可阿柳都替他道歉了,他也不能怎么样,只能默默跟上。 结果出了酒铺没走几步,那个扎马尾的少女剑客就追了出来,要把酒钱给他们。 阿柳:“?” “其实我知道她酿的酒不好喝。”少女撇着嘴道,“但我不希望有人在她面前这么说,你们应当是喝惯了好酒的,方才还……这顿酒的钱我来出吧。” 阿柳没着急去接,只问道:“姑娘同老板娘是……” 少女好似有些尴尬,道:“她是我一位师妹的母亲,师妹托我照顾她老人家。” “听到有人说酒难喝就直接拔剑那种照顾吗?”胡铁花到底没憋住。 “你——” “姑娘莫气。”阿柳瞪了胡铁花一眼,“他当真口无遮拦惯了。还有方才的酒钱,你也不必给我,酒毕竟是我自己决定要买的,那便该我出钱。” 少女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鬓发,道:“那……那多谢你谅解。” 阿柳微笑:“无妨……” “对了,还没有请教你……你们尊姓大名?”她又道,“我叫高亚男,乃华山派弟子。” 阿柳:“……”妈的,我说姬冰雁这么嘴挑的人怎么会说这里的酒好喝,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结合下船之前他们刚聊到的事,电光石火之间,她真是全明白了。 喝个屁的酒,这货估计就是查清楚了有高亚男这么个华山弟子在这里,所以特地把她和胡铁花带去,就为了顺理成章跟人搭上线,好方便搞清楚华山派到底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因为他知道以胡铁花的性格喝到难喝的酒一定会出声嫌弃,也知道万一有什么冲突,她一定会出手阻拦! 这一来一去,不就认识了吗? 阿柳一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有你的,一边又认命地接受了竹马的费心安排,迎上面前少女剑客的目光,微微一笑:“在下楚留香。” 第71章 华山(下) 高亚男与她那师妹感情极好,若非如此,她堂堂华山派掌门关门弟子,也不会跑到江南来。 “最开始我是想着给她留些钱,然后我就回华山去。”她对阿柳说,“但她老人家性格很烈,怎么都不愿意收我的钱,我只能出此下策。” 胡铁花听到其中原委,又一次憋不住吐了槽:“你倒还知道这是下策。” 阿柳无奈:“你少说几句吧老胡。” 他哼唧哼唧,说我又没说错。 “算了,他的确没说错。”高亚男叹了一声,“但我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其实有个法子。”终于,姬冰雁开了口。 高亚男先是一惊,旋即又补充道:“我尝试过偷偷给她钱的,她就是分文不取。我还曾试图托人盘下她的酒铺,她也不愿。” 这言下之意就是那位老板娘实在难搞得很,让他别想当然了。 姬冰雁闻言面色不改,只抬眸看向她,道:“她不愿受你救济,也不愿关掉这酒铺,那想令她过得好一点,就只有让她多卖些酒出去了,在今日之前,要做到这点的确有点难,但今日之后,只要将楚留香去她那喝过酒的消息放出去便好了。” 阿柳服了,原来真正的重头戏在这啊,姬冰雁还真是一分利用价值都不肯放过! 但她也确实不介意就是了,毕竟这对她来说没什么损失,而那老板娘却可以因此改善生活。 高亚男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一听就知道这办法可行,但她的教养也令她没有立刻露出喜色,而是先望向了阿柳,小心翼翼地问道:“楚……楚兄不介意吗?” 阿柳便实话实说,朝她摊手道:“我若连这都介意,早就退隐江湖去了。” 高亚男被这说法逗笑,掩嘴噗嗤一声,赞她妙人妙语,比传言中更有意思。 “但不管怎样,总归是借了楚兄你的名声办事。”持剑的少女笑毕,神色又恢复认真,甚至带了一丝郑重的味道,“待事成之后,请楚兄务必给我一个机会,请你好好喝一顿酒。” 阿柳本想直接应下,余光瞥到一旁的姬冰雁,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道:“一定要事成之后吗?” 高亚男愣住。 她笑:“与有缘人同赏杜康,可是天下第一乐事。” 出了梅的盛夏晌午的水畔闷热恼人,身前身后的垂柳都蔫得动弹不了,蝉鸣声震耳欲聋,只消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能叫人烦躁起来。 可她这一笑,却硬是叫人生出了有凉风拂面的错觉来。 “那、那现在就去?”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高亚男已经移不开眼,雪白的侧颊上也染上一层薄红,但依旧落落大方,一如她手中的剑,“楚兄有时间吗?” 阿柳当然说有。 “那楚兄想喝哪家的酒?”这姑娘是个板正性子,有了请客的自觉后,第一反应便是要看被请之人的偏好。 阿柳本来想说她无所谓,但考虑到高亚男不是江南人,对这一带怕也不熟,便没有将这难题扔回去。 沉吟片刻后,她便有了主意,道:“离这不远有一家客栈,我曾去那喝过酒。” 果然,高亚男毫不犹豫应了:“还请楚兄带路!” 阿柳口中的客栈,就是大理公主当初包下过的那一间,离这里不过半条街距离。 轻车熟路将人带过去后,他们四人便坐下喝了起来。 高亚男性格直来直去,喝酒也干脆豪爽,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架势十分对胡铁花的胃口,以至于才坐下一刻钟不到,这货就彻底收起了先前那副动不动哼唧几下的态度。 而酒过三巡,他已经开始直呼其姓名。 “你还挺能喝啊高亚男!”胡铁花拍着桌子道,“厉害!” “那是。”高亚男也不跟他客气,“你也不错,比我的师弟师妹们加起来还厉害了。” 阿柳听她主动提及师门,不由得朝姬冰雁瞥了一眼。 姬冰雁神情自若,果然接了茬:“华山派的弟子这么不能喝吗?” “除了我!”高亚男很认真地申明了这一点,“他们都太乖了,也没几个下过山的,所以都不大会喝。” “这么一说的确很少见到华山派弟子在江湖上走动。”姬冰雁顿了顿,“还真是有够神秘的。” 高亚男说因为我师父很是严厉,剑没练好就不准下山。 她说这话时,总算又一次露出了些类似炫耀求表扬的小女儿情态,还一边说一边用眼尾去瞥阿柳的反应。 阿柳如今可不敢再随便“知情识趣。”了,但想到眼前的人是高亚男,还是道:“那你的剑法,想必是连你师父枯梅大师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了。” 高亚男很高兴,也很谦虚:“以师父的标准看,也只是堪堪过关罢啦。” “枯梅大师虽久不入江湖,但其剑锋之利,在江湖上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姬冰雁这人说起场面话比阿柳还厉害,“你能得她允许下山,可见的确使得一手好剑。” 也亏得胡铁花刚才太过兴奋一个人喝了好几坛,这会儿人已经晕晕乎乎,额头往桌上坠去了,否则他听到姬冰雁这话,势必要嗷上几声说你这么讲话真叫人起鸡皮疙瘩。 事实上,听着姬冰雁激情社交,阿柳也有点不大习惯,所以又喝了会儿后,她就也顺势装醉了。 高亚男不知她装醉,见她趴下,还有些意外:原来我的酒量比楚留香还好么? 不过姬冰雁很快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他的探听几乎都是旁敲侧击,完全没叫高亚男察觉出不对来,而且也并不急于求成,聊着聊着,倒是聊出了几分投缘来。 阿柳趴在那听着他们的对话,原本还有些担心,但听到后面就放了心—— 姬冰雁虽然心思曲折了一些,也另有目的,但他做事有分寸,并没有完全把人当工具利用。 如此,她也就安心从装醉变成了真睡。 当然,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还是令她留了一份意识。 听到林朝英寻过来的动静时,她已经眯了好一会儿,胡铁花更是趴在那呼呼大睡。 至于姬冰雁和高亚男,虽然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人也多少有几分迷蒙。 “你怎么来了?”姬冰雁看到林朝英,还惊讶地揉了下眼睛。 “听说你们出来喝酒了。”林朝英倒也直接,“便顺着江随便找找,没想到你们来了这。” 姬冰雁是知道他心思的,也大概咂摸出了一点阿柳的态度,干脆指着趴在那的阿柳道:“那正好,你把老楚扶回去吧,我一个人可扶不了他们两个。” 高亚男听他语气熟稔,不由得撑着脸朝林朝英看了过去,好奇道:“这位是?” “是我们上次来松江时结识的一位朋友。”姬冰雁没把林朝英的名字说出来,他自觉和林朝英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然后林朝英便自己说了,顺便问了高亚男的姓名。 高亚男作为一个剑客,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当即惊喜地感叹起来。 只是此时的林朝英显然无心社交,简单应付了两句后,就弯腰扶起阿柳,说要先带人回去了。 阿柳睡得很浅,醉也是装出来的,被他扶着出了客栈没几步,就揉着脸直起了身体。 林朝英一直知道她睡觉时的习惯,倒不意外,只问她:“你们怎么去那喝酒了?” 阿柳趴了半晌,纵然内功深厚,也难免颈背泛酸。她也不顾街上行人注目,直接抬手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 可没想到就算是这么不讲究的姿态,依然惹了好几个经过的少女捂嘴轻笑,朝她抛了许多媚眼。 阿柳:“……” 她也只能当没注意到,继续同林朝英说话:“这事说来话长,简单总结一下就是我被老姬坑了。” “坑了?”林朝英对这个说法十分在意。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摆手,“就是想借我名字给人卖个人情。” “没提前告诉你?” “嗯。”她点头,“但我也不可能生他气嘛,哎。” 林朝英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下来。 阿柳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动作一顿,侧首望过去,道:“怎么了?” 他先是摇头,但在她并不信任的目光里又语气艰涩地开了口。 “你好像从不生气。”他说。 阿柳:“啊?”我脾气好啊,有问题吗? 林朝英长叹一口气,接着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嫉妒,好像也谈不上。”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盛夏的蝉鸣声吞没,“我只是……只是发现你对谁都耐心得很,也从不真正同谁计较些什么。” “所以你认识的所有人都信任你,喜欢你。” “是啊,谁会不喜欢你呢?” 阿柳愣了…… 因为在这一瞬间,她清楚地听出了他的伤心。 这伤心并非出于对她的责备,而是出于无能为力。 因为他说:“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但也没有人会得不到你的关照,只要他们需要。” “因为你太好了,所以反而不好。” 认识了阿柳之后,林朝英才逐渐发现,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备受眷顾,但又的的确确是个值得被人优待和眷顾的人,因为他们待谁都那般诚恳、那般宽容。 与这样的人做朋友,一辈子都不用愁,哪怕是赴汤蹈火,都会有人陪着; 可若是喜欢这样的人,那势必要接受对方眼里,你与其他人差别并不太大的事实。 可这难道是阿柳的错吗? 林朝英比谁都清楚,不是的。或者说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才叫他一见难忘,继而倾心。 所以他才会说,你太好了,反而不好。 “不好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第72章 绝色 阿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朝英。 诚如对方所言,他并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所以他也并不需要她的道歉。更不要说如果她真的道了歉,他可能只会觉得受到了羞辱。 最后还是他主动笑了一声,道:“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 阿柳:“嗯,我明白。” “我出来寻你,也不是看不得你和他们一道喝酒。我的确有事想同你说。”他顿了顿,“急事……” “什么?”阿柳听他语气严肃,不由在意。 “徐大师接了你赠我的玄铁。”他说,“但他也托了我一件事,我答应了。” 他口中的徐大师便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位铸剑师,据传是铸剑世家出身,平日里性格古怪,极少愿意见人,否则他也不会独自前往。 “他是二十年前从漠北搬来的江南,初至江南时,常受隔壁一户人家照拂,如今那户人家的独女失踪,筹江南官府之力都遍寻不着,他便想拜托我帮这个忙。” 林朝英说得很简练,“先不说我承了他的情,便是他不乐意替我铸剑,这忙我也得帮。” 阿柳听罢,当即点头表示理解:“的确该帮。” “你若不介意,不妨说详细些。”她想到了半个时辰前还在坑自己的某位竹马,又补充道,“我叫老姬手下的人手也留意一下。” 林朝英一愣,而后下意识道:“他……人手够用吗?” 阿柳微笑:“那自然是够的。” 事关人情人命,林朝英也没矫情,得到这回答便干脆点头,接着道:“那位姑娘姓江,父母前年双双过世,她又生得美貌,常为人觊觎,偏偏家中生意还需她出面操持,三个月前,她请江南一家镖局保护她去庐州谈生意,然后就没了消息,就连那间镖局的人都一并失踪了。” 阿柳听得直皱眉:“如果连镖局的人都一并失踪了,那一道被杀人越货的可能性最大。” 林朝英说是,的确是这个道理,但这位江姑娘实在有些不同。 “她生得委实太好了些。”说到这,他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忍,“便是最凶悍的贼匪,见到她这样的美人,大概也不会直接杀掉了事的。” “啊……”阿柳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也凛起神色,“那我叫老姬立刻行动,你——” “我也要立刻走了。”林朝英说,“既受人之托,便忠人之事,何况此事实在耽搁不得。” 阿柳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自然不会反对他的决定,只道:“那你先往庐州去,江南这边我也试试托人暗中打听打听,说不定有别的线索。” 说到这,她又多问了一句:“对了,那位江姑娘大名是?” “江枫,枫叶的枫。” “江枫?”等等,是她知道的那个江枫吗? “难道你也听说过她的名字?”因着她花名在外,林朝英难免如此误会,“这也不奇怪,她的美貌在江南实在太出名了。” 江枫。美貌…… 这名字和这形容词摆在一起,真是叫阿柳想以巧合安慰自己都有点难,以至于持续睁大着眼无言以对。 林朝英见状,不由得更在意了:“莫非你……认识她?” 阿柳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并不认识她。” 顿了顿又补充,“但我确实听过她的名字。” “那你肯定也知道,方才我所言并无夸张。”他观察着她的神色,似是想解释什么,“而不是我认为她生得好。” 阿柳:“……” 妈的,又不知道该回他什么了! 好在今天更尴尬的对话都发生过了,眼下她沉默也不算什么。 …… 林朝英行动力极强,同她说完之后,连船上都没再回,就直接动身去庐州了。 她也没有耽搁,直接调转方向回头找姬冰雁说了此事,让他立刻安排灵鹫宫的旧部调查此事。 姬冰雁应得爽快,应完道:“说起来,我也听说过这位江姑娘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不过没见过,不知真假。” 阿柳:“应该是真的。” “你见过?”他好奇地挑眉。 “没有。”她摇头。 “那你缘何如此肯定?”他听得出这不是胡说八道的语气。 阿柳想了想,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说因为我穿越前看过熊老师的绝代双骄吧! 但不答肯定也是糊弄不了姬冰雁的,最后她只能深吸一口气道:“朝英也是如此形容的,他没必要骗我。” “啊?”姬冰雁差点惊掉下巴,“他向你夸别的女人是人间绝色?他怎么想的啊?” “什么怎么想的。”阿柳其实听懂了竹马的话外之意,但只当没明白,一本正经道,“他只是客观描述。” 姬冰雁:“……” 在没有自觉这一点上,这两个人真的该凑对啊。 第73章 谋面 姬冰雁应了阿柳后,也半刻都没有耽搁,直接用管哨召了松江一带的灵鹫宫旧部,让他们速去查探江枫失踪的事。 同时他还建议她道:“你要是想快些解决此事,不妨今晚同我一道去一趟金陵。” “金陵?” “我和丐帮的任帮主约了明日在金陵见。”他说,“论调查行踪,传递消息,普天之下,无一处势力可与丐帮媲美,纵是我掌了灵鹫宫旧部,也自认争不了这个高下。” 阿柳闻言,没犹豫便点了头:“好,那我就去亲自拜托一下任帮主。” 姬冰雁:“走水路吧,用你的船,不然只留老胡一个在松江,船上还一群孩子,你肯定不放心。” “嗯。”阿柳原也是这么想的,“就这么办吧。” 之后两人一道往停船的地方走,姬冰雁侧首看了她好几次,素来没什么波澜的脸竟一直维持着欲言又止的神情。 阿柳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有些想笑,却又忍住。最后果然还是他先憋不住,撇着嘴问她:“今天的事,你没生气?” 虽然语调一如既往,但从小到大的相处还是令阿柳听出了他那份若有似无的忐忑。 于是她干脆板起脸,道:“今天的事回头再说吧,眼下还是赶紧寻到那位江姑娘的下落要紧。” 姬冰雁:“……” 他哪知道她是在故意逗他,还当她真的因为自己设计了她去结识高亚男心里不爽呢,又暗自琢磨了片刻,才道:“算了,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虽然你没提过,但我知道你很忌讳这个,我不该用咱们的交情设计你。” 阿柳顿住脚步侧首朝他看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足把他打量到面色变了又变,才勾起唇角道:“本来是挺忌讳的。” 姬冰雁一愣。 她接着道:“但我想了想,你也不是那种费尽心思攀关系只为利用的人,你肯定自己心里也有数。” “所以你的确没生气?”他问。 “你很希望我生气?”她不怕他,大大方方地反问了。 姬冰雁顿时说不出话了,睁着眼睛瞪了她好一会儿,终是轻哼了一声。 阿柳:“行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还不高兴了是吧?都说了正事要紧。” 正事的确要紧,回到船上后,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跟几个孩子解释,就先撤了锚,往金陵方向去了。 好在苏蓉蓉三人皆知礼懂事,路上听了原委,更是比他们还着急。 “江姑娘!”李红袖惊道,“我见过她的。” “哦?”阿柳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住在庵堂里的时候。”李红袖是个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有一回我听师太她们说,江姑娘一来,前院定要挤个水泄不通,心里有些好奇,便溜去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叫李红袖明白了师太们的担忧。 那样的美人,的确叫人见之难忘,再怎么在人潮里挣扎,也想瞧上一瞧的。 “她失踪了吗?”李红袖回忆着,忽然皱起了眉,“那日我在庵中见到她时,她身侧跟了一位女剑客,应当与她极为亲近,后来听师太们说,那位剑客虽是女子之身,其剑法之刚猛狂烈却是远胜男子,若非天下人惯来更看得起男人一些,她的声名怕不会弱于年轻时的血衣人。” “但纵是如此,她在道上也是个十足的人物,这几年死在她剑下的贼匪不知何数。” 她这么一说,宋甜儿和苏蓉蓉也想起来了,说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位剑客好像是姓燕?”苏蓉蓉歪着头道,“是江姑娘的结拜阿姐。” 阿柳:“啊?”姓燕的剑客,剑法刚猛狂烈,然后是个女的?! 船上其余人哪知她此刻有多无语,听到江枫还有个剑法高超的结拜姐姐,当即懂了李红袖皱眉的原因。 “也就是说,一般的劫匪山贼,应当是不敢动江枫的?”姬冰雁挑眉,“毕竟她有一个剑术高超,又纵横黑道的结拜姐姐。” “燕?”抱着果干正要去晒的无花听到这,也似想起了什么,“那我应该知道是谁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全聚到了他身上,只听他道:“如果是那位祖宗的话,她仇家也不少,说不定人家就是冲着她,才对江枫动手的。” “据我所知她父母双亡,家中半个亲属都不剩,说一句天煞孤星都不为过,再加上她又使得一手好剑法,这几年在中原各地纵横往来,叫人想抓她的弱点都抓不着,她跟江枫结拜,那等于告诉她的仇家们,她终于有弱点了。” 阿柳听他语气笃定,不由好奇:“你认识她?” 无花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罢了,正如李姑娘所言,那一位在道上,是个十足的人物。” 无花当初栽在阿柳手上之前,跟黑白两道都打过不少交道,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骗过的人数不胜数,但从未试图去招惹过那人,只因他觉得,能使出那等剑法的人,必定心性坚韧,难以控制,还不如避而远之。 但这些就没必要在此刻宣之于口了。 “既如此,等到了金陵,我便求任帮主兵分两路,顺道查一下这位燕姓剑客现在何处吧。”阿柳说着,又转向姬冰雁,“你的人也可以两个一起打听。” “嗯。”姬冰雁点头,“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 船行小半日即抵金陵,靠岸时,午间在松江府客栈内喝醉的胡铁花甚至还在睡。 阿柳见状,干脆独自下船,直奔任慈在金陵的那所别院。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趟过来,竟正好撞上任慈那两个徒弟游历归来。 这对师兄妹见了她,得知她有事相求,连通传都免了,直接带着她去了任慈的下榻处。 任慈也一如既往爽快,听完她的来意,立刻召来手下,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查出眉目之前,楚公子不妨现在金陵住下。”任慈道,“我保证,只要一有消息,便会告知于你。” “多谢帮主好意。”阿柳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的船就停在城外,船上还有好些个朋友,总不好将他们抛下,丐帮若有了消息,来城外寻我即可。” 任慈倒也没勉强,点了点头,便另起话题,道:“对了,我去年听到一桩传言,说是西域那位人称石观音的女魔头,死在了楚公子手上?” 阿柳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这个,怔了一下才回答:“我在南海时,的确碰上了石观音,她也确实死在了南海,不过当时的情况……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夸张,我同一位朋友联手应敌,也赢得极凶险,真正的胜负手,也是我那位朋友,而不是我。” 任慈显然也是打听过的,当即道:“可是那位林姓少侠?” 阿柳说正是。 “实不相瞒,我夫……我与那石观音,算是有一桩旧怨。”任慈没解释这旧怨究竟是什么,只垂着眼叹声道,“如今她败在楚公子你们手上,于情于理,我都应当亲口向你们道一声谢。” “倘若公子方便,能否趁此机会,替我引见一番?” 阿柳苦笑:“非我不愿,而是他……半日之前便已出发去寻江姑娘了。” “江姑娘同他的一位故交算是有些渊源,所以他走得相当之急,我亦是想帮他,才厚颜求到帮主这里。” 任慈听罢原委,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原本还以为……” 他话说一半忽然打住,还是这种硬生生截断式的打住,难免叫人多想。 再看他打住之后,这间院子里守着的丐帮弟子们露出的表情,阿柳简直不用听下去就知道他原本是怎么想的了! “我此前与江姑娘从不曾谋面。”沉默片刻后,她这么说道,“您想多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对峙 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她与江枫关系觉得不好意思的缘故,在帮忙寻人这件事上,任慈尤其上心。 隔了大约三日,便有丐帮弟子寻到城外,给阿柳带来了一个消息。 这消息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的确是庐州那一带一群试图抓了她来要挟燕女侠的山匪合谋而为。”丐帮弟子是这么说的,“他们人多势众,又筹谋已久,江姑娘自是难以抵抗。” “但?”阿柳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的人并没有把话说完。 “但当时参与伏击的人马全死了,而且全是一击毙命,身上几乎找不到伤口。”丐帮弟子说到这顿了顿,“江姑娘本人必定没有这个本事,所以我们推测,她应当是被谁救走了,而且也不是她那位结拜义姐,因为那些人身上并无剑伤。” 对江枫这样的美人来说,被人救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真的很难说。 丐帮弟子们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一查到这里就迅速将消息报了回来。 他们自觉没付出太多苦劳,报完还略显抱歉地对阿柳道了个歉。 阿柳却摆手表示:“无妨,已经够了。” 知道这些,已经足够她把自己依稀还记得的小说情节和眼前的境况对上并明确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替我谢过任帮主。”阿柳又道,“等此事了结,我便带朝英来丐帮拜会他。” “您的意思是?”丐帮弟子集体迟疑起来,“不用接着查了吗?” “嗯。”只犹豫了片刻,她就点了头,“我大概已经知道是谁出了手,接下来的事我自己解决就行。” 毕竟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丐帮还是不宜和那两位产生什么矛盾。 阿柳感激任慈的鼎力相助,也正因如此,她才不希望这事牵涉到丐帮。 把这几个过来通传的弟子打发走后,她立刻钻入船底,找到忙着理账的姬冰雁,告诉他自己要去庐州走一趟。 “这条船就先拜托给你。”她语速很快,“船上人多,老胡又爱玩,怕是待不住,只能麻烦你多上心些了。” “等会儿。”姬冰雁打断她,“你去庐州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救人。”她说,“我知道江枫去哪了。” 姬冰雁面色一顿,正想问在哪,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面前闪过一片月白色的衣角。 下一瞬,熟悉的声音便隔着船板响起:“救人宜早不宜迟,不多说了!” 姬冰雁:“……”不是,有必要这么急吗? 如果要阿柳来回答这个问题,那当然是有必要。 她穿越十几年,对自己穿越之前看过的书其实早就没了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就好像之前听到任慈的名字时,她只是觉得耳熟,一直到见了南宫灵,才明白为什么会耳熟。 这回江枫失踪也是一样,在丐帮带回那个消息之前,她能回忆起的江枫相关情节约等于无,再加上来金陵路上,无花还提到了可能是燕南天的仇家在搞事,一定程度上误导了她的思考。 但丐帮说江枫被人救走,出手的人做得干净利落,又绝对不是燕南天,才让她终于把记忆里稀碎无比的情节重新拼凑成样。 而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那真的有必要立刻赶去救人。 …… 绣玉谷…… 林朝英虽无丐帮帮忙,但行走江湖这几年也算见多识广。 检查过庐州城外那些身亡的山匪身上的伤口后,他就推测应该是传说中的移花宫出手杀了这些山匪,于是毫不犹豫往绣玉谷来了,想着能不能探查到一些消息。 绣玉谷移花宫近些年在江湖上声名不显,颇有一股避世不出的意思。 林朝英从前也和类似的门派打过交道,因此他来的路上早早做了可能会被为难的心理准备。 但就算是这样,在真的抵达绣玉谷后,还是被此地主人的“独断专行”给震慑了一番他有礼有节地在谷外求见,结果直接被撵了! 撵他的人武功倒是加起来都不如他,但很显然是奉命行事,他也不想难为那几个出手后劝他别跟他们宫主作对的少年人,便没有出狠手,只点住了这几人的穴道,试图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什么。 结果他一开口,话还没说完,这几个少年人便大惊失色,忙声表示他们对移花宫忠心无比,什么都不会说。 林朝英盯着他们惊惶的脸看了片刻,正纠结之际,谷内又掠出一人。这人速度奇快,人离他尚有两丈远时,掌风已然先行游至他身侧! 这架势,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林朝英不敢轻敌,当即提剑一挡。 “咦”来人大概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颇惊奇地抬了抬眉,然而却没有放慢速度,任由他的剑横向自己的面门。 在这种境况下,作为出剑者的林朝英也难免为对方捏一把汗! 可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就在剑锋与其鼻尖碰上的前一瞬,他忽然抬手做了一个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奇妙动作,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动作朝右侧飘了过去,宛若游魂。 林朝英也是这时才看清他的模样,和英俊的眉眼不一样的是,这青年的左半边身体空荡得甚至有些骇人! “没人告诉过你,这么盯着人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吗?”察觉到他目光停留的位置后,青年柔声来了这么一句。 “抱歉。”林朝英当即收回目光。 “你要抱歉的可不只这一桩事。”青年神色未变,语气却骤然冷了下来,“我绣玉谷移花宫向来不招待外客,你现在滚还来得及,否则等我哥哥出来,就算你想走,怕也走不了了。” 林朝英哪还听不出来,眼前这身体略显畸形的青年,其实是为了他好,才催促他尽快离开。 可他好不容易才查到这里,又怎么可能因为这句话就退缩。 “我当然知道绣玉谷移花宫的规矩。”林朝英道,“若不是有急事相询,我也不会上门打扰。假如阁下能为我解惑,我定不纠缠!” “有事相询?”青年打量了他半晌,一双漂亮的凤眼眸光闪烁,似是产生了些兴趣,也似是有些厌烦,“什么事?” 林朝英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青年只听了个开头,便面色一变,像见了鬼一样,猝不及防抬手朝他打出一掌! 这一掌来得突然,声势虽不及他出谷时那般,但威力却远非之前的花架子所能比,饶是林朝英一直有小心他,也差点没反应过来招架不住。 但顺着掌风连退两丈的同时,他也确定了自己一定的确没有找错地方,否则眼前的青年怎可能听到江枫的名字便是这个反应! “有多远滚多远。”青年再度欺上前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否则谁都保不了你!” 林朝英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便见面前人倏地瞳孔一缩,肩膀也随之一抖。 这明显在害怕些什么的反应令林朝英十分在意,但没等他开口再问,他就听到之前被他点了穴的那几个少年人发出了再惊惶不过的声音; “大、大宫主!” “大宫主……” 林朝英不由得朝谷口方向望过去,可事实上就在他抬眼的这一瞬间,他面前已经闪过一片白色!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容貌更俊美的青年,身法之诡异,更胜之前与他交手的那位三分,气质也更冷,像山巅的积雪,也像寒夜的孤月。 从他出现到两人目光相接其实不过半个呼吸的时间,但这种绝对敌手带来的压力实在恐怖,以至于林朝英甚至产生了他们已经对峙良久,只差同时出手一击的错觉! 绣玉谷移花宫,竟是比他预想中更为麻烦的一处地方。 “你的手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慢了?折腾这么久,还没把瞎叫唤的解决?” 一身白衣的青年终于把目光从林朝英身上移开,转向了之前出来的那一位。 “我……” “你什么?”他的态度极其冷厉,“你以为我不会出来?不会听到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让他滚而已,不是哥哥你吩咐的吗?” “那你做到了吗?” 气氛一时凝滞。 但林朝英不敢放松,之前只有一个,他还勉强应付得来,现在出来了个更厉害的,脾气也肉眼可见差得快上天了,要动起手来还了得! 可不动手的话,他现在又要怎么办? 就在他飞速思考之际,那位穿白衣的大宫主再度朝他看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到了林朝英的剑上,但并无太多波澜,只道:“我听到了,你是为江枫来的,你是她什么人?”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又接着道:“不论你是她什么人,她如今已是我的人。” 林朝英:“……” 前面几回都是被抢白,这一回他是真的噎住了! “还不快滚!”之前交过手的那位见他愣在那,忙给他使眼色,“我哥哥都说了,江枫如今是他的人。” “轮得到你做主?我允许他滚了吗?”这两人的意见竟不统一。 也因着这份不统一,在这一瞬间,这位可怕的白衣宫主又将注意力从林朝英身上调离了些许。 注意到这一点,林朝英亦本能地想抓住这个机会不是跑,是出剑! 因为他很清楚,他不是阿柳,轻功独步天下,不论碰上谁,只要想走,必定能叫对方追不上; 像他这样的剑客,若想从困局中脱身,能仰仗的只有剑。 移花宫兄弟俩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地出手,甚至愣了半瞬。 他便抓着这半瞬,将剑锋往前一送。 这一剑来得可谓又快又准,时机也刚刚好,当属林朝英习剑至今,使出的最好一剑。 但剑锋却没有如愿刺入该刺的地方。 又是那比鬼魂还莫测的飘引身法! 眼见手中锋刃如先前那般被错开,林朝英不得不承认,这趟移花宫之行,的确是他大意了。 可就在他一颗心即将坠入谷底之际,耳畔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 和风一同到达的还有那熟悉的郁金香味。 对峙中的三人几乎是同时抬起了眼,看见一抹月白从天而降! 太久没写,手生,但总得来说,终于花一整夜捋顺了,之后会逐渐提高更新频率! 其实本文剧情也不多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太美 阿柳也没想到,她居然来得这么是时候。 她自金陵出发,一路往庐州赶,过了庐州后,她甚至连马都不想再骑因为她觉得剩下的路程与其骑马,还不如直接用轻功,既免了折腾马,也能用更快的速度赶到绣玉谷外。 事实证明这决定是对的,如果她没有“抛下”她的马先来一步,那她起码还要再过一刻多钟才能赶到。 林朝英的剑法固然超绝,但移花宫这两位亦是绝世高手,让他以一敌二,那别说救人了,连他自己都可能要折在这绣玉谷中! “阿楚!”看到她来,林朝英亦激动十分。 “竟还有帮手?”邀月的语气就不大好了,顺便侧首瞪了还愣在一旁的怜星一眼,“都叫人欺上门来了,你还不动手?!” 阿柳人在半空,听闻此言,也不免将目光移开三分,朝邀月身侧半边手脚残疾的青年瞧过去。 可与此同时,本来已经运掌对上林朝英的邀月竟不知何时从袖中拿出了一柄短剑来,攻势猛然一变,剑锋直指长空! 再看怜星,双掌一推,身体一飘一引,瞬间就挪到了林朝英身后。 阿柳看在眼里,一时也有些惊讶,这对兄弟在与人交手时的默契真是不敢小觑,若非她反应够快,且本来就提防着邀月,光是方才这“虚晃一招”,就足够她上来直接吃个闷亏了。 “朝英小心。”她记起怜星这一招叫什么了,“移花宫的移花接玉颇有神妙!” “移花接玉?”林朝英是不知道这一招的。 “你怎么会知道移花接玉?”手持短剑的邀月神色一凛,却是终于正眼看向了她。 “自然是因为我见多识广。”她微眯着眼,含笑给了他一个约等于没答的答案。 邀月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听得此语,只觉被羞辱了,顿时更加怒目而视,手上出剑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更快。 可惜他不知道,阿柳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她就像是那种严重偏科的学生一样,相比实打实地拼内力和招式,更擅长的是用速度出奇制胜。 这样的取胜方式在普通高手面前无往而不利,但碰上邀月这种堪称绝顶的全才,说不会吃亏,那纯属图个心理安慰。 所以她想得十分清楚,要和这位移花宫主交手,最有机会的打法就是用言语激怒他,打乱他的出手节奏,令他因争强好胜而非要同她比速度。 也只有这样,她才有抓破绽和得手的机会! 此刻他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剑光便铺天盖地,化作一道璀璨,直袭她面门。 而她腾挪躲闪,在这样紧密的攻击之下,竟还游刃有余,甚至还抓到了一个机会冲邀月“嘲讽”一笑。 这笑容落在邀月眼里,几乎与挑衅无异,也实实在在地拨动了他的肝火,激出了他的战意。 阿柳不想他冷静下来拿移花接玉和明玉功对付自己,干脆把嘲讽进行到底。 又一次躲过他的剑锋后,她足尖一点,整个人犹如一片树叶,瞬间跃至刃尖之上。 这一跃叫邀月下意识抬起头,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出了下一剑。 她再度避过,同时高声道:“移花宫武学固然超绝武林,但在剑之一道上,果然还是可惜了些。” “是吗?”邀月冷声反问。 “难道不是?”她全然不惧,甚至没有再躲。 下一瞬,那柄带着一点绿色的短剑就抵住了她眉心! 两人交手下来,对彼此的实力自有一番了解,因此她忽然不闪不躲,给了他这样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空当,反倒是叫他谨慎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推出剑锋,刺破她的皮肤。 但他也迟疑了不过半瞬,因为阿柳又忽然动了。 她伸出了此前一直没抬起来过的手,内力瞬间聚于掌中,直取他的肩井穴我的确偏科至极,但那不代表轻功之外,我就没一门合格的功夫了! 这一掌用上了她十成功力,因为她知道,以邀月的内功基础,就算硬生生受这一掌也不会丧命。但她若不把邀月打伤,给他抓到机会,他可不会留半分情面给她。 邀月也不愧是邀月,纵然反应慢了一步,但属于绝顶高手的那份嗅觉依然在。 而且与她一样,亦是以攻代守。 只见他手腕一转,手中短剑硬生生抢在她掌风落下之前向下折去。 这一折看似放弃了先前的大好局面,实则算准了她落掌时的姿势,截的赫然是她的退路! 饶是今天一见面就在打架,阿柳也忍不住佩服这位移花宫主的聪明和反应。 可武学的万千妙法之中,她独独不惧的便是聪明和反应。 邀月的剑刺了出来,她的掌也落了下去。 她的掌力比他预想中要柔和很多,他的剑却比之前更果决,一如他出剑时的设想但设想之中本该紧随其后的皮肉绽裂之声却没有响起。 邀月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之前的躲闪腾挪,竟还不是她身法的极限,真正的极限当属此刻,明明剑已刺出,还是这样快的剑锋,她却硬生生扭出一个角度,令剑锋堪堪擦过她的颈侧。 等他试图再改换方向时,她又长颈一缩,借势将剑锋送入她的发髻。 青丝虽弱,但用在此处,亦能阻挠他的剑势片刻。 再下一瞬,她又以脑后短剑作为支点,身形一晃,再度朝他欺近! 紧接着看到她再度抬手,他方醒转,原来就连那一掌都不过是铺垫罢了。 她真正想做的,其实是借剑而近,以掌扰之,待抓住这一瞬机会彻底绕至他身后,才真正出手,同时点住他肩颈背腰四处大穴。 邀月习武二十余载,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对手,分明内力不如自己,却仗着一身轻功和对交手间的精确算计,硬生生点住了他的穴道,反制住了他。 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甚至还不是这个。 他这轻功卓绝的可怕对手点完他的穴道后,重新落到他面前时,发髻被削去了大半,青丝彻底散开,原先遮住鬓角的发带随之落下,被特地掩藏的容色就这样骤然现于人前。 皎色玉容,俊秀天成。 竟是个美貌中透着英气的女子。 邀月呼吸一顿。 他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前段时间更是机缘巧合之下将江枫这样的绝色带回了绣玉谷,但就算把江枫一道包括进去,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不及眼前这位断了发的夺人目光。 毕竟刚经历一场在生死边缘试探的比斗,此刻的她看上去不无狼狈。 但她歪着头摸上颈侧被剑擦破的那一处时,那副毫不意外也并无所谓的神情,简直比日光还耀眼。 邀月不太想承认,但在这一刻,他的的确确看得呆住了。 待他回神之际,脑海里剩下的唯有二字。 太美……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好等 另一边怜星原是抱着能放水则放水的心和林朝英打的,正巧林朝英也因为担心阿柳和邀月的战况频频分神,所以两个人只是看上去打得难解难分,实际都没动上真格。 此刻邀月被阿柳点住穴道,他二人便立刻停了手。 怜星惊讶极了,他之所以跟林朝英胡乱比划,是因为在他心里,他哥是万不可能败的,可眼前的境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邀月居然在短短几十招的时间里就为人所制了?! 因着这份惊讶,他一时间甚至没顾得上去看阿柳。 等他注意到自家兄长那满是兴趣的目光时,他更是宛如见了鬼。 被邀月盯着的阿柳倒是神态自若。 断发和颈上的擦伤与制住邀月相比,简直可以算没付出什么代价。 至于邀月此刻近乎失态的反应,她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对方对自己的武功如此自信,肯定没料到居然会一着不慎被制住。 “敢问邀月宫主,现在我和我朋友能同您好好聊一聊江枫的事了吗?”她直截了当问道。 “你叫什么?”邀月却答非所问。 “我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邀月直接打断了她,“这很重要。” 阿柳:“?”移花宫主的脾气真的有点奇怪? 幸好这时候旁边的怜星和林朝英也走了过来,自发地站到了他俩边上,不过两个转身,就转出一股泾渭分明的感觉来。 阿柳便提醒怜星:“我知道移花宫武学独步天下,但我点的穴只能由我来解,旁人若是贸然插手,搞不好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怜星这会儿也顺着邀月的目光注意到了她有别于男子的鬓角,心下一愣,才道:“阁下这手点穴功夫,倒真是我平生仅见。” 装逼这种事,切忌装了一半就跑,要装就装到底,尤其是此刻还是在眼高于顶的移花宫主面前。 只见阿柳一边抬手束发,一边浑不在意道:“是吗?我倒见得不算少,江湖之大,天外有天罢了。” 怜星被她噎了一句,又见她三两下就束好了那头断,或者说短发,露出那双桃花眼的全貌,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她便顺势再道:“现在能谈谈江枫的事了吗?” 怜星闻言,偏头看了邀月一眼,结果兄长根本没看他,视线依旧死死地锁在阿柳身上。 怜星:“?” “江枫的确在移花宫。”林朝英见他们兄弟都不应声,干脆先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讲了一下,“似是被两位宫主救下又扣住了。” 扣住的意思,懂的都懂。 阿柳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倒不意外,点了点头,又重新望向邀月。 但就在她打算正式给这兄弟俩下个通牒的时候,邀月开了口。 “我可以放了江枫。”他说。 “你可……什么?”阿柳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在当场。 早她一步在绣玉谷外和邀月聊过此事的林朝英也愣了,但他们俩加起来,恐怕也不如怜星惊讶。 怜星几乎是瞬间扭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家兄长,甚至开口时声音都不太稳:“哥哥……” 邀月没理他,仍旧盯着阿柳,重复了一遍道:“我可以放了江枫。” 阿柳:“……”邀月这么好说话的吗? 虽然心中十分疑惑,但她来的目的就是从移花宫手里把江枫救出来,现在邀月愿意松口,那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她也特意缓了缓语气,道:“只要邀月宫主愿意放了江枫,我自然也不会为难宫主。” “那……我让人把江枫带出来?”怜星恍惚道。 “嗯。”邀月点了头,“你亲自去。” 看他说得一派严肃,怜星也只好应下,快步走入谷中。 阿柳注意到这残了一手一脚的青年在入谷之前又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目光里不乏担忧,却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心下了然,当即主动道:“我二人为江枫而来,只要能带走江枫便可,怜星宫主若担心我们会趁此机会对邀月宫主不利,先唤些手下出来看着我们也无妨。” 她表现得这么坦荡,还直接点破了怜星心里所想,倒叫怜星有些尴尬。 但尴尬归尴尬,为了邀月的安全,他还是打算应下。 “好……” “不用……” 兄弟二人竟是同时出的声,一个答应一个拒绝。 怜星:“哥哥,稳妥起见……” 话没说完,他又被打断了,邀月皱眉道:“我说了不用,你是听不明白吗?” 这场面比方才更尴尬,以至于林朝英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他也是为你考虑。” 邀月冷冷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考虑。” 林朝英本来还想说那是你弟弟,怎么能算别人,但刚要张口,就被阿柳用眼神制止了,只好噤声。 阿柳咳了一声,正色道:“既然邀月宫主相信在下,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已经走到谷口的怜星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拂袖,身影迅速没入绣玉谷中。 可能还是忧心于兄长的安危,怜星办事的速度非常快,不到半刻钟,就领着一个白衣少女出了绣玉谷。 本着对“天下第一美”这设定的好奇,阿柳第一时间朝她瞧了过去。 太瘦,这是她对江枫的第一印象。 但等江枫抬头,这印象又瞬间湮灭了,因为那张脸可谓正配这一副瘦至嶙峋的骨骼,像皓月与霜雪,也像春水与绵柳。 的的确确是一位叫人忍不住感叹上天如此偏心的美人。 “人我已带出来了。”怜星扫了江枫一眼,略显黯然的神情一闪而过。 “多谢。”阿柳又给林朝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跟江枫解释一下他俩的来意。 林朝英配合地点了点头,过去把自己受人之托的始末告诉了江枫。 原本不知怜星带自己出来究竟想做什么的江枫一听,目光都亮了:“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林朝英郑重颔首。 “我……”可能是太过激动,也可能是太过喜悦,这位美人此刻竟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怜星原本还在用余光看着她,见到此情此景,心头五味杂陈,只好强迫自己别开目光,继续与阿柳交涉,要求阿柳解开邀月的穴道。 阿柳:“解自然是要解的,但两位宫主得放我朋友和江姑娘先行离开,待他二人走出绣玉谷二百里,我才会出手解穴。” “可以。”邀月没等怜星请示自己,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难免叫林朝英有点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所以邀月应下之后,他反倒迟疑起来。 “你一个人留在此处……”他主要是担心阿柳。 “无妨。”她有信心得很,“这天下还没有能困住我的地方,你放心带江姑娘离开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林朝英也没法再说什么,毕竟她提出的做法已是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好。”他点了头。 他的马就在不远处,这会儿也吃饱了草,不缺力气,完全载得动两个人。 阿柳看着他把江枫扶上马背,又携人离去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时间里,她就站在绣玉谷外,跟邀月大眼瞪小眼,等着林朝英带人走出二百里。 脚力再好的马,跑二百里都得跑上好两个时辰,所以这大眼瞪小眼的过程其实相当漫长。 阿柳因为小时候跟着师父练轻功,关键时刻耐性好得出奇。 要她站两个时辰不动不说话,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得的是邀月这脾气这性格,居然也能耐得住性子一直不开口,就一直看着她。 好不容易一个半时辰过去,怜星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道:“差不多可以了吧?” 阿柳:“嗯,差不多。” “那还请你速速为我哥哥解穴。”怜星又道。 “急什么?两位说话算数,我自然也不会毁约。”她勾起唇角,话音一落,人已风一般掠到邀月身后! 怜星也是轻功高手,却只能勉强瞧见她的身形,根本看不清她手上的动作。 但他看到了在这一瞬间,邀月给他使的眼色。 邀月要他出手! 他心中一凛,身体已下意识有了反应,直接抬手朝阿柳打出一掌。 阿柳听到动静,也不意外,手按在邀月肩井处,竟是以他这人为支撑,直接提气掠起,一眨眼身已在半空。 被她作为支撑的青年本该还有一处穴道没有解,是动不了的,但在这一瞬间却抬起了头,朝她露出一个近乎自负的笑来。 他的动作比怜星快了何止一倍,抬头那一刻,手便扣到了她腕上! “我可以放江枫走。”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说这句话,但这一次多了一句,“前提是,你得留下。” “是吗?”阿柳也笑了,“我说过,这天下还没有能困得住我的地方。” “但我抓到你了。”他收紧掌心,紧握住她的腕,“你的点穴手法的确高明,但在我面前成功不了第二次,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是的,我很清楚。”她还在笑,仿佛眼前的困境完全不值一提。 邀月看着她,正要再出手,却忽然瞳孔一震。 “怜星!”他高声道,“右后方!” 怜星本来正要配合他继续合围阿柳,听到这话,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因为他从未听邀月用这种语气说过话,而这种语气意味着什么,他又再明白不过邀月是在提醒他,危险。 他回过头,危险如期而至。 有如九霄银河垂落的磅礴剑气在刹那之间笼罩下来! “但我的帮手也恰好到了。”阿柳看着邀月,在其注视之下,扭头朝身后高挑的黑色身影挑眉一笑,“燕姑娘,你可叫我好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有仇 离开金陵时,阿柳那刻不容缓的姿态令姬冰雁十分不解。 这家伙对不感兴趣的事一贯懒散,但事关一起长大的朋友,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阿柳知道他的性格,为免不解释他担忧更多,干脆把江枫应该在移花宫的猜测告诉了他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猜测,她没有细讲,他也没有多问。 他们之间就是有这种不用多言的信任。 “如果你想帮我,接下来只需帮我做一件事。”临走之前,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个,“从现在开始,让你能调动的所有灵鹫宫旧部,找到燕南天,让她用最快的速度赶至绣玉谷移花宫。” “要救人,我一个肯定是不够的,但不论移花宫那两位宫主有多厉害,我总归还有自保的能力,所以我便不等找到燕南天一道了,让她来找我便是。” 当然,跟姬冰雁如此交待时,阿柳也没想到,灵鹫宫的旧部可以如此能耐,能在一日之内迅速办成了这事就算燕南天本人确实也因江枫失踪一事就在江南一带转悠,这效率依然骇人。 阿柳是弃马之时被庐州城外的姬冰雁手下告知的此事,对方当时跟她说,燕女侠已在路上,大约三个时辰后能抵达绣玉谷。 三个时辰能发生很多事,她放不下心,便没有放慢速度,按原计划一路疾驰,结果正赶上林朝英与那对兄弟对峙。 如果燕南天已经在了,那凭他们三人之力,别说救出江枫,哪怕把移花宫端了,也不是没可能,但只有两个人,情况便大不相同。 不论是她还是林朝英,都没有带着一个江枫还能与这对兄弟周旋取胜的本事,所以既然冲突已起,那在燕南天赶到之前,只有一个办法拖! 好在她一向运气极好,先是在生死关头趁邀月不备制住了他,再又成功拖到了燕南天来到。 这位纵横黑白两道,令无数贼寇闻风丧胆的女剑客甫一到来,就让形势瞬间逆转! 她一出剑,这方圆二里地中便风止云停,唯余森然剑气。 剑锋一动,剑气凛冽如蛟龙入海,奔腾咆哮,于一刹那之中,引人内息翻涌,丹田难稳! 立于她剑前的怜星几乎没能反应过来,只能凭借本能去避这一剑。 可向来无往而不利的移花接玉在这时宛若失了灵,飘是飘了,引也是引了,却仍旧没能真正避开这一剑的锋芒。 他没有办法,又看出燕南天风尘仆仆,怕是赶路许久没停过,只好高声开口,先行转移这可怕女剑客的注意力。 “江枫已不在移花宫!”他说,“燕姑娘又何必掺和与令妹无关的恩怨?” 燕南天一听,果然停了手,问:“我二妹现在何处?” 怜星眼珠一转,一面张口,一面用那只缩在袖中近乎残疾的手悄悄运起了掌他是个残废不错,但废掉的一手一脚只是骨头长畸形了,依旧是可以练功的,过去出门在外时,他也经常用这一招骗人上当,让人误以为他只有一边的手脚能用。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动作竟没有逃过从小在沙漠里被强制观察黄沙来练目力的阿柳。 她抢在他张口出声之前喊出了一句燕姑娘小心,叫燕南天瞬间防备起来。 剑势再起,穿黑衣的女剑客盯着他畸形的一侧手脚看了片刻,虽未收剑,却也没有让剑锋继续往前。 “你这一身武功想必来之不易。”燕南天道,“放老实些,该答什么答什么,我不杀你。” 怜星哑然…… 他这样伶牙俐齿的人,其实不至于无话可说,但执掌移花宫的不是他,江枫一事,坚持把人留在绣玉谷,今日又毫不犹豫放走的也不是他。 那他还能说什么呢? “江姑娘的确已经不在移花宫了。”阿柳见状,干脆不再尝试挣脱邀月的手,把两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她也不怕邀月会趁此机会对她发难,邀月是个聪明人,他现在恐怕比谁都清楚,这会儿二对二打起来,他们兄弟胜算不高。 “事出紧急,为了江姑娘的安全,我想着她还是越快离开绣玉谷越好。”阿柳道,“这一路她有朝英保护,入庐州城后,不出意外还会有丐帮兄弟保驾护航,相信不日就能返回松江府。” 燕南天明显松了一口气,复又侧首盯着她看了片刻,露出困惑的神色来。 “递消息给我的人说,是楚留香让他们来通知我的。”她望着阿柳,目光徐徐移至其被邀月扣住的细白腕子上,语气怀疑道,“你……莫非就是楚留香?” 阿柳:“我是楚留香。” 燕南天有点不敢相信,表情复杂地欲言又止了一阵。 而就在她欲言又止的时候,邀月竟露出了比她更不敢相信的表情。 “楚留香?”这位眼高于顶的移花宫主语气都变了,宛如冰川之下的火山忽然喷发,表情酷烈的同时,手上也多用了三分力,“你是楚留香?!” 这架势,倒像是同“楚留香”有什么仇一样。 可今天是咱俩第一次见面啊大哥?能有什么仇?阿柳察觉到从手腕处传来的痛感,忍不住如此腹诽道。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傻子 阿柳本来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岂料邀月震怒之下,不仅收紧了手,还聚力指尖,硬生生折了她的腕。 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连腕骨都可能被直接捏碎。 但饶是动作迅疾如她,也在邀月这盛怒后的出手下伤了一只手。 燕南天倒是立刻出手帮了忙,一剑起势,扫向邀月,无奈时机抓得再好,占据主动的还是邀月。 情急之下,阿柳也顾不得之前尽量不与移花宫起冲突的打算了,抬腿朝邀月的腹部踢去! 昔年在大漠,她什么兵刃都拿着练过一段日子,但出师的时候,却是赤手空拳,甚至袖中不着一物,连暗器都不用,全然颠覆了一般的轻功高手会走的路子。 究其原因,不过擅长二字。 倒不是说她用不好兵刃和暗器,而是她相比这些,更擅长利用自己的身体去发动攻击。 对她来说,这是最得心应手的方式,比世间所有的神兵利器都值得信任。 这一脚踢出去时,她用足了力道,连带着让足尖带起的劲风都有了崩摧之势。 邀月知其厉害,自要闪避,但他身后是绣玉谷外的参天巨树,左侧是燕南天的万钧之剑,唯一的的选择就是右侧。 他身法极快,在这样危急的关头,全凭本能做出的反应依旧叫人目不暇接。 但他没有料到,阿柳要的就是他往右腾挪! 她的手腕仍被他扣着,这本是他的优势,可方才他一怒之下折了阿柳的腕,反倒是给了她不再顾忌这只手的底气。 折都折了,自己再折一下也不会更疼一些。 这么想着,她也往右半步,朝他二人后侧的巨树猛然冲去! 如此迅猛的动作,不仅叫邀月没能猜中她的意图,就连一旁准备帮她一把的燕南天都瞧得一愣,心道哪有人这么跟人打架的? 但心神上的惊讶和停顿并不会阻碍燕南天的剑势,她的剑仍然在下一瞬逼近了邀月,几乎划破其迎风飞舞的广袖。 与此同时,冲向巨树的阿柳也一个蹬腿,自枝上借力,将自己整个推了出去! 邀月不肯放手,她这一推自然也带得他一道往前移了半寸。 仅这半寸自是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这种两人夹击的时刻,位置不受自己掌控,便是败势之始。 再度落回地上的时候,阿柳被扣住的那只手腕已经几乎没有知觉她落到了他身后,等于将伤腕又扭过了半圈。 “你!”邀月当真被她骇到,可只来得及说上这么一个字,左侧的剑气又赫然而起! 腹背受敌,理应如是。 千钧万发之际,还是怜星一语止住战况。 他看出了邀月即将不敌,终于忍不住高声道:“如果你是楚留香!那移花宫的确有一桩旧账要同你算!” “旧账?”这是燕南天。 “我与你们兄弟素昧平生,何来旧账?”这是虽然多少猜到但依然觉得困惑的阿柳。 话音刚落,邀月就冷笑了一声,道:“你否认得倒快!” 阿柳:“没做过的事,当然要否认。” 因为清楚邀月的脾气,知道一味否认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说完这句,阿柳又抢在他再开口之前道:“这江湖上不止一个人冒充过我,我也曾帮人解决过所谓楚留香惹下的祸事,今日既然我已在绣玉谷前,两位不妨说说看,我究竟做过什么。” 邀月闻言,又是一声冷哼,大约是想再嘲讽两句。 怜星却皱眉上前,拉了拉兄长的袖子,制止了下一轮的口角,道:“可普天之下,能潜入绣玉谷盗走移花宫至宝的人,实在找不出几个。” 阿柳:“……”又来? 怜星盯着她错愕的神色,一字一顿接着道:“宫主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移花宫至宝一夜之间被盗,存宝的玉匣之中,留了这么一张字条,匣中馥郁,更是从别角晚水变成了郁金香。” 得知移花宫曾经遭贼时,阿柳虽然无语,却也觉得尽在意料之中,毕竟这阵仗仔细对比一下和当年的莆田少林寺一模一样。 可紧接着来的这十二个字,是真的把她惊吓了一番! 因为就算她对穿越前的记忆再怎么模糊,也还是知道自己穿越的这本小说开头就有这句话,只是从公子变成了宫主…… “我看你们兄弟也不是笨人。”没等她从惊吓里缓过来,燕南天先开了口,一派义正辞严,“这种摆明是栽赃嫁祸的行径也信么?倘若真是楚留香盗走了你们移花宫的东西,那他为何要留个字条告诉你们是他做的?哪个傻子能干出这样的事?” 阿柳:“……” 其实吧,虽然这次不是我,但这还真是“我”能干出的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明玉 当日在南少林,阿柳也被差不多的路数嫁祸过。 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无名只是留了点郁金香的气味,并没有什么字条,不像移花宫这回,他妈的连至今完全没影的“盗帅”这个称呼都出来了! 上天作证,虽然之前已有人喊她香帅,但那完全是因为她看着太“小白脸”了啊,比起敬称,更像是一种戏称,毕竟她还没来得及和“盗”扯上关系呢…… 可现在移花宫的二宫主却义正辞严地表示,有人潜入移花宫,留下了一张指向性十足的字条。 宫主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宫主……不对,伴花失美这句话,应该不是“楚留香”所有行窃场合通用的话吧? 原作之所以上来就是这句,好像是因为被楚留香偷了东西的那位公子的名字就叫伴花啊。 阿柳整个晕了,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当然,绣玉谷是风水宝地,谷内梅花乃是一绝,移花宫名字里甚至还带了花字,“宫主伴花”倒也勉强可以能解释得通,那失美呢? 原作里是金伴花失去了一尊十分珍贵的白玉美人,所以楚留香才会留下那样一张字条,如今移花宫丢了什么? 思及此处,阿柳不由得望向怜星,问道:“宫主口中的移花宫至宝是何物?” 怜星没答,反而望向邀月。 他目光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这个问题他无权回答,得看邀月愿不愿意说。 阿柳不欲为难他,便也看向邀月,道:“不知大宫主可否告知一二?” 邀月扫了她一眼,面上怒气未散,却是一言不发。 阿柳虽然心中不爽,但为了解决问题,还是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我知道两位如今对我十分怀疑,但今日燕姑娘已至,我若是打定主意要走,移花宫亦拦不住我,不是么?” “此时我赖账走人,这事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亏的只会是移花宫,各中轻重,两位宫主难道不该比我明白?” 她说完后,邀月的表情倒是松动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开口。 一旁的燕南天却憋不住了,她本来就看这对兄弟不太顺眼,对阿柳比较有好感,这会儿再开口,语气更差了,道:“寻常人丢了东西,不说立刻寻盗东西的人,也不至于吞吞吐吐,连到底丢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两位这般作态,倒叫燕某怀疑,这东西是不是本就不是什么移花宫至宝,而是你们兄弟从别处夺来的。” 阿柳本来没这么觉得,毕竟邀月怜星都是极高傲的人,但被燕南天这么一说,也难免有些怀疑以他俩,或者说以邀月的脾气,如果一早觉得东西是她盗走的,那为何之前没来寻她的麻烦?反而一直隐忍不发呢? 她心中一时转过无数思量,神色也随之谨慎起来。 绣玉谷外长风猎猎,双方就这么持续对峙着,直至姬冰雁手下那些脚力不及燕南天的人马赶到。 这下移花宫就真的在家门口陷入劣势了。 就连怜星的脸色都变得阴郁起来。 燕南天更是彻底没了耐性:“既然你们兄弟无话可说,那就别耽误时间了。” 阿柳想了想,道:“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这个能说吗?”不管怎样,她还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 “一年半之前。”邀月终于开口了,他目光锁在阿柳身上,一瞬也没有移开。 阿柳知道他是想从自己的反应里看出些什么,但她内心坦荡,便也不惧,只沉吟片刻,便已回忆完毕,把一年半之前自己所有的行程都复述了一遍。 那时她从南海出发北上长安,一路上根本不曾耽搁片刻,只为能早日抵达终南山活死人墓,劝王重阳不要因为抗金失败而心灰意冷。 “我连绣玉谷都不曾路过,又谈何入移花宫行窃?”她说,“我何时出发,南海飞仙岛有证,何时抵达的终南山亦如是,两位宫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南海亲自相询。” “当然,这锅非要扣在我头上的话,我也阻拦不得,只能对外说,移花宫连究竟丢了什么都不敢说,个中是非曲直究竟如何,就交给整个江湖评判。” 邀月:“你威胁我!” 阿柳微笑:“不敢……” 燕南天:“有啥不敢的,我怎么听都觉得他们一点理都不占。” 可能是已经从这短暂的几句对话里认清了燕南天的性格有多麻烦,怜星听到此处,忙道:“既是如此,此事想必就是一场嫁祸了。” 他这样,阿柳便觉得更奇怪了,尤其是他说完之后,邀月也没有反驳,一派默认的架势。 可移花宫两兄弟真的是这么容易被说服,这么容易放弃计较的人吗? 阿柳心中存疑,可眼下境况僵持,倒不如先离开此地,等回到金陵,再请丐帮帮忙查探一番。 这么想着,她给才赶来不久的人马使了个撤的眼色。 他们这一行人虽多,撤退时却井然有序,丝毫不显慌乱。 阿柳和燕南天走在最后,走出这片林子之前回头一看,那对兄弟竟还在原地。 四个人四双眼,隔着十来丈距离遥遥相望。 阿柳心中无愧,与邀月目光相撞,也只淡淡一笑,旋即拂袖转身,于他视线中继续远去。 “啧……” 她没有听见他这意味不明的一声。 怜星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听完叫了他一声:“哥哥?” 他摇摇头:“应该不是她,她轻功是好,但还没出神入化到那种地步。” “你……一开始就知道?”怜星一愣,“那方才……” “想看看她的脾气罢了。”邀月竟也笑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冷,便是与他一道长大的怜星,也瞧得差点一抖。 “走吧,回去。”笑毕,他又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大步朝绣玉谷的入口迈去,“我要闭关练明玉功第八层,我出关之前,宫内诸事,你自行决断即可。” 下一章会解释到底是谁的哈 第80章 嫁衣 急于返回金陵的阿柳与燕南天自是不知她们一走邀月就立刻闭了关。 她二人追上护送江枫的丐帮大部队后,一个立刻去安抚义妹了,另一个…… “你跟我说不论如何你能应付他们兄弟。”林朝英盯着她手腕上的伤,脸色黑得宛如锅底,“然后你就让那邀月伤了你?” “当时情况紧急。”阿柳看出他真的有在生气,只得小心解释,“他听到我名字忽然发难,也是我没料到的。” 林朝英:“……” 阿柳:“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燕姑娘。” “我不是不信。”他终于露出懊恼的神色,“我只是觉得,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卷入此事从而受伤。” “又不是什么大伤。”阿柳只好转移话题,“何况这伤受得也算值了,要没有这一遭,我连又有人冒充我行事都不知道。” 林朝英一听,果然目光一顿,正色问道:“怎么回事?” 阿柳:“一年半之前,移花宫曾失窃过一回,行窃者轻功高绝,手法颇似无名在莆田少林寺所为。” 但那个时候,无名已经被无相带回北少林处置去了,以北少林的行事风格,是必不可能给他抓到机会在离开少室山哪怕一步的。 “能在移花宫行窃?”林朝英惊了,“那此人轻功。” 他没有说下去,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阿柳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神色,轻轻点了头,道:“倘若邀月和怜星说的是实话,那此人轻功之高,我亦不及。” “这……这不可能。”林朝英下意识摇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轻功比你还高?” “江湖之大,人外有人。”她叹了一声,“不过此事疑点也颇多,等回了金陵,跟老姬商量一下再从长计议吧。” 林朝英闻言,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垂首执起一瓶药油,倒出少许在掌心搓揉片刻,而后小心地裹上她的腕,一下接着一下,由轻及重,直至那刺鼻的味道盈满整辆马车。 车行一日,金陵已至。 在燕南天的安抚下,被掳至移花宫两个多月的江枫也总算从先前那股子惊魂未定的劲里缓了过来。 她郑重地谢过了林朝英和阿柳,又表示如此大恩,她必得亲自去拜会一下同样出手帮了忙的任慈。 阿柳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当场应下了带她们一道,还说以任慈的脾性,想必非常乐意与燕南天见上一面。 “他一向最欣赏燕姑娘这样的年轻人。”阿柳说。 “是么?”燕南天只关心一个问题,“不知他武功如何?” 阿柳失笑:“我不曾与任帮主交过手,但他内功深厚,在丐帮内部威望极高,绝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燕南天听到这,眼睛一亮,显然也来了兴趣。 一行人入了金陵,便直奔丐帮江南分坛。 跟阿柳预料中一样,燕南天果然极对任慈的脾气,加上两人武功路数也十分相近,见面第一晚,喝酒喝上兴头,便切磋了一场。 阿柳也是因此才知道,燕南天一身武功全是自创,包括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神剑诀。 任慈更是大赞这套剑法,说其开阖意象之广阔,足叫这天底下所有男子汗颜。 燕南天则一本正经表示,他之所以会这么觉得,还是因为打心底里觉得女子在武学上是不如男子的。 “可我练剑却不是为了胜过他们。”她说,“我练剑只为我自己,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饶是阿柳知其个性,也被这番话说得心情一荡,举杯高声道:“燕姑娘这番话,当浮一大白。” 任慈也拍着桌子道:“确是任某一叶障目了,来,我敬燕姑娘!” 酒宴结束之际,任慈的两个徒弟因为对他们的移花宫之行感兴趣而寻了过来。 阿柳本来没打算再麻烦丐帮一次,便讲得简略了些,可惜忘了跟不知她顾虑的燕南天提前通个气,于是移花宫于一年半之前失窃一事到底还是叫任慈知道了。 “此事……疑点颇多啊。” “是。”她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是第一回 被人冒名了,慢慢查就是,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的。” “那若有用得上丐帮之处,你可千万不要同我客气。”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任慈特地加重了些语气,显然是对她之前刻意隐去不提的目的了若指掌了。 在他真诚中带着揶揄的目光下,阿柳久违地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摸了一下鼻子,道:“多谢帮主好意。” 任慈的好意往往不是嘴上说说,行动起来也很快。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明日一早就把江南一带的丐帮弟子召来,令他们尽快想办法查清移花宫被窃之物是什么。 可不论是他还是阿柳都没想到,这召令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那位行冒名顶替之事的人就先到了丐帮。 准确来说,他只是来找阿柳的。 他在她宴后醒酒的时候叩响了她的房门。 阿柳起先以为是任慈交待人做的醒酒汤送来了,起身开门时,一个“谢”字甚至已经出口。 然而吱呀一声过后,映入眼帘的唯有屋外逐渐西沉的一轮明月。 她陡然醒转,瞬间绷紧了肩膀。 “谁?”片刻后,她听到自己问。 下一刻,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笑,那笑声离得极近,仿佛就是贴着她耳畔发出的。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就算是她也一样,只因在这一刻她已经明白,之所以开门不见人影,是因为对方的轻功造诣已能骗过她的眼睛! 像这种敲了门之后趁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先闪入屋中的行径,她年少时没少用来吓胡铁花和姬冰雁! 她的轻功比胡铁花和姬冰雁肉眼可以感受到的更高,所以她能做到这一点,那此刻出现在她身后的人,轻功亦是超出了她能体会到的极限。 说实话,在这一瞬间,比起害怕,她更多的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可是楚留香啊,她忍不住想,在这个江湖上我打不过的人可能不少,但只用轻功就把我秒杀到这地步的人居然真实存在?! “前辈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她没有急着回头,也没有急着把门关上。 事实上,说话的时候她根本一动未动。 “前辈?”那人竟立刻回应了她,甚至仍是笑着的,“你我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前后辈这么简单。” “呃……”这是什么意思? “你且回头。”他又道。 阿柳只犹豫了不到半瞬就决定依言回头,在知晓自己最大的优势也比别人差上一截后,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那与其费尽心思琢磨不出一个应对的办法,还不如先配合对方的要求。 这样想着,她深吸一口气,朝屋内转回了身体。 抬眼那一瞬,她看到了一张令她彻底稳不住心神的脸。 这张脸并不十分好看,至少在她见过的脸中,并不算最好看的那一档。 不过只要不是石观音那种自恋狂魔,应当也不会有人觉得日日都见的自身长相会有多么多么好看。 是的,眼前的人,跟她长得极相似,只看五官的话,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非要说区别,也只是比她年长了十几岁的样子,所以眼角处有那么一两条细微的纹路。 “你……”她彻底失语。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疑惑。”此人叹了一声,“若非的确有必要,我也不愿出现在你面前。” 阿柳还是很懵逼:“??”所以你是谁啊,为什么会跟我长得这么像? “移花宫内的字条,是我留的。”他说,“你不必再花力气查,因为你什么都不可能查到。” “是你?!”她心中大震。 “是我。”他点头,“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究竟从绣玉谷拿走了什么。” “什么?”不知不觉,她已经口干舌燥了起来。 眼前的人却依旧气定神闲,笑着将手一抬,便从袖中拿出一本磨损严重的书册,递给了她。 阿柳低头一看,其上赫然四个大字嫁衣神功! 真是见了鬼了,嫁衣神功怎么会在移花宫?! “这嫁衣神功,说来也与咱们的师门有些渊源。”递书给她的人接着道,“移花宫的明玉功练到大成,可堪无敌,而这明玉功唯一的克星便是嫁衣神功。” “这我知道……”她盯着此人面庞,内心忽然涌出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但嫁衣神功绝非移花宫所有。” “所以他们才不肯说究竟丢了何物。”他依然笑着,“这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东西,是他们的师父从日后前辈的常春岛上偷来的,只为这武功能留在移花宫,绝无他人再可练。” 阿柳听完,却再没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已不是嫁衣神功,而是; “你是不是楚留香?”她听到自己问。 声音清泠,一字一顿,与他余音相和,宛若幽谷有应。 “让我来看看是谁轻功比我牛逼?” “哦,是我自己。”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见识 阿柳绝非信口开河。 但能问出这句话,她亦是怀了极大的勇气。 眼前的人用了远胜于她的轻功进了她的屋子,站到她面前时,却又气息平淡,宛若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不论是薛衣人、王重阳、石观音还是邀月,都不曾给过她这样的感受,可这几人已是天赋万里挑一的武道大成者。 武功练到这地步都无法如此人一般,那此人的武功又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答案呼之欲出。 他已经超脱了这个江湖,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极限。 刀枪剑戟,拳掌腿指,练到尽头之后会是什么? 恐怕每一个习武之人都想过这个问题,继而思索是否真的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破碎虚空一说,亦源于此。 她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却不惧这目光,不仅神色未变,就连唇畔的笑意也没有半分更改。 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这一瞬,阿柳的确觉得自己看懂了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在说:我就知道,你能认出我来。 至此,再问他到底是不是“楚留香”,已是多余。 阿柳终于眨了下眼,道:“移花宫失窃是一年半之前的事,那时……” “那时我已在了。”他点头,端的是一派愿慷慨解惑的架势。 在他的讲述下,阿柳才知道,原来她与胡铁花姬冰雁出师那日,他便到了此方世界,见到了他们的师父。 再之后,他受师之托,赶往常春岛,暗中调查嫁衣神功原本失窃一事,这是他原本的世界里不曾发生的事,所以颇费了他一番功夫。 等他查到绣玉谷移花宫的时候,“楚留香”这个名字已经传遍江湖。 “说来也是我儿戏了些。”他说到这,抬手摸了下鼻子,动作竟与她如出一辙,“我想着移花宫不敢将嫁衣神功丢失一事传开,心无顾忌,旧日习惯信手拈来,结果倒给你惹了一桩麻烦。” 阿柳:“……”怎么说呢,现在就是恍惚,非常恍惚。 “那你今夜忽然现身,应该也不只是为了劝我省些力气罢?”她低头扫了手里的嫁衣神功一眼,隐约猜到了什么,“日后前辈在世时,常春岛堪称固若金汤,移花宫的上一代主人便是想打嫁衣神功的主意,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多少分量,所以我猜其应当是等日后前辈过身才出的手。” “不错。”他再度颔首,眸光明亮,恍若晨星,“如今的常春岛,已护不住嫁衣神功了,我非此间人,更无意带走这惊世骇俗的武功,须得在离开之前寻个合适的人托付。” 阿柳沉默片刻,才道:“这合适的人,想必不是我吧?” 他也不惧承认,坦然道:“普天之下,最不合适练嫁衣神功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更不要说她这大旗之后的身份要是练了,大概能把日后气得从棺材里诈尸。 “那位燕姑娘不错。”他又道,“她的剑气象开阖,吞吐广阔,是天下至阳至刚之剑,如此神剑,如斯奇女,正配嫁衣神功。” 阿柳:“……”所以燕南天的嫁衣神功是这么来的? 但作为一个看过小说的人,她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倒也接受良好。 相比嫁衣神功的去处,她更在意的是他那句“离开之前”。 “你要离开吗?”没来由地,对着这张熟悉到心惊的脸,她如此问道。 “我无法长久停留在此。”他说,“再过二十年,等你也如我一般,你便会明白我为何这么说。” “我……”她忽然卡了壳。 眼前这位真正的盗帅所言,她自然是信的。二十年破碎虚空,哪怕此时听来宛如天方夜谭,待时日将至,未必不能水到渠成。 可这难道一定是必然吗? 所有世界里的楚留香,都一定会走上破碎虚空,杳然世外的路吗? “或许我永远不会明白。”她叹了一声,“我的情况与你不一样。” 严格来说,她甚至不能算是“楚留香”啊。 “那也无妨。”他似乎并不在意,“无论如何,今夜便是我留在此处的最后一夜了。嫁衣神功,还请你代为转交。” “最后一夜?”她睁大眼。 “难道你很希望我留在此处吗?”他忽然凑近了些,语气戏谑。 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阿柳清楚地看到有笑意攀上他的眼底。 “就不怕我又拿你的名字给你惹麻烦?”没等她回答,他又问了一句。 阿柳一阵无言,心道可那也是你的名字,你若非要用,我也没资格拦着你啊! 再说了…… “我的麻烦那么多,也不愁再多几桩了。” 听闻此言,他终于望着她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又抬起手,轻盈地揉上她发顶,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同你客气了。离天明尚有一个多时辰,我请你喝顿酒,如何?” 阿柳思忖片刻,感觉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应了下来。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她应下的下一刻,她就被直接带出了这间屋子。 门外的月色灿烂辉煌,夜风在他揽着她腾空而起的时候试图追上他们,却被他的衣袍甩至身后。 许久不曾正常工作的鼻子在这一瞬间竟也恢复了灵敏,两股略有不同的郁金香味撞在一起。 郁金香的味道可真是霸道,霸道与霸道相遇,更是动魄惊心到仿佛充盈了整个天地,令她瞬间醒神。 此时的阿柳已经看不清他二人脚下飞快变动的一切,但她毫不恐惧。 因为她的确是喜欢轻功,亦向往更高层次的轻功的。 “盗帅踏月留香,原是这番场面。”她忍不住笑出来,“我也算是见识了。” “还差一步呢。”他揽着她,神容之写意,直叫人瞧得头晕目眩,“待我携你盗到了酒再说。” 阿柳:“……”我今天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张脸长在我身上大概也许可能好像有点浪费来着。 他才是不管作什么表情都潇洒啊,救命! 阿柳:感想就是装逼这件事,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夜谈(上) 阿柳万万想不到,楚留香带她去偷的,竟是姬冰雁酿的酒。 他甚至同她摆事实讲道理:“姬冰雁钻研此道,少说也有十载光景了,再兼他性格挑剔,酿出的美酒,定然胜过金陵城中的酒肆。” 阿柳无法反驳。 见她发愣,他又倏然一笑,道:“我倒忘了,如今要偷他酿的酒,便得上你的船,当着你的面,总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才是。” 阿柳:“……”那我难道还能说不吗? 之后他便携着她往城外停船的渡口去了。 夜凉如水,渔火星点,月映江心。渡口浪静风平,正是人间安眠之刻。 楚留香揽着她,从半空遥遥而落,白靴触地时,竟一丝声响都不曾发出。 阿柳自问做不到这般,再看他弹指之间一派怡然,一时更加恍惚。 等他像回自己家一般熟门熟路摸到船舱底部,拨开库中无关箱笼,精准地找到姬冰雁存在此处的酒时,她已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地方于他而言,本来就是“自己”家。 酒一到手,他二人便离开了。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连江上饮月的白鹭都不曾惊动。 出了船后,阿柳忍不住问他:“去哪喝?” 他笑笑不说话,那意思很明显,去了她就知道了。 两人沿江水奔流的方向疾驰,最终停在一片浅滩上。 在阿柳看来,这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他既然选了此处,想必也有他的理由。 “来帮个忙。”一站定,他就弯腰捡了两根枯枝,并朝她扔了一根。 “什么?”她不明就里。 他已经蹲了下来,一边用手中枯枝拨开面前的泥土,一边头也不抬道:“叫花鸡的火候到了。” 阿柳:“??”啊? “喝酒哪能没有下酒菜?”他理所当然道,“再不挖出来,肉就该闷老了。” “所以你是算好了叫花鸡的火候来找我的吗?”她真的惊了。 楚留香也直接承认了,又说:“不过我的手艺比不上无花。” 阿柳无言片刻,才幽幽道:“无妨,我暂时也没碰上过厨艺能比得上他的人。” 但不管怎样,大半夜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跑到城外喝酒吃鸡,依然是相当令人难忘的体验。 阿柳本来以为他们俩还有不少话能聊,但就着眼前这一江月色开始喝酒吃鸡后,竟双双陷入了沉默。 要聊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能聊的。 该说的话,他早已在托付嫁衣神功时便说了个明白,此刻倒不如安静下来,好好喝完这一顿酒。 快天亮的时候,他忽然问她:“你的手如何了?” 阿柳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说:“不是什么大伤,养一阵就好了。” “你这么想,旁人可未必。”他又道。 “呃……”她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他到底在已有所指什么。 只是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讨论感情问题,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可能是怕她误会,他沉吟片刻才继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种事顺心而为即可,你大可不必太过烦恼。” 阿柳:“这算经验之谈吗?” 他笑起来:“可以这么说吧,但情之一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如何处理,说到底也是你的事。” 可能因为他是个即将离去的“局外人”,平时对着姬冰雁和胡铁花都不太好倾诉的话,这会儿竟顺利出了口。 “其实我就是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她听到自己说,“朝英是个认死理的人,我不想他钻牛角尖,但如今似乎不管我怎么做,都只会令他钻牛角尖了。” 时隔多日,她依然能回想起林朝英对她说“你太好了,反而不好”时的神色。 那伤心实非她所愿。 可他的期待,也确实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啧,真的太难办了。”越想越头大,她不由得又闷一口酒,然后问他,“你遇到过这种状况吗?” 楚留香说有。 她眼睛亮了:“那你是怎么做的?” 这一回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才答。 “什么都不做。”他说。 阿柳愣了…… 这答案可谓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曾经为一个我不想伤害的女孩子努力过。”他说,“那种知不可为,却仍为之的努力。但不可为就是不可为,我之努力,于她而言是勉强,是负担,最后反倒惹得她更伤心了。” “什么都不做的意思,也并非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倾慕。”他顿了顿,“只是你得明白,不是出于真心实意的接受和回应,是另一种轻慢。” 一个致歉声明: 本文写到大概十六万字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给自己搞了一个巨大的难题,难到我没办法处理的那种,那就是女主的cp。 我当初想的是一个真正的“圣父”在遇到一个为爱痴狂的人后,这样的关系应该很有意思,所以就定了cp。 然而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的笔力和我的感情认知都不足以让我写出这样性格的两个人水到渠成走向he,我也无法强行欺骗自己,所以后期越写越难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疫情我今年三次元变动太大。 今晚写两个世界的楚留香聊天的时候,我意识到再拖下去只会更痛苦,所以认真思考了一晚,决定放弃写女主和林在一起的结局。 本文尚未完结,到完结时再告诉大家这些,倒是可以打上完结标签就走人,但这样难免更不负责,所以我决定立刻告诉大家,无法接受我这个决定的读者,可以在本章直接留言,我会查询订阅总量后,依次给大家退款。 愿意接受这个决定的读者,我也向大家保证,不会因为没有cp了就草草完结,目前的阿柳距离我设想中的性转盗帅尚有一段距离,我会好好完结。 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人。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夜谈(下) 楚留香这番话其实说得不太客气。 这种不客气并非针对她,而是出于一种自省。 他一生所为,对得起江湖对得起朋友,若说道心有憾,也就只有这一桩事。 这一桩本可以处理得更好,却因他傲慢而终成遗憾的事。 不过就像她不太可能去跟胡铁花姬冰雁聊这些一样,他也同样不曾对人提过这桩旧事。 如果此刻和他坐在一起喝酒的人不是她,他绝不会轻易将这番自省宣之于口。 阿柳听完,良久都没有出声。 平心而论,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在此之前,每一次想到,她都刻意避开,刻意不去深想,甚至还会安慰自己,如今这种微妙的平衡对他们俩都好。 她只需小心维持,一切就不至于失控。 事实上,一切也的确不曾失控。 痴人若林朝英,在她的“小心”之下,也不过只吐露过一回伤心。 其余时候,只要她愿意,她大可以风平浪静,同他维持着她想要的知己之交,仿似无事发生,直到天荒地老。 “我其实不想教你到底要怎么做。”楚留香将最后半条鸡腿撕下来,递到她面前,“虽然我多少能算是你的前辈,可这种事正如我方才所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旁人干涉,只添无益罢了。” 阿柳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那鸡腿,却没立刻吃,而是问道:“那你为何还是说了?” 楚留香闻言,面上再度露出那种奇异十分的笑容。 像毫不了解,也像看透一切。 晨光熹微,不知何时,江上起了一层薄雾。 尽头处云龙翻滚,细看之下,竟有电光闪烁。 阿柳没能等到他的回答,却等到了他笑毕起身,抬脚迈入江中,朝那电光来临的地方奔去。 他看上去还是十分从容,但一步接着一步,竟瞬息之间就走到了电光之下。 在这一刻,原本只如细丝的电光忽然化身银龙,于天际俯冲而下,化作一片白光。 阿柳猛地从浅滩上站起来! 她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他离开的这一刻。 对任何一个有志于武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进步之机。 然而入目所及,只有这吞天没地的白。 她心神大震,经脉却在这奇异的光下舒展开来,仿佛无形之中,正有一只大手落到她身上,替她梳理完了在绣玉谷外受伤时紊乱的内力。 恍惚之间,阿柳竟有一种站在初升朝阳下的感觉。 但须臾,眼前的白光便随风而散,远处的云层内,第一束日光轻缓地流淌而下。 江水奔涌,日升月落。 雾散于无形,云归于天际。 一切不过一瞬呼吸。 眼前的水面上,奔云而去的月白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她怔了许久,末了低头一望。 目光触及到手中那半条鸡腿时,耳畔的风好似停顿了一瞬。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在这一瞬,她确实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因为你并非需要我告诉如何做,你只是需要我帮你说出来。 …… 姬冰雁找过来的时候,阿柳已经在江滩上坐了一整个上午。 他来时骂骂咧咧,说你怎么跑这来了,丐帮那边找不着你,都快急死了。 “尤其是林”说到这,他忽然瞥到了她脚边那两个空酒坛,面色顿时变了,鼻子再一嗅,当场睁大眼,“这我的酒啊,你什么时候拿的?” 阿柳:“昨晚……” 姬冰雁一愣:“你昨晚回过船上?”他怎么完全没发觉? “嗯。”她点点头,“你当时睡死了,没听见也正常。” 姬冰雁盯着她看了片刻,总觉得有点奇怪,奈何搜肠刮肚也说不出究竟奇怪在哪。 最后他啧了一声,说所以你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这吗? “是啊。”她已然猜到他的下一句,干脆从滩边起身,拍了拍沾在袍上的细沙,“走吧,回去,正好我有事要找燕姑娘。” “那位燕南天姑娘吗?”姬冰雁念完这个名字,忽然话锋一转,“我要是没记错,高亚男也特崇拜她。” 阿柳本来还在琢磨该怎么跟燕南天说嫁衣神功的事,听到他这话,脚步一顿,侧首向他望去。 姬冰雁被她望得不太自在,道:“怎么了?” “你跟她还聊过这些吗?”她挑眉。 “那日你不是先走了么。”他的语气难得不自然,“你前脚刚走,她后脚便醉了,还在那客栈大堂里舞起了剑,说自己虽是华山门下,但最欣赏的剑客却不是枯梅大师。” 阿柳:“然后呢?” “然后她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啊。”他说,“我只能送她上二楼休息,刚送完,你就又回来寻我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时没见着她。”她也想起来了,“不过她一个女孩子……喝多之后住客栈,还是有点不安全,你把人放楼上就走了,也不太合适吧。” 姬冰雁平时极其敏锐,这会儿倒是完全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还主动解释道:“我有留人在客栈里守着她,也替她包下了客栈二楼。” 阿柳:“噢……” 他终于反应过来,戒备偏头,道:“你干嘛?” 她抿起唇,也不同他遮遮掩掩,直接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你要是对她有好感,就别憋着。” 姬冰雁吓得差点在江滩上摔倒。 再开口时,声音都不大稳了,“你说什么呢,别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 “呃……” “我也是真心提醒你,没别的意思。” “呃……”人尴尬的时候,大约都无法免俗地琢磨过转移话题,姬冰雁也不例外。 此刻他心底那点刚发芽的念头被阿柳直接点破,对他而言无异于直接在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面前直接裸奔。 他别无选择,只好把这尴尬的话题原封不动扔回去,道:“你可别提醒我了,先操心你自己吧。” 他以为阿柳会反驳,结果她听完,竟是郑重地点头嗯了一声。 姬冰雁:“??” “等等。”他皱着眉比划了两下,也不知想靠这动作表达什么,“难道经过绣玉谷这一遭,你……打算接受他了?” 这个“他”是谁,姬冰雁没有明说,但他们俩心知肚明。 阿柳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姬冰雁越皱越深的眉头,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姬冰雁:“……” 她继续:“放心说吧,怎么想就怎么说,不用考虑我怎么想。” “你也了解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不影响我的想法,所以不用顾忌,放心说就是。”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姬冰雁说,“从朋友的角度,我也觉得他算是这江湖上少有能配得上你的。” “嗯。”她知道他还没说完。 “但你们若真的在一起,恐怕……”他迟疑起来,最终换了个表达方式,“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知道吗?” 阿柳又嗯一声,也没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事实上,她比身侧一道长大的朋友更清楚这一点。 同时她也清楚,过去她和林朝英想法不一致时,皆是林朝英在忍让。 忍让的原因,无非是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退步。 他的确足够喜欢她。 可天长地久尚有时尽,因慕而生的忍让又怎么可能永不枯竭呢?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能做到,她难道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吗? 诚如楚留香所言,这是一种轻慢。 赤诚的人不该被轻慢。 “是我太贪心。”她终于没有再用那个单独成句的音节回答,“我已经明白了。” 没来由地,姬冰雁听明白了。 心中顿时一紧:这是打算当断则断,不再拖泥带水了吗?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问心 对阿柳来说,做决定远比行动要难。 如今决定已经下了,剩下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许多。 “朝英和燕姑娘他们,还在丐帮吗?”回程路上,她这么问姬冰雁。 “他们本来都想出来寻你的。”姬冰雁说,“被我劝住了,这会儿……在你船上。” “都在?” “嗯。”姬冰雁点完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还有那位江姑娘,老胡正围着她转。” 阿柳一点都不意外,也不担心,只笑道:“无妨,有燕姑娘在,谅他也不敢对江姑娘不敬。” 姬冰雁摸着下巴又点了下头,“这倒是……” “那我就不回丐帮了。”她又道,“你遣个人,替我去任帮主那说一声。” “我已经派人去了。” “那就好。”她偏头看向他,“谢了……” 姬冰雁:“多大点事啊。” 阿柳抓了下脑袋,道:“该谢的还是要谢的,尤其是……” 她话说一半忽然收声,难免叫姬冰雁觉得奇怪。 偏头一瞧,再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远处的城门下,正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踏马而来。 林朝英还是没能耐住性子等待。 他寻了出来。 一路疾驰到他二人面前后,他甚至没瞧姬冰雁一眼,就径直下马走向了阿柳。 下马的时候,他身上颇有一股要好好质问她一番的气势,然而马下五步,一步一步走完站定,他又倏然泄气,迎着她的目光垂下了眼。 在这一瞬间,阿柳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叹气声。 她抬手抚过鼻尖,主动打破了沉默。 “抱歉。”她说,“叫你担心了。” “无妨,你没事就好。”他依旧垂着眼,手却如昨日一般飞快动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那瓶药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落到了她手上。 “我自己来就行。”她动作较他更快。 林朝英闻言,猛然抬眼朝她望去。 那神情比起受伤,更像不可置信。 阿柳当然明白他不可置信的原因,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我的手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她倒出瓶中药油,往另一截腕上揉去,“你这样上心,倒叫我受之有愧了。” 林朝英没应这话。 他一向心思敏感,以往她并无他意时,尚能脑补出无数篇章,此刻听到她这么说,心中思绪自是更甚。 过了一会儿,她给自己上完了药,又将瓶递回,道:“这药很好,多谢你。” 他抬手接过,语气艰涩得前所未有。他说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受伤。 阿柳:“没你这么算的啊。” 他抿着唇,没再说话。 “走吧,先进城,我找燕姑娘有事呢。” “她在你船上。” “嗯……” 船停得不远,进城后一共也就百来步路。 苏蓉蓉三人恰好在甲板上玩耍,率先瞧见了他们,当即抬手朝他们挥舞起来。 “她们早上得知你失踪,也很担心。”林朝英说。 “嗯。”阿柳一边应着,一边也抬手朝船的方向招了一下。 甲板上的三个女孩看见她的动作,一时更加高兴,甚至想下船来迎。 阿柳只好提气掠起,先她们一步回到船上。 只是如此一来,姬冰雁和林朝英却是落后了她片刻。 她和三个小姑娘一一打过招呼,打完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犹豫便进了船舱。 船舱内,胡铁花果然正缠着江枫说话,不过语气极礼貌,听不出半点冒犯之意。 再偏过视线一看,原来燕南天就坐在江枫身侧,这会儿手还按在剑上呢。 “楚留香!”见她回来,胡铁花也颇惊喜,“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 “是么?”阿柳瞥着燕南天手里的剑,抿唇一笑,“但你好像快有事了。” 胡铁花:“……” 他当然听懂了好友的嘲讽,但当着燕南天的面,他只能装听不懂。 “我能有什么事?”他说,“我不是好好地在这么!” “那你接着在这吧。”阿柳微笑道,旋即转向燕南天,“燕姑娘,我有一事,需单独与你说。” 燕南天倒没拒绝,她二人可是联手战过邀月怜星兄弟的,在她眼里,阿柳已算是她的朋友了。 但她又实在担心,自己去跟阿柳单独说话的话,这满口花言巧语的胡铁花会不会吓到江枫。 她实在不想江枫再受任何惊吓了。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旁的江枫主动开了口。 只听她柔声道:“阿姐去罢,香帅这么说,定是有极重要的事。” 阿柳也再度看向胡铁花,给他使了个自觉点的眼神,道:“老姬和朝英还没上船,你去接一下他俩。” 胡铁花:“……”妈的,至于吗?他也不是啥登徒浪子啊! 然而好友的面子还是要给,尤其是观她此刻神色,打算与燕南天相谈之事应当十分重要。 “好吧。”胡铁花啧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坛往外走去。 至此,燕南天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阿柳带着她下到船舱底部,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了怀中那本秘笈。 “这是……” “昨夜有一位朋友造访。”她说,“临走时,他托我将此物交给姑娘。” 燕南天虽然没有师门,一身武功全是自创,但这些年行走江湖,其眼界和见识也绝非常人所能及。 此刻她看到这本秘笈封面上残破的四个大字,呼吸也骤然一顿。 “嫁衣神功!”她心神已震,语气也难得不稳。 “不错,这正是嫁衣神功。”阿柳道,“也是邀月怜星兄弟死活不肯吐露的移花宫被盗之物。” 燕南天闻言,一时更加惊讶:“嫁衣神功为何会在移花宫?那不是常春岛日后前辈的功夫么?” 阿柳:“自然是移花宫从常春岛盗来的,因为普天之下,唯有嫁衣神功能克制大成之后的明玉功。” “我那位朋友将此物从移花宫拿出来后,一直在替它寻找合适的传人,可惜无果,直至那日见到燕姑娘的剑。” 燕南天听到这里,亦难掩激动。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传说中至阳至刚的嫁衣神功,与她的神剑诀的确是绝配! “燕姑娘是再干脆不过的人。”阿柳又道,“此事我不多劝,我只问你一句,这嫁衣神功,你要是不要?” 燕南天看着她,连一瞬都没有犹豫,便伸手接过。 “我要。”掷地有声的回答。 此刻的她甚至比昨晚和任慈切磋时更锋芒毕露。 光是站在那,整个人就有如一柄出鞘的剑! 但纵是如此,阿柳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昨夜一场奇遇,说来天方夜谭,但也货真价实地让她亲眼见到了天外天上的人外人。 任谁有过这样的经历,恐怕都能修炼出几分波澜不惊的本事来。 “燕姑娘愿意要,那便再好不过了。”她只是如此说。 “不知你那位朋友高姓大名?”燕南天问,“这等造化之恩,不当面谢过,燕某实在汗颜。” 阿柳想了想,道:“他之姓名,我说出来你也寻不着,但我可答应你,他日若有机会与他再见,我会代你谢过。” 好在燕南天不太纠结于细节,见她不愿说,也没有反复追问,只表示自己定会好好研究这嫁衣神功。 事实上,对这事阿柳没有半点不放心。 她笑了笑,便算揭过此事。 “上去罢,不然江姑娘该等急了。” 燕南天点点头,点完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道:“其实我昨日便想问你……” “什么?”阿柳一怔,“燕姑娘若有话要问,尽可直言。” 燕南天看着她,目光从她的发冠一路挪至腰间,片刻后,竟是问了个令她完全没料到的问题。 “你为何总以男装示人?”燕南天问,“也从不对外说你其实乃是女子。” “呃……” “昨夜丐帮一宴,任慈赞我足叫天下男子汗颜,语气惊奇万分,于是我便猜,他应当不知你也是女子,今日到你船上,我观船上那三位少女提起你的神色,显然同样不知。” 燕南天说到这,表情不乏困惑,“我思来想去,都想不透你为何如此。” 阿柳已经彻底说不出话。 她其实可以把当初在金城遇上雄娘子的始末告诉燕南天,但她却没有开口。 因为她知道,燕南天真正感到疑惑的不是她扮男装的起因。 更何况事到如今,起因还重要么? 早已不重要了。 “天底下绝大多数人都打心底里觉得女子在武学上是不如男子的。”燕南天还在说,“从前也常有人夸我的剑法刚猛迅疾,不似女子,我每每听到,都要生气,凭什么我的剑使得好,便是像男子?” 这话她昨晚在丐帮的酒宴上也说过,但当时是为证己道。 此刻再谈,却是为问她心。 你也是女子,你当明白这一点,并与我一道证明世人之谬才对! 何必女扮男装,何不与我一般,大大方方行走江湖?! 好难写的一章! 但是很必要……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不说 燕南天带走了嫁衣神功,也带走了江枫。 她们姐妹离开时,阿柳没有下船去送,只坐在船舱里,朝这两人离去的方向遥遥抬手,算作道别。 凭燕南天的武功和眼力,自是看见了她的动作。 于是她也扬起手中长剑,于水陆相接处划出一道弧度,作为回应。 对她们俩的离去,最遗憾的当属胡铁花。 “其实江姑娘要回松江,大可以坐这船走嘛。”胡铁花说,“老楚肯定不介意送她们一程的,是吧?” 阿柳:“……” 她懒得搭理这家伙,直接没应这话,扔下一句我还有事,就出了船舱。 “什么事啊?”胡铁花下意识跟上,想要一起。 他那日喝多了酒,没能赶上跟她一块去移花宫砸场,醒来后遗憾不已。 和他差不多反应的还有林朝英。 不过林朝英没有开口,只默默想要跟上。 阿柳可以不搭理胡铁花,但面对林朝英,总不好这般肆意。 只好顿住脚步,回头道:“我有些私事要处理,最多一刻钟回来。” 胡铁花:“私事?什么私事?” 他和阿柳之间一向如此相处,这么问也无妨。可林朝英就不一样了。 或者说在阿柳这么说的时候,林朝英就意识到了,她主要就是想拒绝他同往。 果然,在看到他退回船上后,她便立刻抿唇转身,下船朝城内走去了。 林朝英站在甲板上,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末了按紧袖中玉瓶,别过了眼。 目睹整个过程的姬冰雁心情十分复杂。 他其实很想劝林朝英想开些,但想到自己的立场,又觉得不论说什么,可能都无法真正开解到林朝英。 …… 阿柳说一刻钟回,就是一刻钟回。 只是她回来的时候,穿的却不是整个江南都认识的那身衣服了。 或者说她彻底变了装束,袍成了裙,冠换了簪,被束起的长发落回肩上,却不减利落。 胡铁花躺在船头,原本正要往嘴里倒酒,一偏头瞧见她,直接手一抖,半坛酒全浇脸上。 但他顾不得去擦,只翻身坐起,惊道:“我没看错吧,老楚,你换回女装了?!” 阿柳轻巧地跳上船,点头嗯了一声。 “怎么只有你,老姬和朝英他们呢?”她又问。 “老姬去底下清点东西去了,他这人,你知道的,既然人在船上,那肯定每天不数上一遍就难受。” 胡铁花说,“至于林朝英,刚刚你下船没多久,无花说船上的东西快吃完了,想去买点,他不放心,就跟着一块去了。” 阿柳:“几个小孩也去了?” “叶少城主没去。”胡铁花说着,朝船舱方向指了指,“估计又在读剑谱。” “噢……” “哎不是,你别打岔。”他本来已经躺回去了,余光瞥到她的衣角,又重新坐直,“你为啥忽然换回来了啊?” “我不能换回来么?”她反问。 胡铁花说当然不是,就是有段时间没看她穿裙子了,一时不太习惯,甚至有点别扭。 阿柳:“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这倒是。”他再度躺回去,“不过你换回来,怕是要有很多姑娘伤心了。” 这次阿柳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更要换了。” 胡铁花:“?” 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么多年的交情还是能让胡铁花看出一点端倪。 他直觉此刻的阿柳不太对劲。 而且不是说话太少心情不好这种浮于表面的不对劲,更像是……像是什么呢?他形容不来,也不知该怎么问,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看了没一会儿,下船去采购的人们便回来了。 无花走在中间,前面是三个小姑娘,后头是林朝英,一边走一边抱怨:“我都说了我只是去买点东西,钱也是姬冰雁支给我的,你到底有啥不放心啊?” 鉴于林朝英一言不发,无花本来还想再控诉几句。 可就在他组织好下一句,准备开口之际,他抬起了眼。 一抬眼,他便看到了立于船头的阿柳。 月白的衣裙,碧绿的玉簪,飞舞的长发。 “哐!” 提在手里的那一篮肉瞬间落在地上,无花整个人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那表情活脱脱在说:楚留香疯了! 他尚且如此,苏蓉蓉三人就更目瞪口呆了。 相比之下,走在最后的林朝英应该是最冷静的。 他毕竟一早知道。 “吓着了吗?”阿柳跃下船,走到三个小姑娘面前,弯腰问了这么一句。 这三人中,属宋甜儿最大胆,见她弯腰,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后小声道:“所以不是楚大哥,是楚姐姐吗?” “嗯。”她点头。 “有点不习惯……”小姑娘倒是诚实得很。 阿柳拍了拍其脑袋,说无妨,看多了就习惯了。 而后头的无花这才回过神来,但还是一副被吓到的表情。 阿柳帮他提起那个落在地上的篮子,问:“有这么惊讶吗?” “当然有啊!”无花实在形容不出这种诡异绝伦的心情,“我……你……这……怎么会这样!” 这句掷地有声的怎么会这样叫阿柳瞬间笑出来。 笑毕又道:“但就是这样。” 无花:“……”笑起来倒还是那个感觉。 “上去忙你的吧。”她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今日还不曾吃过东西呢。” “好。”无花确实也觉得自己需要去做个饭冷静一下。 等他和三个小姑娘都上了船,岸上便只剩下了阿柳和林朝英。 林朝英一直没往前走,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片刻,最后还是阿柳先开的口。 她习惯性抬手摸了摸鼻子,道:“你似乎猜到我想说什么了。” 这话叫他沉默良久,才叹道:“却无法令你不说。” 第86章 何必 绣玉谷移花宫。 自邀月决定闭关冲击明玉功第八层后,宫内的侍从已近两年不曾见过他。 这两年间没了他练功时从不收敛的掌风剑气,谷中花木愈发繁盛,宫人的性子也活泼了不少,甚至常有聚在一起谈天说笑的。 偶尔摔碎打破个什么,也不必瑟瑟发抖,左右二宫主是个和气性子,不会为难人。 这种日子过久了,难免生出些怠惰。 再加上邀月迟迟不出关,时间长了,甚至有人私下里猜过,大宫主莫不是练功练到走火入魔,出不来了? 然而就在这个传言于谷内愈传愈广之际,两年没有任何动静的绣玉谷深处,于一个落雨的黄昏,传来了岩石碎裂的轰鸣声。 那是邀月的闭关之所。 不过阖宫上下,知道邀月在那闭关的,也只有怜星一人罢了。 众宫人惊异不已,他则飞身而出,直奔那处。 片刻后,轰鸣声暂歇,怜星也站到了那扇碎裂的石门面前。 门外淫雨霏霏,门内尘土飞扬。 “哥哥。”他喊了邀月一声,同时心中一凛。 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看不清邀月的武功深浅。 邀月闭关之前,他二人一个明玉功七层,一个六层。 这两年他虽与宫人一样怠惰了些,但该练的功仍然没有放下,如今也已七层了。 这门功法练到后面,每进一步,都宛若跨越鸿沟天堑。因此练至六层者至多只能看出七层者的深浅,七层者也至多只能看出八层深浅。 如今他看不清邀月,足以证明邀月此次闭关,乃是连破两层,直接练至第九层了。 思及此处,怜星的神色不由更加恭敬。 见他目光微垂,一派肃然立于门前,邀月收回目光,直接出了石室。 春日里的细雨落在他身上,稍稍沾湿他的肩膀。 怜星跟在他身后,朝不远处已经噤声停止笑闹的宫人们走去。 闭关两年,他对移花宫上下威慑犹在。 只不知武功更进一步的同时,脾气是否也长了。 怜星可以在他闭关的时候对宫人们和颜悦色,甚至偶尔略有放纵,却不敢在此刻开口令人散去。 因为他知道,只要是兄长在的场合,他这个二宫主便形同虚设。 他尚且如此,那些宫人就更紧张了。 结果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邀月一路行来,竟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也半个呵斥的字都没说。 他只是穿过了这场细雨,走进了他的宫室。 “我要沐浴。”他对怜星说,“半个时辰后来见我。” 怜星立刻应了声是,旋即在门前止步。 待邀月进了宫室,他才回身去安排那些呆滞的宫人,命她们立刻去做该做的事。 移花宫从无人谈笑到有人笑闹,用了差不多两年。 但只要邀月出关,只需一瞬,便可叫所有人心神颤抖,自发回归原位。 是以怜星之前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 但如此春夜,谷中只得雨声,亦让他久违地生出了些寂寥。 半个时辰后,春雨暂歇,独属于邀月的那间宫室里,也燃上了香。 怜星穿过两间宫室之间的花廊,踏着香入内。 和江湖传言并不一样,移花宫从不是一处崇尚奢靡的地方,邀月的住处更是素净到了极致。 不过从前他可是连香都不会点的,没道理闭关一场便改了性子。 嗅着周围霸道的郁金香味,怜星一路行至兄长面前,恭敬地唤了声哥哥。 “这两年可有嫁衣神功的消息?”邀月问。 “有。”怜星诚实答道。 这个有字一出口,邀月的表情就变了。 下一刻,他直接从蒲团上起身,厉声问:“你且细细说来。” 怜星说是一个月前得到的消息。 “十二生肖那群废物,月前被人端了老巢,魏无牙外,其余十一肖,皆丧了命。之后便传出了出手者之所以能以一敌众,是因她身怀旷世奇功的消息。” “我着人打听了一番,有九成把握,这奇功便是嫁衣神功。” 邀月:“出手者是谁?” 怜星深吸一口气:“燕南天……” “是她!” “是她……” “她练到第几层了?” “我不清楚。” “罢了,既如此,我便亲自走一趟。”邀月难得没有责备他的弟弟,“嫁衣神功乃我移花宫一脉夙敌,不论她从何处得来成了传人,她都是我二人必须灭杀的存在。” “她与丐帮任慈是忘年之交。”怜星一早猜到邀月会如此反应,冷静提醒,“任慈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 南海,飞仙岛。 阿柳原没打算上岛进城,无奈离开扶桑后,他们这一船人没有按原路返回往江南去,而是一路往南,进了南海地界。 南海不比东海,海内岛屿虽多,但常有人烟之处,几乎都聚集在飞仙岛一带。 这直接导致她的船在海中漂荡了一个半月,期间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好不容易行至飞仙岛时,船上的米缸都见了底,必须停船靠岸,去一一添置。 这事本该由无花去做,但宋甜儿三人听说到了白云城,好奇不已,亦想下船去,她不放心,再加上船上的西门吹雪也好久没下船活动过了,干脆牵上这小孩,一道下船进了城。 时值正午,南海艳阳高照,白云城外的浅滩上,来往卸货的人马忙得满头大汗。 三个小姑娘走在前头,以宋甜儿为首,蹦蹦跳跳地进城,阿柳跟在她们身后,也没跟得很紧,反而完全配合了西门吹雪的步速。 这孩子是在船上学会的走路,反倒比一般的小孩要稳很多。 但毕竟还是个才三岁多的孩子,阿柳不敢放松心神。 就这样一路进了城后,阿柳才发现,这座阔别两年的南海第一大城,居然又重新翻修了街道。 看来当年姬冰雁给他们谈成的那些生意是真的赚了不少。 这么想着,阿柳不由在一间饲了几十只异瞳长毛猫的店门口停了下来。 这店面在白云城中属于规模大的,租金自然也不菲,可见在这做生意的是个大户。 如此大户,看到客人驻足,少不了热情相迎。 阿柳又是个很少拒绝姑娘的人,只好笑吟吟站在原地,听那两个从店里出来的少女给她介绍这里都有什么品类的猫。 她听得认真,全然没注意,就在她侧首别发的时候,对面的酒楼上,有一道玄色身影,僵在了原地。 不过出海两年,她在扶桑也不是没同别人打过架。 武功又有精进后,她对气息和目光的敏感,已非寻常武林高手可企及。 大约半个呼吸后,她就直觉身后有人在盯着她看,而后彻底回过了头。 视线所及,唯有热闹的街道。街上的行人倒是因她回头多看了她几眼,目中不乏惊艳之意,但也正说明这些行人都不是方才那道锁在她身上的目光主人。 她目光一顿,心中似有所感,却是没有继续搜寻,反而重新转了回去,笑着谢过了那两位给她介绍猫的姑娘。 “它们都很可爱。”她说,“可惜我四海为家惯了,实在不忍带个狸奴去船上吃苦,算啦。” 她生得好,语气也温柔,纵是不买,也是那种叫卖家欢喜的客人。 两位姑娘遂高高兴兴送她出门,还道既是四海为家,往后来了南海,大可再来瞧这些小家伙。 “那再好不过。”她微笑。 笑毕牵着西门吹雪继续街道行去。 行出大约三丈距离后,这个被她要求必须全程扯着她衣袖的小孩忽然开了口。 “有人看你。”西门吹雪说。 阿柳啊了一声,说我知道。 “但他不欲与我相见,我又何必去扰他。” 第87章 梅花 阿柳几人并没有在白云城逗留太久。 虽说船上需要采买的东西很多,但无花做事效率极高,半点不拖泥带水,前后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就把该买的全添置齐全了。 然后坚持要走。 阿柳一开始还有点疑惑,之前他们一群人在海上晃荡的时候,这家伙不止一次抱怨过无聊,现在好不容易到了飞仙岛,却又急着走了。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忍不住问无花。 “我还能打什么主意!”无花居然久违地露出了崩溃的表情,“还不是因为这里的人记性太好了!” 阿柳没懂:“所以?” 无花黑着脸道:“当年我在这扮过你的侍女。” 时隔这么久,他再度来到这座海岛,本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结果今天一进城就被人认出来了。 白云城又不比其他中原城池,这地方是一个海岛,常年住在岛上的人,起码要几十年才会因为生老病死变上一变,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他,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被提醒着想起来。 “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逮着我打听你。”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跟她们说你根本不是男人,她们也不信。” 回想起那些年纪不一的人围住自己的场面,无花简直头皮发麻。 “怎么还有我的事?”阿柳听笑了,“当年我在这城中暂住时,也没见着多少对我倾心的女子啊。” 无花说那是因为当时你声名没到如今这个地步,今时不同往日啊,尤其是你彻底出名后还直接出海去了,简直更添神秘,叫人更向往了。 “总而言之,为了你我都省些心,还是赶紧走罢!”解释完毕,他又重申了一遍他的诉求。 鉴于他这两年当厨子当得颇为认真,一直尽心尽力满足船上所有人的口味需求,阿柳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拂他的意。 “行吧。”她在城门口笑着应了下来,“那一会儿就走。” “接下来往哪去啊,往北靠岸去岭南,还是继续朝西南去波斯?”无花问。 这问题倒真的问住了阿柳。 因为她根本还没思考过。 “我想想。”她说。 无花没说什么,一来是知道她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会想,二来他对去哪其实无所谓得很。 左右不论到哪,他都得给她当厨子就是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花一直很想摆脱这种生活。 比如上一次在南海,他娘从西域寻过来时,他确实松了一口气,并觉得自己得救了。当然见面后得知石观音本意是来毁他的容,则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后来不再琢磨这些,他倒是渐渐习惯了。 随她去过扶桑,亲眼看过自己的故乡后,他又陡然发现,其实他的父亲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很久了。 那个骗过了少林的丐帮的弥天之计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不见得; 他自己真的很想掌管南少林吗?似乎也不见得。 既如此,随楚留香一道,过四海为家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她待人诚恳,很少难为人。 “那先回船上吧。”看着她懒洋洋倚在那的模样,他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船上其实还有个在睡的胡铁花。 但他们回去的时候,胡铁花却已醒了。 他坐在船头,呆呆地看着海面,手里还抓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东西。 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叫阿柳十分在意,遂加快脚步,揽着西门吹雪飞身向前,先其他人一步落到甲板上。 “你怎么了?”阿柳问。 “我……”胡铁花看到她,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欲言又止了半天。 他不答,阿柳也没有催他,只望向他手里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片绢布?但被他捏住,叫她看不清形状。 “那是什么?”她又问。 这一次胡铁花倒是答了,但不是开口,他直接摊开手掌,让她瞧了个清楚。 那是一朵黑色的梅花。 黑绢为瓣,金丝作蕊。 任何一个熟悉黑白两道的江湖人看到全貌,都能一眼认出,这是绣玉谷移花宫的标志。 “移花宫?”阿柳疑惑,“你碰上移花宫的人了?” “不是。”胡铁花摇头,“是……林朝英送来的。” 阿柳一怔…… 胡铁花则因为说出了那个名字,变得无所顾忌了,接着道:“他来船上叫醒了我,我以为他想见你,说你下船进城了,他说他知道,他只是来递个消息。” “什么消息?” “移花宫大宫主邀月闭关两年后,于上个月出关了。” “然后呢?” “然后他给燕南天下了战帖。” 阿柳不意外。 虽然这两年她一直在海上漂泊,但当初是她把嫁衣神功给到了燕南天手上,她很确定,以燕南天的天赋和悟性,不出两年,就可以轻松修成前几层。 至于修到后面要舍弃一身功力从头开始的关窍,她也额外告知了燕南天。 完全不用担心其练不成。 嫁衣神功那般霸道,燕南天就算还没将其练到大成,只要出手时用过,便会叫有心人注意到。 移花宫上一代掌门能亲赴常春岛盗取秘笈,足见这一门上下对嫁衣神功重视到了什么程度。 因此邀月只要得了消息,就一定不会放过燕南天。 不过以邀月的风格,正大光明约战倒有些奇怪。 “只是约战吗?”于是她问。 果然,胡铁花摇了头,说林朝英送来的消息里,移花宫在下完战帖之后,又暗中找到一批黑道人马,命他们在约战日期之前伏击燕南天,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燕南天受伤。 “其中有一位恰好认识他,将此事告诉了他,但白云城叶夫人缠绵病榻,他作为叶少城主的师父,此时脱不开身,只能将消息递给丐帮。” 胡铁花说到这,停顿片刻才继续,“然后今天见到了你,又觉得这么大的事,最好还是通知你一声,毕竟你与那位燕姑娘也有交情。” 阿柳几乎愣住:“叶夫人……病得很严重吗?” 胡铁花说应该是的,在她和无花回来之前,他特地跟这渡口上来来往往的人打听了一番。 “就……据说连那位万神医都只能摇头了。” “啊。”阿柳站在风中眨了眨眼,“这样……” “我看咱们不如去探望一下吧?”胡铁花试探着说,“毕竟当年……是吧,就连吹雪这孩子都是城主府的奶娘带到会爬的。” 阿柳想了想,说:“你带着无花他们去探望吧。” 胡铁花:“那你呢?” “我也会去。”她叹气,“但我不能同你们一起。” 我只能独自前往,不叫任何人发现,以免狭路相逢,徒增伤心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更早 入了夜的飞仙岛总是极美。 明月高悬,映于墨蓝海面,渡口处渔火点点,好似远星。 长风于城楼拂下,吹至船桅,发出空猎声响。 阿柳沿白云城外的小径行至城墙下,望了不远处紧闭的城门一眼,便提气而起,凌风扶摇,继而雨入江心一般,落进了墙内。 时值二更,一向日落而息的城民早已回家休憩,城中各处,唯有位于正北方的城主府还悬着灯。 夜访故人,求的就是不闹出动静。 所以走到这座熟悉的府邸前时,阿柳特地避过了所有侍从,全然无声无息地摸到了叶夫人的住处。 才至院外,她便闻到了极浓的药味。 再看叶夫人院中花木,似也被这浓郁的药味熏得有些蔫了。 阿柳站在院门口,闻了片刻,忽然听到里头传来脚步声,忙掠至对面廊下,藏住身形。 片刻后,她看到一身白衣的叶孤城从那座小院里走了出来。 阔别两年,这小孩长高了不少,带在身边的剑也换了一柄。 纵是惊鸿一瞥,阿柳也看得出来,那绝对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 叶孤城走后,院中灯火并没有灭去,阿柳也就趁机进了正屋。 她听得很明白,确定此时的屋内,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叶夫人尚未入睡。 她的确病得极重,躺在床上,连维持平稳的呼吸都难,但神容之间却不见丝毫狼狈。 阿柳拨开珠帘,走到她床前的时候,她也并不惊讶,反而温温柔柔地笑了,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如此,阿柳便也抿起唇,同她打招呼,说:“久见了,夫人。” “确是……久见了……” 声音幽弱,一听便知其重病缠身。 说完这两句,阿柳一时竟也找不到旁的话来说了。 她当然可以把脑海里能想到的探病专用话语一股脑说一遍,且说得极漂亮,但对如今的叶夫人来说,漂亮话是最没用的。 相反的,听了太多的漂亮话,她可能还要费力气回礼。 这么想着,阿柳干脆一个字都没提生病养病的事。 而是讲起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 她向叶夫人说起自己换回女装的原因,继而又说自那之后她便出了海,故而中原武林此时怕还不知她乃女儿身。 不过这不重要,至少不如在扶桑看海赏花重要。 “我初至扶桑时,一度喝不惯他们那的酒,不过品多了,倒也别有风味。”她说,“尤其是严冬时节,去往扶桑以北的虾夷地,寻一处乳汤休憩,汤外雪花纷飞,汤内热气蒸腾,最宜饮上一盅。” “还有无花,不知夫人对他可还有印象,他其实就是扶桑人士。” “我原想着带他回了故地,他若不愿再侍于我左右,就让他留在家乡,却不想最后离开时,他还是随着我上船来了。” “不过扶桑诸岛加起来,都不及飞仙岛繁华。” “两年未至,今日进城,只觉琳琅满目,更胜从前,叫人不自觉流连。” 她一句句地说。 叶夫人也一句句地听。 说者有多郑重,听者便有多认真。 说到最后,二人目光再度撞到一处,阿柳犹豫片刻,终是道:“方才我进来之前,见到叶少城主了。” 叶夫人不意外,只道:“其实……我并不希望他日日来此。” 尽管她没有说原因,但阿柳还是霎时明白了为什么。 这种不想儿女看着自己枯败下去的心,她师父也曾有过。 于是她也没有多劝,只道不管怎样,叶孤城总有人照拂,她不必太忧心。 “王姑娘,还有……他师父。”她到底没说出那个名字,“有他们在呢。” …… 探过故人,阿柳便改道北上,打算去寻燕南天了。 好在在此之前,林朝英已经将消息递给丐帮,丐帮也极聪明地直接将这消息传至天下,使得中原各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此一来,燕南天也就知晓邀月是在邀她赴一场鸿门宴了。 凭她性格受不了如此挑衅,所以她还是会坚持前往赴约,但无论如何,她总会比一无所知时小心数倍。 再兼丐帮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从公义从情理,都是燕南天这边更站得住脚一些。 邀月寻的那些黑道人士便是想按原计划伏击,也得掂量一下风险。 先不说燕南天剑术高超,极有可能伏击不成反送了性命,天下第一大帮要保的人,他们也得罪不起啊。 阿柳赶到邀月和燕南天约战的地方,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期间她也碰上过丐帮弟子,托他们给姬冰雁递了个消息。 是以她终于抵达庐州时,收到消息的姬冰雁已经准备好了车马,就在城外候着她。 两年不见,这个生意越做越大的竹马吃穿用度也愈发精细,阿柳钻入马车见着他第一眼,几乎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事?”她下意识问。 “什么怎么回事?”姬冰雁躺在软塌上,吃着冰镇的葡萄,眼皮都不抬一下。 阿柳:“……” “就,是不是太醉生梦死了?”她说。 岂料姬冰雁毫不在意,且理直气壮表示,他赚这么多钱,就是为了光明正大醉生梦死。 “你若不懂,就别瞧我了。”他倒是很为她着想,“免得你瞧着不顺眼,碍不着我什么,反倒是你自己别扭。” 阿柳再度:“……” 好吧,那你是真的想得很开。 “算了,聊正事。”她说,“燕姑娘与移花宫的恩怨,实则因我而起,这趟约战,我必须去,届时少不了要与那两位宫主起冲突,倘我与燕姑娘输了,你便将这功法公于天下。” 她说完,竟从怀中取出一本秘笈。 姬冰雁定睛一看,发现这秘笈封皮之上一片空白,再翻看一望,里头所写,尽是她的字迹。 不过以他眼力,同样也看得出来,这本秘笈所记载的武功,实为神功天成。 “这是?” “嫁衣神功的抄本。”她笑道,“移花宫寻燕姑娘麻烦,便是因为她乃嫁衣神功传人,嫁衣神功是他们明玉功的克星,但若是全天下都知道该如何练嫁衣神功呢?” 姬冰雁:“等等,你刚刚说这恩怨因你而起,那燕南天的嫁衣神功……” 阿柳说我给了她原本。 “上一代移花宫主去常春岛盗走藏在绣玉谷的原本。” 姬冰雁倒吸一口冷气,理所当然地误会了。 他说你胆子真够大的,这也敢偷。 又问:“是上回为江枫去绣玉谷时拿的吗?” 阿柳一愣,想要解释,却不知说出来对方到底信不信。 再转念一想,她与那人都是“楚留香”,说是她拿的,倒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拿秘笈的时间还是该澄清一下的。 “不是。”她摇摇头,“是更早的时候。”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九华(上) 不到万不得已,阿柳其实不愿意把嫁衣神功的心法口诀公之于众。 那毕竟是常春岛的功夫,纵然日后过身后,常春岛早已没落,但也轮不到她来处置。 可邀月若是非要因为燕南天怀璧其罪便赶尽杀绝,她也只能给天下人人手一块玉璧。 移花宫主再霸道,总不能将天下人全杀光。 当然,这么做的确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思。 而破罐破摔总是不好看的,更不要说她本身不是这“罐”的主人。 但真到了那个地步,人命总归比秘笈重要。 她想就算另一个楚留香知道,也会同意她如此处理。 “当初是为防万一留了个抄本,没想到最后真用上了。”阿柳说着,又叹了一声,“趁他们约战之日还没到,你尽快找人印刷一批这个抄本吧。” 姬冰雁说行,这事简单,至多三天的功夫。 “不过印完之后呢?” 阿柳:“十日后他二人在九华山巅决战,想必会有很多江湖人士前往一观,若我无法让邀月立誓不再寻嫁衣神功传人的麻烦,你就直接人手一本嫁衣神功发出去。” 姬冰雁听得一抖,说你这是打算现场威胁移花宫主啊。 “他若能听进去道理,我自然不会威胁于他。”阿柳毫不在意,“非常之人,便要以非常之法应对。” “也是。”他觉得这话没毛病。 九华山位于池阳,离庐州不远。 两人既接上了头,阿柳就干脆蹭了姬冰雁的马车。 路上他问起胡铁花,得知这家伙被她扔在船上照料小孩,不由幸灾乐祸道:“没法凑这种热闹,他怕是遗憾得要在船上捶胸顿足。” 阿柳笑了,说那也没办法,谁让她难得拜托他做点什么。 “他这个人,你知道的。看着吊儿郎当,但对于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能分清的。” 姬冰雁摸着下巴,嗯哼一声,算是同意了她的话。 三日后,他二人带上那新印的五百册嫁衣神功,一路往池阳过去。 途中果然碰上许多声名显赫的江湖人,甚至连当年与他们有过一段渊源的薛家庄庄主薛衣人都来了。 薛衣人记性极好,但从前毕竟不知阿柳性别,见到她时,愣了半天没好意思开口打招呼。 阿柳见状,只好主动叫他:“一别多年,薛大侠风采依旧。” 听到她的声音后,薛衣人才恍然,旋即更加惊讶。 阿柳又道:“当年初出师门,为了方便,总以男装示人,冒犯之处,还请薛大侠见谅。” “谈何冒犯。”薛衣人总算缓过来了,“楚姑娘才是风采更胜从前。” 阿柳一听,旋即朗笑出声,道:“我这两年风吹日晒,哪还有什么风采,薛大侠这么夸我,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是客气话,但薛衣人很认真地摇了头,说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她风采更胜往昔。 “天下貌美之人何其多,但如楚姑娘一般自在风流的人物,方才难求。” 要说阿柳这几年最大的长进,大概就是听这种夸奖时不至于不好意思。 别人想夸是别人的事,只要她自己不因此飘然自得,那大方受着得了,非要否认推拒,反倒矫情。 “倒也不难求。”于是她说,“至少薛大侠这趟去九华山,便能见到一位真正的自在风流客。” “可是那位有神剑无敌之称的燕姑娘?” 阿柳颔首…… 薛衣人:“那比起她的人,我实则更想见她的剑。” “那薛大侠更不可能失望了。”她说得笃定。 “既然楚姑娘这么说,那我便拭目以待!”聊到剑,薛衣人的语气都激动了不少。 之后他们抵达九华山脚,小住一晚,于第二日清早结伴上了山。 九华山有九座主峰,邀月与燕南天约的是其中最高的十王峰。 山路艰险,不容马车通行,懒惰如姬冰雁也只能从车上下来。 但依然没有自己走。 他让他的手下从运嫁衣神功印本的马车里取了一张椅子出来,然后二人在前,二人在后,挑着这张椅子上了山。 剩下的人负责挑嫁衣神功印本。 阿柳看得十分无语,但考虑到他帮了自己大忙,到底没出言嘲讽,只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不急不慢地跟在他身侧,与他一道上山。 上山路上,姬冰雁这阵仗没少被同样有心一观的武林豪杰侧目,但他面不改色,该瘫照样瘫,当真定力出众,叫人佩服。 好不容易上到十王峰顶时,与他们同行的薛衣人都服了。 我行我素,不惧旁人目光,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只能说真不愧是楚留香的朋友。 第90章 九华(中) 公开约战这种大事,主角不姗姗来迟,便仿佛亏了什么 至少邀月是这样。 众人抵达十王峰顶,各自找好位置后,没一会儿就等来了一人一剑的燕南天。 燕南天来得极准时。 但邀月作为主动邀战的那一个,却是迟迟没有现身。 “这移花宫主架子还挺大。”姬冰雁瘫在他那张椅子上,有些不耐烦,“到底打不打啊?” “打自然是要打的。”阿柳一点都不意外,“但他没有把握,先前的招数也没有奏效,便只能在约战这日动心思了。”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薛衣人竟瞬间意会:“莫非移花宫主想以这招扰燕姑娘剑心?那他真是心思极深。” 阿柳抿唇:“倒也不一定是他想出来的办法。”至少以她对邀月的印象,对方不像能考虑这么多的人,反倒像其弟的手笔。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一刻钟,不耐的人越来越多之际,十王峰顶山风忽起,吹来数十朵黑瓣金蕊的梅花。 山巅长风激荡,那梅花却似有人牵引,丝毫不受影响,一朵接着一朵,缓缓落到燕南天身前。 这排场这做派。 便是没见过邀月的人也能猜到,移花宫主来了。 再下一刻,果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横渡峭壁,凌风而至。 他的身影动得太快,以至于此时在十王峰顶等待的各路豪杰,泰半没来得及看清,只觉一回神眼前多了个人。 见他站定,一众观战人士旋即屏息凝神,只待他与燕南天出手。 唯有阿柳没有看他们。 她反而一直盯着邀月方才忽然现身的方向。 片刻后,她笑了一声,朝那处开口道:“怜星宫主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如果只是普通地隐匿于人群之中,那也就罢了。 偏偏怜星躲在一块巨石后面,既不在众人视线范围内,又随时能出手这就很意味深长了。 饶是阿柳连破罐子破摔的准备都做好了,也不得不点破其所在,令在场诸位,尤其是要与邀月一战的燕南天警惕一番。 片刻后,怜星果然从巨石后走出。 他隔着人群望向阿柳,嘴角弧度微扬,看似在笑,但目光却是冷的。 “楚姑娘误会了。”他缓声道,“我若如你这般天人之姿,自然也不惧现身人前。” 他身有残疾,还是那种怎么藏都藏不了的残疾。 以往移花宫不与外界打交道,江湖上也就没极人知道他手脚残疾。 但现在从巨石后走出,却是叫在场所有人都瞧了个一清二楚。 可以说从他出来的那一瞬起,大家就下意识怔了一下。 然后他又毫不忌讳地同阿柳说了这么一句,当下赚足同情,给人一种是阿柳行事太过的感觉。 只可惜阿柳根本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她千里迢迢赶到九华山,只为彻底解决移花宫找嫁衣神功传人麻烦的事。 此时怜星说完,她不置理会,旁人也不能拿她如何。 所谓一拳打在棉花上,正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怜星一现身,燕南天便再不犹豫,直接出了剑! 这一剑无声无息,从出手到被接住,不过半个呼吸的功夫。 但就在它被接住的那一瞬,邀月手中的墨绿短剑陡然嗡鸣起来; 再下一刻,剑光猛然冲破天际! 两人的身影也彻底战到了一处! 以他二人如今的功夫,全力出手时身形变化之快,远非常人目力所能及。 在场这么多英雄豪杰,能清楚看清他们交战时具体剑招动作的,恐怕不超过五个。 但就算是这样,场面依旧目眩神迷,叫观者心潮澎湃,不自觉紧了呼吸。 薛衣人看了片刻,便眼露奇光,道:“没想到名满天下的移花宫主,也是用剑的高手。” 阿柳:“他一直是。” “至于那位燕姑娘”他话说一半,场中二人招式变幻,他的面色陡然一变,“如此剑势,这般气象,当真人杰!” “她若听到薛大侠这句,定然高兴。”阿柳道,“这世上肯直接夸她人杰,而非女中豪杰的,实在少得可怜。” 薛衣人则严肃道:“剑法大道,悟高者得,与是男是女本无任何联系。” 阿柳闻言,笑着颔首:“确实如此。” 他二人说话间,燕南天与邀月又过了数十招。 邀月依然没有收剑,但他的剑势明显已为燕南天所克,此时尚能应对,大半倚仗的是移花宫一脉轻灵诡谲的身法。 但在这种级别的决斗中,身法能起的只是辅助作用。 照阿柳看,再过二十招,他必要收剑换掌! 而此时的燕南天,手中锈剑已如惊鸿,每出手一次,都好似在搅动十王峰顶的云岚雾海。 剑气四溢之下,直叫山巅草木齐声瑟瑟。 剑光不断,嘤鸣声便也不断。 阿柳远远望着,在心中无声数过其招式。 待数至二十,燕南天果然飞身而起,凌空劈下一剑; 于使短剑的邀月而言,这一剑可以说是将他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地。 避无可避之下,他竟不守反攻! 墨绿短剑脱手而出,落入他悬在腰侧的银鞘之中,发出铮地一声。 而他扬手起势,终于用出移花宫真正独步武林的功夫。 “移花接玉!”人群中有人认出,旋即惊呼,“这是移花接玉!” 再锋利的剑,碰上这一手,都只能落空。 若是功力不济,甚至可能因此反噬。 燕南天自然不是功力不济的那种,她只在这一剑斩空之际冷哼一声,而后旋身一晃。 一晃结束之际,那柄满是铁锈的长剑竟从她右手落到了左手,霎时山风呜呼,剑势再起! 竟是比之前更刚猛无俦的惊天一剑! 这一剑乍一出现,阿柳就听到身旁的薛衣人呼吸一重。 再偏头一瞧,何止薛衣人,就连之前瘫在椅子上毫无坐相的姬冰雁,都在这一刻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他二人算见多识广的,尚且如此,在场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觉得,就算霸道如移花宫主,也不可能是这一剑的对手。 除了阿柳…… 阿柳直觉邀月还有后招。 但就算是她也没想到,邀月的后招居然是拖旁人下水! 他在燕南天的惊天一剑下连退五丈,之后掌风运起。眨眼之间,便换了自己与一个原本在观战的少年人身位! 这一幕叫阿柳再难克制,当场提气而起,掠向那处。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至半空。 喝声骤起…… “别太过分了,邀月宫主!”她试图去救那个少年。 第91章 九华(下) 她出手的同时,不欲波及无辜的燕南天也手腕一转,身形一顿,生生止住剑势。 但这一剑本是带着必杀之势挥出的,强行停止,使剑者必要承受反震之力。 几乎就在阿柳掠过去揽住那少年的同时,燕南天就因收剑的反震之力连退两丈! “没事吧?”她揽住人,俯身问道。 “没、没事……”少年看上去似乎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她。 阿柳来不及指责邀月,一心只想把人往安全的地方带。 但就在这时,之前用拖人下水躲过燕南天惊天一剑的邀月也重新出了手。 他像一道闪电,直逼后退的燕南天面门,且一出手就是杀招! 燕南天受了自己那一剑的反震之力,正是内息紊乱之际,此时毫无疑问不是他的对手。 阿柳见状,下意识想要去帮忙,但刚一提气,她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从她身后传来的风声。 “月奴!” 风声更甚! 电光石火之间,阿柳回过了头。 先前满脸惊慌的少年看上去更惊慌了,但起手的架势,分明就是移花宫的路子! 他不是对高手决战感到好奇而前来观战的普通江湖人,他根本就是邀月的手下! 月奴。月奴…… 阿柳微睁了睁眼,避开他这一掌的同时,想起了这个名字。 “你是花月奴。”她说,“移花宫的侍从。” 花月奴大约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楚留香竟知道他的名字,一时愣住。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已经做到替他的主人阻拦阿柳片刻。 高手过招,这片刻足以发生太多事。 阿柳再度转身之际,邀月已经落到了燕南天的面前,两人掌风剑气交织在一处,全然一副燃烧全身内力,直接不死不休的架势! 可邀月修习的是明玉功,这门功法最大的优点便是与人交战时内力不耗反增,像这样斗法,他根本不可能输! 情急之中,阿柳不由高声提醒燕南天:“燕姑娘!嫁衣神功!” 普天之下,只有嫁衣神功能圆融一体,让使用者的内力无法为明玉功牵引。 眼下燕南天的嫁衣神功肯定还没有大成,但阿柳相信邀月的明玉功必然也不曾练到家。 既如此,用出来又何妨? 燕南天闻言,果然当场换招。 围观的众人看见这一幕,才知道原来这纵横黑白两道的女剑客竟也是个掌法高手。 当然,与邀月比起来,她毕竟还是欠了点火候,就算用出嫁衣神功,也只能抵得一时。 好在阿柳要的就是这一时。 在她看来,从邀月拿侍从挡剑的那一刻起,这场约战的公平性便已成了笑话。 所以她也再不用顾忌什么二打一不光彩的规矩,左右先不要脸面的是移花宫。 众人只见到她一阵风似的追上邀月,然后自邀月身后蓦然出手! “楚留香!”先前被她叫破位置的怜星见状,也着急起来,“你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从不是我。”她一面出掌,一面微笑着道,“你哥哥给燕姑娘下战帖,战前不守江湖规矩也就罢了,战中竟也能使手段,才是欺人太甚。” “你!”怜星也欲加入战局。 但他才动了一步,身前便横出一柄剑来。 “怜星宫主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是薛衣人出了手。 “无妨。”邀月也道,“用不着你。” 他竟打算以一敌二。 凭他武功,其实是打不过阿柳和燕南天联手的。 但现在燕南天受了伤,阿柳又以从不杀人闻名于江湖,他只需挡住阿柳,再对燕南天下杀招,取走其性命,九华山之局,便可达到他最想要的效果。 他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很简单。 那就是嫁衣神功的传人必须死。 三人交手不过两招,阿柳就从他的攻势中发现了他的意图。 她呼吸一紧,再偏头看到燕南天的状态,心一横,也高声道:“老姬!准备发心法!” “什么心法……” “她在说什么?” “这是要做什么?” 旁人不解,被叫到的姬冰雁已然会意,当即起身道:“诸位可知移花宫为何要对燕姑娘赶尽杀绝?” 被薛衣人一剑拦住的怜星:“?!” “此事说来话长,为了不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便长话短说。”他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了一本武功秘笈。” “这门武功叫嫁衣神功,练至大成,便是移花宫心法的最大克星!” “燕姑娘便是因为练了嫁衣神功,才叫移花宫恨上的。” “大家可以想想,能让一向眼高于顶,不愿搭理江湖中人的移花宫搞出这么多事,这嫁衣神功的威力究竟能有多可怕?” “神功难求,如嫁衣神功一般的神功更是如此。诸位今日来十王峰看这场热闹,实在是来对了,因为移花宫非要赶尽杀绝,在此我愿送天下门派人手一本嫁衣神功。” “从今以后,天下人都可以练这门功夫……” 他话音未落,那些个费力气抬书上山的手下便直接朝众人一本一本抛出了嫁衣神功的印本。 头两本大家还有所迟疑,但随着拿到的人翻开惊呼,剩下的便一本比一本哄抢得更厉害了。 姬冰雁还安抚他们:“别急别急,我带了五百册上山,所有人都有,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拿回去一练便知!” 整个十王峰顶瞬间乱成一团。 但可以肯定的是,邀月已经没心思杀燕南天了。 他看着阿柳,面色难看得前所未有。 另一边被薛衣人拦住的怜星也彻底目瞪口呆了。 尤其是姬冰雁看薛衣人一直没动,还亲自送了一本过去,怜星瞥到一眼,发现这印本绝非诓人,就是嫁衣神功…… 第92章 归宿 十王峰一战结束后,当日所有前去观战的人,都白得了一册嫁衣神功。 没得的也不要紧,只要去往庐州,一文钱都不用花,就可以在庐州城外的姬冰雁其余手下那取到。 不过半个月,江湖上稍微有点名气的门派,就都拥有了嫁衣神功。 阿柳甚至非常贴心地把嫁衣神功练到第七层后需要舍弃一身功力从头再来的关窍昭告了天下,以免有人因此走火入魔。 她也因此再度声名大噪,成了天下江湖人心中最大方、最神秘、也最有趣的人。 更有人翻出她从前以男装示人时的事迹,将她大夸特夸,只恨无法捧到天上去。 而在这天下所有人都想以见她一面为荣的时候,她却再度销声匿迹了。 有人寻到姬冰雁那里打听,不过得到他的摇头,以及; “她就是知道会有很多人想见她,才又躲起来了。”他说,“她这人做事全凭心意,诸位何必强求,说不定哪天出门喝个酒就碰上了。” 姬冰雁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只好打消念头。 只是这一回她做的事实在太惊世骇俗,几年过去,江湖上依旧津津乐道。 阿柳去波斯玩了一圈回来,再度路过南海时,都还能听到飞仙岛的茶肆里,有人在靠讲楚留香的故事赚钱。 故事难免有夸张的成分,有些事阿柳本人听了都很想说根本没这回事。 但她也就是在心里说说,特地现身自证什么的,不是她的风格。 “这里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无花如此评价白云城。 “往来的商客比从前多了。”阿柳说,“好事……” 无花便忍不住试探:“那这回多待两日?” 她摇着酒杯笑了:“看蓉蓉她们吧,她们愿意,待两年也成。” “我还以为……你还是不打算见他呢。”无花小声说。 “从来都不是我不想见他啊。” 和船上其余人想的不一样,她其实一直不惧提及林朝英。 至于不见面,也非刻意躲避,更多时候只是顺心而为罢了。 去扶桑,去波斯,都是因为她自己想去。 现在回到南海,踏上这座久违的海岛,是因为此地最宜休憩补给。 林朝英无法影响她的去向选择,但他不想见她,她便小心一些,在重游故地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只要他愿意见我,我随时可以与他相见。”她这么说着,收回先前朝酒楼二楼望去的目光,抬手举起面前杯盏,一饮而尽。 “搞不懂你们。”无花小声吐槽一句。 无所谓,本来也不需要旁人明白。阿柳想…… …… 他们这一行人最终没有在南海待太久。 大约五月的时候,享誉武林的天峰大师于南少林圆寂,嵩山少林掌门无相亲至莆田,为这位师叔主持了一场圆寂法会。 法会规模盛大,除少林南北两派弟子外,从前与天峰大师有旧的一众武林泰斗都来了。 阿柳算不得与天峰大师有旧,但她的厨子毕竟是天峰大师的徒弟,就算香火情断了,也该去祭奠一番的。 再加上她听说燕南天也会去,便想着带西门吹雪走一趟,看这小子愿不愿意拜燕南天为师学剑。 虽然她和无花都会点剑法,但用来教西门吹雪,难免不太够用。 万春流当年说这孩子根骨奇绝,只要平安长大,将来必定不可限量,确是一句半点不曾夸张的话。 何况阿柳作为一个穿越者,从一开始就知道,这豆丁以后是当剑神的料。 南海与莆田不远,他们得了信便出发,成功赶上了天峰大师的圆寂法会。 南少林的无字辈弟子多年不曾见过无花,却也没忘了这号师兄,看他出现,纷纷行起礼来。 无花却是不敢受了:“我早已离开佛门,当不得诸位这声师兄。” 一众年轻僧人看着他,面色皆十分复杂。 末了站在最尾的一个弟子道:“在师父心里,你一直是他的弟子。” 无花一怔…… “师父圆寂前一日,也提及了你。”这弟子年纪虽小,神容却有了几分古井无波的意思,颇像当年的无相。 “师父说了什么?”无花不由问道。 天王殿里一片寂静,年少的僧人举掌合十,垂首道:“师父说,不知你随楚施主去后,心静了没。” 这话不止前来吊唁的江湖豪杰听不懂,就连其余出身南少林的弟子,闻言也是怔然。 满堂宾客,唯有无花这个当事人和那时也在现场的阿柳听明白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得知弟子囿于身世的老僧知晓原委后,始终不曾指责,只让他如从前那般煮了一壶茶。 而后说,你果然心不静。 自此师徒缘断,他再非少林弟子,从和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厨子。 一定要说还跟和尚有什么关系的话,大概就是离开少林后,他也一直保持着定期剃度的习惯。 只是他不曾想过,昔年因他心中无佛而放他下山去的师父,圆寂之前竟还念起了他。 无花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周围的持国、广目、多闻以及增长天王像,最终停在正前方的楼至佛上。 蓦然一拜! “离寺七载,禅心已定。”他行的是再正宗不过的佛礼,“弟子无花,今朝归寺,唯愿为恩师燃灯护法尔。” 话音落下,殿外佛钟轰然而起; 韦陀像下,南北少林的方丈对视一眼,同时上前,将他扶起。 所有人都望着这一幕的时候,阿柳悄然退出了天王殿。 无花会这么选择,她其实一点都不意外,但她若是留在那,少不得要跟其他少林僧人谢来谢去扯上几个来回。 今天大家聚在这里,本是为了吊唁天峰大师,她实在不愿喧宾夺主。 三日后,法会结束,无花重新成为南少林的大师兄,而她也寻到了燕南天。 两人在九莲山下的酒肆相约对饮,她刚阐明来意,燕南天就直接应下了。 甚至没问西门吹雪年纪多大,根骨几何。 她说她相信阿柳的眼光。 “若是个没天赋的,哪怕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也不会来问我收不收徒。” 阿柳听得失笑,说我可不会生孩子。 “我知道。”燕南天大口喝着酒道,“我不也是么?” “不错!”她击掌赞叹。 这顿酒喝完,燕南天就随她去了她停船的湄洲湾,将西门吹雪从她船上接走了。 当然,为了给西门吹雪证明她的确够格当他的师父,她还久违地将神剑诀里的招式全演示了一遍。 要知道以她剑术,上一次让她用出所有招式的人,都得追溯到十年前了。 但也只有这样的剑术,才能叫西门吹雪甘心拜师。 而这小子随燕南天离开后,船上便只剩下她和苏蓉蓉三人了。 她问这三个小姑娘:“无花和吹雪都走了,你三人留在船上,会不会觉得无趣?” 三个少女同时摇头。 宋甜儿更是表示,无花走了有什么关系,她如今的厨艺已经不比无花差了。 “至于吹雪……他在时也不大搭理人,更无所谓啦。”宋甜儿说,“往后找机会去看他不就行了。” 苏蓉蓉点头:“不错……” 李红袖:“不过楚姐姐有想过接下来去哪吗?” 阿柳还真没想过。 中原各地对她来说没什么吸引力,海外的话,扶桑去过了,波斯也去过了,更远的地方不是不能去,只是她没有兴趣。 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所谓? 无处可去,便是处处可去。 生在江湖,一切由己。 这已是最好、最好的归宿。 一个不用写进正文的后续: 西门吹雪十五岁那年,每年都来看他的阿柳没有出现在万梅山庄。 他心中疑惑,便去问他的师父。 结果师父告诉他,楚留香已经先她一步离开此方世界。 往后你认真练剑,总有同样离开,然后去寻她的那一日。 西门吹雪心想我才不去找她。 而且我也没有很想她来,我只是觉得她怎么也应该说一声,毕竟我想着她会来,特地让管家买了很多鱼。 放人鸽子是要遭报应的。 他不知道的是,作为被迫放了鸽子的那个人,阿柳还真的遭了报应。 她在船入松江港时感受到这个世界对她的排斥,顺应排斥随雷电离开后,人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的相同位置。 但那个位置没有船。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到了江水里。 倘若只是江水也就算了,偏偏入水一息,她就被一张渔网缠住了! 阿柳:?? 再下一刻,渔网被人从水中捞起,她也听到了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不像鱼啊,甜儿。” 她抬起眼,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嚯,楚留香。 又见面了…… 虽然这个时候的你,大概率是还没有见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