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同人)关于我哥和我都是重力使这件事》作者:曌爪爪 文案: 以下内容截取自某日我哥与我的谈话—— "跟我好好解释一下你这段时间摊上的事?" "是这样的,近来我一直在思考是何种原因造成了'商人的儿子还是商人,政客的儿子还是政客'这种固化的社会现象。 诚然成长环境与培养的眼界会拉开之间差距,但难道人的命运生来注定吗? 不,我不信。我要眼见为实,我要以客观现实为基准,我要亲身投入社会之中,成为一颗默默无闻的螺丝钉,从方方面面观察并记录!" "中原深海你再胡说八道一句就给我去睡大街!!!" "……好吧,其实是因为学校要求写社会实践报告。 作为曾经的Level5,我不能给呕心沥血培养了我的机构抹黑,我认为我的报告应该要成为内容最丰富充实、历程最起伏跌宕、体会最发人深省的那份!" "???所以这就是你昨天刚被东京日报头条标榜为当代好少年,今天又在横滨被人目击惹是生非的理由吗???!!!" 内容标签: 综漫 花季雨季 异想天开 文野 搜索关键字:主角:中原深海(NakaharaMidori)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其实没啥好说的 第1章 001横滨夜里不惊魂 · 我常常思考如果中原深海在学园都市长大的话会不会是另一幅样子。虽然我很清楚在这个问题的答案里我的名字绝不可能从森野绿变成中原深海,更不可能有一个叫中原中也的哥哥。但想象与好奇是无辜的。它们拥有天边的云、海面上吹来的风一样的自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存在。 然而有这样的想法自然不代表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羡慕云与风的自由和我乐于享受中也的关心也一点不冲突。 据传言四小时前我的班主任老师第七次在中也忙着围追堵截对立势力的时候拨通了他的私人电话。我敢打赌,世界上没有哪个家长能在暴怒的老师面前挺直腰杆一身硬气。 事实上中也不在意我的成绩好坏,更不在乎我是否有好好地将高昂的学费转换成相应的回报。但人生首次将名字填进监护人一栏所带来的影响,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 必须一提的是冰帝的老师们大多皆是如此的正直勇敢。他们的师德基本不会因为学生背后不凡的家庭背景而打折扣,否则中也根本用不着被那几乎迸出听筒的厉声叱责震得几欲发聩,还当着他下属与拼死抵抗的残党的面听我班主任老师细数了半小时我最近一星期的"罪行"。 对此我气愤不已。 中也也是。 于是这才有了广津先生连夜将我从东京抓回横滨的无奈之举。 我在车后座睡得天昏地暗,等到广津先生将我喊醒,我才揉着睡花的眼睛看清车窗外熟悉的横滨。 夜晚的横滨。 这座不夜的自由港实在美丽,海面无刻不有粼粼的光浮沉,仿佛呼吸时胸膛的起伏。每个横滨人都知道,只要过往的轮渡还会将铁锚抛入拔起,这座城市便永远活着。 广津先生没多送我便先行离开了。每每目送这位老先生匆匆的背影,我都会感慨港口Mafia工作繁重。不过在从前,这样的认知总会在我见到太宰先生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中也坐在堆叠的集装箱上,光靠看,我自然是没办法找到他的,毕竟我又没有千里眼。但只要我出现在以他为圆心半径五百米的范围内,即使我被埋在茫茫人海中他也能迅速地将我揪出来。 中也能感应到我无意识间释放的微弱力量所形成的AIM扩散力场——将其理解为只有中也能接收到的特殊信号就好——这项大多时候多余无用的技能,在这种举目茫茫一片集装箱的复杂地形中会意外好用。 坐在高处的中也探出脑袋,朝站在下面的我喊:"这里!上来!" 我缩了缩脖子,似乎从他话尾的重音里听出了风雨欲来。 我和中也十分不像。十一岁到十六岁的五年间我叫他哥哥的次数屈指可数。在我认为这个称呼只能用于家人的时候他与我并不亲近,结果时至今日,我却已经习惯直呼其名了。 中也收留了我,就像太宰治收留了芥川。但是有一说一,中也对我可比太宰治对芥川好多了。 太宰治还在港口黑手党的那会儿经常拿我取笑中也,说他养了只白眼狼。因为我不光不会乖乖喊哥哥,还要天天给他找麻烦。 我原本有个还算好听的、叫做森野绿的名字。可以毫不谦虚的说,森野绿作为二百三十万常驻人口中最为优秀的重力使,几乎是在大人们的夸奖和赞美中长大的,甚至还得到了"重力操作"这样响亮的名头。 不过这些都是在遇到中也之前的陈年往事了。关于中原深海和中原中也谁才是最强的重力操使这个问题,在我见过他全力以赴的污浊形态之后心里就大概有底了——论打架,我是绝对无法赢过中也的。 坦然的接受天外有天,对当时的我而言挺难。不太乐意喊他哥哥也许也有这一层原因。 泊位上如同筹码般码放整齐的集装箱没有留下任何供人攀爬的余裕。一股力将我推到空中,掺着燃油味道的海风从背后吹来,牵着我的发丝拂向中也神色平静的脸。 然而谁能想到我半只脚都还没踩上集装箱顶部,时隔两星期不见的中也便率先冲我打了个喷嚏呢。 "不愧是你。"我向来没有随身带手帕或面纸的习惯,捞起中也披在身上的风衣的一只袖子,翻出里头绸面的内衬擦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你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他揉了揉鼻子,根本不理会饱含讥讽的夸赞,开门见山地道明将我抓回来的缘由,"她说你下午在校外打了人。" 我盯着自己被海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膝盖,心不在焉地噢了一声。 四月中旬夜里的风还不能从地面搜刮带走太多热意,我知道这次谈话倾向根本不可能会在我打了谁的问题上停留太久。毕竟被中原深海打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果挨个仔细追究,身为祸首的我可能要去监管所里呆上一阵。 然而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对学校里的同学动手,至少是升入高中以来的第一次。 果不其然,中也开始问我为什么。他的话音与风衣一同盖到我身上,暖烘烘的。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咕哝着对上中也深沉沉的蓝色眼睛——好吧,识时务者亦不失为俊杰。 "我看到他在欺负一个外校男生,本来只想给他点教训的,谁知道那人看着挺壮结果那么不禁打……" 也许上课睡觉的确是我不好,但我真不懂揍了一个霸凌外校学生的同级同学有什么问题。好不容易我有点心思将自己的能力用于伸张正义,她竟然还要跟中也反应我有"暴力倾向"。 霸凌他人固然不对,可在理中客看来,以暴制暴的我同样是知错犯错。更何况百分之九十的冰帝学生都含着金汤匙出生,我这一拳,大概率打的不是他一个人的鼻子,还得算上他背后的家族名望,于是造成的后果也就不再是家长会面、赔付医药费用、写两份检讨能够解决的了。 可我还是动手了。在如此清楚会造成何种后果的前提下,不计后果地往那男生的鼻子打了一拳。 早在回横滨的路上我便做好了充分的、被中也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毕竟我要是真的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可能就得请森先生出面。 当初提议让我去冰帝的人就是森先生。森鸥外,港口Mafia的BOSS,中也的顶头上司。 实际上当时放在我面前的是道选择题,如果不选冰帝的话,我就要被送去那所以英雄育成闻名全国的雄英高中了。 "你把那人揍成什么样了?" "没多严重。"我试图将事情尽量说得轻巧些,拿不准他会不会因为我给森先生添了麻烦而生气,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些许闯祸的心虚。绝大多数时候的中也是港黑的干部,这一立场于他而言大概高于一切。只有偶尔,当他这样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才会是我哥哥。 那个男生鲜血直流的鼻子令我印象深刻,我又只能坦白:"但是我打到他的鼻子了,所以出血量有些吓人。" "那你呢?"他忽然这样问我,反倒弄得我一头雾水了。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中原中也还有谁能把中原深海打哭?总不可能是个连异能个性都没有的高中生吧,即使他身材魁梧比我高了三个头,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肯定没事啊。"我给出了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答案,但其实手还是疼的。我能控制的只有重力,反作用力并不归我管。所以我很怕疼,怕学习体术,更怕中也要教我体术。 我曾经有幸见过中也打架,动作灵巧流畅、又凶又狠;我也见过中也的手,掌骨的顶端倒见到有什么老茧,但手心手背手指上有长短不一的疤。这些疤大部分是以前留下的,不光是因为曾经的中也年少气盛,还因为他是在加入港黑之后才学会的戴手套。 打架哪能不受伤。中也总这么跟我说,初衷可能只是不希望我成天想有的没的。 可担心哪是说两句话就能消除的东西。 就像我总在想自己在他心中是不是永远长不大,没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哪怕他清楚的知道我的重力操作能牵引流星、还能制造陨石将整个横滨夷平。 中也听见我的话后转过身来,摘下帽子轻轻扣在我头上,帮我拨开了被帽子压下盖过眼睛的刘海。 这个被太宰先生戏称为能够凭一己之力将横滨砸穿的暴躁小矮人,其实有一双十分温柔的手。 隔着帽子,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好像在拍西瓜,"手给我看看。" 我老老实实地将手递给他,一边悄悄从帽檐底下抬眼观察中也的神色。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着,旋即察觉到我又在企图耍小聪明,便立刻伸手拍了下帽檐。 帽子被他打歪,直接兜住了我的眼睛。视野变得漆黑一团,手也被他抓着。我不急着控制重力将帽子抬起来,毕竟黑暗不常在,而且中也就在我身边——只要有他在,我连过马路都不用看信号灯,可以肆无忌惮地玩手机。 就在我以为自己还是逃不过因为莽撞行为所带来的后果而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下场时,我听到中也叹了口气,"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啊……原来是担心我有没有被欺负啊…… 我在黑暗中恍然大悟。有温暖的洋流经过一片胸腔。 第2章 002你们不要再打啦! · 冰帝学园从早上八点三十开始行课。 横滨到东京开车需要四十分钟,前提是走国道且不堵车。 按理来说,我应该在七点起床并喊醒中也,让他送我去学校。不过由于我昨天刚打了人,落了个被勒令停课三天的下场。中也是个很自律的人,能每天早上六点起晚上十点睡的那种自律,但假期难得,再加上他昨天刚从意大利处理完工作连夜返还,总计三十六小时没合眼过。 所以回到横滨的翌日,我是被同样睡到日头高照的中也从被子里挖出来的。 中原家一天必然要从雷打不动的早餐开始——不过看点,现在这个时间也可以说是午餐。 我站在镜子前叼着牙刷发愣,中也站在旁边,正在往脸上涂泡沫准备刮胡子。他垂着眼睛,从镜子里看到我涣散的样子,抬手拍了一下我的头顶。像美梦被惊扰了一般,我突然生出一股暴躁,好在炸毛之前中也又揉了揉我的头顶。 五年过去他深谙如何安抚我的起床气,进步说不上神速,经验却已经积攒颇丰。 从小到大无论早睡早起还是晚睡晚起,低血糖的症状都跟赖不脱的牛皮糖似的粘着我,在中也的要求下我喝过中药吃过药膳还(被迫)积极运动,身体体质却依然没得到太大改变,顶多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三天两头的感冒。 托中也的福,我至今没对头孢产生抗药性。 我家公寓所在区域的住民与过往行人相当繁多,鱼龙混杂得让我想起擂钵街的光景,但却是距离中华街不到两公里的地段内少有的环境清净的住宅区。我掐指一数,发现已经快在这里落户半年了,实属难能可贵。毕竟上门来找港黑干部中原中也麻烦的仇家不胜枚举,曾经很喜欢的一幢小洋房便因此化作了废墟。中也想过把我送出横滨,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将这个打算作罢了。其实总说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大可把我送到森先生的眼皮子底下,省得总担心要去断壁残垣里搜罗我的尸体,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这个点想在家附近吃早餐,要么光顾便利店要么去广式茶楼坐一坐。 中也不吃便利店的饭团。而广式茶楼的漆木板凳还没坐热,不断从服务员小姐口中蹦出的"售罄"、"没了"、"可不可以用这样替代呢"立刻掐死我们"一顿早茶吃到晚"的心。 港黑干部沦落街头小摊买包子,也算得上是一种体验普通人平静生活的方式。 中华街外就是山下公园。工作日能像我俩这么闲的社会人与学生,放眼整个山下公园都找不出第三个。 打开装包子的纸袋,一股菜味的蒸气直直扑来,我不遗余力地皱起整张脸以表达自己的嫌弃。我明明说过自己想吃火锅,但这个提议被中也以"刚起床吃什么火锅"的理由强硬驳回了。 明明是因为他总不在横滨,我才会那么想念火锅的。毕竟火锅就得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结伴去吃才行啊,可中也老是忙得满世界都有他的身影,唯独不经常出现在我面前。 尤其在太宰先生离开港黑之后,又是一堆山一般的事务压来,让他变得更忙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想念太宰先生。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是比我还要早出现的,能把中也气的半死的另一个人,只可惜我对他生不出丝毫战友情——实在令人发指,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惹嫌的斯文败类,每每当我见到他就躲不过"黑眼圈好重哦""你最近是不是胖了点呢""和中也太像的话可嫁不出去"之类的奚落,全然不顾及青春期少女薄薄的脸皮。 且不光如此,他还要用那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高高在上地翻阅我的苦情单恋史,然后指着芥川龙之介说:不然这样吧,要是小深海你这辈子都不喊中也一句哥哥,我就把一点都不乖的芥川君送你哦!怎么样?比起打着灯笼去找一个看不上你的男朋友这个交易是不是划算了? 彼时我是真没忍住想打他的冲动,直接将钉在路边的交通指示牌拔起往他身上拍。可惜当时在场的广津先生用斥力将马上就要落到他身上的指示牌弹开了,于是我只能继续苦滋滋地,把遇到太宰先生就要被他用可爱轻快的语调嘲讽的日子过下去。 太宰先生的罪状加起来能攒成一本血海深仇。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在许多方面与中也有着惊人的默契,很长一段时间里"双黑"的名号在横滨的黑白世界里都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名。 "把你的豆浆喝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双黑之一点了点我放在凳子上的豆浆杯盖。我如蒙大赦地放下手里咬了一点的包子,大概是他尝过之后也觉得味道不太好,又不想看我苦瓜一样的脸。 豆浆还不错,糖度适中。我小口抿着,等沉在杯底的豆渣逐渐泛上来、糖水变成豆渣汤就不愿意再喝了。中也对我的挑食行径俨然不满,清清楚楚地"啧"了声,眉头又拢到一起。 说起来可能会显得很不懂事,但我的确从来没有因为与中也相处的时间太少,从而萌生出"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的觉悟。而中也也从来不会因为我表现不好就扬言把我丢了。在这方面他真是个绝好的哥哥,甚至比许多家长都要好得多得多。 不过在中也压迫十足的目光中,半个包子一杯豆浆最后还是进了我的胃里。 "要不要去立海大看看?"正盘算着要不要回家的时候,我听见中也的提议。 当即我的脸垮了下来。 难得的假期,他不带我去游乐园、去逛街买衣服、去看场能把爆米花盒子都掀翻的喜剧电影,而是选择带我去我的国中立海大。 去立海大看什么?看还没谢的樱花?看我曾经的同学们多么规矩地将知识灌进他们那容量可怜的脑袋里?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爱丽丝。她是森先生的人形异能,但是森先生对她的态度比对亲女儿还亲。虽然如果我说想去游乐园想去逛街想去看电影的话,中也也会立刻改口答应,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在把我往家门外推…… 我化气愤为力量,转身往他小腿胫骨上狠踢一脚。 "嘶——!中原深海!"他没有发动异能弹反我的攻击,"皮痒了你!" 除非万不得已——譬如犯了"欺负无辜弱小"的原则性上的错误,不然中也只会用我的名字发出没什么实质意义的警告。所以某种层面说来,中原深海会长成如今肆无忌惮百无禁忌的模样,一多半是依仗着中原中也的纵容。 "去就去嘛!"我迅速从他身边跳开,跑到人行道上,踩着盲道上的凸起慢慢往前走。 这是个陡坡,街道两边的房屋蜿蜒向下,漆色五花八门的车辆甲壳虫般地缓缓蠕动,港湾大桥架在远处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偶尔能听见盘旋靠岸的海鸟的啼鸣。我张开手臂从坡顶狂奔而下,中也悠哉游哉地跟在后头,看我洒下一路鬼叫,抛下过往行人或惊或怒的目光。 我的国中母校,神奈川立海大附属中学坐落的街区砌着规整划一的灰砖墙,自建校以来便有无数常春藤从这面墙的墙顶垂落,秋天会开满白色的小花。几乎每一位曾就读于立海大的学生都会有一张站在这面墙前的毕业留影。而校服冬装的西式外套也是墨绿的,所以只要人往那面墙前一站,就能把上半身完美融于背景。 那张满是绿色的相纸至今贴在客厅的记事板上,中也贴的。他对生活的热爱热情与仪式感令我自愧弗如。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想用这张照片告慰自己,那段天天要给我收拾烂摊子的黑暗时代终于拨云见雾重获光明一去不复返了。 去年初春我升入冰帝学园高等部之后便再没来过立海大附近。一年过去这里灰墙绿叶没多少变化,学校正门旁的樱花开得似乎比我拿到毕业证书的那天还要好,花瓣飘零之间一块白板神气地立着,上面以浓墨书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开学典礼。 "什么啊,立海大竟然还没开始上课吗!"眼下已经接近四月中旬,冰帝的每周测验都轮过两回了。 中也跟上来,摁住不禁跳脚的我,"说不定他们放假放的晚。" 这不关放假早晚的事。我严肃的与中也解释道,这是心里不平衡的问题。而且时机分早晚,晚放假晚开学的假期还能错开出行旅游的高峰期。 他被我的胡蛮搅得没话说,听到后面干脆不耐烦地抬手往我脑袋上凿了一下,让我闭嘴。 "中原同学?"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正在尝试二次说服中也带我去吃火锅,从背后传来的呼喊挠得我耳朵有些痒,温柔的少年音留给我的印象还算清晰,不过为了求稳以防认错人的尴尬状况发生,我还是选择了回头。 然而这一眼还不如不看,不看还不如没来过。 我看清来人,又抬头看了看中也。恰巧他也刚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低头看着我。 "你看我做什么?别人肯定叫的是你。"他善意地提醒着我,像忽然想起什么,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该不会把别人名字忘了吧?" 我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地用额头狠狠槌他。 中也今日二次被我看似无端的怒火殃及,脾气也崩不住了,但又无法狠心真打我,只好一把捏住我的脸颊肉往两边扯。 幸村精市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掐架,飘落的樱花让他美好得像幅画。 第3章 003谁没犯过几次混 ·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形容中原深海的国中生活,"鸡飞狗跳"是绝对不足以将其中全部的混乱与麻烦囊括其中的。 最最起码,还得再在后面加上个"人仰马翻",才能稍微对得起我重力操作的身份。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自吹自擂的事情,但我的国中时期也不是能够被轻易忽略的一段时日。 删除一生中任何瞬间,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我中原深海对此坚信不疑。域名、请记住 费了不少力气,我终于得以从中也的手里挣出。用不着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两边脸上绝对已经清晰地浮现出了中也的指印。 老同学久违的再次相见里总得掺点尴尬,更别提现在的我一定狼狈得像只被街边被汽车尾气与扬尘不分昼夜糊脸的丑三花。 都怪中也!我放下揉脸的手,往中也干净的鞋面上重重踩一脚,听见他嘶的倒抽冷气才勉为其难不情不愿的将视线挪给幸村精市。 与我的狼狈对比鲜明的少年站在樱花雨与和煦春光中,通透得像朵天边的云彩,待在高高的地方兀自发光。 我更不爽了。 凭什么此去经年天涯路远,我会被衬托得看起来像活成"狗样"的那一方??? 然而出于礼貌与我们之间浅薄——也可能不那么浅薄的过往,我以无事发生天下太平的沉静语调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幸村同学。" 他闻言,露出一个好看又不那么灿烂的笑容。目光澄澈剔透,在中也身上打了个转,又旋即回到我这,"好久不见,中原同学。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被他这句话刺得嘴角一抽,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对,没错,是我。那个毕业以后从不参加同学聚会、即使建校六十周年都不懂得发个庆祝问候的中原深海竟然回立海大参观了——我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揪出点诸如此类的讥笑意味,但很可惜的以失败告终了。 我很少试图以换位思考的方式去理解他人的意图,因为中原深海是个很小心眼的女孩子,让我将心比心的后果说不定会将预想引去更糟糕的方向。而我又得承认自己基本没什么看人的天赋。想要变成太宰先生那样的人精,可能要等我亲眼目睹人类这个种族往进化树上再爬一个阶段才行。 然而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只是想表达自己根本看不透幸村精市在想什么而已。哪怕我们从国中生活开始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对方。 我想起初次见到幸村精市的情景。 当时他还没有出落得这么挺拔,下颚线与瓜子脸还藏在尚未褪去的婴儿肥里,整个人仿佛裹着一层柔软的棉花糖。 与爬满常青藤的"立海之壁"毕业留影是立海大的传统项目。 而开学第一天,与家长一同在校门口樱树下的合影几乎是每个学生都要走一遭的人生经历,常见到都没办法拿出来当谈资。相册里要是缺了这张相片,可能还会被人问起怎么没有。 但是当年的我就差点没有拿到这张相片。因为彼时中也正在与我相距了十六个小时的拉斯维加斯。 在我愁眉苦脸、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部砸完的时候,他可能刚好在在大洋彼岸朝眉飞色舞的荷官潇洒地扔出手边轻如鸿毛又重若千钧的筹码。 言而总之,那次的任务来得特别特别不凑巧。也是自此之后,中也再不敢再轻易地向我许下有关时间的承诺。我则因为中也突然的爽约与离去,生了整整一天的气,以至于当天晚上根本没睡好,第二天只能挂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一众即将成为同窗的陌生人面前——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因为要升入国中太兴奋了所以失眠一夜,这个误会到我毕业那天都没解除,真是冤得不行。 很彻底的放弃了拍照的想法之后,我对去参加开学典礼这件事情产生了同等的厌恶情绪。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打算当一只一辈子都不要破茧的蛹——中原中也跪下来求我都绝不出来的那种。 而就在我如此颓废萎靡不振之际,尾崎红叶女士的大驾光临瞬间踏碎了几乎全部压在我头顶的阴翳。她雷厉风行地将我从被子里挖出来、打扮好、扔上车。 等我回过神,人已经穿着那身不太好看的墨绿色的西式校服站在立海大门口了。 国中一年级开学第一天的我毫无疑问是立海大校门前过往学生与家长的焦点。 噢,请不要误会。吸引目光的自然是红叶女士,绝非当时与小学生别无二致的我。 无论去哪红叶女士都身着华丽得能与早樱争艳的振袖,繁复的发髻之间衔着四季的花,细细的流苏与丝带依偎在洁白的颈侧。校门口那条春色平平的上学路,硬是被她的丰姿冶丽走出了花魁道中的气派。 那天她一直拉着我的手,直到我走进礼堂参加典礼才放开。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天红叶女士的指尖冰凉,手心却很温暖。她的眼睛是一剪秋水一池好梦,轻轻地将我揽在满是花香的怀里,再顽固的孩子也能在她温柔的语调中沉入黑甜的梦乡。 我在她依依不舍的叮嘱中将中原中也丧尽天良鼻子长长的食言之举抛却脑后。 那一刻我又成为了为人深爱的、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至于幸村精市出现在这段回忆的何处? 这还不明显么? 他就是那群盯着我黑眼圈将误会延续了三年的人之一啊。 国中一年级幸村精市当了半年我的前桌。一个暑假之后,他的个头不出意料的蹿高了好几厘米,班主任大手一挥,他又当了我半年的后桌。 国中二年级重新分班,我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整一年只在食堂礼堂走廊操场这种地方偶尔碰见。 国中三年级为了保证偏差值与升学率,学校将年级排名作为分班依据。我没想到幸村精市能把爱好与学习兼顾得这么好,而同样如此"出色"的人网球部里竟然还有三个。 不过这次他既不是我的前桌也不是我的后桌,幸村精市看见我后便又向我露出了他最常摆在面上的笑容,不灿烂不热情,清清浅浅的,像一朵待在高高的地方、与人群离得远远的云。 他隔着一条不宽的走道笑着冲我打招呼,"好久不见,中原同学。" 三年级的幸村精市已经能收获许多女生的情书与告白了,连当时整日忙于惹是生非的我都对他的大人气有所耳闻。作为他的邻座,我"三生有幸"得到了能够近距离观察他如花美貌的机会。 绝大多数人都是视觉动物,少有人会不喜欢赏心悦目的少年。摸着良心,我得承认自己确实喜欢幸村同学的脸——这自然无关爱恋,毕竟我中原深海又不是什么见色起意的魔鬼。 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与幸村一直友好地将彼此的关系保持在比"陌生"高上一两个等级的台阶上。 "可我看你对他的态度,可没你自己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啊?"中也不适时的打断了我的回忆,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那么容易被察觉的愉快。 我趴在中也背上享受难得的代步,宽宏大量的忽视了他把我的经历当作故事听得起劲的监护人失格行径。 我忍住没有蹬腿踢他。 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中也肯定会直接把我从背后捞进怀里,然后反手扔到地上——我不要你了.gif "因为我跟他有点过节嘛。"我在他背后小声地嘟囔着。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去搜罗地面上值得一看的爬虫尸体,或者某棵从地砖之间的缝隙里钻出来的野草。 "哈?什么过节?"他清楚的听到了,声音沉沉的问。 我晃了晃腿,示意他把我往上托一点,我快要掉下去了,"都过去了才叫过节啊。"否则我才不要跟自己讨厌的家伙打招呼——不仅不会跟自己讨厌的人打招呼,还要把他的脸往地上砸才是我的作风。 我没有追究幸村精市的意思,那只不过是从前的我胡作非为结下的果。 而中也显然不太记得这件事了,至少他并不记得幸村精市的名字,或许换个说法才能让他更快一点地回忆起来。 国中时期的中原深海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混蛋。虽然我不烫头不抽烟不喝酒,但我打人约架还斗殴。 "中也。中也!"我特别特别喜欢中也名字的发音。ya很帅气,chu却很可爱,所以我的哥哥是个帅气又可爱的人。 "你还记不记得森先生帮我消除处分的事情?" "森先生?——噢,你三年级时候的那件事?"他语气平平,似乎并不觉得要被退学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点头说是。 "噗——!"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真的假的?他就是那个倒霉的替罪羊?" "要是他成了替罪羊……不对,要是整个网球部成了我的替罪羊!我还至于被开处分嘛!"我不满地拍着中也的肩膀,纠正他话中的差错。 中也咳嗽一声,耸肩顶了顶我磕在他肩上的下巴,"只要你不变成太宰那种成天只想着自杀的人渣,随便做什么都好。" 第4章 004我可真是太难了 · 立海大到中华街的七公里路,中也背着我慢吞吞的走了大概快有两个小时。 早春时节天黑得还是很早。太阳逐渐沉入海底,变成横在海面上的一根芒刺。街道从空旷到鼎沸,行人从两三到熙攘。中华街特有的灯笼路灯在十九点时分毫不差地亮起,一盏盏光落进习以为常的人群中,他们早失去了对黑暗的恐惧,自顾自的穿走在街巷之间仿佛不会为了任何事物驻足,就像这座城市的车轮也从不会因为白天黑夜或是沉沉暮霭而停下。 电子锁嘀哩叫的两声又轻又细,在鼓膜上划出的痕迹却能与指甲擦过黑板的尖锐程度并论相提。 不大记得是什么时候趴在中也的肩膀上睡着的了,醒来时窗外的夜色浓稠得宛如风姿招展的女郎眼尾的酡红。我迷瞪瞪地盯着天花板壁纸上莹莹发光的小星星。 踢开压在身上的又厚又重的冬被,骨碌碌的滚到床边,我摸黑找到了就摆在床边的小熊拖鞋。棉的,厚实程度能同雪地靴媲美。 明明都开春回温了,中也还是不准我把被子换薄。因为我着凉必然要感冒,感冒必然逃不过吃药,而生病吃药在他那里像什么不得了的忌讳,不到多喝热水和去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地步,箱子里那些糖衣花花绿绿的小圆片绝对不会被水推进我的胃里。 我想不通。大家都是实验室里长大的小孩,凭什么中也会强壮得像头牛,而我则跟某些有基因缺陷的试管婴儿一样羸弱。 客厅没开灯,但是很敞亮。我往窗外探头看了眼天空,缺了大半的月亮一点也不皎洁,泛着灰扑扑的米色。我觉得动画里可能演的没错,月亮这颗神奇为老鼠杰瑞所钟爱的小卫星,的确存在由奶酪构成的可能。 家里空空的。原本挂着时钟的那面墙上,现在只剩下一个颜色更加白森森的圆。因为我实在讨厌秒针挪动发出的声响,所以把它扔到垃圾桶去了。我打开电视,音量调到最大。 中也酒量很好,酒品极差,喝醉了会躺在沙发上,扯着嗓子呜啦呜啦的唱鬼都听不懂的歌。然后隔天已经来过一次邻居又来敲门,气势汹汹地指着这位港黑干部的鼻子说要么私了,要么等着吃扰民起诉状。于是从此往后每次搬家,中也看房子的要求又多了"隔音"这么一项。 横滨地方电视台的深夜档在放送地球脉动,肥美的大马哈鱼挤满溯回的河流,我在屏幕左下角找到了现在的时间。 凌晨2:00。 只有我一个人,和一堆软糖薯片巧克力饼干在家。往往只要中也在这个点出门,最早最早也要上午才会回来。 我如梦初醒,趿拉着拖鞋冲到电视机前,从抽屉里翻出游戏机。 凌晨2:42。 如果爆炸来的不那么突然的话,我或许是有机会存档的,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心情复杂地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昨天出门时我还说过"半年没搬家,真是可喜可贺"这样的话。现在想起来可真是乌鸦嘴应验,爱德华墨菲显灵。即使每次回家我都做好了自己要遇上麻烦的准备,但想到又要重新采购生活用品又不免觉得头疼。 本该变成扬尘的灰烬与足以击穿我颅骨的碎石紧紧地帖服在地面,被我拆下来当作"盾"的承重墙彻底皲裂布满裂纹。如果没有重力压缩并支撑的话大概会立刻变成一堆石砾。 一股焦味钻进我的鼻子里,随即又是一阵爆炸风鼓来。我想这大概率是地下的天然气管道遭了殃…… 得亏中也有副好心肠、被寻仇的自知之明、以及钱,他才养得起我还住得起独栋,而不是迫于生存压力挤在不是人口密度集中的公寓楼。 否则这场蓄意袭击的爆炸不知道会害死多少无辜人——当然,我也有理由怀疑,对面正是因为清楚不会造成额外伤亡,才选择了这么极端的手段——毕竟中也选的是如此显而易见的独栋别墅。 撤走施加在破碎墙面的力,不出我意料,它像松散的积木那样坍塌了。失去了阻挡的热浪更加放肆地朝我涌来。额发被吹掀,背后与颈侧立刻沁出一层汗。 围观群众与消防人员赶到以前我离开了这片焦土。置身于与自己相关的喧闹与恐慌之外算得上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跳上隔壁住户家的房顶,看见人们站在远远的地方往火光中张望。 要从攒动的人群中找出大半夜发癫的疯子实在很难。 我不懂,这些来找麻烦的人连中也住哪都调查清楚了,就不能顺带再了解一下我的能力吗?能理解他们此举无非出于"血债血偿"的恩怨,或是想要利用我的死从而达到打击中也的目的。但说实话,研发时光机穿越回五年前用糖果对我实施诱拐,可能都比他们今晚采取的手段可行性更高。 月在中天,更深露重。 炎炎烈火与料峭寒风的双重胁迫之下,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个不太平的夜晚将中也的苦心与我的游戏存档一并付之一炬了。 我想,是时候该联系中也了。可眼下我身无分文,连公共电话都打不起。要是擅自跑到街上晃悠,可能还会被警察叔叔抓到问话。 至于港黑在哪?为什么不直接去他们的总部找人? 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得绝妙。 那自然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去过呀!哪怕我见过他们的BOSS好几面,高层干部认识一大半,我也依然是个正在不懈学习如何成为五讲四美、品学兼优的好姑娘。 荒神在上。 他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不过我的当务之急依然是找个地方避难,随便哪都好,至少不能再继续站在风口了。 可就算说着哪都好,但其实我也并不是可以随便打发的类型。中原深海有多难养活这种事情,足够中原中也书出一册泣血录。 我左思右想,脑子里竟然只浮现出一个可去的地方。 就像每个小孩都有过被父母摁着脑袋将自家家庭地址与监护人电话号码倒背如流的经历,我也曾经被中也逼着记了不少东西。上到他的银行账户,下到所有经过家门口的公共交通路线图。也幸亏是我,不然换作别的小孩,估计会不由分说地把体罚的帽子往他头上扣。 但实际上中也对我的要求真的很低。硬要说的话,应该可以低到只需要大于太宰先生的地步。 "千万千万不要变成那种渣滓哦"——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太宰先生是个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混蛋。而为了证明自己与他并非一丘之貉,我特地从自动贩卖机里挑了坂口先生最喜欢的咖啡作为凌晨三点叨扰的赔礼送给他。 而他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在看到站在门外的我之后一下子变得更差了。跟电视上表演的川剧变脸似的。 我尽可能的往好的方面想:比如说,会露出这幅神色的坂口先生可能已经喝腻了这个牌子的咖啡。 我抿了抿被冻得发紫吹得开裂的嘴唇,按照记忆里中也的嘱咐,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 "………………进来吧。"十秒之后,坂口先生十分挫败地放下了他蹙得紧紧的眉头,略微松动地侧过身子,将本来堵得严严实实的房门露出一半。 我能从他的动作里感受到某种被掏空的身心俱疲,以至于不禁感慨,这也太可怜了。 第5章 005不要欺负老好人 · 俗话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异能特务科的横滨分部藏在一条仅距离擂钵街驱车十分钟的商店街背后。这里有一片青瓦红砖的联排住宅,在不少从这条街上发家致富的商户的第一桶金纷纷倾入之后,逐渐形成了小小的群落。 起得早的渔户这个点大概已经推船出航了,他们要在海上撒网以此糊口养家,我则跟在坂口先生身后,打了两分钟内的第五个哈欠。 屋子的内部空间远比从外面看着的观感要小,墙体也不符常理的厚实。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们对这里进行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改造。暖气开的很足,是只要不出门这辈子就用不着担心感冒的恒温环境。 坂口先生领着我来到里间的会客厅,这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同我说了第二句话,"中原小姐,请您呆在这里等我回来,别乱跑,也别乱动。" 坂口先生将请和别的音咬得特别重,要是条件允许,他可能会直接选择把我捆起来这样能够确保效率的方法。 我不置可否地扬起眉梢。 如果坂口先生不去刻意强调,或许我还会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但现在我却开始好奇这个房间里是不是存在着某种能够打开密室入口机关了。虽然前提是在人类历史早已跨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种会在墙壁后面修密室的土味活化石组织依然存留着。 我知道坂口先生性质特殊的工作内容,不可能允许主随客便的念头产生,但我真的只是想摸一摸挂在壁炉上的那只驯鹿的头骨与它将近两米宽的鹿角。而当我伸出手,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的坂口先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立刻回头把脸拉得长长的瞪着我,再随着我将手放回身侧的动作渐渐缓和神色。 介于他的反应很有意思,在我如此反复伸手又缩手了几次之后,这个梳着刻板的中分头、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导致思考能力急剧下降的男人总算看出了我刻意作弄他的心思。他瞪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有很外露的忿恨。 开不得玩笑,十分没劲。我瘪着嘴,低下头与拖鞋上脏兮兮的小熊对视。它的眼睛是玳瑁珠子做的。 我陷进沙发里,忽然涌上的睡意逐渐使眼睑变得格外酸涩沉重。 要是能让我这样顺心遂意地睡到天亮那可真是大感谢,怎么说我也是个还在长身体的未成年人,睡眠的重要性无需赘述。然而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坂口先生便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他将枕头毛毯放在沙发上,轻轻的拨了一下我歪在沙发上的脑袋,"中原小姐,先别睡。" 人在屋檐下,不得已,我掀起眼皮瞧他。结果差点把瞌睡虫惊飞了。 这教授眼镜又在搞什么名堂? "坂口先生,这是什么?" "行军床。"他头也不抬,三两下将铝合金的折叠床打开。 讲真它是一张好床,涂漆均匀,衔点严密,质量过硬。 可它的存在与这间洛可可风格的房间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我当然知道这是行军床。"想要吐槽的欲望令我强打起精神,"我问的是为什么您要搬张行军床给我睡。" 异能特务科横滨分部难道连员工宿舍都没有吗? 仿佛是听到什么不可理喻的蛮横要求,坂口先生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的眼镜应该有挺久没擦了,镜片雾蒙蒙的,就像他的人,总有道不尽的愁苦盘在心上。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才发现上面的污渍多到影响视线的地步。坂口先生从那件万年不变的西装内袋中翻出一块眼镜布——至少每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都穿着这身茶色的三件套。 "中原小姐,异能特务科对您而言仅仅是安全屋一般的存在。"他蹙着眉,慢条斯理地同我说,"当初中原中也让您来找我的时候应该也与您说过吧?" "这里不是酒店也不是什么安居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所能为您提供的也只不过是最低限度的安全保障。" 坂口安吾严肃的模样让我想到了站在闪光灯与实时放送镜头前颁布新法案的内阁大臣。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坂口先生展颜一笑。他有一种独特的消沉气质,哪怕是天天嚷嚷着自杀也的确在自杀的太宰先生都比他更活泼。 我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您确实没义务照顾我,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言过其实。"不断输送着暖风的空调恰巧也在此时暂停了运作,它的室外机想必已经结出了相当的厚霜,就如同我们之间的气氛瞬间,从普通的对话跌到了僵硬的冰点。 一时间房间中静悄悄的,坂口先生抿着唇没说话,消沉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某种自我厌恶之中。我看着他眉间的皱纹,有些为自己的刻薄后悔——我不该欺负老好人的。 因为就像说的那样,坂口先生没有任何照顾我的义务,更不该承受我的负面情绪我的冷言冷语。 可我不想道歉,也不想睡行军床。我踢开拖鞋,与浑身的灰一同躺倒在沙发上。 假若大半夜没闹出这么多幺蛾子,又有谁想在凌晨三点跑出来打扰别人? 都怪中也。 侧身面对着沙发靠背,我将自己蜷成一团。 有研究说这样的睡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我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天外确实有天,可我已经摸到了。人外的确有人,我也已经见过了。从十一岁开始我遇到过的暗杀诱拐绑架不胜枚举,横滨这个美丽又野蛮的城市中总有新奇的事物在等着我自投罗网,虽然它们在我看来少有能被称得上危险的壮举。 有时候我也搞不懂中也在想什么。他比谁都清楚,比起这劳什子安全屋,我更需要的应该是更多的陪伴与关心才对。 想到这里,我油然而生出一腔寂寥与感伤。 真是太惨了。堂堂学园都市的level5,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怎么能活得这么像望穿秋水都等不回外出务工父母的留守儿童??? 悲愤之中我闭上眼。从刚才开始便没有听到其他声响了,我敢肯定在此期间坂口先生没有挪动分毫,他现在一定像坚定的锡兵一样沉默地站在那。 印象里的坂口先生一直是个心软又不该如此心软的人。他的立场那么明确,却还是会生出那么多的"过意不去",即使对象站在他的对立方。这样矛盾地活着不累吗?负罪感是最要不得的东西。我的眼睛越眨越是眯缝,今晚的事故又可以添油加醋变成长达半小时的评书说给中也听。 脑子里像被塞了浆糊,我的思绪百转着,始终无法被纺成一根明朗的线。半梦半醒之间,我感到身上多了张毯子,这种后知后觉的热意令我熟悉,但又实在没办法睁开困极的眼睛去看他。 只在梦里,我看见一只啃食面包树幼苗的小羊。 第6章 006留守儿童的忧伤 · 被偷袭不过是琐碎日常的一部分,其引发的后果于我而言绝不会比经历过冷热交替后犹如山倒般来势汹汹的感冒更可怕。 爆炸发生的翌日上午,继行军床之后,嘴巴死硬的好好先生坂口安吾又为我拿来了药,以及一份登记表。 基本每次来这里我都得填写一份,算是拜托异能特务科短暂收留我的代价。我驾轻就熟地将姓名年龄性别血型等常规资料写上,跳过三围与身高,目光飞快地向下扫视,直到"异能/个性使用情况(三月之内)"一栏才顿住了出墨流畅的笔尖——说是"栏",实际上留白给了一页有余,不难看出编排这份登记表的人初衷是希望填写者尽可能详细的阐述自身异能或个性的近况。 毕竟是异能特务科嘛,不存在于明面上的、掌管全国异能者的政.府组织,想要清楚地把控登记在册的异能者近况的想法无可厚非。但我注定是要辜负他们的期待了。 在坂口先生"我就知道"的冷漠目光注视下,我冲他挤出了自己所能展现的甜度最大的笑容,然后非常干脆的落笔往里头填了个"良好"。再无其他。 他残忍的无视了我的讨好,眼神变得更加灰败,认命地接过这份内容等同于无的登记表并收入档案袋中。我看见封口处有墨迹新鲜的骑缝章。 "再过半小时左右会有人来接你。"他将我搁置在一旁的中性笔盖好,抚平西装外套上的褶皱并扣好扣子,站起身再次忧心忡忡的嘱咐道,"待在这里,别乱跑也别乱动……如果实在难受就睡一觉,等来接你的人到了我会喊你。" 将别人对自己的关心说成唠叨似乎有些太白眼狼了。对外定位是知恩图报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的我胡乱点了点头,裹着毯子再次躺倒在沙发上。 鼻子堵得慌,在呼吸成为某种困难的工作后时间就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过得像演到精彩桥段的电视剧却忽然插入广告那般缓慢。 有些东西失去之后才知道追悔莫及。许是日子太充实生活太精彩,本来我对电子产品的依赖尚未到达病入膏肓的地步,可此时此刻我却无比希望自己能够有一部手机,再不济NS也好啊。想起自己没打完的荒野之息,我不禁默默垂泪,这次的爆炸无疑将"注册账号上传存档"的待办事项又提高了好几个优先级。 等待的时间漫长若三秋,消磨了焦躁熬稠了期盼,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在等待戈多。 好在红叶女士没有辜负我心心念念的相思。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异能特务科接我,但每次她见到我从门后出来就要抱着我检查好几遍。仿佛这里是什么黑心托管所,而坂口先生就是那会隔着衣服将小孩儿手臂掐出青紫的恶毒老师。 "深海,我可爱的深海,距离上次见到你已经过了多久了呢?"红叶女士温暖的掌心与冰凉的十指捧着我的脸,"明明出事之后马上联系我就好了……可恶的中也为什么会舍得让你受这种苦。" 正如红叶女士所言,出事之后我会选择来到异能特务科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中也不准。 也不是说不准,但我想他的意图应该还是希望我不要过多接触港黑的人与事——哎,分明他自己就是港黑的五大干部之一,地位说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都不足为过。 站在我身后的坂口先生一直没说话,我猜他现在的神色一定木然得不行。 红叶女士把我抱在怀里揉捏了一会,在确定我没有遭受任何"虐待"后,才缓缓地抬起眼,"啊呀,这不是卧底先生吗?您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久疏问候,尾崎女士。" "可担不起您的问候。"她的京都腔典雅又缠绵,笑容端庄含蓄,语调却意外的带上了丝丝缕缕的恶毒,仿佛看到了什么及其碍眼的有害垃圾,"据说脱离港黑之后,您在异能特务科的职位节节高升,可真是年轻有为呢。"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坂口先生曾经与港黑有着对立以外的关系。我仰起头去看红叶女士线条优美的下颌。察觉到我的视线,她便也低头望着我,将我的碎发拨到耳后,"罢了罢了,何必浪费春光同害虫浪费口舌。" 她一边说着,一边捏起袖子擦了擦我脸上的灰。大概是昨晚爆炸的时候沾上的,而我光顾着和坂口先生怄气,完全没来得及把自己收拾干净。 现在我更心疼被红叶女士当作毛巾的振袖。 "我们深海可真是惹人怜爱呀……"她又抱住我揉了揉,转而话音一沉,冷哼道,"一群伪善之人,连无家可归的小女孩都不愿善待。" 唔……这责怪确实挺冤枉人,我的内心生出了五円硬币大小的愧疚之情。然而坂口先生并不反驳,只是沉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红叶女士看来,他连呼吸都是错的。 轿车停在马路对面,四个一身黑西装的港黑成员背着手笔直地站在旁边。红叶女士撑开她随身携带的枫红纸伞,将我笼在伞下。 当我被红叶女士牵着,走到马路中间回头时,坂口先生竟然还站在那扇乌黑的门前。虽然这么做会令红叶女士难过,但我还是伸手朝他挥了挥。即使说不上愉快,但包括今昨在内,坂口先生已经照顾过我许多次了。 本来以为根本不会得到回应,却没想到他也将手举到脸侧,远远的向我道别。 我听见了红叶女士轻轻的叹息。 人的一生要说多少次再见?我坐在车后座,闭上眼睛,暂时不太想去思考这个问题。怎么说我也还是个小姑娘呢,距离从撒娇里毕业似乎还远得很。 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特权,可千万千万,不要那么早放弃才好。 · 跟红叶女士逛街的感觉,与跟中也逛街的感觉,完全、完全、完全不一样。 我精疲力尽地走进更衣室。 这次是洋装,与层层叠叠的和服不同,繁复花边看得人眼前发黑,丝带是能从我平举的手臂垂到地面的长度……服务员小姐变魔术似的将它们缩短缩短缩短然后变成一个个蝴蝶结,缀在裙子上。 "红叶女士……"我在她兴奋的目光中麻木不仁的转了个圈,感冒药药效上来后我有些困,此时此刻特别特别想念中也。因为跟中也逛街,他只会刷卡给钱帮忙拎包,从来不会让我连试七八套衣服都不带歇气的。 "再试一套,最后一套。"她信誓旦旦地向我担保,"不管和服还是洋装都很适合深海呢。"成衣店的老板娘同样眉开眼笑,一面热情地附和,一面从看得出有些年头的乌漆木柜中拿出一套新的振袖。浅赭色,下摆与袖边开满的玉兰让我感到不堪负重。 "啊呀,不要这么不开心嘛。"性格爽朗的老板娘察觉到我低落的情绪,立刻递来一个漂亮的纸风船,放在里面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令人愉快的叮铃声,"哪有母亲不想把自己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更何况你还这么可爱。" 令我惊讶的是红叶女士竟然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老板娘的说法——母亲与女儿。要知道哪怕中也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姐,她都是要面露不虞反驳自己可还没到那个年纪的。 穿戴完毕后红叶女士要亲自给我梳头,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只觉得腰直得太久已经开始泛酸了。 红叶女士纤长的手指十分灵活,眉目里的温柔总会让我将将忘记她藏在伞柄中的长剑。 严格来说,她与中也的手上都有血,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又不是手持剑与天平的女神,心中自然没有那么多公正。 "红叶女士。" "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带镜花来这呢?" 同芥川与我一样,镜花也是被港黑干部捡回来的小孩。模样小巧可爱,比我还要小两岁,不过个头却已经和我一样高了…… 宛如苦难般的换装游戏,果然还是多个人来陪我比较好。可这样说来,我似乎从来没在港黑的辖区外见过镜花,而若是难得见到了,她也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红叶女士身后,像一片小小的影子。 我从没见过镜花笑起来的样子,原本以为是我与她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原因,结果中也回忆一番又说他也没见过。 "红叶姐很少带她在人前露面。"中也拍拍我的脑袋,让我别想太多,"她少见你,你少见她……对你们都不是坏事。" 中也不太想让我过多接触港黑的世界是我理解的,但又是为什么说对镜花是好事? 当时很缺朋友的我实在想不通——实际上到现在也没想通。只在这种情况下我会佩服太宰先生,他或许一秒都不需要就能立刻知道个中道理。但可惜也幸好我不是他。 当沉默变得冗长时,我才迟钝地发现自己似乎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我抬起眼,镜中的美丽女子正垂着眼睛,抚摸着我的长发。太宰先生曾经将我称为"钨丝灯泡",原因便是我的头发颜色太浅又太亮。他甚至说过"有你在可能连□□都不用带了"这样的话,完美的以其行动向我诠释了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的真谛。 "因为呢,镜花和你不太一样。"她的声音很平静,我却有些难过。正在我寻找着这份不知从何而起的感伤的来源时,我又看到她向我投来的目光,里面蕴着的担忧让人发慌,就仿佛我正处于难以脱身的泥沼之中。 我没有再问,又或许即使我问了红叶女士也不会再答。 由于爆炸来的太突然,我根本没来得及抢救我的出生证明之类的证件,各种补办手续让我花了一天的时间(这已经是走各种加急与关系捷径后的最快用时)。 而等我看到我好心善意的朋友同学们发来的消息时,已经是放假——哦不对,停课第三天下午的事了。 我看着被迹部景吾这四个字刷得一片红的未读列表,陷入沉默。 第7章 007然而世事无如果 · 港口Mafia的势力不止局限于横滨的里世界。这个根系庞大的组织在政界与商界的白面有着同样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与迹部景吾以及赤司征十郎的相识,便与港黑BOSS、森鸥外阁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虽然森先生是个萝莉控,但所幸他变态的一面只留给了爱丽丝。森先生对我的态度算不上冷漠却更不可能亲切,硬要说的话,大多数时候他似乎都在用看一头等待薅毛的小绵羊的眼神看我。毕竟优秀的战力比金子抢手,更何况我是个重力操作。 至于为什么我会认识两大财阀的继承人,还得说一说森先生带我赴会的那些宴席——我相信他总是带我和爱丽丝出门逛街和出席宴会是一种圈养或者说拉拢的手段。 事实上,无论多大或者再小的宴席聚会,都绝对不可能出现谁也不认识的情况。如果真有,那可就有理由怀疑非法入侵的可能性了——这不仅是洽谈合作的场合,同时也是各家继承人崭露头角的机会。 说白了,就是混脸熟。小孩儿唐突地被裹在衬衫中,被困在皮鞋里,跟在父母身后,眼睛里映着的不是正在热映的动画,而是交错的觥筹。 "犬子不才,还请多多关照"之类话,似乎巴不得把人的耳朵念烂了。 而在这群小孩中,扬着下巴的迹部景吾从不认为自己不才,他眼角好看的泪痣与总是一个人沉静地站在人群之外却有一头红发的赤司征十郎同样打眼。记住他们对我来说不算难事,记住我这颗大瓦数钨丝灯对他们来说大概亦然。 森先生鼓励我多认识些同龄人。 他们不像普通的孩子会不分场合的哭闹,从小接受的英才教育多少会让你们之间有话可聊——这是森先生的原话。 结果迹部景吾被我如何将以色列金蝎与无尾鞭蜘制作成小型标本并用拉丁文为它们标注纲、亚纲、目的发言惊得小脸发白。 对他强作镇定的模样我又敬佩又有些失望。敬佩的是我确实在故意吓唬他,说辞里面有夸大成分(但我确实知道如何分门别类节肢动物)。失望的是实物与预期仍存在差距,我聊得并不尽兴。 倒是迹部景吾以此为契机恶补了许多盲区知识。第二次见面时他已经能够开始跟我讨论巴西黑腹栉足蛛毒素中能引起昆虫过度活动的氨基酸排列顺序了。 故此,我们结下塑料友谊。直到我升学冰帝的高等部,才结束了靠给彼此写节日明信片的表面维系,转而进入线下真人battle的阶段。 想从外界得到横滨内部的实时消息不太容易。作为一座拥有高度自治权的城市,它是相对独立的,也是更加自由的。自由意味着资金加速流通,制度与外界有方方面面的不同。以入学年龄与消费税为例,横滨入学年龄的平均值要比神奈川其他市高出近1.5年,消费税则略低于其他都道府县。而自由同样还意味着混乱与管制难度的提高。在港口Mafia大统各方黑恶势力之前,横滨的犯罪率一直高居全国榜首。 "虽然现在也是榜首,不过总的来说相比起以前——龙头战争以前,当前阶段横滨群众的人身安全已经得到了相当的保障。里世界斗争也很少再波及到无辜群众。你明白这种进步有多弥足珍贵吗?就跟丧心病狂表现欲极强的杀人犯开始懂得低调了一样。" "什么鬼比喻?难道不是更可怕了吗?算哪门子的进步?"坐在对面办公桌的迹部景吾终于忍不住用一连三个问句开始吐槽。 要是现在抬头,我肯定能看到他紧蹙得能夹死一只甲壳虫的眉头,但很可惜在被停课的这三天里堆积起来的工作根本不容许我们偷闲摸鱼。 新的学年,百废待兴。作为孺子牛中的孺子牛,冰帝高等部学生会从假期结束以前就要开始着手入学典礼的准备工作。 而开学后?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汇总入部申请与社团经费的分配,至于一个月后马上就要举办的校联已经被我放进拒绝思考的分类之中了。 当初就不该听信迹部景吾"学生会的工作很轻松"的谗言! 隐隐的,我心底浮现出今天要与财务报表共存亡的不祥预感,"显然无差别杀人会造成的伤亡更多嘛。如果没有媒体大肆宣扬渲染,一百多年前的开膛手杰克也不可能会造成大规模恐慌。" "但是一味的封锁消息也不是明智之举。"他远远传过来的声音反对道,"纸包不住火,更别说爆炸。"爆炸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 "其实迹部君你完全可以换种方式表达自己对我的关心。一顿烤肉才是刚刚逃出生天的幸运儿目前最需要的。"我从众多文件夹中随手摸出一个,看清申请社团,"吹奏部全国大赛的成绩如何?" "冰帝的王牌社团怎么可能会获得金奖以外的荣誉。" 我噢一声,"听说他们今年全国巡演的行程排到八月了?" "那是在你被停课之前的事,现在最新统计已经到十月了。" 嚯,光是听着就能把人累死。我不以为意地撇嘴。 明明大家都是高中生,怎么有的人能挖空心思为社团争光,我却连认真听课的动力都没有? 我往预估经费额度的格子里填入一个漂亮的数字。至于到时候社团能够具体到手多少,还得通过会议做最终决定。 "棒球部今年春甲夺冠了吗?"我接着问。 "止步四强。"他言简意赅。 "哎,夏甲惨剧重演。" 全国高中生棒球锦标赛是高中时期最为万众瞩目的赛事之一。作为传统豪强的冰帝几乎每年都要光临那座巨大的赛场。 而除了实力强悍的校队成员,一支只需气势就能吓趴对面队伍的应援团同样不可或缺。于是高等部五分之一的人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应援活动。 其实我是不想去的,但是中也认为我需要多感受感受少年热血,不由分说地把我撵去看了比赛。 最后什么高速球直球好球坏球我都不太记得了,印象深刻的只有阳炎灼人,与跪在甲子园投手丘上的学长哭得喘不上气。 青春啊青春,总是充满遗憾。我不太惋惜地叹了口气,中性笔绕着拇指转了个圈,"那么迹部君率领的网球部呢?" "……你不知道?"他的音调稍微变高一点,紧接着叹了口气,"你在自己脑子里装了过滤器吗?判定为不需要的信息就直接筛除的那种。" "诶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我想也不想的应下来。作为我校一道靓丽风景线的网球部,他们的铩羽而归绝对会在学生——至少是大多数女生之间掀起狂澜。 我一定是将网球部的消息连同她们高高低低的哀呼一并忽视了。 迹部景吾坦荡荡地与我说,"输了。" "咦?勇夺亚军会不会更好听点?"我戳戳点点着手机屏幕,关闭冰帝的校园论坛。 "中原深海,你今天很刻薄。" "做了一下午的财务报表,总不能指望我还能保持好心情很再顺便安慰你吧?" 诚然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如迹部景吾,不会需要我的安慰,我甚至相信他能在比赛结束的当天晚上立刻重振士气。我也知道在他看来没有得到最终的胜利,之前所有的付出便会被全盘否决,于是亚军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可很多事情,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在说出来的时刻变得咄咄逼人。 他彻底失去与我继续对话的耐心,埋头专注工作。 而我则是在拉锯一般的沉默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把天聊死了。 我不太习惯横滨之外的世界。 在这里我不能自由自在的使用能力,也不能逢人就怼,说话要拿捏轻重,做事要分好缓急。这种来自不能随时随地将拳头砸进他人脸上的大环境的约束,令向来热衷临门一脚的我感到些许不适。 不过,这种不适也只有一点而已。 高中生活顺风顺水,还不曾出现能让我暴跳如雷的事情。 据说比起国中时期迹部后援团的疯狂程度,日渐年长的诸位大家小姐们也懂得了含蓄。我为只存在于传说中"靠近迹部君的女生都要被后援团拉去教学楼背后谈话"的奇闻轶事没能得到沿袭而感到遗憾。 ——这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经历。 "不不不,校园霸凌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偶尔会到学生会办公室作客的忍足侑士听到我的叹息,不由得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汗。 "诶,不是。忍足君你误会了。"我将整理好的文件挪到桌子一角,"我的意思是,被霸凌之后可以进行正当防卫的环节,才是所谓有趣的经历。" 我想忍足侑士一定没有见过像我这般丧心病狂的花季少女。他的讶异写满整张脸,好半天才在迹部的呼声中回过神来。 "忘了她说的话吧,忍足。"迹部以过来人的悠然姿态开解他,"只这种程度就被吓到的话,你就跟她一样不华丽了。" 我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 毕竟在并不遥远的从前,我才是那个率先挑事的刺儿头。 可为什么高中我就忽然变得安分了呢? 你一定有这样的疑问吧? 实不相瞒,那是因为我终于搞清楚,自己的消息要流经几人之手才会传到海外的中也耳中。 中也的工作忙,性质也算是高危。我没出什么大事,自然不需要他腾出空来关心。 而我要出了什么大事,那也轮不到人在海外的他来关心。 因为我无理取闹的行为并不能引起中也的注意。相反,会惹来红叶女士与森先生关心这样与初衷完全背道而驰的结果。 我真心拒绝与森先生和爱丽丝坐在能腻死人的甜品店里促膝而谈,更不想被红叶女士以犯错为由请假带去逛街买衣服。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严格遵照校纪校规,做个好学生。不惹事生非,不为老师增添烦恼,不为学校抹黑。 然而世事无如果。 所以我在此真诚地致歉,向培养我的学校、向栽培我的老师、向柴田同学致歉。对不起,我不该看到柴田同学霸凌外校同学便挥拳相向。 我将深刻的反省自己的错误,还望学校、老师、柴田同学原谅。 学生中原深海敬上。 我将被迹部评为"毫无歉意、满是挑衅"的反省书投入教师办公室的小信箱,一派轻松地扬长而去。 作为一个极致的家里蹲,我是巴不得每天都能回横滨的。但考虑到要花费在通勤上的时间成本,不得已我只能放弃了这个妄想,老老实实地搬进了冰帝附近的公寓。 人类怎么还没发明出任意门? 下午六点,天已经黯了。这个点还没回家的,要么是被老师留堂,要么是挥洒汗水的少年郎。 正在我思考着晚餐该如何解决,旁边的绿化带中忽然冲出来一位瘦弱少年。 他牢牢地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往左走,他便往他的右边挪。我向右边去,他依然紧紧跟上。 要是放在以往,我可能要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可他低着头,用棕色的发旋对着我,整个人还在微微颤抖,活脱脱一只固执的鹌鹑。 看校服,挺眼熟的,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反正不是冰帝的学生。 无可奈何,我只能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 他显然紧张过头了。我被这没控制音量的一声吼得耐心骤减,脸色差了好几个度。 "谢谢你上次帮我解围!!" "等下,不是,你哪位?"我茫然地看着他。 "啊!我没做自我介绍吗?!——啊啊啊我真没做自我介绍!对不起!一定让你感到唐突了吧!" "…………" 我想走。让我走。 "我……我……"少年一连我了好几次,挤牙膏似的磕磕巴巴,"我叫泽田纲吉。是隔壁并盛中学的学生。" 第8章 008人设是否有不对 · 我可以断言,迄今为止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皆是问心无愧。因为中也就是如此将我教导养大的。 他是从那本打着精装典藏版的旗号、厚重到完全无法被十岁孩子捧在手中的《安徒生童话》里看来的"仅仅活着是不够的,你应该有阳光、自由和一朵小花"这样一句话,便立刻将书放下,醍醐灌顶一般将彼时年幼的我高高举起(现在想起来,他举起我的姿势非常像拉飞奇举起辛巴),双目明亮,声音朗朗,起誓一般地宣布: "就这么定了!" 平心而论,中也能从童话里得到育儿启发已是福至心灵老天垂怜的结果。 我唯一想吐槽的只有他没能把这个故事看到最后。我一直想告诉他,他认为听起来不错然则过于断章取义的话,其所来源的故事也并不是个好故事。 里面没有歌颂真善美,没有咏叹情与爱,甚至直到最后,过于挑剔且优柔寡断的主角"蝴蝶"被做成了标本供人收藏——言而总之,是个令人唏嘘的badending。像放羊的小孩说谎说到最后被狼吃了那样,比起童话,这个故事或许更像寓言,肩负警醒世人的责任。 但不知者无罪。中也的愿望与对我的祝福纯粹,满是私心地希望我能变得更好,却又从不将自己的期望强加给我。于是我只能看着中也这么做,便跟着有样学样。我从他那里学到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帮老奶奶过马路。 "可是中也……"我把他的名字拖得长长的,"你明明是个Mafia啊……"还是干部,还是高层,还是管理者。 "那又怎么了?有规定说Mafia不能助人为乐尊老爱幼吗?"中也将状似不经意碰到老奶奶菜篮的手收回。 中也的重力操作发动条件是碰触物体。 而同为重力使,我的重力操作只有范围限制。理论上我可以控制位于以我为圆心三千千米圆内的任意坐标上物体的重力——别那么早惊讶,因为这只不过是超级电脑演算预测得到的数据。 曾经还在学园都市时我便进行过多次精确的测试与计量。三千千米这个覆盖了四分之一个地球的范围确实是我力所能及的,可在这个距离条件之下,我所能做到的也仅有让一根丝线颤颤巍巍漂浮起来的程度——虽然当时我才十岁,现在十六,但我想离开了学园都市与研究人员的自己,能力上的长进估计只从一根丝线变成了一张纸吧。 我的超能力牵涉到大量的演算,必须通过庞大的运算得到一个精确的结果,是对智力与体力的考验。而中也的异能力所侧重的,与其说是身体能力,不如说应该是像"法则"一样更具有规律性、原则性、绝对性的存在——所以综上所述可以推出,从小到大我基本是躲着太宰先生走的。因为他的异能无效化对我同样管用。被他抓住哪怕一根头发丝,我就恨不得当场躺到在地装作草履虫。 中也教我与人为善,教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前提对方是普通人),还教我用自己的能力做些好事。 我听别人讲过中也少年时期的事迹,再看到他帮老奶奶减轻菜篮子的负担、然后老奶奶把头巾一摘露出一张名叫太宰治的年轻男人的欠揍脸、嬉笑着说中也你真好骗惹得他暴跳、结果下次在街上又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还是会去帮忙的时候,我就放弃追问为什么作为一个黑手党还要助人为乐尊老爱幼的问题了。 花会开成哪种颜色哪种模样只取决于种子,其本身无关土壤好坏、天气怎样、是否有人欣赏。即使出自淤泥,他仍旧可以快然地活着。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我都应该好好回应这样灿烂骄傲的人的期待才行。 比我小两岁的泽田纲吉就读于并盛国立中学初等部。 相貌平平无奇,性格目前看来能用胆小唯诺概括。无异能无个性,但有一颗扑通扑通直跳懂得感恩的好心。 可这个在这个"个性"遍地走、异能到处有的社会中,光有一颗好心的普通男孩能做什么? 他比我更像颗豆芽菜,估计连骂人的粗口都不会。他要是颗柿子,也肯定是最软最软的柿子。 两罐热乎乎的年糕小豆汤被自动贩卖机吐出,咚咚锵锵地滚落到收取处。 我将其中一罐递给恨不得变成鸵鸟把自己脑袋埋进地里的泽田纲吉,他嗫嚅地小声道谢——这已经是他十分钟内说的第八次谢谢了,双手将锡罐接了过去,"真不好意思……明明应该我来请前辈的……" "没事啦,让学弟请客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将拉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不甚在意地安慰他,"还有,我的名字是中原深海,你可以不用前辈前辈的叫我。" 这类嘴上信誓旦旦说着要请客结果摸遍口袋才发现自己没带钱的迷糊家伙,我见过不少,甚至隐约猜到了需要自掏腰包的结局。 但泽田纲吉的内疚显然无法以一句安慰便将窘迫的过往化作清风。 闻我此言,他磨蹭着将大半张脸缩进围巾。明明看上去是个扎手的刺猬脑袋,给人的感觉却更像一朵软弱的草香菇。 某种层面上来说,不怪柴田文次会在擦肩而过的芸芸路人之中将他选为了欺凌对象。再者泽田纲吉是外校学生,即使想要报复,只凭一件校服与一张记忆中的脸根本无法缩小范围。 我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禁为他的将来感到忧心,"泽田君,你有手机吗?" "诶?手机?" "并盛允许携带手机吗?" "啊……不允许的。如果带手机被风纪委员发现了的话,下场会很惨……"他挠了挠头,抬眼看向我,后又立刻撇开了视线,仿佛我是块烧红的烫人的铁。 "很抱歉……" "不要和我道歉啊泽田君。"我仰头灌了口年糕小豆汤,发现只有豆和汤,年糕全黏在了罐子底部,"不能随身带手机本身不是错,更不可能是你的错。" "快速摁五次手机关机键可以触发SOS紧急联络,群发定位。如果你没有反抗的能力,至少学会通过报警或者联系朋友家人的方式自保吧。"虽然无法保证能否及时阻止惨剧发生,但起码不会耽误送医。 高年级霸凌欺凌低年级在等级严格的校园甚至是社会中都屡见不鲜。我当然不指望自己能够扭转他人多年以来形成的观念,但一想到这家伙可能会在其他地方被打被不良围起来喊他掏钱的场面,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随后泽田纲吉的细声道谢乘着晚风如期而至。 哎……我已经懒得去数这位少年说了多少次谢谢与对不起了。 哪怕我已经跟他解释过,那天的拔刀相助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他也还是十分郑重地向我九十度鞠躬,并用感激不尽看恩人的眼神看我。 今天天气晴朗,暮色泛出四月里难得一见的金红,还挂在天边的太阳让我想起从前被表扬"做得真好"之后,盖在手背上带有金粉印章。那是我在一片银灰与雪白构成的研究机构里最中意的色彩,只要看到就会兴致高涨。 为了以防万一,再加上心情甚好,我临时起意,决定亲自护送泽田纲吉回家。 少年听到我的决定后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我想更多的还是窘迫,"诶?!送、送我回回回回家?!"甚至舌头打结。 "是啊,不乐意吗?"相处不过二十分钟,我已经能肯定泽田纲吉绝对无法拒绝我的要求。 果不其然他把头摇成拨浪鼓,连声说:"乐意乐意。"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每天下课都有来冰帝门口等我吗?" "啊,是。"这个问题他倒回答得很快,不带半点吞吐,"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跟前辈说声谢谢。" 我眨了眨眼睛,"如果等不到呢?" "总有一天会等到的。现在才刚开学,前辈就算是三年级也还有一年才会毕业。" 谈及自己的坚持,泽田纲吉圆圆的眼睛会变得不那么温顺。 他既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也不清楚我的年级班级。即使样子平平无奇,但也肯定会有路过的校友好奇为何会有外校的国中生站在这里吧。 我被他的答案惊得说不出话。脑子里几乎能够想象出泽田纲吉站在诸多目光的交汇处,局促到手脚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的模样。 小伙子原来你是如此有毅力有决心的人设吗?太小看你了。 虽然很想附庸效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但很遗憾,我还没修成那种淡泊的境界。我完全无法抵抗这种无害的好意——又不如说其实我与大多数人一样好满足,哪怕是无心的努力,能够得到感谢也还是会觉得高兴。 然而刚要因此对他稍微改观一点,我的余光扫到他放慢的步伐,少年的语调又不知为何慌张起来,"擅自做了这种事情果然给前辈造成麻烦了吧……对不起!" 麻烦?哪来的麻烦?我可是被勒令停课开开心心玩了三天的人,开心还来不及呢。但为了防止泽田纲吉再被内疚压垮,我决定把这句话藏住。 我感到浑身脱力,抹了把脸,"泽田君,你今天是想让我折寿折死在这里吗?" "怎么会!没有的事!"他急忙否认,脸颊绯红。 "那我们说好,从现在开始,别道歉,也别道谢了。"幸好十四岁的沢田纲吉还只有一米五九,只比我高了十一厘米。我完全可以不费力气地伸手摁住他的肩膀,再配合语重心长的语气往上面拍一拍,"你觉得如何?" "好的!"少年僵硬地绷成一根冰棍,直到我将手收回,他才略微舒缓的重新耷拉下肩膀。泽田纲吉有点驼背。不知道他平时走路的时候是不是也总会盯着鞋尖而不是前方的路,但我的存在让他非常不适应已经是确凿的事实了。 在我无语凝噎的注视下,泽田纲吉撞上了电线杆。三分钟前他刚踩到了路上的果皮,如果我没有伸手扶上一把的话磕掉两颗牙都说不定。 胆小平庸运气差。青春期少年的烦恼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半。 怎一个惨字了得。我抿着唇,尽力不让自己同情又想笑的神色露出太多。 冰帝离并盛不太远,公交车坐十五分钟就能到。泽田家离并盛不太远,走路十分钟就能看到攀在他家院墙上的迎春花。 拜访普通人家对我来说是件新鲜事。我基本只在电视里见过那种有素色布艺沙发与可爱多肉的温馨内室装扮,而我曾经拜访过的人家也都不怎么普通,就比如说堪比白金汉宫的迹部家,将前院枯山水的白沙画成神奈川冲浪里的赤司家。岸谷家倒是挺正常的公寓,但他家会出现脖颈处有整齐截面的无头女人……恐怖到我不想再去第二次。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进门。将泽田纲吉送到门口正准备离开,像是感应到儿子安全到家的泽田夫人忽然跑了出来。不巧她看见了我,要留我吃晚饭。她的自来熟与高涨的热情严重令我怀疑泽田纲吉是否是她亲生的——无意冒犯,光看长相也能让人相信他们的血亲关系,只是这对母子的性格差距简直两极分化。如果说泽田夫人是太阳,那么泽田纲吉应该就是她光辉下的一只还没褪去茸毛的小企鹅。 我为难地告诉她自己独居,父母不在身边,要早点回去才行。 两位泽田听后皆是露出懊恼的神色,没错,两位。泽田夫人思考一阵,最后让我稍等片刻,然后转身进屋。 "前辈!不然……不然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泽田纲吉大概是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才跟我说出这话的,"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也太危险了!" "那我把你送回来的意义何在?再说了,男孩子一个人回家就不危险了嘛?"我把他怼到吱唔失语,转而安慰道,"放心吧,有巴士直达。而且我家公寓楼下的保安大叔可凶可严了,苍蝇都不敢在他面前嗡嗡叫的。" 他这才稍稍放心,又腼腆的笑起来。 猜猜泽田夫人回屋里拿了什么? 我哭笑不得地捧着半个澡盆那么大的食盒,依照脑子里正在不断进行的算式推算,这个里面起码装着三人份的散寿司。 "妈妈!太重了吧!前辈回去还要坐车,拿不动的!"泽田纲吉皱紧眉头。 "但这不是拿动了吗?"泽田夫人很是天然的指了指我没有丝毫颤抖的手臂,"好像还很轻松。不如再加一人份?" "不,不用了,您太客气了!"这下我真慌了,我不喜欢散寿司,更不想要四人份的散寿司。按照我的食量即使一日三餐也要连吃三天,人都要吃傻去。 在我强烈的推却之下,泽田夫人总算放弃再给捎上一份鳗鱼饭的想法。 离开的瞬间我登时感到自黏稠蜜浆里抽身般的自在。 捧着这么大的食盒,不管走到哪我都是受人瞩目的。但奇哉怪哉,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在大街上见到独自一人、穿着西装的、不苟言笑的婴儿。 第9章 009命运挑拣不成全 · 早在立海大时我便对"冰帝学园历来推崇学生自主自治"之事有所耳闻,不过空口无凭,当时也只是将其当作校外八卦过耳之风。直到入学冰帝后我才真正感受到这所学院下放给学生的权利究竟有多大——又或者说,直到被迹部景吾诓进学生会后,我才真正感受到冰帝学院所推崇的这一观念到底有多明智。 "有学生会会长在前面挡着,校董会完全不用担心得罪这群少爷小姐,而且还极大程度的节省了人力物力——就不能多找两个会计?!我是你专用的账房丫头吗?!"捱不过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我把塞满报表的U盘往迹部景吾脸上扔去,可惜没砸中,他身手敏捷得很。 "能者多劳,多劳多得。"说这话时他挑着眉毛,可真像个无情的资本家,丝毫无愧于作为财阀继承人的身份。不过很快他发觉我今天确实没心情听这些有道理的废话,只好咳嗽两声,换了套鼓励下属的说辞,"没了你我的工作效率起码要低四分之一。" 中也说我很好哄,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如果态度软和点说些好话,我的火气就会消去大半。但愿意哄我的人出了横滨就不会再超过十个——其实就算是在横滨也没多少人愿意哄我。我脸色稍缓,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他珍藏的咖啡豆,把手伸进宽口罐子里抓了一大把。 迹部景吾看着我将研磨机搬到他的办公桌上,神色是难以言喻的嫌弃。"真是不华丽"应该就藏在他好看的薄唇之后,他蹙着眉毛,到底没说出来,侧头喊桦地来帮忙磨咖啡。 迹部景吾对朋友很大方,各种意义上的大方,刨除残留在他身上的少年意气与为数不多的中二,几乎是最完美的贵公子范本——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哼,天真。 凡是和迹部景吾相处久些就不难发现,这人对女孩子的耐心简直少到注孤生的地步。国中时期我便有幸听他将为自己应援的女孩子们称为"母猫"。好吧,我得承认她们确实很吵,但我认为更多还是因为运动系少年的心思都没往恋爱上歪。再多的崇拜与尖叫的浪潮都敌不过获胜一瞬间带来的充实喜悦,这就是竞技的魅力了。何况迹部景吾注定不可能成为职业网球选手,更不可能将时间无度地挥霍。总有一天他要看着同龄的对手站上世界的舞台,然后转身投入到自己的职责之中。 哎,行吧。这么一想,帮他点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桦地的手特别大,正常尺寸的咖啡杯被他端着总让我感觉像什么过家家酒的玩具。我对他说谢谢,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只向我点头示意。 太妃糖颜色的咖啡沫慢悠悠地打着转,我听到迹部景吾问,"关于柴田的事你听说了吗?" "他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迹部笔尖一顿,把一份报纸扔到我面前,日期是今天,发行时间是今早八点。"第六版右下角,自己看。" 虽然在移动终端与互联网的冲击下如今的纸媒已经呈现了急剧下滑的趋势,但我和迹部一致认为这种传媒手段尚不会早早退出历史舞台。总会有人钟爱纸张捏在手中的触感与说不明白的油墨味。 我在报纸第六版右下角的一个不起眼的格子里找到了迹部景吾想让我看的东西—— 【据悉,昨日17时整,柴田阁铸建设集团已根据《破产法》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 "哇。"简直天灾级别的人祸。我不咸不淡地感慨道,"难道这就是柴田文次近来变得如此粗鲁暴躁的原因?" "谁知道呢。"听完我的话,迹部嗤笑一声。即使他不能明确表态,我也知道在打了柴田文次这件事上迹部是站在我这边的。果然比起我的以暴制暴,还是无故欺凌后辈要更加惹人讨厌吧? "不过,"话音一转,迹部眯起眼睛陷入回忆,他修长的手指轻点着眼下的泪痣,"柴田这人虽然一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实绩,但品行倒还算端正。" "你的意思是他以前不像会欺凌别人的类型吗?" "啊嗯?"他的眼睛亮亮的,目光织成的网牢牢将我攫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角也随即扬了起来,"比起某个把坐在屋顶上看星星的赤司征十郎当成心情抑郁想要寻短见还强行拽了下来的家伙,这点看人的眼力本大爷还是有的。" 啧,又翻陈年旧帐。我被他的嘲讽刺痛,气愤之下偷偷摸摸地用重力操作往迹部的咖啡里放了好几块方糖。 冰帝校规明确规定,校园内不得任意使用异能与个性,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迹部景吾并不知道我是个重力使。我能和他见面的场合根本用不上重力操作,来到东京后我也鲜少发动自己的能力,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无个性的普通人——虽然脾气大了点,脑子聪明了点,做事时不时冲动了点,防身术学得好了点……但总的来说,我在他眼里就是个普通女孩子,不会围着他尖叫,哄一哄还能当账房丫头。 去年一年我瞒得很好,今年也会继续隐瞒。我知道迹部迟早要发现端倪,但是在他彻底戳穿之前,还是保持点神秘感比较好——这样就算恶作剧大成功,他也不会往我身上怀疑。 "柴田家要是不出这种意外,你难道会觉得是我先挑的事?"我把报纸叠好,有些尖刻的问。 他掀起眼帘,回我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 今天是我返校的第二天,行课顺利,没有瞌睡,老师也没再喊我去办公室喝茶谈话。偶尔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可只要我一回头,那些窸窣又会四散开来。 每个学校都以培养出品学兼优的学生为己任,冰帝这种注重声誉的名门更是容不得污点。暗箱操作潜.规则?有啊。但是在这么多双眼睛与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阶级面前,可操作的空间太小了。 即使我有理有据,但我诉诸了武力。仅是停课三天的惩罚,在其他学生看来难免要产生"平平无奇中原深海居然真的有背景"之类的遐想。要阻止这群眼界与心思远超同龄水平的人精们脑补过多是不可能的。 沾森先生的光,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也成了特权阶级。 哎……我长长的叹了声气。忽然一盒糖落进我怀里。轻巧的小纸盒,砸在身上也不会痛。能让迹部景吾拿出手的糖果,绝对不可能难吃。 我装模作样又叹一声,又一盒。 再叹一声,迹部说话了,"怎么?忘记自己有蛀牙了?" 登时牙钻的滋滋声与打了麻药之后也能感受到的非同一般的酸痛记忆,被他的话音从心底撬了出来,"你怎么这么讨厌!" "那你把糖还过来。" 旋即我把两盒糖扔了回去。 上一刻还在调笑我的少年自信满满的笑容凝在脸上,转而露出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他没想到我会照做。 "中原深海你可真是……"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无辜道:"你让我还的。" "让你做报表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利索。"迹部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开抽屉,拿出第三盒糖,隔着一张办公桌全部扔进了我的怀里,"少吃点。几岁了还天天闹牙疼,说出去本大爷都替你丢人。" 奶味的糖壳被后槽牙咬碎后我尝到里面裹着的巧克力,偏苦,解腻。我垂着脑袋,抠着糖纸上用拉丁文排出的烫金花纹,在他以为伤害到我的自尊心前问道:"你之前说柴田文次没有实绩是什么意思?" 迹部也不想吐槽我消息闭塞了,没有他我在冰帝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聋子。他慢悠悠地说:"柴田文次是篮球部的副部长。" 只凭一句话,我就完全理解了迹部的意思。 啊,我们当然没有默契到互通心意的地步。不过对于设有竞技赛事的社团而言,所谓实绩也只能是捧回奖杯带回优胜旗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而已。不然凭什么拨发活动经费?——至于自费?那当然是大欢迎,还省得我做账。 高中时代具有分量的篮球赛事除了全国大赛之外,还有一场名为冬季杯的对决。 去年它们毫无例外都在东京举办了决赛,而作为表面幼驯染与地界东道主,在收到赤司的邀请后,迹部把我拖去看了比赛。因为赤司明确提出了记得带上中原深海这号人。 为了不让本就无感的比赛更加无趣,我花了半小时了解篮球规则,果然还是没办法理解他们的热情与热爱。全国大赛赤司和他的洛山高中以压倒性的胜利赢得冠军,冬季杯却败在了一所建校时间不过五年的国立高中球队手下——并非我瞧不起国立高中,私立高中的生源、资源、经费等各方面的优势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事实。豪强之所以被称为豪强,是因为他们不仅拥有更好的训练环境,同时也存在着更为激烈残酷的内部竞争。 冰帝高中在篮球方面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任何建树成果了,迹部说他们甚至连四分之一决赛都挤不进去。 我心想这么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嘛。早在赤司征十郎国中时他便跟我说过许多次自己所在的球队,诸如大家都是天才,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团结一致会越来越强之类的话。 他像迹部喜欢网球那样喜欢着篮球。可不知道为什么初三后他不再和我说这些听起来很中二又有点让人热泪盈眶的小小愿望了,一度让我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少爷。 但不说也好,我也不总想当个倾听者。 高中毕业后奇迹世代的六人像一张破碎的拼图各自填进了新的空缺之中。 除了赤司所在的京都洛山,高中篮球赛场上的常客还有与冰帝同在东京的秀德桐皇,位于秋田的阳泉,以及在我老家神奈川的海常。 冰帝挤不进前八我都不会意外。 去年冬季杯,名门洛山输给了折戟于全国大赛四强的草根城凛,每年照例的贺年卡我却还是要照常写。 哪怕我不知道自家学校的篮球部副部长是柴田文次,我也必须在贺年卡上写下"听闻赤司君近来赛绩斐然"这种看起来无比揭人伤疤的话——这是森先生的要求,我在心里腹诽无数次为什么他不让爱丽丝写。 "你和赤司真是……难兄难弟。" 都是亚军什么的。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迹部被我唐突的安慰哽得失语,"你怎么又突然对柴田感兴趣了?" "单纯好奇这家伙怎么变成烂人而已。"我耸耸肩,"他要被禁赛?" "嗯,处分已经下来了。" "家族企业破产的话,下学期他岂不是要转学?" "大概吧。"说这话时他的神色算不上凝重,却也不轻松,"被债务弄垮的家庭也不止一两个了。" 私立学院费用高昂,光是一套校服就不知道比普通高中贵了多少——由此可见,电视上演的肥皂剧也不是毫无根据的瞎扯,毕竟我真的在冰帝见识到了穿着纯棉面料以外衣物就要犯荨麻疹的金贵体质。 我不由得感慨,又觉得柴田文次活该。他有难言之隐有自己的苦衷,可被他欺负的泽田纲吉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沉默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忽然又一盒糖被扔了过来。今天第四盒,糖分严重超标。 迹部跟我说有空发呆,不如来帮我看看下个月的校联企划。 我瘪着嘴挪到他桌前。仲春午后的阳光晃晃,我想起趴在红叶女士膝盖上听她哼的一句歌。 命运总是挑挑拣拣,诸事不成全啊。 第10章 010我建议你们分手 · 隔天我踩着上课铃飞奔进教室,不可避免的接受了一次目光的洗礼。幸好今天第一节 课是国文,国文老师的和善体现在不会像英语老师那样用恨不得把我挂在走廊供人唾骂的愤恨目光鞭笞我。 同桌白鸟千织压低声音道了声日安。我向她点了点头,抽出椅子坐好,将只装着三盒糖的空书包塞进课桌。忙完这些我的额头上沁出一层汗,手指搭上千鸟格的领结,意欲扯开。 学校规定必须把最顶端的纽扣扣好,无论冬夏。简直有违人道主义。 然而我想起校庭内还有一群黑恶势力存在,只好停下手中的动作,问白鸟千织,"今天执勤的风纪委是谁?" "天造寺凛。" "他不是金曜日的轮值吗?" "轮值表上周就换了。你这个学生会内部人员怎么回事?连这个都不知道?" "别问,问就是懒得打听。" 说起这位天造寺同学,我对他的印象只有那环绕周身的生人勿近熟人没有的低气压,以及被他抓到仪容不整必然要被请去教务老师办公室里作客二十分钟的悲惨结局。 作罢违纪的心思,我从课桌角落里摸出国文课本,捏着书脊扇风,眼睛也飘到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樱花树上。它还没来得及长出新叶。 直到坐在后桌的迹部景吾拽了拽我的发梢,我才抬头注意到国文老师发青的脸色。 他放下手里的粉笔,笑容比老城区楼外的墙灰还要岌岌可危的挂在脸上,"中原,你起来把十五页第二段读一下。" 顿时我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变成了扎人的麦芒与针尖,其中裹着的零星细微的恶意似乎在偷笑。 我翻到课本十五页,白纸黑字不翼而飞,徒留一条撕裂的锯齿,歪歪丑丑的夹在崭新的课本之间。 哎,校园欺凌,说来就来。 比起往凳子上涂胶水往桌子上画涂鸦,这方法不知道高级多少,得事先做好调查弄清楚老师的备课方案才能将预想化作可行呢!不愧是经过这么年多文部省历练的高中生! 我神色凝重,望向国文老师,带了几分悲切。于是落在我身上的那些目光也带上了些许期待。看人笑话多好,换我我也乐意。 离我最近的白鸟千织默默将课本推了过来,我没理会,咳嗽两声,开始表演。 "取而代之的,便是乌鸦。很多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白天看去,无数乌鸦一边叫着一边绕着两端的脊瓦往来盘旋。尤其晚霞照亮城门上方天空之时,乌鸦浑如播撒的芝麻历历在目。无须说,它们是来啄食门楼上的死人肉的。不过,今天或许时间已晚,竟无一只飞临——" 哈!想不到吧!为了避免上课期间睡觉被老师喊出去罚站,我可是闲到把课本的前序都背下来了! "好了,你坐下吧。"老师面容略带愁苦地回望我,"玩可以,但不要影响到别人。" 什么叫因材施教?这就是因材施教。 我在心底高呼老师英明伟大,殷勤得像朵向日葵那样朝向他并高频点头。 果然与人斗其乐无穷。高中生活如此惬意有趣,倒是让我忘了当初在冰帝与雄英之间纠结最后做下决定后又无比扼腕的复杂心情。 下课铃一响我便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连带将被撕坏的国文课本一同扔到迹部的桌上。 白鸟千织讪讪扭头看着我们。她一直很好奇我与迹部的相处模式,可她怕迹部,怕到只要迹部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的好奇心烟消云散。经常被她挂在嘴边那令人难忘的"国一开学典礼上的惊鸿一瞥"大概也被抛却至脑后了。 俨然是个叶公好迹的典型案例。 冰帝是直升制。进入幼儿园的那一刻同时也意味着半只脚跨进了大学,很少有人会中途转学或者转入——前提是交得起学费,人不长歪。 只有每年国中和高中的升学是一个充满例外的时间段,归国的新面孔与凭自身实力考入冰帝的特招生会在此期间不断涌入。当年迹部景吾就是在这个时期转入冰帝国中一年级的。 "又起晚了没吃早餐?" "早餐的定义是什么?是早上享用的餐点。现在到中午了吗?没有。所以等下吃也是一样的。"我一通抢白,抖了抖手里的书,"先不说那个,快来看快来看,我要给大预言家忍足侑士发金水!" "说什么胡话?——我有理由怀疑你熬夜在玩狼人杀。"迹部大爷显然不信。在他的光辉笼罩之下,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对我使用校园暴力? "真的嘛。"虽然没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你以前撕过书,为了传小纸条。"迹部毫不留情的掀出我的前科。 撕的是英语书,还用撕下的书页叠成纸飞机传话给体育委员,让他不要把我的名字填到接力跑的项目里去。 结果那只没有重力操作加持的纸飞机飞到了讲台上,飞到了英语老师面前。 所以英语老师会那么恨我是有原因的。 "可我最近没有传小纸条,你坐后面又不是看不到。" 迹部沉默了。除开上周的意外,我近来确实乖得不行。 今年新年元月我实在懒得给能挤满一屋子的人准备礼物,径直扬言你们许个愿,力所能及我都会做,但是违法犯罪不行,请我打人加价,作业按页起算。 中也没什么奢求,他只希望新的一年我能稍微安分点,少让老师打投诉电话,好好吃饭不要熬夜。 何其质朴,几多心酸。 我痛定思痛,决心努力实现中也的愿望。 而这一切努力在迹部看来则成了天要下红雨的前兆。 "你要去调监控?"不愧是坐拥冰帝帝王此等中二称呼的英才,一眼看出了我的打算,迹部拨了拨自己的额发。比起我近似铂金的惨淡颜色,他灿烂得像块金子。 "当然。"这是最快捷的合理解决事件的方式。 "打算什么时候去?" "下午放学。" "下午网球部有训练,午休陪你去。" "要训练你就训练啊,调监控我一个人就够了。"我已然是个独立自主的青少年,区区这点小事还是可以一个人做到的。 然而迹部的脸色却变得不太好看。这位大爷难得纡尊降贵我却不领情,不怪他要脸黑。但许多时候迹部都会答应我的要求,希望这次也会。 "那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调监控需要学生会长或者教务老师的批准。"我眨眨眼睛,不懂他这样明知故问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你想让我走内网后门自己查吗?" 迹部没有回答我。准确的说,他从我说完这话开始直到下午放学都没再搭理我。 荒神在上,苍天有眼。迹部今天吃□□了? 我一头雾水地看他拎着制服外套大步离去,桦地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白鸟千织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和迹部君吵架了?"八卦之心壮了她的胆。 "他单方面闹脾气。"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这样……哎,男生的心思真难懂啊。" "英雄所见略同。" 白鸟千织跟我不算熟悉,不过我想她是个自来熟,否则也不会跟我抱怨,"我男朋友也经常莫名其妙生气。难哄死了。" "那相处起来不会很累吗?"我对这种未曾经历过的男女关系同样感到好奇。 "刚开始还好啦,过了热恋期之后会感觉更累。以前还能因为新鲜感保持耐心,现在就完全不行了。"她单手捧着脸,浅浅的桃色腮红默默诉说着少女的纯情。 但我完全没料到相处不过一个月的新同桌竟然是如此……奔放的类型。她大谈特谈自己过往情史的洒脱模样恐怕连说书人都要慨叹既生瑜何生亮。 "中原谈过恋爱吗?"她忽然这样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有。 "真的假的哦……你没在跟迹部君交往?" "跟他交往要夭寿的吧。"我用的是陈述句。 "你说的很有道理。"她对我的观点予以赞同,叹了口气,"其实我最近在烦恼要不要分手……中原,做了这么久的听众,给我点建议吧。拜托了!" 找没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要咨询恋爱烦恼真的好吗? 我沉思一阵,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向来劝分不劝和——我建议你们分手比较好。" 她听完我毫无道理的建议,哎哎两声,还是没那么快下定决心。随后又跟我接着讲起幼稚园时期夺走了某个天真烂漫的男孩初次手拉手的美好经历。 白鸟千织的口才很好,故事讲得引人入胜。我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阵报时的铃声响起,灌入校庭的每个角落。 不知不觉竟然五点了。 滔滔不绝的少女如梦初醒,"哎!我今天还有手工部的部活要参加,先走一步!" 明天再见咯!她告别的尾音同样可爱。 我想起中也给我买的那些少女穿搭杂志,上面也不尽是没营养的废话。白鸟千织就很好的向我证明了"八卦能极大拉近女孩子之间社交距离"并非毫无依据。 我坐在空空如也的教室里,今天值日的两位同学还没结束社团活动,我当然不会好心到帮别人做值日,会继续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不喜欢把作业带回公寓罢了。 答应中也的事情我真的会努力做到,好好写作业也是减少投诉电话的方式之一。 事实上冰帝学生的家长大多忙得见不着影,老师甚至习惯了打不通电话。 然而中也的运气却差到了极点,总是一接一个准。 看中也笨拙地应付老师的声讨其实非常有趣,面对这种天然的压迫感,他会一边挠头一边无措的支吾组织语言。有一次我没忍住大笑出声,把中也气得在屋子里打了三十多圈转才按捺住揍我的冲动。 高中作业不难,至少对我来说不难。理科学科稍微多花了时间。增加推导过程让我有些烦躁,明明都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题目,不准直接写答案也太难为人了。 尚待解决的心头大患让我放慢了离校的速度,我不打算再去找迹部,黑进学校内网的话又总感觉有些小题大作的微妙。可除了学生会长和教务老师,还有谁能调看监控呢? 我在看到天造寺凛的瞬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第11章 011我,自由的小精灵 · 假设"五百年换来一次回眸"的说法可以成立,那么我与诸位风纪委员教导主任的孽缘,一定能追溯到白垩纪。 "日安,天造寺同学。"将热情投向一座冰山俨然不是明智之举,可迹部生气了。我会转而寻求他人的帮助也是万不得已。 这时校门口已经没什么学生了,连带着校门外的私家车队列也不再那么声势浩大。 冰山抽空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率先拉开我正试图不断缩小的距离,"中原,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的话里有提防有警告,如果不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我可能会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因为我的靠近而发出尖叫。 对他这种把我当病原体避之不及的态度,我见怪不怪。 早在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我便以迟到早退衣着不整等诸多无伤大雅却频发的问题荣登风纪委的重点监督对象名单。 风纪委看见我就头疼,头疼多了他们就要去向教导主任反馈近况,紧接着教导主任会给中也打电话,于是这头疼便传到了中也身上。 中也心情不好,他看着我,不能动手打我,只能跟自己生闷气,谁也不理。 中也不理我,我又会不开心,而我一不开心,风纪委就会更加头疼。 多么无解的恶性循环啊。 风纪委真是万恶之源。 "好歹我是个女孩子,就算在你心中的形象如此不堪也不要当面说出来好吗?"与话中体现的脆弱玻璃心截然相反,我满不在乎地撩了撩头发,正眼打量起他。 天造寺凛人如其名,光看外表就会令人觉得有凌然寒意侵入腠里。即使他一丝不苟地按照规章穿着春季制服的薄羊毛衫,衬衫纽扣扣到最顶上一颗,夕阳也无法将一丝暖调镀上他铁灰的瞳仁与帖服的雪色短发。 说他是尊冰雕我也敢信。 可遗憾的是天造寺同学并非冰雕。我之所以对这位风纪委员有所忌惮,正是因其出色的身体素质——也就是抓人能力。无论逃到哪个角落,只要在冰帝之内,他就能把人揪出来,实施精准打击。 过于可怖了。 再加上天造寺同学绩点优异。 此般人才,自然不可能埋没在人堆里。他在女生之间的人气,甚至隐隐有能与迹部平分秋色的趋势。 迹部在冰帝的人气比天高是不争的事实。在他的高调作风与相符的实力加持下,确实难有能与之并驾齐驱的人物。不过可喜可贺的是,高中的开始终于结束了迹部景吾一枝独秀的绝对统治,转而迎来百花齐放的时代—— 好吧其实没这么夸张。 并没有百花齐放。 毕竟这可是迹部景吾,哪怕到了高中部,他也依然艳压群芳。是冰帝新的主心骨风向标领头羊。 然而高中部与初等部稍有不同的职能划分,让原本归属学生会的风纪委员会成为了独立的部门。学生会会长的权利被分走了些许,需要承担的责任却也在同时减轻了不少。 虽然我知道即使迹部景吾早就做好了"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准备,多一个少一个风纪委于他而言不会折损半点大爷应有的风度,但能把多一点的时间在喜欢的事情上不也挺好吗? 咳,不好意思发散得太远。我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天造寺时,他已经走到距我百米开外的地方。 有求于人,态度得好。我连忙追上去,也不管他乐不乐意,自顾自地将今天发生的惨剧说给他听。 考虑到我在天造寺同学心目中并不良好的形象,"声泪俱下"的感情过度放出反而会产生"羊来了"的欺诈效果,于是我选择了平静地阐述事实。 平心而论风纪委员十分难当。这种夹在学生与学校之间的角色时常会令人感到左右为难。 但好在天造寺凛是个公正到让我以为拿上剑与天平就能化身法庭女神的存在,之前一年他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发光发热,所以即使不耐,他也还是听完了我的话,并皱着眉头问道:"真的?" 夕阳熨烫着他戴在臂上的金红色袖章,熠熠生辉。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你应该对自己的顽劣程度有自知之明。" "天造寺同学认为看不惯我的人和看不惯你的人哪边更多?" "无聊的问题。"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倒是有了几分人味。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竟然也是白色的,仿佛雪花的六角般清冷分明。 天造寺凛说:"走吧。" "啊?去哪?" "监控室。你不是要调监控?" "写张准入条之类的不行吗?"我张了张嘴,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的年级第一是假的吗?不知道字迹能被模仿?" 不就看个监控录像吗!弄得跟国家机密似的是想怎样啦!还模仿……有空鉴定笔迹,不如先把我们学校那连我都能在五分钟内破解的防火墙加固一下吧! 知晓了为什么迹部会生气,我蹲下蜷成一朵蘑菇,懊悔地捂住脸,发出凄凉的呜咽。谁让我好死不死的辜负了迹部大爷的好心呢。我有罪,我自己种的果要自己尝。 此番教诲确是良药,却能把人苦得挤出眼泪。 天造寺被我的举动惊得往后小退一步。他不知道我悲从何起,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硬要说的话,那就是看神经病的眼神。 意识到错误还要死咬着不松口、不道歉绝非我的作风。然而就算想跟迹部道歉,也得等明天了。 趁着天造寺凛还愿意为我伸张正义,我得抓紧时间。否则等迹部哪天心情好问起来,发现一无所获,他就要笑我了! "监控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 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情后能马上付诸行动是我为数不多的好习惯。 天造寺凛点点头,"那里也是安保人员的值班室。" 我曾经相当向往成为一名超级黑客。坐在诸多显示屏前动动手指敲敲键盘就能掌握执世界之牛耳的能力,在当时只有十岁出头的我看来实在非常帅气。至于你问我为什么没有选择成为一名黑客?我大概会回答说,那毕竟只是梦想而已,只要拥有就好。 要是梦想得以实现,皆大欢喜。可要是没有实现——怎么?你还想寻死不成? 没有成为黑客已成连遗憾都说不上的过眼云烟,不过我确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如此之多的显示屏被悬挂在同一面墙上。 有天造寺凛亮明身份说明来意,监控室的安保也没多为难,让我给出时间范围后便转过身只剩下一个后脑勺扎头工作。 调查进展大步跃进,我的目光在这面宽敞且新奇的显示屏之墙上逡巡,发现竟然还能看到网球场的风光。 纵使离得有些远,但还是可以靠着那头金灿灿的短发从人群中辨认出迹部景吾。他高高跳起,将日吉若打出的吊球扣杀了回去。力度骇人,甚至没让我看清球的轨迹。 即使明白动态视力是与生俱来的(我没有的)天赋,也并不妨碍我为一切球类运动贴上"野蛮"的标签。 如果哪天有人告诉我迹部景吾无心伤人,用的还是网球,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感到一丝惊异(同样的心理建设我还贴心的给赤司也备上了一份)。 时间不知不觉推移至下午六点。略微漫长的等待中,我开始思考安保大叔对自己每日面对的工作系统如此不熟悉的原因。幸好在耐心消磨干净之前我终于从倍速的回放中看清了撕我书的恶人嘴脸。 我咦了一声,"竟然不是柴田。" "你说柴田文次?他的停课处分还没结束,暂时不会出现在学校里。"不愧是风纪委,天造寺很快消除了我的疑惑,旋即指向屏幕上的身影,"认识这人吗?" "完全没印象。"我摇摇头,翻遍记忆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能与这张脸对应的信息。 秉持照顾学生情绪的原则,除了化学实验室与物理实验室这种存放了危险品的区域之外,教室等公共区域通常不会安排人员进行全天候管控。但这并不代表着摄像头没有在正常运作并记录。迹部还曾经跟我提过学校对监控设备进行了一次全面更新,像素方面得到了质的改善。 我想这位素未谋面的撕书人大概率与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并非同一人。 谁会在明知道有监控录像的前提下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呢?傻瓜才会这么做。可如果那人真的傻到如此境地,那么我会干脆的放弃追责,因为跟这么蠢的人计较太多不如打一顿来得实在。 "我记住他的样子了,我们走吧。" 与安保大叔道谢后我们离开了监控室。这会儿连落在走廊上的暮色也黯了下来,我不知道天造寺还有多少工作没有处理(感觉不会很少),耽误了他的时间我总该有点表示。 我问他喝不喝饮料,他说不。 我又问他吃不吃章鱼烧,他说不。 那么霜降和牛呢?他还是说不。 少年令人嫉妒的洁白长睫忽闪着,"作为交换,你能每天不迟到早退把制服穿好就行了。" 我时常反思自己的为人是否已经糟糕到了临近太宰先生的地步。因为似乎所有人对我的要求都只停留在最基本的层面。 成为符合他们要求的人难吗?当然不难。可我是个应该有阳光和小花的自由的小精灵,一身反骨偶尔会犯痒。 "好的吧。"我并不为难的答应了他。能兑现给中也的承诺同时还了风纪委的人情,总的来说我赚了。 冰帝建校近百年,期间从未完全对外开放过,哪怕学园祭期间也严格划分了游人行止的区域。不少媒体想要对冰帝内部的光景一探究竟,可惜只能想想。而作为能自在漫步其中的冰帝学生,我却觉得这所学校太大了。两点之间的距离总是这么长,相顾无言即使不尴尬,也会很无聊。 我不能指望冰山挑起话头,"天造寺同学,我刚才就想问了,难道像我这样去调监控的学生不多吗?" "何出此言?"他侧头看了我一眼。 "因为等待时间太长了嘛,只能说明安保人员对系统根本不熟悉。" 要是像我这样的人多了,诉求多了,学校自然会给予一定的关注。 "说实话,你是我所知的,第一个为了这种事情去调监控的人。" "我该吐槽'第一个'还是该吐槽'为了这种事情'?说好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呢?" "那要看反抗的对象是谁。"天造寺挪开目光,"也要看有没有人帮忙。" 或许是我的错觉,他说这话时似乎非常的落寞……以及愤怒。 "是哦。可是——" 要是站在现在面前的人是赤司,那我肯定会拍拍他的肩膀。但这是与我不太熟悉的天造寺凛,我能做的也只有快步走到他的身前,去看着他的眼睛。 "今天不就有你帮了我吗?" 过了很久——也可能没那么久,直到我已经意识到自己还是那么不懂得安慰别人、想要逃离那一片的沉默的时候,他才像鼓励自己似的,抬手摁住衔在手臂上的袖章,"嗯,毕竟我是风纪委员。" 说不好奇天造寺凛背后的故事,那是骗人的。我的好奇心是中也最头疼的事物之一。遥想当年不满足图纸资料的我为了弄懂摩托车的构造,连续拆了三台他的爱车。 现在想来,中也当时没打死我都算他脾气顶好。 我不自禁笑了起来,然后我傻笑的样子就被刚结束训练的迹部看见了。 他披着网球部的队服外套,发梢凝着亮晶晶的水珠。整个人被包裹在暮色之中,远远的望着我。 你还在生气吗? 我用清晰却很夸张的口型无声地向他发问。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想说自己没生过我的气,还是说自己气消了。不过他没生气了就好。 我小跑着向他靠近,这才看清他嘴角的笑。或许是刚结束训练,心情不错,他问我,"事情解决了吗?" 我说没有。 他挑了下眉,说那就等明天吧。 可明天会有什么呢? 这是拉普拉斯之魔才能知晓的秘密。 就像我知道迹部景吾从来不会跟我置气超过二十四小时一样。 第12章 012不愧是我真牛X · 想在偌大校园内找个人容易吗? 要我说,其实难度系数也不高。 介于长时间盯着电脑筛选对比容易眼花,拜托迹部拿到附有照片的花名册后,我挪出了午休有且仅有的一个小时找到了录像里的嫌疑人(要是有人脸识别我早用了,可不是没有嘛)。 高一C班的浅川浮志。 确实与我未曾有过交集。更何况他还低了我一个年级,刚刚入学不足三十天,连能遇见的机会都少得要命。 "这孩子是不是暗恋我?所以才想了这种办法吸引我的注意?" 我认为我的有理有据,没想到招来了迹部的嘲笑,"冰帝的大和抚子可不比隔壁樱霜女子学院少,性格开朗活泼的同样一抓一大把。别人凭什么会看上天天被风纪委和教导老师追着跑的皮猴?" "我好看,跑起来好看,被追也好看。不行吗?"我不要脸的将头发一撩,余光瞥见自己浅色的发尾,又咕哝垂下脑袋道,"我想染发。" "啊嗯?染成什么颜色?" "跟中也一样的。" 赭色的,红红的。 "又不是亲哥,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从外表向他靠拢?" "就因为不是亲的,才要让外表看起来更像兄妹啊。" "这种时候中原深海难道不该挺直腰板与我展开'亲情无关血缘'的论证?" "但是迹部和你妈妈比较像吧?" 我只见过迹部夫人一次,还是在去年迹部景吾十五岁的生日宴会上。那位久居英国的贵妇人,她的明艳如同王冠上的宝石一样。作为混血儿的迹部罕见的没有遗传到父亲黑发黑眼的显性基因,反倒长得比小王子更加小王子(其实我觉得依照迹部对玫瑰的喜爱与高调的作风,他应该是故事里的玫瑰才对)。 "家人相像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芥川和他妹妹也很像。" "芥川是谁?" 要介绍起芥川龙之介何许人也就有些麻烦了。我用一句"你不认识"将他的问题堵了回去,起身离开令人睡意大作的沙发。 迹部的日常生活非常充实,却远比我想象的无趣得多。在学校他最常去的地方只有三个,教室、网球场、以及学生会会长的办公室。在不上课不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里,他的面前会经常堆满不知道从哪来的工作文书。 平日里我只会为了午休能找个地方睡觉才跑到他的办公室来。然而在旁人看来,我总出现在迹部身边的样子应该只有更碍眼没有最碍眼。 真奇怪,明明当初入学的时候我发誓要避开这个天生的聚光体的。或许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同寻常,或许我也只不过是最平凡的普通人。知道光是好的,所以才会靠近。 人有趋光性。 "——就像虫子那样。" "如果人想弄死一只虫子,能有多少种方法?" 浅川浮志是个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的归家部部员,想要抓到他稍微有点麻烦。因为答应了不能早退,我等到下午放学铃声响起才冲出教室——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很大,因为体育委员很可能会根据我今天的表现再次逼迫我参加运动会的接力跑项目。 然而时不我待,糟心破事最好尽早解决。 本来按照我的预想,我应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这个并不清楚中原深海狰狞面目的少年明白他到底招惹了谁。 不过我也没想到,自己的耐心会没得这么快。 该说我果然是中也教出来的孩子吗?比起太宰先生那套我永远都学不会的拷问话术,果然还是直接动手会更快得到答案。 可乐喝了半罐都还不见浅川浮志松口坦白。 "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起诉你!"缺乏锻炼的瘦弱少年颤颤巍巍地趴在楼顶天台的门上,固执地不愿放弃夺门而出的心思。 "起诉我?说话之前你不如先想想怎么出去。"我站在距离他三米之外的空处上,不咸不淡的威胁道,"那扇门现在的重量是一吨,你的个性是漂浮,能够将周身一米内总重量不超过三十千克的物体抬离地面,使其悬浮。所以我奉劝你还是早点说出指使你的人是谁比较好,不然等我走了可能就要留在楼顶吹一晚上的风了噢?现在才四月,晚上还是很冷的,要是吹出个高烧肺炎啥的多不好啊。耽误学业不说,你的倔强又不会被暗恋对象看到。" 说累了,我歇会。 浅川浮志那张情绪外露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动摇。我清清嗓子,决定加把劲,乘胜追击。 "暗恋真的很苦,我也暗恋过别人。所以完全能够理解你这种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吸引注意的心情。但是浅川君,有句话说得真的很好——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啊。" "你暗恋对象暗恋的人肯定是迹部吧?肯定是他吧!所以与其来对付我,你为什么不转换思路去整迹部呢?冰帝帝王出糗的话肯定会让他的形象大打折扣的!什么十亿少女的梦中情人,都让他见鬼去吧!" 可惜,我这番极富煽动性的言语却没有点燃浅川浮志的胜负欲。 他瞪视着我,出乎意料的,我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了与他神色全然不符的沉静。 正在我想要深究之际,他忽然喊道:"要是做得到的话我早就去做了!还用得着你对我指手画脚!" 恨铁不成钢原来竟是一种如此令人后槽牙发痒的愤懑。我总算明白了。 "原来你是不敢动迹部才来搞我的啊?!" "不然呢!"他梗着脖子,一副要杀要剐随你意的决绝。 柿子要挑软的捏。 比起庞然大物似的财阀继承人,谨言慎行谨小慎微还没有家长来参加开放日的中原深海看起来可太好惹了——我从他敢怒不敢言涨成猪肝色的脸上看出了此般意味。 啊啊都怪中也!每次冰帝面对家长的开放日他都没空来!红叶女士也不是那么有闲暇,她是港黑常驻的重要人员,非必要通常不会离开横滨,更不会专程来到东京。 我被自己可能是过度解读的表情分析气得想把浅川浮志从教学楼顶楼扔下去。 幸亏理智尚在,没叫我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 为了不暴露内心的狂躁,我冷着脸。拿在手中的罐装汽水忽然悬浮到空中,锡罐像绵软的橡皮泥般被轻而易举的揉成了一个圆球。 液体在真空无重力的状态下会呈现出标准球形,如果可以提高液体粘稠度,游戏里的史莱姆就要应运而生了。失去了容器的褐色液体同样浮至半空,这些浑圆可爱的水球在浅川浮志的注视下化作比刀锋还要锐利的片状,擦过他的脸颊,钉进他脚边的混凝土中。 "浅川君,水射流切割你听说过吗?通过提高水流的压力,获得足以穿透木材皮革的动能,是一种很便利的加工技术呢。虽然没有加入磨料的水强度不够对付合金陶瓷之类的东西,可是把人劈成两半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声惊惧的叫喊从浅川浮志的喉咙深处涌出。但由于上下颚被一股力紧紧锁着,这声本该高吭的惨叫成了无能而为的呜咽。 "你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是哪怕我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会有人找到任何与我有关的线索哦。" 红叶女士不止一次的说过,我的能力非常非常适合暗杀。因为作案工具可以是一片树叶、一根羽毛、一颗石子、赖以生存的空气、根本无法被看见的重力。 哪怕处在视野之外,只要给出的坐标足够精确,我的重力操作就能拧断目标人物的脖子。 不愧是我。 可摸着良心说,我的手干干净净。最多最多,只把人打进过医院。 死这个字,离我十分遥远。 我常常想,当初红叶女士想把我带走的时候,拦住她的中也又在想些什么呢? 人生好像就是从一个又一个的分岔口之后,变得越来越不同的。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浅川浮志仍是那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我突然没了再追究他过错的兴趣。 这次套话显然以失败告终了。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个暗恋的女孩儿,只将希望寄托于人在恐惧与冤屈并进之际的口不择言,希望他能直接抖出自己的底。 我认为自己的威胁已经足够可怕,至少能压下青春期少年的一时热血上头。可浅川浮志的顽固超出我的想象。 哎,我总不能真的为了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的恶作剧,就把他在这杀了。 换做中也,也肯定只会把他揍一顿,然后拂袖而去。 总之,我没再难为浅川浮志——前提是他不把我的能力说出去。 我没有登记过个性与异能相关的信息,因为我的超能力既不是个性,也并非异能。坂口先生烦恼了很久该如何分类,最后还是听取了上级的意见,把我的重力操作记录为序列外的特殊个体。 但这是中原深海的东西。 异能特务科将其视为机密,可要告诉谁我是个重力使,应该完全看我心情如何才对。 "如果你泄密被我知道的话,我会让你莫名其妙的变成一个半身不遂、往后五十年都要坐在轮椅上的废人哦。" 其实哪怕他说出去了也无所谓,供我选择的退路千千万,森先生和红叶女士巴不得我能变成高危分子回横滨加入港黑。 我卸去施加在顶楼门扇上的重力,一直靠在门上的浅川浮志立刻栽了出去。 他趴在地上的样子颇为狼狈,可他在狼狈之余,竟然还不忘侧过头来看我。 我很难描述那双眼睛望向我的目光中到底包含着什么,他并非不愤怒。 "我真的怀疑他喜欢我。"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能让浅川浮志显得如此特殊的原因了,"难道他暗恋了我很久?就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小时候我一个无心之举治愈温暖了他整个灰暗的童年——这种剧情?!" 那当然是不存在的。 能把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三千位数的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一个人长什么样子。况且我的童年也实在无聊,有过交集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 "要不是未成年不准饮酒,我真的会怀疑你每天喝了多少升。"结束部活后迹部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非常浓重,弄得我鼻子痒痒,不由得后退两步,结果撞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的向日岳人。 "哇!中原深海你小心一点!这鞋昨天我才买的!" 男生对自己新鞋所持有的仪式感是我至今搞不懂的未解之谜。这一定律仿佛铁则,哪怕连中也都难逃过。 而关于中也为什么从来没产生过给自己加个内增高鞋垫的念头,同样是我好奇的未解之谜之一。 "说起来你最近为什么总是这么晚才回家?等迹部吗?"向日岳人的眼睛在我和迹部之间打转。 "不,只是这两天事情比较多,干脆蹭个车。" "噢,就说嘛。从前你就没来看过网球部的训练,我还以为你转性唔唔唔唔——?!" 一直跟在旁边的忍足侑士伸手捂住他的嘴。 说来惭愧,身为半个青梅,从小到大我竟然连迹部景吾一次比赛都没看过,哪怕训练赛。 他所到之处总是紧随着诸多拥趸,少我一个讨厌人挤人与尖叫声的不合群的家伙,也不会掉块肉……吧。 然而还没等我扭头去看迹部的脸色,我的手机便响了。三二拍的短铃声,有新邮件。 紧接着迹部的手机也响了。 我点开收件箱,飞速读完,随即抬头望向迹部。 恰巧他也在此时低头看向我。 "征十郎下周要来。" "赤司下周来冰帝。" 我们异口异声叠在一起,正好是赤司征十郎的名字。 "谁谁谁?那是谁?"向日岳人的好奇向来宛如脱缰野马,哪怕是搭档也拦不住。 "朋友。"我和迹部同时道。 "那位赤司财阀的少爷?"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镜。 "同龄人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姓赤司。"迹部将手机递回给桦地。 "那么厉害的人,是迹部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他又露出了莫名的神色,"中原深海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社交圈能和迹部重叠得这么严重。" 哪里严重了? 我同样莫名,"宴会参加的多一点,不想认识他们两个都不行。" "普通人不可能参加他俩都在的宴会吧。" 哦,也对。 想不到竟然被看起来傻乎乎的向日岳人抓到了话里的漏洞,我挠挠头,只好说:"我哥哥做风投的,声名不显也很正常啊。" "哈?" "风险投资。你不知道吗?" 据说中也是在森先生上位之初才加入的港口黑手党,某些层面说来也算是一种创业投资?虽然真正的风投投的是真金白银,他则是把自己投进去了。 "我当然知道……"他支吾道,"只是没想到答案会这么简单粗暴而已……" "不然你难道以为我是什么皇室子弟吗?" "你?算了吧。你要是皇女,被你气死的礼官估计已经填满整个东京湾了!"域名、请记住 难得的,我沉默着无法反驳,因为我认为向日岳人说的对。 我又把邮件从头到尾看了遍,"征十郎说有训练赛——为什么要来跟冰帝的篮球队比赛?训练强度太大,虐菜找找手感?" 迹部不置可否哼了一声,"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上次见征十郎还是新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忽然一下子,三个多月就没了。 "反正他不会再长高了,不见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你们关系真好。"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们关系好的?" "普通人可不敢拿征十郎的身高说事哦。" "傻子。这只能说明本大爷不一般。" 我敷衍的附和两声,又听到他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到,"为什么从小你叫我一直用姓氏,叫赤司用名字?" "因为征十郎让我这么喊他的啊。"我摁灭屏幕,抬头发现迹部健步如飞,早将我甩在身后。 "诶!你突然走这么快干嘛?!腿长了不起啊!" 第13章 013自我感觉不良好 · 人与人之间该怎么界定关系的好坏? 无话不说就是好?只字不提就是坏? 可你总不能一个秘密也没有吧?但凡活在世上的人,就总有些难以启齿的难以言说的话。 像是离开树梢的叶子那样堆成堆,它们默默的发酵腐烂,直到拳头大小的心脏不堪负重,填满易燃易爆的气。届时若再要往里投入哪怕一丁点火星,后果可不堪设想。 不过所幸这是大人的常态,与小孩无关——要是这样想的话,又是另一种离谱的错误认知。 不是所有童年都快乐得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让我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并非迹部景吾,而是赤司征十郎。 记忆中的征十郎谦和有礼,谈吐不俗。和还有些孩子气的迹部很不一样,跟还没把假笑融在脸上的小人精们也不一样。当他静静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感到自己是有在被好好注视着的。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代表赤司征十郎这个人很好相与。 事实上我非常清楚他这种人内里有多高冷,起初我完全没有跟他套近乎的打算。但毕竟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被森先生牵着的洋娃娃。摁一下脑袋顶上的按钮,还会逢人就甜甜脆脆的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那种。 而当我不胜其扰的时候,森先生又微笑着对我说:"虽然这么说对现在的你很残忍,但是不要把疲惫和不满那么明显的表现在脸上哦。小深海。" 我问他为什么。 "嗯……就当是提前适应吧。世界可是很残酷的,比你优秀的人往后只会越来越多。轻易暴露自己的软肋,"他摸了摸我的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蠢货才会做出的自取灭亡的愚行。" 可我很强啊。我是想如此小声反驳他的。现在想来,幸好当时我选择了沉默,将这句傲慢的顶撞藏在心里。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到没有任何一个公式能够推算得出明确的答案。我至今难忘森先生说这话时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 于是有难以捉摸的森先生在前,而后出现的赤司征十郎就显得太亲和了。 彼时他也还是个小男孩,脸蛋比迹部稍微瘦削一些,个头比我稍微高上一些。 他跟在母亲身边。 不说有多神气活现,却已然是个能够好好保护妈妈的男子汉了——这话我是听诗织夫人说的。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该怎样向从未接触过诗织夫人的人去形容她的可爱与美好。我记得初见的午后,笑意盈盈的漂亮阿姨捧着装满不太好看的曲奇的藤编篮子,温声细语地问我爱不爱吃甜。 ——虽然边缘稍微烤糊一点点,不过我已经让征十郎帮忙尝过了,还不错哦! 随后她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像在鼓励我,又像在拜托我。 宛如灰蒙的云层破开大口,阳光自其中倾泻而下。 说实在的,那些饼干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并不好吃,根本称不上"不错"。哪怕经过时间滤镜的加磨也只能令我想起"难以下咽"一词。 我在她期许的目光中踌躇了一会,还是伸手要了第二块。 她瑰色的眼睛特别好看。 她为此高兴地抱着赤司转完圈圈之后,猛烈的咳嗽了好一阵。 后来我才知道,她苍白的面色既是长期呆在室内,同时也是病魔缠身的结果。 我没见过我的父母,这副身体所表现的孱弱总会让我怀疑自己是什么奇怪实验的产物。中也同样没见过他的父母,而他大概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重力操使会互相吸引吗?我不清楚,中也也不见得善于表达内心的感情。我必然不是从他身上抽出的一根骨或是剜下的一块肉,我们一点也不相像,我能效仿的只有他才拥有的洒脱、骄傲、与隐秘的温柔。 失去中也是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失去诗织夫人的赤司只怕会更痛苦。 按照寻常青梅竹马的剧本,我应该先去见见赤司征十郎,然后拉着面无表情的他的手,替不能放声大哭的男孩昏天黑地的哭上一场。 然而很可惜我们当时并没有熟悉到能够手拉手的地步。 何况我不喜欢哭。 那么在这非同寻常的特殊时期,我为赤司征十郎做过什么呢? 诶,我也不是对他不显在外的悲切无动于衷的。 可这事讲来太羞耻了,说它是我十六年人生之中一笔浓墨重彩的黑历史都不足为过。 正如迹部之前所言,我曾经将坐在露台围栏上的赤司征十郎生拉硬拽了下来,因为我以为他沉浸在悲恸之中无法自拔,企图自杀。 直到他顺从地被我拖到一楼的小花园——那里只有新铺的草坪和开在茵茵绿草之间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连刀叉之类的锐器都找不到——才向我解释,他在上面看星星,不是想自杀。 我这才想起诗织夫人曾经说,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牵挂的人。 谁都知道这是哄小孩的鬼话。星星不过是肉眼可见的宇宙天体,连它们那微弱的光都不是自己的。 赤司肯定也不信,但他还是仍由星河落入眼中了。 "那你也不能呆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啊!这里也看得到星星!你在这里看!"我为自己的冲动之举做出解释,但无论如何都透出一股恼羞成怒亡羊补牢的意味。 所以说啊,"我以为"有时候可真是害人。然而作为以第一视角观察世界、具有主观能动性的有思想的高级动物,"我以为"是绝不可能被摒弃的——至少我还达不到这个境地。 毕竟,总不能我以为太宰先生是好人,他就真的是个好人吧! "混蛋变态自杀狂你放开我!!!"我尖叫着,也只能尖叫。 往日我那能掀起飓风、撼动高楼、拨分海洋的重力操作竟无法发挥半分威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即是中也最害怕发生在我身上的意外状况。 拥有个性或异能无效化能力的人亿万里挑一,可这亿万分里渺茫的可能性,偏偏横滨就有其一。 往来路人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意识不到我身处在何种水深火热之中,只当我们是兄妹吵架拌嘴,无一人上来阻止。 桎梏着我的男人有张极具欺骗性的良善面孔。明明穿着长及脚踝的砂色风衣,但依然显得修长挺拔。他鸢色的眼睛里浮着笑意,嘴角落寞往下撇着,好像我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第不知道多少次,我恨不得抓烂身后男人的脸。可我的手腕被他钳在手里,光凭我这几分铅球都扔不出一米远的力气,强行抽离简直堪比蚍蜉撼树。 "好伤人心啊小鱼。久别重逢,你都不说点我想你了之类的话吗?" 不要脸的青花鱼,自我感觉能不能不要这么良好? 我又蹬了蹬腿,十分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火急火燎地赶回横滨。 明明大好的周末就在眼前,我却落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的手里。 第14章 014虽然道理我都懂 · 我并不喜欢曾经作为中也搭档的太宰先生,也无法对现在这个离开港黑的太宰先生产生好感。如果要究其原因,那我只能坦白说,这个本质极其恶劣的男人,是我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中诸多噩梦的缔造者。 我讨厌他,比讨厌菜青虫海蛞蝓死蜘蛛还要讨厌的那种讨厌。 看见太宰先生于我而言,就好比把一只死掉的松毛虫送到我的嘴边,将缠满蛛丝的鸡毛掸子往我脸上糊一样令我难受。 现在我的两只手腕都被走在身后的太宰先生抓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沦落至这番凄凉田地,无异于切实地让我把松毛虫与蛛丝鸡毛掸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而做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心情倒是甚好。 太宰先生哼着明显是兴起乱编的调,不知道要把我押到哪里去。但我知道他会出现在车站出口附近绝对不是巧合。 "真的只是想见一面而已嘛。"背后传来的青年声音带有浅浅的笑意,故意拖长的尾音怎么听怎么让我想打他,"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大半年了吧?" "是四个月,"我咬牙切齿地纠正道,"如果可以,希望您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又转了转手腕,长时间反手且高抬手臂的姿势,让我整个人都因为肌肉酸麻暴躁了起来。 "哎呀,小鱼这不是记得比我还清楚吗?" 我张了张嘴,有口难言百口莫辩浑身脱力。可要是再特意解释更多,太宰先生这个混蛋大概会真的嘲笑出声。 左思右想,我决定按照惯例装死。不要说话,也不要挣扎,我的心已经不会再有波动了,因为我已经麻木了。无论太宰先生说什么,我都不要再搭理他了。 然而此时,太宰先生又问:"中也最近过得如何?分辨不出骗人的乞丐,还会掏钱出来给别人傻样有所改善吗?"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这只没有大脑的阿米巴原虫!" 中也分明是善良过头了! "噢!我还以为小鱼刚才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在心底发誓不理我了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轻快的笑声剐蹭着我的鼓膜。 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恨不得变成一只土拨鼠发出崩溃的大叫。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个人能如此准确的用说出的每一个字踩中我的每一个雷点?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靠体术撂倒太宰先生,我绝对肯定势必要把他扔进鹤见川里溺死(由于河流两岸挤满工厂,又被誉为日本最脏的河流),以此为报复,狠狠践踏他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地自杀的人生座右铭。 我做着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的白日梦,被太宰先生押着走上一座铺设有轨道的钢构桥,直至走到桥梁中段,他忽然放开了我。 我立刻发动能力跳到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面对着他,一边思考着该如何不破坏这架桥梁的承重结构,并拆下一段钢筋砸向太宰先生的时候,他不缓不急地开口了。清朗的声音乘风而来。 "幸介说很想你,如果周末有空的话想让你去织田家一趟。" "……啊?"幸介是织田作收养的五个小萝卜头之一,目前正处于小升初的关键阶段。而织田作又是太宰先生的朋友,是个看起来有些温吞的大好人。 "他又想让我帮忙写作业吗?" "不是哦。"太宰先生摇了摇头,"他和克己最近开始决定好好学习了。但是你也知道织田作完全不会教小孩子嘛,一道鸡兔同笼的数学题他们三个能猜答案猜一下午。" 我两眼一抹黑,恨不得晕过去——被气的。我教过幸介和织田作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从读题到理解题意到推算过程全部详细清楚的讲解过,没想到才过了不到半个月,他们两个就全忘了! 小学生的幸介先暂且不提,他本来对学习就没有太大兴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已是常态。 让我生气的是织田作竟然也没走心! 实不相瞒,港口Mafia从上到下,从基层到干部,几乎都是学历不超过高中的社会闲杂人等。中也根本没有去过学校,太宰先生更是十五岁时直接从国中辍学成为了干部候选。我没打听过森先生和红叶女士的消息,不过据中也所说,森先生从前是个黑医生,医术精湛,想来是个文化人。 "我没时间教傻瓜!让织田作去请家教或者送他们去补习班!" "呜哇,说出了'何不食肉糜'一样过分的话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离开港口Mafia之后生活变得拮据了很多。"他听见我的话,装作害怕的模样缩了缩脖子,苦笑着说,"稍微宽待一点这个负担了五个孩子的抚养责任和费用的可怜男人吧。" 我可怜他,谁来可怜我?我瞪着眼睛,心想,现在找工作全要看学历,没学历去搬砖都可能会被工头挑拣。 或许我应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在将应试教育的那套往幸介身上套之前,让织田作去考个成人大学、找到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大概才是当务之急。再不济学习些基础数学回来辅导小萝卜头们也好啊,免得每次期中期末考试之后我就要接到他们五个一起打来的电话,哭诉哪里不会做、哪里出了错、哪里没弄懂、哪里需要我抽空再给他们讲一讲。 "所以要去吗?"太宰先生问,"要去的话事先打电话哦。他们会高兴的。" 我丧着脸,胡乱地点了点头。完全忘了三分钟前尚且在脑子里疯狂打转的,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个男人的念头。 "对了对了,"他想起来什么,反手撑起身子在桥栏上坐下,不安分地晃着腿,"幸介还让我提醒你,别忘了给他们准备男孩节的礼物。" 五月五日男孩节,确实快到了。我噢一声,苦恼地挠了挠头,"小男孩通常想要收到什么礼物?" 太宰先生张开手跟我比划,"一般来说,漂亮鲜艳的鲤鱼旗就挺不错。嗯……不过要是你想追求新意与心意的话……"他的手臂垂回身侧的同时,话音也跟着落了回去。他开始左右张望,舒展的眉眼忽然变得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在确定四下无第三人之后才冲我招招手,让我靠近一点。 我的内心是拒绝的。非常拒绝。但织田作家有四个小男孩,小孩子的童年过得飞快,那些闪亮的日子既然不会再回过头来,就只能多制造一些。我不能光用一面鲤鱼旗就把他们四个打发了。 "你要是敢拿网上现成的答案应付我,我就把你塞进油桶用水泥封死再扔进横滨港里!" 青年全然不在意我撂下的狠话,绸红的暮色不知何时自他身后纷至沓来,簇拥在他身边。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眼睛很亮,像个等待着被人打开的惊喜。 我怀着赴死的悲壮决心,向着太宰先生所在的位置踏了两步,"说吧。" "你知道幸介也不小了吧。虽然还会对足球啊自行车啊这种运动感兴趣,但是差不多也到有喜欢的女孩子的年纪了哦。"他认真地说道,"可织田作那根木头完全不懂这些嘛,我和幸介年纪差得太远,他肯定不会百分之百听我的意见,所以只能你这个姐姐来帮帮他了!" 幸好他没有百分之百听从你的意见!我一面庆幸,一面整理着他话中的信息。 "诶?意思是说幸介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顷刻之间,我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变重了很多。我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喜欢过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啊!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幸介喜欢的人一丁半点的情报,没有下手帮忙的余地。 太宰先生将我的慌乱看在眼里,笑道:"安心安心,我已经事先帮你调查好了。幸介喜欢的那个女孩啊,叫河野莉央。" 噢噢!好可爱的名字! 我记下了。 "跟幸介是同班同学,担任班长。长头发,经常会换不同的蝴蝶结发饰。喜欢的东西是草莓和巧克力,讨厌的东西是很凶的大型犬。一般来参加参观日的是妈妈,爸爸由于常年在外工作不怎么见得到。" 他倒豆子一样将河野莉央的信息罗列出来,语速略快,不过好在速记也是我儿时专门训练过的,不存在记不住的情况。 我现在只想知道更多关于河野莉央的消息!哪怕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像个奇怪的痴汉! "还有吗还有吗?" "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吗?" "废话。" "哇。"太宰先生表情夸张感叹道,"不愧是小鱼。" 听到这个称呼,我徘徊在心底的暴躁又被挑拨了一下,却无奈只能忍着,像看见杀父仇人一样恨不得能用目光剐了这个笑眼弯弯的男人。 "幸好你记住了,不然要是再让我重复一遍,我可不能保证自己这次编的会不会和刚才说的有不一样的地方。" 编的。 编的。 编的。 我听见自己理智断弦的声音,"从哪里开始是编的?" "从'幸介有了喜欢的人'这里开始哦。"太宰治的声音又脆又甜。 我感到耳鸣,胸闷,气短。如果能用一张心电图显示我现在的状况,肯定能看见因心梗而导致图里的波形ST段上移。这并不是仅仅因为我被太宰先生骗了。其实从小到大我被他戏弄过千百次,通常我都不会这么生气——不想也没必要,毕竟太不值得。但人都是有底线的,虽然我一直在希望并也在努力的让自己能成为中也那样的人,可也许我生来就没有那么善良与广阔的心地。我的心太小,能在意的东西很少,能装下的人也不多,甚至还要分先后次序。我必须坦白这排名里有中也也有太宰治,而中也在最顶上,太宰治只能在地狱十八层某个充满硫酸的温泉坑底。 怒火点燃的神经趋势着我扑向太宰治。此刻我并非大脑一片空白,我只是想把他推下桥梁,让他在将将回暖的仲春落进冰冷彻骨的河水里。 在他笑着抱住我的腰的一瞬间,我就知道太宰治肯定猜到我会这么做了。 我有些恍惚,这袭来的失重感是我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事物,我并不害怕它。 太活该了,我想。面前的男人只可能是比海蛞蝓死蜘蛛沾满灰的鸡毛掸子更加可怕的存在,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我应该比谁都清楚。 但即使我活得如此明白,却还是举身跃进这片黑暗之中。 第15章 015月下兽与深海鱼【一更】 · 被人从河里捞出来时我的手脚已经冰冷得不像是自己的东西。我趴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自己全部咳出来了。傍晚的风像钉子似的敲进骨头里,冷得人恨不得立刻死去,好从这场无妄的苦难之中解脱。直到有一只手在我平复呼吸之后将我翻了个面,天与地旋转着在眼前交换了方位,我看到挂在身侧一左一右上方的两张脸。 其中一张是陌生的,是个少年。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刘海斜剪一刀,面黄肌瘦,单薄的衣着湿漉漉地贴在并不结实的身上,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看你们在河里飘着……没事吧?" 而另一张只能是太宰治了。他咳嗽两声,朝我笑了笑,却没带多少歉意。 不仅如此,他还抬起头,凶恶地瞪向那位不知名的少年,狠狠"啧"了一声,"妨碍我殉情入水的人就是你吗?" "殉殉殉殉殉情?!!" "是啊,殉情——也就是和自己情投意合的女性一起自杀——你不觉得用这种方法了结一生非常美丽吗?" "完全不觉得!"少年悚然地睁大眼睛,看了看太宰,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我,"而且你们真的情投意合吗?!" 我捡起手边的一块石头——这番折腾让我的手臂变得像泡过水的面条——扔出去一点力道都没有,只砸中了太宰治的小腿。他没有扭头看我,接着与那少年说道:"不过今天只是试验,给你添了麻烦是我们这边的不是,如果有什么需要赔礼道歉的要求可以尽管提。" 当然,他是否会照做又是另一说了。 少年神色很是动摇,但他的肚子率先给出了答案。 "哦呀,你没吃晚饭吗少年?" "是……好几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饿了几天还有力气救人,看来也不一般。 紧接着太宰治的肚子也叫了起来,他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坦然地将风衣的口袋翻了个面,然而里面除了水还是水。 "不巧,钱包被冲走了。"他无辜道,继而望向我,"小鱼,你带副卡了吗?" 我懒得理他。冷水没让我变得清醒,反倒开始变得昏沉。全部的力气都被肌肉抽调走,不停地打着颤,连从地上爬起来都勉强,下巴甚至差点磕在地上。我实在不懂太宰治是怎么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鲤鱼打挺坐起来的,他双手放在风衣湿哒哒的口袋里,怡然自得地站在旁边。还是少年人看不过眼,扶了我一把。 "唉,看来只能改天再补偿你了。"太宰治说:"那么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多管闲事的少年。" 多管闲事的少年露出了有些一言难尽的神色,"我叫中岛敦。" "敦君是吗?我记住了。"他点点头,随即报出一串数字,"明天你就打这个电话,让接电话的人请你吃饭。" 我郑重宣布,在今天,太宰治在我心目中的讨厌程度又攀上了一座新的高峰——他不仅抱着我一起摔进了河里,连报给救命恩人电话都是我的电话!!! 虽然不清楚他是从哪知道我新办的电话号码,中岛敦也的确救了我,但此时此刻我想宰了他的心情绝对不是假的。 除了中也,世界上肯定还有其他和我们一样讨厌太宰治的人存在。 就在少年轻轻拍着我的脸颊,让我不要睡过去的时候,河对岸忽然传来一声足以穿透云霄的怒吼。 吼的是太宰治的名字。我被这一声吓得打了个激灵,太宰治揉了揉我湿漉漉的脑袋,"别怕别怕,那是国木田,我的新同事。" 神经病!鬼才怕! 可惜我没力气甩开他的手,连瞪都不想瞪他。 "对了!可以让国木田请我们吃饭啊!小鱼也一起来吧!"他擅自做了主张,阔气道,"敦君想吃什么?尽管提。" 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 神户牛肉。我心想。 再不济,寿喜锅也行。氤氲着白茫茫的热气的寿喜锅,酱油调出的焦色清透的汤底里整齐地码着各式食材,光是想象被煮得有些烫嘴的白豆腐与包含汤汁的软烂牛肉一同滑过食道,我就会产生感到温暖的错觉。 "如果可以的话……"中岛敦终于发话了,明明饭还没吃到嘴边,他就已经露出了满足放松的神色,未免也太容易知足了。"我想吃茶泡饭。" 后来我回忆起这两人的初次见面,不免替中岛敦感到扼腕。按照中也可以随时在东京买套房的收入水平,想来太宰治也不会差到哪去。森先生虽然黑得很,但在员工福利待遇这块大方得能被称为资本主义的良心。可当时刚被赶出孤儿院快要饿死在街头的少年却选择了一碗我都能捣鼓出来的家常料理,很难说到底是傻过头了还是饿太久了。 毕竟在满足精神需求以前,人都是依靠生存的本能在驱动着自己。 "快要饿死的少年的夙愿竟然是茶泡饭。"太宰治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然后用响亮到足以让河对岸的国木田也能听到的音量高声说,"可以哦!别说一碗茶泡饭!就算是三十碗国木田君也会买单的!" "花我钱花得这么大方你还要脸吗太宰?!"对岸的国木田怒气冲冲地喊道。 "太宰?"中岛敦向我们望来,"是您的名字吗?" "是啊。太宰,太宰治。"太宰治抱着我站起身,我才发现他的体温十分温暖,一点都不像刚从水里捞到风中的人。然后他又用下巴指了指我,"这孩子是中原深海。叫她小鱼就行。" 我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想伸手挠破太宰治的脸,但他早就把我的手腕钳在了手里。 于是我只能冲中岛敦发泄怒火,"敢这么叫就杀了你!" 我太讨厌这个称呼了。 谁都知道深海里的鱼丑绝人寰,太宰治还偏要起这种拐弯抹角骂我的外号,怎么可能会接受?! "啊呀,女孩子家家的天天把死啊杀啊的挂在嘴边,跟中也这么像以后可是会嫁不出去的哦。"他又往我的雷区上踩了一脚。而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又听到他说,"还有,你吓到敦君了。他可是无辜的。" 太宰治的声音似乎总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从小时候他唱摇篮曲哄我睡觉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但那样的记忆有且仅有一次,或许正是因为他留给我的记忆大多都惨痛黑暗,才会让这一点点的温柔变得像宝石一般珍稀。 我挣开他的手,看了眼被我凶得显得唯诺的中岛敦。 太无辜了。他根本没必要承受我的迁怒。 我垂下眼睛嘟哝道,"中原,或者深海,随你怎么喊。" "Midori?"少年伸出手指在空气里花了几笔,"绿色的绿?" "是深海(shinkai)的深海。"日本人对汉字的念法实在太随意了,我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绿可以是碧蓝,碧蓝也可以是海洋。" "所以我叫深海。" 第16章 016今天先放他一马【二更】 · 上回我们说到这中原深海推人不成反遭算计,落水上岸后依然难逃太宰治魔爪。可不赶巧,这餐厅凳子还没坐热,中原中也,便杀进门了—— · 早先我就说过,我的超能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即使是在无意识或者进入深度睡眠的期间,我依然会释放出微弱的力量,除非利用精密机器,否则很难被探测到。 但这是充满未知的异世界,中也的存在就轻易打了那些研究人员的脸,他可以感应到我所释放出的力量构成的AIM扩散力场,其范围是一个半径五百米的规整的圆形。 五百米,大概就是这家店到街口的距离。 想来他应该是刚回横滨,恰好路过,忽然后颈像有电流过一般开始持续发麻,立刻脚步一顿一转,拐进这条巷子,走到这家店前,一边撩起门帘一边在心里骂我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外面乱逛,结果谁知道就好死不死的看到了太宰治那张招人嫌的脸。 他在店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才沉默着朝我们所在的方向逼近。国木田先生立刻起身上前将这尊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凶神拦住。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中也,但我真的没忍住捂着脸无声的笑了起来。 国木田身高目测接近一米九,而中也抬头望着他,却不显得式微,反倒隐隐压了国木田一头。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身高不够气势来凑。 "不想死就让开。"中也语气不佳,但还算得客气。至少他发了通牒,而不是直接一脚踹过去,否则国木田先生现在应该断掉好几根肋骨了。 国木田先生扶了下眼镜,神色巍然坚毅,这种人大概就是安全感一词的来源,"不好意思,麻烦你先说明来意,不然我们还是站在这里说话吧,那边还有未成年人。" "你到底还回不回家?"中也侧过身子,直接越过他的问话,细着眼睛盯着我。 国木田先生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困惑很明显的摆在脸上。因为从中也的角度与高度看来,他只能看到桌上堆得高高的茶泡饭的空碗,直到我推开椅子站起身,他才意识到中也是在喊我。 "你不是要我说明来意吗?"中也略微抬起帽檐,眉梢挑得高高的,看上去得意洋洋心情大好,"喏,来接我家小孩。" 我绕过狼吞虎咽的中岛敦,太宰先生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我离开自己的位置,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如果此时虚假的和平维持下去,今晚我应该是可以能在十一点前入睡的。 然而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没有如果。 我扑到中也身边,他扶住我的肩膀,先是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面前的小姑娘没有缺胳膊断腿精神失常之后目光才略有松动。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大人好像都很喜欢对我的脑袋动手。虽然我并不在意那些根本不符合科学发展的传言,也的确不会再继续长高,但从来没人给出一个足够令我信服的理由。不过中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不需要理由的那类人,在红叶女士彻底对他拙劣手艺失望之前,会给我编出又丑又丑的辫子的人一直是中也。他伸开的五指小心翼翼地往下梳去,遇到毛糙的结会腾出双手轻轻将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分开,然后再继续理到我有些天然卷的发尾。 "你的头发为什么这么湿?"他带着点兴师问罪的语气,我知道从他的燃点在看见太宰先生的那一刻起便在持续降低。 我支吾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倒不是我担心太宰先生会被他打死,相反我最放心的就是太宰先生的存活可能——如果用游戏中的具体数值举例,他绝对是皮糙血厚的嘲讽职业。我顾虑的只是这家店,以及显然还没吃饱的中岛敦。他们都很无辜。 "和你说过多少次要把头发吹干,这么冷的天你是不是又想感冒进医院打针?"他的声音变得愈发严厉,接着抬眼望向太宰先生,话锋却是对着我的,"我的话你总当作耳边风,不愿意记,是吗?" 我被他的两句话训得愣在原地,就那么一小会的功夫,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就开始发酸,眼泪打着转,最后随着眼睑的闭阖一下子掉了下来了。 想来是委屈的,因为我只是例行周末放假回家,还没出车站就被太宰治抓到了。我被他骗,还掉进河里,水又冷风又大,我都觉得自己快死了。后来我哆哆嗦嗦的用重力操作将衣服头发里的水分离出来,失去重力的水还是有张力的,它们像凝胶一样覆在我发丝上,餐厅里却没有干毛巾能借用。 能供我作为辩解的说辞太多了。可我一个字也说不来,张开嘴就只想发出哭声,好像整片天都塌了。 从小到大我哭的次数并不多,因为这真的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而且我害怕哭多了会惹得中也心烦。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这个道理,大多时候只有在血缘牵连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我没有。我没有不听话。"我抽抽搭搭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告诉自己别哭了,但情绪与泪腺似乎一并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中也被我止不住的泪水吓了一大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比正在大哭的我显得更加慌乱无措。 "啊啊,中也又把小鱼惹哭了。"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太宰治说起了挑拨离间的风凉话,"真是失格的哥哥。" "你给我闭嘴!"他发恼地咬紧牙,两腮都鼓了起来,而等他再将目光放到我身上,又一点点地强迫着自己放松下来。 我在他的安静耐心的注视中逐渐平复了心情,直到我捏着衣角擦了擦红得不得了的眼眶,中也才长长的叹了一声气。他转身背对着我蹲下,"走吧,回去了。" "你不打他了吗?"我趴到他的背上,等走出店门才问到。 中也每次和太宰先生见面都恨不得让对方塞进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但从太宰先生离开港黑以后,他们实在很难再遇到。 "今天先放他一马。"他反过手摸了摸我的脸,眼泪干了之后泪痕让我的脸干绷绷的有些难受,"回家洗洗脸,给你冰敷一下。" 第17章 017吃药扎针选一个 · 掉进河里的第二天凌晨,我发烧了。 中也完全习惯了我这病来如山倒的体质。他甚至是在半夜两点,凭着"中原深海差不多要开始发烧了"的经验直觉,掐点推开我房间的门,然后不出意料摸到了一个滚烫得能煎鸡蛋的脑袋。 他一边嘴上不停的教训我,一边打电话叫医生上门,打完又骂骂咧咧的转身跑去冰箱旁边弄冰袋,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盖在我床上。 忙活完这些之后,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我床边,显然做好了跟我长期斗争的准备。 我昏沉沉的躺在自己的新床上,太阳穴又胀又疼,明明盖着两层被子却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得很。鼻子几乎失去了应有的机能,变成了根本不能通气的摆件。 生病绝对是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没有之一。 但生病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没有之一。 生病的时候除了不准吃冰淇淋巧克力和火锅,中也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 他肯定还在为太宰先生的事情生气,我趁此机会机瓮声瓮气地去抓中也搭在我床边的手指。他并没有赌气地甩开,反倒是被我冰凉的手心冷得瑟缩了一下,继而握紧了我的手。 我的哥哥总是温暖得像个太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温让我的体感时间变得混沌且错乱。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新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截然不同的电子音乐流转而出,我听见中也离开的脚步声,开始有些想念原先别墅那枚挂在门下的小铜铃。 "次次喊我来都是披星戴月的,你们两兄妹什么时候能在正常的上班时间照顾我的生意?"岸谷新罗的抱怨声一路传来,他趿拉着拖鞋,将医药箱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不过这次竟然隔了半年才搬新家,真是可喜可贺。" 我极其克制的咳嗽两声,没忍住往被子深处缩。 "黑医生还挑上班时间?"中也乜他一眼,伸手把我从被子里拖出来,"现在知道怕了?躲也没用!谁让你去招惹那条青花鱼!" "晚上好啊小深海,赛尔提心心念念让我邀请你病好之后去我们家玩。"岸谷新罗站在床边,笑眼弯弯地俯视我,他身上的大褂白得刺眼,让我不寒而栗。 他拿出耳温枪放到我的耳边,想当初刚认识岸谷新罗那会儿他用的还是水银的体温计。科技真是日新月异发展迅速。而岸谷新罗看了眼那一方小小液晶屏上显示的数字,速度快到中也甚至没来得及把脑袋凑过去,便将一切归了零。 "39摄氏度。离你最高纪录41.5摄氏度还差点。"他拍拍我的脑袋,"退烧针和输液,哪个?" 他这问题明显问的不是我,中也环抱手臂站在一旁,在我恳恳切切的目光注视下选择了我稍微比较容易接受的答案。 "输液。" "行。之后我再给开点药,你记得盯着她吃下去。"岸谷新罗爽快答应,中也闻言点了点头。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块等着被人分而食之的猪肉,毫无主权人权可言。 "别丧着脸呀小深海,岸谷新罗说着从他那可怕的、仿佛深不见底的、与潘多拉盒子相差无异的医药箱中拿出一样又一样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物品,它们分别是碘伏、医用棉签、药水,以及一次性输液器。 "保持心情愉悦病才能好得快。" 可我只要看到你就不开心。 我有一肚子脏话,但不能说,也说不了,嗓子难受。 碘伏涂抹在手背上冰凉一片,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岸谷新罗垫高,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即将针扎的现实,迅速将手缩回了被子里。 "你这反应速度可不像高烧39度啊。"黑医生不禁感慨,转头对中也说,"她不配合工作。" 中也黑着脸一巴掌盖在我脸上,冷冷道,"动手。" "你们欺负小孩!"我扯着嗓子喊道,然而这嘶哑的声音并没有唤醒他们的良知,只起到了坚定中也决心的反作用。 "哎……又不是给你注射什么奇怪的东西,再说这么挣扎的话就给你打退烧针了哟?" 岸谷新罗轻声的威胁立竿见影。 通常采用肌肉注射的退烧针基本都是冲着侧臀部分去的,这意味着打退烧针需要脱裤子。虽然岸谷新罗是给黑医生,医德还是能够用钱担保,骚扰病患这种事情他通常干不出来,我也不信他会对有脑袋的人类女性产生兴趣。我过不去的是自己的羞耻心,十六岁的青春美少女也要面子。 但其实打针并不是我所害怕的,因为当前我对痛觉的敏感程度大概能与树懒一较高下。我怕的只有针管接触皮肤那一瞬间刺刺的寒意,可能是小时候在机构里被注射了太多药物,非但没感到麻木,反倒变得讳疾忌医起来。 扎针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与横滨一样,池袋也是个是非之地。而岸谷新罗作为池袋最有名望的地下密医,为人称道的还要属他外科技术。喊他来照顾发烧的小姑娘确是小题大做,且就性价比而言着实低得有些不值,但问题在于有钱难买中也乐意。从小到大被我拿台灯、枕头、杯子、八音盒等物件砸出门外的医生不计其数,岸谷新罗是其中坚强留到最后的胜利者。 "好,结束。给你开点中成药,有一小部分没糖衣所以可能会很苦,不过还是要好好吃完。"黑医生直起身子,调整着输液器上的滚轮。他语气像在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一样。 "啊对了,最近行情不太好,这边价格有调整。" "怎么调整?" "以往价格的基础上上调三分之一。" "知道了。"中也果然对此毫不在意,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甚至产生了岸谷新罗是不是看准他这一点特质故意讹钱的错觉。 "到时候直接转你账上——还是原来那个账户?" "是的没变,老板大气。"岸谷新罗留下一堆方方正正的小药盒,拎起箱子,"多保重,小深海。都在东京,有空还是来一趟吧,赛尔提真的很想你。" 我考虑考虑。我用眼神向他传递了自己的意愿。 作为自小生长在科学侧的唯物主义者,我虽然已经接受了荒神在上的事实,但还是没法直视名为塞尔提·史特路尔森的无头妖精。 可正因为她对我确实没有任何的恶意,甚至温柔到令我怀疑这世界上的人类是否真的都烂到了里子里,我才会如此的苦恼。 毕竟……她真的没有头…… 然而要是直接告诉她,我是因为她没有头所以一直不敢亲近的话……对赛尔提而言未免太残忍过分了……她每次见到我都特别热情,还会带我去吃每次都要排很长队伍的、池袋最好吃的冰淇淋。 甜的东西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好。这不仅是因为大脑需要糖分,还存在部分心理因素。 至于苦的东西——老天爷啊,这种会黏在嗓子眼不符合(中原深海)基本法的小药丸到底是为什么还在准许生产?! 在中也的监督下,我苦大仇深的与这满嘴的苦味作伴了整个周末,直到返校都还没有摆脱此次发烧带给我的阴影。 第18章 018人生无处不相逢 · 否极泰来这个词是否灵验我不清楚,但迹部景吾想找我茬已是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 "你能不能对一个病号温柔点?"我神色复杂地瞪着摆在茶几上的策划案,一丁点翻开的欲望都没有,"而且当初不是说好了我只负责财务吗?" "是,但无论哪个组织在运营的过程中都会不可避免的出现人事调动的情况,这点道理想必你也知道。" 学生可以无忧无虑的享受周末假期,但学校的管理层与董事会从来不会因为节假日的来临而停止与内外部的交流。迹部景吾上周周五刚刚清底的提案文书不知不觉又重新堆叠了起来。 通常在这种我嘴上嚷嚷嫌烦嫌累但到最后还是会因为各种顾忌帮忙的场合下,迹部景吾会不那么走心的给我顺顺毛——他表达谢意的方式往往是在事情结束之后,送我点礼物或者请客吃顿饭,再在末尾补上一句"这是之前欠你的谢礼"——虽然他送的礼物绝不会落俗,请客吃饭的地方也绝对不会难吃,但今天很不同。 这种不同在于,迹部今天竟然在很义正辞严的同我讲着道理。 我被他盯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甚至不禁直起了腰板,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装订整齐的黑字白纸。 冰帝学园盛名久负将近百年,甚至在英雄成为这个世界里大多数孩子梦想与奋斗目标的当下,也仍然存留着属于它的矜持与骄傲。 每年每月每星期冰帝都会收到来自不同学校与机构的协同或联动邀请,像什么申请实验场所租借、希望能够参观学习授课过程、以及传统名校(例如樱兰、白选馆、秀知院学园)之间定期的小小聚会,各式各样不胜枚举。 然而这所学校的名字,还是第一次从方方正正的荧幕或是从人云亦云的嘴边蹦到了我面前。 上一次见到"雄英高中"这个名字的时候恰好是在我打人前夕。彼时新闻里侃侃而谈的专家、餐厅里落下闲来与客人攀谈的老板、公园里外放收音机的老爷爷、甚至是我认识的那群往日里只热衷于股市看盘的小资本家们,都在讨论雄英高校的遇袭事件。 班上白山透同学的父亲是知名战地记者,他自己从小也以成为吾往矣的揭秘者为目标而不断学习着。通常新闻还没播报出来的部分我们都能从他那里提前得知。 而在白山透眉飞色舞的描述中,是自称"敌联盟"的恐怖组织,借由空间传送计划伏击了正在进行灾害救援训练的雄英高中英雄科的孩子们。 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产生PTSD,他们可才一年级,能进雄英英雄科都是将来能为社会做大贡献的好苗苗。 说到末了少年叹了声气,我已经能在他低落的眉眼之间看见一名优秀记者所必备的共情与真挚。 当时我听故事似的听完了白山透的播报,一边庆幸自己当初没选择去雄英,一边又感慨这所学校近来实在多灾多难。此番波澜后不仅是首当其冲的雄英,连带着全国上下的各所高校惶惶而起,冰帝更是加大了安保力度——不然我早就对浅川浮志动手了,哪还用得着把他叫上天台一通威胁。要不是职业英雄无法长期受雇,校董会甚至想委托职业英雄驻守。最近他们又在考虑雇佣安保公司,看来还是没有完全安心。 雄英高中这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是以红公章黑铅字的文书形式。 这种感觉就像是平日里隔岸观火,正当大家看完热闹准备散去的时候,对岸却在熄火之后突然拔腿向你奔来。 ——不得不说,没有实感。 然而现在,这所近来立于风口浪尖就没下来过的学校,忽然提出了"因英雄科实训课需求,望贵校予以协同"的请求。 "他们难道不能自己内部解决一下吗?这是不是太影响我们的行课秩序了?" 未来的职业英雄了不起啊?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因为中也是个黑手党,我对英雄这个职业一直抱有一种天然的敌意。哪怕我知道他们其实也有许多自己的难处与不易。 平心而论,职业英雄并不好当。这里我指的当然不是那些经常在广告或者娱乐性质满点的综艺节目中露面的人气角色,而是以事件解决数量打出名号的、国民公认的英雄。 他们的性质其实有点像协警,又有点像社区居委会,上到随行政要出访,下到替慌张到说不清话的母亲找孩子,遇到的问题永远比办法多。 这次雄英的实训课所要教授的,正是关于"如何撤离人群"的疏散方法。 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面孔更容易制造紧张感,一直处在明知很安全的学校里的确可能会不自觉的松懈自己。 "你现在有意见也晚了。"迹部从抽屉里抽出了另一张纸,让桦地递给我。纸上最扎眼的还是鲜章,略微洇开的墨水底下是冰帝理事会钦定的授意。"教务部那边周末就已经开始在调整排课了,就当多一次应急疏散演练。" "那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 我就差振臂抗议了,我难道是一根汗毛一吹能分出八十个□□的齐天大圣吗? "石上那混蛋到底要请假到什么时候,别让他当书记了干脆我直接上位吧。"书记的工作可比财务轻松多了,更别说本来就只有五个人的学生会现在只剩下了三个,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用重力操作制造点小范围的地震好让冰帝停课几天。 "他说他弟最近情绪不好,做哥哥的要在家陪护。" "他弟?石上优?"听及至此,我又翻了个白眼,"两个社恐放在一起只会加重病情不会负负得正!" 迹部饶有兴致的挑起眉梢,将我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副会长须王薰同学的交换期下周结束。" 讲道理,这真是仅次于中也取消出差计划更加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我能把工作拖到下周吗?" "不行。"他立刻回绝了我,"我这边的时间不能配合你。这周开始网球部的训练翻倍,下周开始要准备东京区大赛的预选赛。" 迹部景吾的语气是爱莫能助的,但他的笑容我怎么看都觉得是幸灾乐祸的。 与雄英高中的合作事宜还有很多需要两所学校相互配合的工作,实际上比较事多的反倒是目前正处于全面戒严的冰帝。虽然知道了他们实训课的流程,但我还得去联系雄英方面的负责人向他们确认来访人员的名单,否则等人都到了门口反而被保安拦下可就太尴尬了。 "唔……相泽消太。" 我盯着联系人的一栏,跟着标注在汉字上面的罗马音念出这个有点古怪的名字,完全忘了征十郎今天要来冰帝进行训练赛的事情。 第19章 019有朋将自远方来 · 相泽消太接到转拨进来的内线电话时还纳闷了一会。彼时他刚打开自己的睡袋,正准备缩进去,谁知道这个念头还没落实到行动,电话就响了。 谁会挑这种时候打电话?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中午十二点五十,就连精力无限好成天跟个无线电喇叭一样唧唧歪歪个没完的布雷森特·麦克都会懂得在午休时段缄默三口,否则他很可能会被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位老师合力用拘束带捆起来扔在墙角。 不想接。他垂下眼睛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区号,这通电话来自东京。 压下如此抗拒的念头,继而拿起听筒。 "您好,这里是冰帝学园学生会。请问是雄英高中本次协同演习的负责人,相泽消太老师吗?" "是我。"有些出乎意料,是个孩子的声音。 应该不会比他班上的那群还没把规矩与纪律刻进骨子里的小鬼头年长太多。虽然流程安排是固定不变的东西,但她话术的运用却已经比出入社会好几年的职场人更加熟练。逻辑清晰,措辞也拿捏得体贴礼貌。相泽消太又不免得想起手底下的问题儿童们,尤其是口田甲司,那是个内向到没办法好好跟外人沟通的学生。 冰帝的办事效率倒是比相泽消太想象的更快。原先他还以为这类老牌名校,还是贵族学校,会在某些方面拿腔拿调,本来能够立刻敲定的事情可能会故意拖延等到他们这边失去耐心,再作出纡尊降贵的样子勉为其难的通过演习方案。现在看来倒是他片面刻板了。 不过让相泽消太没想到的是冰帝竟然是学生自己处理接洽事宜,他按照对方的要求将英雄科A班与B班的名册报了过去,然后由对面先行挂断了这通不适时的通话。整个过程从电话铃响到结束,不超过十分钟。 "喂喂喂怎么就挂了?我还和布拉德打赌你们要聊更久一点。"显然布雷森特·麦克对冰帝认知与事实也存在差距,"如何如何?要穿正装吗?要把胡子剃干净吗?要把头发剪到符合规定的长度吗——像我们高中时那样?" "……不用。只需要我们提供来访人员名单,服饰方面一律不作要求。"相泽消太缩进他的睡袋,"难道你会因为这种要求就不去了?" "那是自然。"布雷森特·麦克煞有介事地捋了捋他金灿灿的莫西干头,一脸绝不将就的倔强,"都是些连牛肉多少钱一公斤都不知道的温室花朵,我怕吓到他们。" "冰帝还是有勤工俭学的特助生的。"他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挡着嘴的睡袋让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含糊,"而且好歹也是培养出最多国家政要的高中学府,那群小孩哪有你说的那么不经事……" 国家是个精密的大机器,纵使在英雄的影响力愈发深远的今天,他们的壮大也只是起到了确保这台机器更加安稳的运行。螺丝钉们依然紧紧衔接在一起。 在洪流之中,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原点。 · 学生会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立刻从课桌里翻出皱皱巴巴的乐谱冲向声乐教室。 周一下午是所有选修课开放授课的时间,如果想确保选修学分一分不落的话,最好不要想着将学校给予的这份自由用于睡觉或者户外活动上。 先前就有网球部的芥川慈郎就因为贪睡而把小半学期的选修课给翘了的先例,搞得期末学分清算的时候全网球部的人都差点跪到教务老师的面前,恳请他放芥川慈郎一条生路——不,说给条活路都未免太过奢侈了。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希望能将秋后算账的时间再往后拖点,至少等全国大赛结束,到时候芥川慈郎甘愿受罚,可以任老师将其作为反面案例以儆效尤千刀万剐! 据说当时教务老师抄起当日的报纸,卷成筒状敲了敲张口胡诌的向日岳人头顶,"剐什么剐!童言无忌!" 随后便在一声长叹之后宽宏大量破天荒的给芥川慈郎判了个死缓:这学期欠的学分,接下来的两个学期全要补回来。 于是才有了桦地踩着点将呼呼大睡的芥川慈郎抗进声乐教室的一幕出现。 桦地的高大与寡言憨厚,总会让我想起《冰与火之歌》里的阿多。据说他是迹部第一个朋友,不过此番传闻的真实性我从未考证过。而且在很多人眼里,长久以来桦地只是呆呆的听迹部的吩咐,仿佛没有自己的想法。这也侧面反应了他们肯定不知道迹部每年都会给桦地准备生日礼物,虽然到最后迹部肯定只会换来一句波澜不惊的"是",但这个行为是确实存在的,他甚至会苦恼到拉着学生会另外两个人一起出主意。 声乐课很无聊,让我唱歌仿佛上刑。 因为和中也不一样,我是个音痴。哪怕我能完整记下整章的乐谱,我的声带也会有它自己的想法。为此声乐老师苦恼了很久要将我放到哪个声部,结果是到最后她放弃了,甚至默许了我滥竽充数的无赖行为。 迹部第一次知道我唱歌难听的时候没忍住拿出了手机录音。这段黑历史到现在都还在他的云存储里,我一想起来就恨得有些牙痒。然而随身携带手机是学生会长的特权,高中生最是容易玩物丧志,行课期间我们必须上交一切电子产品。 所以当我看到赤司的短信时,下午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距离赤司发送的那条"我到冰帝了"的短信时间刚过去半小时。 半小时能当然打不完一场有四节十分钟的篮球训练赛。而且中间还有十五分钟的休息,留给我的时间还很充裕,甚至足够让我把作业写完了再慢慢悠悠地晃去篮球馆。 老实说一切会刺激分泌打量肾上腺素的竞技运动,在我看来都算得上野蛮(除了斯诺克),而这种无可避免会发生肢体接触的攻防运动更是容易加速燃烧生命。 但这种观点自从我看了赤司的比赛之后却出现了一点偏移。 如果没有汗珠沿着他的下巴滚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如果没有我们冰帝篮球部的部员恼怒地锤击安置在场边的长椅;如果赤司不在一片冗长的沉寂之中笑着和我说:"深海,别来无恙。" 在我心里,篮球大概会一直是项野蛮到不能再野蛮的竞技体育。 第20章 020不一样的征十郎 · 我是高一结束时的寒假才知道赤司与我联系渐浅是由于解离性身份疾患的关系。 噢,单说"与我"不太准确。他还基本断绝了与国中同学的往来,一个人跑到了距离东京数百公里外的京都洛山。 告诉我"赤司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这件事的还是与他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迹部。 当时我对此消息的反应还算平静,首先想到的是赤司入学后发给我的一张照片——他和洛山篮球部其他部员的合影。 不同于女孩子仿佛花苞吐蕊的缓慢变化,男生们似乎都是在国中与高中之间的那个必须经历分别的寒假里,突然抽条长成了更挺拔可靠的模样。 "虹膜异色症对日常生活又没影响。" "傻子,我说的是赤司这个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总不能一点变化都没有嘛……"我略显敷衍道,"小时候你们两个为了比谁胆子大看鬼片差点都哭了,别告诉我现在你们还有这么无聊的对决。" 黑历史被掀,迹部的脸色倏地不那么好看了。 我见他沉默下去,便没再继续细想,也不愿意继续细想。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去揣度一个不愿意和我联系的人的心思?感觉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让人无处使力。 再后来,某天学生会出去聚餐的时候,须王薰难得谈及了他那刚从国外被接回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老实说我对这种御曹司秘辛没有半点兴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情感纠葛搅和起来说不定比横滨红灯区里的还要混乱,更不要说这种涉及继承权的敏感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须王薰不仅没有半点危机感,反而还挺高兴。 因为须王环看上去贼精贼精的,但实际上是个傻子,对垃圾食品的接受度奇高。他回国之后,自己终于可以顺理成章的去点炸鸡店里的双人套餐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吐槽说他弟是傻子的须王薰也没聪明到哪去,又或者我应该告诉他和餐厅里打着情侣限定名号的促销组合不一样,"双人套餐"一个人单点没关系。 如果不考虑铺张浪费,店员甚至会很开心遇到你这种人傻钱多的主顾。 "而且家里稍微热闹了一点。"他在御好烧滋滋冒出的香味之中又补充了一句,目光忽然从面前的面饼上挪开,坐直身子,环视着才被经历了一天劳累过后恹恹乏力的社畜挤满的店内。 有点吵,不过充满人味。 挂满水晶装饰的枝形灯当然好看,可大多时候它更像悬在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小王子坐在他孤独的王座上,偶尔也会向往平凡又普通的日常。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我应该对赤司更多一点关心。可我又总觉得我们似乎没有熟稔到可以推心置腹无话不说的地步,何况赤司也不是能和别人掏心掏肺的类型。问的太多就是探究太多,长久以来我一直是个倾听者。 大多事情赤司都憋在心里。那些他愿意分享的、发生在他生活中百分之一都不到的、不算秘密的秘密,如果说给猫猫狗狗听,或许它们还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舔一舔他的脸颊。而我只会发出嗯哦呃这种干瘪瘪的感叹词,比只要对着听筒说"我想死"就能自动帮忙搜索"自杀预防"的siri都不如。 我早该知道到的。 要是这样都能把我当成朋友,赤司征十郎会是一个多么寂寞的人啊。 · · 只用一句话的功夫,赤司便把整个篮球馆内的视线牵到了我身上。瞬间让我原本想等到人皆散去之后的心思打得烟消云散。 被行"注目礼"于我而言早已经是不痛不痒的小事。我现在苦恼的是除了一句"好久不见征十郎",自己竟然搜肠刮肚半天都没再蹦出半个字。稍一偏头,我看见立在场边的计分板。 31:105 差点没让我惊掉下巴。 亏我还思量着看在是训练赛的份上,他赤司征十郎总不会全力以赴,让东道主颜面尽失吧?没想到我竟然还低估了他。 再看看或坐或站,个个宛如被黑白无常走勾走三魂七魄的我方校友,我的心情可就更复杂了。 冰帝有许多自己的小问题,学生之间还分了许多个小派阀,时常抱团明里暗里地互相较劲。可对外的时候,冰帝的骄傲就是他们的骄傲,冰帝的荣耀就是他们的荣耀。哪怕篮球部这些年来没有任何建树,这些特来围观篮球部闹笑话的人也不会允许这一巴掌隔空打在自己脸上。 这种扭曲的心理能否被称为护短或是集体荣誉感我不清楚,但他们的目光已经快把我戳成筛子了。 "征十郎你……稍微手下留情一点啊……"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同仇敌忾地与我的同学们站到统一战线上,篮球是赤司最喜欢的事物,我不应该为了莫名其妙的氛围而责怪他开花的才华与付出的努力。但同时我也要提醒他,"训练赛是为了促进双方进步的吧?" 万一把我们学校为数不多的篮球部部员给打出心理阴影了可怎么办……虽然冰帝内部也有挺多人盼着篮球部废社,然后重新组建的。 "这还不够手下留情?"我听见他身后的一个声音说,"明明连热身都算不上。" 馆内的私语随着这句脱口而出的狂妄之辞,逐渐有了转变成一场雷暴的趋势。 "叶山。"赤司压低声音发出警告,"少说两句。" "是是——"那人将答复拖得老长,随后从赤司身后探出脑袋来。刚才他一直坐在休息区的板凳上,站起来一下比赤司还高出小半个头。他居高临下,神采奕奕的眼睛牢牢的攫着我,忽然惊呼:"赤司你也太不义气了!这么漂亮的幼驯染藏了一年多都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然而没等赤司说话,叶山便一通抢白,向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叶山小太郎,赤司的队友。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多关照!" 以后?为什么还有以后?我是不是应该先说谢谢……毕竟别人夸我了……话说好难得有人夸我哦…… 我失言地望着他伸出的手。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握上去的时候,另一个人将他的手打了下来,"没看见别人小姑娘被你吓到了吗?你这没有风度的猴子。" "嘶疼!实渕你做什么!不要出来碍事!" "碍事的人是你才对,到底有没有一点点身为电灯泡的自知之明啊?"实渕将他架起,往旁边拖去。 叶山小太郎还在与他争辩,"能一见钟情的女孩子可遇不可求!" "这话你对上一期《Dramagirls》封面的美少女模特说过了。男人啊,果然都是些大猪蹄子。" 某种程度上他们和以前帝光的篮球部还有点像,还和冰帝的网球部有点像。 可能无论是哪种运动哪支队伍里,都会有对坐阵后方负责捧哏逗哏的活宝吧。 "真被吓到了?"赤司笑着打趣着我。 我顺势看向他,余光却瞥见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靠近。 我立刻推开一把背对着的赤司,他猝不及防向一旁趔趄两步,堪堪躲过了。 直到聚丙烯材质的运动水瓶砸在地上,将馆内的木地板砸出一条明显的划痕。 "你这混蛋想做什么啊?!" 在一片死寂里,反倒是叶山小太郎率先扑向了恶意的源头。 我这才看清将水瓶扔来的人的模样。 柴田文次。 他那比我略长的停课反省期,似乎也在上周周末结束了。 第21章 021可怜的可恨之人 · 拜太宰先生曾经的长期迫害所赐,我对危机的规避能力虽然不如中也和芥川,但总的来说还算优秀,甚至好几次在没有来得及展开超重力空间的时候救了自己一命。我的哥哥是个优秀的重力操使,而我还不是。这一事实未免让我有些受挫,不过到底我平平安安的长到了十六岁,理应知足才对。 运动水壶结实耐摔,里面还装有大半瓶水。这一下要是砸在身上,估计身强体健如赤司都够呛,更别说如果砸到后脑勺会怎样。 "深海,深海?"我听见赤司的声音。他刚刚逃过一劫,看起来却跟无事发生似的镇静,还反过来问我,"没事吧?" "没……"我摇了摇脑袋,那声撞击还在脑子里回荡,让我整个人都有些钝钝的。 要知道距离我上次真正跟别人较真已经要追溯到国中二年级去了(很不想承认,可那是我名副其实的中二期)。当时池袋一丁目整条街大楼的玻璃全被我震碎,幸而夜深人静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异能特务科才得以只能将这场登上朝闻日报的祸乱缘由归结为工程爆破导致的人工地震,并将一丁目封锁了近三周的时间用于整修。 我现在的状态就很符合动画里演的那样,有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在我的左右肩上吵架。 黑的那个说:上啊深海!给他点颜色瞧瞧!还敢拿水壶砸人!怕不是不知道牛顿见到你都要揭棺而起! 白的那个立刻挤上来说:不要啊深海!这里是学校,打架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要挨老师批!你想想开学这个月教务老师打多少个电话了!中也会疯掉的! 对噢!想到中也,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武力真的是比想象中更加简单快捷的手段。当然了,这并不代表我倡导无理由的野蛮与粗暴。能够令对方意识到实力差距、心生绝望、放弃抵抗,就已经能够达成大多数的目的了。不能否认,在还没有将中也身上美好的品格全部习得之前,我先学会的是他的坏脾气与"能动手少动口"的至臻真理。 但这里是学校,比起亲自动手惹一身腥,有一种更聪明的做法通常被我们俗称为—— 告老师。 除了总是拿不出成绩之外,冰帝的篮球部还有一点遭人诟病的原因在于他们的部活占用了全校第二大的室内体育馆(第一是自行车的使用场馆)。至于要问为什么他们这么废柴还能占用这么好的资源,还是因为前辈们栽的树成了现在滋生惰性的荫。 而今天连夺全国大赛冠军与冬季杯亚军的洛山来势汹汹,前来观赛的虽然没有围在网球部外部的人多,但对于势颓不振的篮球部来说绝对是自我入学以来最为热闹的一次。 "喂!你们!"我对着观众席上的围观群众喊道,"等下跟我走一趟怎么样?" 他们之中显然是有部分人认识我的——怎么说我也是掌握冰帝财政大权的人,大大小小的报销都要到我这里来——没有因为我没头没脑的要求而面露不愉,"做什么?" "当然是一起去一趟教务处,检举这位柴田同学的劣行!"我正色直言,仿佛占据了天下之理义,"还是说你们比较希望这种败坏冰帝声名的事情传到京都去?那也太无药可救了吧!" 大家都是大孩子了,总能拎得清轻重,他们面面相觑一阵之后没再让我多费口舌,其中一位男生点头答应道,"这么多人一起也不方便。我们可以先去教务处提供证据,有人录了像。" "那还真是多谢,帮大忙了。"我突然有点想不合时宜地吐个槽。仇怨到什么程度才会连练习赛都要录像存档?冰帝到底多少社团把篮球部从这栋楼里弄出去? 我压下满肚子怀疑惑,用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朝他们摆手。天知道我有多感谢日本人注重"阅读空气"的良好品质,很快他们便自觉的将整个篮球馆的空间留给了洛山与冰帝篮球部的成员。 柴田文次的双手被叶山小太郎反剪在背后,他的额头磕在地上,看不到脸。至于冰帝其他的篮球部员……要我说也太惨了,这事如果赤司想闹大的话完全可以让他们禁赛到今年的全国大赛结束,可他们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尤其是篮球部的部长,我是真没想到冰帝还有这样性格唯喏到能立马让我想起泽田纲吉这个名字的人…… 篮球部可真是怪人遍地。我挠了挠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望向赤司,听他发落。毕竟那个水壶差点砸到的是他而不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隐约又从他回望着我的左眼里看见零碎的金色的光,"深海想怎么做呢?" "就是不知道才看你的啊。"我皱了一下鼻子,偏过头去,随后听见赤司轻轻的叹道:"小时候你就对别人的恶意不太敏感。这可不行。" "哪有!"我立刻反驳他,"刚才要不是我,你早就因为脑震荡躺进医务室了!" 赤司笑了笑不再与我争执,但我知道他一定没有认同我的话。 如果不顾及我们之间强行被森先生架起来的情谊,我现在一定要骂赤司了。从小他就这样,不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好好告诉我,明明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再怎么说我都不是什么听不懂人话的笨蛋。 赤司示意放开柴田文次,叶山虽然不赞同,但还是照做了。 趴伏在地上的少年立刻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他只是急着找回自己所剩无几的颜面,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赤司静默地注视着他,片刻后问道:"可以告诉我这样做的理由吗?" 在我听来这话可比直接辱骂更加扎心,无异于冷水当头浇下,只要这人尚存一丝羞耻之心,都不至于再继续狂吠。 就连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冰帝篮球部成员们也露出了难堪的神色。 理由? 除了输不起、气急败坏、无能狂怒,还有别的理由解释刚才作为副部长的柴田文次的行为吗? 哪怕有,然而对于外人来说,对于其他冰帝学生来说,他们也只会把它当作开解的说辞,甚至还会认为这理由蹩脚得没品。 我本来以为柴田文次会一言不发。毕竟在我们发生校外争执并被老师抓回学校之后,他也是这样一脸恍惚地坐在办公室里。结果谁知道他竟然说话了。 "没有理由。" 哇真是老掉牙的回答。我瘪嘴腹诽着,下一句他是不是就要说"我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那个疯婆娘"来? "你自己跑到她面前,我有什么办法?" 嚯!还真被我猜到了。 要知道,日语里"他"和"她"的发音是很容易区分的。而且站在赤司身后的人除了我还有谁? 如果不是中也总跟我三令五申女孩子在公众场合要注意形象,我的白眼可能早就翻进天灵盖里去了。 不过表达鄙夷之情的方式还有很多,不仅限于这种。 我上前一把推开赤司,仰头望着柴田文次,"来啊,我站到你面前了,有本事往这上面来一拳?" 我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脸颊,余光瞥见叶山张大嘴巴的惊愕模样,很滑稽。 柴田文次比赤司要高上不少,比我就更不用说了。他修长但不算魁梧,长相也能算清秀一挂,同桌白鸟千织甚至告诉了我不少关于他的花边轶事,我也是才知道高一的时候还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来着。 直到他加入了篮球部。 "我们讲道理,冰帝社团千千万,身体条件这么优秀随便去哪个社团不好?一定要去跟奇迹的世代争那一亩三分地做什么?"我这样问迹部。 缘何要放着大好的蓝海市场不理不顾,而要跳进那水深火热的红海之中与早就存在的强者激烈竞争。他自己不具备那个才能,也没有招揽到能够杀出一条血路的猛将。 迹部皱着眉头,就像我总不能理解他们的热血一样,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好像老对他们的执着有什么偏见,偶尔我问出的那些问题在他那里总有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答案。 "……兴趣爱好又不是做生意。你就当他原本是个有梦想的人吧。" "可你们不都是为了胜利吗?那他就更不该跟你们这群bug一样的高中生同台竞技了。" "本大爷姑且把你这话当作赞美——这么和你说,如果你很想有个哥哥,但他不能是中原中也,那么你还想要这个哥哥吗?" "胡说什么呢!没有人能代替中也!" "那么篮球对他而言大概也是这样的。" 当时我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哪怕到现在,我的逻辑也还没有从迹部的话之中找出一条能够自洽的道理。 如果篮球真的对他很重要的话,他为什么还要打泽田纲吉呢? 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多坏的影响,他难道不知道吗? 唔,写到这里,你可能很想问,为什么我要花费那么多的笔墨去描写一个欠打到极致的青少年。 但我必须说,这当然都是有原因的。 可以先告诉你们的是,柴田文次是我会想要定下自己社会实践报告内容方向的主要原因之一。 虽然他的存在对于我来说,连中也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但直到我写完这篇社会实践报告的很多年以后,我还会偶尔想起这个可恨又可悲的少年。 第22章 022人生就像一场戏 · 柴田文次到底想不想打我成了未解之谜。 因为在我说完"有种往这里招呼"之后,赤司立刻一把将我捞回了他的身后。 虽然这肯定是他努力锻炼得来的成果,但我还是想感叹男孩子真是神奇的生物。 想起刚认识赤司的时候他只比我高两三厘米,力气也不大,比蛮劲扳手腕甚至会输给经常和芥川打架的我,可现在他已经能轻松抱起我了。 柴田文次被送到了教导老师的办公室。从我踏进办公室的门,说明情况,再退出将门轻轻阖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分钟。 我向教导老师道别,祝他工作愉快顺心如意。 赤司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我们教导老师看见我时,那张红光满面的胖脸上立刻出现的灰败之色。 活像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是说问题学生会更被老师偏爱吗?" "能这样理解也很好。"我过于盲目的乐观让他笑起来。 今年春天的雨水并没有往年那般丰沛,我看过天气预报,好几天不用把伞放进书包。 天空并不澄澈,絮状的云朵缓缓地流淌,我盯着他浅浅的笑容,发觉自己最近好像总是能看到傍晚时分的景色。 在我们返回篮球馆的途中,赤司忽然伸手捧起我肩后的一绺头发,随着我疑惑扭头的动作它们很快从指间滑落,却又在即将彻底分离之际被他倏地攥住。 "嘶——"我疼得抽了口气,"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他从善如流地向我道歉,"你把头发留长了。" "嗯啊,懒得去剪。" "很漂亮。" "那么能看在我这么漂亮的份上把手放开吗?"我嘟哝着,往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可这人还是没有想要松开的迹象,于是我只能转而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求求你啦——征十郎——" 拖长的尾音里充满敷衍,真是毫无诚意的恳请之词。我反手往身后抓了两把,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头发竟然长到髋骨位置了。或许入夏之后还是去剪掉比较好,否则我可能会被捂出一脖子的痱子。 赤司松开手,帮我重新将头发拢好,没再说话。 跟赤司单独相处的时候我老觉得有些别扭,这并非阔别许久的忸怩,而是无话可说的尴尬。小时候我就总是和赤司这样相顾无言,然而多少次在我想扭头就跑的时候,森先生的谆谆教诲恶魔低语都会准确地掐住我命运的后颈皮。 赤司的步子比较大,一路上刻意放慢速度与我保持着半步的间距。老远我看见叶山和实渕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根武谷和刚加入的一年级新生站在旁边看热闹,一点劝阻的打算都没有。赤司走向他们,空气又重归寂静。 有一瞬间我恍惚觉得有些愤怒,好像我认识的尽是这种不大正常的人。 芥川偏执又顽固,太宰先生热爱给自己寻找一个了结的方法,镜花空洞呆滞得仿佛人偶。至于赤司,他现在看起来再好不过了,但鬼才知道他是怎么在身边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默不作声地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的。 哪怕他痛苦到需要以此种极端的方式保护自己,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似乎还有个叫"朋友"的玩意。 我想中也了。 我哥哥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偶尔实在无聊的时候,我会做出"如果大家都是普通小孩"这样听起来就很荒谬的假设。 因为在此前提下迹部景吾不可能会成为迹部景吾,赤司征十郎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们之间的友谊也的确很塑料,大家都好好地把守着自己的秘密,漏不出丝毫的风声,再见时也能假惺惺地互相问好,用一句"我过得还不错"粉饰天下太平。 我转身离开,赤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问我要去哪。 "去找迹部!"我头也不回地往网球部的方向快步走去,"你总不可能来了冰帝都不见他一面吧!" 风飒飒地拂过步道两旁树上新长出来的叶子,它们还是脆生生的,哪怕浸泡在绸红的夕阳之中也泛出一层油亮亮的崭新的光泽。 "她怎么突然那么生气。"球场上素来以直觉见长的叶山小太郎一头雾水地望向自家队长,"你们刚才吵架了吗?" "没有。大概是以前的事情惹她不高兴了。"赤司一边说着,一边走进篮球馆内,向冰帝的篮球部员征求使用淋浴室。他们的部长与柴田文次一起去了教导老师的办公室,他的错误是管理上的疏忽大意,当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气氛难免有些凝固,但叶山毫不介意,他好奇地追问着,"以前是多久以前?" 赤司沉思一阵,"国三?" "那么久远的旧账都能翻?!"小前锋顿时哑口无言,讷讷半天,"女孩子的心思可真复杂……" 然而他的队长却摇头否定了他,"她记性向来很好。要是一起读过幼稚园的话,她能翻出更多旧账吧。" "而且深海已经算很单纯好懂的类型了。" "刚才还嚷着一见钟情,现在就开始嫌别人了。"实渕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最后将叶山这种善变以一言蔽之,"男人。" "觉得她难懂和觉得她可爱不冲突啊!"叶山中气不足地反驳着,"赤司,队长,你能把她邮箱给我吗?" "联系方式还是找当事人自己要比较好,这样也容易给她留下印象。" "你是料准了她不会给我邮箱才会这么说的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幼驯染的余裕吗?!看起来好欠打!" "噢哟,说的跟你打得过赤司一样。" "一对一你可至今没赢过。" "好烦啊你们不要往我伤口上撒盐好不好!" 照我说学生时代就该这样快快乐乐的过下去才对。 纵使遗憾与悲伤不会被忘记,但最后它们都会变成回忆被放进心底的盒子里被封尘起来。等到再有勇气打开,无论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届时大概都会变成发霉成毛球的能令人莞尔的样子吧。 第23章 023因为有缘才相聚 · 下午五点之后想要找到迹部景吾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网球场被里三圈外三圈包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人头不断向中心攒动,再加上那片高高的绿铁网,颇有世界末日来临、人类负隅顽抗的即视感。只不过围住他们的并非烂皮烂肉的丧尸,而是会发出此起彼伏尖叫的红粉骷髅。 我到网球场附近时网球部的训练已经接近尾声,走近恰巧碰见迹部正黑着脸站在球场出口——他在一众女生之间当然是鹤立鸡群最打眼的那个。人群以他为圆心,自动留出一块圆形的空地。我曾经大胆假设过这群千金大小姐们的内心深处拥有抖M的特质,否则实在难以解释她们哪怕明知要被迹部景吾斥作"母猫"都还要固执地守在他身边的缘由。 还是说这就是传闻中能将入眼一切都套上梦幻滤镜都恋爱脑? 不过可以清楚分辨的是,与现阶段女子高中生群体格格不入的人很明显是我。 "中原?"不得不说迹部的眼力真是一顶一的好,在我差点被香氛与香水的味道吓跑之际,他一边叫住我,一边朝我走来。那些我原以为恨不得贴上他的、簇拥在他身边的少女们却如同含羞草一般,主动地退避三舍为他让出路。 "你怎么来了?"迹部挑起眉梢,海蓝色的眼睛里有探究有好奇还有一点高兴。虽然我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总感觉有些欠打。 "没找到赤司?" 我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本来感冒就没有好全,鼻子还是半通不通的状态,被这么一刺激,又将好不容易克服的花粉过敏症的酸爽重温了个遍。差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演涕泗横流——这场景光是想象都能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太丢人了。 "篮球馆我还是找得到的!我把学校里的路标都记下来了!"我瓮声瓮气地向他说明路痴的生存方式。 从小我的方向感就不大好,哪怕抱着导航都要原地转两圈才能找到指针指示的方向。索性我记性还算不错,只要街景没有太大变化,一板一眼地记路还是没问题的。然而即使我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不可能迷路——再不济我还可以问——防走失的儿童手环还是没被中也从他的购物车里挪出去。 "好好说话,捂着脸做什么。"迹部捏着我的手腕,将我盖在脸上的手轻轻往下拽了拽。 见他没怎么用力,我也懒得挣扎,只说:"你别管,快点去收拾收拾跟我走。"我不太想让他看到我鼻尖通红的滑稽模样。 "别管?可你眼睛也是红的……哭过了?被赤司用篮球砸了?"他自动忽略了我后半句的要求,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语气也变得固执起来。 我真不明白,什么时候迹部和赤司都变成了喜欢自说自话的人了? 赤司想跟我说话就说,不想跟我说话就直接不声不响地跑去几百公里外的洛山,三百六十五天都不见他联系几次。 而我分明好得很,一点事都没用,迹部却还是想着看我热闹,真是气人! 我从迹部的桎梏里挣脱,腾出一只手,往他胸前重重一推——竟然没推动!!! 自生来我第一次恨自己这么瘦弱,还不能用重力操作!不然伤到这位大少爷怎么办?还比不比赛了!还追不追梦了!还拿不拿冠军了! 我气得恨不得在原地跳脚。 迹部依然握着我的手腕不放。我只能背诵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别生气别生气,中原深海你要冷静! ——不然眼不见为净,大家各回各家算了! 这个念头突然从我心底冒出,像杰克从集市上换来的豌豆种子一样疯长着顶破了怒气槽。 倏忽间世界豁然开阔,连上一刻无比讨打的迹部都顺眼了。我无声地笑起来。 "……真被球砸傻了?"迹部看见我傻兮兮的笑,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 谁知道他刚训练完有没有洗手,我连忙将仰头躲避,整个人的重心都往后倒去。 往往我这样做的结局只有迹部如愿和我摔倒两种,但迹部不可能让我受伤。很快他收回手皱着眉头,用刚才被我挣开的那只手环住我的肩膀,把我捞起来,"站好。" 我慢腾腾地顺着他的力站直。估摸着自己的鼻子没那么红了,便立刻放下手,拍开他。 平心而论我根本没想用多大力气,但事实是我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冰帝帝王"一巴掌。 这可真是不逊于当年玛丽皇后在歌剧院不顾宫廷礼仪起身鼓掌时拍响的一巴掌。 在某一瞬间,仿佛时间的流淌都凝滞了。 迹部常年锻炼,却白生生的,怎么晒也晒不黑。没过一会儿他的手背便浮现出明晃晃的红印,我这才想起他身后还站着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的应援团。我倒不怕她们报复我,只是这群女生要嚷嚷起来三千只鸭子也比不过。 我有点窒息。我还是很珍惜自己平静的校园生活的。 迹部把眼睛眯了起来,端详着我的怂样,"怎么?打完才知道怕?" "怕了怕了。"我连忙乖顺地点头,"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 "嗯?那你现在气消了?"他突然这样问我,像在包容宽慰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 迹部的眼睛蓝得纯粹,有一点点难以言说的小小内疚让我无言以对。 我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半天才嗯了一声,"消了。" "赤司欺负你了?"他又伸手过来,这次看来是想摸我的脑袋顶,内疚使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块视死如归的木头,然后我听见迹部叹道,"你来之前本大爷清理过了——平时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洁癖?" 我讶异地咦了一声,"可你……" "可我?" "你以前的沐浴露……"我嘀咕着,没胆子把话说完。 前段时间蹭迹部家车等他一起回去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训练之后清洁用的沐浴露味道挺好闻。花香型。唯一的缺点是太香了……除非我鼻子彻底堵塞,否则想不留意都不行。 "换了。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可没说过这话哦!" "是,你是没说。但你都恨不得把'不要靠近我'写在脸上了本大爷还能不知道?"他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我有理由怀疑这是刚才打他的报复,"当本大爷和你一样傻?" 没有在记忆中扒拉出与他描述相符的举止,我不太服气地小声嘟哝,"什么时候的事啊……" "上次你和天造寺去调监控——"他慢悠悠的语调让每个字之间都留出了足以填满"你是不是傻"意味的空隙。 好吧,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似乎好像大概的确有因为他身上的味道稍微往离他更远一点的地方挪了两步。 我懊恼地想,为什么迹部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发现?也太可怕了……我瘪了瘪嘴,开始担心自己以前的那些恶作剧是不是都被他发现了。 "我是年级第一,你是年级第二。第二没资格说第一傻。"我搬出上次月考成绩的排名堵他。实际上从方方面面看来,我能压过迹部和赤司也只就只有学习。毕竟我可是学园都市的level5,学力是能力开发潜力的一大要素,哪怕是为了不给在另一个世界的将我培养成材的研究所丢脸,我也不能在高中科目上犯错。然而要是说综合素质,我还是安心躺下做一条米虫吧。 在高中时期,可以成为学生们谈论资本的事情少得可怜。话题中心无非要围绕着成绩和朋友两个打转。即使冰帝的学生稍有不同——他们的话题会更加丰富一点,但也还是逃不顾每月考试结束后放榜公开处刑的命运。 比成绩这招效果拔群,百试百灵。我看见迹部的神情在脸上恍惚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没再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你都找到赤司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国王陛下的先锋军啊。打探到了外来人的动向肯定要来跟您请示下一步指示。"要是我把不想和赤司相处的意愿显露的很明显,他肯定会马上动身回洛山。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有点怕赤司。这种怕和怕中也生气不太一样,和怕太宰先生和森先生也不太一样,赤司似乎总占据着我们之间关系的主动权。向来只有他避开我,却没有我不理会他的份。可我真的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连当时去浅草寺初诣他都只跟我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信息。 迹部听完我的胡诌,沉默地看着我。 其实有时候他比赤司更可怕,目光像一束强光能将我刺个对穿,就仿佛团聚在我心底的所有都会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心脏渐渐开始鼓噪,我低下头没有再回望他的眼睛。时间似乎越来越慢,卷过我脸颊的风也开始变冷了。 直到我听迹部说,"那还愣着做什么?为你的国王陛下带路吧。" 我仰头看见他的笑。 这心脏的节奏是对的吗? 第24章 024东京到底有多小 · 我跪坐在榻榻米上,顾不得发麻的小腿,只能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瓷碟上一块破损的粗糙断面。 事态到底是如何从迹部与赤司的再见发展成为冰帝网球部与洛山篮球部的聚餐呢?我思考着这个问题。 老实说我也摸不着头脑。我只是想着以毒攻毒,毕竟迹部和赤司从小就不太对付。 大概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为此举行了只有两个人参加的试胆大会——比一比看鬼片谁先闭眼,去鬼屋谁先呼救的幼稚对决,还得拖上我做仲裁——虽然结局是他俩都做出了符合"男子汉"的反应,但那两双泪光盈盈的眼睛一直被我记得清楚(即使他俩都不止一次地向我表示过希望我能将这段黑历史遗忘)。 关系如此要好又恶劣的两个人,或许让他们见面吵上一架,我就能找到小时候相处时的那种自在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别扭地连手指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蜷缩进衣袖里。 可不曾料想的是,这两个人竟然成熟了不少,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周围人多,总之他们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摆出针锋相对的模样,而是换上了虚伪的微笑。 然后我就听到作为东道主的迹部说,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带着一副辘辘饥肠回去。 再然后我们——这个"们"里包括:冰帝网球部、洛山篮球部、以及很想很想很想回家的我——一行人来到了向日岳人倾力推荐的一家位于池袋西区的烤肉店。 池袋这个地名,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面色惨白地放弃了思考,宛若行尸走肉般一路蒙头转向地跟在迹部身后,告诉自己别去听别去看别去想,赛尔提通常不会白天出门的,她不会的! "你要是不想吃烤肉,现在还有机会反悔。" 或许是我把自己放得太空的缘故,迹部将热气氤氲的大麦茶推过来时陶瓷杯底磨擦实木桌面的声音都让我打了个颤。 这家藏在池袋犄角旮旯里的烤肉店人均消费同样是它门可罗雀客人寥寥的一大原因。寸金寸土的狭小店内,只有我们一行人与正在忙活备菜的老板。拉开店门时他还坐在收银台后面吃羊羹。 宍户亮与叶山小太郎相处地不错,实渕玲央和忍足侑士交谈甚欢,我甚至听到了他们对话中出现的诸如吊桥效应、首因效应、古烈治效应之类的爱情心理学词汇…… 身处这片不可谓不融洽的和谐气氛中,我抬头看了看迹部,低头看了看杯里浅青色的茶水,又抬头看了看坐在另一侧同样一瞬不瞬盯着我的赤司,终于忍无可忍倏地起身道: "你们两个!是想用眼神凌迟我吗?!" 而且到底是为什么不坐在自己部员之间,反而要和门神一样的守在我这里啊?! 饭都会变得难吃很多! "又在说什么胡话?不就只是普通地看着你吗?"迹部神色自若地挪开视线拎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斟满,破天荒的他竟然没让桦地代劳,难道今天的太阳要从东边落下?"是不是你最近压力太大,精神这么敏感?要不要把学生会的事情挪给须王薰,我放你两天假?" "真的吗?!"迹部的后半句话让我正在整理的脏话统统泥牛入海化作为无,我也顾不上赤司是不是还在旁边盯着我看,侧身双手摁上迹部的肩膀一阵猛晃,"你要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哦!这里这么多人听着,可没有给你反悔的余地!!!" "啊嗯?本大爷什么时候没有好好遵守和你的约定?"他挑起眉梢,一边把我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一边往我手心使劲儿地捏了一下。 我立刻抽回手甩了甩。其实捏手心并不怎么痛,我是不太懂迹部又哪里不高兴了。 这个看似还挺亲昵的小动作他通常用来与我表达不满。起初却是因为我跟迹部说,自己对钢琴一窍不通,他不太相信才捉住我的手检查得来的。 在我看来任何乐器都不如一本经典物理学的书来得实在。说什么陶冶情操,都只是父母哄小孩儿希望他们能好好坐在一个地方不要乱跑的鬼话。而中也从不强求我做任何事情,毕竟当初他可是自己撂下狂言,向我许诺我是可以拥有阳光自由和小花的。所以无论读书也好,写作业也好,做完了你该做的事情,剩下的时间想玩就去玩吧。 一定非要学钢琴不可吗?!彼时我插着腰质问迹部,他竟然难得的语塞了。不过就只有那么一会儿,他便紧接着问我:那你会别的吗?长笛、马巴林琴、弦乐器之类的? 我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什么都不会。 但我知道黑洞热力学说认为黑洞越庞大温度就越低,宇宙中最大黑洞散发的热是10的负17次方开尔文,几乎接近于绝对零度。 那时迹部脸还是圆的,眼睛看起来也比现在的大,像只呆头鹅。 而呆头鹅陷入沉默的样子,到现在想起来也很好笑 曾经我也羡慕过其他女孩子手指纤细修长,但是中也说我这样一直肉肉的小小的也无所谓,因为真正喜欢我爱护我想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那个人,肯定会为我准备全世界最适合我的独一无二的戒指。 可要是他没准备呢?我这样问中也。 中也沉默一阵,随即如是说到:要是他没准备就不嫁了,连戒指都买不起还想娶我妹妹的穷光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深海。" 回忆戛然而止,有人在叫我。我循着声音侧头望过去,赤司的脸在店里暖色的灯光中也柔和了好多好多。 人格融合顺利不顺利简单不简单都不是我能妄自定夺的。然而在这一刻,他总该是我熟悉的征十郎了。 我问他,"怎么了?" "坐好,要开火了,这家店用的是木炭。"赤司用眼神示意我看向端着火盆走来的老板,热浪将他烤得满脸通红。炙烤滚烫的木炭稍一拨弄就有活蹦乱跳的火星溅出。 这家店的安全隐患真的不小,明明装潢布置采用了大量榻榻米和木质,却还敢使用明火。而且周围这群男生穿的都是队服,他们对此倒不甚在意,可我身上的冰帝制服就金贵了。哪怕中也不差钱,我也舍不得拿自己的衣服去烧。 实在难以苟同向日岳人的品味,然而碍于老板还在勤勤恳恳地为我们往烤炉里添碳,我只能三缄其口。 虽然裙子是每个女孩子的必修课,但在这种场合下它还是让我感到有些难以行动,总要小心翼翼的注意这这那那,束手束脚。 "实渕,能帮我把外套递过来吗?" 我正捏着裙角往后躲着乱飞的小火星,赤司向实渕玲央伸出了手。 店里暖气开得不太足,我正想问他是不是觉得冷,要不要让老板把空调温度调高。那件洛山的队服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出声的注视中盖在我的膝盖上。赤司拉着两只袖子,将外套系在我的腰间。 "啊啦,小征真体贴。"实渕声音不小地感慨,生怕我听不见似的。 按理说烤肉店应该都会准备围裙给客人,我却不能像平时和迹部相处时那样轻巧地笑他多此一举。可要是说我和他的关系不如迹部一般要好,我又觉得不对。 他们到底是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与朋友相处也有各自的方式方法,可我不敢细究他们的区别与共通。 红叶女士曾经跟我说过,有的事情想得太多,就会变得像开封之后漏进空气的罐头一样容易变质。 自作多情太丢人了,所以还是干脆不要去想比较好。 我瞪了眼实渕,顺带发现坐在他旁边的忍足侑士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因为视角问题,我完全没发现赤司帮忙系衣服的这个动作几乎把我整个人搂在了怀里。即使我知道整个过程他都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似乎又是另一番光景。 我嘟哝着跟赤司说道谢,再提醒他,"事先说好,等下要是沾到油可别怪我……"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眼角余光没有扫见旁边的迹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的位置,镂空雕花的木屏风后能看到他的身影,正举着电话,大概是在跟商量什么事情。 向日岳人乘机凑了过来,他拽着我坐着的那张软垫,将我整个人往冰帝的方向拖去——我们定的是一张同心圆的大桌子,塞下二十个人也绰绰有余的那种大。我知道一定有人很想吐槽为什么烤肉店会用圆桌,但事实的确如此,就能当它们家特立独行好了。这张桌子正对店门的左边大半坐着冰帝网球部的八个人,右边小半坐着洛山篮球部的五个人,人数差距显然。 突如其来的加速度让我差点重心不稳扑倒在榻榻米上,正当我想大发脾气扭头骂向日岳人神经病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地把我扶了起来,其诚惶诚恐的态度让我愣了好半天,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捧着他的妹妹头问道:"向日,清醒一点,你被下降头了?" "神经病!你才被下降头了!" 诶对嘛,这才是正常反应。我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光滑细腻的脸才收回手,向日岳人则差点被我气得跳起来,然而忍足侑士拉住了他。 往往向日岳人理直气壮的反常背后都会有忍足侑士的帮腔,这次也不例外。 他像是有话对我说,但却先往赤司所在的方向望去,并朝他笑着道歉,"不好意思,找我们会计有点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把"我们"这个词的发音咬的特别清晰。 古怪到连那副油腔滑调的大阪腔都有点走调。 "干嘛?找我做什么?我是学生会的会计不是你们网球部的会计,你们可给我搞清楚!"迹部刚许诺我放假不到十分钟,他们就突然说有事找我。平时我和网球部也没什么交集,只有他们有事没事来学生会办公室找迹部时会出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我和忍足侑士说过的话甚至没有我和桦地说的多! 此事实属反常。我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腰板挺得笔直。 "啧,瞧你这怂样!"宍户亮显然把我的心思看得很明白,他毫不客气地表露出对我的嫌弃,"又不是抓你去煲汤,这么紧张做什么?" "抓小孩煲汤犯法,反抗算正当防卫。" "意思是你打得过我们?"日吉若这位满心满眼都写着以下克上的一年级,对待前辈的态度真的毫无敬畏之心。他打量着我的小细胳膊,旋即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端着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手指一点点地抠着蔺草编成的榻榻米。 忍足连忙出来打圆场,"等等等等,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鬼才知道。"我环抱双臂,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说,找我做什么?" "您消消气消消气,一群母胎单身狗不懂跟女生相处说话稍微有点刺耳也是可以原谅的嘛。" 或许是声音太有磁性的缘故,忍足侑士的大阪腔很好听却又不免会让人觉得有些轻浮。他现在这副样子和横滨红灯区风月场里的妈妈桑非常相近,就差扭着腰翘起兰花指去戳这群"不会招客的笨丫头"的脑袋了。 我被他逗乐,耐心稍稍恢复了一点,"所以到底是要干嘛?还特地把我拖过来?" "想趁此机会和会计大人增进增进感情。"他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个答案顿时让我感到索然无味——网球部或许会缺钱缺器材缺场地,但迹部什么都不缺。哄人准备个靠谱点的理由会死吗? 我抱着垫子想要回到原来的座位,然而还没等归程第一步踏出,腰间系着的袖子就被扯住了。 "你们到底……!!!"我觉得想抓小孩儿来煲汤的那个人是我才对。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不是向日岳人,这次是凤长太郎,印象中能满足我一切对学弟"乖巧、礼貌、懂事、不需要多操心"的遐想。 我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一点,示意他放开手。 他反而抓得更紧了,"中原学姐——我有问题想请教!" "……什么?" "霍金辐射明明不是由随机的量子涨落引起的,正负粒子落入黑洞几率应该相等,可为什么会在宏观上表现出对外辐射?" 有一瞬间我很清楚地发现空气沉寂了,好几道敬佩赞赏的目光同时投向凤长太郎。 我决定将"求知欲"的标签也给凤长太郎,哪怕看在他没有因为与傻瓜朝夕相处而变成傻瓜的份上,我都应该义不容辞为他解释这个问题! 于是我又坐下来。 似乎听见了松了口气的叹气声 烤肉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忙活来忙活去,根武谷等得急躁,嚷嚷着问到底什么时候能开餐,为什么不多招几个人帮工。 老板抹了把汗涔涔的额头,说自己本来就是玩票性质的创业,人生梦想是能够合情合理地消极怠工,和我的成为米虫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歇业,还是因为那句有生意上门不做是傻瓜的老话。 店门是很传统的和式木门,推开时会发出哗啦啦的不小声响,勉强算做半个门铃。 老板冲他们喊了声欢迎。 老实说要不是向日岳人,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着来这种又偏又贵的店里。 而和他一样傻的傻瓜,这世界竟然还有第二批。 我一边惊叹傻瓜的浓度之高,一边探头探脑地想看到"另一批傻瓜"的庐山真面貌。 ——是个脑袋金黄金黄到晃眼的家伙。他扑进门来的一刻差点让我产生了一只金毛奔来的错觉。 而后又有几人跟着他进到了店内。五颜六色的脑袋凑在一起像块挤满颜料的调色盘。 "赤司……那几个人是不是你国中的队友?"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推了推正在看手机的赤司,让他往后面看。如果没有五人上场的规定,曾经的帝光篮球部说不定真的能凑齐七种颜色成为篮球场上的一道彩虹呢…… 他的反应平淡的点了点头,"是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其实要是赤司反应激烈一点我才要觉得奇怪,毕竟无论是之前他见到我还是迹部,都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要不是头发尚在,我可能要以为他已经皈依佛门。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像并没有起身的打算。人与人的缘分大概就是在一次次沉默中变得越来越稀薄的,可他明明很在意自己的朋友。 我问赤司,"那你不去打个招呼?" "啊嗯?和谁打什么招呼?"迹部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电话打完了。正巧听到我的问题,迹部便往正杵在门口找位置的一群人的方向看去,旋即眯起眼轻轻点着眼角的泪痣,朝我笑道,"你觉得东京有多小?" 东京当然不小。迹部这样明知故问显然是想让我觉得赤司是特意把他的朋友们喊来的。 我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担心他们蹭你的账?" "你这傻子呆瓜白痴!本大爷怎么可能在意那种东西!"他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的。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我不觉得赤司会是把朋友叫过来又不理他们的人。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迹部为什么。 他等着我,后又错开目光,越过我去看我身后的某个人。 也只可能是赤司了。 而等他再低头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了妥协一般的松动。他看着我,慢悠悠地说:"傻子,呆瓜,白痴。" 怎么这样?为什么要连着骂我六次? 要真能给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也没说自己不能接受啊? 我有些生气,还有点无人倾诉的茫然和憋屈。 这种情况从赤司来学校后就出现了,或许我也不该把迹部叫来。 他们根本没有如我所想的像小时候一样见面就互怼,而是分别坐在我的左右手边,将我当成了隔离对方的挡板。 似乎是他们都变了,只有我没长大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大步迈进的人生途中总会有些朋友因为志不同道不合而渐渐疏远陌生,这是人之常情,本不该为此惆怅,可我还是觉得难过。 "你——" "深海。" 两个人同时喊我,抬头却看见那一行人中最打眼像金毛的家伙朝这边冲了过来。 "这不是小赤司吗!你怎么来东京了也不说一声,太没义气了吧!——等等,还有小深海!呜哇想不到竟然能在这种地方碰见你!好怀念啊——" 我听见迹部一声冷笑,嘲讽意味直直指向赤司。 赤司没有理会他,应声道:"好久不见,黄濑。黑子和绿间也来了吗?" "是啊是啊,还有小青峰和小桃井等会到。小桃井说这家店味道很好我们就过来了。"这只金毛的眼睛里满是星星,"你和小紫原离东京太远了,聚餐都不能来参加。" 赤司笑着说抱歉,但现在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同在帝光中学的奇迹世代没有选择集体直升。像冰帝的网球部,现在的成员就基本都是原来国中部的老面孔。他们横扫了国中时期几乎所有关于篮球的比赛奖项,这样强悍的队伍却没有被保留下来,而选择了分散。是因为梦想已经全部达成没有遗憾了吗? 哪怕我现在再问,很多事情都早已有了既定的结局。 赤司与前队友互相寒暄的当口,我用手肘戳了戳迹部。 听到了吧?别人真的只是巧遇。神经过敏的人是你才对。 他失言地、满是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一副不想再跟我说话的模样。 被在迹部景吾挡在身后的忍足侑士摘下平光眼镜。他默默地抹了把脸,拍了拍自己搭档的肩。 就在刚刚他成功地以事实向自己的搭档证明了,这将是场漫长且持久的战役,而结局同样遥不可知。 颜色在我眼前汇聚,像滴入的彩色墨水让过往的记忆逐渐鲜活起来。 国中时期的斑斑劣迹充分说明了我不可能是个会乖乖呆在教室里温书自习的好学生,我成天逃课往返于东京池袋与横滨。 在池袋里世界的大纪事中,这块鱼龙混杂繁弦急管的八街九陌之间,哪怕直到现在依然流行效仿王权者与氏族的关系。因着这份不分年龄的憧憬与崇拜之情,继而出现了诸多以单一颜色为标志的街头暴力组织。 譬如纪田正臣率领的黄巾军,黑泽青叶创建的蓝色平方。他们算是当时池袋最赫赫有名的独色帮。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顶多手持撬棍与棒球棒互殴的乌合之众,是异能者连多看一眼都欠奉的存在。 我中二时期的乐子大多是从加入他们的纷争中得来的。 想帮助蓝色阵营还是黄巾贼全看本人的心情,偶尔还会扯着折原临也的头发让他带我体验一把上帝视角看戏的感觉。 那可真是我性格中混沌恶属性突显最明显的时期。以至于后来再想起,总会有种没脸面对的悔恨之意涌上心头。 东京真的很小。 混战结束之后,我总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到训练结束后集体聚餐的帝光篮球部。以至于到后来碰见的次数实在太多,他们的经理桃井五月甚至摸清了我基本的行动轨迹。 周一关东煮,周二寿喜锅,周三文字烧,周四万物皆可天妇罗,周五会在印度菜法国菜和中餐之间摇摆。下一周会打乱顺序,不过都有规律可循。 "你不太喜欢重复地吃某一样喜欢的菜品。而且从上面的记录来看,深海是不用上课的吗?这样可不行哦?老是翘课的话会有□□烦的吧?" "......" 何等可怕的女人。 细心又开朗,高高瘦瘦长得还很漂亮。几乎整个人都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最重要的是明明同龄,我在桃井五月旁边却会显得像个小学生一样。 无论身高,还是胸围,我自惭形秽,但她的熟络并不让我讨厌。 "深海——!!" 何等熟悉的窒息感......这个阔别了将近三年的拥抱,又一次让我想起了当初被桃井五月抱在怀里□□的日子。那绝非什么美好的记忆,我也不想重温她胸部的触感。 然而当事人不这么觉得,桃井抱着我,"我好想你啊深海!明明给你写了那么多明信片,为什么一直不来桐皇找我?" "有话好好说......桃井你先放开我......" "不要!"她很干脆的拒绝了我的提案,"放开了你肯定会马上躲到赤司君身后去吧?!再让我抱会,就一会!"她用脸颊蹭了蹭我的脑袋,亲昵得一如从前,好像这三年的空白不存在似的。 所幸我的两只手是自由的,它们还有向赤司求助的机会。我伸手向后抓到赤司的衣服,大概是衣领的位置,一阵猛扯。 如果他不帮忙,那要死就一起死吧。我十分决绝地想。 "好了桃井,放开她吧。"赤司顺着我的绝境求生中激发出来的蛮力靠近了不少,我从桃井充满遗憾的应好声中挣出之后立刻往后撤去,结果后脑勺撞到了赤司的下巴。 或许是我从小就很少受伤的缘故,我对痛觉的敏感达到了某种近似病态的地步。 每次遇到太宰先生我不挣扎的原因就是想少给自己找点苦头吃。太宰先生说自己怕疼,我觉得想死的人才不会怕疼,又很好奇怕疼的人又为什么会想死? 今天本来是很开心的。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阳光越来越像夏天,我还顺利完成了和雄英方面的对接工作。 可为什么我的久别重逢里没有感动只有倒霉和化不开的别扭呢? 我捂着后脑勺趴在榻榻米上。这姿势再加上冰帝制服外套的颜色,肯定让我看上去活像条海胆。 有一瞬间我就是想要趴着不动了,这个蜷缩着不用把脸面向任何人的姿势非常有安全感。 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我没头没脑地越想越委屈,后脑勺又胀又痛,赤司肯定也很难受,可我现在没工夫关心他。 桃井惊呼着我的名字,一边连连道歉,一边伏在我身边问我哪里受伤了。 赤司摁着我的肩膀,叫我起身让他检查一下。 "迹部,你不去关心关心?" 来之前忍足侑士就有这顿饭肯定吃不好的预感。按他家部长的性格,他绝对是喜欢一个人会直接说出口的类型。可面对中原深海,他却不能把这份直白和喜爱摆到明面上。 他的好奇心当然驱使过他询问为什么,得到答案却出乎意料的很简单也很符合道理。 ——因为太喜欢了。 如果像那位森先生所说,"可爱到就算进了眼睛里也不会觉得痛的程度的女孩"如果是真实存在的话。 那个人对他来说大概就是中原深海了。 "不。把她逼得那么紧的人一个就够了。"他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兵荒马乱,"现在过去只会让她更难受。" 那你总这样按兵不动,要是被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军师把这个问题藏在肚子里,恋爱这事他这个完全没有过经历的也说不准,反正迹部有他自己的打算,而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帮忙搅局,尽可能减少中原深海与对面相处的时间。 这做法虽然有违公平竞争,也不够君子,但对面那位赤司少爷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善茬。 东京真的有那么小吗? 这间屋子里这么多人,大概只有中原深海才会这么觉得。 然而等那朵趴在地上的蘑菇终于在众人的劝说之下撑起身子坐好的时候,忍足侑士看见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心想: 完了,现在似乎已经不是会不会被捷足先登的问题了。 · · 我的同桌白鸟千织是个恋爱老手。 她自诩自己截止目前的人生中,看上的男人除了迹部景吾没有一个能逃过被她冠上"前男友"如此殊荣的机会。 虽然一听就是在吹牛,但她确实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也的确不仅限于一两次。只要确定了这一点,就足够让她获得向我描述在多巴胺与荷尔蒙的干涉之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会做出那些蠢得令人发指的荒唐事的资格。 "蠢事?那可太多了。比如我和我初恋分手的那天,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把眼睛都哭成核桃了。" 我曾经也因为中也食言而哭过一整晚,为了自己伤心难过的事情落泪算不上什么蠢事。于是我说pass,这个不算。 "那......我说我前男友的行吗?" 我点头同意了。 "好的,那么,我第二任男朋友为了追求我,曾经打扮成了相扑选手的样子站在我家附近的公园里拿着玫瑰花等我。" "他没被当成变态抓进警局吗?" "当然被抓,我们家旁边的治安可好了。"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显然很为此感到自豪,"这算蠢事吗?" "相扑选手也还好吧......"我单手支着下巴,"起码他没有理智全无地脱得全身赤条。" "......中原深海你真的很严格。"白鸟千织苦恼地缠着自己的头发,如是抱怨着我的挑剔,"而且心理接受能力也很好,其实你才是变.态吧?" "有吗?我只是想知道喜欢和爱能让人变得多盲目而已。" "你的问题未免也太难为人了。多少小说家哲学家都没搞明白的事情,你就要求你同桌说个所以然出来。"她不客气地冲我翻了个白眼,"我可是个渣女啦渣女,你没发现班上的女生都不和我说话吗?" 我不在意她们,为什么要发现?我用中性笔的末端挠了挠头,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我可不想被谁"无心"听去,再被谁"无意"添油加醋地广而告之一番。 "你要说多盲目,这也得分人。"她突然叹着气,又将话题转回"喜欢和爱"之上,"有的人生来就是熠熠发光的为人所爱的,而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爱会让人变得有多盲目我不知道,但爱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是真的。"白鸟千织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恋人之间的爱,父母给予的爱,朋友互相的爱。各种各样,但都是如此。" 光是在意一个人在意得不得了的时候,无论这个人是朋友还是恋人,他的存在都会让你既快乐又痛苦。 喜欢一个人的话,大概就是把这种快乐和痛苦翻个百八十倍。 那天白鸟千织张开手臂向我比划它们之间差距的样子,实在令我印象深刻。 午间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落在地上,扭曲又古怪,让人心里发慌发紧。 · · 等到后脑勺终于没那么痛了,情绪也没那么崩溃了,我才放弃了继续当一只海参。 就在刚才,趴着的那会儿,我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重大到足以影响我今后的人生规划,同时或许还会给中也带来许多麻烦,但我认为自己现在显然还不具备喜欢或者爱一个人的能力。 因为仅仅只是在意赤司和迹部两个人的冷战关系,就已经让我很头大了。 所以要是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会在将来喜欢或者爱上一个人的话,那么就首先从源头抓起。 于是我决定了。 从现在开始到某天我真的不是突发奇想想要恋爱的时候,都不要再触及任何有关恋爱的话题和事情了! 以及,既然我现在的这些烦恼不为人知也无人分担的话,那我就不要去在意了! 迹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两个人爱怎么吵就怎么吵吧! 反正我不管了!!! 第25章 025东京一点都不小 · 黄濑凉太的主业是学生,副业是模特。经常因为摄影需要全国各地的到处乱跑,不过他最常去的还是东京,因为他的国中母校帝光就在这里。国中时期他就开始以平面模特的身份活跃出现在各大杂志的封面或内页上,直到升入高中也还与当时结识合作过的许多甲方们有着联系。 所幸海常在神奈川,距离魔都横滨不远,距离东京也不过半小时的车程距离,交通便利省心,他没理由也没必要推拒合作方抛来的橄榄枝,就当没事散散心,领略领略JR列车外来来回回的风光也行。 比起同龄人,他算是个大忙人,平时有文化课的学习,学校篮球队有训练,课余时间还要参加拍摄工作。 好不容易等黄濑凉太结束了一天的日程——今天是来东京拍摄初夏特刊的封面,他正到处逛逛打算给自己放松心情,突然放在校服口袋里的电话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马上接通,"真是难得一见,小赤司竟然会给我打电话,老天爷要下红雨了吗?" 来电的是他国中时期篮球部的部长,赤司征十郎,各方面都称得上绝世天才的怪物。 然而怪物打的电话,要说的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但黄濑还是接了,毕竟是曾经的部长,承蒙了许多照顾,他打从心底敬佩这位带领帝光三连霸的人。 哪怕曾经的三连霸,他只参与了其中两次。 还是一如既往熟悉的语气,礼貌且疏离,又隐隐的有一丝丝常年居于上位的压迫感,对方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诶?让我叫上黑子他们一起去池袋的烤肉店?——啊没有,我现在就在东京,但是为什么突然说要叫上小桃井?" 也是,总不能让你帮忙,连理由和目的都不告诉你。 不知道是不是黄濑的错觉,他好像从赤司的声音里听出了笑意。 难道真的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他暗自琢磨着,直到听完赤司的话。 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竟然是为了女孩子吗?!那个看起来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啊不对,喜欢的期待值都未免太高了。光说赤司会对什么样的女孩子感兴趣,一直是当年帝光中学的七大无解谜题之一。(剩下六个是紫原敦的胃到底有没有底、青峰大辉的鞋到底有多少双、桃井五月的笔记本上到底有多少人的黑历史、绿间真太郎用完的幸运物到底会怎么处理、黄濑凉太到底有没有圈外女友、以及黑子哲也到底是谁) "那么,我可不可以斗胆请问一下那位小姐的芳名?"他难以抑制自己的八卦之心,甚至兴奋期待。 赤司说:你认识她。名字是中原深海。 黄濑噢了一声,听到名字之后,反而平静了不少。 倒不是他不记得中原深海,或者对这姑娘印象不好。 只是在惊喜之余,他又觉得好像没那么意外。 因为说起中原深海......那可是比帝光中学七大谜题还要神秘的存在。 毕竟哪有在横滨上学的人天天跑来东京的,路费开销啥的就不说了,她自己也不觉得往返路程累人,每次见面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地吃吃喝喝。 你要是以为她是个逃课的垫底辣妹,赤司还会告诉你,别人其实是立海大偏差值一百的年级首席。 你要是又以为她只是跑出来吃吃喝喝,她有时候还会在你面前直接过肩摔翻一位成年男性。 而像她这般看起来只知道成天玩乐的无忧无虑富家女孩,有时候又会说出些以假乱真的血腥事件,就仿佛她真的亲临现场亲眼所见一般。 总之,中原深海之凶残足以令人瞠目,不禁叫人叹道: 怪物的朋友也是怪物。 他看了看赤司,又看了看那个浅金色长发的小个子女孩,心中涌起此番感慨,自以为不可谓不准确。 毕竟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特殊的人能吸引无数的普通人,但最终只会与自己的同类走到一起。 他自己对此便深有感触。 虽然这样说起来很傲慢,但对于黄濑凉太来说,哪怕在刚开始打篮球的那一阵,信手拈来的一切都是索然无味的。 他的运动神经好得出奇,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怪物? 不过好在彻底输给过青峰之后,他才终于找到人生的乐趣,从此勤勤恳恳oneonone,醉心比赛与练习。 所以能将这个不情之请拜托给你吗?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掐断了黄濑的回忆。 即使对方看不到,他也还是点头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不过既然要叫上小桃井的话,小青峰早晚都会知道这件事的吧?" 他都能想象到时候小青峰肯定要讥笑着拍手叫好地说:想不到那个赤司也有这一天! 大概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电话对面的赤司笑了两声说,他是这样的性格,也没办法。再说本来就是我请你们帮忙,调侃两句也不是不行。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调侃归调侃,但两句就够了,再往上我可就要拿剪刀戳人了吗...... 去年全国大赛期间发生的事情,黄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想到上上一次赤司联系他(上次是新年贺年),还是为了通知他们不要分散之后的首次集合不要迟到——虽然明明赤司自己才是最后到场的那个...... 他啧啧两声,心道果然只要地球还在转动,大千世界就还是会有新的奇迹发生。 比如铁树开花啊,老树发芽啊,以为可能会靠家族联姻结束单身生涯的怪物有了喜欢的人啊...... 他笑起来,也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不见,那位可爱的中原深海小姐有没有稍微长高一点。 "然后我们到了需要做什么呢?"他接着问到。 帮忙把她带到我们这边来就行了。 "咦?带到我们这边?意思是还有别人吗?" 是的。电话对面很干脆的承认了。 "嘶......小赤司,你该不会还有情敌吧?" 而且请外援是不是不太好? 放心吧,对面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回他声音里是真的含着笑了。 好嘛,原来是棋逢对手。黄濑对此直觉有些不妙,可又说不出原因。 或许还是因为那位中原深海小姐留给他实在太过跳脱自由了,他无法用揣度普通女孩子的方法直接套用在她身上。 不过虽然知道特殊的人总会被另一个特殊的人吸引,但黄濑还是很好奇,哪怕说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都总该有某个能让感情得意发酵的特殊时刻。 又或者说,他很好奇到底中原深海小姐身上存在有一种什么样的特质,能够吸引赤司以及能被赤司视作对手的人。 黄濑要是想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对话对面的人笑着的声音,有点让黄濑找回了最初他们刚认识时候那个赤司的样子。当时赤司还没患上解离性人格障碍这样让他性情大变的心理疾病,虽然话不多,但私下是个温和的少年。 赤司说,其实没那么多为什么。 一开始,就只是很羡慕她而已。 她有阳光,有自由,还有一朵小花。 是个出类拔萃,令人羡慕的疯丫头。 第26章 026好久不见听腻了 · 不再想着迹部和赤司两个人莫名作出的幺蛾子让我缓和平静了不少。 恰好现在桃井来了,我有了更加名正言顺的能够离他们两个远点的理由。 "女孩子说悄悄话男生不准听"果真百试不爽。正在桃井想要拉着我去她们那桌叙旧的时候,迹部开了金口。他说既然都互相认识,那就坐下一起吧,没道理一顿饭让我两头跑。 嚯!这下他又知道我的难处了? 我垂着脑袋翻了个白眼,被桃井挽着手坐到她身边。 要不是黑子哲也出声向我道好,我真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好端端地坐着。 我挤牙膏似的朝他挤出一点笑容,而桃井仿佛有一千零一夜那般多的话想说,迫不及待地跟我倒起了豆子。 她把头发束了起来,露出整张妍丽漂亮的脸。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杯子里的白桃汽水,心想桃井真的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之前说过,我和桃井是因为赤司而认识的。我也的确收到过不少桃井寄来的明信片,可一封都没回过,因为懒得,因为几乎所有感情的维系都必须是双向的得到与付出。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的事情,又想着只要不理会,总有一天她是要放弃的。 可这份远超出我想象的、珍重的心情,确实在刚才的那个暖和的拥抱中传达了给我。 其实世界上是真的有这种重感情的人的。 后来桃井在向我抱怨青峰大辉总是逃掉训练消极怠工的时候也说过,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她也会觉得疲倦。当初奇迹的世代在她面前分崩离析,她能做的却只有看着。而那种熟悉无力感,曾经在国中三年级和高一期间,见到青峰大辉躺在学校顶楼睡觉的时候达到过顶峰。 不过好在大家都在慢慢变好。她看了我一眼,小小声地说:其实老是想找你也是因为这些事情,好像除了深海之外就没有别的人可以听我抱怨了。现在想来还好没有跟深海你抱怨到这些麻烦的事情,不然我会被讨厌的吧? 有一瞬间我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谓别人家的幼驯染大概就是桃井的样子。 赤司最难过的时候我在哪里呢? "不会的。桃井已经很厉害了。"我在一众男生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伸手抱了抱这个姑娘,"我也不好,连新年贺卡都没有回你。等再到新年到时候能补吗?补两张。或者三张?" 总是选择逃避的我大概才是最幼稚的那个。 桃井被我逗得笑,晃着脑袋说要四张。 行吧,四张也不算很多......我挠挠头,答应了她。 然而即使知道逃避可耻,却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包括我在内的人选择以此种方式面对现实呢? 还不就是因为它有用嘛。 食如嚼蜡的一顿烤肉吃完,街外已然是暮色沉沉的模样。 赤司要带人赶回京都。男生之间的告别比女生要稍微利落一点,他们只说有空再聚,反正再过不久就又要在球场或者宴会聚会上见到对方,没什么可以感到不舍的。桃井几乎是被青峰大辉从我身上撕下来的。 而正当他们离去之际,赤司却朝我走了过来。 上一次和赤司的拥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努力翻找着记忆,似乎是他刚升入国中不久的时候,这么有一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五年了呢。 和差点没人参加开学典礼的我不同,赤司是真真正正一个人度过了人生中最有意义的其中一天。我没有推开他。 这是个短暂又克制的拥抱,他很快松开我向后退去。 我的心脏倏地狂跳,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又要孑孑地出走到没人找得到他的地方去。 "还会再见吧?深海。"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也不着急让我回答,又或许说他可能根本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我想完了,这死亡宣告一般的问题,简直就是在下达通知:无论下次想见还是不想见,我都会找到你。 躲不过的。 我想以前的赤司了,他以前可软和了,虽然有点絮叨。他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大概也与我的一部分失责有关。 如果我没有不管不问,而是像桃井一直在青峰身后那样拽着他的话,他会不会稍微不那么痛苦一点?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存在于我的假设之中。 人类还没有进化成为能够穿越时间读档重来的高维生物,而我甚至连黑洞的演化算法都还没弄明白。 "会的。"我低头瘪了瘪嘴,好像听见他低沉的笑。 "所以告别结束了吗?"迹部从我身后走上来,他弯着腰凑在我的耳边,目光却始终是盯着赤司的,"那么我们可就走了,东京市区堵车还挺严重,新干线倒是无所谓。" 我心想迹部一个有事没事乘直升机来学校的人在瞎说些什么呢? 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堵车吗??? 不过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而我今天也不打算回东京的公寓。这个周一过得又忙又乱,好多事情都打得我措手不及,但有一件事是在我还没来学校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 我这周要每天回家,回横滨,因为中也最近不用出差,回家我肯定能看到他。 "黄濑君。"我绕过迹部,叫住正打算与赤司一并离开的少年。 金灿灿的小模特转过身,看着我,伸出手指愣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小深海你叫我?" "不然在场还有谁叫黄濑?" 我觉得黄濑有点怕我,他回头往停下等待的赤司的方向看了眼,轻轻咳嗽一声,"怎么了呢?" "海常不是在神奈川吗?刚好顺路一起回去怎么样?" 我当然不需要男生保护我,但如果不这么说的话,迹部肯定要亲自把我送回去。 然而也不知道是我哪句话戳到了黄濑的笑点,让他丢掉模特的矜持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拍着赤司的肩膀说抱歉抱歉。我一头雾水地看了他和赤司,又看了看冷着脸的迹部。 我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了? "你今天要回横滨?"迹部蹙起眉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想家了还要跟你说吗……"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又去看笑得前仰后合的黄濑,"黄濑君,你要是还有自己的事情的话——" "没有没有,没有别的安排了。"他连忙平复顺气,对我行了个不太标准但莫名很好看的骑士礼(可能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吧),"哪怕现在面前挡着万难,我也会把你安全送回横滨的,这位可爱的小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黄濑凉太这副郑重的模样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胡乱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然后走到他身边朝迹部和赤司两拨人说再见。 "诶诶诶?"黄濑看到我将他往另外的方向带去,指着被我甩在身后的赤司问,"不和小赤司他们一起去车站坐列车吗?" "不坐,我不喜欢公交车。"我拖着黄濑一路头也不回,走到西口公园附近才停下预约出租车。 池袋有着众多的街头帮派、暗娼流莺,也有更多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日渐西沉的西口公园附近依然人流如织,喷泉旁边的圆形广场上照旧成对成堆地聚着不少年轻人。路过他们的时候我听到了诸如"狼与香辛料的发售日期""Dollars""无头骑士"之类的词语。 《狼与香辛料》是本刚被改编成动画的轻小说,无头骑士十成十说的是赛尔提,但Dollars是个什么新东西? 脱离池袋的纷乱太久,我难得感受到了消息滞后的迷茫。现在想起黄巾军,竟然已经有了种"时代眼泪"的感慨。 然而不等我怀念过去,我便听到旁边女孩叽叽喳喳的推攘起哄,"去嘛去嘛,要个联系方式又不会怎么样。" "不要啦!万一是情侣怎么办!" "他们连手都没有牵!再说是情侣又怎么了!" 如此这般,不禁让我侧目再次端详起黄濑凉太的脸。 他察觉到我戏谑的目光,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没办法,太受欢迎是这样的。" 我点了点头,附和道:"是这样的,黄濑君确实很好看。" "是……是吗?"他的耳朵红了,明明刚才还在自夸的人现在竟然反问起我来,"原来小深海你是这种会不自觉打直球的类型吗……好吓人。" "啊?什么直球?" "不,忘了吧,当我没说过。" "说出来的话还要当没说过。"我皱起鼻子。 不过这句话听起来不像在骂人,于是我也没再深究。 又过了一会儿,那群姑娘们终于有了动静,她们的脚步声像踩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那样小心慎重,直到走近,"那、那个……能跟你互换邮箱吗!" 面前脸色涨红的女孩手足无措的模样完美地向我诠释了情窦初开一词的羞涩与美好。我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鼻尖,"跟……我?" "是、是的!" 我听见黄濑凉太不留情面的笑声。 好嘛,换个邮箱,又不会掉块肉……我嘟嘟囔囔地在口袋里摸索,忽然一只手从我背后伸出,抽走了我刚拿出来并已经解锁打开的手机。 "呀!还是这么受欢迎,应该说不愧是你吗?" 来人无论春夏秋冬都跟感受不到气温变化似的套着他钟爱的那件、兜帽袖口毛绒滚边的外套。 他旁若无人地翻看着我的手机里的内容,仿佛名正言顺的持有者一般。 我拦住要上前质问他的黄濑,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等到这人心满意足地将我的手机屏幕摁灭,冲那位向我讨要邮箱的姑娘露出笑容,带着尖刻的恶意,"没看到她有男朋友了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不懂得察言观色看氛围吗?" 虽然麻烦是被打发走了,但我却并不想致谢。 目送着那位姑娘灰溜溜地小跑着离开,他这才将手机交还于我,"好久不见哦?深海。有没有一点点想念我呢?" 这是我今天第几次听到"好久不见"这句话了? 我盯着手机漆黑屏幕上映出的折原临也的脸,想也没想,挥拳打了上去。 第27章 027夜路走多会见鬼 · "嘭——!!!" 光听声音便知道,这俨然是成功的一拳。 甚至成功到将折原临也打出了哗哗的鼻血。 红稠稠的液体带着股铁锈味儿,沿着他的下巴吧嗒吧嗒地滴落到衣服上。 黄濑惊讶得失言,而我则嫌弃地噫了一声,解除了施加在折原临也身上将其固定在原地的重力。 刚才感到自身宛如被嵌在完全凝固的混凝土中的青年重获自由,踉跄着向后退去。 重心迅速的偏移令他无法再保持摇摇欲坠的平衡,折原临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摸了摸鼻子,看样子似乎也没觉得多生气,甚至还盯着之间的红色血淋淋地笑了起来。 他坐在原地,眼神同时在我与黄濑之间打转,高声问道: "他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并没有摆出如他所愿的急切模样,"他不知道。" "那你这么打我,就不怕我告密?" "死人怎么告密?"我眨了眨眼睛,笔直地望着折原临也,"再说你真觉得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能算我的秘密?" "哎呀,真是吓人。但是呢——"他捏着袖子擦了擦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折原临也声音清亮,仿佛像在为谁祈求主的福音一般诚挚,"我只要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就够了——虽然不至于死而无憾,但还是会很高兴,比中奖三个亿都还要高兴。" 他像生怕我弄不懂似的,向我类比着自己高涨的兴致。 而现黄濑已经彻底懵了,他根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甚至连提问都无从问起,只能茫然无助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小深海?" "怎么?" "……没有。"他神色复杂地往折原临也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问我,"就……你需不需要帮忙?" "你是觉得我打人不够疼是吗?"我用带着点迁怒意味的语气反问黄濑,自己都没意识到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于是在我看清黄濑脸上无措无辜的神色,更多的懊悔涌了上来。 为什么这世界上除了太宰治,还有第二个能这么轻而易举煽动我情绪的渣滓存在? 我把眉头蹙得紧紧的。要是红叶女士在这里,她肯定要过来揉着我的眉心,跟我说这样做不好,何必与烂得像稀泥一样的人置气。 可我忍不住嘛!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驳。 是这团臭臭泥自己贴上来的!不然谁想主动招惹他!我真希望下次见到折原临也的时候自己能再成熟稳重一点——哦不,还是不要再见到了。这样折原临也既不会被我打,我也不用为了他改变自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我一边带着满心满眼不加掩饰的嫌恶之情别过脸,一边告诫黄濑不要再盯着折原临也看了,不然眼睛会烂掉。 "你这样说就有点伤人心了吧。"折原临也依然阴魂不散,他慢悠悠地晃到我面前,眯起眼睛打量着黄濑凉太,"你男朋友好眼熟啊?我好像在哪见过。" "他不是我男朋友,以及如果嫌刚才那拳不够的话我可以再随点别的小赠品给你。"我气势汹汹地冷着脸与他对视,却不到五秒就败下阵来。 眼前这个帅气清秀的神经病是我中二期联系最密切的人没有之一,可以说折原临也的脑子里储藏着世界上除我本人以外最多的我的黑历史。 他就像一本书的序,一本写满我黑历史的书的序,只要看到他哪怕一根头发丝,我都会头晕眼花恨不得他当场毙命。 不过这个愿望未免太过恶毒,我也只能想想,不可能去践行。虽然考虑过□□,但这种做法本质上和我亲自动手并无区别。 做人要有底线,中也给我划下的底线就是不要夺人性命。 哪怕我真的想让某个人碎尸万段,他都不希望我用自己的手去做这些回不了头的事情。 所以我只能向老天爷祈祷,希望某天折原临也能出门被车撞死,又或者开游艇去海上度假遇到风暴溺死,再或者哪天在躲避平和岛静雄追杀仓惶逃命的时候失足摔死……反正只要是意外死,不论何种方式都行。 然而我大概真的低估了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的客观性。因为折原临也的生命力之顽强,可能或许大概能与太宰先生一较高低。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终于,在太阳穴突跳阵痛的催促之下我问他。随后果然在他的笑容中看见了属于胜利者的大度。 "想知道?"折原临也向我伸出手,"来,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给钱就说。" 我重重地往他手心一拍,"没钱。滚吧。" "没钱?那用这个作为交换也可以。"他的手忽然探向我的胸前,又在黄濑的斥喝下从我的视界一晃而过。等我从呆愣之中回过神来,折原临也已经拿着那枚从我制服外套上摘下来的胸针跳到了马路边的栏杆上,他像过独木桥那样伸开双臂走到了稍远一点的位置,然后对着路灯的投下的光束仔细端详。 银色的雕花底托上是一颗切割工艺有点奇怪的桔红色的帕德玛钢玉,切面的透光让它整个呈现出周边亮中心黯的模样。大多数见过这枚胸针的人都说有点像瞳孔,有点瘆人。而翻过来,背面就是NagaharaMidori,我名字的罗马音;以及"H.B."生日快乐的缩写。 讲真我都不知道折原临也是怎么用那么快的速度,把我花了十几分钟才戴好的钉式胸针摘下来的。难道你的梦想是跟横滨锁王抢生意?? "诶,还蛮高档的嘛,应该是定制的吧?有名字吗?" 我抿着双唇不想说话。 但折原临也永远有办法逼我开口,"你不说,以后想换回来都没机会咯?" "是Powehi!"我心想反正说出来,你也没听过。 结果我便听到折原临也恍然大悟拖得好长好长的一声,"噢————那不就和首个被人类观测到的黑洞同名嘛。" 我气得没忍住,掐了下黄濑的手臂。虽然他没喊疼,但是从肌肉倏地收缩反射反应我能知道自己肯定没有手下留情。 "没记错的话这是个夏威夷语里的词吧?无尽创造的黑暗源泉?好名字诶!"折原临也似乎是对这个充满了中二气息的名字十分满意,他将我的胸针握在手里,像魔术师那样动作夸张地一挥。再冲我摊开手时,胸针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真怀疑折原临也是不是直接顺手把我的胸针扔进了这附近的花坛里。 但考虑到他说"以后还能换回来",我又安下心。 折原临也不可能会把跟我谈条件的筹码丢掉,就如同他知道我不可能不来交换胸针一样。 毕竟那是迹部送我的生日礼物啊!我要是把它弄丢了,还有什么脸回去见他!(其实就是因为他总是问我是不是把他送的礼物弄丢了,所以我才干脆戴在制服上的)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不现在从折原临也手上抢回来?那是因为首先我并不想让黄濑知道我是个超能力者,其次我也的确很好奇折原临也想告诉我什么。 不然你还以为曾经的"池袋最强之一"与现在的"新宿最恶"是什么会主动帮忙传送消息的大善人吗? 就像我恨不得折原临也去死那样,他也恨不得我能在某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最好还与平和岛静雄一起——这样他的世界里就可以一下子消失两个不可预知的巨大威胁了。 "现在你总能说了吧?再不说我就不听了。"我还赶着回家呢,我抱起双臂,不耐烦地用足尖点着地面。 "那么在我向你传达这一噩耗——虽然暂时还不算噩耗——之前!请回忆你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他起身站在栏杆上,语调变得仿佛歌剧一般高昂与浮夸。 黄濑问:"小深海你想得起什么吗?" 我摇摇头,"范围这么广,鬼才知道。" "诶,直接告诉你就不好玩了。" "那你还是把我的胸针还回来吧。"不愿意还的话我也可以先把黄濑塞进车上送走,然后再用抢的。 "啧,那最近一个多个月,你再想想。"出乎我意料的是折原临也今天竟然很好说话,也没提别的要求。虽然不排除他刻意误导的可能,但他今天的即问即答确实太反常了。 不过我还是很干脆的垮下了脸,因为想不出来,因为我真的已经够乖了。 最近一个多月,那不就是开学的这段时间吗? 想自本学期开学以来,我真是认真上课不睡觉、按时出勤不早退、准点回家免忧心、好好吃饭睡得香,除了偶尔会惹点让教务老师打电话给中也的小麻烦,现在连风纪委员见到我都没有那么惆怅了!天造寺凛都愿意跟我说话了呢! 所以这都还不够吗?! 见我这幅干脆利落放弃思考的模样,折原临也很是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看在你的胸针和我们的情分上,我已经说的够多了。" 言下之意是你笨你傻你白痴,再问加价。 这种吊人胃口的家伙真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我咬咬牙,问他,"那你要多少才肯说完?"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刷中也的副卡! "啊?我最近倒是不怎么缺钱。"折原临也在栏杆上蹦跶两下。我心底恶意的藤蔓又钻了出来,心想:快点!摔一跤!后脑勺着地最好! "要不然这样吧?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剩下的消息。这可是放血促销哦,考虑考虑如何?" "喂!你这混蛋,这是性.骚扰吧?!" 黄濑凉太真是个好少年。我挠了挠头,确实没想到折原临也会提出这种性.骚扰的要求,不过他也肯定是知道,我就算干吃魔鬼辣椒都不会如他所说的照做。 但面对折原临也,我总该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他至少还是很忌惮我,不会像太宰先生那样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我堵到角落。 恰巧这时预约到出租车终于到了,我拍了拍黄濑的手臂,示意他上车。而我在走到车门前的时候,摁下停止键,将放在裙子侧袋中的录音笔拿出,朝折原临也的方向晃了晃。 "明天之前告诉我剩下的话吧!不然我会拿回家给我哥哥听的。" "你应该知道他是谁吧!临也!" 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里世界中令人闻风丧胆的。 最强的重力操使。 中原中也。 第28章 028自动贩卖机惨案(其之一) · 到横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黄濑提前在海常高中附近下了车,他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而我现在则坐在计程车里打了个哈欠,擦掉挤出来的眼泪,乖乖的等中也来接。 噢,别误会。我虽然确实有点娇气,但还不至于到不能自己回家的地步,也并非不记得新搬的家的地址。 我只是把钱包忘在了课桌里,没办法结清车费而已。 好在计程车师傅是个蛮和善的大叔,也没怪我耽误他的时间,只是跟我说小姑娘下次出门别再这么迷糊,你看起来已经是个国中生了吧? 我是高中生了……我小声嘟哝着纠正。 噢噢!对不起呀,原来已经是高中生了。 司机师傅摸了摸头顶被车外路灯照得亮秃秃的一块,抬头从后视镜中看了我一眼,说:看你小小个的,还以为你跟我家刚读国中的小女儿差不多大嘞。 我有点被气到,我觉得这个师傅在拐弯抹角说我矮。 好在车停在小区门口,中也来的速度也很快。休假期间他总算脱下了那身西装,穿着卫衣戴着兜帽,快步走近然后将脑袋探进副驾驶座的窗户里,带着满睡醒的起床气,黑着脸问:"师傅,多少?" 有人说男人结账刷卡的一瞬间是最帅的,这种想法虽然多多少少带着点拜金主义,但我却必须承认结账时候的中也的确很帅。 司机师傅一边找零一边还在跟我絮叨:"小姑娘诶,你是不是跟你哥哥吵架啦?下次回家就跟哥哥一起回家嘛。夫妻情侣分开之后就是陌生人,但兄妹的血缘可是一辈子都割舍不了的哦。" 这位大叔的脑补能力实在令我无言以对,而更让我在意的是他所说的"血缘"。 中也和我并无血缘关系,难道我们就会因此分开吗? 我气鼓鼓地抢在中也脸色变得更黑之前解释道:"才没有吵架!我哥哥已经不是高中生了!他工作了我才没有跟他一起回家的!" 然后我就在司机师傅发出的"原来是这样啊"的惊讶感慨中飞快地下了车。 然而还不等我说话,中也率先抬手弹了下我的额头,轻轻的,但还是有点痛。我捂着脑袋呜咽一声,从指缝中看见中也的火气果然瞬间消了大半。 他数落着我,"天天丢三落四,我要是没在家你是不是要给别人拉去卖掉抵车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我的书包,领着我往回走。 我跟在中也身后,憋嘴盯着他蓄长的头发。中也今天倒是没把它们全部拨到颈侧,全部披散在背后。要是让他知道我完全没把这雷声大雨点小的教训放在心上,这一小撮长发大概会连同中也整个人炸起来。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中也也知道我积极认错死不悔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无论我捅破多大篓子都会有人给我兜着——这种肆无忌惮的嚣张气焰就是他自己给我助长起来的呀。 到家之后我立刻扑到了沙发上翻出手机,收件箱中空空如也,折原临也还没给我发消息。 中也问我吃晚饭了没有,我趴在靠枕上说吃了。 他噢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行头。衬衫马甲长风衣外套,还有他的帽子。 一看到帽子我就想起快到五月了,距离上次给兰堂先生扫墓的日子,又快过去半年了。 "中也,你要去哪?"我仰着脑袋,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出趟门,你要跟过来吗?" 噫!我立刻爬了起来,"可以吗!" "嗯,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让红叶大姐的手下盯着你,免得你偷偷跟我溜出去又看到……那些东西。"他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把那个词说出口。 "噢……"听到他这么说,我瞬间蔫巴了不少。倒不是因为他孤立我,而是因为我知道了红叶女士也在。 不过能跟中也多呆一会还是好的。 我跑回房间换下身上的冰帝制服,上次爆炸让我的衣柜又重新被红叶女士准备的洋装与和服填满了,我翻箱倒柜几分钟,才从最底层找出一件薄绒的卫衣和一条长裤套在身上。 "走吧走吧我们走吧。"我嚷嚷着朝站在玄关的中也跑过去,正要蹲下换鞋,中也便将我拎了起来。他满脸嫌弃地用一只手捧着我的脸,一只手拿起被我扔在置物架上的梳子。我这才想起刚才换衣服的时候肯定把头发弄乱了,中也边给我梳头边恨铁不成钢地嘟囔道:"红叶大姐也没少教你打扮自己,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小疯丫的……" 我对他的抱怨也颇有怨言。因为中也根本不知道每次红叶女士带我出去都不是为了教我打扮自己,而是亲自打扮我! 为了等我,中也比预计晚了二十分钟出门。 当女孩子可太麻烦了。我倒是有把头发剪短的念头,但一想到绝对持反对意见的红叶女士,我就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我问过中也,也问过织田作港口Mafia都做些什么生意。 但他们两个人给我的回答非常相像又不相像。 不过他们都说过的一句话是:你能想象到的赚钱的手段,港口Mafia都有涉及。 至于具体内容,中也的工作我曾经拿着望远镜在五百米开外的地方偷窥过(他能感应到我AIM扩散立场的范围是五百米,讲真这个范围未免太大了!)。 虽然港口遮蔽物很多又是大半夜,但在中也离开后,通过还没来得及清理掉的残留在现场的弹壳,并不难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海风会把硝烟味和血腥味一并带走。 而织田作的答案就质朴无华多了。他调解过某位港黑线下企业董事与妻子小三的修罗场、拆过港黑事务所大楼背后的哑弹、教训过辖区内欺负老人的小混混、收缴过不正常流通在市面上的白粉、还帮过一位精神异常的女士找到自己的丈夫。 天啊,这哪是Mafia!我为他繁杂程度堪比军警的工作事项惊呼。 红叶女士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见到我。她轻轻松松地抱起我转了一圈,然后掐了把我的脸说几天不见就瘦了,虽然她很能理解青春期的女孩子都爱美爱瘦,但不好好吃饭可不行。 中也听后嗤地笑了出来,将我出门之前糗样给红叶女士复述了一遍。说她觉得我爱美根本是高估,但没好好吃饭肯定是没错的。 红叶女士听后笑眼弯弯,反手拿起靠在沙发侧边的纸伞往中也脑袋上敲,"现在可是孩子树立自信心的重要时期,你这个监护人是怎么说话的?要不要从我这边情报组抽个人教教你?" 中也缩了缩脖子说下次会注意的。时间不早了红叶大姐。她明天还要上学,得早睡。 红叶女士放下手,理了理身上的羽织道也是。 随后转向我的红叶女士立刻换了张脸。她摸了摸我的头发,让我在这里好好呆着,她和中也马上就回来。 这是家港黑名下的休闲会所——正规经营不偷税不漏税没有任何幺蛾子的那种。 打开电视,横滨台正在放送平和岛幽和他新搭档圣边琉璃主演的新剧。这种老带新的手法在娱乐圈内屡见不鲜,而本身就是以高颜值为噱头的偶像剧,没啥出彩的剧情。 我兴致缺缺地嚼着红叶女士给准备的薯片,心想中也虽然酒后唱歌难听,但是正经起来简直是天籁。既然港黑赚钱的方式那么多,那么森先生能不能考虑哪天把中也送出道当歌手。 正当我神游之际,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您收到一条来自[甘楽]发送的消息】 折原临也总算想通了。我得意的哼起歌,点开消息提示。 结果只看到一张图片。 图片里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上一个家的废墟。 在一片焦黑之中,除了拉开的黄色警戒线,还有一群站在火灾过后现场身着制服的人。 既不是普通编制的消防员,也不是军警。 他们穿着阔大甚至称得上肥硕的纯黑色消防服上有着荧光滚边,里头仿佛有无尽的蓝色火焰灼烧。 【为了消灭焰人的火焰,拯救受到焰人威胁而担惊受怕的人们,并拯救焰人的灵魂而成立的特殊消防队】 我的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句关于照片之中消防士官们的介绍。 在这个异能与个性各执异彩的年代,随着人类进化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种原因不明的"人体自燃现象"。 身体出现这种现象的人类,必然会化作浑身自内到外熊熊燃烧的"焰人",直到化作灰烬以前,他们会持续不断地破坏周边。 而特殊消防队的使命,就是揭开人体自燃现象的谜团,并对不断作恶的焰人进行镇压。 我家没了不是因为爆炸吗?我盯着图片挠了挠头,难道那群偷袭我家的人投放的不是炸弹而是焰人? 可这样想也不对,毕竟要真是焰人,我应该早就看到并顺带拆了。 算了,等中也回来跟他说说吧。 我又拆开了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咬起来。 红叶女士诚不欺我。不过一个小时她便和中也一同回来了。 我正要把刚才图片的事情和中也说,然而他却先问我,"你上次去找坂口安吾的时候,是不是把我们家附近一台自动贩卖机拆了?" 我愣愣的点了点头。 然后中也就叹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 再然后我听到他说:"自己弄坏的东西,要自己负责修好!" 他肯定是想起摩托车被拆的血泪史了……我不满地小声哼唧着,说好的让我早睡呢。 第29章 029在冬天来临之前 · 其实许多时候,中也对我的要求称得上严格。 或许你会认为"只要不长成太宰治那样的烂人"算哪门子的严格,但讲道理哦,哪有监护人真的会用做人的最低标准要求自家小孩的。不然他也不会总在出门的时候把我撇开,并明确跟我声明他并不想让我见到血肉横飞的景色。 因为人多多少少是会对与自身无关的"死亡"感到麻木的。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是更希望我能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这无疑与他最尊敬的森先生的想法产生了偏移,但我到底还是中也捡到的孩子。 他不乐意的话,森先生也只能拨开沉默,摆出妥协的议案说:好吧——不过带她去参加宴会总没关系吧?那种场合也有不少和深海同龄的孩子,像你这样老把孩子关在家里,她会不开心的。 然而事实上所谓"有许多同龄人的宴会"也没让我觉得很开心。虽然你可能又会说我有幸因此认识了迹部和赤司,我也承认过去的五年我的塑料朋友们给我带来了不少快乐,但当他们变得很麻烦又很让人头疼甚至让我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我又会有点点希望......如果没认识他们,或者大家一直都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 从小中也就要求我自己的玩具要自己收拾好。尤其是在我沉迷乐高的那段时期里,中也几乎将这条规矩作为了不可触犯的家规之一。 毕竟乐高这种的杀伤力实在太强了。它们不仅小不易被察觉,棱角也非常坚硬,一脚踩上去甚至能让人直接躺倒在地。 然而时过境迁,乐高虽然还未来得及退出历史的舞台(如果不总是搬家的话我所拥有的乐高肯定能申请吉尼斯!)但中也对我的要求倒是更上一层楼了。 他要求我把弄坏的自动贩卖机修好,不容置喙。我当然乖乖照做了——中也自然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对我施以压迫或冷暴力,但他会自己亲自动手收拾我的烂摊子! 玩具什么的只需要分类放好也就算了,然而这可是台自动贩卖机! 要是等他修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电子机械方面的天赋,恼羞成怒地将这台自动贩卖机给拆了,再用自己的工资赔偿损毁公物,那就得不偿失了。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不是? 以前还在学园都市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让我写作文,题目是千篇一律的我的理想。 当时我还不是level5(超能力者),于是我就写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level5,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自己能朝着level6(绝对能力者)的方向努力。 虽然现在脱离了学园都市,level6的梦想自然无法实现,但我并不难过。绝对能力者于我而言就像没有成为的黑客一样,反正梦想实现不实现都无所谓,有就行了。 我只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动手能力这么强的人,不仅拆了中也的摩托车,还能靠着手机手电筒的照明把被我强行扯断的电线接好......不过对于向来只负责强拆不负责拼接复原的我来说,光是跟黑漆漆的绝缘胶带作斗争就花了半小时。 回家梳洗爬上床时我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我没怎么见过深夜横滨的光景,因为中也教我要早睡早起,不能老瞪着眼睛等他回来给我讲故事哄睡觉。 我应该是个大孩子了,只身往返于东京横滨之间也完全没问题。 然而生物钟被打乱却是件大事。 等到我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客厅的自鸣钟正好敲响八下。 早上八点。就算我会飞,我也不可能按时到达到学校。 我骨碌碌地跑到中也房间,扯下他蒙在脸上的被子。 睡梦里的中也眉眼舒展,看起来可温柔了。然而等他听完我的请求,一睁眼,我就知道请假是不可能请假的了。 中也坐起身打开手机看了眼后便翻身下床开始整理自己。 我很是绝望地倒在他的被窝里,企图装死。 然而中也自有对付我的方法,他见我缩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茧,径直走出门去。 我逐渐在他远去的脚步声中放松了自己,揪着被子的手也随着睡意渐渐松开,结果反倒让中也更轻松地把我从被子里拖了出来。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拉开了,早晨的阳光泼在脸上让我不由得闭紧了眼睛,旋即一块被冷水浸过的脸帕立刻盖在了我的脸上。 讲真我和中也虽然是异父异母,但他的所作所为绝对是亲哥才忍心下手的魔鬼行为。 "啊——!!"我不满地发出抗议的大叫,拽着被子不肯放,"去上学干嘛啦!反正教的都是我会的东西!而且我都迟到了!反正赶不上让我睡觉不行吗!" "不行。你这种态度本身就很不对,赶不上了就干脆不去上学了?" 我闭着眼睛看不见中也的神色,然而他的语气却是我最怕的那种平淡。我眯缝起眼睛,看见中也神色漠然地站在床边。 "一旦露出一点失败或者麻烦的苗头你就马上要逃开,中原深海你以为自己几岁了?" 为什么这么凶嘛……我就只是想睡觉而已。 我有点委屈,但现在我更怕中也生气,只好爬起来。然后我就坐在了床边不肯再动弹,这样的我肯定看起来像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一样固执讨人厌。 但我也是有脾气的。 哪怕中也说的那些毛病我都有,可唯独在"去上学"这件事,我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错。 爱与关切的本意都是好上加好,又温暖又明亮,如同火焰一样。我开始越来越懂得了白鸟千织的那一番话,愈是在意一个人,那么无论那个人带给你的快乐还是不可挣脱的痛苦都是成倍的。 世界上不存在永远不会发生争吵的两个人,除非他们不够亲近或者不够在意彼此。就像有人认为站在爱的对立面的,并不是恨,而是无所谓。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露在外的手臂已经冷得有点失去知觉,甚至开始萌生出这场对峙要发展成旷日持久的冷战而我绝不会举旗妥协的决意之时,中也沉默着在床边坐了下来。他伸手把木在原地的我用被子裹好,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整个过程中也面无表情,我知道这又是要谈话的节奏,耷拉着脑袋不想做声。 中原家一年一次或者几次的定番项目,如果太宰先生在这里只会说是传统艺能。 不过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矛盾的方式。虽然我经常会跟中也越说越生气——他脾气不好我实际上也没多温顺,但我们还是会选择把话说开。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感情是吵出来的,只是与其让隔阂随着时间推移加深,不如趁着现在大吵一架。 然而今天我一点也不想跟中也谈心吵架。最近烦心事莫名其妙得变得好多,要是让我记起是哪个臭小孩以前天天嚷嚷着快点长大长大太好了的话我一定要把他拖出来一顿毒打。 "深海。"中也很是艰涩地用我的名字叫我。就像我基本不会叫他哥哥一样,他也很少呼唤这个明明是他给我的名字,通常都只是连名带姓。 我知道现在抬头肯定能对上中也那双湛蓝的眼睛,余光也能瞥见他全部分拨在颈侧的赭色长发。我跟中也一点都不相像,这曾经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惶惶不可终日的罪魁没有之一。我总觉得他要抛弃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哪怕我深信他不会那么做也还是无法摆脱心里的不安定。 于是我开始惹是生非企图将他更多一点的视线拽回自己身上,把国中时期的每一天都过得像狂欢,又在落幕后回到空空如也的家里继续同惶恐与寂寥作伴。 "来吧,说说为什么又哭了。"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湿漉漉的一片,我把脑袋垂得更低,像一只恨不得扎进地里的鸵鸟。 "我不该乱发脾气。"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我很丢人地又哭了。 "你可以发脾气,怎么发都行。"中也摸了摸我的脑袋,他已经尽力用自己最平和舒缓地语气在与我讲道理了,"但你不能老想着逃避。" "你还记得那只猫吗?" 我自然记得他说的是哪只猫。那是我小学五年级,刚被中也捡到之后没太久的事情。 班上有一群熊孩子,把一只小猫放进了他们最经常作弄的那个人的书包里,然后扔进了景观池。 正巧那天轮到我做花坛的值日,我很清楚地听到了那只小猫的尖细的呼救声,却没有把它从池子里捞出来,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它连同书包一起沉到了底。然后在老师询问全班那位同学的书包在哪里的时候,我站出来告诉了他们位置。 这个故事当然不是由我背黑锅作为结尾的,熊孩子们咎由自取得到了相应的处罚,而我只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第一次被这边世界的老师叫了家长。 那个时候中也也还是个孩子呢,才十七岁。 但他从办公室出来之后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少年。反而深沉沉的,让我有些惴惴。 回家之后中也问我,你为什么不救那只猫? 我想起那只小猫的尸体,它身上有三块斑点,流浪在学校里的母猫生下它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我说,它被妈妈抛弃了,或者它妈妈死了。而它还是只小猫,不可能活得过冬天。 既然总有一天会死掉的话,救或者不救不都是一样的吗? 我至今记得那天中也听完我这一番话之后的神色,可能是愤怒,又或者是……痛苦? 总之他看上去很不好,非常不好,第二天就从书店里搬了一堆儿童心理学的指导书和那本安徒生童话。 也是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要是那只猫没有溺死的话,它会不会在冬天来临之前,找到一个愿意收留它的人? "看样子是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好。"中也把下巴磕在我的头顶,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好多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定数。你被太宰整了那么多次都没学到吗?" 他低下头看着我哭得花花的脸,笑了起来。 "都是重力操作,为什么只有在哭这点上你会跟我这么不像?" 第30章 030太阳自己的想法 · 收到迹部的消息时我还在车上。他问我是不是又睡过头了,今天还来不来学校。 我看了眼坐在驾驶座上的中也,然后低下头戳了戳手机屏幕,回复迹部说来,但是晚点到。 学还是得上,到还是得迟,出勤记录表上我的那一栏里肯定又要被画上旷课迟到的红叉叉。而为了应对这种迟到早退的不正之风,冰帝通常采用的是拆东墙补西墙的"留堂"办法。 迟到早退多久,就留多久。 没人可以例外,哪怕迹部景吾也一样。 毫无疑问,中也这是在我把我往火坑里推,然而等他真的把我拎到车里,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点问我他许下的新年愿望还做不做数的时候,我彻底放弃了挣扎。 留堂就留堂吧。我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一路从家睡到了学校。 上午九点半,课都快上完两节了。 中也绕到我所在的一侧车门拔萝卜似的把我拽了出来。 事实证明只要你的监护人心够硬,哭就是最徒劳最不能解决问题的下下策。 照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冰帝的停车场不会出现我们之外的人,而向中也耍赖撒娇素来也是我的拿手活,绝不会产生任何心理负担。我黏在中也身上像块扯不开的牛皮糖,箍着他的脖子不肯双脚沾地,又开始闹着不想去上学。 不过不同于两小时前不想起床的不想,这回是不想分别的不想。 我把脑袋埋在中也的颈侧装作看不见他额角的青筋,深谙再这样腻下去肯定要讨来一顿打。但怎么说那都是后话,中也向来顾忌我的感受,不可能在人前教训我。 咦?为什么是人前? 我被自己这莫名出现的念头吓了一跳,立马抬起了头。 随后我便看到,原本空旷的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面孔陌生、着装统一的学生。 他们整齐划一地望着我,其中有几个眼睛睁得可大了,宛如看到了什么世界之不可思议似的。 而对比起他们的惊异,还扒拉在中也身上的我就显得气定神闲极了。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总会让中也很是后悔当初出差得太久,以至于在最重要的性格塑造时期,我总能被森先生和太宰先生奇奇怪怪的言行举止耳濡目染。 这群少男少女和我差不多的年纪,鸟首、六臂、兽尾……长得怪模怪样的不少,甚至还有只将衣服穿出了大概的轮廓全身透明的隐形人。 天啊……好无用的个性。 我眯起眼睛,开始评估起那位隐形少女个性的实际运用方式。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虽然不远如学园都市,却也没有因为个性异能的出现而陷入停滞不前的境地。微波传感、无触点接近传感、热探测……反隐形技术不胜枚举,我实在好奇她该怎么在超能人类与科技的世界中发光发热。 当然,我也必须承认我的想法非常的傲慢与富有偏见。毕竟只要有心,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是英雄。前段时间Z市闹出来的一条新闻说的就是英雄协会的一位C级英雄——无名骑士,明知无力对抗鬼级灾害"深海王",却仍一往无前。虽败犹荣,可歌可泣。 中也当时刷到这条新闻,还特地将其作为反面教材,苦口婆心地嘱咐我要懂得衡量敌我双方实力差距,反正中原家没有英雄主义一说,你也不是英雄育成学校的学生,不准学这个。要把"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回来告状"的至臻之理牢记于心,融入实践行动中去。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这里的学生和……家长吗?"从这群外校生中走出来的男人胡子拉碴,颓废得像是以桥洞为家的流浪汉。他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些耳熟,然而我不太记得在哪里听过了。 中也抱着我略微侧过身,打量着来人,简单地应了一声是,然后便突兀地中断了对话,一点留给对方继续询问的余地都没有。他狠心要把我从身上撕下来,对此我自然没辙。只能不情不愿地在原地站好。 "快去上课。"中也伸手从车窗把我的书包拿了出来。幸好他当初没想着买底盘高的越野而选择了跑车,否则哪能像现在轻松。 我瘪嘴盯着自己的鞋尖,刚才的那群学生虽然还有人在不时回头往我们所在的方向看,但他们的大部队已经往校庭的方向而去了。我支支吾吾地不肯挪步。又与中也这样僵持了大概几秒钟,才等到他向我妥协,"下午来接你。满意了?" 早这么说不就完事了嘛!我轻松愉快地朝中也挥手作别,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校内跑去。 那么已知我以每分钟一百五十米的速度小跑匀速前进,外校生们以每分钟七十五米的速度步行前进,我与外校生们相距不到八十米,请问要如何做才能从停车场到校庭的唯一一条路上绕过他们? 答案是梦里想想就好。 因为冰帝真的太大。哪怕是在近百年前,想要在东京买下一块这么大的地方开设学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外来人员没人带路的话,确实很容易迷路。 可问题就在于,这群人既然都能把车开进来,又为什么没人来迎接? 实在太小家子气太不符合冰帝的作风了,让迹部知道他肯定要生气的。 有个事事追求尽善尽好的上司真的很让人头秃。 于是被这位气质独特的外校领队老师叫住的我,只能尽自己所能抿出微笑,鞠躬,"我是中原深海,冰帝二年级生。还不知道各位来自哪所学校,远道而来是为了参加什么项目?" 队伍中传来窸窣的议论声,想也知道他们肯定是被我这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给惊到。毕竟能像我这般坦荡地将三分钟前的赖皮撒泼权当无事发生的胆色少女可不多见了。 而我发现面前的男人也在我报上姓名的时候稍稍睁大了眼睛。 做什么……难道负责对接他们的人是我吗? 刚开学这一个月往往是事情最多的时候,因为课业暂时还不算繁重,也没到集中举办校园祭的季节。光是我知道的就有关于机器人、程序设计竞赛、围棋、将棋、网球、花牌,还有刚刚结束的篮球训练赛等等一大堆交流活动。 所以说学校太好也不容易,年纪轻轻就要提前体验坂口先生的社畜生活。 "我是这次来负责雄英方面协同演习的负责人之一,相泽消太。"这位老师同样以鞠身回我,瞬间拉满了我的好感度,继而介绍起站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位魁梧壮汉,"这位是与我共事的布拉德·金,同样也是本次演习的负责人。" 如果说我现在心情不复杂,那是假的。 谁能知道命运能如此弄人,让我负责对接的学校的老师学生看见了我不太为人所知的一面。 "没想到竟然是雄英的各位,这可真是有失远迎。"我轻轻咳嗽一声,总算感觉耳根开始发烫。好在这么多年厚脸皮的功力早有大成,"各位还请跟我往这边。" 相泽消太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倒是有点没法将面前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和刚才她死赖在兄长身上的模样联系在一起。难说到底是因为她的皮相太有欺骗性,还是由于早先时候联系的那一通电话里她给人的稳重印象过于深刻,又或许他身边的孩子们大多目标明确所以心思好懂。 总之有那么一瞬间,相泽消太非常庆幸自己手底没有这么难对付的小鬼——她看起来太自由了,无拘无束是组织中最可怕的特性,仿佛对纪律性这个词有着天然的抵触心理。 "不过她真的好可爱啊!"上鸣电气压低了声音,平时搭讪比谁都积极的他今天竟然缩在队伍最后。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连峰田实也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慎重的神色。 "难不成改邪归正了?"濑吕范太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在外人面前,他总得把自己的同学往好处想。 "不!"峰田实直接打碎了他的白日梦,坦言道,"濑吕,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根本不知道有哥哥的女生是多么不可触及的存在!哪怕她真的很可爱!" "就是!"上鸣电气附和道,"你肯定没试过在追求女孩子的时候被她家哥哥拿着扫把追凶三百里!" "到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自己还活着都是个奇迹!" 到底是对人家女孩子做什么才会让别人哥哥恨不得打死你啊?而且这种体验就算白送也不想要好吗? 濑吕范太很是无语,无奈槽多无口,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吐起。 听见隔壁A班荒唐发言的物间宁人讥诮地笑了起来,他扬声说道:"哎呀,那还真是让人好奇你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进的A班。我们B班可没有像你这么可怕的变态哦?女孩子站在你身边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吧?" · 由于我的朋友与同学们都不是什么普通人,我几乎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像他们这样活泼吵闹却又毫无技术含量的互怼。我不免又往身后多看了两眼。相泽消太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后便向我道歉说:"管教无方,让中原同学见笑了。" 我连忙摇摇头说没有,这样挺好的,很有朝气,群众也会比较喜欢性格开朗一点的英雄吧? 我想起现役NO.1英雄的欧尔迈特。 虽然他的大白牙与大笑声是我无法理解的萌点,但我必须承认当人不可自救之时,他们会更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个能大笑着喊出"已经没事了!因为我来了!"宛如太阳一般明亮温暖的英雄。 身后这些比我小一届的同龄人们大概都是向往着他的身影长大的吧? 老实说这感觉对于一个被Mafia养大的人而言不可谓不微妙,却也够不到喜欢和讨厌的边。 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向往着成为这样将要背负着无数人希望与念想的存在。 那无疑是将一座山扛在了肩上。见到的笑容越多,就越会发现,还有更多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落泪。 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 可太阳的光辉真的能照到地上的每个角落吗? 我沉默着不再说话。 越是长大,就有越多事情我想不明白。 第31章 031知道个性婚姻吗 · 根据厚生劳动省上一年的不完全统计,当今社会中拥有"个性"的人口已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一。然而从小到大,在我身边出现过的"个性持有者",却比异能力者还要少。 迹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虽然一个两个都是像开了外挂的高中生,但说到底,他们也只是身体素质过人的普通人而已。至于班上的同学,他们之中当然也有人有个性,然而在几乎所有非英雄育成的学院之中都存在着一条"严禁在校内发动个性"的明文规定。在此约束之下,大家通常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 更何况比起展示自己的个性、思考如何将个性的潜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将自己的个性用于服务与奉献,他们更加需要考虑的事情是如何继承家业、创造盈利、又或者以何种政策带来更高的社会效益。 然而我想表达的意思,却并不是这个世界不需要个性。 相反,个性早已渗透进力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跟在我身后的这群英雄预备役就是最好的体现。若是没有他们的存在,光靠当前的警力是绝对无法构建出现在社会的模样——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谐,也难能可贵。 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邪恶或许会被正义打败,却永不可能消失。不然乌托邦就不是乌托邦,空想主义也不是空想主义了。 从停车场到前庭的路上,相泽老师趁此间隙与我核对演习相关的注意事项。我发现在我们交谈的期间,身后队伍里的吵闹声也变得愈来愈小了。一个头发像是海藻的少年甚至掏出了巴掌大的笔记本跟在我身后,把我所描述的每一层楼消防拴所在的位置给记了下来。 我看见写在笔记本封面上的名字。 绿谷出久。 简直合乎其人。 虽然我很想告诉这位绿谷君,冰帝每栋教学楼的一口大厅里都会贴出楼层示意图,但这种认真的态度我还是值得我将自己的吐槽欲压下的。 与绿谷出久同样认真侧耳倾听的人还有好几个。其中最扎眼的要数他身边那个一边红一边白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想了半天,我也没揪出其源头所在。 等到相泽老师向我核对完流程与注意事项,刚才一直在旁边跃跃欲试的绿谷出久终于逮到了机会,"那个,中原学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的眼睛好亮啊。我点了点头,"可以的。" "冰帝所有的教学楼都是像刚才路过的实验楼那样设计成环形的吗?" "不,环形实验楼是因为……我们校长觉得这样比较有科技感。至于普通教学楼,花园和喷泉都是在设在中间楼层的,方便学生在学习之余放松心情。"我堂而皇之地搬出了入学手册上的介绍用语。然而入学冰帝一年多,我却一次都没去过楼中花园。 "呜哇……不愧是贵族学校……"有人小声惊叹着。 "好的,谢谢学姐。"绿谷出久问完便乖巧地缩回了队伍中。他一边向后退,一边还在小声絮叨着,"既然不是环形的话那么可以假设冰帝的教学楼设计属于常规类型前后都有安全出口当然也不排除贵族学校更加注重学生安全故而增设的可能性……那样的话在人员的安排上两个班级的人数可能会出现人手不足的状况……" 完全不顾及身边人的目光,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本着来者皆是客主随客便的原则,我眨了眨眼,没有对他的脑内预测作出任何评价。反正他们等下还要在校内踩点。而既然雄英的人已经到了学校,那么按照今天的行程安排,现在授课应该已经暂停了。 我领着雄英的各位穿过玫瑰园(迹部对玫瑰的钟情一直是我不能理解的),沿着脚下鹅卵石铺成的人行道进入教学区。 而在这条路的尽头,我看见了三个人。 迹部景吾,须王薰,以及天造寺凛。 ——噢! 这下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位半红半白的少年眼熟了! 他和天造寺无论气质还是相貌都有七八分相像。 可别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我笔直地迎了上去。就在迹部要说话的当口,立刻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带,将他的脑袋拉到面前低声道:"我今天要是请假不来学校的话,你们是不是就打算让别人在演习之前先走一趟迷宫啊?你们是不是想看我这个对接的负责人闹笑话,嗯?" "不是……你先把手松开听我解释……"往日里迹部高高大大此时只能躬着身子贴在我的身边,听他这样挣扎,反而我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是须王薰那个路痴自告奋勇……" "你知道他是路痴还敢让他去接人?!" "有石上跟着。" "那你倒是告诉我石上那个社恐深度患者现在在哪呢?!" "咳……抱歉,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让桦地跟着的。"迹部难得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他从小都是个完美主义者,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才肯罢休。 但哪有人能事事周全的。偶尔犯迷糊掉链子才是普通人应有的样子。 我松开迹部的领带,路过须王薰时从雄英各位看不见的角度掐了他一把,又听到他将惨叫卡在喉咙里才又露出笑容。 迹部是带着须王薰来道歉的。将来访人员晾在停车场这么大的失误,完全足够让须王薰在迹部嫌弃的目光中度过余下两年的高中时光。 至于天造寺凛,他是最了解冰帝的人。毕竟风纪委员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巡视校内。他甚至知道冰帝有多少个井盖分布在哪些地方都了如指掌,仿佛学校就是他家后花园一样。雄英要想在短时间里了解冰帝的内部结构,找他来当向导是最好的选择。 最近我安生得没机会见到天造寺凛。他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身姿挺拔地像是背后竖着杆标枪,笔直地站在离我们几步距离的地方,仿佛是要与我们这边的吵嚷划开显明的界限。 但是像这种冷面的人要是真的有副铁石心肠,他就不会是风纪委员,更不可能接下这么麻烦的工作了。 然而正当我想要向相泽老师介绍本次的主要工具人——天造寺凛同学的时候,我们可亲可爱的池面风纪委员,竟然侧头望向了迹部,冷冷道:"我想起还有别的事,你另请高明吧。"说完便转身径直离开了。 我们学生会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是我这个平时和天造寺交流较多的人追了上去。 "喂!天造寺!" "喂!!!" 他对我的呼喊充耳不闻,像个和自己生闷气的固执的小孩一样,直愣愣却又只是盲目地想要远离。 至于远离什么?我哪知道,我又不会读心。 我只能拽住他制服外套的一角,悄悄发动了重力操作,将他绊住。 差点被我害得跌了一跤的天造寺凛总算愿意回头望了我一眼,"你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四两拨千斤没听说过吗?这是巧劲。"我又开始胡诌乱侃,"突然罢工总要给个交代吧?你这样会弄的迹部很尴尬的!" "没看出来,你这么善解人意。"他带着点讥诮的语气,被我当成了夸奖。我向他道谢,果然看见了一副吃瘪说不出话的神情,"我说了,突然想到还有事没处理。" "好啊,告诉我什么事?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帮你一起做完然后再回去给雄英的人做向导如何?" 天造寺凛显然是个不会撒谎的人。面对我的提议,他再度陷入了沉默。雪白的长睫忽闪着,仿佛随时会融化的冰凌。 "那我说实话吧。"他放弃抵抗的样子也很冷静自持,却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这幅被迫坦白从宽的样子倒像我的不是了。 "我不想看到那个叫轰焦冻的人。"天造寺凛说。 "轰焦冻?那是谁?"我努力回忆相泽老师提交过来的名单,然而纵使我的记性再好,没看过的东西还是不可能会留有印象的。 "我表弟。" "不是!没问你这个!你倒是告诉我外貌特征——啊!"倏忽间,福至心灵。我骤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那个半红半白的小子对吗?" 天造寺凛点了点头,"是。" "诶……你们,关系不好?"我的八卦之心在蠢蠢欲动。 "不,我们从小基本没说过话。" "……那是哪来的矛盾?"分明连交流都没有过。 天造寺凛像是被我问住了,他垂下头,沉吟一阵后缓缓道:"是迁怒吧。" "迁怒?" "嗯。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 我很实诚地摇了摇头,"反正不是哪家财阀的董事就对了,上面那一圈的大人物里没人姓轰。" "嗯,的确不是。"天造寺凛说,"他父亲是目前英雄排行榜上的现役NO.2,烈焰英雄,安德瓦。" 我依然不明就里,很是茫然地望着他,又突然发现,那张总是平静毫无起伏的脸上有了一丝皲裂的痕迹。 冰川底下都有着什么呢?我不着边际地想到。 "所以烈焰英雄是你的姨夫。"只有这个是我能确定的关系。 "是。" "那这和你讨厌那位轰焦冻同学有什么联系吗?" "这个说起来就很复杂了。" "长话短说。先起个头。" "那,你知道个性婚姻吗?" 第32章 032跌宕起伏不日常 · 绝大多数的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抱有一种"你一定要超越我"的希望。 这绝对是一种无可指摘的感情。 因为几乎这些抱有希望的父母的出发点,都是期盼自己的孩子能够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与远大的前程。 然而在这个将"你知道个性婚姻吗"作为开头的故事里,轰焦冻的出生显然是承载了过多的私欲以及难以言说的痛苦。 老实说,在理性层面,我很能理解他的父亲烈焰英雄安德瓦为什么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以成全自己未能超越欧尔迈特,成为NO.1英雄的夙愿。 因为像轰焦冻这种案例,学园都市每天都在上演,甚至哪怕包括我在内的全体学园都市的学生,都是为了实现或证明某个理论的可行性而被养育教导着长大的。 人的**无穷尽,总归看不到头。 但理性上的能够理解,和感性上的无法赞同是两码事。 教养孩子又不是培育克隆人,把胚胎放进培养槽再灌进一堆七七八八促进生长的药物。 "那你阿姨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垂下眼睛,"甚至很痛苦。" 一碰冷水泼凉了八卦之心。我挠了挠脑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也许是我的局促太外显,天造寺凛叹了口气对我说,"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没了。你走吧,偶尔参加一次集体活动也挺好的。"我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根本算不上安慰的话。 正当我要掉头回去时,天造寺凛又叫住了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面无表情,眼睛里的坚冰却好像稍有融解,"那家伙看起来状态不妙的话,就麻烦你多关照一点吧。" 那家伙? "轰焦冻?" "嗯。"天造寺点了点头,"他是无辜的。错的是我。刚才说过了吧,这是迁怒。" "明知道那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是我不够成熟。" 他冲我摆了摆手,"所以为了避免不够成熟的我与外来人员发生什么冲突,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交给你们咯。" 真是难为天造寺这座冰山在见到自己讨厌的人之后,还要故作轻松地向我道别。 八卦没听到,反而知晓了本以为只会在电视中出现的家庭伦理剧剧情,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不过好在生活里也不尽是令人无语凝噎的坏事。不幸中的万幸,英明神武的迹部会长大人接过了演习相关的后续工作。而我得以偷闲地跟在他身边看花看树看风景。平心而论,冰帝的绿化做得非常好,无论哪个时节校园内都会被鲜花塞满。虽然苦了那些花粉过敏症患者,但观赏效果拔群。 冰帝每隔三个月就会安排一次避难演习。一是加强灾害防范意识,二是趁此机会检查各项设施能否正常使用。 事实上我还是认为雄英偏要选择外校进行这次演习的理由有牵强的地方,但直到那一群头戴黑色面罩、身型无比魁梧的"敌人"突入至教学区,并仅以一拳之力打碎了一座昂贵且坚硬的大理石雕像的时候。 在周身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以及未曾有机会听闻的校园警报声之中,我终于明白了两所学校的良苦用心。 这他妈!里面绝对混着那位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欧尔迈特吧!绝对! 虽然安排假想敌增加演习难度是好,但是有没有想过万一发生踩踏事件要怎么办啦! 我有点生气,但迹部摁住了我的肩膀,示意我收敛脸上与周围同学们格格不入的神色。 学生会的工作结束后我们也被要求回到班级参加这次的演习。 看迹部这幅模样,大概是早就知道了这是演习里的一部分。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稍微蹲下来一点听我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这个环节!?" "雄英那边临时提议的,问过理事长他也表示同意,就加了。"迹部在我耳边低声道,"不过你竟然能看出来那是雄英的人,看来他们装得不太像啊。" "你看看周围,哪里不像?"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只是我对英雄的了解还算多而已……" 欧尔迈特的人气确实很高,在普通群众中人气极高。但对于冰帝的少爷小姐们而言,他的存在就变得没那么耀眼了。 毕竟英雄对于人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够委以安全感与信任感,但从小就被保镖环绕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们不一样。电视上的地铁脱轨、火灾、地震、甚至是敌人袭击等天灾**所制造的恐慌,都会在一层又一层严密的保护之下削减淡薄。 欧尔迈特于他们而言,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个能经常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人物。而更主要的是,普通人通常看见的是欧尔迈特的英勇。至于冰帝学生所看见的,大概是掩藏在这些事件之下的商机,或是能够进行深入探讨并为往后从政做准备的社会问题。 "你还有这爱好?"他难掩意外地挑了挑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挺久的了……"我嘟囔着,忽然被他一把揽过。 我正要问他又犯了什么毛病,却发现人群开始动了。 这也很正常。 毕竟面对的是连冰帝的防线都能突破的敌人,第一反应到当然是能逃则逃,更何况还有雄英的人在前面奋战。再说学校这么大,总有能够藏身的地方。 当天造寺凛说出"轰焦冻"这个名字但我却无法将人脸对号入座之后,我回到迹部身边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过来访名册唰唰地过了遍眼。 所以当那位穿得像是假面骑士一样的少年跳上窗台的时候,我的大脑终于对这群人与他们写在纸面上的信息产生了切实的联系与印象。 饭田天哉。个性"引擎"(我好好奇他使用个性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过热而导致熄火吗?又或者该如何进行散热?)。通过之前短暂的相处,我和迹部都认为这是个认真到有些死板的人。 然而跳上教室外窗台的饭田天哉并没有立刻成为慌乱人群的焦点,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两嗓子,也石沉大海。 这时另一位脸部像是磐石的少年踩着碎步站了出来,不难看出他的紧张与纠结。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是口田甲司。 是人前害羞的类型吗?我从迹部身后探出脑袋,被从后方而来的冲撞推得踉跄。多亏冰帝的走廊外侧是有钢化玻璃的,否则位于边缘的我和迹部怕不是要被挤下去! 快做点什么啊!你们不是英雄吗!这样下去真的要发生踩踏事件的话我就要用制造零重力空间了哦?! 这群小屁孩的决断力与执行力的进步空间未免也太大了! 我更加火大了。 好在口田甲司总算有了行动。 只见这位还算憨厚可爱的少年深吸一口气,挺胸抬头,冲着朝他们所在楼梯间方向涌动的人潮,忽然大喊一声:"啊————!!!!!!" 要聋了!!! 我把脸埋在迹部背后,纵使心里有再多脏话都迟迟没能从刚才的大喊之中回过神。 趁着大家都被这声震声高呼喊晕的当口,饭田天哉终于有了能够说话的机会。 "大家!!!不要恐慌!!!我们英雄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大家!所以请冷静下来!有秩序地撤离!!!" 好的。很帅气。足够简明扼要,即使缺乏一定的说服力,却也很好地安抚住了人群。 而且也有记住冰帝专门的避难所位于地下,没说出让大家回到教室里这种话。 如果要我给饭田天哉打分的话,他应该只能得八十。扣分点在他看起来过于朴素、一点都不铠甲勇士的铠甲上。 忽略相泽消太老师有些明显的划水举动的话,楼下的英雄预备役们与"敌人"的缠斗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等下……那株被冰冻住的兰草很贵的我记得…… 话说为什么要对树使用爆破啊!那棵银杏还是去年夏天刚移栽过来的!它也很贵的!它做错了什么! 诶!地砖!明明当初花了一个暑假才把教学楼前面的空地用地砖铺成了梵高的《麦田》!现在全碎倒是刚好给理事长一个重新更换的理由了…… 呜哇!!好大的拳头!那么瘦弱的手臂能举得动吗竟然! 浮在天上的那个女孩子个性好像是零重力?这个世界和我同种类的能力似乎也不少见。 对于少见多怪的我而言,今天难得大开眼界了一番。当然,惊叹并不表示我认为他们很强,实际上我敢说在场的各位没一个比我能打。 毕竟我可是重力操作,我哼哼两声,忽然感觉手腕被谁攥住了。 抬头一看果然是迹部。 别发呆,你这像是要逃命的样子吗?他用唇语问我。 我嘀咕两声,目光游移着。到底没把那句"这世界上谁能让我逃命"的话给说出口。 我觉得这次演习冰帝实在亏大发了。 虽然某种层面上来说的确锻炼了学生的抗压能力,也反映了大家应急能力着实差劲。可这些都比不上雄英英雄科将教学区的空地变成了战斗场地并造成了不小范围损坏的事实。 据说他们本来最后还安排了欧尔迈特先偷偷离开"敌人"队伍,然后换上他的战斗装束说出那句"没关系我来了!"的名言,却无奈冰帝的避难所在什么都看不见的地下,只得作罢。 而且从某些方面上来说,这种事先不打招呼的额外环节也会令部分学生产生困扰,以及对校方的不满。 不过,怎么安抚学生情绪是理事会要考虑的事情。我所感到不快的,大概也只有口田甲司那一声振聋发聩的大喊了。 不出我所料,班上的同学知道这一切都是理事会的安排之后,瞬间分成了好几拨各持己见的派系。 这种情况在我们班里屡见不鲜。上一次出现这种争论激烈的场面,还是在前天历史课上讲到欧洲复习,好几个人站起来直接与来自希腊的教授正面较量。吵得让人头大。 我趴在桌子上,对着嗓门最大的那个男生说到:"点到为止,别太过分了。还不就是考虑到你……我们这方面的训练还不到位,应急能力太差,所以才想出这种办法的不是吗?" 意外的他哑火的速度很快。周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突然感觉有些困了。想到等下还要去给雄英的来访人员送行,我就恨不得变成一滩捞不起来的史莱姆。 然而想必你也知道,有句老话说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人要跳楼!!!"像颗拉开了保险栓的炸弹扔进了还没从争吵中冷却的教室里。 我用额头砸了下桌子。 听见后座的迹部拉开椅子,大概是起身朝外走去了。 第33章 033不幸与意外到来 · 和大多数对上高台前闹着要玩蹦极,上高台后又喊着要下去的小朋友不一样。 从小到大能让我绕道而行的游乐园项目有且只有鬼屋这么一项。 因为对于一名重力操使而言,恐高,就好比一匹猎豹不懂得奔跑、一只猴子不会爬树、一条鱼不会游泳、一名空间移动能力者不敢移动自己一样——是奇耻大辱,是对自己能力的极大否定与质疑。 而身为曾经立于学园都市一百八十万人顶点的重力操使,我自然不可能那么窝囊。在这里,我必须感谢将我培养长大的研究所、人员、还有中也。感谢他们的辛勤付出与支持,成就了今天的我。 否则我也不可能会如此镇静地站上教学楼的天台,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柴田文次面对面了。 "听说你找我。"我环抱双臂,在外人看来是神色冷淡,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现在有多想一脚把柴田文次从楼上踢下去。 先前知道是他试图跳楼轻生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会,老实说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从欺凌国中生的傻逼弱智海蛞蝓,上升到了比太宰先生还不如的渣滓神经病。 至少太宰先生还有一条"不给他人添麻烦"的自杀原则。而柴田文次,这人竟然当着这么多英雄与教师的面指名道姓地要求见我! 本来我是不打算理他的。首先有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两位本职是职业英雄的雄英老师和学生在场,他不可能自杀成功。其次我的班导老师和迹部也非常不支持我按照他的要求出面谈话,他们认为这种事情同样可能会对我造成不小负面影响。 然而让我改变主意的,还是迹部提到的一句"柴田那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天台的门和护网全部粉碎了"。 这就很奇怪了。 因为柴田文次是个无个性的普通人。 且平日里天台的门都是锁死的——上次我之所以能把浅川浮志(那个撕我课本企图欺凌的一年级生)带到天台开小灶,是因为我是学生会的成员,能弄到备用钥匙。 更不用说天台上围着的足有三米之高的护网是钢材质地,电锯无法被携带进学校,老虎钳更不可能达到"粉碎"的效果。 本来我还在思考柴田文次是不是只装装样子,想搞个大新闻好方便找我麻烦。可现在这样看来,如果他真的只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的话,是不是也太绞尽脑汁费尽心力了? 我打他的那一拳有这么招人记恨???我不禁陷入沉思。只是想再多也无用,百闻不如一见,我不顾迹部的强烈抗议,带着教导老师"千万不要刺激他"的叮嘱,走到了柴田文次面前。 "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听到我的问题,柴田文次笑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除了苦大仇深之外的其他表情。而他这幅即将解脱的模样,老实说......我竟然觉得不像是装的。 真的假的哦......别不是真的要在我面前我玩跳楼自杀那套......我开始觉得头疼了。 比起有个人要在我面前寻死觅活,我现在还是更在意自己到底能不能把自己是个重力操使的秘密保守到高中毕业。他跳不跳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身后的这群小英雄和职业英雄们能不能及时救到人...... "所以你现在见到了,我们可以下去了吗?"我实在没办法对他报以笑容。这个昨天才企图拿硬塑水瓶砸我的神经病,今天就站上天台以自杀为要挟着要见我。 靠啊!这我要是打定主意不来,以后学校里不知道要冒出多少鬼见愁的奇怪传言!我不要面子的吗! 柴田朝我摇了摇头,风拂过他已经长得略长的额发,露出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 老实说这是个从外表上看去十分清爽的少年,据说他以前在女生之间也曾经小有人气,只不过在被我一拳打出全校通报批评——我俩都被批评了——之后,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就跟樱花一般没有半点留恋地飘落散去了。 当然,他人际关系的劣化,和已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的家庭变故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据说还欠了不少外债,连抵押给银行的房产都被拍卖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人真是凄凉可怜。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从云端跌进泥地。 不过这种怜悯之心并没有在我的胸腔里跳跃多久。我同情柴田文次的遭遇,并不妨碍我反感甚至鄙夷他的作为。 哪怕起初只是为了宣泄,那也选错了途径。 自己的不幸绝对不是将苦楚强加于人的借口。 中也就从来不会怨天尤人。好在他的乐观很直接地影响到了我,不然像"错的是世界"这样的羞耻台词,可能就要永远地烙印在我中二期的记忆里。 "不好奇为什么我要见你吗?"柴田文次问我。 "还行吧。"我眨了眨眼睛,"既然你单方面想加深我们之间的恩怨,那我自然要奉陪到底。" "你果然是个很厉害的人啊,中原。"他维持着干瘪的客气,对我笑了笑——我更加感到怪异了,脑子里关于柴田文次的事情与信息乱成一团,像半空中不安定的气流看不见摸不着。 "因为有很厉害的父母才有这种自信吧?之前打架也是,我记得你只被停课了三天?" "是啊,比你少大半周假期。"我慢吞吞地点明我们之间的差别。 "不止。"他摇了摇头,"你没被记过吧?" "没有。" 早先说过,中也不在意我的成绩——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成绩够好。 但他一直不太喜欢我在学校调皮捣蛋,也不大能见得我的履历出现有污点。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许多时候我总能一脚踩到学校的底线,于是后续发展就成为了麻烦森先生或者红叶女士联系港黑名下的支撑企业的董事理事们帮我消除不良记录。 讲真我不止一次的怀疑中也这么费尽心力让我保持着"一尘不染"的普通人状态,是希望我能去考取公务员这样稳定的工作。 "你看,所以才说你厉害啊。"柴田的语气里带上了点戏谑,"在冰帝很多事情可是很难用钱解决的。你不知道吗?" 我心想我当然知道。孤陋寡闻的人是你而已。 钱不能解决的问题,再在钱旁边放一把上了膛的枪不就好了嘛。 "真好啊......"他又看着我感慨,"你这样好命的人大概想象不到家里破产是什么样的吧?" 不,我懂。因为曾经中也也有过很穷的时期。 当时我还没学会用他的开户炒股,对理财的概念也仅停留在国债与定期上。结果谁知道某天中也看上了一台非常好看线条流畅的跑车,二话不说刷了卡。冲动消费的后果就是他紧急加班了一个月,而我则因为没吃没喝又不想被红叶女士捏扁搓圆,转而投奔了织田作。 "所以你现在是穷疯了才想自杀?"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太嫌弃的神色,面前这个人好歹是要准备跳楼轻生的,总得给留点面子。 "不。跳楼不是为了你。"他说,"是为了把你身后的那些人聚集起来。" 我身后?我一直面对着柴田,在他身后我只能看到几乎碎成齑粉的护网残渣以及广袤的蓝天。而柴田是一直能看见我身后几米开外的情形的。 我转过头,看见迹部和须王薰、我的班导老师、柴田的班导老师、教导老师......噢,还有篮球部的人也来了。至于雄英的人,出了这种意外状况,他们自然没有走。我看到轰焦冻那颗半红半白的脑袋,哪怕在人群里他也还是那么显眼。 当面对有人试图自戕时所采取的疏导干预的措施之中,强制将对方撤离危险区域的确是一种解决方式。 但没人能保证,在此之后当事人还会不会再次产生轻生的念头。 所以既然现阶段能够保证柴田的人身安全,那么让我来与他谈话也无可厚非。 我想得亏他们没有让我像谈崩专家那样带上收音耳麦,否则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教导老师可能会恨不得把命交代在我手里。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只能立马抿住嘴角不让笑容溢出来。 "深海!!!" 倏地我听见迹部的声音,慌张又无措,还带着点撕心裂肺,吼得我耳朵有点疼。 我的余光又瞥见所有站在身后的人全部倾身向我奔来,时间仿佛慢了不止一点,我在他们的示意之下迅速地扭回头重新望向柴田文次所在的方向。 有一点点森冷的属于金属的光芒乍现,又飞快地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的直线,指向我的胸膛。 然而还是太晚了。 我没有来得及更改脑海中展开的公式。 骤然展开的超重力空间,折断并回弹了刀刃,深深地刺进了柴田的腹部。 他恍惚地看着我,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什么,缓慢地摸索着身上的伤口。 等他终于摸到了那块洇红洇湿的地方,他又冲我笑了。 也只是笑了。 第34章 心灵感应是真实存在的吗? 在捡到中原深海之前,中原中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除了异能与个性,能引发这种神奇现象的,大概也只有从小到大分开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双胞胎了。 这种牢牢根植于血缘之中的牵绊早在出生之前就已经被决定好了有无。 对于中原中也而言,别说双胞胎兄弟姐妹,就连生物学上的父母他也没见过。 茕茕孑立孤苦伶仃形影相吊这种词,在十五岁以前简直像是为了他这种不知出身的孤儿量身定做的一样。 十五岁的时候他加入了"羊",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组织,一群年纪相仿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把他当成依仗。对于自己是羊群之中异类的这一状况,他有很深刻的认识。他知道那些谄媚笑容的底下还藏着战战兢兢的惧怕,也清楚自己并不适合首领的位置。 可有能力的人应该肩负更重的责任。在轻薄虚假的表象之下,"自己被收留了,或许从此以后能够有一处可以可以归去的地方"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为了那群总是警惕着、觊觎着他的异能的孩子们做些什么。无怨无悔的。 至于捡到中原深海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彼时他已经当上了港黑的干部,还经常被森先生派遣到全国各地,甚至外国。根本没什么时间顾及对中原深海的教育——事实上他根本不懂的该怎么教孩子,还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女孩。不过只有一点中原中也是知道的,那就是总让她呆在太宰治的身边是绝对不行的。且不说跟在太宰身边会学到什么,她会被欺负得多狠被教训得多厉害才是中原中也最担心的。 然而比起讨厌的太宰治,中原深海更不喜欢寄宿学校。 作为一名优秀的重力操使,别说学校围墙,就算是教学楼她都能分分钟给拆成废墟。 让她跟同学交朋友更是难上加难,因为绝大多数同龄人在她眼里是只会擤鼻涕的小屁孩。她甚至当着全班人的面说出过"跟一群连二元一次不等式都解不出的笨蛋有什么好聊的"这种大实话…… 学园都市是个什么地方中原中也闻所未闻,但他敢用兰堂先生留下的帽子打赌那个地方盛产问题儿童。 好在后来,那些本来被中原深海拒之耳外忽然被她全部听了进去,中原深海像变了个人一般自某天之后乖巧懂事了许多。 中原中也没多想,只当是自己不抛弃不放弃身体力行的示范,与从书上看来的那些听起来还挺靠谱的育儿经终于起效——否则中原中也认为自己有一天耐心耗尽,会忍不住给中原深海一顿毒打。 可他也只能想想。中原中也倒是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动手。 不仅因为中原深海把女人小孩两条都给占了。还因为在明知道不可能出现其他与自己相关的人的世界上,突然多出一个只要进入五百米内就能让他颈后产生微小电流经过的小家伙。 虽然他还没无聊到像太宰治那样追寻活着的意义,但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什么又绵又软又黏的东西,被填进了他心里一处长久以来一直空落落的地方。 让他的眼睛鼻子,和后颈一块开始发酸发胀。 十一岁的金灿灿的中原深海,在破破烂烂的镭钵街里像颗躺在尘埃与沙砾的珍珠。 荒神把她揣进怀里带走了。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再多麻烦和头疼都是中原中也自找的。 孩子是自家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凶不得。 也还只是个孩子,没见过世界的全貌,更对自己的今后做好规划。 她总是想当然地觉得再不济还可以当个Mafia,做事不爱计较后果,却没想过万一将来自己要是喜欢上了只有普通人才有资格从事的职业,或者喜欢上了某个家世清白的男孩子该怎么办。 她当然也可以成为一个Mafia,前提是那时她已经足够成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人的一生那么长,中原深海不应该和中原中也一样,早早的在十五六岁的年纪裁断自己其他的可能。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压在她身上逼她做出违背自身意愿的选择。 不过对于一个原本性格混沌中立的小姑娘而言,适当的管教依然是必要的。 否则她总会制造零重力空间好让自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半空中——哪怕还穿着裙子。 将中原深海教养成一位出色的淑女,早就已经是中原中也梦里的笑谈,但好在这么多年来,中原深海闯过最大的祸也只是在国中时期把几个同年级的男生打进了医院。 她虽然不是世界上最听话的小孩,却并不影响中原中也为此感到欣慰。 冰帝放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上午把中原深海送去学校后,中原中也没回横滨而是到处逛了会,等到快到放学前又开车在冰帝周边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咖啡厅。他也不好意思干坐在人家店里占位置,于是点了一大堆甜品并要求打包外带。 面对如此阔绰的客人,店长露出满面的笑容又推荐道,"一下买这么多甜的,不需要再带几杯咖啡解腻?" 中原中也立刻果断地回绝了他的提议,"不了,给小孩吃的。" "看不出来客人这么年轻已经成家了。"店长笑着看了眼身边兼职的姑娘。她躲在柜台后面,面上的失落难掩,一边把写着自己联系方式的便签揉成一团,一边小声骂了句,"好男人就算矮也是能这么快出手的啊!" "没有,是妹妹。" 兼职姑娘急急忙忙又把纸团展开铺平。 "在这附近上学吗?"店长问。 "嗯,在冰帝。" 兼职姑娘的眼睛更亮了,长得帅衣品好还有钱!个头残念完全不是事儿! 而店长却像想起了什么,托腮道:"说起来刚才有不少警车往冰帝的方向开过去了。我在这里开店几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可能是出什么事——诶!客人!还没给您找零!" "不用了!"中原中也夺门而出。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希望不要成真才好。 · 等我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迹部揽在了怀里。他的一颗纽扣钩到了我的头发,疼痛让我变得清醒了一些,才想起刚才的一瞬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柴田文次故意伤人未遂。 我做出了相应的防卫手段。 根据《日本刑法》第36条第1款,规定"面对紧迫的非法侵害,为了防卫自己或者他人的权利不得已实施的行为,不处罚",而作为企图被伤害的对象,我自然是没错的。 我愣神是因为我看见柴田文次倒下的一刻脸上露出的笑,以及一句很小声很小声的,几乎要埋没在众人惊呼之中的"对不起"。 什么啊……要害我还搞得自己跟有苦衷似的…… 我蹙起眉,紧接着被迹部嵌着双臂稍稍推远了一些,方便他确认我的状况,"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你松开我,疼啊!"他没注意自己现在用了多大力气,我都快感觉手臂不是自己的了。 见我这么生龙活虎,迹部这才放松了些。但他的神色依然很凝重,也没松开我,只是没在用那么大的劲,"都跟说了不要过去!偏不听!这要是一刀伤到重要器官,你可能就要死了知不知道?!" 他蓝色的眼睛里藏着场风暴,我知道他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怒火了。柴田文次伤不到我——这是我知道的事情,迹部却不知道,他会这么生气担心无可厚非,但我还是没忍住走神去想那句对不起。 我本来打算跟迹部说,可看他这幅正在气头上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免了。 我又回过头去看柴田文次那边的情况。有一个女生从自己的身体里制造出绷带,让相泽老师为柴田文次做了应急处理。然而出血却没有被很好地止住,看刀刃的位置在左上腹,很有可能伤到了脾脏。柴田本人也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休克的状态。 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教导老师更是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望着相泽老师包扎的动作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电话联系医院警察理事会。我的班导老师也慌乱得失去了往日里沉稳的模样,他上下打量着我,张嘴啊啊地半天没说出话来,还是迹部告诉的他我没事。 顶楼天台上那么多人。如此对比下,反倒只有我这个被害人看起来最置身事外。 我渐渐开始感到有些冷了,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太宰先生没离开港黑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滚珠炸弹——必须保持绝对的平衡,以防里面容易乱滚的小钢珠触碰到上下铜板才不会被引爆的炸弹——放在我腿上放了五个小时,才微笑着和我说"下次再不听话"就直接加到十小时。 冰帝周边就有一家私人医院,救护车来得很快,警察也几乎是同时到达。 我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笔录这一遭,但没想到的是,警车之后还紧紧跟着一辆银色的阿斯顿马丁,它发动机的嗡鸣宛如一头猛兽,从车上走下来的女性浅葱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后脑,干练的西装使她看起来更加凛冽,更甚者她径直越过了正要拉起封锁线的警察们,笔直地朝我走来。 迹部又是下意识地将我往他怀里带,颇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应激反应。 而那位女性走到我的面前,率先从上衣口袋掏出证件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异能特务科,辻村深月。"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公事公办不近人情的模样。 "可否现在跟我走一趟?中原深海小姐。" 第35章 035你是哪来的冒牌 · "异能特务科,辻村深月。" "可否现在跟我走一趟?中原深海小姐。" 话音一落,我看见辻村深月小姐的唇角扯出弧度。是极富信心的笑容,来自于她背后坚实可靠的支援方。 异能特务科明面上是不存在于政府结构之中的部门,虽然能说出名字本身便代表着她对此有一定的了解,但光只有了解怎么够?在场除我以外,另外两位雄英的老师肯定也和异能特务科或多或少打过交道。 由于不能判断这位辻村深月小姐是不是在骗我,不懂该如何判断她证件的真伪。更重要的是哪怕她真是异能特务科的人,我也不可能会乖乖听话地跟她走。 我躲到迹部身后,"不了,老师和哥哥都教过我不要跟陌生人走。" 说话间救护车已经鸣笛远去,大概三十分钟之前我正遭到生命威胁,三十分钟之后我的身边已经安静了下来,我听到警察的询问声,千篇一律"请协助调查"的开头语。 这些嘈嘈切切的声音挤在我脑子里,让我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但也只有一点而已。 至少在我以为自己还没来得及从呼啸而来又转瞬即逝的突发事件中回过神的时候,我的嘴已经开始怼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辻村小姐你真的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吗?你们的原则不是低调行事?为什么会开阿斯顿马丁这么张扬的车?再说异能特务科的权限难道可以越过警视厅让我不用做笔录?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请让那边的警官来说明情况好吗?" "啊对了,以及虽然身为你们的重点观察对象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好歹还是知道你们的组织结构的。带人走也要照流程来,不要拿一份谁也不知道真伪的证件给我看。如果没有逮捕令或者执行书的话,那么我需要你自证授权及其来源的真实性。" 这一长串叽里呱啦的话,说白了就是我在质疑辻村深月小姐的业务能力。 再翻译得通俗点,就是餐厅酒店里很常见的顾客投诉名台词——"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让你的主管经理来见我"。 再再通俗点,就是"我不听我不听!除非你让坂口安吾来跟我说!" 我这一番闹腾,自然让辻村深月小姐的脸色骤然变得不大好看了。尴尬与羞恼挂在她的脸上,辻村深月沉默了几秒,大概是在趁机组织语言。这种能够克制自己沉得住气老练做派,倒是很能说明她是有应付我这种麻烦的经验。 然而有经验却并不代表经验丰富——又不如说,她可能在看完我的干干净净的档案资料后,并没有将我划入"不安分子"的分类之中。而我也没想到,中也的苦心竟然能以这种形式体现出来。 辻村深月沉吟片刻后说:"请稍等,我马上给上级打个电话。"她向我微微欠身示意,我耸了耸肩表示请便。 反正我今天是要回家的,谁都拦不住。我揪着迹部的衣角,稍一抬头才发现他在看着我。 之前为了不耽误抢救时间,早在救护车到达以前天台上的所有人便全部转移到了前庭的空地上,这块能够容纳千人的场地是避震场所,离教学楼并不远。现在只站着寥寥打眼的数十人,然而我却没有在任何一个班级的窗户边上看见人影。 倒不是因为未来的资本家们都生性冷漠,只是这场可能涉及冰帝声誉的热闹显然是不能让他们凑合进来的。 我错开眼睛,看看花看看树,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浮动的白云与振翅的飞鸟,就是不再看迹部。 其实将老师与雄英众人与我们隔开的几位警察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立场,他们显然是在协助辻村深月,好让我们这边在结束交涉前不被打扰。 我知道按照迹部可怕的洞察力,他绝对看出我有特殊的能力了。然而只要我坚信只要自己不说,他就肯定不会来主动戳穿我。 与其说是他给我留面子,倒不如说这是迹部从小接受到的教育所加持在他身上的矜持与礼节。在社交之中私人空间与距离的把控总是很重要。 然而也是很久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现在他沉默的出发点与我脑补的这些东西没啥太大关系。 或许我的能力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但他沉默也只想等我主动告诉他而已。 就像有的猫咪示好会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还会把死老鼠死虫子叼到主人面前一样。 它们对你好就是对你坦诚,将自己最看重的东西与你分享。 迹部捏了一下我的手心,我嗷的叫了一声,甩了甩手腕,又突然想起他今天似乎还没问过我关于那枚被折原临也拿走的胸针的事情。 辻村小姐转身向我们走来的时候,刚和迹部拉开点距离的我又马上缩回了他的背后。被我视为虎狼的公务员小姐显然因为我的态度感到了些许不爽,她的嘴角忍不住地跳了两下,旋即向对话另一头应到,"她现在已经在我身边了——好的——麻烦前辈了,真的非常抱歉。" 没被挂断的电话被递到了我的面前,屏幕上没有前缀区号的短号码想必回拨也只能听到无法接通的忙音。我没从辻村小姐手里接过她的手机,而是点了点屏幕打开了扩音。 "喂喂喂?听得到吗?"我说。 "中原深海小姐。" 啊,果然是坂口先生的声音。我一点都不意外。从我十三第一次见到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先生(十一岁时见到的是港口Mafia的坂口先生)以后,与我有关的事情就一直是他在全权负责。 虽然他们没办法准确掌握我在什么时候使用了超能力(想要做到完全监控,除非给被监控对象带上能够检测脑电波的特殊电极圈,他们当然是没办法给我带上那玩意的),但通过对冰帝的监控,想要掌握我的动态也不会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再说了,报案是要描述情况的。 来自冰帝的报警电话就已经能够让他们重视对待了。而这种过程听上去有点诡异还导致了流血后果的突发事件,哪怕与我无关,他们也会派人来查看我的情况——又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很乖,是个健康向上茁壮成长的未成年公民,出于人权考虑,他们没有直接派人驻守冰帝监视我的资格。否则今天我要闹着见的人可就不止是坂口先生了,还要加上一个异能特务科的司令官种田先生。 哎,老实说,这种被人提防的感觉偶尔会让我觉得有些膈应。但这也的确是异能特务科向来的主张。 但一想到中也、红叶女士、镜花、芥川、森先生、甚至已经弃暗投明的太宰先生都是如此情况,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我也是几个月前才知道中也在异能特务科所属的档案编号是A5158,而他们为了方便管理,给我的编号是A5159,嘻嘻嘻)。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他,"您哪位?" 然而电话对面根本没有反应——这才是被我气多了的人该有的心态,辻村深月小姐还得好好学习——他径直说道:"辻村已经向我说明了缘由,我为她的不周全表示歉意。从现在开始直到将您送回横滨之后,她会暂时代替我向您问询发生于今天下午十五点二十分冰帝学园内事件的具体情况,届时还请您配合工作。" 这教授眼镜可真能说,我瘪了瘪嘴。 但至于配合工作?不存在的,我待会就可以当作根本没听过这番话,拒绝接受盘问——就和以前一样。 然而正当我这样打算的时候,电话对面又说,"我以上所说将会全部进行录音,以保证后续调查的公正性,请您谅解。" 时过境迁,想不到老实的坂口先生也学会反套路了。 哎...... 我难掩失落,没有说话。 直到电话对面的人和拿着手机的辻村小姐都等得失去耐心,冰帝放学的铃声响起,才慢悠悠地、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您这是什么意思?"坂口先生问我。 "什么我什么意思?"我挠了挠脑袋,又开始跟他兜圈,"您觉得我什么意思?" 往往我这么问,通常都是以挑拨情绪为目的。就算是普通围观群众,也有义务协助事件的调查,就更别说我这种位于事件中心的人物。我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现在是下午四点,如果中也今天没有骗我的话,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学校附近了。 虽然我知道自己没错——相信坂口先生了解完情况之后,也会做出合法合理的判定,但理性的理解与感性的不满从来都是两种对立却又不会有冲突的存在。 我知道自己应该有义务配合他们的工作,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严重影响到了我的日常生活。 这让我很不开心。 中原深海不开心,大家可都别想好过。我低头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辻村小姐与警方打过招呼之后便迈步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我晃了晃迹部的手,跟他说这些都是我见多了的小场面,不用担心。他皱眉盯着我看了一会,才慢慢松开了捏住我整个手腕上的手掌。 我跟上辻村小姐的步伐。 或许是因为电影《007》,所以才让工作性质同为特工的辻村小姐选择了阿斯顿马丁,但这辆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跑车简直是在用它流畅的车型与傲人的涂装向路过的每个人强烈彰显了"我在这儿!快看我!"的意愿(以及我必须感慨一句,异能特务科的工资真高)。 不过讲道理,这也的确是一辆哪怕中也在场也会称赞这是辆漂亮的好车。 正在辻村小姐解锁的时候,忽然有人走上来问到,"这个型号性能如何?" "还不错,输出510马力,传动是ZF8速手自一体变速箱,极速可以达到314公里每小时。"谈到爱车,辻村小姐眉飞色舞。 而我站在一旁只想吐槽,东京市内交通滞塞严重,哪可能给你这种超跑发挥追逐优势的空间。 "听起来不错,能麻烦您继续跟我说说这个型号的细节吗?" "这个……实在不好意思,还有事。"辻村小姐打开车门,示意我上车,"还急着带我妹妹回家。要是方便,我可以跟您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就不用了。但你刚才说这小姑娘是你妹妹?" "是的。"辻村小姐点了点头。 "噢?这就奇怪了。" "诶?" 纵使辻村小姐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对话进展不太对劲了。 眼前通身裹在漆黑中的青年一只手抄在口袋,另一只手稍稍顶起黑帽边缘。 逐渐挪开的阴影,终于将他那双宛如坦桑蓝石般的眼睛展露于朗朗日光之下。 他带着一丝讥诮,朝辻村小姐宣示道:"她明明是我妹妹。你是哪来的冒牌?" 第36章 036精准踩雷不得行 · 辻村深月,内务省非公开组织异能特务科新晋搜查官。 目前主要负责的任务是长期监视管理,特级危险异能者【杀人侦探】绫辻行人——以及刚才才发布的临时任务——将编号为A5159的【重力操作】中原深海护送至横滨异能特务科分部。期限截止至今晚八点,只能早不能迟。 "等等,前辈,你说护送?"彼时刚接到上头领导来电不由正襟危坐的辻村深月,终于赶在对方挂断之前揪出了令她感到违和的用语,"而且......" "的确是护送。我把她的档案发给你,看到就知道了。"坂口安吾说,"至于为什么派你去,最近东京并不太平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大部分的干员都被分调去了调查不知道何时渗透进入国内的来自意大利的不明势力。啊......说起这个就火大,情报科的那群人到底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领导因长期高压加班而失态爆发出的怒吼,让辻村深月稍稍拉远了听筒与耳朵的距离。 直到对方说出"咳......抱歉。继续说回与异能者A5159交涉的注意事项"的时候,辻村深月才颤颤巍巍地将手机放回耳边。 "其实只要按照平时办事的流程来就可以了。但需要你做出调整的是你关于自己的介绍。"坂口安吾一板一眼地嘱咐着,"记住,不要自称'军警的特别搜查官'。直接向她说明你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否则届时前言后语的矛盾只会成为她不配合工作并攻击你的主要理由。" "......好的,谢谢前辈。"辻村深月挠了挠头,将零零碎碎的线索拼凑在了一起,还是能大概确定这位特殊的异能力者不是什么高危分子。 与此同时,电脑上接收完毕的提示音补全了她的想象。 挂掉电话后,辻村深月打开了坂口安吾发送过来的,根据她的权限等级所能查看到的档案文件。 是个女孩。比想的更加年轻——又或许应该说年幼。 长发披散在肩后,不□□分的天然卷。然而即便如此,辻村深月还是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上一个万圣节在朋友家见过的白巧克力瀑布。 如果她愿意笑着看向镜头的话,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甜蜜可爱的小姑娘。 不过现实骨感,照片里的中原深海面无表情。 当时她被情报科拉去拍照录入的时候,几乎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别人欠她几个亿的拽。 但她长得好看。 于是成片到了辻村深月手上,这副不情愿的模样就被曲解成了厌世感,宛如冷眼注视着世间的人偶。这种精致的工艺品向来不乏收藏家的青眼,绫辻行人即是其中之一。他所拥有的人偶甚至能摆满一间几十平米的房间。 年轻的搜查官呼出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出生日期身高体重等基本信息一目了然。出生地因她的权限不足而无法查看。现居横滨,就读于东京私立冰帝高等学园二年级A班。所属学生会,担任会计一职。除此之外没有参加其他课外社团。 往往读到这里,再往下,辻村深月就能看到被记录在案的当事人能被情报科所掌握调查得知的生平经历。他们有的是罪状,有的是奖章。 而通常大部分异能力者都跟凭空捏造的人物一样,会在某一时间节点之前留出大量无法填补的空白。 中原深海也不例外,有关她的记录是从十一岁开始,十二岁才逐渐变得详尽的。 包括某年某月某日,通过哪一处的监控摄像头观察到她在哪里、能力发动的时间持续了多久、造成了多少公共财产损害、打伤了几个人。某年某月某日,期中考试中原深海提前了多久交卷,最后成绩发布的偏差值记录。 还包括她参加过的全国青少年物理竞赛获得金奖的次数、以及以"岸谷新罗"之名发表的一篇关于类星体(活动状态的超大质量黑洞)的研究论文。不过后来似乎由于其中论点引起的争议过大,她没再写下去。 辻村深月怀疑要不是日本不允许跳级直升,不然中原深海早就能在高一的时候实现参与调查写下的"或许以后在大学可以尝试着研究可控核聚变"的未来愿景了。 至于那些夹在获奖荣誉之间的不良记录......辻村深月继续翻阅着,发现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将小混混打进医院而已。 不得不说在看完这部分完全可以称为瑕不掩瑜的生平经历之后,辻村深月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为中原深海动手打人的行为寻找开脱借口的冲动。 毕竟是个小女孩对吧?那么可爱,对方还是小混混......说是自卫完全可以理解啊! "哦......竟然是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边的绫辻行人将电脑屏幕转到了自己面前。浅金色的发丝浸在午后的阳光之中,令人目眩,"辻村君,你一直单身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取向在这方面?笑得实在太可怕了。" 杀人侦探总喜欢用最面瘫的脸开最冷的玩笑。 辻村深月咬咬牙一边默念莫生气,一边不由分说地把电脑关机,只给侦探留下一块黑屏。 "由于特殊原因,我将要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暂时中止对绫辻老师你的监视任务。但希望您能知悉我的暂时离开并不代表着外面的狙击手会放松管控,他们依然有权根据您的行为判定是否——" "射杀我。"绫辻行人截断她的汹汹气势。这副与其说是处变不惊倒不如说是有恃无恐的模样,反倒让辻村深月偃旗息鼓沉默了下去。 "您知道就好……"她低声咕哝一句,复又重新捡起新晋搜查官的自信在杀人侦探面前挺直腰板。 说话间绫辻行人已经走到了事务所的一角。 青年拾起刚被打印机吐出的纸张。 辻村深月1.0的视力立刻窥见了那张纸上熟悉的排版排序,"是什么时候把这种保密级文件从电脑里弄出来的啊老师!请您马上销毁!"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在工作期间走神,让我有机可趁吗?"青年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径直向外走去。 "绫辻老师!监视期间若是没有委托不得随意行动的规定您没有忘吧?"辻村深月头好大,迄今为止唯一让她庆幸的只有绫辻行人究其根本依然是个心怀正义之人。 "当然。"侦探看了她一眼,转动着手中的烟斗,"用一天不随意外出的保证,以及配合你往返横滨作为条件交换这份档案如何?" "诶?您的意思是......"美梦成真的感觉总是如此不真切。 "这样你既可以完成临时下达的任务,又可以兼顾监视我的职责,甚至还能够得到我的承诺。"绫辻行人直接将其中之利摆到搜查官的面前。 虽然不知道动机为何,但辻村深月必须承认自己对这场不合理的交易十分心动。然而她转念一想,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管是老老实实被监视,还是不得随意出行,都是被判定为特级危险异能者的您应尽的义务!!!" "所以交易不成立?" "......不......我去请示一下......"辻村深月犹豫一阵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她发现自己的底线一改再改。这种无奈的脱力感就仿佛本来毫不关心超市打折活动的学生,突然变成了连几円钱都要计较的社会人。 但这不断用车轮碾过所有人自尊的玩意儿就是生活。 我见过不少人被生活蹉跎得失去棱角,直到不惑之年依然安稳满足地呆在自己的舒适圈里一步不肯踏出。也见过意气风发的创业者一路劈荆斩棘,带领着一手创立的明星资产在上市时被各路资金抛来的橄榄枝淹没的高光时刻。 以上举例的两种人生都建立在当事人各自的价值观选择上,不分好坏更不分贵贱。 而事实上从佛学的角度解读世间一切皆有因果,从科学的方面探讨则是仍有未知尚待论证。 保持好奇心对人类而言是本能也是义务。不过现在这个场合,显然不适合我向辻村小姐提问"你们到底一年拿多少个月的薪酬才这么死心塌地地呆在异能特务科"。 我抱住中也的腰,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突然冲上前去把辻村小姐的车给掀了——我倒不怕他打人,毕竟辻村小姐是位肉眼可见的秀丽女性。 最近股市行情不好,森先生还不给报销私人敌对冲突所导致的损失。美其名曰为了组织的利益最大化,可我看他偶尔抠门的样子倒像是入了魔。 港口Mafia真穷!我在心里骂道,又把中也的腰箍紧了点。 被当场揭穿谎言的辻村小姐脸上因为羞恼一片通红。她轻咳两声,却并没有缓和如有实质的尴尬气氛,继而破罐子破摔地选择了直接坦诚以对。 中也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和对眼下情况的大致阐述,差一点点就要把脏话脱口而出,"你们异能特务科什么意思?主张受害者有罪论还是想越过我教育我妹妹?" 嚯,好死亡的选择题,换我肯定不说话了(虽然我还有点在意中也是怎么知道受害者有罪论这个词的,照他的阅读量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种词汇)。然而辻村小姐无愧是坂口先生的下属,不出意料的承袭了前辈的死板与耿直。 "恕无可奉告,我只是按照规定办事,还希望您能够配合我的工作。"辻村小姐说,"而且您似乎以中原深海小姐的监护人自居,但据我所知,中原深海小姐的抚养权是在另一位与您体格外形......截然不同的先生名下。" 天啊......异能特务科搜查官精准踩雷的功力怎么一个个都那么登峰造极。 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关于我真正法律层面的监护人,长久以来一直是中也非常介意的事情。 因为当我被中也发现的时候,他没成年,哪有未成年人收养未成年人的道理。于是经过一通辗转争夺——红叶姐和森先生两个人都不愿意向对方妥协,最后他们决定折中,将我的抚养权交予一位在港黑底层恪守本分的老实人手中。 他还收养了龙头战争中的五名遗孤,再多一个也没什么,更何况只是挂名。 ——这是彼时森先生劝服中也不要如此介怀的说辞。 我想辻村小姐应该是不认识中也的,至少她不能将脸与名字对上号。 关于中也的绝大部分资料应该都被归类到了最高保密等级的范畴之中,他的凶名就真的只有名字,甚至哪怕在横滨也鲜少有人目睹过重力使者的真容。 "所以呢?"中也的手盖到我的脑袋上,轻轻摩挲,"光凭这几句话你就想安然无恙地当着我的面,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吗?" 中也这话说完,我便注意到脚下地砖正在迅速地皲裂,裂痕宛如疯长的藤蔓一路延展至辻村小姐面前! 我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站了出来,"不不不不!她没这么说!我立马回家哪也不去!" 我把中也往校门外拱,一边往他怀里钻。中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怂什么!不打她拆她车总行吧?!" "不行!这可是我们学校门口!"我往辻村小姐的方向瞥了眼,她的面色发白,但自始至终也没有挪开一步。很坚强,也很固执。 即便是持有异能经营许可证的港口Mafia,袭击公务员也是大事。我可不想本来就被认定为特级危险的中也过上被军警通缉追杀的日子。 我指着脚下的地砖,"看见了吗,这是从俄罗斯挖回来的大理石!可贵了!一平米四万円呢!" 其实并不是,这是最常见的人造大理石,又名水磨石,比起学校花园里一株几十万的兰草简直跟白送的一样。 "......哦......是、是这样的吗......"中也的注意力瞬间被我移开了。 他看了两眼地上明显的裂痕,又环顾四周——虽然没有旁人,校门上的监控摄像头倒是在正常运作着。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拉着我的手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还不忘回头撂下狠话。 "告诉坂口安吾,回横滨后我亲自带她登门造访,让他记得做好准备!" 中也走得飞快,我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我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无所适从满脸不甘的辻村小姐,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中也。 被他们这么一折腾,我都快要忘记最开始大家闹得那么不愉快的理由是为什么了。 但愿坂口先生可以不要因为中也的临时起意加班吧。 但愿。我不太虔诚地为他祈祷着。 第37章 037熊孩子与熊家长 · 国中时我上过一门课,课程名称是《异能、个性与我们》。 整本书与其说是探讨,不如说是科普了"在早初的蒙昧与黑暗已过、个性和异能各放异彩的如今,国家该如何统筹规划这根忽然从人类进化树上横出的新枝"的相关知识。 异能者或拥有个性的群体结社,若是想要得到合法集会活动的许可,必须经由异能特务科层层审核并获得其发放的【异能与个性许可证】才算获得放权。 另一种方式则是以个人名义报名参加"英雄考核",考取【英雄执照】,成年后与同样持有执照的人共同组建英雄事务所。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组建团体的时间先后不同。本质上他们都属于社会保障的一部分。 然而为什么港黑得到了异能与个性许可证,一直是个横亘在我心里的未解之谜。 不过很可惜,问是不可能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问的。因为问完我可能就原地加入港黑了。 放完狠话的中也心情舒畅,带着我扬长而去,从东京到横滨,哼歌哼了一路。 甚至带我去中餐馆点了麻婆豆腐和回锅肉。 早些年中也在那对育儿经里看到过"小孩子的饮食最好以清淡为主"的专家建议之后,他深以为然,恨不得让我一周八天茹素吃斋。 对此我当然表达了自己反对的坚决态度——打架我打不过中也,但吵架没有一次是以他的胜利告终的——我向他激烈抗议,誓死捍卫自己品尝咸口与食用肉类的权力。 好在凭借着"你永远不能代替我做出违背我个人意愿的选择"为据,在那场持续时间不到二十分钟的争吵落幕后,我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一个人吃饭总是很孤独的,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 麻婆豆腐和锅包肉是中原家特殊的庆祝方式。 饭点的中餐馆里热热闹闹,忙得□□乏术的服务员撇下一句蹩脚的中文便匆匆转身离开。 我盯着面前的麻婆豆腐,绿油油的葱花和灰褐色的花椒粉堆在最顶上,砂锅边缘的一圈还在冒着滋滋的泡泡。我老练地将整碗豆腐搅拌均匀,确保每一块豆腐都能裹上酱汁。 我想起国中一年级时和班上另一个女生打架。她暗恋着当时是我同桌的幸村精市,却把满腔的妒火烧到了我身上。 那天绝对是我在立海大国中部打出名气的封神之战。 甚至直到三年级毕业班幸村也还与我提起过当时他作为旁观者的惊心怵目之感,"中原看起来小小个,没想到力气那么大,难道是强化型的个性?" 他还说最可怕的还是我彼时的疯劲,连随后闻讯赶来的教导老师在我耳边尖叫着"处分!开除!"都没有起到半分作用。 其实幸村以为的倒是没错,毕竟在世人看来天才与疯子总是毗邻相伴的。 但我从不为自己的冲动与暴行感到羞愧与怯弱的原因,却与自身没什么关系。 而那个原因现在就坐在我对面,眉头紧蹙地盯着我碗里辛辣的麻婆豆腐。 我知道中也一定是后悔带我来吃川菜了。 酒足饭饱之后才下午六点,中也并没有直接带我去异能特务科,而是选择了回家。 我怀疑他是在拖时间,但还是趁机翻了翻冰箱。 从前我去找坂口先生的时候,总会顺手从家里捎点东西过去。 比如积压在冰箱里小半年都没被我吃完的巧克力、哈利波特同款的怪味豆(泥土味、臭蛋味、肥皂味什么的)、还有从纪念品店里买来比人脸还要大两圈的棒棒糖(只有甜味,腻到发慌)之类的伴手礼,为他被眠眠打破(一种功能饮料)笼罩的生活带去一丝光亮。 我深知自己从前的中二期给许多人造成了不少的麻烦,这种卖乖很适时也很必要,却从来没有让坂口先生放下一丝丝对我的警惕心。 仔细一想,记忆里的坂口先生连微笑的模样停留在好几年前。 每次见到他,他总是一副愁容。 ——今日尤其。 异能特务科横滨分部我来过好多次,却没有一次是像今天一样直接破门而入的。 混凝土、石墨、花岗岩、以及钛合金板叠加组建的"地下堡垒"在重力面前简直跟纸张一般脆弱。 扬尘散尽后,横滨分部的地下结构第一次展露在我面前。 体积庞大的超级计算机与几台数十英寸的显示屏被放置在房间边缘的位置。之后是几排桌椅,同样摆满了电脑,以及眠眠打破的空罐和资料。一直到正对着超级计算机的另一边,是一方不大的高台,想来就是指挥官方便发号施令的地方。 我们的入侵使得一时之间横滨分部内警铃大作,几乎在座的全部干员都掏枪对准了我们。 我发誓劝过中也,让他不要以如此闪亮的方式登场——警报的红灯不断闪烁,可不就是闪亮。 无奈中也不听我劝,他没跟我讲过为什么这么讨厌坂口先生,不过能让对方糟心也不失为一种报复手段。 与干员们的紧张慌乱不同,快把脸皱成苦瓜点坂口先生很是镇定地指挥他们将手中的枪放下。 否则到时候可难保反弹的子弹会误伤了谁。 圆片眼镜让坂口先生看起来刻板得像个老学究,"中原中也,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足以构成侵害国家公务人员的罪名吗?" "我是法盲,不知道。" 中也很是坦荡。 平心而论,中也大多时候都是个守规矩的人,一旦别人指出他的错误,他就会感到理亏继而分神转移注意力(我觉得这就是他总被太宰先生耍得团团转的原因,但我不敢说也不想承认)。 但今天的中也显然是占尽了道理的——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在面对坂口先生的时候显得如此理直气壮。 坂口先生的心理素质着实令人钦佩,起码我做不到被别人逼迫到家门口还能不动如山地与对方**。 "说起来你不是要问她问题吗?还专门派人去了学校。我现在把她带来了,干脆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如何?明天还要送她去上学。"中也在残垣扬尘之中拎出一张办公椅,又随手拿起旁边桌上没有被殃及的纸质文件,扔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应该是要当坐垫用,"明明已经留出足够给你的下属通报消息和给你准备的时间了,这幅惨状还真是难看啊?坂口安吾。" 直接连教授眼镜都不喊了。 论摆架子,中也还是要比我更有经验的。他的行为虽然没有让坂口先生露出更多表情,却成功地让身边一圈的公务员们黑了脸。 然而事已至此,再不向我问清楚柴田事件的来龙去脉可真就血亏。域名、请记住 "中原小姐,麻烦您跟我过来。"这种时候还能保持礼貌,大概已经不止是职业素养过硬这么简单了。 我看了看中也。他没说话,只在我背后轻轻推了一下。 前路忽然就变得笔直宽敞又明亮了。 坂口先生离我十多米,我蹦哒到他身边,还没等他说话,又听见中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半个小时后还不放我家小孩回去睡觉我就把这里拆了,没意见吧?" 聋子都听得出这是威胁。坂口先生说可以。 他将我带进一间像是会议室的房间里,双手交握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笔直地坐着。 没有记录员,没有录音笔,没有摄像头。 我能确定这的确是次不那么严肃严格的问话了——其性质大概跟班导老师定期找我喝茶差不多。 "具体经过辻村君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的确只是自卫,没有构成防卫过当。" 我说噢。 "经过抢救,那位柴田君也已经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折刀刺到了脾脏,破损严重,主刀医师选择了摘除。" 我说噢。 幸好不是什么胰脏胸腔隔膜啥的,万一间接背上一条人命的我该多委屈。 脾脏这个器官摘除虽然不能说会像是盲肠或者扁桃体那样,对人体没什么影响,不过也不至于影响到今后的日常生活。 柴田文次应该庆幸自己的好运,毕竟在展开超重力空间之后,我基本不会用眼睛去看出现在身边的危机。 随后坂口先生又跟我说了些关于量刑处罚的问题。我渐渐意识到这次谈话与其说是问话,或许更像是具有安抚性质的谈心。整场对话下来,我基本只在坂口先生所说的话中读到了一点——"法律会给出公正的交代"。 这样不仅稳定了我的状况,还能通过我影响到中也的情绪,实属一举两得。 但那种熟悉的钝感又出现了。就仿佛所有的线索摆放在了我的面前,解开谜题的过程之中却始终缺少最关键的一根牵动一切的轴承。 我的脑子里不断地闪过几个词语与片段。 欺凌,破产,情绪忽然的起伏,人人喊打没有建树的篮球部。 英雄,天台,粉碎的门与围栏。 一想到关于柴田文次的为什么,我就有点懵。 脑子不好使的人,是不可能从冰帝的幼稚园一直呆到高中二年级的。 至少他应该懂得察言观色的,应该明白趋利避害的,应该有一颗把一个人人都以为应该废部的社团坚持到毕业的决心。 且不说"运动系男生都是热血笨蛋"。 我只是很单纯地觉得,一个能守着人人喊打的社团、背着诸多颠怼一整年,从小就被教育效益最大化的人,在经历了家庭变故后不应该是这副绝望堕落的样子。 人缘即是机缘,见识即是钥匙。 在冰帝积攒的东西能在今后转变成常人无法企及的资源。 天生的差距便决定了他们能比普通人见到更加广阔的世界,培养出更超前的意识,享有更丰富的资源。这也是为什么在阶级固化的今天,人们总会说"商人的儿子还会是商人,政治家的儿子还会是政治家"的道理。 固然失去的东西已经无法挽回,但未来依旧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能做出毁掉自己剩下的可能性这种蠢事,我真是想一万遍都想不出柴田同学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债务压垮了柴田家。 自暴自弃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来做——真的能轮到他的时候,他就更不可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学校里了。 啊……脑壳痛。我抠着指甲,烦躁地甩了甩头。 决定不想了。 人心太难猜,否则我也不会乖乖地来与坂口先生进行面对面一对一的谈话。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学生证,翻开塑胶的封皮就能看到柴田文次的基本信息。 这是每个学生被要求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不然警察可没办法从街上抓到那些逃课的不良少年进行教育与通知。 也是最清楚柴田文次这么久以来做了什么的见证品。 而窥见将附着在物品上的记忆,恰巧是坂口先生的异能力。 第38章 038无法量化的感情 · 从小我就明白一个道理: 免费的永远是最贵的。 让坂口先生发动他的异能力同样得付出对等的代价才行。 我一点也不想欠他人情,不然鬼晓得等中也知道了会生多大的气。 况且坂口先生的能力虽然非常好用,但也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一定的负担。 读取物品的"记忆"不仅需要阅览时间,同时还得承受大量信息突然的涌入对脑带来的压力。因为物品的"记忆"与人的记忆不同,无法做到以每天每月每年为单位储存。 柴田的学生证总是放在制服口袋里,所以坂口先生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好在能听见的声音还算清晰。 不过这毕竟是足足承载了从高中入学至今所有"记忆"的物品,想要在四百余天的时间里找到关键信息实在不大容易。 在坂口先生发动能力的这段时间里,因为害怕超时,我还特地从会议室里跑出去看了眼中也的情况。 他把椅子搬到了高台上,一开始冷面冷眼地坐在那里看着台下忙顾收拾残局的特务科干员们。 但很快他发现之前侵入时还碾断了好几根电缆,跳跃的电火花点燃了散落一地的文件,继而触发了天花板上的防烟报警器,不光有人被淋成了落汤鸡,没来得及存档的电脑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水逆而宕机。 有个一看就知道加班多日满脸仙气的文员红了眼眶,低声哽咽起来。 泪水一点点浇灭了中也凌人的盛气,他不再把脸板着,略微局促地交握着双手。 我的哥哥是个太心软的人。 我叹了口气,朝他跑过去。 "结束了?"一看见我,中也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然而我辜负了他的期待,摇了摇头,"还要一会。" "具体多久?" "不知道。" 中也没再说话,他的心思向来好猜,所以我猜他坐回去的时候心里一定很是失望没能早点回家。 坐着也是枯坐,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我拿出手机,显示的圈外无信号,大概率被横滨分部的干扰器给屏蔽了。我提议用蓝牙联机打勇者斗恶龙,把中也的注意力从他的罪恶感里捞了出来。 公主还没救到,坂口先生先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了。他低头看了眼我们的手机屏幕,脸色微沉,不过没有发表意见。 我问坂口先生有没有找到什么端倪。 他点了点头,"的确有人在背后指使柴田文次。由于看不到模样,只能通过对话推测他们的个性或异能。" "咦?他们?" 原来还是团伙作案? "调唆和粉碎你们学校天台围栏的人是同一个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大概在二十岁上下。不过也只是听起来。" 听声音辨年龄是非常不靠谱的线索。 参考声优这一职业就能知道,许多年过四十的大叔照样可以给青少年配音。 而能将天台围栏碎成齑粉的个性或异能倒是能够缩小范围。 "所以'他们'之中有人拥有干扰监视或者高级一点的空间传送能力吗?" 否则没法解释他们是怎么瞒过校庭内的监视摄像头的。 我爬到中也的膝盖上坐好,刚才打游戏的时候我一直蹲着,腿麻了。 "嗯,你猜的没错。其中是有一个被称作'黑雾'的人——大概率也是代号——拥有传送的个性。" 我啧了一声,心想这个世界果真好魔幻。不仅有神明,还有这种不符合人类进化论的意外出现。 不过要说好处还是有的,空间系的个性在这个世界算是稀有能力,不会像学园都市那样遍地开花(譬如说什么空间传送、坐标移动、死角移动之类的)。 "所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异能特务科有关于他们的信息吗?"我眨巴着眼睛,略带殷切地望着坂口先生,"听说马上要开始检修横滨的海底电缆,我觉得你们可能会需要这方面的帮助?" 国三时我就有过为此被坂口先生登门造访的经历。 横滨是个港口城市,每天每日每时不同吨位的船只驶入驶出。事情的起因是一艘大型运输轮船的距锚钩断了埋设在浅海域的电缆,导致横滨综合医院、新港码头在内的区域大面积停电瘫痪。 虽然精确定位故障位置、将电缆剪断的两端从海底捞出都可以通过机器人完成,然而结果那天还碰巧赶上了台风,作业机器人在汹涌的浪潮之中寸步难行。为了保证医院等公共设施的正常运作,无奈之下,坂口先生找到了当时因为台风停课放假在家的我,请我协助检修。 我当然立刻答应了。 因为当时我家正好就在停电的灾区范围内!!!我真恨自己不是电磁系的能力者!!!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人在自然面前依然如此脆弱渺小。 哪怕是我也得对它抱有敬畏之心。 对我而言和台风打架是一件可以,但是没必要的事情。 虽然可以通过操作重力改变气压,不过由于涉及的演算量太庞大,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优解,我放弃了这个在常人看来极其荒谬的提案,继而选择了按照建设时的项目负责会社,东京电力会社提供的电缆铺设图,宛如摩西分海一般将电缆上方的海水分拨开来,使得作业机器人可以在裸露出来的海底上如履平地。 后来我不但荣获了那次检修工程的MVP,还得到了东京电力会社的公开表彰感谢。搞得恢复正常行课的时候班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原来如此"的意味…… 人人都以为我的物理成绩会那么好,是因为我有一颗跻身国家顶尖电气工程师行列的心。 这种扭曲作直的自以为是真的要不得。我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明明我的专攻领域和电气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纵使我摆出了如此诚心的态度与交换条件,坂口先生也没有立刻答应我的请求。 他的忧虑也很好理解。因为只要资料到手之后,我肯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两个两个冤大头挖出来实施打击报复。 坂口先生只担心我会不会下手太重把对方打成半身不遂。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我很难过。 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私下的报复始终是不合法的。无论再怎么符合"人情"也同样如此。 可这世界上有好多事情都等不到法律的裁决,又或是并不能抚慰受害者一方承受的伤痛。 谈判破裂。 不能攻坚。 我气鼓鼓地背过身不再跟坂口先生说话。 中也牵着我的手,走时我把脚下的地板蹬得哒哒响,连余光都没分给坂口先生半点。 不过令我感到反常的是,中也在我与坂口先生对话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安静。 这并不像是怒不可遏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默,也绝不可能是不以为意的漠然。 他更像是在隐忍。牵着我的手有一丝颤抖。 "中也?"我晃了晃他。 他走在我前面一点的位置,没有回头,"怎么了?" "中也你在生气吗?"我莫约着猜到了答案,却并不感到难过,"中也你知道那两个人?" "你这小孩……怎么就不能笨一点……"我听到他抱怨似的咕哝了这么一句,"嗯,认识。" "他们是森先生的'朋友'吗?"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 啊果然。我心想,然而森先生这群"朋友"未免找的有点……智商堪忧…… 毕竟调唆高中生当众伤人有什么意义? 如果只是觉得看别人打架很开心的话,干嘛不去地下赛场? "那他们是很厉害吗?" "至少那两个人肯定没你厉害。" 我更迷惑了。智商不行情商不行战斗力不行。森先生到底看重他们什么了? 还是说他们背后的有更强的势力?——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但你还是要保护好自己。"中也忽然说,"也永远不要百分之百地信任某个人。" "哪怕那个人是你?" "哪怕那个人是我。" "所以中也在面对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他没有接下我的问题。 "你看,你又跟我提这种自己都做不到的要求了。"我皱了皱鼻子。 谁都不能相信的世界未免也太寂寞了。 不然你当初也不会加入"羊"啊。亏你还是荒神呢。 我把这几句没说完的话吞进肚子里,盯着自己不断向前迈进的鞋尖,"反正我很高兴能成为中原深海噢。非常非常高兴。比天上下红雨学校连放半年长假都还要高兴。" "就算没办法成为level6了,也还是高兴。" 原谅我贫瘠的词汇储备吧,可这的确是我所能够想到的最高的赞誉了。 我想起《星际穿越》里的男主说过,自己和女儿之间的爱是可以量化的。 可我觉得他在骗人。 我觉得爱永远不可能被量化。甚至无法被描述。 我甚至无法找出词语能够向别人准确地描述这份心情。 我们走在横滨入夜的街道上,马路被路灯照得暖呼呼的,吹来的风如果有颜色的话大概会是冷色的。 中也掌心的温度隔着手套也还是比我的高。我们相握的手并不是唯一能够联系彼此的事物,却在此刻成为了最紧密的依靠。 "那还真是多谢。"中也的声音在风里。 仲春时节的横滨,空气已经在逐渐回温,海风像是狗狗蹭在手心的濡湿的鼻尖。 我朝他嘿嘿笑了两声,"不客气不客气。" 又晃了晃互相紧握的手。 第39章 039学园祭前乱哄哄 · 冰帝的课外生活丰富到难以置信。光是春季学期第一个月的开学典礼、迎新会、学园祭这三个轮番碾过的大型活动,就足够让所有部门从上学期期末开始焦头烂额地着手准备工作。 每个人都得负责自己社团的招新宣传与迎新节目中的部分工作,同时还得积极参与以班级为单位对外开放的学园祭项目策划——冰帝学生对学园祭的热情与其说是高涨,倒更有点像是用力过猛,几乎刷新了我对学园祭的认知。 如果说立海大是所将传统且包容作为宗旨并确实在以此为目标踏实前进的学校。 那么冰帝的校风与作风则是将"自主自律自由"的理念贯彻并体现在了每一位学生的身上。 与冰帝的学园祭相比,立海大简直称得上常规。 诸如女仆咖啡厅、执事公关部、算命占卜、闹鬼鬼屋此类的项目,早就被淹没遗忘在一波又一波推陈出新的浪潮之中。 冰帝的学园祭,不仅仅是在外人眼里一年一度备受瞩目的开放期。同时也是冰帝历年传统的重要节事活动之一。 学园祭开始前教务科便会提前两周通告全校学生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在此期间参与选修课程,为此丢掉的选修学分也可以通过学园祭中的活跃表现赚取回来。 在学园祭表现最优秀突出的班级能够获得荣誉奖项——虽然是个没啥用的噱头,但却意外的让许多人拿出了不仅限于重在参与的热情…… 而班级评分又分为游客访问数量和好评数两个部分。 所以新颖与引人注目是不够的,这群未来的企业家政治家们还得为了博取支持度而努力。 实际上每年学园祭,摆在每个班级面前的第一道难关都是"该如何取舍融合各方意见"这个问题。 这群连上国文课都能为了"清少纳言那么好,紫式部凭什么看不爽她"而展开激烈争吵(不得不让我感慨日本的应援文化——啊不,国学文化真是深入人心)、同时自我意识极强的少爷小姐们在此种需要发挥领导力的场合中,都将为了争夺主导权而化身成为令人大跌眼镜的模样。例如竖起尖刺的刺猬、开屏的孔雀、暴怒的猩猩...... 总之不分出个高低,他们是不罢休的。于是事前会议也由此变成了不可缺少的环节。 啊?你问我们班不是有迹部,怎么还轮得到他们做决定? 那当然是因为学生会成员根本忙得没空参与啊。 虽然身为会计的我的日子在这段时间里尚且过得去——因为我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前期准备阶段,活动中后部分基本能躺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当咸鱼——但身为学生会会长的迹部可就不一样了。 等他批阅过目的申请和项目书完全能够铺满学生会办公室的地板,还能铺两层。 不知不觉柴田事件过去两周有余。 这两周里我的生活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虽然我能察觉到身边似乎多了几双眼睛。 中也依旧被森先生支使满世界的飞;红叶女士偶尔会让人送新衣服和我喜欢的点心;赤司的短信从一年三四条变成了一周两条,进步斐然;折原临也似乎依然不打算主动把胸针归还给我;只要我不惹事坂口先生就不会一个电话打来让我去喝茶谈话。 似乎一切如初。 然而在这两周里我的校园生活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出于声名考虑,柴田企图刺伤我的事情并没有被媒体播报。人们顶多只能在报刊上看见"柴田阁铸建设集团独生子不堪压力负重轻生"的消息。 不过校内众人对柴田恶劣行径的议论与猜忌,则是过了十多天才总算因为学园祭的到来才有了逐渐息声的迹象。 他们无一例外不在痛声斥责着柴田文次丧心病狂的举措,顺带对我这个受害者施予了不少的同情与怜悯——他们都以为我是运气好,又有英雄在场,有惊无险地规避了袭击。 除了迹部,根本没人怀疑我档案上"个性/异能"一栏填写的"无"是否存有问题。 而为了这事,迹部已经破天荒的两周没跟我说过除了"嗯""啊""噢"以外的话了。 纵使迟钝如我也应该知道他是为什么生气。 可无故被扒掉马甲的我也很委屈呀! 以后体育考试的跳高跳远长跑软垒球项目我还怎么光明正大地用重力操作作弊?! 我烦躁地扔开手中的方案书。 同桌白鸟千织察觉到我的怒火,立刻投来关切的目光,加速了我怒火蹿升的速度——不止是她,我们班所有人到现在都还以为我依然沉浸在一周前的惊恐不安之中。 所以我的情绪不稳定是正常的、是需要被理解的、是需要被悉心照料的。 好比在面对PTSD或自闭症患者时,我们应该拿出足够的耐心与包容那样。 真是够了! 我郁闷至极。 正巧这时三号项目方案的提交人站上了讲台。 在他之前的两个人的方案分别是邀请当下高人气偶像圣边琉璃前来助阵,以及跑车展览。 "我认为我们班可以开展关于近期股市分析的小型讲座,并为来参加听讲的观众们遴选列举几家至少通过E轮融资的新兴企业与部分优质资产,引导观众关注后续发展。 这样拥有独立经济能力的观众能在将来股票发行时按情形选择是否购入获得利益回报,前来参加的中学生也可以回去给父母提出建议,还能便于为我们的项目拉到赞助,一举三得!" 他信心满满地挥舞手臂。 我略微抬高的声音从一片还没来得及爆发的沉默中杀出,"你不觉得你的方案很不合理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我身上。 "学园祭只举办三天。第二天和第三天分别是话剧、吹奏、舞蹈三大演绎社团的重头戏,客人大多数会集中在礼堂的区域,所以能够供你们发挥的时间只有活动开始的第一天这么一天。" "首先,在你的方案里,我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该如何学园祭第一天将人们的注意力吸睛分流到班上的内容。哪怕你指定由谁来负责都好,然而偏就是没有。" "其次,你的想法的确兼顾了来访人员中的两个占比最多的人群,但你是不是忘了考虑消费者心理?你以为普通的高中生会来听你讲融资讲股票?有这时间他们怎么不去女仆执事咖啡厅吃吃东西拍拍照然后发推?你以为冰帝私立贵族学园他们眼里什么最重要?当然是你觉得稀松平常的'贵族'两个字啊!" "在这场量多者胜的评选里,你为了卖弄自己金融面的知识储备,用枯燥的讲座赶走了历年占比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来访人员,还拿什么跟我说赢?" "你的头吗?!" "在方案前面加上男仆两个字我都不会这么有这么大意见!" 我长舒口气,心情愉快了不少,继而抿出一个完全没有歉意的爽朗笑容,"我的发言完毕,你们继续。"说完便走出了教室。 哪怕来到走廊上,也能听见从教室溢出来的闹哄哄的讨论声。隔壁班似乎已经已经对要举办的活动项目有了定论,从写在黑板上的板书看来,他们的策划会议已经进入了场景布置与采买原料的阶段。 "忍足?"靠走廊的玻璃窗忽然笃笃响起。我一偏头,看见一颗深蓝色的脑袋,"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这个学期开始就一直坐在这里了,这位可爱的小姐。"他推开玻璃窗,边笑边望着我。 我知道他的话里肯定有话,是在讽刺我天天来去如风自由自在,从不留意身边人的感受——这个人指的当然不是忍足自己,而是迹部。 他的好兄弟来帮他打抱不平了喔!真是令人感动。 "那可真是对不起,毕竟人的注意力非常有限,我可没有余裕关心太多隔壁班交情不深的校友坐在教室哪个角落这种事情。"我不顾形象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过老实说,我其实也没什么形象可言。 我不大记得上一次有人往我储物柜里塞情书是在什么时候了。 可能是高一刚入学?因为那会儿除了迹部和他身边几个人,谁也不认识我,更不了解我。 十封情书里有八封会在我的脸上花费笔墨。 十个有八个人会以为我能安安静静地在阳光铺洒的午后坐在桌边,垂下眼睫宛如注视着情人的面容一般将书页上的每一个字刻进心头。 好在这种错误的认知到底没有持续太久。 在我几乎原形毕露的今天,就连白色情人节的义理巧克力我都快收不到了。 总有人拿这事明目张胆又或是在背地里取笑我,但我从不介意。 如果要以女子力和受欢迎程度来判断人生成功与否,那我绝对是最不为人所爱的loser。 然而我却非常清楚自己所经历的现实并非如此。 我重重地关上B班的窗户,牢牢嵌在合金边框之间的防弹玻璃纹丝不动。巨大的撞击声却还是把忍足同桌的姑娘吓了一跳。 深蓝色的少年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我,是我这段时间里最最熟悉的,无奈又不得不包容的目光。 我扬起下巴,转身离去。 柴田事件并没有让学校选择完全封锁天台。冰帝处理事件的准则向来是堵不如疏、疏不如引。除非屡教不改或犯了触及底线的错误,通常不会采取特别强硬高压的手段。 开除了柴田文次之后,理事长还是决定在教学楼顶上修筑玻璃温室,并安装监控摄像头及尽可能地防止"跳楼轻生"的意外再次发生。 事实证明漂亮葱郁的花草的确会让人的心情变好,我百无聊赖地蹲在教学楼中央花园的花圃边,伸手戳了戳一株长在山茶底下的含羞草,它的叶片立刻紧紧闭拢,过了好一会才又张开。我坚持不懈地折腾了这株含羞草二十多分钟,直到有个影子把我整个兜住。 小时候我们也在空地上玩过踩影子的无聊游戏,赤司总是提心吊胆地害怕我玩得疯疯癫癫的摔倒,迹部则是那个负责用体力差距把我甩在身后然后哈哈嘲笑我的家伙。 迹部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又看我戳了二十分钟的含羞草。且不说我的腿是不是已经失去知觉,反正迹部今天看起来是要把自己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跟我消磨干净。 我忍无可忍地扭身抬头,"走开!"我毫不客气地赶人,仿佛中央花园是我家出资建设的一样。 迹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如果他的眼睛不眨,我可能会以为他睁眼站着睡着了。 这世界上有一类人还挺奇怪的。他们明明累得不行,却还是能在人前强打精神,仿佛永远不会松懈停转的机器,甚至还能给人造成"他们的确不会觉得累"的错觉。 "行吧,你不走我走!" 我受不了和他这样僵持,猛地站起身,全然忘了自己是个末梢血管流通不畅长达四十分钟的人。 瞬间奔涌而出的不止是血液,同时伴着头晕。 我的身子整个仰倒。然而在重力操作发动之前,迹部率先接住了我。 他抱着我踉跄两步。难以想象这么高大的少年会像另一块多米诺骨牌般因我而倒下。 我从不害怕失重感。 重力操使怎么可能会害怕和重力相关的事象? 只是我的确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迹部抱着我向后倒去的瞬间被揪紧。 如果我放任他摔倒,诚然被他抱在怀里的我会安然无恙,但我敢保证他会至少因为轻微脑震荡恶心呕吐一星期! 用这种方式试探我的能力,迹部景吾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吗?! "你是哪来的弱智?!哪来的?!哪家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我气急败坏地往他鞋面上狠狠地踩踏着,感觉肺里有一把火在烧。 迹部斜躺在半空中,忽然笑出了声。 我恶狠狠地扭过头去瞪他,却在他湛蓝的眼睛里看见比柴田文次拿刀刺来时还要慌乱的自己。 第40章 040 · "我就不明白了。"我从沸腾的牛油红汤中捞出一分钟前放进去的肥牛,经过高温烫煮它已经蜷缩只剩下了一小卷,还裹着几粒要人老命的花椒。我又把它放回汤里甩了甩,"他到底凭什么那么生气?就算我故意瞒着他,可那又怎么了?不知道我是重力操使的人有七十亿!七十亿!" 我不断强调着这个庞大到足以让任何人化作不足道的微尘的数字。 坐在火锅对面的人却显然因为我的发言而陷入了无语凝噎的沉默之中。 "那个……"纪田正臣挠了挠脸颊,火锅店里温暖的照明让他一头明显经过漂染过的奇怪黄发也柔软了不少。不过让他变顺眼的理由大概还是得归功于气质的改变。毕竟我们都已经过了中二的年纪,不会再低着头拿看起来眼白露出过多的凶巴巴眼神去觑人。 纪田正臣问我,"中原小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在下的阅历实在浅薄轻浮,说多说多错,届时惹得中原小姐不快也还请不要将我这只井底之蛙之言放在心上。" 说罢还狗腿地搓了搓手,活像卖场里逢人说鬼话神色谄媚的推销员。 我甚至不禁开始反思从前的自己到底在纪田正臣心目中留下了多可怕的印象,才会让曾经威风凛凛名震池袋一时的独色帮"黄巾贼"的少年首领如坐针毡——好像只是把他和他手下的三四十名小弟一同碾进了地里,也没造成太大伤亡?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从锅中捞出一片牛肉,扔进盛着解辣的牛奶杯子里。 "假话。"我想了想,选择了后者。 "好的。"纪田正臣立马点点头,表示会意,"假话是,在下以为,比起七十亿分之一,人们或许会更乐意成为分母小的分数里的一员。"他认真地看着我,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挑起眉梢,把沾满油的筷子放进橘汁里搅了搅。更多红油的小圆块漂浮在牛奶表面,红红白白。别说,还有那么点波点艺术的好看,"那么真话呢?" "那还用问吗!"他拿起茶杯宛如公正严明的判官拿起了手底的惊堂木,狠一拍桌子,"像中原小姐这般美丽可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应该被责难啊!!!维纳斯的断臂是错吗!不是!那是命运注定的必然的缺憾!那是人类对最真切的美的向往!" "可爱就是正义!美丽即是真理!哪怕在OTAKU的世界里,爱与美也是能够被永久传唱的不朽主题!" "噢,这么说来我真是天生就占了大便宜。"我笑起来,打了个响指,装着红油牛奶的被子立刻漂浮至空中,越过滚沸的火锅,落到纪田正臣面前,"纪田君还是这么懂得哄女孩子开心,能在你身上看到从前熟悉的影子真的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开心。不然我今天可能还要为见不到临也而感到难过呢。" 纪田正臣目不斜视,连半点余光都没有分给面前的牛奶,"哪里的话!能有幸被中原小姐邀请共进晚餐才是我这辈子都不敢肖想的美梦。"说完他便笑意盈盈地端起了杯子,咕咚几口喝完了我精心配制的饮品。 哎……被戏弄的对象太过乖巧也的确很容易令人丧失兴致——就跟被恶作剧的人不会露出任何惊吓恐慌的神色一样乏味无趣。 等到纪田正臣气定神闲喝完红油牛奶,甚至把那片牛肉也吞嚼入腹之后,我也没打算再做停留。 我今天是来找折原临也的。 不巧他的秘书矢雾波江小姐告诉我,折原临也最近一周都没怎么光顾情报屋的办公室。若非还会时不时地发消息让她把资料传到他手机上,矢雾波江甚至已经做好老板猝死街头、无法按时发放工资、向厚生省申请劳动仲裁势在必行的心理准备了。 毫无疑问,上门扑空对于很少主动向他人发起约饭邀约的我而言无疑是非常大的打击。 老实说我有很多可以倾诉的对象。甚至只要是我愿意,哪怕是森先生都会愿意在百忙之中挤出半小时来听一听我青春期的少女烦恼——前提当然是我加入港黑。 但合适的人总是可遇不可求的。 因为实际上,我需要的并非是倾诉对象,而是单纯的倾泻情绪的对象。 所以这人最好怕我恨我,却又无法明目张胆地从我面前逃走。 我必须承认我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恶行,甚至能称得上程度稍轻的心理扭曲,我本应该为此产生罪恶感,也应该让理智回归、让道德占领制高点。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所以在"如果那个人的名字是折原临也"这个大前提之下,我是没有良心可言的。 新宿找不到折原临也的行踪,我只好乘车跑到池袋去碰运气。 民风淳朴的池袋驿曾经是折原临也大活跃的地域,彼时他的昭著臭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直到现在打听起他也没几个人会给我好脸色。 平和岛静雄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人的眼睛能喷火,此时此刻平和岛静雄靛蓝色镜片的墨镜大概已经被熔成一滩胶状的液体了。 "你们两只臭鼬难道不是光靠对方身上的臭味就能找到彼此吗?!快从我面前滚开!" 平和岛静雄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抬手挠了挠头,顺便偷偷打量着他的酒保装束。这人肩宽腰窄腿长,夹烟的手也十分修长好看,但我敢断定这是位母胎solo的童贞青年。 "说女孩子是臭鼬是不是太失礼了?不过话说回来,平和岛先生原来还记得我啊?"我在心里叹了口好长好长的气。分明往事不堪回首,可偏就有人记得还要反复提起。我着实后悔在最中二的年纪遇上了折原临也。 同时平和岛静雄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即使隔着一层镜片,也不妨碍让我觉得他的眼神是像在看什么垃圾。 或许我和折原临也在他看来稍微有点不同的就是,我是可回收垃圾,而折原临也是有毒垃圾。而按照这个逻辑,平和岛静雄应该被人称为"池袋清道夫"而非"池袋最强"。 但是这位清道夫显然不适合听人絮叨,我的心情也说不上好。再加上一想到如果我和平和岛静雄斗得他死我活,折原临也的嘴角肯定能翘到天上,我便放下了继续打听的心思,转而拿出手机爬上万年不用的推特搜索"池袋火锅"的关键词。 我的推特账号里一片空白,是个头像没有、ID没设、任谁看来都不会想要关注的僵尸号。 然而就是这样的僵尸号,却还能因为人气模特黄濑凉太的单向关注而获得了六十八个粉丝。其数量之多,不得不叫我感叹追星使人盲目。 遇到纪田正臣是我正前往火锅店的路上。池袋街头行人如织,其中亦不乏像我这般身着学校制服的中学生。 纪田正臣的模样与两年前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除了身高更高了,喉结更明显了,下巴更尖了之外,他甚至连染发剂都没有换新的。 "你们教务老师竟然没把你押去理发店?"这是我当街拦下纪田正臣时说出的第一句话。 "诶?是……在跟我们说话吗?"纪田正臣身边的少年——应该是他朋友,看起来就比他平凡老实多了。他迷茫地望着我,不过还没等我说话,纪田正臣立刻站了出来,老母鸡护崽似的将自己的朋友挡在了身后。 他夸张地"哎呀"了一声,"这不是中原小姐吗!好久不见,您还是如此漂亮可爱。" 从前我就觉得纪田正臣的声音和太宰先生有点像。 现在过了变声期,他们的声线似乎变得更接近了。 我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他,没有任何遮掩地将自己的嫌恶之情表露在脸上。 被人夸是好事,但被用很像太宰先生声音的声音赞美,我卷起袖子就能看到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或许纪田正臣会感到委屈,他甚至不明白时隔两年再次相见只不过是走在路上的自己到底哪里触了我的霉头。 但历史总是具有必然性。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出现之前你们看到的,我们坐在火锅店里其乐融融吃火锅的一幕。 我连装模作样与纪田正臣道别的心思都没有,火锅、恶作剧、与人聊天都没有让我的心情变好。我知道自己从小就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认为迹部和赤司会对我不那么走心隐瞒的秘密闭口不谈。 露马脚留痕迹他们可以装作看不见,感到古怪他们可以迫使自己不去深想。 但我却从来不敢细究他们会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是中原深海吗? 不,或许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于,他们本身就非常非常的好。 迹部有他自己的骄傲与矜持,赤司有他隐秘又独特的温柔。 接受别人的好意对我而言向来不是件难事,可该如何回报却似乎一直是我在不断逃避的问题。 因为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开始渐渐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付出,不再像是互赠生日礼物那样简单明了。投其所好的答案不再只限于网球与篮球、阅读与将棋、约克郡布丁与汤豆腐这么几项之间。 有许多我好不容易习以为常的事物正在悄然地发生着改变。 虽然从前我总要被太宰先生拖去和芥川打上一架、镜花也总是对我爱理不理、迹部能和赤司因为糖水与食盐水哪样才能作为给出静电屏蔽效果的导体而争论一整个下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的沉溺在从前单纯又快乐的日子里。 不要长大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愿望。 可愿望和梦想始终是人类的主观臆想。 引力能够穿越时空,我却没办法倒退回到过去的时光。 而在这股不可控的力的作用下,将要被我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有史以来最为混乱也是最为让我无地自容的、噩梦般的冰帝第一百零一届学园祭,终于在五月与五月病袭来之前,揭开了帷幕。 第41章 041发酵的非凡之事(其之一) · 斯蒂芬·茨维格曾在《人类群星闪耀之时》中写到:历史大多数时候是个编年史家,冷漠而持久地穿针引线,将那根巨大的经历千年的链条环环相扣。因为所有的巅峰时刻都需要筹谋,所有非凡之事都需要酝酿。 而对于勉强完成了义务教育、孤儿院出身的中岛敦来说,历史大事件的结果不会因为有他没他而发生结果的偏移改变。他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将掌心摁在自己的胸膛上,感受到从今早上出门开始便一直在惴惴乱跳的心脏。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不安? 中岛敦亦步亦趋地跟在不好好走路蹦蹦哒哒的太宰先生,以及恨不得把太宰先生一巴掌拍进地里拔都拔不出来的国木田先生身后。 在莫名腾升的不安之中,他想起昨天把他当街拦下的江湖艺人……那人戴着黑色小圆片的墨镜,蓄着两撇八字胡,手里拄着根悬着蓝底白字旗幡的竹棍。 旗幡上有个笔画复杂的汉字,中岛敦没认出来,但他知道那个圆圆的黑白图案是太极。拦下他的这人的打扮,和上世纪出品的香港电影里的算命先生别无二致。张嘴便是一股奇怪微妙的口音,"这位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面相有异,恐是劫数已到的不祥之兆啊!" 老道一掸身上的道袍,端的是一副心怀世人疾苦的大无畏神色,他细小矍铄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面前的猎物,却发现身材细瘦、略带苦相的中岛敦面对这番危言耸听的发言,并没有如期给出应有的反应。 他既没有慌张,也没有失措。只是露出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等区区凡人不得妄想与天斗法的颓废神色,继而绕开了这位打着道教名号的江湖骗子,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这世界上真有从小衣食无忧被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鸿运当头的幸运儿,那么中岛敦便是那天秤另一头从出生起就没有半分运势可言的倒霉鬼。 事实上中岛敦不搭理老道士不是因为习惯了自己的厄运,也并非深谙江湖骗子的诓骗手法——他甚至被对方诓得有些发愣。但转念他又想到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免费的午餐,转运是不可能转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不买个从什么什么寺或者什么什么神社求来的御守信物,这辈子都不可能转运的。 神明从不眷顾连香火钱都舍不得的倒霉鬼。中岛敦一边沮丧地回顾着自己悲惨的一生,一边跟着太宰先生的脚步来到一处人流密集的场所。 他猛然抬头四顾张望,这才发现自己到了横滨站。 再往里一点是检票的闸口。而太宰先生不做半点停留,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好的车票大步向闸口走去。 中岛敦连忙追上去,"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 少年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得像只小羔羊,丁点猛虎的凶相也看不出。 "东京。"国木田驻足侧过身望着他,"喂太宰,之前你没和敦说过吗?" 闻言捏着自己下巴故作沉思的太宰治很快将国木田的耐心消磨到了底线附近,他立刻爽朗笑道,"看样子是我忘了呢!真是抱歉!" 几经风雨百般历练的国木田早不会像刚和太宰治搭档时那样,被如此一句装傻充愣的话气得背过气去,"看样子你个头!你根本就没把我说的话记在脑里吧!?" "嗯,因为国木田君总是像这样冲我大吼大叫的,再粗神经的人把你的每句话都听进心里也会感到自尊心受挫的吧?"太宰治可可怜怜地作出捧心状,说完还向中岛敦征询起了意见,"你说对吧?敦君。" 被骂还不是因为你活该吗! 在武装侦探社食物链底层摸爬滚打一月有余的中岛敦早已参透了太宰治这人的本质——其实没有,但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太宰先生总归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纯良就对了——中岛敦抿着嘴没有说话,然而纵使如此也没组织得了国木田先生落入道德绑架的枷锁之中。 "是、是这样吗……"国木田还真被太宰治给唬住了,不仅老老实实地道歉,还掏出自己的手帐往上头写记,"抱歉,以后我会注意在工作期间对同事的态度的……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 旁观者清的中岛敦简直痛心疾首,他一点都没看出太宰先生哪里自尊心受挫了。他甚至觉得哪怕别人往太宰先生脸上仍泥巴块,那也只能成为加厚他脸皮的泥巴块! 而得到了与预想相同答复的太宰治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没关系,这次的特快列车是用国木田君的钱买的,就当将功补过了吧!"他扬了扬手中的车票,一派既往不咎的洒脱,"好了,让我们继续愉快地前往东京吧!" "国木田先生!!别打!别打!!这里是公共场合!"中岛敦连忙拦住怒吼着"我就说为什么银行前几天莫名其妙给他发扣款短信还不处理他的投诉"的国木田,闹得精疲力竭之后他才得以气喘吁吁地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们到底是去东京做什么??? 这才真正得到了答案。 "国木田君要去异能特务科的总部一趟。而我呢,是负责带敦君你去见见世面的噢。"距离挨打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太宰治将双手放在风衣两侧的口袋里。 "见世面?"中岛敦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语,"具体是哪里呢?太宰先生。" "冰帝学园知道吗?" "……是那所把我卖了都抵不上一年学费的贵族学校吗?"对金钱尤其敏感的中岛敦很快地从记忆深处挖出了关于冰帝的相关信息。毕竟实在太难忘了,他这辈子都忘不掉自己当时在电视上看见这所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仿佛凡尔赛宫花园的学园,以及出现在字幕中带着一大串零的学费。 "不愧是敦君!这么独特的比喻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了。"太宰治笑道,"是,就是那所把你卖了也抵不上一年学费全日本首屈一指的超级名门贵族学园!" "……那种地方我们真的进得去吗……"想起电视上那群笑容灿烂衣着整洁的同龄人们,中岛敦不禁缩了缩脖子。 "当然。"太宰治信心满满,"今天可是冰帝学园一年一度的学园祭,难得的对外开放日。只要不携带危险物品顺利通过超级严格的安检就可以畅游其中!" 少年兴致缺缺地诶了一声。说不嫉妒天生就叼着金汤匙降生的人是假是虚伪。自卑如他,一点都不想去接触有钱人的世界与生活。 那是中岛敦连肖想都不敢有的另一个世界。贫穷太可怕了,小时候中岛敦还会做白日梦,毫无依据地猜测如果他原本的家庭富足,那么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会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 哪怕没有爱,只有冰冷的房间,也要好过重重落在身上的皮带与撇去旁枝的竹条,与三小时之后开始淤青浮肿,三天之后深入骨髓的痛楚。 少年的脑袋像是失去了太阳光照一点点垂下的向阳花,整个人又开始枯败了起来。 倏地一巴掌落在中岛敦的背后,把他打得一激灵,"好痛啊太宰先生!"域名、请记住 "再不走可就赶不上车了呀敦君——冰帝的学园祭举办三天,每天都会抽取二十位幸运儿免费参与全部的祭典活动噢!" "噫?!全部?!意思就是说——!"中岛敦福至心灵地抬起了头。 "你可以在他们的高级食堂和学生开设的小吃摊上吃到饱,甚至打包让专人帮你外带回横滨。"太宰治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又往他肩上拍了拍。 "**苦短!少年哟,前进吧!" "你们两个白痴到底走不走?!检票都要结束了!!!" 早就站在闸口另一头的国木田忍无可忍地吼道。 中岛敦觉得自己又行了。他的生活突然又有了指望。 如果说能在扁木冰棒棍上看到"再来一只"的小字是中岛敦能够回味一个夏天的幸福,那么若是有幸成为冰帝学园祭的幸运入场嘉宾,那么中岛敦觉得自己大概也不需要从什么什么寺什么什么神社求来的御守和信物了。 他灰暗的人生将从此刻开始而变得更加精彩! 但这样幻想着自己中奖后抱着5A松坂牛肉吃到饱的中岛敦,显然低估了冰帝的人气。 不,应该说是怪他想象力贫瘠。根本不曾设想过一个贵族学园的学园祭竟然会火爆到这种程度??? 这人数这体量,完全比得上再过两周就要举行的雄英体育祭了吧! 中岛敦呆愣地望着面前蜿蜒曲折的长龙,这黑压压的人潮,竟然全是等待安检入场的游客吗! 中岛敦的人生忽然又没了指望。他完全不相信自己能在这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于是心里的那面退堂鼓又被敲得咚咚响,"太宰先生我们回去吧"这话刚到嘴边还没出口,中岛敦便发现身边没了熟悉的身影。 什么情况?!我又被遗弃了吗?!中岛敦站在队列中,一阵无助。可他又不敢乱跑,万一太宰先生只是突然有事离开一下,结果回来发现找不到他怎么办? 他被身后的队伍推搡地向前移动,发现这看似漫无尽头的队伍正在以十分迅速的速度地缩短着。 等到中岛敦来到了队伍前列,也就是冰帝的大门前,他才发现这里设立了十余个安检入口…… 有钱人的学校就是不一样。中岛敦吞了口唾沫,又发现协同安检工作的还不是一般人。 这位长角的女士是上个月刚刚出道的职业英雄山岭女侠吧??? 还有那边的长得像消防拴一样的人是灾害救援英雄烈火克星吧?! 呃!怎么连烈焰英雄安德瓦也有受委托参与这次学园祭的巡视工作?! 贵族学园的规格都这么高的吗!不过也是噢!这群少爷小姐光一个保险赔付就可能高达几千万,考虑到为了不让保险公司基金公司破产这种规格也没错噢! 油然生出一股人比人气死人之感的中岛敦愤愤想到。 当然,没有携带任何违禁危险物品的他顺利地通过了安检。 冰帝的校庭果然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宽阔漂亮,不仅被值季的鲜花塞满,还摆满了夺人眼球的广告板,全是本次学园祭活动各个班级策划的项目宣传。 中岛敦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个刚进城的乡下人,他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宣传语与图片,看着穿着各式各样服饰的少年少女,他们的笑容明媚,如同今日和煦动人的春光,没有丝毫传说中上流社会的傲慢与矜贵。 这就是所谓干一行爱一行,未来企业家们的职业操守吧。中岛敦感动地想着,直到他一抬头,正对上一张恨不得把地球地壳都掀翻的臭脸—— 好眼熟!中岛敦的大脑迅速运转着,但他的嘴比脑子更快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小鱼!" "鱼你个大头鬼!!!你个死老虎!!!"被他喊做"鱼"的少女宛若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立刻炸起,只可惜她被一双手给钳着,像是一只被举起来的猫那样无助地在空中踢蹬着腿。 她尖叫着,"太宰治你个王八蛋快放我下来听见了没有!!!" 第42章 042 · 这是绵绵细雨的四月过去之后第一个拨开层云阳光洒落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像是刚挤出锡管的颜料,被风吹散的絮状白云慢悠悠地腾挪在其中。 事实证明在学园祭前夜通宵打游戏绝非明智之举,我扯着衬衫袖角擦去哈欠之后夺眶而出的生理眼泪,一点融入周身热闹氛围里的精力都没有。 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只有后悔——后悔为什么昨天把游戏机落在了座位的抽屉里。因为自从我踏进了这间必然会在活动期沦为储物间休息室的教室,身为学生会一员不需要参加活动又看上去非常闲的我,立刻收到了这群忙得找不着北的同班同学们不约而同向我发出的援助请求。 "中原!帮我把那沓Menu递过来好吗?就在你手边!谢谢!" "啊啊啊啊!可以帮我系一下围裙吗中原!我不会打蝴蝶结呜呜呜!" "中原同学!!你有没有见到班导老师!?" "救命!救命呀中原!去隔壁B班借两个领结来吧please!要黑色的!纯黑的!" "中原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可以去帮忙看看玫瑰花道铺得如何了吗?" 没空这话差点就被我说出口了。 可我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你刚刚说什么?花道?" 还是玫瑰花道??? 我迷幻了,"前天造外景的时候你们不是就已经移植了二百平米的玫瑰花过来了吗?" 众所周知迹部景吾这个大男孩的喜好广泛,玫瑰便是他的心头好之一。而作为整个冰帝高等部的领袖与冰帝高等部二年A班的领头羊主心骨,迹部景吾人虽然无法参与学园祭,但大家依旧心系于他!在整场策划之后,二年A班的同学们牢记迹部景吾平日里的教诲,发誓要将他的华丽美学在本次学园祭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于是这玫瑰花,自然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是啊。"被我喊住的男同学点点头,见我还没心硬到像一块石头似的完全无动于衷,他立刻打蛇上棍,"昨天我们在对布景做最后调整的时候,请迹部君去看了,让他给我们点建议。" "结果他嫌玫瑰花不够?"我有点窒息。心想你们真的有为花粉过敏的来客考虑过吗? "不,迹部君很满意。他甚至很感动因为我们能牵挂着他。"男同学说。 "......然后呢?"我艰难地摁下心里的吐槽欲。 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然后,迹部君便决定以个人的名义,再为我们的项目赞助10001支鲜切玫瑰铺成迎宾的'花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巧舌如簧的我竟然在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茫然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同学。虽然高二重新分班才让我们有缘相聚在这个班级,可现在我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 他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真挚,以至于不由地让我陷入了对人生与社会的大思考: 包括迹部景吾在内的这群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傻瓜原来是一种病毒吗?是会传染的吗? 我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因为依照渗透压定律,再在傻瓜浓度如此之高的环境中停留,这股傻劲一定也会流进我根本与"傻瓜"二字无缘的大脑! 为了逃离传染源,我爽快地接下了"确认运玫瑰花道的铺设是否在顺利进行"的这项半路杀出的支线任务,从教室中此起彼伏的中原长中原短的呼喊声里冲了出去。 教室外比教室内还要再热闹几分。往日里不允许奔跑容得下五六个人并肩的走廊,现在也被嘴上一边嚷嚷着"麻烦让让"一边匆忙而过的身影挤满。 哪怕是对学园祭兴致阑珊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一年之中冰帝最有活力的时候。想要把冰帝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公众面前的人,比我这样恨不得把自己像个灯笼似的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人要多得多。明明学校没有强制要求每个人参加学园祭,只要不翘掉之前两周的选修课连半分学分都不会丢。这些少爷小姐们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娇气,但他们对学园祭的热情与执行力却是我望尘莫及的高。 和别人相比我总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 我第一次提出这个论点的时候中也没说话。第二次提出这个论点的时候赤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也不作声。第三次提出这个论点是在去年学园祭,彼时迹部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中原深海原来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啊。 我当然有自己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认知。从小就有。否则我不可能成为重力操作,更不可能成为level5。即使对于天才而言,自信努力和能力资质是同样重要的存在——每一年都会有一笔不菲的预算被分拨到名为【重力操作培育计划】的项目中。每一位见过我的研究员都曾经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或是握着我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我是他们所有人的最高杰作、倾尽一切心血的结晶。 我不知道的只有自己到底和别人的差别在哪里。十岁前研究所就是我的全部。在研究所里我有属于自己的滑梯帐篷积木和拼图,外面的世界充满未知却不可以探索。 而限制了我想象的,也不仅仅是缺失空白的十年。 贫穷同样是主要原因之一。 我们班学园祭的项目最后还是很落俗套地敲定了"开一家咖啡厅"。 不过,这自然不可能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厅。 为了突出它的独特性,我们班的人先是弄来了三节废弃的火车车厢,并将挂满漆皮与铁锈的车厢完全翻新至刚刚出场时的模样。再用从家里搬出来的真古董将室内布置成了历史剧里才能见到的大正时期的咖啡厅。至于那三百平米的玫瑰,它们被用于火车窗外的外景建造,同期加入外景套餐的还有墨绿的小灌木与葱色的草坪。 我看着脚下的玫瑰花道——它们被整齐地铺设在地上,没有直接任人随意践踏,而是另外加盖了一层钢化玻璃在上面。 站在上面会不自禁生出下一步就要跌入馨香花丛之间的恍惚感。没有女孩子会真的打心底里讨厌花,哪怕曾经严重的花粉过敏也只要痊愈之后便能与这些曾经不共戴天的生物重归于好。 好在只要一想起白鸟千织在我耳边尖叫着喊出"冰冷的机械与柔软的植物,多么罗曼蒂克的组合!",我就又很快找回了物质当先的实用主义精神。 我给还在教室里更换服装的同学发消息,告诉他一切准备就绪。 不爱多管闲事,也不意味着我会无故糟蹋他人的努力和心血。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个道理就跟中也在路上遇到提不动菜篮子的老奶奶不但会扶一把还会将她送回家。 不想回教室也不想去学生会办公室的我像个孤魂似的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我走到了校门口,远远望去已经能看见外面长长的队伍和攒动的人头。 噢,忘记说了,自从那天中央花园之后,我又有一周的时间几乎在躲着迹部走。 并非我在闹别扭,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已。 反正他都知道了,甚至都在等我坦白了,多等几天又有什么关系?!总得给我点时间做好心理建设组织语言吧! 再说我好歹把自己有超能力这事捂了四五年,一朝被揭穿就立刻承认,岂不是会显得我很怂很没面子? 我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距离学园祭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整。我决定守在三年级某个班开设的小吃摊前,盯着不断被学长抛飞接回的薄饼思索着菠萝果酱与面食的相性。 "好奇就试试嘛。反正吃不死人。"忽然有个声音出现在我耳边,非常非常的熟悉,以至于下意识地让我扭头睁大眼睛。 尖叫卡在我的嗓子里,然而还没等我把它们扔出去,一只手极其敏捷地将我的嘴巴捂住了。 "嘘......在公共场合可得稍微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哦?这位可爱的Lady。"太宰先生竖起食指贴在唇边。除非有人和他肩并肩地站在我面前,否则没人能看到这人的手正牢牢钳着我的下颚骨两侧,连张嘴咬人的余地都不给留。 失去了语言能力,我只好恶狠狠地瞪他并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 "问我为什么来这里?——难得的周末出门散散心也无可厚非吧?" 我翻了个白眼。骗子! "诶哪有——我今天可是带着敦君一起来的噢!就是上次救我们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怎么样?小鱼还有印象吗?" 不准叫我小鱼!!!......那他人呢? "实不相瞒,我们走散了。" 你故意的吧?我冷漠地看着太宰先生。 "才不是故意的呢!敦君他啊,这还是第一次来东京哦!所以对什么都感到很好奇,对什么都感到很陌生,这里听一听那里看一看,我一回头就发现人不见了!" ......你们出门都不带手机的吗? "嗯,好问题。"太宰先生点了点头,"可是小鱼你也知道我从不存男人的电话号码。能被我储存在手机里的,都是与我有缘相遇的美丽可爱女士们。臭男人没资格和她们共享我的手机内存!" 再叫我小鱼你就去死!——你不是存过中也都号码吗? "中也怎么能算作人啊!小鱼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 我剧烈挣扎起来,倒不是因为他说中也不是人。比这更能气死中也的话我都听太宰先生说过,让我暴起是因为这是他第三遍喊我"小鱼"了!!! 然而我在太宰先生手里根本翻不出花,我以为自己已经拿出与哪怕砍掉脑袋也还会进行脊髓反射到处乱蹦的青蛙比较都不会逊色的毅力进行反抗,结局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以失败告终了。 我累了。我被太宰先生牵着,竟然在偌大熟悉的校园里感到了一丝无人问津的孤独与悲伤。 因为没人理会我连头发丝儿都沾染上的不情愿——可谁叫太宰先生这王八蛋长得太像好人了!我敢打赌就算他笑着朝芥川开枪的视频流出到网上都能收获一大堆尖叫高呼着"太宰治好帅哦!"的迷妹! 而正当我要问他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的时候,在开园十分钟来访游客大量涌入的时候,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太宰治当着周围人的面,把我举了起来...... 轻轻松松的,像举起一只猫那样。 把我递到了中岛敦的面前。 我能感受到周边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凝聚在了我的身上。 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在这样花儿盛放、鸟儿歌唱的美好的一天里,像太宰治这样的王八蛋,就应该在地狱里被做成烧烤!!! · · 中岛敦惊魂未定。 迅速地向后退了两步,活像只见到猫的老鼠。 等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害怕中原深海的必要。 首先,她被太宰先生......拎着。在被动触发的人间失格的抑制下,再怎么强悍的异能都只能当作笑话听一听。 其次,论体格论力气,营养不良面色发黄的中岛敦莫名有种自己绝对在这方面比中原深海要强的自信。 如果要仔细追问到底为什么会在面对一个(目前)毫无威胁的女孩子时发怵,与中原深海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岛敦或许会说,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刚从冰冷河水里被捞出、整张脸被冻得发紫的中原深海那一声"敢这么喊(小鱼)就杀了你"的警告太过吓人的缘故吧。 简直与满身怨气的恶鬼相比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孩子随便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不太好——这种建议中岛敦不敢发表。 更不敢在太宰先生把张牙舞爪的中原深海拎回去,语重心长地教训着说"不行哦小鱼,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你说对吧敦君?"的时候点头附和。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中原深海的脸色,无论如何称不上好。说是暴雨将至都不算夸张。 本来她就是个非常惹眼的小姑娘,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也会很容易被他人注意到。刚开园的时候还好,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冰帝,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了高高地坐在太宰先生臂弯里的中原深海。 她被抱着,人们不但不觉得哪里奇怪,甚至还有诸如小声的"天啊,好羡慕,好可爱"惊呼不断冒出。 放眼望去周围尽是慕名而来体验贵族学园一日游的游客,其中外校高中生——尤其是女子高中生似乎尤其多。 这不知道是否发自内心的赞美,中岛敦听到了。 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的中原深海,肯定也听到了。 这些言辞对于中原深海来说俨然是比凌迟时落在身上的刀更加让她讨厌的。 于是理所当然的,"暴雨将至"形容眼下中原深海的状况显然不再准确。 反观太宰先生,他气定神闲,言笑晏晏,似乎非常享受JK们的注视。不过幸好他还有丁点良心在,虽然面上不忍,但还是拒绝了一位少女"可不可以给你们拍照"的请求。 那位少女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太宰先生,又看了看绯色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尖的中原深海,最后留下一声叹息落寞地转身离去。 老实说羞恼的中原深海看上去非常可爱,但心里的那只白虎却不断地在用低吼声警告中岛敦,让他赶紧远离这片随时都可能被活火山喷发所殃及的区域。 "太宰先生......"少年艰难地钉住自己想要逃离的脚步。他缩着脖子,与其说是在商议,不如说是在恳求,"我们回去吧......?" 同是横滨生,相煎何太急。太宰治不怕死......他中岛敦可还想活呢!虽然不清楚中原深海的异能力到底是什么,可还有买.凶.杀.人这一说呢!她连冰帝都能读得起,大概率也能不缺钱雇.佣.杀.手吧! 越想中岛敦越觉得自己万事皆休命不久矣。 然而他绝望地发现太宰先生根本将自己的话当作了耳边风,连多听进半个字都欠奉。 · · 这是绵绵细雨的四月过去之后第一个拨开层云阳光洒落的好天气。体感温度适宜户外运动,空气终于摆脱了丰沛的雨水从过饱和的湿润逐渐变得略微干燥了一点。 我趴在太宰先生的肩窝处,用心地为每一个好奇望向我的人诠释着何为自闭。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太宰先生用此种方式公开处刑了。又不如说,正因为他非常清楚我在哪些方面的脸皮厚如城墙哪些方面的脸皮一戳即破,所以我才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太宰先生抱着我也不嫌累,他甚至还轻巧地把我掂量了几下,"小鱼你最近是不是吃的有点多?好像胖了诶。" 我不明白为什么太宰先生对世界上几乎全部女性都很温柔,唯独对我总是见缝插针地使弄着他的尖刻。我的双腕被他单手反剪在背后,连一巴掌都甩不出去,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嚷嚷,"胖就胖!要你管!有本事你放我下来!我们单挑!" "才不要。"太宰先生眨了眨眼睛,很是认真地拒绝了我,"放你下来之后你肯定会把教学楼拦腰折断扔到我脑袋上吧?这种死法光是想象都能知道有多疼,稍微为我考虑一下和我一起服用安眠药殉情如何?" "滚!"我毫不客气地骂起脏话,顺带想起从前太宰治的确给我喂过安眠药。 我小时候被中也养得太娇气龟毛,晚上睡觉之前听不到别人给我讲故事就绝对不闭眼。中也在与部下喝酒的时候抱怨过几句,结果当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中也第二天一觉醒来才惊觉自己没有给我讲故事,急急忙忙跑到我的房间本来还以为会对上一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却发现我不但睡着了,还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都没醒。 中也这才觉得不大对劲,立刻喊了医生——恰巧是当时正在横滨出外诊的岸谷新罗来家里。一经检查才发现是安定服用过量。而始作俑者太宰治不但被中也拽着衣领也依旧面不改色,甚至反问中也难道不是你说带孩子辛苦所以我才善心大发帮你一把的吗?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弄得中也很是崩溃,当着森先生的面给了他一拳。 论搞人心态,太宰治打遍天下无敌手,几乎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媲美的人。 更可怕的是每当我以为"我的心已经不会再痛了因为我的心已经麻木了"的时候,他都有方法让我死去的心重获新生。 "中原?"我把头埋在太宰先生的肩窝,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一部分,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回应迹部的呼喊。 但是迹部锲而不舍,他甚至走近了一点,"中原?是你吧?" "不是我!!!"我矢口否认,好不容易终于不那么滚烫的脸颊又开始充血发热。 "啊呀?深海,你这样很容易伤到朋友脆弱的心灵诶?多少认真打个招呼如何?"太宰先生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动作很轻,我却觉得他的手掌每次落下又抬起会带走我一部分的已经破碎的东西。 我深呼吸一口气,有点恍惚地想到,这个时候太宰治又懂得好好叫我的名字了。 我见过很多人的名字,无论是独特的韵律还是不常见的汉字,每个名字应该都是寄托着父母最美好的祝福的。如果按照有神论者人言有灵的说法,会从生前跟随至死后的名字便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我很喜欢"中原深海"这个名字,不仅仅是因为别人在喊MIDORI的时候会让我想起自己曾经是个优秀的超能力者,同时两个与"绿"完全不同的汉字还包含着中也对我的期许。 我可以是捉摸不定的,但我一定要是有着广阔未来与拥有一切可能的。 人至今无法探究到海洋深处到底还有多少秘密,那么它的最深处就一定是自由的。 可太宰治从来不愿意认认真真地叫我的名字,就好像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不需要被当回事的孩子。 "深海?"他好听的,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又喊了我一次。而这次,我轻而易举地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重获自由的感觉是如此的好,可我现在却没空为了这点小事而感到庆幸。 我只觉得心脏正迅速地将血液输向大脑,连带着手脚也变得冰凉。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不仅迹部,还有班上其他人以及许多游客在这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宰治带我来到了我们班的列车咖啡厅旁边。我站在松软的草坪上,却早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考虑纠缠了我许久的,该怎么向迹部坦白我是个超能力者的问题。 · · 其实按照社会资历,中岛敦应该算是涉世未深那一挂的。凄惨之下永远有更凄惨在等着接盘比惨,他很明白在孤儿院里受过的苦痛其实与很多人的经历相比起来不算什么。 他现在只是后悔。 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听信将他半路拦下的老道的话,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咬咬牙狠狠心,买个转运符之类的东西带在身上。 被施予了巨大加速度的钢铁列车将支点不稳的中岛敦砸翻在地。 即使发动了异能月下兽,中岛敦还是明显地感受到了肋骨与桡骨粉碎时剧烈的疼痛。他痛得面色惨白,而发动攻击的人却对他的惨状无动于衷。甚至对他的不自量力发表了不满的嘲讽,"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家伙竟然还妄想保护别人。白痴吗你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才被翻新不多时却已经彻底变形成一大块废铁的列车车厢运至空中。 喧哗销声匿迹,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只有中原深海的怒火在不断地燎烧着每一寸空气。 "辛苦了。敦君。"太宰先生的声音起不到任何镇痛的作用,却莫名使得中岛敦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呢?中岛敦艰难地抬起眼睛,他的下巴磨蹭在因为施加了超重力而皲裂开来的地面上。车厢投下的巨大阴影将太宰治笼罩其中。 不可思议的人——这种特质所留下的印象从见到太宰先生的第一面起便扎根在了中岛敦的心底。 轻易地挑拨着他人的情绪,简直像依靠着他人感情维生的梦魔一样,恶劣到令人心惊,又美丽得让人不自禁想要靠近。好像直至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跳脱出太宰先生的预计——可中原深海看起来是不一样的。 她胡来得不行。生气起来不计后果的样子果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孩子。 老实说,有点羡慕。 中岛敦闭上眼睛,轻声呢喃着,"那么......老天爷会看在今天我这么倒霉的份上让我中奖吗?" 劫数已到之后,总该是否极泰来了。 要是丁点指望都不给,人还要怎么活下去? 昏迷之前,他隐约听见的声音似乎不再是太宰先生,而是个女孩的。 那个女孩叹了声好长好长的气,然后才有些无奈地咕哝道:"我说会,那就是会的......权当作给你补偿好了。打不死的老虎精。" 第43章 043八卦之答疑者问 · 【答疑者问】关于今年冰帝的学园祭 1佚名 有人说说今天上午冰帝学园祭的大新闻是怎么回事吗! 周末有部活根本没空去TT!虽然有刊登新闻但是只详细报道了损坏程度,谁关心这个啦! 2佚名 贵族学校寸土寸金干嘛不关心ww 3佚名 毕竟是那个冰帝啊 4佚名 毕竟是那个冰帝诶 5佚名 总感觉各家报道都有种避重就轻的嫌疑? 6佚名 re:5 不,听说是当事人的身份有点特殊,所以才没有完全披露 7佚名 噢噢噢!知情者来了! 8佚名 不是知情者,只是有朋友在冰帝读书稍微听说了一点而已 9佚名 有钱人的朋友也是有钱人!8L该不会也是哪家的大小姐吧? 10佚名 8L还缺朋友吗?看看我怎么样? 11佚名 喂喂喂ww话题不要歪得太厉害啦,楼主要哭咯 12佚名 所有到底有没有当天在场的人来讲一下自己的经历,话说直接目睹冰帝的黑料可以有封口费吗? 13佚名 封口费个鬼啊,当天在场我觉得自己能活下来都是万幸了 14佚名 re:13 说出你的故事 15佚名 re:13 ???那么夸张??? 16佚名 诶?难道不是像报道上说的那样,是冰帝学生异能力暴走引发的事故吗? 轻伤死亡都没有,只有重伤者一名 17佚名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异能力 报道的照片上都还是已经清理之后的样子 当时可是连旁边几十年树龄的银杏树都被连根拔起了!!!天地失色你们懂吗!天地失色!!! 18佚名 异能力者本身就比个性人群少,17L没见识过也正常 19佚名 re:18 呵呵,说得跟你见过一样 20佚名 re:19 不好意思,我住横滨,还真见过 21佚名 re:20 卧槽,对不起大佬我错了 22佚名 re:20 我也是横滨住民,有一说一,这种在横滨也不常见,还是港黑的新闻更多点 23佚名 据说引发这次事故的学生N就是横滨人 24佚名 不愧是连英雄事务所都无法入驻的魔都…… 25佚名 re:24 英雄事务所无法入驻是因为横滨享有高度的法外自治权啦,上一次大战残留的军阀势力造成了半独立割裂的状况,这种难道不是国中历史课就教过的东西吗? 26佚名 好讨厌啊!!!为什么要让我想起历史!!!大家一起快快乐乐讨论贵族学校的八卦不好吗!? 27佚名 已经快三十层的回复了还没进入正题,你们该真不会收了冰帝的封口费吧! 28佚名 刚才那个有朋友在冰帝的呢? 29佚名 学生N什么来头? 30佚名 re:29 是冰帝二年级的普通学生哦 31佚名 re:30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普通啊www 32佚名 真的很普通,除了脸和成绩一无是处,还每天缠着迹部大人不放,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33佚名 妈妈,我见到活的冰帝后援会成员了 34佚名 re:33 什么时候[冰帝后援会]变成贬义词了? re:32 N人虽然不是好但也不坏,没和她接触过的人请不要随意发表评论好吗?会显得我们冰帝出来的人很没教养 35佚名 32L的酸味要不要那么重,N的成绩你都敢有意见?怕不是没体会过直面偏差值近百的恐惧? 36佚名 re:35 偏差值近百??认真的吗??是人吗?? 37佚名 看来有很多冰帝的人也在窥屏啊 那我来总结一下当前已知情报 学生N,长相和成绩都很优异,OVER 38佚名 re:37 噗嗤,总感觉跟没总结一样 39佚名 我作证,那个异能暴走的女孩子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一眼过去我的世界坠入爱河 40佚名 re:39 然后就被过于可怕的破坏力吓到原地失恋了 41佚名 原地失恋大爆笑 42佚名 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这种危险的家伙为什么没被关起来?家长这么不负责? 43佚名 re:42 我在场,我觉得比起新闻报道的异能暴走,那个女孩子自主发动异能的倾向比较明显 44佚名 re:43 附议 45佚名 re:43 附议1 46佚名 N的档案上一直写的就是无个性无异能啊,她能入学冰帝总不可能在这种方面作假 47佚名 re:46 冰帝的权贵很少见?要在这种方面动手脚不简单? 48佚名 re:47 不是简单不简单的问题,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如果有隐情的话就只能另当别论 49佚名 噫......越扯越远了,楼主在哭泣 50佚名 我来我来,可以稍微冒死透露一点N的信息 51佚名 冒死可还行wwww 52佚名 终于 53佚名 前排围观 54佚名 求大佬深扒 55佚名 深扒不了,我和N也不是很熟,一起参加过几次数学奥林匹克而已 N是那种超级乖张的类型,出勤率基本没合格过,每次回学校上课就要挑老师错把老师气个半死 但是她确实牛逼。国一参加过东大的模拟考,全国排名不方便说,反正很高 之前楼上说她偏差值近百也是真的,这人根本没有不擅长的科目 国三的时候她还闹出过一点事,不过还是安然无恙地毕业了 56佚名 55L也是个狠角色啊,普通人可没勇气参加好几次数奥 57佚名 这么说N不仅是个学霸,家里的势力也不小? 59佚名 如果这帖里的人说的都是真的......学霸已经不够形容了吧 这算不算情商换智商的典型案例www 60佚名 然而——论品学兼优的重要性 61佚名 你们别插楼啊,还没讲到重点呢 62佚名 之前有人提到她是自主发动能力的 不过我和她国中同班过一年,确实没听说过她有异能力? 63佚名 在人那么多的地方发脾气倒拔垂杨柳?这是单纯疯了吧? 话说异能和个性不进行登记的话竟然不会有影响? 64佚名 re:63 其实她有提前喊人离开的(小声 我当时就在她旁边二年A班办的咖啡厅里,她黑着脸走过来直接对着坐在咖啡厅里的人说 【要么走,要么死】 讲真,好飒一姑娘,她凶我我还是爱了 65佚名 64L莫不是个抖M 66佚名 re:63 不登记也没什么,只要这辈子都别乱用自己的个性或者异能 否则就是违法行为要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哦 67佚名 然后呢然后呢?喊人从咖啡厅里出去干嘛? 68佚名 是列车咖啡厅,用旧火车车厢拖到学校里做成了咖啡厅,还布了很大的外景,听说光是装饰的玫瑰就花了几万朵吧 然后,这姑娘把人喊下去之后……就开始发功了…… 69佚名 强,无敌,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70佚名 我生气了,你们怎么说话都只喜欢说一半的! 71佚名 场面过于惊心动魄,得组织一下语言?w 72佚名 这么说吧 你们见过一个一米五不到的女孩子,单手举起一节车厢的盛况吗? 我见过 你们见过一个一米五不到的女孩子,不仅单手举起了一节车厢,还把那节车厢扔出去的盛况吗? 我见过 73佚名 骗人,真的假的??? 74佚名 千真万确,有一句假话我天打雷劈 75佚名 这还不算什么 关键是她把车厢砸出去之后,还有人为了保护无辜群众冲出来硬生生把车厢扛下来了! 76佚名 re:75 是正好在场的英雄? 77佚名 re:76 不,好像也是路人来着 78佚名 这就是神仙打架吗 最后谁赢了? 79佚名 当然是学生N啊 80佚名 重伤的那个人是这位舍己为人的路人? 81佚名 re:80 不是,是另一个人 说起来重伤的那人还是个池面,颜值特别能打!去参加X家海选能荣登榜首立刻出道的那种! 82佚名 re:81 想看呜呜呜呜 83佚名 从头看到尾,没一个是认真讲清楚事情经过的 这事我来说吧 83佚名 先说一下N和重伤者(下文简略称重伤者为Z)的关系,我个人认为他们两个是绝对认识的 有不少人应该见到冰帝学园祭第一天的时候Z抱着N在三年级的小吃摊前面乱逛吧? 当时N的心情看起来就很不好,我感觉也能理解,这么大个人了谁愿意被人抱着走,而且还是在人这么多的地方 84佚名 呜哇……这换作是我可能已经羞耻而死 85佚名 同接受无能 86佚名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可爱吗??? N被Z抱着简直是我那天见到的最养眼的画面了! 我甚至偷偷拍了一张他们的侧面 87佚名 re:86 嚯,83L都说了N是不愿意,这种行为说白了就是性.骚扰 我祝你有朝一日也能享受这种待遇 88佚名 re:86 盗摄还有脸说? 89佚名 盗摄是不对,不过平心而论我也和85L一样觉得养眼 90佚名 行,网络上你们重拳出击,现实为什么没人上去阻止?? 91佚名 re:90 我当时看到他们的时候还以为是兄妹来着…… 92佚名 以为是兄妹1 长得太好看了还以为是妹妹在和哥哥闹别扭什么的 93佚名 结果就看到妹妹抄起火车车厢砸哥哥了是吗ww 94佚名 笑死,不要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可怕的事情啊 95佚名 N最开始的攻击目标很明确就是Z,这点无可置疑,在场的人应该都看得明白 结果N的攻击被另一个异能力者路人给拦下来了,应该是强化系之类的能力吧,有看到他身上类似于老虎的斑纹,以下就简称虎君 虎君保护了Z,但是自己的情况也不妙 双臂变形,血肉模糊 车厢砸到他的瞬间地面就裂开了深豁,震动超级强烈,这种情况下普通人大概已经被砸成肉糜了…… 96佚名 ???那N这算什么?杀人未遂? 97佚名 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吗……果然在网上看这种事情果然没什么实感呢 98佚名 等等,那为什么之前有人说重伤的是Z不是虎君? 而且重伤者也只有一名? 99佚名 我好晕 100佚名 re:98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位虎君在急救车赶到之前就已经痊愈了……甚至能自己站起来走路 101佚名 re:100 ???靠!这就是个性和异能的世界吗!给我也整一个! 102佚名 re:101 但是自愈力惊人的虎君还是有被砸晕的啊 不然你们以为Z为什么还会受重伤? 103佚名 懂了,因为没人护着了 104佚名 虎君好帅 105佚名 那这么说来N在打伤虎君之后还没有停手?! 106佚名 ……冲动是魔鬼…… 107佚名 re:105 没有停手 她故技重施又用车厢把Z给砸了…… 108佚名 旁边没人拦着她? 109佚名 re:108 你去拦个试试??? 110佚名 不过说来很奇怪,Z完全没躲过N的攻击,不是【躲不过】的没躲过 是【没有躲避意愿】的那种没躲过 我总感觉他是故意的找死的…… 不过普通人也没这种特殊癖好……所以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111佚名 re:110 卧槽我也有这种感觉!!! Z全程气定神闲甚至连手都没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过! 112佚名 我一开始心疼N,然后心疼虎君 虽然Z也很惨,可我同情不起来是为什么(。 113佚名 re:112 强迫女孩子的渣滓有什么好同情的,我如果是N我也忍不了 重伤算什么,直接死去吧 114佚名 然而N伤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啊,没得洗,我就想知道她被警察带走了吗 114佚名 re:113 带走了 115佚名 顺带一提,当时迹部景吾(冰帝的学生会会长,去年全国高中网球联赛的冠军)就在旁边 全程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116佚名 不说我都忘了N还有一直隐瞒自己能力的这个设定了…… 哎,身边有这么大一尊杀神,换我也要被吓死吧 117佚名 迹部和N关系很好? 118佚名 嗯??迹部竟然有关系很好的女孩子?? 他们那帮人心里除了网球还有别的? 119佚名 至今难忘迹部把自己后援团的妹子叫作母猫的画面…… 虽然已经是国中时期的事了,更可怕的是那群女生还是跟被下了蛊一样的喜欢他……凭什么啊! 120佚名 楼上好酸哦w 121佚名 关系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欢N(。 她的颜我真的好吃555 希望有生之年能有杂志社把她挖去当模特 122佚名 re:121 真·有生之年w N要进少年管教所了吧 123佚名 re:122 除了特招生 能进冰帝的,你觉得哪个家里没点底? (没有冒犯特招生的意思 124佚名 re:123 然而N在学校里真的很平常,连家长参观日她的监护人都没来过 吃穿用度什么的也很普通,完全看不出有背景啊 125佚名 等等等等!难道说N是哪家的私生女吗! 126佚名 楼上脑洞要不要那么大 127佚名 但是这么一想好像很对诶! 主母视她为眼中钉,也知道N的能力很强,所以让Z去骚扰! 目的就是为了让N大发雷霆然后在警局留下案底!这样的话有过劣迹的私生女就更加构不成威胁了! 128佚名 re:127 wwww太真了 129佚名 re:127 符合逻辑,满分 128佚名 re:127 呵,我差点就信了 我刚将这段回复发出去,询问室的门便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男人满脸苦相,圆片眼镜后的眸子宛如鹰隼般牢牢地将我面上的神色牢牢攫着不肯放过一丝。 坂口先生的黑眼圈与上次见面时相差无几,没法变得更黑,也没有变得更浅。 他向身后的警察交代了几句,最后在对方愠怒的目光中关上了询问室的门,坐到了我对面的桌子后。 "你在看什么?"难得他竟然没有开门见山地细数我的罪状。 我眨了眨眼睛,晃了下手里的手机,"看匿名论坛。" "然后呢?匿名论坛里怎么说?" "他们以为我是不受宠的私生女。"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次闹出的影响有多坏?知不知道现在大半个异能特务科都在为了你的善后工作焦头烂额?"坂口先生咬紧了牙,重重地将自己的公文包摁到桌上。 难见到坂口先生这副失态的模样,不过他的怨与怒于我而言不疼不痒。 我关闭论坛,打开勇者斗恶龙,"那你别管我?"这张椅子一点都不符合人体工程学,坐得我浑身难受。 "说起来警方和检察院对异能特务科的特别管理权积怨已深,坂口先生你刚才走进来的时候都没被外面警察的目光扎成筛子吗?" "你以为造成这种情况的人到底是谁?!" 我皱起眉头望向他,"太宰治啊。他不来惹我我干嘛发火?生气等于慢性自杀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好吗。" 坂口先生的气势肉眼可见地低靡了一瞬,他被我哽住,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接着火上浇油地补充道,"反正你别指望我有心悔改啦,我现在最大的遗憾的就是太宰治没死。早知道应该下手更重一点的。" 可那一瞬间我有想起了中也的嘱咐。于是遗憾也就变得没那么遗憾了。 "幸好他没死,否则你现在还想打游戏?"他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摁灭屏幕,将我从椅子上拽起来,"走。" "去哪?"我对他命令式的语气很不满,像根钉子似的钉在座位上不肯起来。 "回横滨。" "干嘛?"我明天还想去看吹奏部的演出。 "让中原中也和你真正的监护人来和我们谈一谈关于你这次严重违规行为的惩罚措施。" 我嘁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径自往外走,"还以为什么事。"感情又是喊家长。 "喊就喊,"我朝坂口先生做了个鬼脸,"什么时候怕过你。" 第44章 044设计型试管婴儿 · 比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天不知道中也行踪的我,坂口先生显然是清楚中也现在所在何处的。 "中原中也现在在从意大利返还日本的飞机上,大概还有五个小时才能抵达。"坂口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油门拉起手刹,直接把我带回了异能特务科横滨分部,"你的监护人织田作之助也没法立刻赶到,所以关于你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说。现在下车,要睡去房间里睡。"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揉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扯了扯坂口先生的衣角细声细气地提了个要求,"我不想睡行军床。" "也不想睡沙发。" 于是作为一个深知自己定位、时常造访横滨分部、让无数人头疼脑胀夜不能寐的小魔王,今天我终于在这间国家机构的内部拥有了自己的床位——哪怕只是临时的。 帮我铺床的小姐姐是情报科的成员。由于每隔一段时间需要通过监控摄像察看我的状况(每个异能者都逃不过这一劫,而像中也这种被评定为特级危险的异能力者只要人在日本国内便会被实时监控着),她单方面的跟我很熟,走出房间之前还从抽屉里拿了一卷硬糖放在我手心。 牛奶味的,是我喜欢的牌子。 虽然明知她是通过正当却奇怪的途径得知我的喜好,甚至准备了糖果哄小孩似的跟我说要听话早点睡觉,如果实在饿了就吃颗糖,这里不准外卖配送,大晚上的也不可能再放我出去。但意外的是我并没有感到被窥视的恶心或是有被冒犯到。 最近为了准备学园祭,我回到公寓的时间比平常晚许多。 一个人住在东京的公寓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晚上一个人害不害怕,而是一日三餐不知道吃些什么。我的确是有两三天没好好吃过饭了,天天大晚上坐在便利店里和关东煮相依为命的监控录像估计全被情报组的人看进了眼里。 中也不准我睡前吃甜的,这是他希望我能遵守约定好好践行的新年愿望,我只好把牛奶糖压在枕头底下。包裹着糖球的塑料纸被挤压摩擦,隔着有经过阳光晾晒后新鲜味道的枕头传来哗啦哗啦的细小声响,枕着素味平生的善意沉入梦中。 第二天喊醒我的还是昨天帮忙铺床的小姐姐,她眼下有通宵熬夜后的青黑,气若游丝地告诉我食堂在二楼,现在去应该还能吃到中华街的料理,今天的特供早餐是杏仁豆腐和小笼包。如果想要牛奶面包的话附近商店街,有一家专卖吐司的店绝赞推荐。 她说着说着脑袋就挨进了枕头里,露出的小半张脸上妆容已经有些许走样。 我蹲在她的床边,捧着脸盯着这位小姐姐。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强打起精神重新爬起来,"让你看见了这么狼狈的样子,还真是不像话的大人啊。"她小声地自侃,扯过书桌上的一盒卸妆棉,"快去吃早餐啦,你最近没有好好吃过饭吧?本来就不是很健康的体质,要是还饿出胃病可怎么办?" 除了中也和红叶女士,通常不会有人会这样对着我絮叨。 我揉了揉后脑,又将这张陌生得很的脸打量一遍。 其实我很有自己是异能特务科工作量激增的罪魁祸首的自知之明,被迹部压榨了一年劳动力的我已经深切领悟到了生活不易工作要命的真谛,甚至已经做好了会被这位小姐姐抄起砖头般的通用辞典砸头的反击准备。但世界真奇妙,这人竟然还很好心地告诉免费的早餐在哪。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织田作。"我坐在审讯椅上,两条腿不安分地晃悠,"因为我可爱吗?肯定是因为我可爱吧。总不可能是职业素养,毕竟如果真是的话异能特务科大概能荣获服务业最佳模范奖哦。" "嗯,你可爱。"比预计时间提早半小时到达的我真正法律名以上的监护人,织田作之助,依然是那副有些木讷迟钝抓不到别人话中槽点的熟悉模样。 织田作在我身边坐下,"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过两天就会好好吃了。"我信口许下空头承诺,十指敲打着横在身前的木板,心想着天高皇帝远。 好几年前织田作便带着五个小萝卜头搬去了北海道,根本管不到远在本州的我。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监护人失格的织田作倒也不用对我产生莫须有的愧疚,因为早几年前中也就和他约定好不可以以监护人的名义干涉中原家的内政,如非必要也不可以在人前摆出家长的架子。 坂口先生站在我们对面,还是没忍住白了我一眼。 辞去了Mafia工作的织田作隐居后成为了糊穿地心的超(低)人气小说家。他不缺经历,不缺文笔,缺的是编辑和出版社,没有伯乐来识认这匹千里马,然而当我问他需不需要介绍这方面的关系时织田作却摇了摇头。 织田作在某些方面有着令我摸不着头脑的固执。一如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节衣缩食把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也还是收养了五个小孩。他不像身居港黑高位的中也,脑子一热就可以随手甩出大半年的工资买超跑——也因为这样红叶女士曾一度质疑中也的理财能力,为此特地提前预支了中也下一年的薪资托人为我购买了信托基金——一个自身难保却又富有爱心的穷鬼,我的良心说骂他不得。 不但骂不得,还会在看到五个和我同属一个户籍、法律层面上的弟弟妹妹们挤在一家小餐馆二楼小房间里的惨状生出比指甲盖稍微大那么一点点的同情。 虽然和他们相比我的生活简直优渥到了天上,但我也没有大方到拿中也的血汗钱去接济别人。 为了曲线救国,我学会了拿织田作和中也的身份开户炒股。 钱生钱使人高兴,接触到了物理之外其他领域的知识也让我感到开心。 世界上所有事都有规律可循。将无序统筹成算法便是科学的目的之一。 这种纯粹的快乐不多得,偏偏长大之后会变得更鲜少——好像小时候的快乐总是来得很简单轻易,期待的是十分到手的也是十分,没有丝毫可以打折扣的余地。 那大概是我的求知欲最为外现的时期,也是我在进入冰帝前与迹部消息往来最频繁的时期——迹部家正好是开证券公司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学习对象了——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中也发现我并非完全不愿意与他人接触,慢慢试着将我往家门外推。 研究所的人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所以不可以出去?——这是什么王八蛋理论?你出门我最担心的反而是别人好吗?隔壁邻居家的那个小胖子可是到现在见到你都还会哭着躲到妈妈身后。 而且就算像太宰那样的渣滓真的多如牛毛,你也不能不跟每次去买早餐时多给你一块枣糕的爷爷说谢谢知道吗?......不过和给糖让你跟他走的陌生人说话是绝对禁止听到没有?绝对。 中也是不鸣则已一鸣烦死人絮叨起来没完没了的类型。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可我不敢确定的是自己到底把这些话听进心里了多少。有些人的善良柔软是与生俱来的,而让我害怕长大的原因不单是将要有越来越多复杂的关系、感情、无法沉溺的过去的回忆,或许还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能成为像中也一样的大人。 我不想将自己零到十的十年里得到与缺失的东西放到天平的两端,权衡它们到底孰轻孰重以及带给我的利弊。但这也并不代表着我不会在其他方面斤斤计较——该如何恰当地回应他人的好意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难题,因为太过会觉得不值,太轻又会感到愧疚,这大概就是我只把中也天生的善良只学了点皮毛的报应。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声气,随即带风的一巴掌拍到我的头顶,"小姑娘家家,老苦着脸干嘛?" 风尘仆仆的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居高临下地往旁边瞥了眼织田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这间房间里明明一共只有四人,却同时存在着两个与太宰治一丘之貉的家伙,不怪中也会显得如此暴躁。 "来了就坐下吧。"中也顺着坂口先生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靠墙的边缘整齐地摆着排椅子,虽然只有一排,还都是空的,却莫名有种仿佛是为了方便他人入座旁听庭审的不适感。 中也走过去抽出第二张椅子,故意将这些座位挤得歪扭了不少。 拖着椅子回来的中也却没直接落座。他先把我从审讯椅里抱了出来,随后才坐下把我放在自己膝盖上,"早点开始早点结束,三天没睡就算猝死我也不想猝死在这里。" 中也行为与言论让坂口先生的脸色暗沉了好几个色号,他盯着我和中也看了一会,又渐渐地松开了蹙紧的眉头,"今天劳各位特地前来,非常感谢。" "特此声明,请各位严格依照签署的保密协议,切勿外传本次会谈内容。" "老套的开场白。"我瘪着嘴,小声地嘟哝。 背后的中也打了个哈欠,坂口先生对我们这对不可救药的兄妹横眉冷对,一场"通过会议决定启用关于异能特务科对特殊能力者A001中原深海的应急监管措施"的正式发布会(虽然规模小得可怜,但是执法记录仪是开着的,这场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式对发布会确实是有法律效益的),全程下来只有织田作和坂口先生认认真真一字不落地坚持到了最后。 也怪坂口先生没有直奔主题,他还把措施立项的开端过程这种我们毫不关心的事情全部抖了出来,直到二十五分钟后才终于宣布异能特务科昨晚紧急召开的长达三小时的会议中得到的最终结果。 "从即日起的一百八十天内,中原深海需接受异能特务科搜查官的随行监管。直至监管结束后方可完全恢复人身自由。" 我在心里噢了一声。又过了好一会,耳边再也没有响起任何声音,我才意识到已经没有更多的下文,"诶?没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的事情还开了三个小时的会?还大张旗鼓地喊了我的两个监护人过来??? 我把脑袋甩成拨浪鼓,目光在三个大人之间来回打转。 然而自始至终坂口先生的眼神都没有与我相接,他径直望向了我身后的中也。 人们常说在意识到自己置身漩涡中心之前,通常难以察觉到周身环伺的暗涌。 而当无端的沉默在这间房间内弥漫开时,总得有个人率先打破。 "那我还要去学校吗?" 异能特务科把我的编号都给改了,大概率是要对我的身份动什么手脚。 "要。不过不是冰帝。"坂口先生终于看向了我,"手续会专门有人带你去办。下周你就去雄英报道。" "哈?雄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不然你还想去哪?少管所?"他略带无奈地看了眼中也,想也知道中也不可能让我被关进那种鬼地方。 "可为什么是雄英。"世杰也不错啊。我挑拣着。 "因为雄英是全国最好的英雄育成学院。"坂口先生说着说着,语气里带上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就算对方是太宰......咳,不管对方是谁你都不应该那么冲动。" "现在舆论哗然,异能力暴走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为你开脱的最好理由。" "所以他们说要把我扔去雄英磨练'不稳定'的异能?" "是。虽然更多的民众认为应该直接将你收押。" 我听见中也冷笑了一声。 "所以你们只能再找了另外一个理由,去向他们解释我的异能力为什么会暴走。" 坂口先生点了点头。 "我能问问是什么理由吗?。" "......刚才讲了。" "刚才我一个字都没听。" "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事情你能不能稍微用心一点?!"我觉得坂口先生要被我气死了。 织田作喊了声他的名字,坂口先生才将自己失态的模样收敛起来。 "服用增幅类的药剂无法解释你的能力强度,与你档案上曾是无异能无个性的登记问题。" "所以我们决定向外界宣布,你的真实身份是人造异能首例成功的,由人工受精、育成的设计型试管婴儿,已经顺利完成了大部分的社会融合实验,那天出现干扰你的男人曾经是研究人员之一,在社会融合即将结束时因为私情突然出现企图终止实验——现在有意见的话还可以说,反正公关文件还没发出去。" "不......试管婴儿这个,大概率是事实,我倒没意见。"我歪了歪脑袋。不禁感叹异能特务科编故事的能力好强,假的都被说得跟跟真的一样。 只是我有点不敢想象至今与我有过接触的人们,要是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表情。 估计会很精彩? 第45章 045不和平幕间物语 · 坂口安吾在住院部顶层走道里遇到了一名明丽的女性。她发间的蝴蝶发饰翩跹欲飞,手里拎着一个长方的包裹,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白衣黑裙,健步如飞,气势惊人。 经验老道的搜查官一眼认出了她。 与谢野晶子,横滨武装侦探社成员,其异能力【请君勿死】只要一息尚存就能将重伤将死之人从鬼门关前拽回,甚至痊愈如初。 今早上还在重症监护室奄奄一息的太宰治得以转入普通病房,也是全亏这位与谢野小姐及时赶到。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虽然是个理论上无法停止的被动能力,但只要使其心脏停止跳动哪怕一秒,请君勿死便可发挥作用。 像最普通的路人那样擦肩而过,坂口安吾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是与谢野刚刚离开的地方。 他推开房门,一进病房就看到太宰治正躺在病床上拿着本最新发行的《少年JUMP》,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嘴里嚷嚷,"哎呀!怎么死得这么突然!主角光环被吃了吗?!" 简直是医疗资源的极大浪费。 坂口安吾叹气,"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噢,安吾,你来了啊。"太宰治从黑白的图像里抬起头,他的脸迎着光,眼睛像是阳光下的玳瑁石,亮晶晶的,"探病的伴手礼呢?" "没有那种东西。"坂口安吾走到病床边,吊杆上装模作样地挂着一瓶葡萄糖,输液针放在床头柜上甚至没有拆封,"你什么时候去办出院手续?" "等我看完这本再说,"太宰治哗啦啦地翻着手里的漫画书,"难得的带薪工伤假期不好好珍惜怎么行。我可不想变成和安吾你一样的社畜。" 坂口安吾眉毛一跳。让太宰治好好说话是件难事,他脑子里的套路有九曲十八弯,纵使是相识数年的老友,也不敢说自己已经摸透他的心思。 滤过他的玩笑话,坂口安吾扶了下眼镜,"关于中原深海的事情,我们这边已经安排好了。" "是吗?异能特务科的办事效率还是那么高啊——所以伴手礼没有,谢礼也没有,你来这干嘛?如果是工作汇报的话,过两天我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以内阁府的名义发表的声明文件了吧。" 太宰治躺回摇高的病床上,十指交叠将漫画书压在胸前,一脸恹恹,百无聊赖。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万事皆在所料之中人的确很难从世间找到自己的乐趣所在,人一旦失去了好奇与期待就会急速地枯败,太宰治表现出来的沉稳状态总会让人忽略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刚刚成年能够合法饮酒也不过才两年的时间。 于是坂口安吾提议说,"不然等你出院,晚上叫上织田作一起去Lupin。"他停顿一下,看见对方兴致盎然的模样,接着补充道,"我请客。" 太宰治连声应好,"织田作最近过得如何?" "一般。"坂口安吾说的一般那就是一般,很客观,不会大富大贵也不会吃糠咽菜,"他户下有两支股票长势喜人。" 说起来这还是中原深海的功劳。 一想到中原深海,坂口安吾就不禁感到头大。 克隆羊多莉的大名尚且流传至今,更不要说所谓的"首例人造异能"将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不过他不后悔把这个小姑娘推上风口浪尖,太宰治也说这是当下最好的选项。 早先掠去的四个月,先是里世界黑市中激起千层浪的七十亿人虎通缉令,再是无声息潜入东京的意大利Mafia,加上隐有死灰复燃迹象的旧世代AFO势力——足够让异能特务科、检察厅、警察厅一同鸡飞狗跳从早到晚加班不停。 连老员工都只能趁着在茶水间里的一小会功夫抱怨宁愿像当年龙头战争时期一样六十六天高强度工作,也不希望这些事一波又一波地像浪一样没完没了地往脸上打。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是个人都心累。 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节外生枝自然也是要竭力避免的。 起先只是太宰治打电话来问,安吾,你那边缺人手吗? 坂口安吾说缺,心想自己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然后太宰治又问,那你们战力组缺人吗? 坂口安吾说也缺,甚至有点恨自己不能打,没法弃文从军。 "那我送你一个免费劳动力吧。"太宰治笑道,"超强,乐意的话能提前结束富士山休眠期的那种。"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除了给织田作家的几个小不点贴钱,太宰治这辈子应该没做过其他的公益,他的良心无穷接近于零。坂口安吾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谁?" "中原深海啊。"他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个光是听到都能让坂口安吾气压降低的名字,"怎么样,惊喜不惊喜?" 坂口安吾的感性下意识地就想说不,可他的理性不准。 异能特务科能打的不多,更别说中原深海这种强得连森鸥外都得想方设法将她套入港口Mafia的超规格自走兵器。 他问太宰治,"什么意思?" "最近东京不是从意大利来了一群'客人'吗?"电话另一头青年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破碎,"你觉得他们是怎么瞒过你们进入日本的?" 是偷渡。 就像四年前,在港口Mafia的帮助下,悄无声息进入日本境内的Mimic那样。 森鸥外当年通过mimic制造的混乱冠冕堂皇地获取了异能营业执照,那么这次必然也有清晰明确的目的。 坂口安吾太阳穴突跳着,"所以这事和中原深海有什么关系?" "她有朋友在东京。"太宰治上扬的语调中满是"你是笨蛋吗"的嬉笑意味,"不过我猜森先生也只是顺势。港黑不可能主动邀请意大利的Mafia家族势力进入日本。可如果是对方率先提出请求,脑子里只有算计的港黑BOSS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只要闹出的动静不波及横滨,且条件对港黑有利,那么无论是怎样的交易森鸥外也不会心有愧疚。 "制造事故、将她的朋友卷入其中、再栽赃嫁祸让她迁怒意大利Mafia——只有这种时候我会很后悔当初让中也捡到她了,别的没学会光把他的没头脑学了个七七八八——大闹一场之后,放出她是港黑一员的风声并做好舆论引导。按照那孩子的性格,被人指着鼻子骂烦了之后将错就错加入港黑了也说不定。" 好顺畅的逻辑关系……然而出于好奇,坂口安吾先问了个没什么营养的问题,"她……有朋友?" 那么乖张任性看谁都觉得像白痴的中原深海,有同龄朋友? "啧,怎么说话的,我们小鱼的朋友可多了好嘛。比如说赤司财阀唯一的继承人啊,再比如说迹部证券的少爷啊,全是被绑架劫持也完全不会让人感到奇怪的对象呢。" 坂口安吾静默了一阵,"没法想象她会在意中原中也之外其他人的事情。"域名、请记住 中原深海刚上小学的那会儿坂口安吾正在港黑当卧底。 不出门"钓鱼"接头的时候,他通常会待在港黑的横滨总部苦兮兮的做经分做统计。 偶尔从狭小拥挤的办公室出去透风时能看到忙到恨不得原地分裂的中原中也把中原深海交给尾崎红叶代管。尾崎红叶再将她带在身边,抱着她问有没有在学校受欺负。 答案是不但没有,还会听到她瓮声瓮气地嘟囔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连九九乘法表都背不熟,他们是笨蛋吗? 说起坂口安吾印象最深的,是中原深海小学五年级的科学作业。 老师清清楚楚地在她的观察日记本上写到:请亲自播种一颗种子(可以是土豆、花生、豆芽、杜鹃等等),并将假期内种子的生长情况记录下来,可以是文字也可以是图画。 结果中原深海不仅不按要求做,还自己拖着小书包跑去北海道看星星。 作业她是完成了的,虽然课题与老师布置的大相径庭——她在两个月的暑假里展开了对一个小天区内十颗恒星的短期监测,即使无法达到双星系统课题研究报告的水准,但还是让班导老师在给她的暑假作业评分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一个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记忆,或许从诞生开始便是科技伦理的存在。 从最开始中原深海最开始的表现看来,她所得到的教育也仅限于"重力"。基本常识的获得,性格品行的培养,这些方面几乎空白。 即使现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也不过是因为有中原中也的严格管控,所以才没出现更严重的道德层面的崩坏。 电话对面的太宰治笑了起来。 那是坂口安吾熟悉的笑声,不是万事皆在意料之中的得意,而是万事皆在意料之中所带来的失落与无奈的自嘲。 "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只取决于种子。但阳光与自由也是同等重要的决定因素。从现状看来,当初的决定依然正确。" 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到。 "只要能起到约束作用,哪怕是生搬硬套的正义感与道德观,也无所谓。" "所以比起我,中也才是更适合将花培育长大的人——言归正传,你到底要不要免费劳动力?" 如果森鸥外的手里再多出一张重力操作的鬼牌,那么毫无疑问会为往后异能特务科与港黑之间的斡旋博弈增加难度。 而这样的情形,同样也是太宰治所代表的武装侦探社所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要是中原深海真如太宰治所说,那么容易被忽悠进港黑的话,那么坂口安吾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要。你的计划是什么?" "激怒她,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我——啊,这个时候又很庆幸是中也把她养大的了,没头脑可真是太可爱了。"太宰治不甚在意地说,"然后剩下的,就是你们异能特务科的工作了。" 第46章 046墨菲定律大胜利 · 我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像颗灾星,总不好再大摇大摆地晃去学校里。 各大门户网站上关于我的讨论依然激烈,甚至没人关心经常在外巡演的冰帝演奏部与表演部的精彩展示。 于是学园祭的第二天,我是在异能特务科里度过的——顺便把自己的手机交了上去。我不后悔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太宰治,可是我还是产生了些许的自闭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迹部和赤司他们了!我努力扮演了十五年的平平无奇学霸形象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我好难! 首例成功的人造异能的官方声明,总不能只放出一个假大空的消息,它得站得住脚跟,得披露其中实际的细节与过程才可以。 坂口先生有不少要问我的事情,我只能扒拉出古早的记忆更正并修补他手里公关稿件中逻辑无法自洽、理论上无法被实现的漏洞。 此过程进行时中也不在(每当这种时候我就非常想以劳动法起诉森先生,他实在是把资本就是剥削的本质这句话践行得淋漓尽致!),只有织田作陪我。 无名作家看似沉稳实地坐在我身边,不动如山。我知道他一定已经被我话里的诸如"AIM扩散力场"、PersonalReality(只属于自己的现实)、学习装置等闻所未闻的词汇绕得放弃了思考。 坂口先生曾经详细地了解过关于我能力开发的过程,所以他的适应性还算好,全程基本都在保持沉默地记录着,偶尔截断我的叙述并提出问题。 他问得很细,明显有刨根问底追根溯源的倾向。 我并不在意将关于"超能力"的事情全盘道出,倒不是我看不起这个世界的科学家和研究人员,仅是从客观层面上来说,这个世界甚至没有研发出能够媲美树形图设计者(学园都市的超级计算机,它的研发成功是学园都市的科技水平能够领先外界数十年的主要原因之一),科技树的生长状况虽然不至于令人堪忧,却也无法让我对他们想要跨时空追赶学园都市的美好愿景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学园祭的第三天我本想躺在家里从清早睡到第二天天明。 然而门铃声没能让我如愿。 开门的同时我在自身两厘米外张开了超重力空间,以避免有中也的仇家装作上门推销人员从包里掏出刀捅我——我小时候还真吃过这样的亏,肩上有一条三厘米的疤痕就是这么留下的,不过捅我的那人的下场如何我有点忘了,中也只告诉我是因为受到了过大的刺激导致的选择性失忆。 打开门的瞬间,一张缺门牙的血盆大口朝我扑了过来! "织田幸介你什么毛病?!"我赶紧解除了超重力,一边扭身躲闪,一边尖叫。 傻笑着的织田幸介很快从干净的地上爬了起来(他真瓷实,我好羡慕,换成我这样摔一跤我都觉得自己会淤青好多天),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打量着我的新家,"姐你们怎么又搬家了,原先那套带泳池的别墅不好吗?" "幸介,好好打招呼。"站在门口的织田作有些头疼地看着他已经开始显露出步入青春叛逆期迹象的大儿子,还有另外四个小孩扒在他左右身侧,像长了两从蘑菇。 全是老熟人,我的便宜妹妹和弟弟们。 "你们怎么都来了?"我问,"学校不上课?" "儿童节啦儿童节,就算姐你已经过了过节的年纪,也别以为其他人不过了嘛。"幸介扯了扯外套的袖子,上面有三面鲤鱼旗的花纹,"再说好久没见,你都不想我们的吗!" 经他提醒,我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忘记有儿童节这件事了……明明上次被太宰治扔进河里的时候我还记得的,果然是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搞得我过日子都没个准数了。我在心底嘟囔着。我盯着幸介门牙的豁口,"连鸡兔同笼这种基础奥数题都解不出的笨蛋不值得我想。" 幸介惨叫一声,没有准备任何礼物的我把门完全敞开,招呼他们进来。幸介、优和克己这三个大男孩宾至如归,进门之后就自己找位置老老实实地排排坐,他们嘴上倒没闲着,嚷嚷要看电视要喝饮料。反倒是咲乐和真嗣在看到我的时候有点腼腆。 小孩子好久不见会认生很正常。我摸了摸他们两个毛茸茸的发顶,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别人也老喜欢摸我的脑袋了。 作为我法律名义上的监护人,我会和织田作的五个养子养女认识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在织田作没搬去北海道以前,我还经常去幸介他们寄宿的那家小餐馆吃咖喱。 起初我会突发奇想去那里,纯粹是闲得无聊,想看看几个小萝卜头在知道自己养父又收养了一个姐姐会是什么反应。 织田家的开销一直有点紧巴,多个孩子无疑会再把生活水平往下拉一大截,顺带将织田作本就不多的爱与精力再分走一部分。我承认我很恶趣味,去之前就在期待他们会对我的出现表达愤慨与敌意,然后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怼人了——是的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无聊——但事实却截然相反。 幸介是织田家最大的孩子,他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俨然展现了家里老大的大度。 没办法,织田作心太软——算啦,家里多你一个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你睡我的床我打地铺吧,哎…… 他老气横秋地摇头叹气,像个比我懂事的小大人。 想来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因为外人萌发出手脚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的罪恶感。 家里能算得上玩具的东西只有两种——乐高和雏祭人偶。 雏祭人偶好看却很渗人,四个男孩子根本不想碰,女孩子的咲乐同样不喜欢。我只能把压箱底的乐高全部翻出来扔在客厅里给他们。 我盘腿坐在几个小萝卜头中间,织田作静静地注视着我们。他似乎是个生来便不懂得把自己情感外露表现出来的人,比起稳重或许更多时候会让人感到沉沉死气。但爱的表达方式有许多种,它们从不止拘泥于拥抱、亲吻、和无微不至的关心。 中也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帮小萝卜头们画设计草图。 他们几个把积木搅得一团糟,信心勃勃地说着目标是太阳神塔,结果拼出来的东西比特洛伊木马还要滑稽。我实在看不下去,心想他们果然和我不是亲兄妹,如果与这么笨的人有直系亲缘关系,我简直要怀疑我的优选基因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开门就被眼前宛如幼儿园般的热闹景色所震惊。连忙退出去确认了好几遍门牌号,又在人堆里看见了我,这才僵着脸走进客厅。 织田作是谁,太宰治的挚友。 哪怕他手里还有我名正言顺的抚养权,也改变不了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的事实。 中也把我从地板上捞起来,像是躲避"太宰治病毒"似的把我放到了沙发另一端。如果不是几个小萝卜头不明所以地在旁边看着,我想中也可能已经下逐客令了。 中也问我,"早餐吃了吗?" "没有。"我如实道。 旋即,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啪地罗在了我头顶。 幸介在旁边替我龇牙咧嘴地喊疼,他低声咕哝,"果然还是织田作更温柔,姐来跟我们住多好。" 然而中也还是听到了,"臭小子你在说什么?!你爸这么穷养得起她吗!" "怎么养不起!织田作马上就会变成知名的大作家在高额纳税者榜单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吵架果然是要靠气势的,哪怕我并不知道织田幸介这莫名其妙的自信从何而来,可他敢于直面港黑干部的勇气和对自家老父亲不抛弃不放弃并坚信的亲情羁绊值得我称赞。 织田作叫了他一声,显然正在气头上的织田幸介没有听见。 自己都不大能相信自己能变成知名大作家的老父亲叹了口气。 生活不易。 中也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紧接着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某个电话,对对面说,"8人份,菜品和以前一样就行了。" 然后他打开免提,接线员亲切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好的,中原先生。那么还请您这边确认一下总计金额,273734円。请问支付方式依然是刷卡吗?" "嗯。"中也很是高冷。 "明白了,我们马上为您准备配送,预计半小时后之后送达,劳您耐心等待。" 说罢中也便率先挂断了电话,挑衅地望向被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随随便便就花掉了二十七万円的行为哽得说不出话的织田幸介。 这通电话不仅解决了我的早午饭问题、直接报出了养我的成本、还间接表明了他中原中也是这家价格昂贵的料理店的常客。 中也洋洋得意的神色简直像在说: 你爸能带你们吃这么贵的料理吗?! 最简单粗暴的炫富方式也莫过于此。 中也幼稚起来也是挺像小朋友的。我无言地陷进沙发靠背里,不去看幸介灰溜溜败下阵的模样。 让幸介更加感到悲愤的是,中也予定的竟然还是主厨上门割烹的怀石料理。 贫富差距使人眼红。小男孩牟足了劲往嘴里塞了块熟成过后的生鱼片。 我对割烹主厨的手艺没兴趣,嘴里叼着块寿司打开了电视。 好巧不巧,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纪实访谈类节目,屏幕下方分别是两条【宫内厅官方发言人宣称,人造异能研究已大获成功!!】和【无个性无异能人群有望实现英雄梦?】这样让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的内容梗概。 虽然得夸异能特务科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高,但我还是很好奇他们到底放出了多少关于我的"可靠消息"。 恰好这时电视上突然插播了一段视频。从画幅和画面抖动程度看来毫无疑问是手机拍摄。 视频一开始便有大量的杂音涌出。最先入镜的是大片的玫瑰,和几个从镜头前慌不择路快步跑过的路人,然后相机才聚焦到几十米外的一个女孩身上。由于隔得太远,只能隐约辨别她的肢体动作,无法看清面容。 女孩的周围一片狼藉,地面残破不堪,不断有人在离她远去。那些本来还抱有侥幸心理想要凑热闹的人,又在看见她抬起右手之后四散奔逃。 镜头也随着女孩抬手的动作上移,天空中赫然漂浮着一节已经经历过猛烈撞击后呈现出扭曲形态的火车车厢。 而在那节车厢砸中镜头内的另一人时,电视视频中路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和电视外中也的拍手叫好声一同响起。 老实说,在荧屏上看见自己的感觉……还挺微妙的。 我又往嘴里塞了块寿司,饱满的米粒伴随着刺身的鲜甜一同在舌尖绽开,在味蕾与胃得到满足的同时,心底又油然生出一股悲壮之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安稳的日常像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这种预感来得异常强烈,就像走在操场边上总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突然横空出现的足球踢到脑门一般的不安。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有一位名为爱德华·墨菲的学者提出了"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的心理学效应,于是人们将这一发现命名为墨菲定律,并授以它二十世纪西方文明三大发现之一的美名。 学园祭结束后,冰帝正式重新开始正常行课的第一天。 也就是我将要开始自己长达180天特殊监管期,即将前往雄英高中的第一天。 我终于见到了自己的随行搜查官。 我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移交给异能特务科暂时保管的手机,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像在下雨,又或者有一条狗在哀哀地哭。 "异能特务科除了你没别人能来了吗?"我丧着脸,企图在最后关头为自己抟旋出一丝生机。 我真恨不得实名DISS爱德华·墨菲。 "科里那么多事你以为我想来吗?"来人摘下圆片眼镜捏了捏鼻梁,仿佛比我还不愿见到目前的现状、 "那你跟领导提议啊!监管我这么好的机会,派几个新人来磨练磨练不正好吗?和那个谁——哦。种田先生!他是你们的最高指挥官是吗!" "你闭嘴……就是种田长官派我来的。"他满脸疲态,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了,事已成定局,再说也只是浪费时间。",他摆了摆手,收起还在处理公文的平板,重新打起精神,并拿出一支录音笔。 "五月六日,上午十点三十分。对特殊能力者A001中原深海的为期180天的监管期,现在正式开始。" "记录人,异能特务科,坂口安吾。" 第47章 047我雄英取经 · 前几天雄英的内部教职周例会上,校长根津通告了一项重大事宜。 宫内厅在对外宣布全国甚至也许是世界范围内首例人造异能研究获得成功的同时,也决定安排这位身份特殊的孩子暂停社会适应性调整试验,进入雄英高中进行短期的研学,以便于后续实验与对其身体状况的检测工作的顺利进行。 "说是人造异能,但从伦理与生理角度而言,她依然是个与正常人无异的女孩子。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像面对每个普通学生那样对待她,同时提醒自己的学生们保持应有的礼仪规范。既然是期望将来能够成为英雄或是想要进入与英雄相关的行业就职,这种程度的人文素养我认为是每个能从雄英顺利毕业的孩子所必需的的品质之一。" 曾因"非人"而吃过许多苦头的根津重点指出了需要全雄英都需要着重注意的要点。 "目前我的想法是由几位英雄科的班导老师接手关于她的短期研学事项,在座的各位有什么意见与建议吗?" "这种事情让她或者让与她同行的管理人员来决定会不会比较好?"午夜举手发言,"我们现在对她的了解只有手上拿到的可公开的资料,她自己是否有成为英雄的意愿暂时也无从得知。" 相泽邻座的布拉德金摸了摸下巴,目光游移到旁边的同事身上,"而且她现在是高二生吧?高二年级的英雄科……" 雄英的英雄科每个年级有两个班,而现在的雄英二年级只有一个英雄科班级在正常行课。 因为在上一年新生入学的当天,理应作为现任二年级A班的班导老师,相泽消太,将全班的学生都给开除了。 "二年级的英雄科的人数有些过饱和了。"空灵鬼魂看向现二年B班的班导老师,"后续也有从普通科转入英雄科的学生,再多增一名这样的特殊学生水泥司大概会吃不消吧。" "就算安排她进入英雄科研学,如果她不愿意,又或者管理人员不希望她跟班听讲的话该怎么办?"相泽消太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资料,"我们的教学安排现阶段主要是教授救援经验,以及引导学生形成自己的战斗方式,这一点上会不会和他们的培育计划有冲突?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她对自身能力的应用似乎已经有一套自己的思路了。" "那么还是按照大家的建议,等她们来了再做决定。不出意外的话,下星期我们就能见到她了。"根津用掌心的肉垫拍了拍桌子,"不过话说回来,相泽和布拉德之前就已经和这位中原同学有过接触了吧?你们对她的观感如何?" 之前雄英与冰帝的演习,冰帝侧负责对接事项的就是这位中原深海同学。 "再正常不过的女孩子。性格挺好的,至少情绪管理很好。之前物间——我们班的一个学生,嘴巴有点坏——闹了她两句,她也没生气。" "光从与人交涉的方面来说,她比大多同龄人要更富有技巧,知识储备也很丰富。是愿意和人交流就能非常健谈的类型。" 根津点点头,细细的尾巴晃了几下,"果然,听起来是个好孩子呢。" "还行。"布拉德金说。 毕竟实际面对面接触的时间不足半天,中原深海是什么样的人,无论相泽消太或布拉德金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而在这个世界中,为数不多能够窥见其并不走心经营维持的伪装下真实面目的人们,各有各的忙活。 · 坂口先生开车的样子比我想象中暴躁得多。 这种暴躁并不是说他会怒路骂人,而是我发现坂口先生会把油门踩得特别死,表盘里的指针紧紧地轧着110km/h的限速线。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一位非常尊敬他的后辈——开着张扬的银色阿斯顿马丁的辻村深月小姐。 "别总盯着我看,想打电话就打。"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人,让他十分不适,坂口先生瞥了眼后视镜里坐在驾驶座后方的我,"要研学的事情你还没跟朋友说过吧?现在不说,这种烂摊子可没人能给你收拾。多大人了还这么不注意维护自己的人际关系,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吗?" 难道进入异能特务科工作一定要自带"絮叨"这个属性吗?我想起那天把寝室床位借我一晚的情报组小姐姐,他们说的话在我听来是很没营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脑却没将这些语句归于无效信息继而清除,反倒记得清楚。 "我才十六岁,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哼哼唧唧地反驳道,将脑袋顶在坂口先生的座椅背后,"再说为什么我非要在意去维系和中也以外人的关系不可呢……他们又没给我吃给我穿给我住。" "不在意的话你一直捏着手机在后座打滚做什么?"坂口先生看我的眼神宛如在看无可救药的晚期患者,"简直比即将入冬却没囤够粮食的松鼠还要焦虑。" 坂口先生的奇妙比喻。我愤愤地倒在后座上,翻了个身,又盯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 迹部和赤司这两个人的关系很奇怪。对立又统一。 对立体现在他们明里暗里地彼此较劲,统一却又体现在当他们需要对付我的时候。就比如说现在,我打开手机,不出所料也在消息栏里看到赤司的消息。迹部一定把更多关于那天的细节也告诉了他,这两个人总在这种时候会统一战线甚至会叫我感慨男人的友谊实在莫名。 真麻烦……我当初是为什么想瞒着他们来着? 起初好像只是因为,他们都是无个性,我不希望自己和他们有太多不同点。 虽然这在当时只是我下意识做出的判断,但现在想来,为什么总有种我想要主动加入他们小团体的感觉呢? 或许还是大人们觥筹交错的酒席宴会太无聊的缘故。 我打开已经关机数日的手机,瞬间被无数未读消息的红点淹没了。 将所有消息全部移入已阅之后,我才开始慢慢地在列表中寻找熟人的对话框。 消息发得最多的两个人是我又有好一阵没联系的桃井和黄濑凉太。 最少的是迹部,连赤司都比他多一条。 赤司问我有没有事,能联系外界的时候就跟他发消息好歹报个平安。 迹部就更直接了,直接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其他关心的客套话一句也无。 这人怎么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回去?他就不怕我被抓去做什么非人实验里吗? 这个奇怪又有点矫情的念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在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个谎言要用接下来一百个谎言圆回的惨痛的同时,我只能挨个回复他们没事,也只说了自己没事。关于我的情况一时半会打字也说不清,以后有缘见面了再聊吧。 抱着这样一种能躲则躲能拖则拖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的心态,我迅速地处理完了所有的消息,并将手机重新交给坂口先生。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把我探到前座的脑袋摁了回去,"自己的东西自己拿着。坐好,马上就到了。" "等到雄英之后稍微听话点。之前一直要求你对自身能力进行保密——虽然你肯定没有完全照做,但是知道你能力的人依然是少数。现在关于你能力信息完全公开透明,即使身份特殊你也和普通公民无异,在取得英雄执照或者进入持有异能开业许可证之前都不能随意使用能力,不要老再想着犯事了还有我们能给你收拾烂摊子知道吗?要是有媒体把你以前那堆寻衅滋事的破事翻出来,指不定又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知道了知道了,师父别再念了。 我苦着脸,实在无聊,只好又摸出手机搜索雄英的信息。 老实说我对这种英雄培育学园的了解并不多,毕竟我从前根本没动过一丝一毫想要成为英雄的心思。如果只是单纯的学术学习,全日本比雄英优秀的学府比比皆是,更何况我并不需要这种高中水平的教育,当初要不是森先生要求我在雄英和冰帝之间选一个,我现在肯定是个自由自在的社会人了! 关键词检索出的词条很快排列在我眼前,排在首位的是一条关于媒体记者因不明原因非法入侵雄英内部的新闻。 这就是传闻中首屈一指的英雄育成学园的安全防范意识吗? 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我把这条新闻只字不漏地念给坂口先生听,"听起来也太不靠谱了!把我送去这个学校真的好吗?我好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啊!" 坂口先生没忍住狠狠白了我一眼,"两天前的新闻。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宫内厅那边已经把你的资料移交给雄英了,不然——" "不然我就可以呆在家里了?"我抢白道。 "不然我们今天去的就不是雄英而是世杰了!"工作不易,安吾叹气,"现在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变更都要经过非常多的审批程序,太麻烦了……反正只要不具备类似于太宰治那样的消除能力,绝大多数人还是拿你没办法的吧。"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就像在陈述七八岁狗都嫌的事实那样冷淡。 "雄英内部有位英雄名为'抹消英雄',他的个性就是通过凝视使他人身上的个性因子停止活动,从而达到抹消他人个性的目的。不过由于你身上并不具备个性因子,所以理论上他的个性对你是无效的。" 我闻言点了点头,"我好厉害。" 难得坂口先生没有对我的自吹自擂发表意见。 那条新闻上没有关于雄英的配图,我也没再去了解另外的消息,反正有坂口先生在,再麻烦的事情都挨不到我头上。 抵达雄英时针刚刚挪指到二的位置。比起雕梁画栋的冰帝,雄英自然要质朴许多。 让我惊讶的是大名鼎鼎的雄英学院的校长,竟然是只相当可爱油光水滑(它脸上还有道疤痕,微增添了一丝狂野,不过不影响,总体还是可爱)的……大白鼠???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竟然已经出现智能赶超人类的非人物种了吗?!而且竟然还是被用于实验最多的白鼠!!!我脑内的鼠球崛起已经能连拍三部电影了哦?! 我惶恐怯怯地躲在坂口先生身后,皱着眉的坂口先生低头看了我一眼。他注意到自己衣角被我抓出不少褶皱,果断放弃了让我松手站好的念头,继而望向面前的雄英人员寒暄道:"别来无恙,根津先生,请问这位是——?" "布雷森特·麦克,声音英雄。"大白鼠晃了晃爪子,"同时也是雄英的专职教师之一噢。" 他有肉垫诶! "初次见面,麦克先生。" 客套又无趣的问候环节按部就班地继续,他们的对话绕来绕去都绕在我的身上,仿佛好几个专家围着我事无巨细地问诊。 但好在我们总算进门了。 迎面而来的大片绿植令人心情舒缓。 "现在困扰我们的问题主要还是关于中原同学的分班问题。"与坂口先生并肩……不对,这顶多算并排同行的根津校长说,"坂口先生和中原同学有相关的意向吗?" "这个问题……问她自己吧。"坂口先生拍了拍我的脑袋,示意我别发呆。 我撇开坂口先生的手掌,咕哝着问:"能不能不去上课……" 然而坂口先生的黑脸告诉我,这显然是个梦。他立即枉顾人权地剥夺了我选择的机会,"如果可以的话,能够安排她进入二年级的英雄科吗?" "二年级的话,因为英雄科只有一个班级的缘故,可能不是那么方便。" "三年级呢?"我眨了眨眼睛。 "唔……三年级大部分时间都在进行校外的实习,课程安排基本是空白的呢,出于学业方面的考虑,我们并不推荐中原同学去三年级哦。" 我还用得照读书的话那这个国家的科技发展水平就不是这个样子的啦!——这句听起来非常大言不惭的话沉在我的胃里,我翻了个白眼。 可恶!直接说只能选一年级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人选项很多的错觉! 带着这股愤恨,我站上了一年级的走道。 左手边是一年级B班的前门,右手边是一年A班的后门。 B班正在上犯罪心理课,而A班……A班教室是空的? "他们今天下午的安排是搜救课程哦,在专门的USJ训练场进行授课。"根津向我解释道。 我兴致阑珊地噢了一声表示了解,没想到坂口先生会问我,"要去看看吗?" "看什么?" "搜救训练。" "讲道理我不认为世界上有灾害是我的超重力和零重力空间不能解决的。"我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注视着坂口先生,"水灾、泥石流、火灾、暴风雨、地震、甚至深海搜救。我都能做到,坂口先生你最清楚不过的不是吗?" "所以只是让你去看看。"他忧郁地望着我。或许这话在他听来,颇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天真与残忍。 分明我拥有那么强大且泛用的能力,却总是不愿意为他人所用。从资源配布的层面而言,这的确是一种令人无法不感到惋惜的"浪费"。 "行吧。"我故作困扰地挠了挠头发,趁机提出要求,"晚上我想吃冰淇淋可以吗?桶装的那种。" 其实想也知道这是不行的,大多时候我都接受了自己的愿望只能是愿望的事实,相信与我同样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 然而人是一种不可能停止幻想的生物。毕竟幻想里有美好有希望,有让人迎接新一天太阳的热泪盈眶,失去了这种恳切的期盼,许多事物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哪怕是被人称为【和平象征】的欧尔迈特也一样。 第48章 048Nicetomeetyou.Howareyou? · "......我说,到底还有多远才到啊?!" 我径直坐到人行道旁边的草地上,手里还扯着坂口先生的衣角。他被我拉得趔趄了两步,毫不客气地摊开巴掌往我手背上拍,"马上!" "什么叫'马上'啊!这种话就跟'给我次机会,我保证不再犯'的渣男宣言一样不靠谱好嘛!"我的怨声载道,难搞程度正在以指数爆炸的形式疯狂攀升,"具体还有多少米的距离!请麻烦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再告诉我!谢谢!"连语气都变成了心眼可见的感叹号结尾。 谁让坂口先生拒绝了根津校长"派辆车送你们过去吧"的提议,他甚至以想要自由游览校内的理由拒绝了陪同!——但更重要的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一只白鼠能当校长。这太奇幻了,这些年我见过的奇奇怪怪的人不少,非人生物倒还真是头一遭遇上。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种消除社会歧视的有效途径,毕竟雄英是所公立高中,所有教职员工要通过层层审核与考试才能进入这所"决定着国家未来"的学校。 有真才实学的人或者非人,都享有公平竞争的权利。 而众所周知,雄英这类性质特殊的国立学园,资源充裕程度往往是私立学园无法企及的。 光从占地面积而言,我便已经感受到了国家对这所学园的优待。 普通来说会有学校修得跟世博会展览园区一样吗? 东边是林立的经营科与支援科实验设计楼,西边是英雄科各种环境模拟的演习场,教学楼的背面是相当于五分之一个羽田空港面积的宽阔操场(不过这么看来最不占便宜的反而是普通科的学生,我不懂他们如果想从事相关行业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警校),更可怕的是这所学校竟然设立在山上——虽然我理解这么做是因为日本是个多山地丘林的国家,但不占用平原面积似乎也可以理解为这所学校在建立之前是铲平了整个山头的? 虽然没有直接在东京买下寸土寸金建设用地建立学校的冰帝有钱,但雄英在众多国立高中里也算拔得头筹了。 感慨又是一个财大气粗的学校同时,我捶了捶发酸的小腿,凶神恶煞地喊道,"坂口先生!" 他不情愿地将目光落到我身上,沉默地用眼神向我问询:做什么? "背我!" "......且不说你有手有脚,多大人了还好意思要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皱着眉毛,难得带着三分诚挚之心发问。 一瞬间坂口先生像是想起了什么,把他之后打算教育我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算了。" 他抬手指向远处的一座圆顶建筑,"自己看,目的地是那里。" 我的重力操作需要计算空间坐标,所以我的目测能力也必须很优秀,否则根本无法进行精细程度高的操作——这是能力评级的重要因素之一,对我所带来的影响也是持续且深远的——我眼里的世界是无数个由边长一米的正方体构成的,偶尔遇到奇形怪状的建筑又或者是克莱因瓶莫比拉斯环之类不规则的物体,简直恨不得把它们全部拆了重构(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喜欢Minecraft的原因,全部由正方体构成的世界也太美好了!)。 瞥了一眼发现我们距离那座建筑还有整整一千五百米,感觉生活又苦涩了许多,"我就不能用能力飞过去吗?" "希望你在特殊管理期结束后能够坚持徒步走完三公里是中原中也提的要求。" 强人所难莫过如此。 我啊地一声张开四肢躺倒在草坪上。雄英上空是禁飞区,如洗的天空之中没有航迹云被留下,"那慢慢来吧,罗马也不是一日建成的。" 我听见坂口先生的叹气声,柔软的草坪会让人产生渴望在上面打滚的冲动。 事实上我的确这么做了。 然而迫使我停下动作的,是突然从地底传来的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某种动力势能极大的物体坠落又或者撞击地面的声音,以至于通过固体介质传导到了一千五百米之外的地方。 "坂口先生,你晕机吗?"我站起身,拍掉粘黏在衣服上的草屑。 "不晕,你问这个干嘛?"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快愿意从地上爬起来,略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不干嘛,就象征性地问一下。"我抓住他的手臂,"毕竟这是最快到达那边的手段。你也没得选。" "什————中原深海你给我停咳咳咳咳咳?!!!" 坂口先生的声音被风拉扯得难以辨别,听这咳嗽也知道在他张嘴的同时被灌了一肚子的风。 不好意思...... 难得带人飞,我竟然很业余地忘记给坂口先生制造能够阻挡气流的屏障。 "那个USJ,好像有点不太平哦。" "咳咳......什么不太平?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的,刚才趴在地上的时候。不过具体什么事老天爷才晓得了。" 虽然有听说过雄英是个会不断给予学生苦难继而让他们变得更加坚毅果敢的学校,但无论再怎么严苛,想必也不会在刚入学连个性开发还不完全的新生的课程上制造如此猛烈的动静吧? "等等!停下!"坂口先生忽然喊道,"有人从那个方向过来了!" 我放缓速度定睛看去,确实有个穿得宛如假面骑士(东映出品的特摄片)的人从那座白色圆顶建筑所在的方向奔来。 是个体格非常结实健硕的少年,他的面色惨白,不像是因剧烈运动造成的,更像是见到什么异常可怖的事物,幸而死里逃生却依然惊魂未定的—— 罹难者。 我把坂口先生扔了下去,一个人浮在半空中。 坂口先生甫一落地便迅速朝那位少年迎了上去,"你还好吗?可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你现在是安全的,理清思路,说清楚。"坂口先生不徐不疾的声音令人感到可靠——至少从那位少年逐渐平静的反应看来的确是这样的。 我当然没机会体验被坂口先生如此温柔稳重的态度对待是一种什么感觉。毕竟每次见到我,坂口先生要不是被气死了,要不就是在被气死的路上。 坂口先生握住那个少年的手臂,那个少年也同样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了坂口先生的衣服——哎,这件西装外套真的很遭罪,之前被我□□不说,现在还要遭他人毒手——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盖的慌乱。 "我叫饭田天哉!一年级A班的学生!我们遭遇了敌袭!训练场地中间突然出现了很多敌人!他们屏蔽了通讯信号和监控!我的同学和老师还在里面!" 这位原来是逃出来报信的少年,言语还是有些破碎。不过条理总的还算清晰,基本能让人听懂,沟通能力与危机处理能力还算不错。 话说这所学校的安保系统真的很不配它首屈一指的英雄育成学院的盛名啊。半个月内连续两次被外部侵入,迟早要完。我默然地望着他,出神地想着。 不过什么叫做"突然出现"? 难道已经有人研究出能将人体分子重组的技术了? 还是说又出现了一个个性是空间转移的家伙? 在这个世界中,该类型能力的持有者非常之少。而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把柴田文次送上冰帝教学楼天台的人里就有一个代号是"黑雾"的空间转移系(平心而论,黑雾这个代号听起来真的很土。如果是真名,那就更土了,我发自内心看不起他的起名品味)。 总不会是我运气特别好,这么短的时间内撞到两个吧? 我眯起眼睛,听见坂口先生说,"事情的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你做得很好,我会通知其他的老师过来支援,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安全返回教学楼,明白了吗?" 坂口先生一边安抚着少年的情绪,一边翻出手机拨通电话,同时还朝我伸出手,示意我立刻带他过去。 讲道理,坂口先生的弱是大家公认的。他唯二能拿出手的就只有脑子和枪法。现在过去那间USJ,到头来还不是我当打手! 作为一个有感情的工具人,我当然是摆出了一张异能特务科和雄英各欠我五千万的臭脸。 然而更让我不爽的是,坂口先生竟然真的在呼叫支援。 "是你觉得我不够强,还是你已经知道对面是太宰治那种天克我的类型?" 抵达USJ入口的时候坂口先生的电话刚刚打完了,我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看着坂口先生从西装的暗袋里摸出无法被X光检测出的陶瓷手/枪与子/弹(真不愧是特务科,随身装备这么齐全)。 "做好万全的准备永远没错。"坂口先生完全不理会我满是挑衅意味的质问,他推了推两扇门扉,它们纹丝不动,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要是容易出来的话,大概也不会只有一个饭田天哉逃出了。 "一个训练场还要做自动门......哎,中也交的税金竟然花在这种地方了......"我很是忧郁,没有丝毫紧张感,甚至有心情在坂口先生向我下达破门指示前问,"这次的底线在哪?" "不要出现人员死亡。" 翻译一下,打伤,甚至看情况打成重伤都是OK的。 我点了点头,"奖励金还是老规矩?如果里面有通缉人员,他们的悬赏金也归我?" "嗯。" 我看出坂口先生的心思已经全扑在门内,听到他的应答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出于人道主义,我还是在发动能力的同时,友情提示道: "坂口先生,站远点啦。" 紧闭的门扉豁然洞开,它们在巨大的重力之下被碾成两块废铁, 而坂口先生的求生欲显然不怎么强烈。 他瞪着脚边百孔千疮的地面——就在刚才一瞬间,足以击穿头骨的,迸射而出的钢钉螺丝全部被超重力撵进了地下——继而怔怔地望向我。 "我提醒你让开了,没被打成筛子不是很皆大欢喜嘛?"我无辜地耸了耸肩,又朝门内的那群瞪大眼睛神色滑稽得像是漫才演员的傻学生们,和一个浑身被黑黢黢的气体包裹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挤出一个笑容,并极尽友善地朝他们摆手打招呼。 "Nicetomeetyou.Howareyou?" 第49章 049人生无处不相逢 · 世事不尽如意。 面对我风趣幽默的问候语,在场十几人竟然无一人愿意开金口回我一句"I'mfine.Thankyou.Andyou"。 这让我略受打击,不仅情绪变得低落,连救人的想法都不那么强烈了(虽然本来我就是被抓壮丁抓过来的)。不过好在我从不是没了他人高声附和便活不下去的性格,即使没人感谢我,救援奖励金还是会按时到账。 我抬手放在鼻前扇了扇。从大门被破开的那刻便有一股混杂着泥土、海水的腥咸、和爆炸后奇怪的味道不断窜进我的鼻子里,平时大概是有排气扇在运作才不至于令学生感到不适,但现在这间训练场的电力供应和通讯信号显然都已经被切断。 现场的情况比想象的更加恶劣,甚至已经出现了伤者。 很快有人搅动了因我出现而陷入沉默凝滞的空气,藏在那团黑雾里的两条亮光微弱的窄缝觑眯得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人的眼睛,"雄英的增援?!为什么会这么快——" 噢,原来是个男的。 通过声音我总算确定了他的性别,不过这人说的话就像他的长相一样不太讨人喜欢,我烦躁地挠了挠脑袋,"什么叫雄英的增援?出现在雄英里就一定要是雄英的人吗?我就不能是乐于助人的路人吗——啧!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再走啊?!这样很没礼貌的他不知道?!" 空间转移系真是烦死了! "他把自己传送到中央区域了,你跟过去看看。"坂口先生端枪快步从门外走进来,不带一丝让我这个小女孩打头阵的愧疚,甚至还在与我下达后继的指示——但最过分的是坂口先生这人竟然连一句注意安全都没说!就算他知道我很强很惜命也不能这样吧!万一对面的能力真的和太宰治一样怎么办! 还没等我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便从将一颗小小的微型耳麦抛给我,旋即转过头朝那群学生们问到,"伤者的情况如何?做完应急处理了吗?" 行吧,看在钱的份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更何况只要没走到地狱门口也能把我拽回来的人在,不怂。 纵使心里不爽,我也没有再磨蹭下去。 我一边调试着耳麦很快听到了坂口先生那边略有嘈杂的声音,一边迅速来到USJ的中央区域。在此过程中我发现一旁海难演习区的水里还泡着三个人,其中一名与西蓝花如出一辙的发型很快让我排除了他们是敌人的可能性。 绿谷出久,在上次冰帝的避难演练中我对他堪比十万个为什么的印象十分深刻。 我翻起水浪,把他们三个送得远了一点。好不容易他们能给我留下印象,免去了被错认成敌人的不幸,我可不希望等打起来的时候再把他们牵连进来。 USJ的中央区域是一块开阔的空地。 这里的地面皲裂严重,躺着不少我平时根本不会在意的路人龙套脸的家伙。 而依旧立于这块空地上的几人立场显然鲜明,只消一眼就能辨出是敌人还是英雄。 站立在看不出是否具有实体的黑紫色雾团一旁的,肯定是本次袭击的敌人之一。灰色的短发像一团乱蓬蓬的干草,四肢、躯干、和脸上统共握着十四只手。他正透过指尖的缝隙瞪视着我。 想也知道那双眼睛中必然布满了血丝,即使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也不难感受到有诸多恶意正在从他看上去瘦弱的身体里散发而出。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眼睛瞪那么大难道还能吓死我吗?! 我冷哼一声,一边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一边抬手隔空掀飞了旁边另一个大脑外露、肌肉虬结的家伙——他大概率也是敌人的一员——即使面对敌人,职业英雄在非必要时刻也不会狠下杀手,可被他压制着的人的身下却有许多血迹,这俨然与英雄的做派不符。 在听到巨大的撞击声后我满意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两人身上,"午好,你们在玩什么以多欺少的游戏吗?" "黑雾……"或许是见到同伴被轻松解决,那个灰头发的青年(姑且当他是青年吧,我实在看不到他的脸,不好判断)很是阴郁暴躁地开始挠抠自己的脖子。他本就苍白,下手还超乎我想象的重,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立刻浮现出许多骇人的抓痕,"解释一下这个鬼丫头是怎么冒出来的?!" 老实说这个世界上敢叫我鬼丫头的人,大多都在话没出口前就被我打残了。不过眼下我却没这么做,因为这团能力是空间转移的黑雾的名字(或者代号),竟然还真的就是"黑雾"。 他曾经在柴田文次学生证的"记忆"里出现,被坂口先生读取到过。 黑雾并没有按照灰发青年的命令向他解释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是骤然将雾气的面积扩大了许多——刚才他就是这样将自己传送走的,游戏里这种前摇过大的技能施展总会很容易被闪避或打断,我当然没傻到眼睁睁地放跑他,只是垂下眼睑无言地发动重力操作,将人体能承受范围内的重力施加在黑雾以及站在他旁边的灰发青年身上。 死柄木的双膝砸在地上,继而整个人趴伏在地面。 疼痛让他的面部整个狰狞起来,好在"父亲"的手挡去了他的狼狈与不堪。他试图爬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都被紧紧地摁实在地面上! 这股来源不明的力就仿佛是将他瞬间置于压强远大于地表的深海之中。 这是那个鬼丫头的能力?是什么?增加他人的体重?增加部分空气的压强? ——不对......没那么简单......她看起来太游刃有余了,甚至在将他们撂倒之后还有闲心走到抹消英雄的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啊啊……为什么还是这么碍眼?!为什么又要像英雄一样忽然从天而降?! 柴田文次那个废物为什么没有把她推下楼顶?! 为什么还会这么碰巧地出现在雄英?!明明她在上一次在冰帝她就应该已经死了! 巨大的压强使呼吸也变得无比艰难,强烈的窒息感迫使死柄木弔中断对面前女孩能力的探究。 逐渐缺氧的大脑中开始涌出"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念头和老师的声音。 啊......对了......老师啊......他有老师啊! 他倏忽间感到了无比的安心。老师一定会来救他的,老师肯定会来救他的!他再也不会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封闭房间中哭到眼泪干涸!再也不会被绝望蚕食吞没! 只要争取到时间就好了! 他忽然欢欣鼓舞,依然流淌的血液仍在灌溉着这颗将要结出恶之花的种子。 猩红的眼睛里看到的并非是正蹲在抹消英雄身边的女孩的身影,而是她被脑无宛如破布娃娃般摔在地上的模样。 "黑雾!别动!"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命令,不顾黑雾的忧虑打断了他暗中张开传送门的动作。 没有人能够承受脑无的全力一击,更何况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 无声的笑从死柄木的胸膛里溢出,从远处奔回的脑无的速度异常迅猛,他艰难地挪动头部,果不其然看见了女孩听见脑无靠近发出的动静后,扭头露出的惊恐神色。 马上......马上她就会像抹消英雄一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了,马上她脸上令人厌烦的傲慢就会被鲜血覆盖。 可她...... 笑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还安然无恙? 脑无呢? "我说,你还真是学不乖啊......" 说话的同时,她先是笑看了眼一旁的黑雾,随后才不徐不疾地起身朝死柄木的方向走来。 直到走到死柄木弔的面前,才低下脑袋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如果有人看见她的神色,或许会惊讶于她分明笑得可爱,眼睛里却异常地冰冷。 仿佛在凝视着一只被用于实验的白鼠,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注定要死去的活物。 她轻声地,像女孩子与密友说悄悄话般语气亲昵地问道: "是想被重力碾碎吗?" 第50章 050 · "你是想被重力碾碎吗?" 我觉得我问问题的态度已经够好了。 微笑、语调、甚至连体态都按照红叶女士教的那样规矩礼貌。 可又一次的无人应答,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讨人喜欢。 灰头发的青年果不其然是个体质羸弱的家伙。他像被搁置在砧板上的待宰的鱼肉,反抗得不到任何成果。 我的问题让他吞了舌头,半天没等到这人吐露半点响动。 自然我选择了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叫黑雾的空间转移系能力者身上。 虽然我能做到用重力操作压缩空气,但黑雾外放的这些物质是否真的能用常规的算法解析还是令我有些迟疑。但好在他和灰头发一起被重力摁在地上,否则我或许还真没办确定这团虚无缥缈的黑雾也具有能够被物理攻击影响到的实体。 黑雾的实体被笼罩在能见度几乎为零如同流沙般的雾气之中,正常情况下根本没法察觉, 但现在他匐匍在地,周身的黑雾因为重力的缘故而变成了一层薄薄的、几乎同干冰一样能够乖顺贴在地面上的气体。 我一手摁上黑雾身上像是甲胄的金属,然后握紧拳头往上面锤了一下。回传的震感就仿佛是拳头落到了中空的铁桶上。 这家伙的生物分类还能被称为"人"吗?对这个世界的生物进化过程始终存疑的我毫无眉目地揉了揉后脑。 然而说到底这并非我的专业领域,再说在这个甚至有神明存在的世界里,学园都市的科学理论原理大多数时候都没办法找出相符的证明。 有个同为"重力操作"的哥哥的好处就是我完全不需要自己总结体术层面的经验。中也是比谁都要更加适合我的老师,即使我们的能力的发动条件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但至少在探索"该如何用能力强化出拳力度"之类的问题上有个经验者领路总归不至于让我缘木求鱼走上歪路。 我听见黑雾的痛呼,满意地拍了拍他,旋即在这片冰凉的甲胄上坐下。 感到荣幸吧,被美少女当椅子在某些人眼里可是老天爷垂怜都不一定能得到的荣幸之事。 黑雾显然并不甘愿受制于人。他暗地里的小动作多得让我有点烦,贴附在地上的雾气缓慢又不安分地浮动着。 于是我又捶了他一下,不知道到底是铁是钢的甲胄发出哐的一声。从不断传来的轻微颤抖来看,我这一拳估计还打得挺疼。 "在我知道你需要一定时间准备才能打开传送门的前提下。"我一边将凝聚在脚下的雾气扫开,一边漫不经心地用五指指尖轻轻地敲击着这块脆弱的金属,"你觉得是我把你碾成齑粉的速度更快,还是你逃跑的速度更快?" "想试试的话我不介意奉陪哦。当然要是你能直接把我传送回你们的大本营我会更加开心的。"因为这意味着我的奖励金又会增加许多。 政府在这方面倒是从不亏待我——又或者说,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感受到作为公职人员优渥的福利待遇。 警告生效后,没过我脚踝的雾气的流动很快停滞且浓度也减少了些许。 我踢了踢旁边的灰发男,放弃反抗后,他像是一具尸体般纹丝不动地躺在原地。 嘁——!真是没劲。 我撇了撇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输不起的人。只好转而问黑雾关于柴田文次的事情。 黑雾三缄其口,气得我恨自己当初没跟红叶女士学习怎么跟别人动用审讯私刑(话虽这么说,但中也肯定是不想让我学习这种技能的)。 就在我又想给黑雾一拳的当口,灰发男说话了。 他背对着我,声音艰难地从声带中挤出,"啊……柴田啊......他可是个可怜的家伙。" 为了方便他说话,我特意减少了他身上的重力。 轻松了不少的灰发男立刻笑了起来,他的肩膀耸动着,"是你不好啊,非要逞英雄,明明我只和他约定只要教训完那个初等部的小鬼,他家就可以不再被追债的黑社会骚扰。说到底都是你不好啊!是你毁了他——唔!!!" 初等部的小鬼……泽田纲吉? 我狠狠地往灰发男背后踢去,然后长长地噢了一声,"我就说他为什么点名道姓让我去天台。原来是你指示他想让他把我推下去啊?" "我可没想逞英雄,我那天就单纯路过,看他不爽而已。他霸凌就是他不对,我阻止他天经地义,就跟我现在打你也是一个道理。" "再说这位老哥你也太恶毒了吧?我让你不开心你就让柴田文次那个傻逼推我下楼?我现在不开心是不是可以踢爆你的头骨——" "中原,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耳麦里突然很不适时地传来了坂口先生的声音。虽然不时还能听到学生们的纷纷议论,但他那边混乱无措的场面也似乎逐渐趋于了稳定。 "还行。"我烦躁地啧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开始打报告,"敌方三十二人轻伤,两名疑似主谋的嫌疑人已经成功被控制;雄英方一人重伤,多处骨折骨裂,双臂粉碎性骨折,虽然刚刚用重力操作稍微抑制了外伤出血,但是现在人已经陷入昏迷,需要尽快送医,完毕。" "你呢?没事?" 这句现在才来的关心未免来得有些太晚。 我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带刺地反问他,"你在看不起谁啊?!" 坂口先生被我一哽,顿时无言,隔着耳麦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虚。幸好他那边的背景音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雄英增援。数千米的距离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磨蹭这么久才抵达。 不过比他们更快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几个学生。 如果不是轰焦冻的头发特别好认,可能他们现在也得趴下了。 "……全部被解决了……就凭你一个人?"赤色刺头的少年神色呆愣,他一边环顾四周的"尸山血海"一边神色呆愣地向我发问。 我挑起眉梢,"什么叫做'就凭我一个人'?说话注意点好吗?" "不、不是的!只是想感叹你好厉害!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他慌乱地甩着脑袋,还用手肘推了推身边另一个刺头,"你说对吧?爆豪。" 名为"爆豪"的少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而随着从水里爬出来的绿谷出久一行人的出现,中央区域立刻变得拥挤了不少。 在场这么多人,气氛却莫名陷入了尴尬寂静的境地。 还是轰焦冻发现了一旁被重力摁在地上的那个大脑外露的敌人,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也是你的'能力'吗?" "是啊。"我打了个哈欠,无视他们眼中的期待,没有丝毫解释向他们介绍自己能力的打算。 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提醒道,"那家伙现在可承受了32G的重力加速度,如果不想自己的手变成一摊血水就别靠近作死哦?"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航天员能承受的极限也只有13G的重力加速度吧……"我听见绿谷出久小声地说道。 这也是我同样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个鸟喙人身的怪家伙,身体强度未免太诡异了。 然而这话我没说。 因为如果说出来,总感觉很有损我高冷的形象。哪怕他们已经在冰帝见过我了,也不妨碍我现在成为"原形毕露"的坏脾气大小姐。 我对认识未来英雄榜上的大人物的机会不感兴趣。 他们会长成什么样子我也根本不期待。 那么既然我来雄英不是为了交朋友的,又有什么必要和这群学生打好关系? 我都不能自救的情况下还能指望他们吗? 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市民。 老实说我对"英雄"这个职业的存在一直感到疑虑。 我不否认国家暴力机构存在的必要性,我也很清楚一个有希望的社会不能没有英雄与勇于首当其冲的先锋,但我实在不明白这个社会里的大多数人为什么都选择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到仅仅只有一个的、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的人的背后。 实不相瞒,我非常讨厌人见人爱的"和平的象征",也就是欧尔麦特。 不仅因为我哥是港黑干部,还因为他在不经意间给许多孩子树立了一个不太正确的观念——"有强大个性/异能的人才能成为英雄"。 我实在不想数自己在这些年的"学习"生涯中听过多少有个性的孩子嘲笑无个性的孩子,说他们"成为英雄"的梦想都是白日梦。 甚至有人曾经对我放下妄言,说:中原这么好看却没有个性,真是可惜,现在好多人都希望自己的结婚对象有个性,中原可能要找不到男朋友吧。 虽然我把说这话的人打了一顿——没用重力操作,纯靠体术——但依旧不够解气。 同时我也发觉,这个社会中正在形成一种怪异的畸形观念——这或许也是个性婚姻应运而生的原因。 欧尔麦特与根津一同现身时,我也非常冷漠地拒绝了他们的致谢,表示只要把相应的酬劳打给我就好。 坂口先生习惯了我间接性发作的"不给台阶下不给面子留"的社交病,主动站了出来打圆场。 收押黑雾和灰发男(是的,到他带上特殊的个性抑制手铐被警方带走的时候,我都没能知道他的名字)的过程很顺利,唯一的问题出在那个大脑外露的家伙身上,我发现只要减小施加的重力加速度,他就会立刻暴起。反复将他摁进地里几次之后(他所处的位置甚至被砸出了一个深坑),他才变得老实。 本次伤势最重相泽消太被紧急送往了雄英的医务处。据说这所学校之所以敢于开展如此之多的实战训练与搜救演习,全是因为有位经验老到的治愈系英雄坐镇。 我想起横滨有一名同样是治愈系的异能力者,遗憾的是她所属的组织是隔壁武装侦探社而非港黑——倒不是我希望港黑能变得更好,只是中也俨然将这个组织的存亡与自己的命绑在了一起。 哪有老板会不喜欢兢兢业业还肯卖命拼搏的员工,况且他的顶头上司还是比资本家会剥削压榨劳动价值的森鸥外先生,实在无法不令我忧愁。 不过现在,我看起来才是麻烦事更多的人。 我坐在雄英的食堂里点了份布朗尼,毫不遮掩地向坂口先生散发着怨气,"我想回横滨......我想回冰帝……" 我想中也,我想红叶女士,我想离我家三个街区外的中华街料理,我甚至想迹部了! "我想回去!!!" 本以为坂口先生会说不行,但是他却没那么直接地拒绝,而是趁机摆出了条件,"你这次表现得很好,要是能再接再厉我就可以考虑带你回去。" "哈?再接再厉?" "有不少人还对你能力的稳定性存疑,如果你能参加下周雄英的体育祭证明你的能力完全在自己掌控……" "好了别说了,我不回去了。"我立刻翻了个白眼,"我让中也来看我总没问题吧?" 毕竟监狱都还有探访权呢。我看着坂口先生无语凝噎的吃瘪神情,皮笑肉不笑地朝他道: "嘻嘻。" 第51章 051LITTLEBUSTERS · 【USJ事件翌日,雄英英雄科1年A班的行课并未照常进行。出于学生心理健康的考虑,雄英校方决定安排心理疏导辅导,以免本次事件给他们留下阴影。本次心理疏导中原深海照常参与,过程录音详见附件。】 写到这里,坂口安吾敲打键盘的手顿了一下。 他现在正坐在雄英高中的教职员工室里。窗明几净,摆在桌上的绿萝欣欣尚荣长得茁壮,再一转头,刚刚还在和神射手讨论下班后要不要去喝一杯的午夜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扭过头来,满含歉意地用手比划着自己会注意音量。 坂口安吾一阵语塞。在场所有老师全是排得上号叫得出名的职业英雄,他们都和异能特务科有过接触,自然在对待他的态度方面带上了一丝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谨慎小心。 但其实坂口安吾并没有觉得他们吵闹。 异能特务科里忙起来的时候大家互相通报消息的嗓门都高得像在吵架,皮鞋跟踏过地板的声音咚咚咚,仿佛踩在太阳穴上一般令人格外焦躁。 工作四十八小时、睡四个小时、再工作四十八个小时,已然与抽屉里常备的眠眠打破和黑咖啡一起成为熬不出头的工作生涯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元素。 坂口安吾已经很久没在这种敞亮朴素又平凡的场合里办公过了。 阳光明媚得让他有点不适应电脑屏幕的高亮度,要说能够离开异能特务科的底下办公室,还全仰仗了中原深海的"功德"。 "他们对你态度小心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毕竟坂口先生可是一句话就能吊销他们英雄执照的存在,不怕你怕谁啊?" 放学后的中原深海泥鳅似的窜进公寓二层,坐在她专门放在楼梯口的沙发上——这是对自己领土的主权宣示,从前天刚搬进来的时候中原深海便向坂口安吾发出了通告:要是被她发现他往楼梯上多走一步,就要倾情赠送一次从4000米高空垂直降落的心跳体验。 监管期,坂口安吾必须尽可能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雄英不提供学生宿舍,许多学生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圆他们童年到少年甚至将延续到往后数十年的"英雄梦"。 而中原深海在看到雄英周边一圈昂贵的房价后不禁发出嗤笑:"搞得跟淘金似的。" 在与梦想有关的事情上,中原深海俨然缺乏哪怕是最低限度的同理心。别人正咬着笔帽费力背单词的时候她已经一目十行然后把书扔掉跑出去玩了——世界上多数事情于她而言就像在做加减乘除,她甚至没法理解怎么会有黄濑凉太这样的人,可以为了一道二次函数的题目隔着一条网线鬼哭狼嚎地让她帮忙解释推算步骤。 本来异能特务科拨下来的公款想要在距离雄英步行五分钟的地段租一套两层的公寓根本是痴心妄想,但中原中也不乐意自己妹妹为了"被监管"这种破事起早贪黑。 他隔着电话听筒对着坂口安吾一顿骂,最后还是自掏腰包。 坂口安吾对此无言以对,中原深海对此兴高采烈,她的感谢方式很是直接,直接到从中原中也名下的账户里转了一笔钱给中原中也…… 于是一周后,也就是中原深海被安排进入雄英的首日,USJ事发当天,远在在异国他乡的中原中也便提到了他挂念已久却从不敢动半点心思的柯尼塞格AgeraR。 有钱人的世界,拿死工资的公务员并不懂,也不想懂。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认真计较只会把自己气得要死不活,还会使人变得短浅盲目。 小天才长大以后依然是天才,再恶毒的诅咒也没让她的智商下滑。 她身边有太多人在关注着她,于是会越过那条名为理智的线成为人人都能笑话的疯子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坐在楼梯口沙发上的中原深海抱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一会冷笑一会冷哼。 她和她哥哥一个德行,个子不高,身材比例倒是好,腿又短又长。坂口安吾至今记得中原深海小时候被太宰治箍在怀里的样子,能力无法发动,像条落水的柯基或者法斗,纵使奋力挥舞四肢,然而最后还是只能放弃挣扎吐着泡泡咕噜咕噜溺入深不见底的黑泥之中。 怎一个惨字了得——在需要看护的对象是个能够毁天灭地的小魔头的前提下,这样饱含同情怜爱的想法不要有才是最好的。 "打扰,坂口先生。"早上第一节 课结束的课间,有人叫他。 坂口安吾切出公务处理的界面。离开异能特务科的办公所,不代表他就只需要看护中原深海了。 平时要经他手的事务依然会通过加密的网络被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个中心酸自然是每天横冲直撞只会大步往前从不回头的中原深海看不见的。 他抬头望向布雷森特·麦克,"不好意思,刚刚在处理工作,请问有什么事吗?" "您知道中原深海去哪了吗?"对方问。 "今早我把她送到一年A班教室去了。" "问题就是我没见到她人。"布雷森特·麦克摊手道,"虽然可以肯定她就在雄英的范围内,但是上课见不到她人总感觉有点不安啊。" 人在不了解某个人的前提下这样多疑多虑也属正常。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她。谢谢提醒。"公务员被迫与手中如胶似漆的待办事项分别,中原深海的事从她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并被发现的那刻开始就是异能特务科需要优先处理的头等大事之一。 别人的春天里会有小熊从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骨碌碌地滚下来。 坂口安吾不一样。 在他刚刚过去的春天里没有憨态可掬的小熊,只有会带来熬夜加班的熊孩子在张牙舞爪。 "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跑到经营科去?"坂口安吾把中原深海抓回办公室里,今天的天气很好,平时这样的好天气,在异能特务科里是见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坂口安吾看起来那么苍白的原因。 他们的办公环境为了确保安全性和保密性直接被设置在地下,头顶上是混凝土、石墨和合金板叠成的防护层,全横滨除了面前这个重力操作和她哥哥,还真就没人敢带着浑身的胆上门来找茬。 中原深海说,在这个信息付费的时代里,免费的优质信息难能可贵,不要白不要,她对当英雄不感兴趣,支援科做的那些废铜烂铁也看不上(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不算小。坂口安吾生怕她挨打,但转念一想她说的的确是事实,而且一般人根本打不过她),普通科的人要是能多看几本本格推理小说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逻辑问题都理不通。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经营科适合她。 老师的话她可以不听,但是自己可以趁此机会了解一下英雄这个行业内的具体情况,以及暗地里的资本们是一种怎样的方法参与牟取到这份巨大的时代红利的。 在眼下英雄过饱和的大环境下,大家为了知名度频频出现在电视网络上,人们对英雄的要求不再严苛,这是一种观念的转变,也是一片潜在的蓝海市场。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甚至想自己参与一家英雄事务所的运营环节,实践出真知嘛。 而且现在成为英雄的门槛这么低——噢,她没有瞧不起英雄的意思,只是想表达一下对当前英雄考核制度的怀疑而已。毕竟她见过浑水摸鱼的英雄不在少数,甚至将职业英雄作为跳板继而转型成为偶像的案例都大有人在。 坂口安吾头大,面对中原深海的理直气壮,他竟然一时说不出话。 更让他语塞的是,她还是在雄英的教室职员室里发表的这番言论。 在场的各位英雄作何感想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幸好他前几年升职成为了管理层,不用跟英雄进行事务的对接工作,否则哪还有脸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 不过中原深海没有扰乱课堂秩序一点依然值得表扬——不对!这明明是作为一名学生的基本素养!为了这种小事就表扬她以后还能得了?! 公务员舒展的眉头又渐渐拧了起来。 未老先衰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从中原深海嫌弃的目光中读到了这句话。 "行吧,你不想上文化必修课就算了……"坂口安吾如此破天荒的好说话,怕是连认识他多年的同事在这都要惊呼坂口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英雄科的专业课程想试试吗?" "不想。" 意料之中的答案。 坂口安吾推了下眼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想让中原深海对英雄这个职业产生向往之情的那些高层领导简直是活在梦里。 关于中原深海的信息,他们对外放出的消息版本是:这个女孩是某个已经被取缔的私人公司的研究项目成果。作为"人造异能"的实验对象,自小在实验室中长大。而在她十岁时这场持久且违背伦理的实验被政府发现并叫停,她有幸被救出、收容、开始了长达五年的社会性训练。 在人前大肆破坏本不是她的本意,冰帝的学园祭事件纯属意外,又或者说是监管人员没能提前注意到"前研究人员"的靠近,使她陷入过去的阴影里然后爆发。 老实说这是一套在普通群众看来几乎没有漏洞的说辞,但人的怯懦总是超乎想象。 万一那孩子有反社会倾向怎么办,万一她某天不受控了怎么办,万一她又遇到了自己以前的研究人员怎么办? 诸如此类的猜疑接连不断,异能特务科派坂口安吾来看着中原深海倒不是怕她搞事,以前给她收拾的烂摊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甚至连横滨分部每天负责监视她的情报组成员们都逐渐演变成了"父母看孩子"的心态。 她国中时期爱打架,但都是和小混混争强斗狠。 情报组本来还愁,愁她为非作歹成为社会一大公害。 结果再一翻这群小混混的案底,有的勒过索有的抢过劫有的盗过窃,甚至有的还犯过猥/亵。 反倒衬得中原深海像个乖乖女。 中原深海属于后发制人——会先去招惹对面,然后进行正当防卫那一类的。 再加上她下手向来有轻重,最多就把对方打进医院躺半个月。 以至于情报组的这种愁也就变成了习以为常的麻木。 甚至在新人前来报道后,他们都能不咸不淡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 那孩子啊……不用太担心,以她的能力如果动杀心的话根本不可能会过来用拳头捶人的。 把她损坏的公物记下来就好,到时候要以账单的形式寄给她哥哥的。 这些事,作为当事人的中原深海当然不知道。 她从小活得没心没肺,还充满傲慢与偏见。 说不想去上英雄科的专业课,那就是不想,天雷都打不动的那种。 "去了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听,也不会参与,就算听了参与了也不会想成为英雄!"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身边高智商的神经病太多,她的危机意识和被害妄想偶尔还挺强的。 但坂口安吾却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一个地方——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在经营科听了半节课觉得无聊然后跑到另外的地方去呢。 "你就当去看个热闹。"他叹了口气,发誓这是自己遇到的最难哄的糟心孩子,"看他们实战训练总比坐在教室里上课好玩不是吗?" 中原深海如梦初醒,她一拍桌子,"是哦!看菜鸡互啄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虽然菜鸡互啄这个词……很失礼也不好听,但他想表达的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坂口安吾心有戚戚,他望着中原深海欢快如抱着蜜罐子滚下山坡的小熊一般潇洒离去的背影,手指翻过电子日历。 距离一年一度举国瞩目的雄英体育祭召开,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第52章 052雄英生在做什么 · "诶,饭田。你确定他们两个真的是青梅竹马吗?怎么总觉得你在骗我呢?"我叼着细长的塑料勺子,蛋筒里霜淇淋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沉到底部,快要变成水了。 这是我来到雄英高中旁听的第三……或者四五天? 反正多久都不重要,一百八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掰着手指过日子的消极心态还是不要为好。我可不想在自己还只有十六岁的时候就与坂口先生一样秉持着一颗"看破红尘心已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心。 再说人活在世,有趣才是真理。 在来到雄英之前,我接触过的职业英雄完全能用十个手指数清。 因为冰帝的安保措施完善,横滨又是一座见不到英雄事务所的城市——战后各大军阀割据,给横滨带来了不少历史遗留问题,它们的影响深远且不一而足,但要说和外界最为不同的,还属异能特务科在这座港滨城市所享有的独立管理权力——想在横滨开英雄事务所,不仅需要英雄执照,还需要异能特务科才能颁发的许可证明。 这一流程劝退了不知道多少试图想要在横滨闯出一片天地的英雄们。 而劝退的另一大原因,则要深挖横滨里世界的秘辛。稍微出名一点的是曾经港黑的动荡时期与持续了数十日的龙头战争,无一不是因为这座城市背后盘根错节的各大势力引发的连锁反应。 最后再加上对英雄的偏见,"职业英雄"这个行业,我摸着良心说自己真的少有了解。 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引出了我现在对于"英雄预备役"这一物种的浓厚兴趣。 "这群完全不常规的高中生们每天在为了什么浪费生命"是我近几天最感兴趣的课题。 饭田天哉一身正气,不堪受辱。他听完立刻义正言辞地反问我,"为什么我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你!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损害自身名誉!这种低级错误就算是小学生都不会轻易犯下吧!" 我有理由相信他是在指桑骂槐地骂我——我小学的时候就经常会因为不想去学校而撒谎骗中也说自己哪哪难受。 想要推翻饭田天哉的论证简直不要太简单。可我没这么做。 因为我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了教室内侧,爆豪胜己正因为围在绿谷出久身边的人太多太吵而发火,他一巴掌拍在了后桌绿谷出久上,有黑烟和火花从他掌心迸出。 随后"砰——"地在嘈杂的课间乍起,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 甚至能听见我不合时宜的,咔嚓咔嚓啃蛋筒的响声。 这已经能算作校园霸凌了吧? 然而被施暴的对象,绿谷出久却唯唯诺诺地向自己暴躁(虽然在我看来更像是狂躁)的幼驯染道歉。 站在他座位旁边的几个人面带愠色,但当事人自己率先选择了主动认错,他们自然也没机会再说些什么。 我漠然地望着这对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的青梅竹马。 忽然想起了芥川。比我更加孱弱多病的芥川。 我曾经想过,如果芥川没有被太宰先生带回港黑的话,会不会有更好的未来。 可他到底和我不一样,我刚认识芥川那会儿他甚至不懂得使用自己的异能力。 每次都得等到别人把他打得半死,那种刻在骨与肉里的憎恨与愤怒才会变成能够吞噬一切的罗生门。 鬼迷心窍,鬼使神差。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将自己代入了一下绿谷出久。 可能真的是因为他的反应在我看来太不合理了,以至于不得不以置换的方式试图去理解他的心理。 但可惜我很快就陷入了某种滞塞之中。 就如同编译器识别到了一串无法识别的表达,只能通过各种跳过忽略甚至是硬复位的手段,从而达到结束停止思考的效果。 我没办法理解绿谷出久。 不过我能肯定,如果把爆豪胜己换成芥川,那我必然会回以狠手。 上课铃响起之后大家各自回到座位上,刚好是相泽消太老师的课。他一拉开门,就用那双裹着厚厚纱布的眼睛望向我和我手里的霜淇淋,"中原,要吃出去吃。" 我噢一声,三两下把甜筒啃完,这才等到相泽老师将视线挪开。 按捺不住关切之心的学生们倒是比受伤的本人更着急,"老师!你的伤好了吗?这样来上课会不会太勉强了?!" "老太婆包扎得太夸张了而已……给你们上课的力气还是有的。"虽然语气懒散得完全不像是有力气的样子,但被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模范教师步还是在众人惊惶的目光中履蹒跚地走上讲台。他悠悠站定,左右晃了下脑袋,大概是在确认有没有人早退缺席。 就在旁边的丽日御茶子感叹着"应该把今年的教师劳动模范奖颁给老师"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的相泽老师又宣布了一项重大事宜。 雄英体育祭马上就要召开了。 一时之间我看到听到了无异于新年零点钟声敲响那一刹那的跃踊的人群与欢呼叫喊。 少年少女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让我很是恍惚——明明才经历USJ事件,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速度都这么快? 难道是心理疏导奏效了的缘故?还是说他们的心理素质本身就非常好? "我们才刚遭到敌人的入侵,在这种特殊时期举办体育祭真的好吗?"好在还是有人能在"扬名立万的机会终于到来"的冲击下保持清醒状态,耳郎响香举手提问。 "而且体育祭会有很多外来人员进入校内。要是还有人趁此机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有几束目光落到了我身上随后又仿佛蜻蜓点水那样飞快地挪开了。 "虽然不能说你们是在多虑,但校方的确是想要通过体育祭,向外界表明我们的危机管理体制是多么的坚不可摧。"相泽老师的嘴上也唱着绷带,声音有点闷,"今年也会加强警备力量的部署,没记错的话大概是往年的五倍?" "五倍……"有人惊讶地吞了口唾沫,咕嘟的一声反倒很有节目效果。 "也只有雄英能请得动那么多英雄来参与警备了吧……" 不,冰帝也行。我默默地在心里反驳。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现在英雄榜前百有三分之一是毕业于雄英的OB,这种程度的人脉关系可不是吹牛能吹出来的。" 我撑着脸颊,一边用手指抠着之前无聊用铅笔在课桌上写的递归函数,一边滤过耳边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信息。 参加按照年级分划赛区的体育祭,最大的好处当然是能够让有足够实力的新生代从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所以自然也不关我这个对职业英雄没有兴趣的人什么事。 出卖体力劳动成果的行业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心之所想,虽然我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明确的方向更不可能心里有定数,但总归我还是想要过上能够坐在家里数钱的日子的。 "中原,你也要参加。" 诶……这个班里原来有和我同姓的人……吗——等等! 我抬起头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他人的注目礼对象。 我的座位在A班走廊靠走廊一侧的角落里——其实我在B班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张桌子,连经营科都有我的座位,想在哪里上课是我的自由,只是今天坂口先生特意嘱咐我来A班而已——原来是在这里给我挖了坑啊! "老师!中原同学并不是雄英的学生!她有参赛资格吗!?"饭田天哉举起手。我非常感谢他的提问,简直替我喊出了心声。 哪怕我知道他只是出于对眼下与规则不符的情况才做出的质疑。 "有。"相泽消太点了点头。 "可我没有在校规上看到'允许外校学生参与雄英体育祭'相关的规定!" "因为这是校长先生刚刚做出的决定,我也才知道。" "那也太不公平了吧……中原强得像只怪物……她参加了还有我们什么事?你说对吧绿谷?"峰田实不满地发着牢骚。 "她甚至连话都不肯跟我说!虽然这种S的感觉也很好就是了……但是她真的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哦!一句都没有哦!高岭之花真的这么傲慢可不会有人喜欢的!" 毫无防备的绿谷出久也不知道作何回答。 而坐在峰田邻桌的濑吕范太讪讪地望了所谓的高岭之花——也就是我,一眼,便立刻拧过头去。 他极其迅速地扯下了一段胶布封住了峰田的嘴,"天照在上!求你快别说了!" "不过有这么厉害的竞争对手也是好事啊!"与前桌消沉的上鸣电气不同,切岛很乐观,"比赛说到底是要锻炼自己嘛!" "对啊,而且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中原同学的个性是什么——话说是个性吧?还是异能?" 看吧,我选择观察这群英雄预备役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之间存在的个体差异,性格品行的层次不齐,真实印证了那句"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的电影名台词。 "老师,我没被提前告知自己要参加体育祭。"我抬高声音,立刻压过了教室里的议论,"可以现在就弃权吗?" "帮你做出这项决定的是坂口先生。有问题找他去吧。以上。打开你们的数学书,翻到第十六页……" 行,找就找。 我推开椅子,起身走出教室。 我认为自己也有必要做一下关于"公务员是否能听懂人话"的课题研究了。 第53章 053 · 十一岁之后,每年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有这么几件: 一、给中也准备生日礼物 二、给迹部准备生日礼物 三、给赤司准备生日礼物 四、身体检查与能力测试 虽然我强调过许多次以上排名不分先后,不过在中也看来,身体检查与能力测试才是我应该放在最首位的重要事宜。 因为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造人还是试管婴儿,所以会导致老化现象的细胞劣化是每半年一次的检查中需要重点排查的一项——听起来挺麻烦,不过实际上只要抽血就好。 真正麻烦的其实是能力测试——我可操作的范围半径是否有所增加,可否进行更复杂的演算等……总之种类繁多。 再加上这边的科技水平远不如学园都市,许多我记忆中的测试项目没法被落实或是无法采集数据。 于是就有了我偶尔会怀疑为我设计测试的研究人员到底有没有理解所谓的"重力操作"是什么的情况出现。 值得一提的是我每半年要进行一次的检查测试都由异能特务科牵头安排。 你得承认国家在科技与医疗领域所占据的优势与资源,绝对不是一个名义上的株式会社、实际里的港口黑手党可以企及的。 所以能白蹭为什么不白蹭呢,反正只要我依然是个守法的好公民,异能特务科的高层们就不会吝啬在我身上花心思。 推开职员室门的那一刻,我相信坂口先生已经预料到我会立刻跑来找他。否则他不会如此波澜不惊,甚至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包糖让我坐在旁边听他解释。 "我得到的消息是,一年级体育祭的第一场比赛是障碍跑。跑道长3000米,刚好能让你完成能力测试里的第十六项。" 坂口先生话音未落我就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被要求参加体育祭。 我的每次测试都要花费三两天的时间。 所以可以将这次提前的测试理解为早死早超生,早测早完活。 "所以第十六项是什么?"我很是干脆地放弃回想往年的情形——因为每年都不同!鬼才知道他们又要搞出什么新花样。 "测试你的极限移动速度。" 极限移动速度的测试,是为数不多在这个世界的科技树下也能照常进行的项目。 坂口先生的手指在平板上划过。与此同时我发现职员室里不少老师都在关注着我们。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我要参加体育祭了。 然而截止到目前,首位成功的人造异能依然没有在【冰帝暴动学园祭】之外的场合表现出任何的能力特征。他们对我十分的不了解,会表现得如此好奇也无可厚非。 我缩了缩脖子,有点烦躁。 尤其是在我知道第一场障碍跑的跑到是个环形的时候,这种烦躁就更明显了。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特别羡慕中也。 他对异能的控制随心所欲,根本不需要庞大的演算数值做支撑。 换句话说,如果我是中也这种连圆锥曲线应用题都不懂怎么解答的人,【重力操作】的名号早就与我无缘了——当然我依然爱中也,跟他是不是傻瓜没关系。 哪怕他曾经天真茫然地问过"一个速度的测试有什么难的",我也依然会选择把他打一顿再原谅他。 一个速度的测试有什么难的? 当然难了! 因为这个测试准确来说,应该叫做【在变速移动中,我所能承受的最大加速度是多少】。 理论上,人体能够承受每秒三十万千米的极限移动速度,但请各位明白一点,想要实现这一点的前提是在匀速移动中。移动是相对的,身体内的器官、细胞和液体也是相对静止的。 理论上人可以用十年的时间缓慢地将移动速度从零加速到每秒三十万千米,依然活蹦乱跳。 但我不能啊?! 毕竟移动对人体能够造成影响的只有变速移动中所产生的"加速度"。 这个加速度会对人体内的器官、体液造成不同的加速效应,使密度不同、质量不同的体内各器官产生位移,严重的会危及生命。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巨大的加速度之下"解体"并且"跑出"让自己满意的好成绩,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哪怕每次速度测试结束,让我抱着呕吐袋吐上十几分钟再头疼个大半天我也愿意!(这就是为什么坂口先生会要求我参加体育祭的原因。由于要调整身体的不适症状,我的整个测试流程总用时往往会被拖得很长。) 我必须在速度测试里拿到不逊于上次测试结果的成绩,和我讨厌速度测试完全不冲突。 Level5没那么好当。 至少我可以说全部的Level5所付出的努力与负担的风险,绝对配得上他们表面的光鲜亮丽。 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什么都不懂就说出"有那么厉害的能力真好啊,真让人羡慕啊"这种话的人。 "那么你是觉得,我没有付出过任何努力是吗?" 我冷冷地瞪着距离体育祭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又在休息室里嚷嚷着不公平的峰田实。 之前这个人说我"强得像怪物",我尚且能当做夸奖。 但他今天直接在我面前说了"重力操作这么好用的能力怎么没轮到我头上",简直无异于在我的雷区上暴跳。 我知道这间休息室里会有"中原深海真是个幸运儿"之类想法的家伙绝对不在少数。我也知道不清楚我能力内情的他们,会产生如此天真的构想也属情有可原。 可如果我体谅了他们,又有谁会来体谅我呢? 休息室内的气氛一度跌到了冰点。 说到底,我是个外来人员。不需要跟他们搞好关系,更不需要迁就他们的低智发言。 "那个......中原同学......"绿谷出久鼓起勇气的样子在我看来非常可笑,就像个外强中干的皮球一样。 "怎么?你想替他开脱?" 想也知道,绿谷出久的答案肯定是"不是这样的"。 然而我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又继续道,"可如果不是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先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先叫峰田实跟我道歉呢?" "你想先让我消火,多少也拿出点诚意来啊?再说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当别人的和事佬吗?" 我抱起手臂,往爆豪胜己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说实话,绿谷出久,我讨厌你。" "你一直把那家伙当做目标,不管怎么他怎么欺凌你霸凌你,你依然很向往成为像他一样厉害的人,对吧?"我皱了皱鼻子,仿佛在他藻绿色的头发上看见了一只虫子。 "慕强没什么不对,但是慕强向往他的强大不是你任他欺负后还要继续跟在他身后的理由好吗?!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他会把你当回事?做梦吧!你在他心里可能连路边的小石子都比不上——你说呢?爆豪?" 我觉得自己可真恶毒。在这种时候挑拨同学关系。 可爆豪胜己和绿谷出久真就是我观察一年A班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最讨厌的两个人。 这位施暴者相当可恨。 这位被施暴者的确可怜,可他的表现也着实令我怒其不争到生理厌恶。 在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绿谷出久被如此霸凌后依然会对爆豪胜己的强大产生向往之心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将这份迷惑分享给了离我最近的坂口先生。 "其实也很好理解。"听完我暴躁提问的坂口先生很是冷静,他敲打着键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大和民族的慕强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被很过分地对待之后,大多数人依然会选择围绕在'强大的人'的身边——你在冰帝这么久,难道没有发现?"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肯定是个**型日本人! "可这是不对的啊!那群人脑子有问题吗?"我嫌弃地皱起整张脸,"被欺负了不还手,还要去巴结欺负自己的那个人,这种心理太畸形了吧!" 当时坂口先生是怎么回应我的过激发言呢? 我记得他笑了——很难察觉的微笑,但他的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他不常这么做,动作甚至有些生疏僵硬。 "虽然很想跟你说,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分对错只分利弊。或许对那些人来说可能这就是他们认为的'利'。"他的手心干燥温暖,在我的头顶揉了两下,"但是这样想也不错吧。" 忽然被我点名的爆豪胜己摔门而去,被站在制高点上的我大斥一通的绿谷出久面色青青白白。 ——我太过分了! 所有看向我的人,眼睛里都有这样的怒火。 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知道有许多人被霸凌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微弱,不足以反抗。 可绿谷出久明明与那些只能等待拯救的人们不同。 他很清楚自己在被欺凌。 他的个性很强大,他身上的肌肉也算发达,经过了不少锻炼。他完全有能力硬气地回顶爆豪胜己的每一次找茬,却仍是沉默着。 他依然将爆豪胜己当做"美好"的向往。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强大,甚至……希望对方能够承认他??? 为什么会希望欺凌自己的人承认自己呢? 这种扭曲的慕强心理依然令我感到迷茫。 然而我的思考止于广播里突然传出的通告。 "请各位在休息室中待机的同学们前往赛场入口,各就各位。" "体育祭即将开始。" 第54章 054跑两圈共六千米 · 爆豪胜己走上台作为学生选手代表发言的时候,我的胃正在跟我唱反调。 因为等下完成速度测试后,还有血液检查在等着我。 我从昨晚晚饭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甚至今早起来连一杯水都没碰到就被坂口先生拎到了雄英。 他还挺怕我突然反悔。 虽然坂口先生跟我三令五申反复强调了本次体育祭的重要性(体检,以及平复之前的舆论——如果我在体育祭能有出色发挥,当然就是用事实打了那些躲在网线后面大肆叫嚣"人造异能威胁论"的人的脸,何况这还是全国直播,无法造假),但我还是有点不开心要和这群志存高远的"小英雄"们肩并肩地站在□□短炮和几万双眼睛底下。 而且就算本次体育祭证明了我的能力可以正常稳定的发挥又能怎样? 那些只靠嘴和键盘说话的人才不会在意这种大费周章的"表面功夫"。 他们只会揪着我是"实验室里长大的试管婴儿"这一点,从各个连我本人都不知道的细节里发掘我的反社会潜质。 所以被扔进雄英是不够的,被扔进监狱估计也是不够的。 只要我还活着——哪怕在我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依然会是世界上唯一的那只备受瞩目的"多莉"。 不过话虽如此,我也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网上会有人对我产生"多么可悲的一生啊"这样的怜悯之情…… 如果说人总要经历苦难才能与更好的自己相遇的话,那我显然已经度过了最黑暗的时日,成为了"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的人啊! 真希望那些自以为我可怜的人能去读一读《庄子·秋水》! 我站在队列之间,垂着脑袋盯着鞋尖,模样或许有点像畏首畏尾的鹌鹑。 现在想反悔不参加体育祭肯定来不及了。毕竟负责体检测试的团队,在早上五点的时候就已经抵达雄英开始布置整个流程项目了。 我的身上除了一件没有任何抗荷功能的雄英运动服外,还有一个类似于手环的传感器。 截止到上一次测试我的最高移动速度纪录一直是3马赫。 从0瞬间加速到3马赫的加速度绝对不是人类的身体构造可以承受的。 哪怕是经过严苛训练的飞行员也不行。 因为横向过载不仅会把人的骨头压碎,还会把身体里的许多器官搅得撕裂错位——如果够惨的话,眼球说不定会跑进我的脑子里,心脏和血管的连接处会脱节,脸颊肉也会被从颧骨上撕下来。 一边保持高速移动,还要一边想办法从这种可能会要我命的力量的手底下苟活下来,这就是为什么我基本不会采取这种方式进行高速移动,因为危险系数太大了(同理我也不会学中也那样有事没事就站在正在飞行的飞机外侧,虽然客机飞行速度并不算快递,但是这种计算还是很费脑的)。 我神游漫天,突然人群一阵骚动。 身边的人都在冲刚刚放下狠话的爆豪胜己嚷嚷。 英雄科的不满挺直白,反观普通科却要阴阳怪气得多。 "什么入学考试第一……明明只给了英雄科这样的考试机会,根本没把其他班级的学生当回事嘛!"一个女生的不满又往英雄科与非英雄科之间的怨火里添了把柴,然而还没等气氛继续僵持,午夜便率先把爆豪给赶了下去,并宣布比赛开始。 观赛席上涌出的欢呼声宛如微小的电流一般刺激着我身边每一个人的神经,站在这群难掩兴奋紧张的少年中间我也没能提起干劲。 本来我还以为光是第一轮的障碍跑就要分成好几组进行好几轮的比赛,结果等到一年级所有的参赛选手全被赶到一个狭窄通道里的时候,我明白这个学校简直铆足了劲往每一项项目里加塞竞技性——又或者说是娱乐观赏性。 毕竟不安排点能让看客满意的节目效果,怎么能对得起他们所谓"顶替了奥运会的盛大赛事"的旗号呢(天知道为什么一个日本高中的体育祭能够顶替全球性的竞技赛事?!从前每年雄英体育祭一打着这个招牌出现,我都要抓着这一点吐槽到迹部和赤司觉得我烦才肯善罢甘休,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学校的原因之一)。 仗着体型优势,我相当顺利地挤到了最前面。 在口令下达的瞬间我飞速冲了出去。 绕场两圈,六千米。 再次回到起点的时候,地面上结了一层冰,把不少人困在了这里。 我顺着通向赛场外的走道一路跑到观赛席上。在解说台旁边有一间封闭的房间,坂口先生和七八名还挺眼熟的工作人员正在统计着刚刚我跑完(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低空飞行)六千米期间我的各项身体数值。 我把手腕上传感器取下扔在临时搭起的塑料桌上,坂口先生手里拎着一盒三明治和牛奶示意我坐好。我乖乖照做,还顺便撸起了袖子,迫不及待地等人来抽血。我太饿了!快点结束让孩子吃口饭吧! 虽说人饿的时候哪怕吃草都会觉得香,但我却意外觉得这份三明治格外美味,它绝非池中物! "坂口先生,你在哪里买的早餐啊?" 我嘴里塞满了面包生菜金枪鱼和蛋黄酱,只能发出难以辨别的唔唔声。 但坂口先生不愧是坂口先生,甚至哪怕我不愿意承认,但比起总不在我身边的中也,总是隔着监控摄像看着我的异能特务科成员们或许才是世界上最最了解我的人。 "不是买的。" "唔唔唔?!"我震惊地瞪大眼睛。 "你吃完再说话!……怎么可能是我做的,今早上喊你起床都用了半小时,鬼才有时间给你做早餐。" "唔唔唔?" "刚才在雄英休息室附近碰到的人。他给你送的,被我撞见了,然后才由我转交。" "唔唔?" "就是跟你关系还行的那位迹部财阀家的少爷。" "唔唔唔唔?!" "是啊,他来看你的。" "唔……" "好了别唔了,你再不走,岸谷先生可就要来了。" 此名一出,可把我吓得连咀嚼都给忘了。 我匆忙灌了口牛奶,在坂口先生"好好摁着扎针的地方,你的血小板偏低凝血能力差"的嘱咐声中,急吼吼地跑出了这间随时可能变成小黑屋的灾厄之地。 叫我如此害怕的此岸谷,显然并非大家熟知的那个"妖精赛尔提的同居人、池袋的底下黑医生"岸谷新罗。 而是他的父亲,岸谷森严。 岸谷森严先生是我在这边的世界中,认识到的第一位非常具有"学园都市气质"(集神经质、狂热、痴迷于一体)的研究人员。 据说当初异能特务科为了启用他很是纠结了一番,但这人在医术领域所达到的成就最终还是压过了忧虑,于是就有了"中原深海的主要负责医师是岸谷森严"的今日现状。 他见到我不仅会不停地摆弄我(让我做很多非常考验柔韧性的动作),还会拿着小型手电筒晃我的眼睛,掐着我的下巴用牙科锤凿我的门牙和后槽牙,更可怕的是他还会拿出一堆苦了吧唧的药看着我吃完还不给糖! 言而总之,岸谷森严先生简直是人们所能想象的,医生给留下的童年阴影的集大成者!! 我慌不择路地跑了。 至于跑到了哪里,其实我并不清楚。 毕竟这条走道就如每一条通向外界的走道一样,里面黯又黯,尽头满是光。 要说对雄英的熟悉程度,其实到现在我也只掌握了从教学楼去食堂的路线。 不过俗话说,人生无处不相逢。 外面的欢呼雀跃声如同强袭的浪潮,仿佛连坚实的混凝土都引起了微小的共振。 刚才还吃得很欢的,那盒听说是他给我带的三明治,现在却莫名有些烫嘴。 走道尽头的光里站着我十分熟悉的身影。 我的印象里,迹部似乎总是站在非常敞亮的光下。 有时候是在学生会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他心血来潮朗诵一段莎翁或是王尔德的话剧台词。 有时候是在班里的讲台上,我总和他同组做作业,每次Pre把他推上去就不用担心老师会百般挑剔,因为他根本不会给人刺挑。 还有时候是在各种活动上,聚光灯永远都追着他,每个人的焦点都落在他身上。 除了他中二时期的少部分黑历史,总的来说迹部也是用了相当的成绩,诠释了另一种和我截然不同的"不需要解释的彪悍人生"。 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吞下烫嘴的三明治,冲光里的人喊,"诶!那边的金发池面!对对对就是你!别走别走!" 金发池面瞪着我,"这是几周不见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吗?" "换个叫法你不觉得自己焕然一新吗?如果你愿意叫我姐姐的话我也会很开心的。" 三月出生的我比十月出生的迹部大半年,不过通常大家都会很自然地忽略我们的年龄差,更有甚者会认为我才是年纪小的那个。 "我会考虑一下这个的提议,前提是你再长个三十公分。"他走近,伸手在我头上比划了一下。这种自然的调侃让我觉得在离开冰帝之前我们之间的冷战,和那些他不知道的秘密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忽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或许是想说的太多了也不一定。 于是就在我思考着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能拿出来分享的时候,盯着我看的迹部忽然笑了起来。 他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把我往走道尽头的光里推去。 "采访一下,中原小姐。请问在雄英体育祭第一轮比赛中,力压英雄预备役,拿下第一名的感觉如何?" 啊,是哦。 三千米障碍跑,我跑完两圈,都还有人在起点上。 我不是第一谁是啊。 我揉了揉头发,回忆着当时的心情,"其实我刚刚在做测试,跑完之后就去看成绩了。" "老实说没感觉?" "我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很会在不经意间挫败别人的信心啊。"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再说,礼让是什么? 和我一起比赛的人的自尊心又是什么? 比我的成绩重要吗? 比可以证明我是否依然是个Level5的成绩重要吗? 我的良心显然不会因为这个而痛啊! 和迹部一起走到走道尽头,他抬手指向挂在对面墙上的巨型屏幕,示意我往那边看。 上面是第一轮障碍跑的全部成绩。 而第一位俨然是我的成绩。 高高在上的。 差距赫然的。 11秒。 第55章 055科学培育小怪物 · 长凳另一头忽然传来震动。 赤司征十郎没有动作,眼睛仍然紧盯着场内的千变万化。 直到实渕玲央再次将手中的球从另一个半场投入对面的篮筐,中场休息的哨声截断了鞋底在地板上摩擦发出的尖锐噪音,洛山的队长这才拿起放在长凳另一端的手机。 被冷落太久的屏幕早就黯了下去,点开是一条LINE的提示。 ATOBE:[图片]的缩略消息横在列表的最上面。 "难得小征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查看手机消息,"实渕从包里拿出的毛巾盖在头上,慢腾腾地打趣道,"难道是背着我们认识了可爱的学妹?" "不是学妹。你也认识。"赤司一点进去,消息就从未读状态变成了已读。 图是迹部拍的照片。 图里的人是正咬着吸管趴在观赛席栏杆上往外看的中原深海。 她身上的运动服很有辨识度,但凡看过雄英体育祭的人多少都会留下些许印象。 提到雄英,现在的人们第一反应大多是"职业英雄的摇篮""全国最好的英雄育成学园""大量输送人才的宝地"之类的夸赞之词。 但赤司不一样。 即使从小受到的教育教导他要结合利弊看待事物,可只要雄英这个名字从眼前晃过,他便会想起中原深海对这所学校举办体育祭时夸大宣传的冷嘲热讽。 那时的中原深海才十一岁,脸颊还同苹果棉花糖一般柔软可爱,金色眼睛像是融化的糖浆,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他人心甘情愿被她注视着。 "什么'替代了奥林匹克的赛事'啊,亏他们能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得出来。"她努力翻了个白眼——实际上并不怎么白,顶多只能算是眼睛往上抬了一下的程度,但她坚持地认为自己的努力应该得到相应认可。 于是赤司只能一边抱着"哪有女孩子会要求别人认可自己的白眼翻得足够标准"的无奈,一边听她鞭笞批判这所学校的夸大其词与不切实际。 "讲道理噢。" 无论是否真的有理,中原深海都喜欢用这句话作为开头。再加上她确信的神色与不断从嘴里蹦出来的低频词汇,有不少人都曾经被她哄骗过。 "高中生的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对个性的掌握也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再加上'全国'与'全世界'本身就存在着非常大的体量差距。这所学校怎么能把自己只举办一天的运动会和人类现存规模最大的竞技赛事相提并论?" "就算他们拥有个性使用的权力也很不合理啊。有需求就会有供应,有选择就会有满足选择的事物出现,既然这项赛事炙手可热,还能带动周边经济,就不可能会有人眼睁睁地放任这么大的市场需求于不顾嘛。再说,不是还有那种专门颁发给特殊组织的异能营业许可执照吗?想办法弄到那个,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其实这样想起来的话,中原深海早就已经露出过马脚了。只是她的知识储备让人咋舌,又总爱真话假话掺半地耍人。 有时候甚至连赤司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自己在学习上懈怠了所以才跟不上中原深海发散的思维,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是在胡诌所以自己才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不过好在后来赤司发现,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迹部身上。 中原深海跟迹部聊拓扑。据说迹部悻悻地听完她认真解释了二十分钟"为什么在拓扑学中甜甜圈和马克杯是同一个东西"之后,很是干脆地放弃了拿出满分的科学考试成绩的幼稚做法——他能考满分是因为他会一百分的内容,而中原深海能考一百分,大概是就是传闻中卷面成绩只有一百分的缘故。 于是那些本该充满违和感的词汇,也变得没那么令人在意了。 中原深海是个天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公认的事实。 记得还没去世的母亲曾经说过,有些人就是在上帝的祝福之中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赤司一直以为中原深海就是那个备受青睐的孩子。 结果到头来,幸运儿并非幸运儿,一切都是基因优选、再加上从出生之后的十年里不断进行的脑域开发训练的结果。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虽然说出来会显得人很中二,但其实挺有道理的。只是赤司征十郎没想过中原深海从出生开始就要付出的代价有这么多。 消息变成已读状态后,迹部很快又发来了一张照片。 最讨厌别人搬弄她头发,自己也懒得打理自己的中原深海,难得把头发扎了起来。 她软乎乎的脸颊肉正被迹部的一只手掐着,眼睛正虎视眈眈瞪得圆圆的。迹部下手的力气肯定不重,否则这张照片也不会有机会被发出来了。 紧跟着又弹出一条消息。 【这家伙说要去参加第二场比赛。】 如此明显的示威,再看不出来就是他赤司征十郎的问题了。 从地利方面看来,他毫无疑问不占任何优势。 【那帮我祝她玩的开心。】赤司回复道。 出于对个人**的保护,实渕玲央牢牢地摁住了想要上去一探究竟的叶山小太郎和自己的八卦心。 以至于赤司一抬头便看到了两张写满了好奇的脸。 他笑着问:"怎么了?" "没,就想问问队长对新人上一局的比赛发挥有什么建议!"叶山很适时地把一年级的新成员推了出去。 他们今天是来和阳泉打训练赛的,对面的ACE紫原敦因为上课吃东西被学校的老师留堂了暂时还没上场,这边自然也没理由现在就让赤司出马。 "进攻方式可以试着更加大胆一点。刚才在传球的时候你和叶山的配合……" 应队员要求的洛山队长很快又进入了监督的状态。虽然他还会露出气势骇人的强势一面,但跟之前一年相比他的性格已经明显温和了许多。 自家队长人格转化的诱因是什么来着? 实渕玲央默默地站在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说之前是对胜利抱有执念的话。 现在难道是为了女孩子吗? 可别人在东京,他们在京都。 隔了几百公里,根本不占据地域优势噢! 那么,如果问赤司征十郎愿意现在立刻马上转学去东京吗? 这个答案连实渕玲央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第56章 056组队不是买猪肉 · 日本五月中旬的天气刚好还踩在春天微消的末梢上。近来降雨不多,气温温和,晴空万里。早晨出门前看天气预报,总能听到女主播嗓音清甜地说出"大家可以多多参与远足郊游等户外运动"的建议。 她干净的声音被裹挟在妈妈絮絮的唠叨和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烟火气里。 瓷碟碰到桌上发出的响声一下将人从乱麻似的思绪里剥离。 心操人使瞪着面前的一杯牛奶两个煎蛋三块面包和四根火腿,嘴唇嗫嚅,想说些什么,最后出口的却还是,"一个体育祭而已,老妈你也弄得太夸张了。"这种仿佛事不关己的散漫语气。 "但是你已经决定要好好比赛到最后了吧?"妈妈的态度难能少有地显得不太容易拒绝,"没让你吃完,七分饱就行了。否则等剧烈运动之后我还怕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吐出来。" 最后啊……心操人使仔细咀嚼着这个词语。 他忽然发现自己既不忐忑,也没有特别兴奋紧张。 这种平静却又找不到落脚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早已知道自己死期,正在等待死缓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的囚犯,浑浑噩噩,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而给他判刑的,是一个叫"命运"的东西。 会在人出生之后,便把他们分成有失偏颇的三六九等。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走神很不礼貌诶!"说这话的女孩一脚踢到了他的小腿胫骨上,心操人使的脸瞬间疼得有些白。他憋住一口气没叫出疼,却还是没忍住蹲下抱着腿到吸冷气。 再抬起头时,前段时间总出现在电视新闻上的"首例人造异能"、三千米障碍跑只用了十一秒的怪物、偶尔会到普通科蹭课的中原深海,正居高临下地拿眼睛蔑着他。 中原深海并没有身为话题人物的自觉。 新闻上说把她送来雄英是方便监管,但真正在雄英里见过她的人都知道,这家伙的每一天都过得不赖,每天在校园里乱跑不说,还会当着厨师的面嫌弃雄英的食堂没有冰帝好吃。 谁给她的脸? 班里有不少人对人造异能所享有的"自由"颇有微词。 心操人使也是。 他对中原深海没事就跳起来怼老师导致上课时间被迫延长占用课间这种行为没什么意见。他只是很不甘又很难过而已。 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现就立刻被塞进了那个让不知道多少人为之魂牵梦萦的班级里?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被人恶意揣度、曲解用心的个性? "我只是个普通科的学生,中原同学居然看得上我?" 一句话里有几个字是在冷嘲热讽,又有几个字是在自卑,心操人使没多想。 从他向A班宣战的那一刻起他便仿佛自暴自弃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要么撞上南墙头破血流当场身亡,要么干脆放弃心底那一团小到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火光。 什么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这种漂亮话全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给了人做梦的机会,又总是要用各种方式把你打得遍体鳞伤,告诉你梦想终究只是梦想。 "我又不是在买猪肉,组个队还要看得上看不上吗?"中原深海很是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而且我那么强,你根本不需要会自己会拖累我的那种强。所以还有意见吗?没有就跟我去午夜那边登记组队。" 差距大过头了。心操人使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明明比自己矮上不少,他却只能狼狈地坐在地上,如同高山仰止般支棱着脑袋。 · · 第一场障碍跑总共消耗的时长比我想象得多得多。 至少在这半个小时里我做完了检查、抽完了血、吃完了早餐、还和冰帝的老面孔们打了个照面。 这群少爷们也不知道从哪找的门道,竟然被雄英特别邀请的职业英雄们共处同一观众席——黑帮虎鲸、潮爆牛王、艾基修特、龙九、羽翼英雄(念英雄名真是一件相当羞耻的事情,我再次坚定了自己不当英雄的信念)都是一些能经常在电视上见到的名人。 "就说怎么每次你踩我都踩得那么痛!原来是因为可以控制重力!"向日岳人一副事后诸葛亮的通透,嗓门大得把不少英雄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不过你有异能力这事瞒了迹部那么多年,也太不仗义了!" 老实说,我宁愿向日岳人见到我仿佛看到怪物一样立刻逃开,也不想听他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心虚地扭头看了眼迹部,正巧他没什么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我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始亡羊补牢,"我的能力可是保密级别很高的机密!国家机密的事能叫瞒吗!" 向日岳人立刻被我唬住了,"那……那现在还算国家机密吗?" 我摇摇头,"不算。"虽然太具体的也不能和你们透露就是了。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坐在旁边的忍足问,"为什么每次学校的统一体检,那些仪器都不能检测出你身上的个性因子和异能因子?" "啊,对。我也想问学姐这个问题来着。"后座的凤长太郎好奇地凑了过来,"说起来这个问题可以我们可以问吗?会不会涉及其他问题?" 该说不愧是家里有开私人医院的少爷吗……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能发现问题的华点? 我眨了眨眼睛,总不能跟他们解释说"因为我的能力既不是个性也不是异能,超能力当然无法被仪器检测出来"这种话吧? 原本只有A与B存在的世界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C。这可是堪比国际站接受到来自外星信号的重大问题。 讲真,异能特务科至今没把我抓去解剖分析,都是因为我背后有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中也好吗! "先天有几百个基因会参与个性异能的形成,她是特殊个例,当然不能和目前已经发现的绝大多数人一概而论。"适时出现的坂口先生不愧是通过了严格筛选的公务员中的公务员!精英中的精英!那张冷漠疏离的脸一出现,立刻浇灭了面前这群少年们旺盛的好奇心。 "中原!中原!"向日岳人压低声音试图凑到我耳边,他肯定是想问我这人是谁。 可他的脑袋还没伸过来就被迹部拨了回去。没等他发出抗议,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冰帝网球部部长便挑起眉梢率先问道:"很闲嘛,回去负重跑十圈?" "哈哈哈!忍足你看那个金色的榴莲头好强啊!"向日岳人很是识相地胁迫忍足一起陪他生硬地转移话题。坂口先生似乎也没有多理会这群小少爷们的打算,他跟出来大概只是怕我乱跑不小心惹到事而已。 正当我要毅然决然地尖叫"我不要回到那个随时都可能有岸谷先生出现的房间!"的时候,忽然有人远远地打了声招呼。 "坂口先生,好久不见。"那人扇了扇翅膀,轻松地从狭窄的走道上飞到了我们身边。 "霍克斯先生。"坂口先生向他点点头,两人一边寒暄,一边走到人少的观赛席边缘,听不见在聊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从这个总是被我整得很狼狈的公务员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场——我这才想起坂口先生现在姑且也算是异能特务科的高层之一,不是以前那个坐在逼仄的房间里,对着账本做账(还都是假账),负责各种dirtywork的中低层港黑人员了。 又一次意识到很多事情都和小时候不一样的我,忽然有些难过。 但很快我就从这种难过中抽身而出,紧盯着霍克斯的脸陷入了沉思。 我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他。 忽然有人戳了戳我的脸颊,我拍开那人的手,又听见他问:"好看吗?" "什么?"我刚才一直晃神,一下没反应过来他问题的指向。 "最受女性欢迎的英雄排名第二的羽翼英雄好看吗?" "马马虎虎,"没弄明白那种奇怪的既视感从何而来,我只能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比我高了好几个头的大爷身上,实事求是地说,"你比较好看——等等?你脸红了?不是吧?迹部景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禁夸了?!" "闭嘴!" 我被突然被恶语相向,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然后鼓起腮帮。 好你个迹部景吾!敢凶我了! · 我狠狠踩了莫名其妙凶我的迹部一脚,没再跟他说话。 吃完了最后一块三明治,第一场障碍跑的最后晋级选手也终于要产生了。 正当我要重新返回赛场时,坂口先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他明明还在跟霍克斯谈事情!)把我给提溜了回来,"去哪?" "比赛!" "你不是嫌麻烦不想参加吗?"坂口先生对我要参加体育祭剩余项目的决定表示了震惊。 这不怪他,毕竟三十分钟前我还在一边被抽血,一边说不想参加剩下的项目了。 "可我想了一下,这是个好机会。"我认真道。 "什么机会?" "锻炼自己的机会!"我义正言辞,然后就从坂口先生脸上读出了"信你个鬼"的狐疑。 好在他没硬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冲我摆了摆手,"算了,你记得注意他人安全就行。" 别人家小孩参加比赛都是家长加油打气,怎么到我这就成了我要注意别人安全了? 我噢了一声。 下场参赛的时候依然有些不爽。 这种不良心态很快连坐了被我看中的心操人使身上。 在心操人使向我自我介绍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人的个性是什么,更不知道能在第二场的骑马战里他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不关心,当然是因为我牛逼,我能独挑大梁。 其实刚才,只要他再拒绝一次,我就会立马放弃他,跑去和别人组队——会选择向他发出邀约,完全是因为这人赛前曾经跑到A班门口放过狠话,以及他这副又丧又阴沉的样子,令我印象比较深刻而已。 只是这人似乎阴阳怪气得停不下来,总是一口一个"精英大人""天之骄子",听得我头皮发麻耳朵起茧。 午夜宣布比赛开始后,我坐在他的肩膀上,伸手揪扯着这人蓬松的卷毛(手感竟然意外的很好),凶恶地威胁道:"再啰嗦就薅秃你!" 这才重获一片清净。 第一场比赛,让每个人按排名得到分值不同的带子。第二场的骑马战要求组队,每个人的分值加在一起就是小组分,小组分会被写在一条带子上。 而想要晋级第三轮,争夺这条写着分数的带子,在比赛结束时尽一切可能成为场上持有分数多的一组,就是最终目的。 "所以说白了就是蛇蛇大作战。" 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午夜听到。她立刻甩了下手中的鞭子(为什么鞭子会那么短?打的到人吗?),"没错!中原同学总结得很到位!" 明明我只是在吐槽而已…… 看到自己的脸忽然因为她这句表扬出现在场上的各大屏幕上,我决定不再说话了。 身为第一轮比赛的TOP,我拿到的分值是一千万。 明晃晃的活靶子。 比起有些忐忑的心操人使,我倒是很淡定地在盘算第三轮的比赛该怎么进行。 之前说过了吧? 绿谷出久招我讨厌。 爆豪胜己也同样惹我生烦。 作为一个也曾经经历过校园霸凌的人(还记得那个撕了我书的浅川浮志吗?),我对这种行为的态度向来是零容忍。 既然我已经装作理中客的样子,把绿谷出久给骂了,当然也得平等对待,趁此机会搞一搞爆豪胜己啊(好吧我承认,我就是看他们不爽)。 雄英体育祭的第三场比赛,每年都是战斗对决。 可以名正言顺打压过剩自尊心的爆豪胜己,可不就是好机会? "你在发呆吗?!"做马的心操人忽然喊道。 他的身板也不是特别结实的类型,背着我似乎挺吃力的。 我减轻了自己的重量,从他的肩膀后伸出脑袋,看见了乌泱泱的朝我们方向袭来的不速之客。 "呜哇。"我不咸不淡地感慨了一声。 "人可真多。" 第57章 057最会放狠话的崽 · 近来的老天爷也像得了变脸都嫌麻烦的五月病,天空澄澈得让我想起了中也的眼睛,远目望去没有见到一片颜色稍黯的云彩。脚下是扑棱着翅膀的鸟雀,头顶是向天际延伸远去的航迹云。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如果不是考虑到今天穿得比较单薄,对流层的温度低,我是很想再飞得更高一点的。 想必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我和心操人使临时搭伙组成的小队,现正位于赛场正上方,一千五百米的空中! 毕竟比赛开始前午夜只宣布了本场比赛的场地范围规定在"这个操场内"。 至于"高度"的限定,她根本连半个字都没有提及——既然是号称代替了奥林匹克的赛事,那么精心筹办的这些项目、制定的这些规则、严格监管着比赛的裁判们总不会有空子让我钻吧? 不如说他们正在等着参赛选手"钻空子"吧? 否则怎么会准备这种用来航拍的无人机? 我和刚刚出现在面前的无人机大眼瞪小眼——哦不,应该是大眼瞪摄像头。随后挥手掀起一阵风,将它"噗"地一下扇到了几百米开外的云团内。 没过多久这台坚强的无人机又飞了回来。 表明它正在正常运作的绿色指示灯频率极高地闪烁了几下,"中原同学,再作出这种疑似企图逃避裁判监督的行为,你的小组将会从即刻起丧失比赛资格!" 什么啊......原来还装载有传声装置的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对此不以为意,回应也显得非常敷衍了事。 而与我这副把千米高的高空当自家后花园的潇洒形成惨烈对比的,则是面色惨白的心操人使。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凡是被我突然拖入空中的人,这么多年来除了芥川还没有一个能对着这粉身碎骨的高度依然保持镇定的。 我窸窸窣窣地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之前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袋,递给心操人使。 他神色复杂地扭头看了正我一眼,眼里更多的是疑惑。 "高空抛物很不文明。呕吐物就更……"我煞有介事地同他说到,"而且这边还在直播,全国观众说不定都在看着你呢。" "......你明明有其他应对方式吧?"心操人使犹豫片刻,还是从我手中接过了塑料袋。 不想再继续蜷着手脚趴在背后(其实心操人使已经比中也的个子要高了,可这些男孩子全然没有我哥哥的威风,趴在他们背后总会让我有种自己在占人便宜的感觉),我相当轻易地站在了心操人使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上,哪怕隔着运动鞋的鞋底我都能感受到在此摇晃的过程中他因为高度紧张而僵硬紧绷的肌肉。 静冈的风很温和,不像横滨,总是常年夹带着海水的腥咸与厚重的湿气。 "有啊。但是这是最省事高效的方案。" "可你不觉得这样更像逃兵?" "如果你是希望通过聊天的方式转移注意力的话,建议使用其他的话题。我喜欢纪录片和口味偏重的食物,下一个假期的计划是想和哥哥一起去邻国吃正宗的四川料理。" 我猛地跳了一下,被当做借力点的心操人使立刻顺着我的施力向下沉了数十公分,他慌乱地挥舞着手脚,试图在无一物的空中抓到什么。这种毫无倚靠的感觉,或许有点像是将不会游泳的人扔进了水里(你总不能指望我这个没有经历过溺水空难的人准确地形容出这种心情吧)。 高空非常安逸。 虽然我觉得稍微有脑子或者了解过我能力的人大概都不会想来与"重力操作"进行空战对决,但你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多么绝望的困境面前,都总会有一群勇者手持村中最好的宝剑,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只为挑战恶龙。 ——轰焦冻和他的小队,就是这样一群勇者。 高耸入云的冰棱宛如童话里的豌豆种子,骤然长至我的面前。 然而在轰焦冻与他的同伴在我面前露头的那一刻,身为恶龙的我便立刻用重力把这群人给"拍"了下去。 我装作很是费力的模样,长舒一口气,"哎,勇于挑战的精神,值得嘉奖。" 可他们选择的举措,是我不能理解的。 与其花大力气、浪费这么多时间跑到天上来抢我的一千万分,好好地在地上继续他们的蛇蛇争霸赛才是更加脚踏实地具有实操性的方案吧。 闲来无事,我决定和心操人使聊聊天。 他虽然不是讨我喜欢的类型,但我也没有特别讨厌他。 "诶,心操君。" "做什么?" "你是知道我异能是什么吧?电视报纸上都有报道过的。" "'重力操作'。自由自在操纵任意坐标上物体重力大小、方向的能力。通过发动自己的异能,单手举起重达40吨的火车车厢对你而言都是小事一桩,也有人怀疑三年前池袋的不明地震、两年前从大阪飞往巴黎的飞机坠毁事故、九个月前关西地区的大面积电路瘫痪、以及上个月发生在濑户内海的海啸……都与你有关。" 好嘛,问了还不如不问。 只听前半段,我本来还在心里小声抗议不要我这个美少女形容得像个力大无穷的怪物,但从心操人使讲到两年前的飞机坠毁事件开始,我却在那一瞬间发觉了这个世界的迷幻之处以及自己被人云亦云的恼火不满。 因为有正义在,因为有法律在,人的恶意会被长久地贮存积压。有的人能够自我消化重新心平气和地看待世界,有的人却做不到。 而这些做不到的人,也不希望触犯法律的人,就只能将自己藏在网线的后面,宛如猎狗般淌着恶臭的口涎,搜寻适合的猎物,最后将自己恶意的揣度编织成轻飘飘的语句,泼墨般毫不负责地诋毁着他人的声誉品行。 而我也愈发明白了USJ事件中那个灰发青年为什么会盯上纲吉、柴田、还有我。 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够肆意宣泄恶意的裂口而已——哪怕你没有任何做得不好的地方。 我不满地咋着舌,扭头瞪向悬浮在我们一旁的无人机,抬手指着镜头说道,"再让我发现网上关于我的不实言论,届时我将通过一切合法途径维护自身权益,希望各位的笔杆和键盘都能够学会谨言慎行。反正我很闲根本不用操心自己的学业,家里也还算富裕,律师咨询费用和诉讼费用完全出得起,如果各位一意孤行我也会很乐意奉陪到底。" "你......真是我见过最会放狠话的人。这也是重力操作的余裕吗?"逐渐适应了高度的心操人使也被迫慢慢地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自己。毕竟再这样下去,他待会儿说不定连第三场比赛还没开始就会因为脱力倒下,他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承蒙夸奖。毕竟我可是个生来——不,应该说,我是个从出生之前就非常富有价值的人。这种程度的自信当然要有。"我双手叉腰,望向哪怕在几公里外也能一眼看见的浓积云。 在温度尚且算作宜人的五月,难得会见到如此高耸明显的巨大云朵。它的顶上铺满了晃眼的阳光,底部灰扑扑的像是橡皮擦上残留的石墨痕迹。 或许那块浓积云之下的城市正在迎来一场小小的阵雨。 可心操人使垂着脑袋,像一株快被人养死了的紫鸢尾,蔫蔫巴巴的,没有生气。 我站在他肩上,没忍住心里的不爽,踢了他后脑勺一脚。 我觉得坂口先生说得对,能力被公开后,我的脾气变差了——又不如说,因为不需要伪装了,所以原形毕露了。 "你做什么?!"无缘无故被踢,换谁都会气愤地大吼吧。 "你太消沉了!影响我心情!"我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看看你脚下那群正在为了几百分拼死拼活的家伙!托我的福过上了这么幸福的时光,竟然还敢摆出这么丧的样子!" "啊,是啊!就是因为知道是托了你的福!就是因为知道我自己根本做不到这种事情!就是因为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这样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 "你到底讲不讲理!" "强者不需要讲理!我不喜欢看别人的黑脸!再顶嘴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心操人使被我的蛮横堵得哑火失言,他愤怒地盯着我,眼睛里仿佛有团火在烧。就在我做好了长期互瞪(过后眼睛会很酸!)的心理准备,他又忽然偃旗息鼓了。 原本因为牙咬切齿而鼓起的腮帮也重归平坦,他松开身侧紧握的拳头,"算了。" "你这种随心所欲的天才,根本不会懂得凡人的烦恼。" 看看看看,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我好气,我好讨厌这种人。这种拐弯抹角的内涵他人的说话方式总能让我想到太宰治。 然而幸好,我面前的人并不是太宰治。 如他所言,他是个再平凡不过的高中生。个性也不出彩,至少是物理层面的不出彩,否则我的一千万后面应该多加几百分,而不是只有几十——这说明他第一场比赛的排名非常靠后。 "行,让我猜猜。"我在心操人使的肩上坐下,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既然考了雄英,又是普通科,那么让你选择雄英的可能就只有两种。" "一,最俗套但可能性最大的可能,你想当英雄。 "二,不符合时代潮流的质朴梦想,你想当警察或者检察官。 "考虑到你去A班放狠话,又对我一口一个'天才''精英''你这种人'的发言,所以我认为你有个相当个人主义的英雄梦。 "但很显然,你的能力,至少是你现在的能力,并不足以支撑你成为一个英雄。所以你才对我们这种生来就具有强大能力的人感到不满、不甘、不忿,对吗?心操人使同学。" 回答我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天才招人嫉妒。这个道理我懂。"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旋即话锋一转,五指倏地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往上抬,与我对视。 我听见自己一字语句,极尽刻薄地说:"但是你为了梦想付出了什么呢?可以和我具体说说吗?" 心操人使张了张嘴。 我微眯起眼,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盯着自己晃动的鞋尖,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 "众所周知'英雄'是工作量非常巨大的职业——啊,当然,我说的是你们经常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些没有接商务合作,仅仅依靠事件处理量就获得了相当曝光率的英雄——最简单的例子,和平的象征,欧尔麦特。" "你知道我的能力是怎么发动的吗?不是像你们一样,靠什么感觉、直觉、我的能力必须通过非常庞大的演算才能顺利发动。哪怕演算复杂到需要我计算出小数点后二十位的数字,如果不能精确,那就无法发动。所以想把你和我一起送到这么高的空中,我必须在刚才人潮袭来之前,腾空那一瞬间推算出你的具体体重。" "心操君,你的身高是177公分,体重却只有67公斤。BMI指数处于正常区间,很健康的体重哦。而反观你们都崇拜的欧尔麦特,身高220公分体重竟然有225公斤,简直是怪物级别的数据,可你会觉得欧尔麦特是个大胖子吗?并不吧?那么你知道我所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的肌肉密度并不大,你的锻炼强度属于正常范围,也意味着......你只是在羡慕,也只会羡慕!" 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仿佛戳破口的气球一样,双唇翕动着。 "所以说啊,欧尔麦特的确很值得我尊敬。但我的尊敬只针对他的无私与奉献,无论哪个时代都需要英雄,他的存在也的确镇压了诸多蠢蠢欲动的黑恶势力,但他的形象——给你们这些孩子带来的影响......简直可笑。" 无人机的螺旋发出轻微的噪音。 "你们渴望成为的只是'欧尔麦特',你们根本想成为的根本不是'英雄'! "你们只看到了他们在电视上被转播的英姿,你们站在屏幕前为他呐喊,被他感动,被他震撼。 "于是你们也想成为欧尔麦特经常挂在嘴边的'英雄'!可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呢? "你们只知道白日做梦而已!!!"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烈且直白地表达自己对横滨之外的世界的不满与不和。 我记忆里的横滨,是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 每一条汇入横滨湾的河,或许都裹挟着鲜血与花朵,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复杂又纯粹的。他们可以是昨天还在进行非/法/交易的里世界的黑暗,也可以是今天与政/府机/构协力抵御外来入侵人员的无声无息的守护。 风里有人在哭泣,也有人在歌唱。 我所熟知的世界本应该是这样。 会在一天之中,迎来光亮的白昼、暧昧的黄昏与浓黑的晚上。 "你们想成为的是万众瞩目的,被喝彩与赞美歌环绕的英雄。 "可一直在默默付出的,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的,哪怕没有任何事迹能为世人所知的人。 "他们就不算是'英雄'吗?!" "没有力量那就去锻炼啊!哪怕只是力量稍微大了一点,帮老奶奶提她拿不动的菜篮子,就算这种小事她们都会记得很清楚的!" 中也就是这么教我的,也是这样示范给我看的。他穿着他潇洒的西装三件套,带着我送一位奶奶回家。他站在门口,脸颊被落下的夕阳辉映得泛红。 向他说谢谢时,同样会很礼貌地回复别人"不用"。 "想成为英雄那就去考取英雄执照啊?!难道有人把你的腿打断不让你去参加,有人把你的手打断不让你填写报名表了吗?!" "漂亮话说一大堆,说什么我想成为英雄,我想帮助需要更多帮助的人。" "结果脑子里想的,都只不过是'明星'罢了!" "帮助人这种事情就算不成为英雄也可以做到,你这愤世嫉俗的家伙!怎么就是不懂呢?!" "你把目标定得那么高!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东西,还跟我说你有自知之明?!"我推了一下心操人使的脑袋,他就像个锡兵娃娃那样木讷,愣愣地被我拨动到指定的方向。 那团或许有七八层楼房那样高的浓积云依然在缓慢地挪动着。 人类如此地渺小。哪怕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黑洞时,也都是因为中也的污浊形态下,荒霸吐这种超自然力量的暴走。 世间有太多人类无法企及的事物。 它们浑然不觉我们身上的形形色色,就只是壮丽地存在着①。 自知之明......嘿...... "'就是因为你有自知之明',这个词是原来可以这么用啊?"我冷冷地哼笑着。 "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是有必要的。因为借此人类可以规避掉很多对自己不利的情形,避免自己做出蠢事、酝酿悲剧。但这个词对你来说只是借口。" "或许我的言语很过激,或许你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不易。" 无人机突然发出急促的提示音,紧接着从喇叭中传来午夜的声音,"第二场比赛结束。请余下选手回到操场正中心集合。" 我瞥了眼这台机器,总感觉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会被转播出去。 不过算了。 就算我的观念与普世的价值观所不符。 我依然有自己的归处。 我决定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 "但是心操君。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从你身上看见为了自己所谓的梦想,你到底付出过什么。" 我从心操人使的肩上跃下,目光与他平视。 "我不会为了自己今天的言论道歉的。" 第58章 058顺风顺水的人生(一更) · 身为一个运气不那么好的人,第三场的对决抽签之前,我找迹部景吾握了下手。 准确说,是摸了他的手。 就像去神社参拜前要用水净手那样,往他的掌心狠狠地擦了擦。 被如此唐突对待的迹部当然很是茫然。 他愣愣地看着我牵起他的手一顿狠搓,好半天才回过神,猛地抽出手掌往我头上劈了一记,"你做什么?!" "嘶......你还真舍得用劲......"我吃痛地捂着头上被手刀击中的地方,"当然是沾欧气啊!随便买瓶能量饮料都能中奖小樽温泉三日游,在场除了你还有谁有这种豪运!" 说起买能量饮料中温泉头奖这事要追溯到国三去了,我之所以会记得这种事情倒不是因为我嫉妒迹部的好运——他从小运气就比我好,计较也没用,都是命,我已经麻木了——而是因为这件事恰巧发生在迹部和他的宿敌手冢国光的对决之后。 和迹部这种总有一天要放弃梦想追索现实的家族企业继承人不一样,传闻中的手冢国光不仅是个打网球的天才,还是个能够肆意追求梦想国中毕业后便奔赴德国开始职业生涯的传奇人物。 据我所知迹部国中时期的一大诉求就是和手冢国光一决高下。 后来他终于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也赢了,却赢得不怎么漂亮——这话是迹部自己说的,他那天消沉得很,正好我那天又翘课在东京找吃的,闲来无事带了点路边屋台小店的关东煮,蹲在赛后的落日余晖中听他絮叨。 明明没有触犯规则,却因为利用了对方手腕有旧伤的弱点而感到消极郁结。我不大能理解这种运动系少年脑子里那笔直的一根筋,于是只能一言不发地呆在一边,端着装盛关东煮的纸杯呲溜呲溜地喝汤。 当时迹部不太高兴地看了我一眼,他脑袋上盖着一块毛巾,手臂与腿部的肌肉还没有从剧烈运动的负荷中恢复,微微颤抖着。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热爱着玫瑰的迹部不是玫瑰,他的内核也有颗小王子水晶(其实我想说玻璃来着的,不过算了,迹部景吾这个人大多数时候比钻石还坚强)一样剔透又有些脆弱的心脏,我不能老欺负他。 于是我问迹部,厉害的人那么多,比如说我们立海大的幸村精市,你怎么偏偏就死心眼地看中手冢国光了呢。 水晶心、浑身是汗、还喘着气的小王子被我问得一愣,他抬起之前一直耷拉着的脑袋,看向已经被收拾得整洁干净的赛场。 "因为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他和你才能这样。"他的眼睛里辉映着那天的落日与远方的红霞。 "啥?哪样?"当时我一头雾水地反问,迹部却没有回答。他沉默着把盖在脑袋上的毛巾塞回包里,问我在哪里买的关东煮。 我惊异于不食烟火的富家少爷竟然对庶民的食物感兴趣,然后脑袋就挨了他一手刀。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力道。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容易怀念过去了。 不过这种莫名的惆怅还没冒出多少苗头,旁边的坂口先生就开口让我快点回到赛场,不要再继续扒在观赛席的围栏上了。 "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子样?"他恨铁不成钢地瞪我。 "好嘛,干嘛那么凶。"我朝坂口先生做鬼脸,看见他被我气得面色发白,才翻身从十数米高的观赛席上一跃而下。 为了能早点和爆豪胜己对上我可真是煞费苦心。找迹部沾欧气这种有违唯物主义的唯心行为实在是我能想到自己最后能尽到的人事了。 我哗啦哗啦地搅动塞满纸片的抽签箱。 在隐约福至心灵的一瞬间,掏出了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写着号码的纸片,看都没看,转手就塞给了总裁判午夜。 回到观赛席上的我捂着脸,嘴里叽里呱啦地念叨"荒神在上荒神在上"。 坐在我后面的宍户亮小声嘀咕着,"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众教徒啊......" "不,我是唯物主义者。"我立刻抬起头反驳他,"而且这个教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小众'。" "......那荒神是什么?" "一位神明。" "这不没区别吗?!"宍户亮全然无法理解我这看似自相矛盾的逻辑。 我忽略掉坂口先生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神色,和他解释说唯物主义和心灵寄托是两回事。科学研究需要实事求是,但遇到难以翻越的困难险阻时也要有支撑自己度过难关的精神信仰。 凤长太郎捏着他随身佩戴的十字架,很是赞同地附和着点了点头,"中原学姐说得对。" "长太郎怎么连你也......不过话说回来,这种连小众都算不上的神明你是从那本野典上翻出来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觉得很帅吗?只有我一个信徒的话也意味着这位神明只会庇护我啊!"我洋洋得意地扬起下巴,正巧此时抽签的结果被公布到了屏幕上。 我眉飞色舞起来,"喏,荒神显灵了。" · 上场前坂口先生嘱咐了我不少事情。 它们千篇一律,万变不离其宗,反正就是绕不开"你要懂得轻重""学会手下留情"的主题。 我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他忧虑得将眉头蹙得紧紧的,以至于不得不拿出哄小孩的那套,向我许诺说,如果我表现得够好,他可以考虑明天带我回横滨溜达一圈。 这项交换条件正中我的下怀。我一边把碎发拢到橡皮筋够得到的位置,一边重新给自己梳了有些歪歪扭扭的高马尾。我实在不太会打扮自己,如果不是红叶女士热衷于折腾我以及某些必要的场合,我真希望自己能一直穿着校服,反正它们也不算难看。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也没想象过自己的名字会以这种形式被通报给数以万计的人们。 如果可以的话,我比较期待未来的自己能够发表篇能够解决接下来四分之一个世纪中最具挑战性的科学问题之一的论文,又或者当个隐秘的富翁!只在清算税务的时候能够横空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想法虽然很幼稚,但是难道不威风吗! 不过坂口先生对此的评价却是我和中也在这方面并不像。 中也不像我会在某些时候喜欢张扬。 他只把自己的力量当做神明眷顾发到他手中的一张好牌,会为此肩负起相应的责任。他的正直与善良指使着他做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甚至是让人感到愚钝的献身行为,却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将这些理念与想法灌输给我。 红叶女士给我的解释是,如果人如果自私地活着,会很轻松快乐很多。 如果看到我会让中也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的话,帮他体验一番这样截然不同肆意妄为的人生,或许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也说不定。 在第一轮小组赛中被破坏得狼藉不堪的赛场很快被清理干净,重新铺好了混凝土。 我站在场地另一端,朝沉着脸的少年露出笑容,"请多指教啦,爆豪君。" 同时午夜的哨声响起,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爆豪胜己显然没有理会我的打算,经过上一轮与丽日御茶子的对决,他学乖了不少。 面对同样是重力相关的能力,他这次没有用爆炸破坏场地制造大量的碎石,每次出手却都对着我的正脸,着实是个狠人——巴不得我毁容的那种狠! 和同龄人相比他对自己个性的掌握的确是相当出众的那类,总是会利用爆炸的冲击从让我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动攻击。 他的品格要是没有如此糟糕,我或许还会期待他变成职业英雄的未来(反正打不过中也,也没办法过度干涉横滨),感慨两句"后生可畏""少年强则国强"之类的话。 但现实却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恃强凌弱是不对的这个道理哪怕连我都知道。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从前脾气特别不好的那段日子里中也带我登门道歉过多少次了。他大概是历代赔笑赔得最多最心酸的港黑干部,没有之一。 我可以不成为英雄,但我不能变成人渣。 那些自由全部建立在这一条看起来异常宽容的底线上。 可坂口先生说我小时候花了不少时间试探这条底线在哪。常识惨白到令人可憎的地步,不要说旁边还有个成天恶魔低语的太宰了。 平心而论,单论体术我是打不过爆豪胜己的。 他的身体素质优秀到让我近乎嫉妒的地步。不过从小中也对我的训练着重点从来就不是该如何硬碰硬,而是让我学会怎么用眼睛跟上对方的速度,以及怎么守备自己的视觉盲区。 毕竟我是个必须清楚具体空间坐标才能发动能力的重力操作嘛,眼睛如果没了,那我就只能用超重力空间把自己像个乌龟一样地裹起来了。 中也的拳头和爆豪胜己的拳头哪个可怕? 当然是中也了。 那么爆豪胜己的攻势和疯了一样的芥川哪个可怕? 当然是芥川了! 为了教导芥川,太宰先生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调动着身边一切可用资源。 这其中自然包括我——我至今难忘第一次被罗生门切开超重力空间而不得不重新进行演算时的慌乱与心悸,太吓人了。 顺带一提芥川在我手里拿到的对决数是三十二负零胜。他总是不会用罗生门防御,只是一味地往前撕咬。 所以啊,比起能吞噬空间的罗生门,区区爆炸算什么。 我又一次晃身躲过爆豪的进攻。 这次却没再轻飘飘地拉开与他的距离,而是旋身将手掌盖在了爆豪脸上,猛地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加速度让爆豪踉跄着后退着,他很快注意到自己被推到了场边,立刻反手制造爆炸想用推力将自己带回场内,但遗憾的是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爆豪胜己即将跌出场外的时候,午夜的声音宣布了这场比赛的胜方。 "胜者!爆豪胜己!" 爆豪胜己还在努力挣扎着保持平衡,我却落落大方地主动走出了场外,放弃了比赛。 我并不懂得要怎么修葺一个人过于膨胀的自我意识,也不懂得该如何引导自尊心过剩的人走上相对正确的道路。 但我知道顺风顺水的一生终将会遇到摧折的时刻。 如果傲慢的胜利者没有体会过失败的滋味,也没办法学会换位思考,偏执得认为自己是最强的话,那就让我来打破他的美梦好了。 "托我的福,顺利晋级了呢,爆豪君。" 不用看爆豪胜己扭曲的五官我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有多讨人厌啊。 第59章 059圣诞番外·芥川视角(二更) · 中原深海吵吵嚷嚷闹着要过圣诞,她现在的年纪姑且还算个萝莉,模样也依然稚气未脱得可爱。 森先生对她的无理取闹格外容忍。 拜她所赐,芥川龙之介迎来了进入黑蜥蜴之后的第一个没有突发任务的假期。因为太宰先生也凑热闹说要过圣诞,人多点才有意思,芥川君你也来吧。 于是就有了芥川龙之介现在坐立难安的窘迫的现状。 上一个圣诞节他是怎么过的? 芥川龙之介根本想不起来了。 不如说他从前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圣诞节在哪一天。 那些红色的缎带、金色的丝线、安在墨绿塔松顶上的五角星、摇一摇就会有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的雪景球,还有中原深海一直嘟囔唱着的"merrychristmas"......这些意象组成的特殊日子就叫做圣诞。 芥川龙之介被空气里的奶香和甜味惹得心烦。但银很喜欢。她凑在中原深海身边,后者从一个亮晶晶的铁盒里扒拉出了一堆可爱的姜饼人饼干。 中原先生进门吼出的第一句话不是"森先生好红叶姐好",也不是"太宰你个王八蛋怎么也在这里",而是"中原深海你又趴在地上打游戏还不快给我起来!"。 中原深海听到后立刻麻溜地爬起来,飞快地扑过去抱住中原先生的大腿。 她是个招人嫌的家伙,惯会看人眼色,笑起来甜得腻人,撒娇又是一把好手。 ——是个被无数人的爱包围着长大的异类。 当年芥川龙之介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异常反感中原深海,就像是在阴暗潮湿的居住了太多年的鼹鼠,突然有一天见到了高瓦数的钨丝灯泡,亮得人生理不适。 他想也不想地就从她面前离开,然而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厨房偷吃的太宰先生在里头喊,"好烫好烫!芥川君,快点来端这个!你的罗生门再就业的问题有着落了!" 那是一只香喷喷的烤火鸡,整只鸡比两个芥川龙之介的脑袋还要大。 芥川是个和食派,早餐通常是味增汤和玉子烧,牛奶和面包他都不太沾,然而只要中原深海所在的餐桌上就总免不了出现他不喜欢的菜。 中原深海顺着香味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芥川顺势将手里的烤盘举高,又瞪了这个小小个的冒失鬼一眼。 他比这个小丫头大四岁。 但谁敢信呢,一年多前他们还在雷钵街的时候,他只比当时只有十岁的中原深海高半个头而已。 芥川龙之介就像贫瘠的土地里长出的一根小麦,所幸没被旱死,又幸而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与教导。 现在他已经能把罗生门当做一把刀了,而中原深海却似乎还在原地兜兜转转。 这种看得见的进步偶尔会让他无端地生出丝丝缕缕的欣喜。他期待在太宰先生的眼睛里看见认可、看见信赖、看见哪怕一点点的欣慰青睐,但很快这种错觉就会被中原深海的强袭打散。 她总是嚷嚷着芥川好弱啊,然后再转过身将重物投掷到太宰先生身上以此任性地发表自己的不满。 "芥川好弱!我不想跟他打!"她总是这样毫无顾忌地践踏着他人的自尊,与生俱来的能力让她备受宠爱,又变得格外傲慢。 "可是你如果不陪芥川君练习的话,他就会更弱,说不定死掉诶。那样的话都怪你哦,是你害死了芥川君哦?芥川君可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哦?池袋的那位无头妖精赛尔提,小鱼有见过吗?听说她就是怨灵的具象化诶,超级可怕的!没有头也还是能动!" 太宰先生言笑晏晏地拍掉身上的灰,坐到她身边,轻言细语地将他们之间的高下血淋淋地摆在面前。 ——如果世界上没有中原深海这号人存在就好了。 每当这种时候芥川龙之介会这样萌生出这般的怨怼。 这种卑劣的酸楚,就宛如将他这块粗制滥造的石头放在了一块雕琢精美的玉器旁边。 然而那块玉又是怎么说的呢? "那好吧......但是他下次要还是没有进步的话我就不来了。"怕鬼的中原深海对太宰先生的威胁心有余悸,她不满地咕哝着,紧接着还会拍开太宰先生落在她头上的手,大喊,"你干嘛!会长不高的!" "身为中也的妹妹怎么可以没有一辈子都长不高的觉悟!小鱼你难道希望变成一米七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吗!那你要让中也的面子往哪里放啊!" 太宰先生这么说,她就真的信了。 从前练习时,她总会犹犹豫豫地不敢使用重力进行防御。 然而在"不想长高"的诉求出现后,每次的训练中原深海都能放开手脚地殴打芥川龙之介了。 自然,芥川龙之介的负伤不可避免地增加,能力却也同时被锤炼地更强。 他该感谢她吗? 偶尔这个念头会冒出来,可很快又被摁了下去。 教导他的,为他安排这一切的人,是太宰先生。中原深海每次如同玩闹一般的嘲笑、刻薄地讽刺、理所当然地享受太宰先生的夸奖,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令他感到愤怒与妒忌。 那是个被偏爱的异类。他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凭什么有人生来就是被爱着的? 凭什么呢? "广津先生!她是不是又吃糖了!中原深海你给我张嘴把糖吐出来!牙还要不要!?"中原先生气急败坏地捏着她还有些婴儿肥的下巴。 太宰先生却背着中原先生把一盒糖给倒掉,然后举起空空如也的糖盒子说:"看啊中也,这里还藏了一个空盒子,看来她吃了不止两盒糖呢!" 那个圣诞节的晚餐,中原深海是挂着眼泪抱着她盛着火**腿的小碗,跑到阳台上去吃的。 她一边抽抽搭搭地骂着太宰先生,一边从鸡腿上咬下一口肉。 她发现他踏入阳台,立刻炸起一身的毛,"干嘛!想告诉太宰治我在骂他就去告好啦!明年我再也不请他来了!你也不请!" 说完就开始委屈地大哭起来。 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哭得中原先生被红叶女士一个巴掌拍在脑袋后面,让他去哄哄小姑娘。 他该感谢她吗? 芥川龙之介站在阳台上,窗户没关,横滨冬天的风将他的指尖冻得有些凉。 中原深海呜呜哇哇地哭着,她的泪水在暖色的灯光中一滴滴落下,像珍珠一样。 那是个异类。 他心想。 别人怎么看待她,别人会不会感谢她。 那种无所谓的东西。 她从来就不需要。 第60章 060向后三次作空翻 · 虽然如期在爆豪胜己的脸上看到了足以扭曲五官的怒意,但由于没有满足观众们的期待,比赛结束下场时我得到了如雷的掌声与倾盆的倒彩。 不过无所谓啦,我从一开始的目的便不是为了他们的关注,自然也没有理由在意自己引起的不满。 回到观赛席时向日岳人不断开始对我发起小心翼翼的打探。 我看着他亡羊补牢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想揍你我早动手了。"哪还等得到你道歉。 他这才舒了口气,朝忍足侑士嘚瑟,"看吧!我就说凭我和中原的交情,肯定没事的!" "嘁,也不知道谁刚才害怕得坐立不安。"宍户亮轻蔑地冷哼,又把脑袋凑了过来,开始追问关于我能力的问题。 坂口先生就坐在旁边,该说的他让我说了,不该说的他会发出非常刻意明显的咳嗽声提醒我到此为止。 倒是迹部有点反常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但视线一直焦灼地黏在我的脸上,仿佛要把我整个人望个对穿。 我感到有点心虚,耳廓发烫。直到忍无可忍地扭过头与他对视,他却先发制人,娓娓而道:"国际关系史的期末课题论文七月中旬就要提交,三个必修学分。英日文两个版本,PDF格式,发到助教山田老师的邮箱,学号加姓名。" 我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走了。什么忸怩什么尴尬什么罪恶感,统统跟氢气球一样突然被迹部一把抢过然后放飞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要在我心情还不错的当口提期末大作业这种不解风情的东西??? 再说—— "你们难道没给我办休学吗?!"我反手揪起坂口先生的衣领使劲摇晃,异能特务科副科级长官的脑子里难道装的都是横滨港的海水不成?! "只是帮你请了假,既然学业能跟得上何必休学延期毕业——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坂口先生的圆框眼镜被晃得从鼻梁上歪了下来,长年累月的文职工作让这位公务员根本挪不出时间锻炼,没被我折腾两下就已经开始面色略有发白。掰开我的手时他衣领已经皱得不太能入眼了。 迹部小声地叹了一句疯丫头之后把我给扯得远了点。他朝不得不将注意力从赛场转移到我们这边闹剧的职业英雄们致歉,脸上挂着的笑容礼貌又尴尬,仿佛在替我感到丢人似的。 "打官司讲究基本法,写作业也得要材料啊!"我不满地把座椅的扶手拍得嘭嘭响。我可是为了写小学暑假作业能自己跑到北海道看星星的天才!如果连这种高中程度的教育成绩都不足以拿出手的话,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中也和把我养育大的研究人员?曾经花在我身上的科研费用可是投入了足以媲美第三世界一个小国大半年的生产总值(这条传闻是否属实我也不知道,不过就当这样好了,反正真实如何也没人能追究得到)。 害怕我再继续胡闹的坂口先生妥协地答应会为我提供期末大作业所需要的支撑数据和资料,听见这话的迹部挑起眉梢看向我,"以前就奇怪你作业里的数据为什么精度那么高,原来中原小姐的门路那么深啊。" 普通人家的小孩能够得到连财阀少爷都不一定能够获取的资料当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至少在信息获取方面,富人总是能得到更多。 而往深了说,这种差距的产生还会牵扯到阶级固化等一系列社会问题。 我气闷地站起身。坂口先生问我去做什么,我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说去买可乐。或许是我的气压低得不行,还想让我帮忙捎带的向日岳人想了想还是没敢提要求。然而最后迹部还是跟了上来,我感到了非同一般的闹心。 老实说向迹部和赤司隐瞒我有超能力这事,曾经为我带来了非常大的乐趣——比如说迹部曾经痴迷过一段时间的白玫瑰,然而当时正值夏至,日头大盛,每天我都能被白到反光的白玫瑰晃疼眼睛,于是我用重力操作制造了一场完全超出气象局预计的暴风雨,把冰帝花园里的白玫瑰一夜之间全部给吹打没了。 但现在与乐趣成正比的也是谎言被戳穿之后的烦恼。 "你打算什么时候自己跟我坦白?"等待自动贩卖机将饮料投出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的迹部突然发问,吓得我浑身寒毛倒立。 正当我盯着手里的零钱,美其名曰确认找零时,我又听见迹部说,"……算了,帮我买罐芬达。" 即使很好奇这位从来不喝碳酸饮料的大少爷为什么会提这么古怪的要求,但我还是立刻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地依言花钱消了他带来的无妄之灾。 这个谎话太长,几乎是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年便开始了。而为了圆一个谎,后续还要编更多更多的谎。如果迹部有心去打听的话,他肯定能在立海大打听到不少关于我以前的传闻。然后通过这些传闻,他大概就会发现,隐瞒能力对我而言根本不是件要紧事,许多时候我还是会肆无忌惮地在校外使用自己的能力,那些捕风捉影的报道也并非完全的无中生有空穴来风。 我有点怕他们介意的是,为什么相识了这么多年,自己却偏偏成了被隐瞒的哪一方。 所以才说友谊还是塑料的最好。因为为了保持心理防线,大家总会心照不宣地互相隐瞒许多事情。 人们总爱用无话不说形容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之好,但这真的有必要吗?我有些烦躁地在心中与自己的不安进行着诡辩。 ——要是只有无话不说才能证明两个人是朋友的话,那性格沉闷的人一辈子都不要有朋友啦!而且当时认识的小孩里,有个性的人其实不多。想跟他们打交道的话,有超能力的我会显得格外突兀。 你们知道日本的校园霸凌是怎么来的吗?原因有很多,甚至有时候会变得很简单——哪怕只是姓氏古怪少见了一点,哪怕只是性格稍微沉闷了一点,都很容易令人成为被排挤的对象。 我胡乱地将芬达塞给迹部。 我真恨森先生。 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认识这群难搞的家伙——"嘶!" 冰凉湿润的金属贴到我脸上的瞬间我便跳开了。 迹部还保持着拿着那罐芬达的伸手的动作,"不是都没问你了吗?还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你会不会生气? 我直愣愣地盯着迹部手里的芬达,半点余光都不想分给他的脸。好像只要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就不用对面他的不满和大概已经被引爆了的长久以来的欺瞒一样。 而只要迹部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可能会变得如此唯唯诺诺。 这难道就是被人拿了把柄的感觉吗? 我烦躁地揉了揉脑袋,脑袋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葡萄味的碳酸饮料被迹部拿在手中,和我记忆中的那个能干翻一座无酒精香槟塔的玫瑰小王子的印象十分格格不入。 迹部喜欢的东西总让我以为自己认识了一个里子其实早就三四十岁了的中年人。他在许多方面有着通常同龄人所不具备的余裕,就连黏合被我单方面扯开的我们之间的裂缝时也如此自若。 数百公里外的赤司尚且不论,明明我和迹部在之前的一年多里一天有差不多十个小时都呆在一起。可为什么回过神的时候又冒出了那么多我所不知道的新事物? 我有这么不关心自己身边的人和事吗? 这是该反省的错误吗? 不……说到底,我是为什么会觉得心慌? 如果这不是在室外,旁边还有人,我肯定要开始啃咬自己的拇指指甲了! 我知道这是个很坏的习惯!坏到当初太宰先生为纠正,把辣到哪怕呼吸都能感受到燎烧刺痛的辣椒水涂到我的十指上时,中也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我为什么非要生你的气不可?"迹部皱着眉头,像是真的能读心那样,"还是你把我当做赤司那个控制狂?" 嚯,怎么还带踩一捧一自卖自夸的。 听见迹部忽然说了赤司的坏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想笑,于是只能抿着嘴角。找零的硬币被我捏在手心里互相磨蹭发出轻响。迹部继续自顾自地,带着他惯有的骄傲与并不让人讨厌的不可一世的口吻(好吧,我得承认这只是我的看法而已,据说他球场上的对手还是很看不顺眼他的脾气),"你以为我是谁?你的本质有多恶劣,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吗?本大爷向来宽宏大量,而且……" "既然知道怕了,那说明你还是有良心稍微在思考悔改的事吧?" 也许是听错了,迹部的声音里像是含着点笑。 我蓦地唔了一声,连自己也不知道意味为何。 只是忽然觉得继耳廓之后,脸上好像也开始变烫了。 · 雄英体育祭在下午四点顺利落下了有且仅有为期一日的活动的帷幕。一点左右,下午还有关东赛区小组预赛的迹部带着网球部先走了。 体育祭结束后剩下的时间是空出来给学生们自由活动的。我领着坂口先生穿走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屋台小店之间,路上遇到了不少穿着雄英体育服的学生,大部分眼生,小部分有些许印象,不过能叫出名字的总归没几个。 不少人见到我第一反应都是往旁边躲,要不是我意志坚定自信十足,怕是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个病原体之类的东西。 我颐指气使地向兜售章鱼烧的老板比划了自己不要葱花不要海苔只要木鱼花的要求,背后有不少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仿佛是被倒进烤炉底部不断呲呲燃烧着的炭火。 "我有预感。"我忽然这样神叨叨地同坂口先生说道。 坂口先生两只手里拎着我一个人绝对吃不完的小吃,右边手臂下还夹着一个有他半人那样大的布娃娃——哎,他自己提出要陪我逛街,总该有帮我提东西的觉悟吧?——坂口先生形容枯槁,与我说话的意愿并不强烈,平整的衬衫衣领也皱皱巴巴地颇像个刚刚结束连续三十六小时高强度工作的码农或者金融民工(无意冒犯,总之就是憔悴)。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得到回应后我又有了继续跟他唠嗑的动力,"我觉得很快就会有不怕死的记者拿着麦克风跑到我面前邀请我进行独家专访了。" "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就叫'灭世的怪物!?拯救的英雄!?直击!人造异能的真实面目!'" "哪门子的预感?你这分明是被害妄想症。"虽然坂口先生没有翻白眼,但我知道他肯定在心里这么做了!他看我眼神毫无疑问是无奈的,"赌上异能特务科的声名,那种'霉体'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你面前——别误会,你的精神状态要是因此受到了影响,我们也会有麻烦。" 好吧。我耸了耸肩。不过讲道理,面对这么大一个冥顽不灵的熊孩子,讲真找不出比他脾气更好的第二人了(中也不算,我在中也面前很乖的!)。 但同时也是……要怎么说呢? 好像有点矫情,又有可能是错觉,但的确是宽容隐忍的。就像在看自己亲手播种的花,栽下的树,看护长大的猫。 时至今日我都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哪怕我也是再常见不过的凡人之一,但很多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譬如说不要给需要客观评价的事物命名,也不要用名字称呼他们。 数字与字母的组合或许会很生硬,但它们最大的好处即是胜在准确不会重复,也不会夹杂太多私情。 因为从用这串符号呼唤其人的那刻,冰冷的现实就会狠狠地将想要沉湎于幻想打破。 如果你真的是从实验室里长大的孩子,那你一定有位非常爱你的研究员。 被矫正咬指甲坏习惯的那段时间,太宰先生偶尔会善心大发带我去家庭电影院看点播,以此分散我的注意力。 投影的光束将他无害温柔的侧脸映亮,他侧过头来为我制造极差的观影体验时偏偏那些光点还会在他鸦黑的长长的睫毛上起舞。 太宰先生全然不顾电影里主人公的受难时刻,只说: 毕竟本质上你是小白鼠嘛,哪有人会给说不定哪天实验失败致死的小白鼠起名字? 哪怕从结果论的层面来看他们从你的身上取得了成功,所以才赋予了你森野绿的名字,但说到底啊,小鱼,你的研究员一定在你身上倾注了相当扭曲的爱意。 你是值得被爱的。你也得到了很多爱。 所以原谅芥川君吧,他对你的嫉妒没有错。 但是啊,有时候你是不是太自我了呢? 你的目标相当明确,你总是不断地朝着中也的方向前行。确实这样可以忽视那些目的不纯想要伤害你的家伙吧。 可那些一直跟在你身后的人,一直在为你铺路的人,也会一并被抛到脑后去诶。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没办法那么自私地活着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被自己曾经认为"莫须有"的羞愧击溃哦? 第61章 061 · 五月之后天气开始逐渐热了起来,从男生视角看来这一天候变化最明显的体现莫过于自己和身边朋友的制服由冬款变成了夏款,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不懂女生的变化——在他们眼中,顶多是换下了外套,裙子的长度倒是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的定量。 等到坂口先生向中也确认我可以每两天吃一个霜淇淋的时候,体感温度已经一路飙升到了二十八度。在这段时间里我不仅完成了剩下的二十五项体检项目,还老老实实地与心理医生相顾两生厌地相处了累计四小时三十分钟。 鬼知道异能特务科会把我的这些"经由权威机构鉴定,确诊身心健康正常"的证明信息在哪个网站上发布出来,反正我不关心,因为会有人比我更在意这些事情,并在可能会造成的负面影响波及到我之前,冲出来给坂口安吾脸上来一拳——没错,我指的是中也。 而这些足以塞满我一天行程的身体检查和心理相谈,也间接减少了我去雄英的次数和时间,甚至在我上周和坂口先生提出搬回横滨时得到了同意的答复——意味着正式跟雄英这个与我三观格格不入的学校告别!为此我还开心了小半天。 不过这种兴奋,很快就被毫无头绪的期末大作业给冲得七零八散了。 除了国际关系史的期末论文,迹部景吾带来的另一个噩耗是本该放在下学期的社会实践报告被提前提上了日程。 这就是所谓贵族学校光鲜表面后的至暗时刻。网上那些煞有其事介绍"贵族学园的一天"的帖子往往把冰帝的校园生活描绘得宛如青春偶像剧中那般美好闲适。 但实际上我们的作业远比许多人以为的要多得多,多到我感觉能在如此的竞争压力下,抽空谈恋爱的人要么是学业方面的天才,要么是恋爱方面的天才,再不然就是能将一心两用发挥到极致的未来国家栋梁(但这个主观臆断,在我高三见到四宫辉夜和她男朋友被证实是可行的)。 偶尔甚至会出现两三门课的老师一起要求在相近的时间段内提交作业的情况。虽然肯定会有人请"外援"帮忙,不过这都算极少数。毕竟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少爷小姐们有他们自己的骄傲和矜持——你总不希望当别人拿着你的论文,美其名曰拜读(实则是找茬)并发表个人观点找你讨论的时候,作为撰写人却连最基本的理解都没有吧? 于是在这种整体质量普遍偏高的学习环境中,我原先浑水摸鱼敷衍了事化作梦中奢望。 起笔书写这份社会实践报告,自然也成了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我用的不是电脑而是手写的话,坂口先生现在大概已经把笔从我嘴里夺出了。 能够离开雄英说明一直压在我名字上的那些风言风语少了许多。不过我时常对异能特务科高层的临时决策产生一种恨不得把他们夹进坂口先生眉间皱纹里挤死的愤懑。 他们每次试探我的底线都会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假如我的确是个危险人物,把我放在那种周围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同龄人中,我的暴动必然会造成巨大伤亡,届时他们有理有据可以执行正义出面收押。但如果反之,我安安分分,他们也能顺利给更上面的人交出一份尚能入眼的《安全形势分析报告》。 总之,我终于在真正的夏天来临前重新从静冈回到了东京。 搬家公司的货车开走之后,坂口先生对我能装出五六个大纸箱的行李,提出了如下问题,"介意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在一个月内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你以前搬家的行李也这么多吗?" 毕竟一个月前来到静冈的时候,我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物。 "买着买着就这么多了。而且我们通常不搬家啊,除非房子被炸。"我关小了车上的音响,叼着棒棒糖向他解释道,"房子都没了,你觉得还存在'行李'这种东西?" 坂口先生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你还记得到现在为止自己遇到过多少次袭击吗?" "谁记那种东西。"我小声咕哝,差点没忍住要反问坂口先生"你会记得自己吃过几片面包吗"的问题——要是这么问了,他肯定会检查我最近是不是浏览过什么奇怪的网页...... "五年四十一次。"坂口先生说。 "多还是少?"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的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比内阁要员少,比你认识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多。" 我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自己应该说什么。无果。最后只能抓抓脑袋干瘪瘪地挤出一句,"这么看来我还挺厉害的?" 坂口先生翻了个货真价实的白眼,"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是怎么四肢健全地长这么大的......" "至少我没被诱拐也没被绑架过啊!" 迹部和赤司都遭过这种罪,可我就不一样了,从没人能把我绑走! "准确说是没被人得手过!你的武力值和你的警惕性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坂口先生一脚油门将车停稳,解锁车门,"到了,下去。" 我觉得自己是被坂口先生的眼神给踹下车的。 最近异能特务科的工作特别多(虽然以前就没少过),离开了分部无法现场指挥工作的坂口先生又开始熬起了能把人熬成干的夜——好几次我晚上起床想去冰箱偷冰淇淋吃,都会因为书房的灯还亮着而放弃这个可能会导致第二天闹肚子且被坂口先生痛骂的一时兴起的想法。 所以他这么暴躁我还算能理解,秉着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的美好品德,我并没有把加班加到快要化身炸药桶的坂口先生的迁怒当回事。 打开车门后嘈杂的环境音立马涌入了车内,我刚要推门而出却感到后领一紧。上一次被勒住,还是中挑选让我试穿的毛衣size太小死活脱不下来卡在脖子上。 我茫然又不耐烦地回过头,而还没等我的脾气发作,正义的铁拳率先从天而降,落到了我的脑袋上。 "哎哟!"我痛呼。 "注!意!看!车!" "哦……噢!" 想象一下拿着分数凄惨的卷子回家面对暴躁爹妈,他们脸上所浮现出的那种恨不得把你回炉重造的那种愤怒——那就是坂口先生现在脸上的神色。我缩了缩脖子,怂得很适时,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顶嘴。 不管是现实生活还是ACG圈,都有这样一条普遍存在的规律——平日里脾气越好的人,发起狠来就越恐怖。面前这位异能特务科的指挥官,在我(在这个世界)长达近乎两千天的记忆中,形象一直是头任劳任怨忠厚少言的孺子牛。他的隐忍简直达到了一种在我看来堪比自虐的境地,要是哪天有人跟我说坂口安吾暴怒,我大概也只会惊叹世间竟有比我更上一层楼的人才能把坂口先生给气到怒气值破槽。 就像某养成游戏非人哉的干员语音说的"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还不能休息噢",漫漫长长的装样子的监管期才只过去一小段。我已经相当良好地适应了身后有个抱着平板低头沉迷工作的高级搜查官,也已经习惯了身后时不时就会传来撞到电线杆、自动贩卖机、消防栓的声...... "嘭——!" ......音...... 哎...... 和过路行人面对面脸对脸地撞上这种土味情节连现在的一月新番都不会画了好吗?而且光相撞的对象不是青春靓丽的女学生是社畜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我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吐槽了...... 我一边翻着白眼转过身,一边在坂口先生身边制造了零重力空间,以免他的平板掉到地上报废——我有预感如果平板因此黑屏,当前这种状态坂口先生肯定会在一瞬间掉完san值陷入癫狂状态——哪还有心思和别人不停地道歉? "好痛......你走路不看路的吗?大叔。"被坂口先生手中平板一角磕到的少年捂着额角,他对坂口先生的称呼也让我忍不住额角跳了一下。 "真的非常抱歉......" 坂口先生就是那种典型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的日本人。这种高尚的品格在横滨的异能群体中简直珍惜如凤毛麟角——至少我、太宰先生、芥川、哪怕中也,都不会为了这种事内疚到不停地向一个脸色如此臭屁的小鬼道歉...... "算了,下次注意一点吧。"他扯了扯帽檐,将滑落的网球包肩带扶回原位,语气里透着在我听来十成十的"懒得和小脑不发达的家伙计较"令人火大的无奈。 我想我大概还是有点良心的,虽然身后多了个背后灵一样的人,但我从不觉得坂口先生对我的生活造成了什么困扰。 相反还因此得到了一个无论去哪、去做什么都会陪着我的"跟班",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再没遇到想去吃火锅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尴尬情形,甚至没有因为懒得看地图而迷路过了。 我捡起漂浮在半空中的平板,伸手拽住那位正打算离开的少年的网球包,"你是不是也应该道歉一下?" "路这么宽,他不会看你也不会看吗?" 坂口先生面色一白,露出了更加胃痛的神色——为我这全然不合理的找茬理由和行为。 "中......" "不听不听不听!"我手上又用了点力气,将背对着我的少年扯得稍稍侧过了上身。 "......你力气可真大。"他眨了眨眼睛,没挣开我的手,也没有照我说的向坂口先生道歉。 "中原......还有五分钟比赛开始,再这样下去你可要迟到了。"坂口先生俨然一副想要息事宁人把错全揽自己身上的样子,他甚至已经开始分散我的注意力了! "迟到两分钟又怎么了!?"赤司又不会生吞了我。 想必看到这份社会实践报告的各位也知道,对于日本的中学生而言,每一年的夏天都有着相当的传奇色彩。 这段从微微燥热到蝉鸣大噪的日子,有些人躺在凉风阵阵的空调房里享受吃冰棒看电视没日没夜打电动的闲适,而有的人会选择站在能把人脑浆煮得沸腾的烈日、或者人声鼎沸的室内中追逐梦想。 很不幸与我还算熟识的两位少年都是后者。 赤司征十郎一如既往地向我发出了观赛邀请。我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每年都如此执意地希望我去看他比赛。 然而和迹部不同,我能和他见面的时间实在太少。大多时候这个朋友总是像个布偶熊被我扔在角落积灰,而每当他这样邀请我的时候,我才会像偶尔整理玩具已经长大的小孩那样想起原来自己还和他共度过一段相当开心的时光——哪怕现在拿出来回忆都会不禁莞尔的那般闪亮。 也是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都长大了。 我不再会像小时候那样无论赤司呆在哪个屋顶都会爬上去把他给拽下来;不会再为了看迹部气急败坏的样子从而向他炫耀自己的学识;不会再和芥川争强斗狠打得两败俱伤;也不会再为了中也不能回来帮我过生日便躲在被子哭上个一天一夜,脱水到把红叶女士的太阳穴气得突跳,岸谷新罗只能推掉整天的上门生意跑到横滨来守在我的床边看完吊完一大瓶生理盐水和两小瓶葡萄糖。 "道歉!" 我死死地拽着少年的网球包,说不定与此同时远处赛场中的哨声已经被吹响,赤司环视一圈观众席也找不到我的身影。 取舍的选择总在不经意之间就被做出了。 那我有没有好好地在中也心中为我铺好的那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呢? 我有变成像中也一样优秀的人吗? 可惜这个答案哪怕到了很多年后中也都没有告诉我。 而这个问题也在很多年后被我遗忘。 直到我从冰帝给每个人发放的《毕业档案》里翻出了这份上交后便再无音讯的社会实践报告,才抖落了那只又不知道被扔到哪个角落里去的布偶熊身上的灰,想起曾经闪亮亮的时光。 第62章 062PROVEIT · 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我的确一直认为,篮球比赛是比我摁着陌生人的脑袋向坂口先生道歉还要无聊的事。 网球比赛同理。 不过出于基本的礼貌,我忍着鞋底与地面不断摩擦发出的尖利声音,以及"流了那么多汗地板还那么光滑真的不会摔倒吗摔倒了不会骨折或者错位吗"这样似乎有些多余的担心,看完了长达半小时的比赛(我们迟到了十多分钟,然而坂口先生告诉我四十分钟的时长也要比常规比赛短得多)。 结束哨声吹响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老去了。这种味如嚼蜡的观看体验就宛如翻完了一本已经把答案烂熟于心的脑筋急转弯大集——赤司征十郎所在的洛山高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光看计分板上二位数与三位数的分差便一目了然得不行。 "既然来了就别摆出这种表情。"坂口先生的眼睛从平板上挪开,推了下眼镜,"他也不是没给你拒绝的余地。" "可我觉得拒绝的话就要明年才能见到他了......"我靠在椅子上,耳边还是阵阵钻脑的魔音。 这时赤司已经从中央走到了我们所在的观赛席对面的场地边上。 他和队友凑在一起,应该是在复盘刚刚的比赛。这场讨论从发生到结束同样非常短促,赤司扯下搭在肩上的毛巾,目光笔直地越过了人群向我望来。 "你以前也不怎么经常跟他见面。"坂口先生对我说,"自从森鸥外阁下减少了带你出席各种宴会以后。" "他不怎么带我出去只是因为我不是萝莉不符合他审美了而已!" 森先生毫无疑问是个纯度极高的萝莉控。小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如果勉强还能算作尽量维持着干瘪瘪的客套的话,那么现在的森先生则是完全失去了和我讲道理打哑谜的耐心。 他的姿态总像个极其强势令人可憎的甲方,将(真实性与可靠性都有待商榷的)利弊清楚地摆在我的面前,然后等待我自己做出选择。 光就这一点便已经足够让我将森先生列为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的强力候选。他对中也而言过于重要。我甚至很清楚要是有一天将我和森先生摆在天平的两端,中也的倚重毫无疑问会偏向哪边这种问题的答案。 光想想我都感觉讨厌的不行了。假设竞争对手是未来的"嫂子"或者哥哥的"女朋友"之类的角色,那我能想到的坏点子简直不要太多。经过这些年的磨砺,中也对我的忍耐几乎达到了没有边际的地步,但偏偏这个人是森先生,从里黑到外的森鸥外阁下。 哪怕是需要同时应对异能特务科与武装侦探社的博弈,也依然能够处变不惊露出笑容的男人——即使我没亲眼见过他们之间的斡旋,但我也不认为需要太宰先生小心提防的人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哪怕他萝莉控发作时候的样子真的很降智。 人活在世,会被利用就说明尚有价值。这种认知虽然不可避免地会令人感到消极悲观......但你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是社会动物,哪怕地位再崇高,权能再强大,也不过是参与世界运转的一环。 把话说白,那就是大家都是工具人。 我是森先生的工具人,中也是港黑的工具人,太宰先生是武装侦探社的工具人,坂口先生是异能特务科和我的工具人。 这样一想,是不是会觉得世界公平了许多? "深海。"赤司穿过正在整理场地的工作人员,直到走近观赛台才出声叫我,"还是觉得比赛很无聊吗?" 我觉得自己或许是要按照坂口先生说的那样把表情收敛收敛,可心头雪亮的最优解与实际的选择总会出现很大的偏差,即使明白这种场合下不应该垮着脸仿佛正在观看一场食之无味的闹剧,我也很难露出笑容。 究其原因,不仅因为我是中原深海,还因为面前的人是赤司征十郎。 他知道我不喜欢篮球,也知道我不喜欢看比赛,却还是约了算不上糟糕却也算不上好的时间地点与我见面。 他知道我会来。 我踢了坂口先生一脚,让他到一边去。 "出于对个人**的保护,我不会泄露你们的谈话内容,所以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地......" "你就说你这种行为跟偷看女高中生日记本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吧。" 坂口先生咬着牙,愤恨地瞪了我一眼,走了——没走多远,就坐在我后面两排的地方。 目睹整个过程的赤司在坂口先生走后才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他好看的脸上挂着很浅的笑,就像我第一次在赤司家花园里见到他的时候那样,即使用"恬静"这样的词语形容也不会觉得违和。 他和迹部一样没有对我"被监管"的事情感到意外或是愤怒。他们接受现实的速度向来很快,接受之后的反应也相当平静。平静到他们能将坂口先生自上到下地打量一边,然后对我说出相当客观的评价,"那位先生人看起来很不错。" "啊......毕竟是公务员嘛。"我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思想有问题的话就该被领导抓去谈话了。" 赤司笑着摇了摇头,"是说你和他相处的态度。" "要是真的打心底里讨厌这种管理方式的话,深海大概会露出比来看我比赛更糟糕的表情吧。" 令人讨厌的陈述句。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灯光投在篮球场内地板上的光点,老半天才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 赤司很了解我,就像迹部了解我一般了解我,也正如我了解他们一样。 许多关系正是因为相互牵连相互付出才能牢固地存在。 好比我乖乖的接受了所有的实验,对我项目负责的研究人员才会露出满意的笑容,才会不那么冷淡地将药水推进我的血管里,甚至在此之后安慰我夸奖我。 太宰先生说得很对,我毫无疑问是被许多人爱着的。 然而这份爱是因为我可爱吗?是因为我讨人喜欢吗?还是因为我是"重力操作"呢? 要是我单方面地切断之间的利好关系,那么还会有人继续"爱"着我吗? "下次不要喊我来看比赛了,征十郎。"为什么只要和情感相关的东西就不能单纯地用数字进行演算?它们乱糟糟地挤在我的脑子和胸腔里,弄得我很是烦躁。 我喜欢逃避,我当然知道这很成问题。可当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要检修家里天然气的维修工人建议尽早更换管道,还是因为家里太空大半夜一个人跑到外面吃宵夜被警察逮到批评教育通告老师家长,需要我报出电话号码配合工作。 许多时刻的许多决断需要我自己来定,可许多时刻的许多决断都并非是我想定的。 偶尔我真的很恨中也为什么不能总呆在我的身边,然而一想到森先生我又会非常理智的告诉自己我哥哥有自己愿意付出生命的职责。 与反复权衡相比,干脆的逃避简直是再轻松愉快不过了。 我决定和自己讨厌的东西彻底道别。无论是对这种答案不忍直视的残忍问题的思考,还是从小到大都没有让我感到一丝兴趣的竞技比赛。 "邀请我会继续发,所以下次深海不想来,直接拒绝我就可以了。"不侧过脸我也知道赤司在看着我。 我的余光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说,"你先把外套穿上再和我说话。" 不然之后着凉感冒,我又会变成千古罪人。 赤司照我所说穿上了外套。他有时候真的很固执,没等到我说出好或者不好之前,那双瑰红色的眼睛就会一直灼灼地盯着我,"你的回答呢?深海。" 在他开口问我之前,我已经鼓足了勇气准备说"好"。这个答案就藏在我的嘴唇后面。 反正你忙我也忙,从升入国中之后分道扬镳的趋势便已经开始显现。 不见就不见,新年就新年。 可我却兀自地背叛了这个决定,转而沉默着,低头捏紧自己的手指。直到我听见赤司的笑,夹杂在馆内高高低低的呼声里。下一组比赛的双方学校已经入场,城凛和秀德。前者是去年全国大赛的冠军,后者是传统的名校强队。 他们之中都有赤司曾经在帝光的队友,曾经被各大体育周刊采访刊登报道的奇迹世代,现在照样变成了要在赛场上分出胜负判决高下的对手。 不止一次地我意识到自己不该沉溺于过去了。 我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从第一天接触到相对论起我就知道,时间是相对的。它可以被压缩,可以被拉长,却不能倒回去。 我不再能每隔几天就可以见到赤司,也不能像国中那时翘课从横滨跑到旁边的东京乱闯乱逛无意间与他偶遇。从赤司发病那时起我就已经明白那只被我放着落灰的朋友,不再是想起来就可以从角落里找到的小熊了。 如果我不去主动探听他的消息,他就会像人间蒸发那样从我眼前消失,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我,问我,要不要来见见我? 我能不来吗? 就算我知道赤司征十郎家家大业大,只要他配合治疗就会慢慢恢复,不可能出什么大事。 可我能不来吗? 有一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哭,有许多委屈,又有许多苦恼。 等到回过神来我眼前的景色已经被蓄起的泪水模糊。我把脸埋在膝盖上,我在周围人来人往的喧哗声中挤出自己已经有些变形的声音。 "......我总不能不来啊。" 第63章 063白皮松与曲奇饼 · "现在的男生把女孩子弄哭之后,连最基本的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吗?" 不用看都知道此时此刻坂口先生的神色有多铁青。他的语气是(对他来说)非常常见的那种郑重其事,每个字音沉得能在地面上砸出坑洞,仿佛在往被质询的那个人耳中灌铅一般。 普通人是没办法面对他这副行峻而言厉的模样的。不仅没法面对,还会自心底油然生出敬畏与懊悔。好比犯罪嫌疑人被警察押送坐上审讯椅后才能意识到事情严重性那样的后知后觉。 即使知道对方是赤司家的少爷,但说到底还是个少年。欺负女孩子与他的身份没有半毛钱关系,更何况他肯定接受过专门的礼仪教育,普通的膏粱子弟跟他还没得比。 "可她现在这个状态,就算安慰也听不进去啊。"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摧折于悲哀而美丽的事物。 那些手足无措牛头不对马嘴地妄自安慰企图令那涟涟泪水停止流淌的人,就算被称为"笨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在外人看来,至少他们有态度,有一颗怜惜之心。断然不会像赤司征十郎这样淡然地在一旁坐着,好整以暇地等待我呜呜的哭声低微下去。 正如赤司所言,我就是那种闹起来谁都哄不好,只能等自己冷静下来的类型。别人的安慰于我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这一点坂口先生不曾体会过,因为通常我都是自己躲起来哭,或者在家里哭。即使是他还在港黑就职的那段日子里,也顶多只能看见我第二天醒来哭红哭肿的眼睛。 而与从未见过我这番能哭到海枯石烂阵仗的坂口先生不同,赤司则显得相当......哦不,应该说,是异常地平静。甚至可以说,他已经能够将我暂时无法停止也不可能被制止的哭闹,当作了"常识"中的一部分。 有人会对太阳从东边升起感到稀奇吗? 如果不会的话,把这种稀松平常的心态带入赤司征十郎现在的状况,就差不多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如此处变不惊了。 但实际上很少人——准确来说,世界上仅存有两个人才知道,在我和赤司征十郎刚刚认识的时候,我才是接到这样托付的一方。 要是你的记性够好,或许还能想起在之前我有简短地提到过赤司征十郎的母亲,诗织夫人。 赤司诗织夫人是个病美人。见到她十次有八次是在赤司家的花园中。 老实说,一个面色苍白的人坐在一片姹紫嫣红之间,哪怕映入眼帘的画面再怎么如梦如幻,那也是令人心痛的——尤其是在知道这份美丽就要在不久之后与世长辞。 得知她的病情那时的我想的是可惜。如果我也有一个这样的美人妈妈,我肯定也会觉得难过。 但无论如何,这些想法都只不过是浅薄的,浮于表面的"我以为"而已。 有时候照镜子,我会猜测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脸型分别遗传自父母哪一方——我对自己的长相还挺有自知之明,我是个好看的小孩,又好看又厉害,还听话,所以才得到了许许多多的爱。 可惜猜测只要不被证实,那就永远只是猜测。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点点关于自己生理学上父母的信息,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像爸爸还是像妈妈。血缘血亲一类的词语于我而言比洛必达法则泰勒展开5-羟色胺还陌生。 理所当然,我更不可能有过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享用她花了一个下午在厨房里打转却烤得焦糊的曲奇,看她用纤细宛如鱼苗的手指翻开仿佛被施加了魔法的立体书(其实这种形容都是我听别人说的,我本人并不能理解这种由硬卡纸制作而成的书有什么好看)听她讲故事的经历。 被父母爱着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的问题我回答不出来。 不过我很清楚的知道,那时候自己会特别乐意去赤司家的主要原因。 因为诗织夫人喜欢小孩子。每次她都会邀请跟随父母来赤司宅参加宴会的孩子们去花园玩,于是我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不用老跟在森先生身边,逢人就挤出笑脸叫叔叔阿姨。 然而诗织夫人嘴上说的是看到孩子们打打闹闹会觉得自己也会变得有精神。 但实际上我觉得她只是希望借此,能够让当时并不想离开她的赤司征十郎稍稍开朗活泼一点。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事实上赤司征十郎在诗织夫人去世前,一直是个每天跟在妈妈身后寸步不离的牛皮糖粘人精,他现在沉稳果决的样子都是日后慢慢养成的。 当时我对森先生的摆弄(作为一个称职的萝莉控,森鸥外先生对换装的热衷程度绝对不比红叶女士低)已经日渐感到了麻木。一周起码有三天,我会被罩在能把人腻死的粉色公主裙和半圆形的裙撑里,不能乱跑不能大跳——和把人裹得喘不过气来的和服一样,我仿佛被关进了别样的鸟笼——直到某天森先生拿出了一条没什么花边、蝴蝶结、缎带、看起来轻轻巧巧的裙子,我那不知道多少次与数百年前的欧洲女性产生共鸣的灵魂才终于得到了阶段性的解放。 没有裙撑和无论如何都穿不习惯的小皮鞋,我整个人跟松开手就要飞走氢气球的没什么两样,赤司家的花园还特别大,只要顺利从大部队里逃出来,我随便垫垫脚就可以"跳"到很高的书上坐着发呆,一个人度过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天的美好时光。 树上不会有人逼着我叫叔叔阿姨。 也不会有没见过的小朋友凑上来问我你是哪家的小孩呀?今年几岁呀?你的头发颜色为什么那么浅?是混血儿吗?哪一国的混血呢?更有甚者会扯一扯我的头发,更更更气的是我还不能反手一巴掌打回去。 那段时间森先生以森氏株式会社社长的名义频频造访赤司宅。而赤司家花园里大多是花,树却只有那么几棵,诗织夫人的"托儿所"办得风生水起,队伍越来越壮大。起初一两次我还能躲,后来四五六次不见踪影也免不了有好管闲事的小孩长长地"咦"一声,然后高声问中原深海去哪了。 好不容易脱离森先生的视线范围,我这种死都不想下去陪他们玩鬼抓人这种无聊的游戏的异端,当然要选择消极避世——于是我把自己藏在了树冠里。 然而纵使这样也还是被找到了。 找到我的人正是日后以重心破坏、完美传球、天帝之眼(老天爷饶了我吧,到底是谁给他起的这些中二的技能名的......光是心里想想就足够我产生社会性死亡的冲动了)等精湛技艺叱咤球场的洛山篮球队队长,即我造访人家的小主人,赤司征十郎是也。 赤司的眼力不比迹部差。白皮松的树冠没能把我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白色的裙子在墨绿之间打眼得像是藏在层层黑云之后的阳光。他很快发现了我。 我至今记得我们第一次正式的对话(名义上的第一次对话是自我介绍)的场景。 即使被我占据了制高点,赤司征十郎也依然板着他那张糯米团子似的脸,仰着脑袋,毫不露怯义正言辞地教训着我说爬那么高很危险,他敬爱的母亲大人知道我不见后很是担心。不光如此我还给其他许多人添了麻烦,整个庄园里正在搜寻我的人包括佣人在内总计已经达到了二十名。 朋友们,你们能想象从小就身为"麻烦""祸端""制造混乱的台风眼"的我在听到这番指责时内心的感受吗? 我自然是相当不屑的啊! 更何况当时中也对我的教育还没达到现在这种深入腠理的程度,给人添麻烦(准确的说是给异能特务科和中也的部下)对我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当下我便翻了个白眼,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晃悠着两条腿,理直气壮地反问赤司,"可我又没让你们找啊?" 自小活得顺风顺水的少爷大概没遇到过我这么不要脸的同龄人。 赤司被我的话哽得沉默了一会,脸上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委屈的神色一闪而过又被很快地收了起来,"作为主人,当然要对来访客人负责。" "那你看到我现在四肢健全身心健康了,可以劳驾挪步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赤司是想转身走人的——其实就算他真的走了我也不会有任何不满。 毕竟彼时我是出了名的(仅在熟人之间)冥顽不灵,连任教几十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小学老师都会经常被我气得血压升高眼冒金星。 可决定留下的赤司很是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你爬得太高,万一等下摔了怎么办。" 他仰着脸,神色是认真的,也是恳切的。上一秒还因为我的态度而感到了委屈,但下一秒他却依然会如此体贴正直地为树上那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小女孩考虑——我想表达的当然不是我在那时只见过几面的赤司心中有多么特别,我只是想说,他的坚持或许是以各种精英教育、绅士礼仪、母亲的嘱咐、父亲的提点等方圆规矩构建起来的"应该对客人/女孩子保持风范"的意识为基底,但这份为人着想的心(哪怕或许只是浮于表面的客套)都是当时的我所无法学会的。 漏过白皮松的阳光被细细的松针切成一片又一片,它们落在男孩白白净净的脸上,有着瑰丽色彩的虹膜通透明亮,不遗余力地挥散着光和热。 稍稍透露一点我小时候即使知道会被太宰先生欺负,却依然会不长心眼似的去找他玩的原因吧。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慕强的关系——长大以后的我曾经对绿谷出久说,慕强并不是错,之所以变成了错,那只是他错在盲目。纵使爆豪胜己的品性恶劣到一次又一次地成为对他施以暴力的加害者,他却仍旧把自己的幼驯染当做"好人"——无论怎么看,这认知都实在是太蠢了。 而我绝不会因为太宰先生是个厉害的人便否认他是个人渣,也不会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而否认他是个厉害的人。 然而太宰的"威风厉害"是我学不会的。 就因为看透了世间腐朽不可救药的本质就想要殉情自杀? 这种古怪的想法大概下辈子都不会轮进我的脑筋。 可太宰先生的聪明才智与对人心的掌控,又恰好正是因为他太熟悉了解眼前的这些人了。 我说过太宰先生以前会带我去家庭影院吧? 他总是点映一些《迪○尼》或者讴歌真善美的教育电影给我看。但一边看,他又会一边看着屏幕兴致盎然地与我搭话。几乎是有问必答的那种。 于是我总会攒着许多问题等到看电影的时候去问太宰先生。 有些答案虽然不尽如意,但我总归是学到了那么点东西。 ——除了中也之外还有没有像电影里一样温暖善良的人? ——中也那个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的凶神哪里温暖善良了,要不要给你买一本《日本国语大辞典》呢?......不过,这种人当然还是存在的啦。有的人天生就带有这种美好的品质呢。 ——但这和世界无可救药并不冲突哦小鱼。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那种歌听听就好啦,毕竟大部分人还是利己而不是利他主义者。 ——将温暖与善良的相遇留给别人也不错,所以如果米饭真的能呛死人的话那请今天中午就呛死我吧!神啊! 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最后结束于我的悔恨的黑脸(为什么我要跟他搭话)和沉默,却让我记住了"除了中也之外拥有温暖善良这般美好品质的人的确存在"这句听起来像是哄小孩的戏言般不带丝毫轻重的话。 正踩在十岁尾巴上的我盯着树下的赤司征十郎看了好一会,那颗本来还在暗中较劲下狠往牛角尖里钻的心忽然之间泄了气。 也不是非要和动画片里那样阳光正直温柔善良充满勇气的角色做朋友吧......可当真有一个和动画片里有七八成相似的角色跳到面前时,我还是没忍住去感叹怎么世界上真的有小孩拥有这么多我没有的东西。 十岁的赤司征十郎富有耐心——他站在树下仰着脑袋起码跟我来来回回互相叫唤了二十分钟,期间我的怒火与别扭神奇地一点点消退了。 十岁的赤司征十郎是个小绅士——他知道我终于愿意下树,立刻决定跑去喊人搬梯子来,结果还没等转身,就看到我扒着白皮松粗壮的树干溜了下来。 就像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迹部被我关于如何制作以色列金蝎与无尾鞭蛛标本吓得泛白的脸色,赤司征十郎第一次露出这种受到惊扰的神色正是在那个天气还算不错的午后。 他的第一反应是让我摊开手检查伤口——因为树皮非常粗糙,更何况我还没有任何防护工具,徒手从数米高的树上滑了下来。 看到我的掌心完好如初,他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皱起眉头,老气横秋地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又藏不住语气里的慌乱,和我说道,女孩子既然穿了裙子,那就应该像个淑女一样,爬到那么高的树上这种危险得能把腿给摔断的事情,即使是他认识的最调皮的男孩子都不曾做过。 迹部是十月的生日,赤司是十二月,我是三月。是后来我们三个凑在一起合计生日该怎么过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竟然是能被他们叫姐姐的那个。 但十岁的赤司征十郎,除了会经常黏在妈妈身边外,其他方面没有一点属于小朋友的可爱天真。 明明诗织夫人是个那么温柔的人,她对赤司的纵容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溺爱的程度,然而纵使如此赤司也没有如她所愿晚一点变成"小大人"。 从我第一次见到赤司征十郎,他便是那副没有太多表情的模样。 虽然还没能把不苟言笑的本事练到家,但已经足够让人发出"这么可爱的脸总板着真是浪费"的感慨了。 于是在回到诗织夫人身边的一路,我都在质问赤司。 我问他男孩和女孩除了天生生理上的区别外,还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定义一个人是否是淑女的标准为什么就一定得是文静?哪怕是约定俗成,那也只不过是普世的认知而已。 裙子这种款式的衣物的确有着很大的行动限制,可我有穿安全裤,在不清楚这些条件前提下你却依然妄自对我的行动加以叱责,是否也有不妥? "最后,世界这么大,你认识的最调皮的男孩子没做过爬树这种事,我认识的最调皮......算了就当他是调皮吧,可是连架都跟我打过。"我一边说着,还一边握紧自己小小的手掌收成拳头,在赤司面前挥了挥,"你凭什么用你的所见所闻框定我的行为?" "小大人"似的男孩被我连串炮仗似的问题——他当然没被问懵,不然你当这么多年的精英教育白教了吗? 他先是沉默着思考了一会,然后对之前"穿裙子的女孩子就应该好好坐着"的发言向我道歉,最后按照我的问题次序依次发起了反击。 我俩争得口干舌燥,不知不觉间鬼抓人的大部队也回来了。他们按照我俩的论点自觉分成了两派——人习惯站队的毛病果然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一时之间,赤司家的花园从人仰马翻的鬼抓人游乐园,变成了堪比五千只鸭子互呛的菜市场。 诗织夫人坐在我们之间咯咯地笑。直到小朋友们一个又一个地被领走,最后只剩下我和赤司还有诗织夫人的时候,这位美丽的夫人才终于得以放下了一直攥在手里擦拭眼泪的(笑出来的)手帕。 再后来,已经是我能刷脸进赤司家的那种后来。 某天诗织夫人突然问我:"深海要不要吃手工曲奇?"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和红叶女士京都腔拖得长长的旖旎尾音不同,那是种仿佛蒲公英随风飘散的种子,乘着夏日焦糖色的晚风拂过鼻尖的,缥缈又确实存在的微小触感。 我说要。 陪森先生出席各种宴会最大的乐趣莫过于会场里准备的高档自助餐。能够让赤司家女主人拿出手的点心,想必也是人间珍馐! ——然后抱着如此天真想法的我,就被表皮烤糊了的曲奇呛得满鼻子满嘴都是焦味...... 原来是真的"手工"...... 从我艰难的吞咽中,面露愧疚的诗织夫人无疑是从我这里得到了正确的负反馈。也不知道她被赤司那副面无表情但异常真挚说好吃的神情蒙骗了多久...... 诗织夫人的眼睛和赤司征十郎一样是瑰红色的,她用那双眼睛注视着我,和赤司站在树下劝我下来的时候特别特别相似,轻轻的,又恳切的对我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好好看着征十郎吗?" 其实当时我觉得,俗话说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是无法在如此糟糕的前提下成立的。我的鼻子里都还是焦味,我和赤司实际上还没有特别熟悉。 然而我果然还太小瞧了一位母亲对马上就要被她抛弃在世间的孩子的爱。 那时我含糊的,支吾的回答,竟然让诗织夫人露出了笑容。 她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对我说谢谢你。 现在想起来,那好像是我第一次明白"母亲"的意义。 她的怀抱说不定是世界上最最柔软,又最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可自始至终,对于"最最亲爱的人逝世"这件事,我都无法与赤司感同身受。 诗织夫人的葬礼举行时,我还在参加小学的修学旅行,没能参加。 只是再见到赤司时他那些以前还偶尔露出来的"真面目",基本已经被严丝合缝的"面具"盖过。 在那一刻我觉得诗织夫人的离去令她曾经所有的努力分崩离析。可第一次经历了死别的赤司没有在我面前哭,又或许是他已经把眼泪哭干了。 赤司对我说谢谢你。 可你又在谢什么呢? 我看着他佩戴在胸前那一小簇伞形花序的白色小花。 我只是来了而已。还迟了好几天。 而在我来迟的这几天里,我认识的男孩被撕扯着,在我难以理解的苦痛之中长大了。 第64章 064看热闹不嫌事大 · 我脸上挂着两条不断被重新冲刷着泪痕,吹了个鼻涕泡,又打了个嗝。 坂口先生往旁边躲了躲,用全身力气诠释了"噫"这个拟声词,然后才翻遍公文包扔了包纸巾过来。 我哭得整张脸都在发麻,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有些困难。耳鸣之中我尚且还能听见那包纸"啪嗒"一声落到了身边,我胡乱地伸手摸索了两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地把摸到的东西往鼻子上凑。 余光看是白色的,可这手感摸上去,与其说是打着竹纤维牌号的纸巾,不如说是涤纶加棉,触感还有点冰凉凉。 我捏着袖子擦了擦眼睛,宛如老禅师擦拭着念珠上的两颗桃核,然后眨巴了半天才看清——噢,这原来不是纸巾,而是洛山的队服啊。 可这件队服的主人不但没发表任何意见,还在刚才我哭到最情难自禁——以至于坂口先生都在考虑要不要打急救电话喊人来给我打一针安定,强制镇静我这忽然过激的情绪时,赤司开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看到我又抽泣地往肚子里吞空气,拍打就变成了抚摸。从颈后一直到背中,赤司的手掌顺着我的脊梁一路往下,掌心的温度隔着夏季制服的衬衣传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大概又过了一会,或许五分钟或许十分钟,反正赤司的队服被我哭得一塌糊涂——他愿不愿意洗一洗再要或许都是个大问题,但在坂口先生由于头疼脑胀揉着太阳穴又不断放缓放慢的动作频率里可以发现,我总算是哭声渐息。 安静了下来。 "哭饱了?"赤司显得很淡定,也许是现在他的第二人格(就是特别特别中二的那个人格)上浮表层意识的趋势有点明显。 总之他除了淡定之外,看上去还有些许的冷漠。连那双瑰红色的眼睛都仿佛变得无机质且冰冷了起来。 我想起诗织夫人的嘱托,想起自己的"失职"——哪怕我原先就没称职过,往后也不会打算变得称职,但我总归是想起来了。 所以哪怕没人骂我,更没人责怪我,但看到现在的赤司,我还是不免觉得委屈——我不想赤司生病,可这事我说了不算,就算说了也没见他变好。 故综上所述,种种迹象可以表明,赤司征十郎他终于决定抛弃我们这几年的狐朋狗友之情谊,开始不把我当回事了。 我生气! 紧接着鼻子一酸,眼睛里又立刻蓄起了水。 我听见坂口先生近乎崩溃地做了几次深呼吸,隔着水帘又模模糊糊地看见赤司的眉头蹙了蹙。好在他最后还是卡着我准备起调的瞬间,语气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意味说:"别哭了,你是想让迹部从隔壁网球场冲过来打我一顿吗?" 喔......原来迹部也在附近。 我从他的话中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心想,难怪刚才来的路上能遇到背网球包的人。 "让他打!"我拽着他的队服再次狠狠地擤了下鼻涕,脑子里仿佛被塞了几十只蜜蜂嗡嗡地振着翅膀。 沿着脊梁"顺毛"的手没有停下也没有因为我的狠毒而顿塞,"好不容易来一趟东京,你就这么对我吗?" "我......嗝!我怎么对你了?!"我努力地撑起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皮,瞪他。然后环顾四周,迹部也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 反倒是赤司的队友,还有刚刚结束比赛(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快一个小时......)的黑子哲也,以及一个脑袋比赤司还要红的从没见过的大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们围了起来。 黑子哲也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看,再看了看我身边的人。大约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才缓缓地倾倒出他那双水蓝色眼睛里的无措、好奇、犹豫、与为八卦献身的觉悟,"好久不见,赤司君......中原同学。" 哭成这样还能认出我,是不是应该夸他厉害?我吸了吸鼻子,目光与黑子相接不到一秒便垂下脑袋继续折腾手里的衣服。 严格意义上黑子哲也不算个无口无心无表情的三无,从前他就是个看起来本分,实际上男孩子该有的皮实一样都不缺的家伙。 听说自从他学会视线误导这种能够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技能,就开始时不时地会选择在大家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开口说话吓人玩。 本来在安安静静看队长笑话的洛山几人成功中招。坂口先生倒是对这种小把戏几不可见地撇了下嘴角,然后忍无可忍地从我手中抢走了赤司的外套角,抽出两张纸巾,刷墙那样往我脸上抹。 我觉得比起身为被"蹂丨躏"一方的自己,克制自己面部肌肉、努力不让自己露出龇牙咧嘴的嫌弃神色过于外露的坂口先生,似乎才是正在遭受着"迫害"的人。 他手法相当生硬,让我想起了曾经追在我身后喊我回来擦面霜的中也——当然是红叶女士提醒之后他才意识到小孩子的皮肤经不起被横滨冬天的海风剐蹭,哪怕中也真的是个尽心尽力的哥哥,也改变不了他是个不注重护肤的直男的事实——要不是没仇没怨,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要把我脸上的肉给搓下来! 我呼哧呼哧地甩着脑袋才从坂口先生的手里挣脱出来,整个过程中周遭的空气不知为何很是默契地陷入了某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沉默之中,接着又嘈杂起来。 叶山小太郎拖着尾音抱怨黑子哲也能不能不要在赛场外也这么神出鬼没,虽然大家都是没有心脏病史的健康青少年(我这个常年亚健康的人坐在旁边听这话,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老是一惊一乍真的不好。 黑子哲也语气不带丝毫反省与愧疚地向他说了声抱歉,随后向那个看起来有点呆头呆脑显然没有搞清楚现状,不停在用眼神询问黑子"这是谁"的红脑袋大个子,介绍说,火神君,这位就是最近经常被桃井挂在嘴边的中原深海同学。 噢噢......原来是她......"火神君"恍然大悟,又问,那她和赤司什么关系啊?哭得那么伤心...... 黑子陷入了沉默,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因为火神刻意压低了不少,但依然能被清楚听见的声音实在太明显了。 当着两位当事人的面,这种大嗓门自然连八卦的资格都没有。 赤司重新将手放回了身侧,随后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看得我浑身发毛! 大哭之前和大哭之后的一段时间向来是我的智商低谷期。 这个时候的我脑子里根本不会想太多关于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问题,我只会被自己刚刚释放的情绪牵着走。 比如说现在,我不喜欢赤司这样盯着我看,于是就抬起手臂,摊开手掌,"啪"的往他眼睛上一盖! ——那烦人的视线自然便会就此消失。 同时也感受到被我拍了巴掌的赤司,整个人都因此震了一下。 "嘶......"我听见叶山小太郎惊魂未定的抽气声,以及末了的感叹,"该说不愧是队长的幼驯染吗......" "当然。毕竟如果换你来拍这一巴掌的话今天就准备被加训到死吧。"实渕玲央与根武谷永吉同样心有余悸。 而比起失去了言语的火神,和不忍直视现状又开始按揉额角的坂口先生,黑子哲也光荣成为了在场显得最习以为常,并且表示适应良好的唯一一人。 他摇摇头,叹道:"哎......中原同学下手还是这么不懂轻重啊......不过刚才那下应该没有又用能力吧?" 眼睛湛蓝的少年坏心眼地把"又"这个字的音念重了不少,在整句语调不甚起伏的话中显得格外突出。 "'又'......?"火神君(我当时真的超级好奇这位火神君的姓氏,他的先祖难不成是拜火教的忠实教徒吗?)咕哝着把黑子的重音重复了一遍。 "以前有次帝光篮球部出去聚餐,在街上遇到了抢劫,对方是一名身高五米的异形个性者,正巧中原同学也在,然后我们大家就都看见她过肩摔倒了这位抢劫犯。" "............四两拨千斤不可以解释吗?" 生活不易,队友质疑,黑子叹气,"火神君,四两拨千斤这个出自《太极拳论》的词语,在格斗里准确来说应该被称作'借力',但前提也是需要自己本身拥有一定力量基础的。就算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就能翘起整个地球'这种话,想要实现也得要一根符合要求的杠杆才行。" "噢......对哦,她是重力操作来着......"火神挠了挠头。 "所以还好,不算疼。"赤司将我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笑容可掬地扫视着围在身边的一干闲杂人等,"不好意思,见笑了。" 这时我的注意力早就被各种声音分散开,抽泣也停止了。 智商和理智虽然一点点的回笼,但人还是有点懵的——哭狠了,缺氧。一眨眼,眼睛还酸,回去不冰敷的话接下来的几天肯定都不能见人。 "刚才没来得及打招呼——好久不见。黑子,火神。恭喜首战告捷,期待今年也能在最后决赛的时候遇见你们。" 不需要集中注意力安慰我的赤司(如果他不集中注意力的话我大概会哭得更凶,因为这不就代表着他更不把我当回事吗?!)终于有空挑衅对手放狠话。 王者洛山的口号就跟王者冰帝一样如雷贯耳,只不过大家擅长的不同而已。 然后我就听见王者洛山的队长说,"耽误大家时间了,回去加训吧。" 站起身之前,赤司伸手摸了摸我的眼睑。他的体温有点高,贴在我红肿的眼皮上一点都不舒服,我立刻把他的手拍开了。 又是"啪"的一声,叶山小太郎又把眉眼挤成一团,嘶嘶地倒吸气。 不过被拍的赤司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或是被打的不满,反倒显得心情不错,跟我说马上就能再见。 今年高中男子篮球的全国大赛又选定在东京举行,洛山作为传统强校,从没缺席过总决赛。所以赤司近期总要再来东京的。 然而坂口先生却用不太好看的脸色对此发表了意见—— 虽然人的一生总在经历分别与相遇,但如果可以,他希望剩下百余天的监管期内,都不要再让我见到赤司了。 第65章 065你思想出了问题 · 学生的本职是什么? "是上学。" 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回冰帝上学。" 坂口先生面无表情的宣布了我下一阶段的行动计划。 "......祖国的花朵,社会的未来,这个国家发展规划中重要组成部分的价值竟然只有'去上学'这种程度吗?"我挥舞着餐刀切开面前的溏心蛋黄,很是老成地叹了声充满了"国将不国"意味的气。 搬回东京之后我并没有闲下来,因为恰好时间来到了一年一度我的体检月——是的你没看错,是以"月"为单位的流程过于漫长的体检——以前我总以"不去上课的话成绩会跟不上","想要我百分百配合除非你们把我直接塞进东大","不仅要塞进东大我还要进法学部或者医学部","最高奖学金也来一份吧放榜公示名单的那种","所以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凭什么要浪费我这么长的时间"的理由断然拒绝了需要调动数十部门配合的超规模体检。 有时候我真觉得他们如此的大张旗鼓简直像是在测试核·武。 不过对于异能特务科而言,把我塞进东大并给我颁发奖学金都是很容易的事,但问题在于我肯定不会如他们所愿的好好学习嘛。 试想一个一路红灯挂科无数跳级进入诞生诺奖与政治家最多的大学部的小丫头,竟然占了宝贵的奖学金名额,是个人都会经过【她何德何能——她有后台——这个学校已经腐朽成这样了吗——愤愤不平——开始检举】的心理历程吧。 考虑到社会影响,稍微会权衡轻重的人都应该知道要给我让步! 于是每年我的体检流程被压缩到了只要三天就能结束的"阉割版"。 据说这项决议案提出后,当初制定流程的那位负责人的反应相当过激,他认为这不仅是对我身体状态的不负责,同时也是对科学的不负责,自从十五世纪下半叶人类进入近代科学时期便一直在依靠这个弱小又顽强的种族自身的智慧与努力,不断地追寻着"真理"与创造着"幸福",如果面前有一条能够提供现存引力研究中所需参数的捷径!那么为什么不能牺牲一个小我而成就大我—— 当时坐在那位负责人和他的研究团队中间,听到这段直白到赤丨裸地步的发言时我是起过杀心的。但很快我便冷静了下来,也没有像坂口先生担心的那样向中也告状。 平心而论这算是我从小养成的某种异常扭曲诡异的"基本素养"。 毕竟我可是在学园都市长大的人哦? 那种地方说是疯子遍地走的炼狱也不为过。 纵使"我的出生就为了与你相遇"之类浪漫的说法充满了物哀之美,但我以为还是需要不少说出口的勇气。 "我的出生就是为了帮助别人达成目的"才比较符合我这个脚踏实地的唯物论者——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我即使讨厌太宰先生,却依然对他"世人爱我皆因有利所图论"深以为然的原因。 "就一定要去上学吗?"我拨了拨盘子里已经略微凝固的蛋黄,"太宰治花了这么大力气把我弄到你身边,总不可能只是让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读书吧。" "......只是暂时还不用拜托你出面。"坂口先生说话时声调非常平稳,只在话音开头时听起来有些艰涩。 我知道他肯定是又心软了。 而他的心软总会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噢,行吧。"我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膀,说实话没什么危机感。 只是莫名觉得或许以后也没什么事能让我出面。 不过我想说的另一件事是,一直以来,坂口先生都是个太过典型的例子。 虽然这样的想法不太真善美,但我的确认为人应该活得自私一些才好。 就像火箭发射,如果它带着逃逸塔带着助推器带着一级二级火箭,就永远不可能能飞上天空。 无论良知还是朋友,在意的东西太多又不能舍弃,总会成为累赘。 小时后太宰先生不知道和我说过多少次——看啊小鱼,安吾真可怜,好像条狗。不过不要同情他哦,因为都是自作自受的结果嘛。 你看中也就特别好,你还是要继续和中也学习才行!立场坚定不可动摇,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希望活到大结局!OVA!剧场版!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能把太宰治这些满是歪理的疯言疯语记得那么清楚,明明它们都应该被我当做有害垃圾倒进大脑的某个永不见天日的角落里。 异能特务科给我请了长假,这群人借此为借口终于让我参与了所有的"体检项目"。 这一个月里我过上了只比苦行僧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点点的生活——为了膳食均衡,至少他们还允许我吃肉,然而所有调味品的摄入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掌控。至于巧克力?蛋糕?火锅? 我和它们之间的恋情无疾而终,最后只得在梦里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嘴里淡出鸟就是这种感觉吗......"我抱着玻璃碗坐在窗台边,像一颗没人疼没人爱的地里的小白菜,我已经吃了三天的牛油果了三天! "不准说脏话!"坂口先生一边管教我,一边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才从西装口袋里翻出一袋...... 甜牛奶。 我哭了。真情实感地哭了。 明天最后几项体检是非常常规的肺活量测试,然而这群神经病还是不允许我过度摄入食谱以外的食品。 "没有下次了!"我龇着门牙咬开包装袋,把牛奶全部倒进了玻璃碗里。 要比喻的话,这种被严格控制饮食与作息的日子就好比习惯住在城市的你忽然被爸妈扔回到了满是老人家的乡下。 举目翠绿空气清新但是没网出去晃悠一圈还会搞得鞋子上沾满泥巴。更惨的是你的作息还要和早上五点醒晚上九点睡的老人们同步。 回到城中的那一刻,无论会不会被汽车尾气喷一脸,大概都只会从心底涌出"我愿意死在这般肮脏的文明社会"的感慨吧! 而回到家看见中也对感觉毫无疑问让我正因为如获新生的澎湃的心率又加快了不少。 "......喂,教授眼镜......"中也的声音瓮瓮的,即使视野被遮挡,他也依然气势汹汹地质问着坂口先生。究其原因,是因为他正被我抱着,整张脸都被捂在我的头发里。 红叶女士曾经说,给我梳头发的时候她经常想希腊神话中无数人为止趋之若鹜的金羊毛。 又细又软的铂金色,然而在我看来是打理起来相当麻烦的存在。 "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啊?!这丫头的'柴犬模式'可是很难被触发的!!!" "带她做了一个月的体检......等等,什么叫'柴犬模式'?"坂口先生敏而好学。 "就是现在这个仿佛人设崩坏的黏人精!......说起来这名字还是太宰起的,嘁!"不太敢使劲把我从身上扒下来的中也只能拨开我的头发,露出自己的脸得以呼吸,同时还不忘狠狠啐一口太宰先生。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柴犬......"坂口先生不耻下问。 "因为柴犬看起来傻,发起脾气来的时候又很倔。"难得中也耐心不错地和坂口先生说了这么多话,要知道平时他可是连多看一眼这位公务员都欠奉,"以前网上不是有只狗绳把脸拉变形都不肯动的柴犬嘛,太宰那条青花鱼觉得她生气的时候特别像就给这个不听人话的模式命名为柴......嘶!中原深海你又皮痒是不是?别动我的帽子!" 中也忍无可忍骂骂咧咧地把我从身上撕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六月天,在没有开足冷气的房间里,随便动一动还是能热出一身汗,更不要说中也还总是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裹起来。 他喘着气把我抱远了点。刘海和颈侧的留长的一小绺头发已经被汗浸得有些濡湿。要不是伸出舌头喘气散热的效果太差,中也可能真的会等坂口先生走后做出这种事情。 把我轻拿轻放到沙发上后,中也皱起眉头,语气不太好地瞥了眼正努力将我与柴犬联系在一起的坂口先生,"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们中原家的逐客令如果真的执行起来会有些粗暴。毕竟对于重力操使而言,单手拎起一位成年男性再把他抡出去绝非难事。 可谁知道坂口先生听到这话之后,大大方方地在我家(之前我去冰帝上学时在东京租的公寓,中也出的钱,所以还是我家)沙发上坐下,神态自若地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电脑垂下眼睛开始办公。 指尖敲打键盘的声音毫无疑问正在一寸寸地不断消磨着中也的耐心,而刻意营造出此种沉默氛围的公务员却依旧背脊挺直巍然不动。 于是大概在坂口安吾先生距离挨打只差那么一点点的时候,他终于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用那双下方沉着不管用多少眼霜精华都消不掉的青黑的眼睛,望着中也说:"她还在监管期,要走也是你走。" 想必正在阅读此篇文章的诸位都知道,历史上诸多事件的起因渊源都能追溯到几十几百年前,但爆发却总在一瞬间,例如三级会议、林肯就任、克莱星顿的枪声......都很好得向我们论证了想要挑起事端,只需要随便给个□□就行了...... 我看着中也因为一瞬之间的暴怒而捏紧的拳头与手背上的青筋。 坂口安吾你变了。 你胆子肥了,会顶嘴了。 而想要解释这种反常,我觉得大概率是他的思想出问题了。 我心想。 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哎。 第66章 066善行需要见证者 · 中也或许可以跟坂口先生说上两句话,但绝对不可能忍受跟他在同一个空间内共处长达八小时以上。他们两个昨晚为了"谁应该滚出去"吵到了凌晨两点多。至于最后的结果是如何发展成中也把坂口先生给赶了出去,我对此是一概不知的,因为那会我已经一头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而躺在沙发上睡觉会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一般有三种。一是浑身酸痛,二是着凉感冒,三是浑身酸痛加着凉感冒。 我坐在餐桌边上,两只手环着散发难闻味道的冲剂药汤,一个没忍住,朝着杯子里打了个喷嚏。 深棕色的水面微微地晃,还带着我的脑袋往前耷拉了下,落枕酸痛的那块肌肉被扯动,我立刻龇牙咧嘴地叫疼,鳄鱼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要死了......死前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吃浅草寺旁边那家的草莓冰淇淋大福......" "那你死吧。那样刚好你也不用怕宫寒痛经了,到时候我会把你最爱的草莓冰淇淋大福摆在你的灵牌前,吃完就可以了却一切心愿成佛了。" "......" 只有这种时候我哥哥会特别不好说话,撒娇流眼泪发脾气统统不好使。我抿着嘴角,陷入了非常不甘愿的沉默。 中也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热水袋,深锈色的能量体从他的手臂处一路蔓延直到将热水袋整个包裹起来。他把那个热水袋敷在我颈后便松开了手,但装满热水的橡胶袋子却牢牢地贴在了我的颈后。 再说一次,无论杀人越货还是居家旅行,重力操作都是绝对值得努力开发并加以善用的好能力。 介于我感冒的缘故,这顿注定不愉快的早餐的"主菜"是一份熬得恰到好处每一粒米都无比软糯香甜的...... 白粥。 至于什么酱油腌萝卜这种重口味不利于痊愈的食物,是不存在的。 感冒在中也看来那就是分分钟能从现代医学眼皮子底下索走我命的带有浓厚中世纪魔幻色彩的疟疾,十个耶稣一并降世他们的光芒从北极普照到南极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而同样都作为流体,酒精能在中也的舌尖与神经上跳舞,白粥却只能让他咂舌。 我们两个的口味在以清淡为主的关东地区简直寸步难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家搬来搬去总是在绕着横滨的中华街做运动。 我们点的外卖。 临出门前,中也拎着他的风衣,这么看是个衣品极佳(虽然别人可能不太明白为什么夏天穿这么厚)模样帅气的精神小伙。 但等他拿起被我堆到门口那个写着"可燃类"的垃圾袋时,作为港黑干部的画风又不免得崩坏了一角。 其实中也早几天就已经从国外回来了,他之所以昨晚才来,一是因为任务完成森先生没有催着他回去复命得了空,二是因为上个任务地点距离我在东京读书的小公寓挺近,于是他这才有空过来看我。 中也站在门外等电梯,我踩着拖鞋从门后探头探脑。电梯旁边那块小屏幕上的数字一下一下地往多了蹦,在此期间中也把一段在我的前五年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话给翻了出来,又说了一遍——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别老是难为老师,还要记得好好吃饭。 他把好好吃饭重复了两次...... 我觉得中也是脑子快转不动了。在这种得以稍微放松的连续高负荷工作的间隙里,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黯淡,像是在蓝色的宝石上蒙了层纱。 虽然中也身体里有个神,能力和□□强度都因此被影响得有些非人,但他的精神状态却没怎么承过那位神的恩。 总之这个世界说起来玄之又玄。 异能和个性就跟"上帝的恩赐"一般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说到开发能力这事,中也和我的交流实际上并不多。毕竟我们虽然同为"重力操作",但触发方式和能力性质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而当我又一次用自己的能力把放在置物架最顶层的蜂蜜芥末味POCKY(这个口味销量不佳,被超市的工作人员打入冷宫了)取下来时,坂口先生拧着的眉头已经能夹稳一张扑克牌了。 按照律法,在未取得正式执照或加入相关会社之前,就算我是天王老子都不能在公共场合使用自己的能力。 "可是你看啊,那边那位夫人就在使用'个性'。"我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位体型微胖但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她小臂上的肌肉明显地鼓胀,随后面不改色地搬起了一袋二十公斤重的大米,再将它放进了一旁的购物车里。 在普通人的生活之中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就好比很多人知道红灯停绿灯行的交通守则,却还是会在红灯亮起没有车辆驶过的时候横穿马路以此节省时间。 坂口先生不想和我理论,反正他知道最后这场不能转变为教训的口头教育都会以我尖叫着"我不听我不听"作为终结。而长期加班导致睡眠不足体质虚弱的社畜,自然是连两箱子眠眠打破加强版都扛不起来(一箱二十四罐装,别说还真挺重的)。 我相当大声的嘲笑起了这位瘦弱的成年男性。我相信我的笑声一定和指甲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一般刺耳,但坂口先生十分倔强。他既抬不动箱子,也不考虑向我求助,只能讪讪地拜托一旁的超市工作人员帮忙。 趁着他们忙活的当口,我再次跑到了刚刚路过的试吃区。 "刚出炉的可乐饼!小小姐要尝尝吗?"站在铺着白布后方穿着白色厨师服的销售员掀开盖子,将装着热气腾腾可乐饼的纸碗连同叉子一并递给我,一边不失体贴地提醒,"不要客气,小心烫哦。" 和坂口先生这种只需要眠眠打破之类功能饮料就能生存的生物不同,超市对我而言是个充满了诱惑的地方。试吃区的桌上摆放的各种新品被切成小块,掀开盖在上面半球形的透明盖子就能闻到溢出的香气。 只要是被端上了这里的食物都会被分成能够一口吃完的分量,包括冰淇淋。 因为只有一口,所以塞进嘴里也不用害怕会有残渣黏在嘴边,又因为是在试吃区,所以吃完了就可以把纸碗和勺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毁尸灭迹——我一定要郑重地告诉你们,试吃区是每一个被家长禁止吃这个吃那个的小孩的天堂! 当然,能够从凡尘的禁锢之中,发现如此极乐净土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从前的几次(也有可能是几十次)试吃,我总是能找到不少战友。虽然饱腹之后我们之间浅薄的缘分便会被家长们无情斩断,但当时一同大快朵颐的欢乐以及被家长抓包之后的胆战心惊都值得珍惜! 据中也所说,如果我对每一个小孩的态度,都能像对共同试吃的小孩的态度那样好的话,我早就成为学校里的人气之星了,哪还会有那么多小孩子哭着跑到老师身边告状说中原深海又欺负了他们。 老实说我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区别对待并没有很深刻的认知。 因为每个指使我的"战友"同样不太能从我手里落得好。 继赶走了两个想跟我争强香草味冰淇淋的小孩之后,我又果决地无视了一个嚷嚷着"蓝波大人也要蓝波大人也要"的小家伙。 面前这个穿着奶牛服的小男孩还没有半条桌子腿高,蓬松的鬈发里还藏着一对看起来有点尖锐的牛角,也不知道家长怎么想的,竟然敢让自己的孩子带这种不仅容易磕伤自己还容易刺伤别人的东西出门。 他在桌子底下蹦来跳去好半天也没能吸引到销售人员的注意,反而弄得别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小孩的声音。 哪怕不是刻意,被无视的感觉也非常令人难以忍受。 这小男孩显然正处于最需要父母的呵护以证实自己存在感的时期,大吵大闹没能博取关注迅速削减了他大概本就不多的耐心,转而泄愤似的像一头撞进红绸里的斗牛般,垂着脑袋不甘心地顶了下桌脚。 有我的重力操作固定,桌子纹丝不动,反而是不知轻重的小男孩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呜呜地哽咽了起来,还一边要强地憋着嘴告诫自己,"蓝波大人是男子汉,绝对不可以哭哦!不可以哭不可以哭呜......妈妈......" 说罢,宛如水库开闸般汹涌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出。 小男孩眼珠的颜色是翠绿的,再加上被眼泪这么一冲,更像两颗水头十足的翡翠。 他呜呜哇哇的哭声比之前的喋喋不休的嚷嚷更有穿透力,好几个要么推着婴儿车要么抱着孩子的母亲都不由地侧目看向我们。 是的,没错,我们。 我也很纳闷自己凭什么就要被她们用"这么大的姐姐还要欺负幼弟"的目光谴责了。 可如果此时向周围其他人解释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大概会把本就令人误解的事实给抹得更黑。 我头疼且无奈地蹲下身——即使如此我也没能和他的目光保持平视,这让我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小男孩的确过于幼小了,环视四周也没看到因为他喊妈妈而像我们靠近的女士——伸手戳了戳他的"牛角"。 "喂,你和妈妈走散了吗?"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点,这事对我来说挺不容易的,毕竟表情管理在我这里就意味着面无表情。 "呜呜......"他扭过头来看我,小小的身体因为不断的啜泣而颤抖着,他花了一点时间用来思考与反应我的问题,然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嗯......." 那双翠色的眼睛果然非常漂亮,像是下着阳光雨的湖面。 大概是终于发现有人理自己了,他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哭着向我扑来,"呜!妈妈——!!" 苍天在上! 荒神在上! 鬼知道我当时的表情被吓成了多么惊悚的样子。 反正等坂口先生找到我的时候(超市太大了,他干脆拜托了一直隔着监控监测我活动的情报科人员指路),我已经抽空了试吃区好几盒的面巾纸,正以一副恨不得把衣服袖子擦破洞的架势,用面巾纸擦拭着糊了眼泪鼻涕一大片的衬衫。 "我再也不要当好人了!"我愤恨地向刚刚赶到、看着我身边一片狼藉、还没弄清状况感到迷茫的坂口先生宣布,"你和他!将会成为我最后一次多管闲事的'善行'的见证者!" 果不其然坂口先生露出了更加茫然的神色,然后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那个改蹲为坐,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穿着奶牛服的小男孩。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我很清楚地看到坂口先生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复杂了。 第67章 067 · 上一次和"蓝波大人"这般年纪的小孩打交道,还是我的能力尚在开发阶段时候的事。 我那时还只是个趋于平庸的大能力者(Level4),每天被人牵着在相似又不似的实验室之间出入。 进门有张摆满培养皿桌子的是分子生物室,在最开始的记忆里每隔七天我就要去那进行各种身体检查,随着年纪增长各项检查的时间间隔才逐渐变长,我的第一个核酸螺旋模型就是这个实验室的研究员送的。研究员最害怕我去的地方是电气工程实验室,因为我曾经胡乱在开关柜调试时捣乱让小半个虚数研的供电停止,而在备用电源启动的五秒内,大量实验数据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无声且悲壮地消逝,部分工作因此受到影响的工作人员差点暴起嚷嚷着要把我扔进发电的硫酸池里。 如果不是我的研究负责人护着我,那说不定真会成为我离死最近的一次记忆。 噢,话题跑远了——总之我想说的是,虚数研里从来不缺少孩子,大人们也最欢迎孩子。 因为他们是崭新的、待开发的,因为可能是永远要比不可能更好的。于是理所当然,在不少研究员眼里孩子是值得被宽待的。只要他们可以开出绚烂的花,结出丰硕的果,任性哭闹也不是不能够容忍。 但曾经的我不喜欢同龄人的原因,很大一部分都源于他们源源不断制造出的高分贝噪音——于是通过观察研究员对不同哭泣状态的反应表现,我学会了安静的哭,这样似乎更招人疼爱一些——而对于那些只知道扯着嗓子干嚎的小孩,除了对他们翻白眼外我也不能做出别的事。 "蓝波大人"终于不哭了。当然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了哭不能解决问题,而是坂口先生把他抱起来哄了半天,还答应等下给他买什么七屋敷的蛋糕,这小孩的高声嚎啕才总算转成低微啜泣。 没等我感慨坂口先生哄小孩真有一套,趴在他肩上的蓝波已经从一颗脱了水蔫巴白菜重新变回了气昂昂的小牛。他一边拍打着坂口先生的肩膀哼唱凯旋进行曲,一边洋洋得意居高临下地冲我吐舌头...... 如果我能回到十分钟前,我一定要阻止当时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发善心的自己。 坂口先生花了不少时间从注意力总是被各种商品分散走的蓝波嘴里挖出关于他的信息。比如蓝波今年五岁了,家住哪里不知道,家里有妈妈蠢纲Reborn和小春。 跟小孩子交流最难的就是整理出他们表达的逻辑顺序,他们认知中的世界可能只有自己家的房子和家旁边的公园那么大,随随便便报出一个名字那就应该是响彻世界世人皆知的名字。 "那么蓝波君。"即使对方是个挂着鼻涕的五岁小孩,坂口先生也还是用上了敬语,"你还记得最后和妈妈分开的地方是哪吗?" "和妈妈分开?"蓝波的嗓子哭得有点哑,"蓝波是出门之后才和妈妈分开的!" 坂口先生:"......" 显而易见,蓝波并没有没有和他最喜欢的妈妈走散。他之所以会一个人出现在超市,完全是因为中午喜欢的花蛋汉堡肉被"Reborn"连盘子一起抢走,才赌气从家里跑了出来。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把他送去超市的儿童招领处也没用啊......"坂口先生今天挺闲的,至少他有空思考蓝波的事情,而不是只顾盯着平板和手机处理事务。 如果他能呆在横滨分部似乎会让工作效率变高一点,但可惜他正身负着我的监管任务,每天无论刮风下雨地跟在我身后,如果可以他大概会比较希望给我栓根牵引绳在脖子上。 有时候我会感觉坂口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但这并不妨碍我也是真的很讨厌他。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像我崇拜太宰先生,但我同样希望他能快点去死一样。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感情都不纯粹。讨厌也罢,喜爱也罢,总是有人会受到这种并不纯粹的感情的影响继而影响情绪,干涉思考,变得像个白痴。 我这辈子都不希望自己会跟"白痴"一词挂上关系,可我的愿望总是和现实背道而驰——虽然这都是后话。 眼下的要务依然是帮蓝波找妈妈。 通常情况下这种走失的小孩应该直接送去警察局,毕竟异能特务科搜查官的时间成本可比警察的高多了,但坂口先生却没有这么做,这不得不让我对蓝波产生了些许好奇。他不哭的时候确实可爱,可也不至于被特别对待吧? 更何况我还在这里诶? 坂口安吾先生你还记得自己要照顾的小朋友是我吗? 出于很微妙的心理,我决定让蓝波变得丑一点。哪怕蓝波现在看起来很高兴——他没提到过"爸爸",大概也没什么机会趴在那么高的肩膀上耀武扬威——我伸手捏他的脸,力气不轻,像要把他脸上那点婴儿肥一并揪下来。 蓝波顶着右脸的指印又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凄厉万分。愣生生的哭出了没妈的孩子像棵草的气势。 我一扫之前的郁闷,哈哈大笑——然后就挨了坂口先生的打。 他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不怎么痛。但是声音之响连正在大哭的蓝波都被吓得停止了哭泣,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卷发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然而此时已经停下了动作,只歪脑袋盯着我,然后"咦"了一声。 我捂着脑袋,知道他力气拿捏得当,假装喊疼都不行。再说确实是我先没事找事,故意找茬,理亏,不能叫冤。 可你要觉得我会沉默下去,那你大概还是不够了解我。 坂口先生收拾完我,又哄了下蓝波,代我说了声抱歉,继续抱着这个小家伙找妈妈。 当小孩可真好。我望着哭完之后又是无忧无虑的蓝波,哎......他连路都不用自己走。 六月的阳光很烫人,俗话说太阳底下无新事。 年长的姐姐看不顺眼年幼的弟弟放在许多家庭里都不算罕见。蓝波的脸上又多了两条指印,这下可好,左右对称了,看起来跟南非某个部落往脸上描绘的图腾似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坂口先生似乎已经懒得朝我发火了。估计他也明白大动干戈是对生命力的一种消磨,更何况我是这般的油盐不进。 他这样问我,也只这样问我。 明知道问不出答案,却还是要做出严厉苛责我的模样给蓝波看——出于某种责任感。 "看他好玩逗逗他不行吗?"我把手背在身后,眼睛看向的却是别的方向。坂口先生的声音和蓝波的哭声就在我脑袋上。 但它们并不沉重,甚至让我感到了曾经只会出现在恶作剧成功之后的愉快。 蓝波是一路哭回家的。 至于为什么连蓝波都说不清楚的住宅地址,坂口先生会知道,我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逻辑——好不容易得空的搜查官依然秉持为人民服务的职业宗旨,甚至不惜动用了情报科的人力也要帮走失的小男孩回到妈妈身边,多么可歌可泣——要是不这么想,我很难能控制自己不去猜疑一个五岁的小孩为什么会让坂口先生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说他也是连港黑双黑这种风浪都经历过的人,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摧眉折腰。 十二点从超市出发,下午四点左右我们抵达了蓝波家。 中间两个小时蓝波说饿,坂口先生带着我们就近选了家看起来还行的家庭餐厅用餐。 剩下一个小时是我嫌太阳太大——已经是六月了,再过两天就要进入大暑的节气,整个北半球都在升温——这个时间点出门我有一万个不愿意,可就在我多番权衡期间,蓝波当着每周只能吃三个冰淇淋的我的面,消灭了两份巧克力巴菲一份草莓刨冰,我这才痛定思痛决定顶着日头送他回家。 否则等下哭起来的人说不定会变成我。 蓝波是个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有欧罗巴人种基因的小孩,虽然我设想过他是个混血儿,但我当真没想到他家门牌上的姓氏会是沢田,也难怪从社区门口通入住宅的这条路会令我觉得熟悉。 恰好现在又是放学时段,没参加社团的归家部成员会出现在小路另一头也属正常。 "你说的'蠢纲'就是他?"我看了看还没整理好现状的沢田纲吉,又看了看已经从坂口先生怀里蹦出,啪嗒啪嗒跑到沢田纲吉身边的蓝波。 "哼!"蓝波并不想理会我,他拽了拽沢田纲吉的裤脚,吵着要他抱。 这时突然从沢田纲吉身后跳出来一个比蓝波大不了多少的小孩——他的身形迅猛,如果我的视力不是5.0,我可能会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毕竟一个小孩怎么会穿着一身黑西装,还如此残暴地踹翻了另一个同龄人? 不止如此,他在稳稳落地后,还压着帽檐,很是老气横秋地站在看见蓝波被踢出去后明显慌乱的沢田纲吉肩上,向蓝波发出通牒:"蠢牛,下次再离家出走让妈妈担心,就不要回来了!" 蓝波毫无还手之力,今日第五次逼迫泪腺分泌泪水。 而从以上的对话中,我们不难判断这群人的地位高下。也不难猜出被蓝波哭喊着的妈妈,还是小黑人(姑且这么称呼),指的应该都是那位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沢田夫人"。 不过我之前光顾过的沢田家有这么热闹吗?我实在想不起更多关于这一家子更多的事情。 至少当时站在门外疯狂推拒被沢田夫人塞过来的散寿司时,我没空也没兴趣顾忌门里的情形。 "是前辈带蓝波回来的吗?"沢田纲吉还记得我。 身为他的救命恩人我有一丝欣慰。这个男孩似乎比几个月前长高了点——又只是因为他把背挺直肩膀打开,看起来精神了点。他的刺头在气势的影响下依然像一丛香菇,但至少已经不再是从前萎靡不振的风干香菇,而是菌柄饱含水分的、生气勃勃的香菇。 他的变化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初在国二到国三之间的那个寒假忽然变得高大挺拔的迹部。 过不要拿他和迹部那样每个毛孔都充满自信的人相比,沢田纲吉目前依然差的太远。他还只是个刚刚开始学习正视自己拥有的一切的新手。 "算是吧。"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遗忘了自己把蓝波欺负得哇哇大哭的事,也不知道坂口先生有没有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拿眼睛瞥我。 "阿纲,不介绍一下吗?"踹开蓝波的小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沢田纲吉的肩上。 明明是个小孩,我却感觉自己像是在与森先生那样深沉莫测的人对话。 "啊!对哦......"沢田纲吉挠了挠脑袋,"Reborn,这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中原深海前辈。前辈,这是Reborn,还有蓝波,也承蒙照顾了!"他说着又向我——准确说应该是我们,鞠了个躬。 哎,原来这就是被蓝波念了一路抢了他花蛋汉堡肉的强盗Reborn。 我点点头:"我是中原深海。这位是坂口安吾先生。" "初次见面。"坂口先生虽然总是板着张公事公办的脸,但他如此冷淡的回应也算难得一见。 对此我自然是十分好奇的。 可我总不能现在就问。 况且放任空气继续沉默下去只会让气氛变得莫名尴尬。 再说反正蓝波已经送到家了。偶尔的日行一善也算达成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用手肘顶了顶坂口先生的腰侧,向他示意。 然而与此同时,一直紧闭的沢田家的门却打开,并有声音传出,"阿纲?是你回来了吗?我听到了蓝波的哭声了,蓝波也回来了吗?" 一位年轻的、根本无法让人相信儿子已经上国中的漂亮母亲推门而出。 "啊呀?这不是小深海吗?" 我听见这声亲切的问候,却不禁打了个激灵。我又想起了那盒心意过重的三人份散寿司。 沢田夫人会对我如此热情或许也只是因为我帮过她的宝贝儿子。她不问我是不是路过,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她的笑容很像十七八岁的少女,邀请也非常直白:"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呢?" 可那些一瞬间灌进我身体里的,绵软的感动与温暖,它们都是真的。 第68章 068关于伪科学这事 · 十六年前我出生,有记忆起就身处虚数研。 六年前我在某次实验事故之后莫名奇妙地出现在这个世界,然后在横滨的贫民窟雷钵街呆了差不多一年。 五年前我遇到太宰先生。他带走我和芥川兄妹,车辆行驶的途中他忽然把我一个人给扔了下去,屁股着地那瞬间我见到了当时还没蓄起长发的中也。自此我前十一年的世界观被全盘颠覆,因为我在无意间窥见了荒神这一怪力乱神的存在。 四年前太宰先生从港口黑手党跳槽,双黑拆伙,他销声匿迹,两年前才重新以"社会闲杂人等"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并加入同样位于横滨的另一所持有异能营业执照的组织,武装侦探社。 三年前我升入国二,成天无所事事,认识了折原临也,因而偶尔混迹于池袋,以人类观察之名大犯不知何时才能治愈的中二之症。行事全凭心情,从不考虑自己的作为是对是错。直到被称为无头骑士的赛尔提被粉碎坠落的玻璃碎片切碎,在我面前"横死",生命开始变得难以承受的同时我学会了收敛。 后来的日子没太多好说的。除了偶尔翘课会让教务老师疯狂向家长投诉之外,我的生活一帆风顺。甚至哪怕我现在身后天天跟着个坂口先生,我也依然觉得世界还算美好,至少我并不想跟太宰先生一起轻生自杀,也在逐渐的融入之中,慢慢地接受了这个有毫无道理的异能与个性、有能够干涉现世的神、有即使无头也还能活动思考自如的妖精的神奇世界。 所以空间转移之类的事情......嗯......应该也算正常吧。 学园都市也有很多这类型的能力者,能够把自身或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定体积质量的物体移动到特定坐标上什么的。 我打量着这间约有二十平方米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件不多。只有门右侧的一张与整个房间装潢风格相得益彰的米色躺椅,一张摆放着一篮永生花的茶几,以及一面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大镜子。 但躺椅、茶几,包括我的脚下都堆满了衣服。 我随手捡起一件,没有在衣服上找到标签,也没有闻到经过浆洗或者熏香之后的味道,初步推测是新定做的。 那么这间房间是更衣室了? 我攥着手里的衣服,层层叠叠的柯根纱——如果不是去宴会之类的场合打死我也不会穿这种东西,眼睛盯着那扇漆白的门,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能够掌握的信息量太少了......说起来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我开始努力回想着来到这个房间之前的事情。 而我很清楚地记得,三十秒前,我还坐在沢田家准备吃晚餐——菜单是蓝波心心念念的蛋花汉堡肉。 坂口先生的气压还从我答应沢田夫人的邀请后便莫名变低了许多——当然,这不算什么。其实我绝大多数的行为举止都会令坂口先生感到不满。比如说在没有车辆经过的时候闯红灯、晚上十一点后吃巧克力、放假就熬夜打游戏到凌晨等等等等......总之我已经习惯了无视他的各种不满,堂堂正正地做自己。 蓝波知道自己能重新享用中午没吃上的汉堡肉后,拿着刀叉坐在桌边唱了十多分钟的歌,基本都是"蓝波大人心情好""Reborn是个大傻瓜"这类在我听来感觉无所谓,纲吉却冷汗涔涔的歌词。 纲吉劝蓝波别唱了,不然等下被Reborn听到,可能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吃上蛋花汉堡肉。 或许是因为沢田夫人就在身后的厨房里,蓝波显得有恃无恐,连说不听不听,然后继续引吭高歌。 意料之中的结局自然是蓝波又被踹了。那个名叫"Reborn"的凶悍有力的小黑人——说来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无端联想到的中也——他实在厉害,从地面起跳至八十厘米高的空中,并准确地踢到坐在幼儿座椅上的蓝波的左脸。无论有没有特殊能力,光是这个年纪便能将自己不管是身体能力还是特殊能力使用到这种地步,都是非常值得称赞的事情。 被踹的蓝波同样令我感到惊讶。 他的抗打击能力明显远超同龄人,更别说他现在还只有五岁。正常的五岁小孩其实脆弱得跟玻璃一样,他们的细胳膊细腿都还是细幼的小树苗,换别的孩子来给Reborn踹两脚估计早该脑震荡了,然而蓝波除了含泪叫了几声痛之外,其他一点事也没有,甚至有余力反击。 紧接着从哪里跌倒(是的,Reborn把他连人带凳子一起踹翻了......)便从哪里爬起的蓝波将自己的两只小短手伸进了自己的卷发里。 就在我用重力操作把自己的椅子往后移动的期间(我真的很怕他是想从自己的头发里抓出两只跳蚤扔出去),更加令我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蓝波小朋友从他那头蓬蓬松松的卷发里掏出了一个近半米长的炮筒! 然而比起炮筒——我当然没有把它往高危武器那方面想。首先我身边就坐着一位将毕生奉献给了国家的公务员,他的首要职责便是清查境外来访人员,包括他们的随身物品。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将这个炮筒当成了高度仿真的玩具,只在意这样长度与重量的物品究竟是怎么被藏进头发里的。 这是什么神奇头发??? 这个世界的人类难道已经掌握十三次元空间规律并研究相关的应用方法了吗!?不对吧?!这个世界的科技树没有那么发达吧?!!没有的吧!!! 而且把那么坚硬的物品放置在与头部零距离的地方真的好吗?小孩子活泼好动,炮筒可起不到缓冲防护的作用。 再说了,刚才摔倒的时候完全没有从蓝波落地的声音里辨别出他随身携带着这么大质量的东西啊......所以这果然是我不知道的科技应用吧?! 我着实难以形容自己当时震惊的心情。 这个乱七八糟王八蛋一般的世界,总是在我自认为了解它的时候扇我一个巴掌,再告诉我以前的一切都是逗我玩的。 Reborn与蓝波的战争结束得异常之快。在这场持续时间不超过二十秒的对峙中,Reborn率先抄起了手边的一盒果汁,快准狠地朝蓝波扔了过去。 而举着炮筒的蓝波并未来得及躲闪,他用正脸接住了这盒果汁,向后仰倒的同时,炮筒也脱手飞了出去。 然后......然后那个炮筒好像砸到了我? 我走到镜子边,撩开头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头部。 没有红痕,没有肿块,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残留在上面。 仿佛两分钟前发生的那一切是我的错觉。 我又把这个房间检查了一遍,房间的角落、盛放永生花的花篮、空调里外都没有发现监控摄像头,镜子也是正常的,并非双向镜。 所以至少,我现在暂时可以放心大胆地将这个房间视作安全屋。 但玩过恐怖游戏的人应该都明白一个道理——安全屋是个十分令人感到两难的存在。 因为它既为玩家提供了可以休息存档的地方,又是个无时无刻不在告诫玩家如果不踏出安全屋便无法继续推进剧情的地方。 呆在此处虽能保障安全,却亦与将自己置入牢笼无异。 更何况我并不知道这间更衣室到底还会不会有其他人再进来。 更衣室外面是私人住宅还是商场?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是后者。商场人多,逃或藏都很方便。 只是没等我思考得更多,再进一步为自己做好忽然需要探索某个未知空间的心理建设时,那扇漆白的、紧闭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不缓不急。 不需要环顾四周我也在刚才的搜查中得知了这间更衣室除了躺椅下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不过幸好从门上的铰链我可以判断出,这是扇要向房间内侧发力才能推开的门。 门被推开后会与墙壁形成夹角,房外的人如果想查看房内的情况基本都会选择进入房间,而这个时候恰好他背对我,无论偷袭还是逃跑对我来说都非常有利。 确定了计划,我立刻又有了自己能够秒天秒地的自信。 其实我会那么怂的理由,还是在于这个世界太王八蛋了。 重力操作可以有两个,那么谁又能来规定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只能有一个呢? 而如果我被传送到这个陌生空间不是意外而是谁的计划或者阴谋的话,那么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更衣间同样可以成为弱化我防备心的准备。 人要对未知抱有敬畏之心才是正解。无论在哪个时代,收集情报总是必要的生存手段,更别说我早就过了只会一头莽的年纪。 按照自己的预想,我走到了门后。此时门上又传来了三下敲门声。 咚、咚、咚。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门外那人的反应。 大概又过了十多秒,这次那不缓不急的敲门声总算没再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个我异常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中原深海,你还要在里面磨蹭多久?" 是的。 非常熟悉。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总因为常年咳嗽而导致的嘶哑与鼻音、熟悉的不耐烦的语气。 我登时拉满了全身心的防备,寒毛倒竖,心率骤增。 ——特喵的!芥川龙之介怎么在这里?! 第69章 069我也是个有哥的 · 我很深刻地思考了三秒关于"是该用门板把准备走近房间的芥川龙之介撞飞,还是应该用茶几给他当头一喝"的问题。然而脑中的预演想得再多,准备工作做得再足,心理建设的墙砌八十米高,都敌不过现实的万化千变。 因为走进来的那个人不是芥川龙之介。 而是银。 芥川银。 一身淑女装而不是一身黑,将乌黑的长发散下而没有梳成发髻固定在后脑的芥川银。 这间更衣室实在过于空旷,她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我,便立刻回头看向我藏身的门后。 噢......不愧是港黑最强的行动部队"黑蜥蜴"的成员,业务能力果然相当优秀。即使她小时候孱弱得像颗与她哥哥如出一辙的豆芽菜,那样脆弱的体质却也没能阻挡她成为港黑的出色战力。 那双黑曜石一般神采奕奕的眼睛撞进我的视野里的瞬间,我又从她立刻褪去锐利的温和目光中找回了她儿时的模样。 门外安安静静,我没有听见什么特别的声响。芥川银的裙摆与发梢在刚才的转身中划出圆弧后又温驯地垂落。 如果没有港黑,芥川银大概会成为比我更落落大方的淑女。她像一颗散发着柔光的珍珠。 只是现在这颗珍珠的右眼上多了条裂痕。颜色很浅,乍一眼并不明显,但无奈位置非常不好,稍微仔细就能发现这条略微高于皮肤表面的疤——是刀伤,也是工伤——而且从愈合状态看来应该也是旧伤。 而且大前天回横滨的时候我还恰好在一家中餐厅见到了任务结束后聚餐的黑蜥蜴。 那时芥川银的脸尚且白白净净,换做生命力顽强如蟑螂的太宰先生,这样的伤口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九十六小时内愈合结痂脱落。 某种莫名的怪异弥漫在空气里,静悄悄的。 我一边扼腕失去了一次揍芥川龙之介的机会,一边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出,顺手将门关上,再抬头时却发现这姑娘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那眼神活像是在打量什么熟悉的陌生人......很平静,但又新奇不可思议。 总之那并不是芥川银平时见到我的眼神。她应该更怕我、更讨厌我、更烦我一点,因为小时候我差点当着她的面把她相依为命的哥哥抢走。 "你......"她犹豫着开口,"中原小姐,你把头发......接长了?" 头发? 接?长? 嘶...... 这个问句再结合我的观察,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很大,以至于我愣了半天都没有能够从自己可怕的猜想中抽身,最后只能扶着额头问她:"银,你今年多大了?" "......" "啊,抱歉,不该直接问你的。"假设我的猜想是真的,那么芥川银的确也已经到了会对自己年龄略微感到难以启齿的时期。 芥川银和芥川龙之介是双胞胎,我决定换个问法,"芥川那家伙今年多少岁了?" "哥哥的话,刚满三十不到三个月。" 这回是速答。 芥川银并没有对我的提问感到奇怪——准确的说,她是没有对我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确切年龄这件事感到奇怪。毕竟我们三个(其实是我和他们两个)从小不对盘,彼此之间的关系虽然没僵硬到恨不得手撕了对方的地步,但也不比那好很多。不知道对方的确切信息,又或者知道后不当回事实在很理所当然。 曾经在擂钵街的一年我常常跟在他们身边,对这对兄妹遭遇的苦难袖手旁观。作出这种选择首先是基于我对他们活不了多久的判断,其次是当时我对芥川银的死亡一事感到喜闻乐见的缘故。 换而言之,在芥川银绝不美好的过往记忆中,我是个冷漠到没有人性、任性到对他人死活不以为意的家伙。即使我没有对她做出过任何会带来实质性伤害的事情。 我关于学园都市的记忆终止于一次实验之前,当时研究员还在想尽办法该怎么哄我去抽血,正当大家犹豫着是不是该去找我的负责人时,一位还没有完成博士论文、年纪稍轻的实习生挺身而出,从她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包装精致的甜味碳水化合物才得以逼我乖乖就范。 意外发生在我走进试验场地的时候。 踏进门内的一瞬间有一股巨大的引力将我直直的向下拽去,上一秒还踩在脚下坚实的地面忽然消失不见,仿佛有无数只从虚空里伸出的手,将我拖进了不可视的深渊。 再一回过神来,我面前的场景就变成了另一幅画面。 彼时十岁的我花了十五分钟确认现状,又花了十五分钟从死气沉沉的巷道里找到人,问清楚了这个又脏又乱又差的、充斥着咳嗽、贫穷与不安的地方是哪——聚集了一整个正在迅速发展迭代的城市的糟粕之地,只要还有人在为了一口面包而与野狗争斗便无法被根除的贫民窟,擂钵街。 虽然位于"横滨租界",但很显然,这并非我所知的横滨。 因为只要走到擂钵街的边界旁边,随便找一处高地放眼远眺你就会发现,这个乱糟糟的贫民窟处于一个凹陷的半径数千米的大坑之中。那些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纸盒与塑料搭建起来的,肮脏的五颜六色小房子,就好像附着在培养皿边上的细菌一样,惹人厌弃,又顽强得有些恶心。 会在擂钵街遇到芥川兄妹不算意外。 当时擂钵街叫得上名号的人大多都是有异能的人,"不吠的狂犬"便是其中之一。照理说在这种将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演绎得淋漓尽致的恶劣环境中,能力越强拥趸就应该越多,然而芥川龙之介是个反面案例。 他的异能【罗生门】虽然强大,但他本人当时对自身异能的掌控却连收放自如这样简单的程度都无法达到。是无人能够打磨的璞玉——至少这样的人不存在于擂钵街里。 比起其他只需要为了干净的食物与水而争抢的人,天生就是个药罐子的芥川龙之介还得想方设法从各种途径获得抗生素等药物或补剂。可对于穷人而言,药是比粮更昂贵珍惜的资源。粮可以靠夺靠抢,而药不行。因为黑医生的身边有着庞杂的势力,普通的处方药店又有军警保护。最妥善的方法是找到有门路的人,托他们的关系。 那么需要支付的代价是什么呢? 嗯......虽然的确曾经有过中意芥川皮相的人跟他提出过皮肉交易,不过不吠的狂犬是个暴脾气,谈判破裂之后立刻开始攻坚,当即打断了那位老板的一根肋骨。 那位老板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回头就招揽了一群人前来报复,打断了芥川的左腿胫骨和左臂桡骨。 去他妈的怜香惜玉——老板往芥川本就脏兮兮的脸上吐了口唾沫,带着乌泱泱的一众打手扬长而去。在整个被殴打过程中,芥川龙之介没有发出过一声痛呼。 "不吠的狂犬"由此得来。 能够弄到药品的人也不止一个。芥川不是傻子,谁提出的交换条件对他更有利他便短暂地投靠那一方。更何况他的罗生门吞噬空间的特性还如此好用——分尸、清理战场、销毁赃物,都很方便。 所以"狂犬"一词,指的不仅是罗生门的凶猛,还有芥川龙之介此人"无主"、"不可掌控"的意义包含在其中。 但实际上少有人知晓,不吠的狂犬还有个叫芥川银的妹妹。 他把妹妹捂得很紧,就像狗最珍惜的肉骨头要埋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里。 而我会注意到芥川龙之介并发现他有个妹妹,纯粹是因为那会儿我也是个病恹恹的药罐子——时不时就感冒发烧的我也需要药。可我这个新来的外地人当然没有芥川的人脉广,所以我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方法,就只有抢。 至于抢谁的——那当然是芥川咯。欺负他总比欺负黑医生,招惹军警要好。 不过我也不总生病,芥川弄来的药品十份里我顶多只抢其中一二,会手下留情倒不是因为我心地好,而是我知道自己该吃多少剂量,再多了也不需要。 可让我疑惑的是吃那么多药的芥川依旧咳嗽气喘,仿佛那些药都跟白吃了一样,甚至一度令我怀疑他产生了抗药性,只是自己不明所以罢了。 再说,是药三分毒。 就算没有抗药性,吃那么多药,会吃出毛病的。 为了不让好不容易找到药品来源就此断绝,那时的我决定短暂地观察一阵芥川龙之介的生活,就像小学生暑假作业要求的需要观察一盆豆芽的成长那样短暂。 于是在那只能将将让一盆豆芽发芽的时日里,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芥川龙之介。 把抢来的白面包掰成两半好好收起来的芥川龙之介。为了一瓶饮用水打伤两个城南男人的芥川龙之介。从擂钵街外的便利店偷走三罐午餐肉的芥川龙之介。被数十人围殴,奋力挣扎最后还是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芥川龙之介。发现我跟在自己身后立刻像疯狗一样猛扑过来被我用能力拍进地里的芥川龙之介。邋里邋遢的芥川龙之介。伤痕累累的芥川龙之介。给芥川银面包、服药的温水、为她哼子守呗的芥川龙之介。 啊......原来不吠的狂犬,也不是真的无主啊。 那时的我蹲在这两兄妹用纸箱搭出来的小屋子外,第一次在这个又脏又乱又差、宛如发灰发青的细菌群的地方里,发现了令我格外想要得到的东西。 即使我有吃不完的面包,喝不完的纯净水,还算不错的落脚住宿的地方,我也还是想要个哥哥。 又或者说,在离开了研究员的爱之后。我希望可以有下一个人来爱我。 我稍微比孱弱的芥川银要健康一点。 营养姑且还算丰富、没落到面黄肌瘦地步的我要比被病蹉跎得骨瘦如磷的芥川银要漂亮一点。 我是个重力操使,我也比什么都做不到、连水都需要芥川龙之介扶着脑袋一点点喂下的芥川银厉害很多很多。 我是个优秀的小孩。 在虚数研我是最值得被爱的孩子。 所以是不是只要芥川银死了,我就会自动成为下一个适配的人选? 后来趁芥川外出,我溜到他们的小屋子里,静静地看着芥川银的睡脸。 她果然处处都不如我。 再后来我把她喊醒,问她能不能把哥哥让给我。 如果她能把哥哥让给我,那么我会想办法帮他们过上舒服的日子。 我的脑子很值钱,我的能力也很值钱。 我是学园都市年纪最小的Level5,而决定能否成为Level5的因素并非只有"战力",还要包括综合效益所得。 可芥川银说不能。 她说,那是我哥哥。 有一瞬间我感到自己被羞辱。 第一次有人这么耀武扬威的,哪怕她只是在陈述事实,也令我感到了异常的恼火。 于是我决定看着。 我要用自己的眼睛见证他们的末路。 擂钵街是个无底的泥沼。 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总有一天,会有人像我一样发现这根芥川龙之介辛辛苦苦藏起来的"骨头"。 他们迟早会死在擂钵街。 可后来太宰先生又出现了。 我静静地看着面前三十岁的芥川银。 她比芥川龙之介健康很多,她的病好得很彻底,而芥川龙之介却因为把大部分药品分给了芥川银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 她是个漂亮的姑娘。长得比我高,身形体态也比我优美。 和许多年前,我期待着她的死亡的时候不一样了。 她有她的哥哥。 而我也有了我的哥哥。 "中原小姐?"她也在静静地望着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没了。出去吧。"我皱了皱鼻子,语气不太好地赶人。 "好的,不过还请您动作快一点。距离密鲁菲奥雷的宴会只剩下三个小时不到了。" 我含糊地噢了一声。 目光又落到那堆衣服上。 所以我果然是来做妆造去参加宴会的哦...... 但是等等......我的男伴是谁??? 求求了千万别告诉我是芥川龙之介??!! 第70章 070我决定放弃增高 · 密鲁菲奥雷的宴会是个什么东西,我不清楚。 芥川龙之介十年后是个什么样子,我不好奇。 正在吃饭的我为什么会突然进行了一次时空穿梭,我感到迷惑。 带着迷惑的心情从沙发上的衣服堆里扒拉出一件还算顺眼的衣服换好,镜子里的我穿着十年后的我的衣服,如此服帖,如此合身——所以我这是十年里,三围和身高都没有一点点长进是吗??? 我好绝望我好无语,我好想回到十年前的十年前,告诉只有六岁的自己不要天天听那些看护人员"喝牛奶长得高"的鬼话!不喜欢喝就不要喝!喝了也不会长高的!矮个子有什么不好!矮成我这样就算被中也举高高都不会有困难和违和感! 我愤怒地把腰间的缎带系了个不那么好看的蝴蝶结,房间里并没有合适的鞋子,拖鞋配礼服还不如不穿。我赤脚走出试衣间,迅速环视四周后我确定了这里是一间声名不显的成衣店,然后在外面的沙发上看见了另一个我非常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见到的人——但她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红叶女士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放肆捯饬我的机会。哪怕"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女人们对承认自己年龄时那种难以启齿的复杂心情,而令我委屈的是我明明只有十六岁。 该不该向他们坦白我来自十年前的问题困扰着我。 不过显然,这群人都没有发现我是十年前的我,以及我的妆造过程他们也并没有全程跟在旁边——我是有人身自由的,那么就说明我依然拥有在与港口黑手党交涉时的友善中立立场,又或者我干脆已经加入了港黑——总之中也绝对没有叛逃港黑是可以肯定的。 斜靠着沙发的红叶女士见到我之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微微睁大了眼睛,"啊呀......深海,你这是回心转意,又把头发接长了吗?" 果然对于普通人而言,与其冒出"时空穿梭"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大概还是往"一时兴起的形象转换"方面靠拢比较合理。 所以二十六岁的我是短发?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长发,心头又涌上了一股无力感。 比起没有人发现我不是"我"更让我难过的是,我,真的,没有在停止发育之前,长高哪怕一厘米啊...... 否则凭红叶女士狠毒的眼光,怎么会看不出我的身形有变化! 我郁闷地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她。好在红叶女士根本不在意我的回答,她只是为我的"改变"而感到非常非常的高兴。 她喜欢我又细又软的长发,因为长发方便梳起高高的发髻,再为我的脑袋装点上许多发簪发饰。有时候我真的怀疑红叶女士是不是把我的脑袋当成了一盆金色的花泥,她在花道上的造诣是我难以企及的,却经常乐意把难得的闲暇时间扑到该怎么让我的脑袋变得好看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上。 兴奋的红叶女士起身围着我转了一圈,随后捧起我的脸揉捏了两下,满是欣慰地感慨道:"虽然短发很不错,但果然还是长发的深海最可爱啊。芥川你说是不是?" 我的眼睛跟着红叶女士的话,悄悄地飘到芥川龙之介所在的方向,他正和芥川银并肩坐在茶几旁边。静静地、努力地消除着自己的存在感——即使他把一万个不想跟我共处同一空间的不愿意全写在了脸上,在红叶女士点到他名时脸上的肌肉更是抽搐了一下。 让芥川龙之介客观公正地看我一眼,他所表现出来的抗拒程度不下于往他眼睛里倒高浓度硫酸。 看来十年后我与芥川的关系也没有变得更加缓和。 这点熟悉的发现莫名令我安心,要是十年后的我性情大变,能和芥川龙之介肩搭肩哥俩好我才要放声尖叫! 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六岁的我出落得比较独立的缘故,总之在我拽着腰带装可怜地望着红叶女士之后,这位脸庞光洁如初、没有被时光蹉跎半分的美妇人立马精神抖擞地抱着我转了个圈圈,随后把我从头到尾地拾掇了一遍。 密鲁菲奥雷的宴会。 听起来是个很正式的场合,套在我身上的大振袖也是这么说的。但红叶女士和芥川的态度却没让我觉得这个所谓的"密鲁菲奥雷"有多么值得他们尊重。芥川坐在这里大概就是因为他等下要跟我一起去宴会了没跑,红叶女士高涨的兴致也显然只是冲着我来的。 尤其是当我向她撒娇问宴会在哪里举办——我坚信十年后的自己也是个撒娇怪,只要中也活着没死我没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生离死别。 红叶女士挑选发簪的手顿了顿,告诉了我具体地点,然后才皱着眉头用手指戳我的脑袋,问我平时连芝麻大的事都能揣百八十年,怎么忽然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我眨了眨眼睛对她说了通大脑储存记忆的原理,很符合我喜欢拐弯抹角甩锅的性格——如果十年后的我依然这样的话,那么这样说准没错——红叶女士听后摸了摸我的脸,随即笑开,"你啊......不过的确,也不是需要太过记挂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 红叶女士的宽容与话语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不屑,让我再次肯定了这所谓的"密鲁菲奥雷"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这么装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自古以来被信息不对称害死的人还少吗?这年头连建立个演算模型都需要大量的基础数据,我可不想做那种蠢货。 然而怎么说?说出来会不会有人信? 毕竟十年前的我和十年后的我几乎没有变化——在这种"连头发长短发生变化,他们都能自动脑补是我跑去发廊自己接长了"的情况下我要怎么拿出有力证据证明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十六岁青少年?! ——噢!骨龄和牙龄! 我拍拍脑袋想起了人类不断进步的医疗史,可转念一想就算我告诉了他们我来自十年前又有什么用?在不到三个小时内给我恶补完自己这十年的经历吗?! 不了吧!好可怕! 万一有什么我听起来觉得会后悔的事情,到时候被我自己下意识规避并引起一系列蝴蝶反应可怎么办?! 啊......话说起来原来的这个我去哪里了?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可以从脑子里搜刮出的一点线索竟然还是来自根本不能指望配备了科学顾问编写剧本的影视剧(《星际穿越》除外!可星际穿越和我的例子又不同)。 我觉得气短,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窒息感压在我的胸腔里,又跟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胶囊那样令人难受。 什么叫做平平淡淡才是真? 想回家的时候随时能回家就叫平平淡淡才是真! 我想回家。 我想回十年前的家。可我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莫大的迷茫和惶恐仿佛上涌的潮水般淹没了我。 被赶到妆台边上的要求打直背坐好的我一点点蔫巴了下去。 红叶女士不懂我的愁苦从何而来,她只好问我是不是不想去。 我觉得做人还是应该坦诚——这话虽然不该由我这个骗了迹部和赤司四五年自己是个无个性的人说出口,但我确确实实第一次体会到了圆谎、又或者说当事情极大地超出预想时的难处与苦闷。 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叹了口气说,倒也不是不想。 芥川听后冷笑一声,他从小就看不惯我装可怜。 被他如此骑脸输出我当然不可能坐得住,一场互揭黑历史的战役当即拉开序幕。我细数了芥川龙之介曾在战斗中曾经干出的蠢事——都是太宰先生最鄙夷的没脑子的做法。将太宰先生视作活神的芥川自然不堪受辱,他的言语也逐渐变得尖刻。 于是等到中原中也抵达这间成衣店,绕行两间茶室、走过铺满白石子扶植着枯木的中庭、拉开花团锦簇的纸门,比熏香更快一步刺激到他感官的是中原深海嚷着要把芥川龙之介扔出大气层的声音。 他为此感到头痛,将门拉开的动作倒是没有半分滞塞,风风火火地踏进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大步上前把正背对着他吵得似乎还挺上头的中原深海给提溜到了一边。 我的衣领忽然一紧,随后双脚离地被人从后面给拎开了。我听见芥川的语调重新压低,恭顺地向来人问好:"日安,中原先生。" "啊,日安。"拎着我的那个人没急着放开我,而是先扭头问坐在旁边已经看了十五分钟戏的红叶女士,"大姐头既然你在,也稍微管管他们两个啊。" "啊呀,这是需要管教的情况吗?小孩子有活力不是好事?"红叶女士不以为意地眨了眨眼睛,十年后她依然是个顾盼生姿的美人,"还有,说了这么多年了,中也,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那个称呼给我改过来!" "也就您还把她当小孩子,"像是拎着我后颈皮的中也把我掂量了两下,"这家伙都二十六......等等......" 中也的目光总算再次落到了我身上,他不声不响地把我端正地抱起,放在沙发的空位上。 我紧张又期待。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不现在自曝身份,那你可能没有像我一样拥有一个充满矫情做作等拧巴心理的青春期。 总之要是今天中也不能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我可能会当行哭晕过去。 红叶女士探究地望来,她的视线在这片沉默中一直在我与中也之间游移。而中也也在紧紧的盯着我。 "大姐头。" "嗯?" "这丫头今天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没有,我才来不久。" "芥川呢?" "银和我也是下午才与她汇合。" "啊......那也难怪你们没想到这丫头已经被十年火箭炮'调包'了。"中也的目光逐渐软和下来,他伸手捏了下我的脸,"这么一看果然各个方面都没有长进啊——说谎的毛病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改了?十六岁的中原深海。" 第71章 071 · 红叶女士阖上手里的折扇,用边骨敲敲我的脑袋,又点点自己的眉心,再接着叹了声气。 我的愧疚感在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中从无到有,继而像团老面似的膨胀。 好吧,我不该说谎的,可这不是形势所迫迫不得已嘛! 告诉别人我来自十年前很容易令我陷入被动的局面,毕竟我对十年后的自己是一无所知的。就比如说你看现在这阵仗——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里有三个(芥川奋斗了十年终于升职加薪了,让我们为他鼓掌)正在陪我买衣服,我要是人傻一点说不定就要以为自己十年后加入港黑了呢! "所以我加入港黑了吗?"我抬起头问中也。 "没有,你绝大部分时间是个无业游民。"中也面无表情地从储物柜里拿出"我"的手机递给我。远远的我又听到红叶女士的一声叹息,像在遗憾不能跟我共事。然后接着中也又补充道:"或者你觉得'无业游民'不好听的话也可以认为自己长大以后是个'自由职业者'。" "反正我肯定有钱养得活自己。"我低声咕哝。 中也听到后点点头,附和我,"这倒是。" 十年没什么改变的好处之一是FACEID和指纹认证都还认识我。 但我却没急着窥探十年后自己的**。 中也问我干嘛愣着。 我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看自己的手机。 他茫然地看我一眼,问,反正不都是你的东西? 我哎呀一声,可十年后的我是我也不是我啊! 事物是在不断运动的,而运动又是绝对的! 中也不太想跟我说话,他又掐了把我的脸,神色略带愁苦。 他心情看起来不太美丽。这种糟心的感觉显然来自于我——这就好比你养一只猫一只狗,刚开始教他们握手的时候喊口令喊得都快把嘴皮给磨破了,过了几天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不断驯养,你家的猫狗终于懂得了你的命令,届时你再一喊口令,那只肉垫弹性十足的爪子自动放到了你的手心里。如此进步,如此鲜明的对比,自然会令你立马流下了欣慰的泪水同时嘴里还叨叨着这么久的铲屎官没白当——可当这只猫这只狗依旧我行我素把你的口令当耳边风的时候,你又会作何感想呢? 扔是不可能扔的,自己养的小家伙跪着也要与他相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打也是不能打的,因为舍不得,再说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 于是自然就只剩下皱着眉毛唉声叹气,感慨自己命不好,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十年过去都没什么长进的毛熊孩子。 我问中也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说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感觉不是。 我说你的感觉好神奇。 他说你以为你哥是谁。 我又问他十年火箭炮是什么。 中也解释道那是意大利黑手党波维诺家族代代相传的秘密武器。 被打中的人就会和十年后的自己调换,不过这种没有任何科学原理支撑也找不到依据的现象,只能在常世之中维持五分钟(然而我觉得五分钟已经很可怕了,足够未来的人为曾经的自己留下点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可我已经来了三十分钟了哦?" "啊?"中也张了张嘴。 "我!说!我已经在这里!停留三十分钟了!" 在我中气十足的宣告声中,我看见中也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愣怔地扭过头去找红叶女士求证,脑袋与颈椎的连接处仿佛年久失修的机器,嘎吱嘎吱地艰难运作着——直到红叶女士爱莫能助地向他点了点头,为我佐证,得知一切的中也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大概是我近几年度过的最繁忙的时间。不得不面对"我可能暂时回不去十年前"的现实的中也很快将这事知会了森先生。 在此期间,红叶女士尽可能地为我恶补了十年后的一系列知识与常识——除了我手里的资产,还包括首相内阁的人员变动、近期颁布的政策规定、东京证券交易所这周的成交额、近三年来上市的明星资产、手机系统更新版本、新落成的有名的建筑设施、摘得直木赏桂冠的人气作家、拉动国民经济的知名偶像团体等等等等——以保证我不会特别像个与时代脱节的"老古板"。 而我马上就要参加的那个宴会,它的主办方密鲁菲奥雷家族——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欧洲某个黑手党——显然没什么名望。 一个名号如雷贯耳的黑手党家族必然是经历过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积蓄与沉淀的,与欧洲许多老牌黑手党相比,港口黑手党也只能算个年轻小鬼。 不到十年的时间无法令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但密鲁菲奥雷却是个例外。 会促使它成为已经将爪牙伸进日本的庞然巨物的原因有很多。 譬如说密鲁菲奥雷其实是由成立不多时的【杰索家族】,与历史能和百年黑手党彭格列并肩的【基里奥内罗家族】合并而成。 再譬如说密鲁菲奥雷真正的领导人,【杰索家族】的白兰·杰索是个能让森先生评以"了不起"的年轻人。 再再譬如说由于密鲁菲奥雷的首领大学毕业不久,思想相当新潮,同时在学校广结人脉,借此机会挖走了不少科学家为他效力。这些年研究出的许多新式武器极大加强了家族人员的战斗力,有夸张的说法是甚至能将人武装到足以与异能、个性、死气之炎等能力者相抗衡的地步。 他们会深入日本,最开始是以投资研究所的名义,不断地向国内输送尖端科技方面的人员,异能特务科想要追根问底却又阻力重重——中间牵涉的利益链过多,他们如果想快刀斩乱麻除了各家企业,还得问问宫内厅、财务省以及文部科学省乐意不乐意。 "等下,请问!死气之炎是什么?"我见缝插针地提出问题。 "本质上是一种特定人选通过特定手段而引导出来的生命能量。有其独特的属性与相对应的作用,是异能又并非异能的东西。意大利黑手党数百年战力开发的产物......嘛,既然能流传这么久,大概就不算糟粕吧。"拥有金色夜叉的红叶女士悻悻道。 "那拥有死气之炎的人很少吗?" "不哦,光是目前我们得知的人数就已经有上百人了。毕竟地球上已经有75亿人口了,在这个基数下怎样的'特定'都不算特殊吧?" 红叶女士摸了摸我的脸,让我不要太少见多怪。 在嗡嗡嗡的补习中为数不多和我猜想大相径庭、又能使我精神振奋的事情是芥川龙之介并不是我的男伴。 我是被密鲁菲奥雷单独邀请的。 芥川和红叶女士才是港黑本次赴宴的人。至于中也,作为港黑的最强战力,他得坐镇本部。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次宴会的目的到底是鸿门宴还是打算调虎离山。 "可他们为什么要邀请我这个无业游民?"我眨巴着眼睛。 "......还不是因为你名下的基金太能赚钱了。"向森先生报备完情况的中也把我从沙发上拎起来,"大姐头,她学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简单聊天基本能过关。"红叶女士温言细语,"不过就算有人来找你,十有八/九也是冲你的钱来的。小富翁,怎么跟别人含糊其辞还用我教你吗?" "那还是不用的。"我在中也手里挣扎了两下,无果,于是抱着他的腰像只树袋熊似的爬到了中也身上。距离地面的高度似乎也没有变,便很识趣地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中也有没有长高。 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中也被我抱住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不少,或许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这样拥抱过了。长大要付出的代价有很多,二十六岁的我总不能真的和十六岁的我过着一模一样的生活。 "我还是个小孩子"这样的话大概也只能说到二十岁为止。 说起来,二十六岁的我是什么样子? 除了芥川银和红叶女士曾在话语中不经意透露出未来的我剪了短发以外,我没再得到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 而我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象过十年后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无论是六岁的我,还是十六岁的我,都没有具体规划过自己今后的十年。 即使曾经在小学被老师要求写过《我的理想》这样的命题作文,我也完全想不起当时自己随手往作文纸里拼凑的词句。 所以为什么我不会不记得呢?明明我的记性那么好? 再一次,在我陷入对人生的大思考之前,另一个需要我严肃对待的问题将我的思绪给岔开了。 关于我记忆力是否有衰退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直到我抵达宴会会场。 傻子都查得到我的姓氏和港黑的"人形自走兵器"挂钩,于是在会场里我也没有负担地跟在红叶女士身边。虽说我看起来很像个国中生,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两个曾经见过我的人凑上来准备推杯换盏。红叶女士笑着将他们挡开,如果不是她让我留意不断穿梭在人群中的白色头发的青年——就是那个白兰·杰索,他长得还挺好看,笑起来却和太宰先生一样让我感到生理不适——我大概会继续发呆。 然而就算不发呆,我也没有防住一只从背后伸来的手。 "诶——小不点你怎么变得更小了?" 说话的人捏着我的脸颊,不仅不松手,还使了点劲。 这种场合下不能随便打人,忍着将这人直接扔出去的冲动,我撇开这只手,转过身去看清了他的模样。 武装侦探社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 十年过去,他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变化! 第72章 072 · 在我上小学刚刚转入新班级,中也怕我被欺负买了不少零食让我分给班里人而我死活不肯的那会,他就曾痛心疾首地向广津先生哭诉过我是个过于自我中心还很难伺候的熊孩子。 小时候的我难伺候到什么程度呢? 举几个例子。 吃饭得喂,不然不吃——这是在研究所养成的劣习。因为吃饭是我难得不用学习的时间,所以我的注意力不会总在饭碗里,几乎整个重力研究实验室的研究员都追着我喂过饭。 饮用水必须加热到三十三摄氏度,不然不喝——天生的基因缺陷。我的肠胃从小就很脆弱,太冷的东西会让我肚子痛,在十二岁前我连冰淇淋都没吃过。 每天要吃一个苹果,苹果必须切小块,削成兔子苹果的样子,不然不吃——不为什么,反正我就是讨厌吃苹果,苹果都那么难吃了如果再不好看点怎么入口! 睡觉是中也唯一不用太过操心的事情。他只需要给我读几万字的读物就能把我哄睡着,相比起上面三项,读书不仅能提高他自身的学识,还显得非常的轻松无脑(虽然他本人完全不这么认为)。 养孩子这件几乎将中原中也原本惬意NORMAL的人生一下变成了会从睡梦中惊起的NIGHTMARE难度(指晚上起床摸我额头温度看看有没有发烧)。 再加上身边的人几乎没有育儿经验(森先生不算,织田作也不算。他俩的小孩一个是被设定成骄纵性格的异能,一窝是乖巧听话的孤儿,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于是这种突然压在身上的负担,对当时只有十六岁中也来说,像一座发动污浊都挪不开的大山。 在工作与家庭的双重高压下,无处排解心中苦闷的中也加入了在网上发起的口号是"让明天变得更加美好"的单亲家长互助会。 平心而论,这个互助会的口号乍一听上去,真的很像邪/教/或传/销/组织,但中也做出这项决定时我还处在天天和他作对的认生期——这个时期的我对中也的称呼只用"喂",成天把他吆来喝去,现在想起来中也没把我沉进横滨港也真是他良心未泯——所以我甚至不知道他加入了劳什子的互助会。 不过这次经历对于中也称得上宝贵。因为那个单亲家长互助会不是传/销/组织也不是邪/教/讲经,而是货真价实能够排忧解难让中也学习到了不少人生经验的好地方。那本启蒙了中也的育儿圣经——《安徒生童话》——便是互助会中一位昵称是"谕吉先生"的单亲父亲推荐给他的。 据说谕吉先生家的孩子和我一样十分不好伺候。不会自己坐公交车、不会自己看路线图、不喜欢自己走路、每天吃超量的软糖——还必须是特定的某个已经停产的品牌、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谕吉先生家的孩子眼中,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类都是未开化的黑猩猩。 ——人际交往?那种浮于表面的不可靠关系到底有什么必要维系? ——兴趣交流?名侦探的兴趣是破案,而连本格推理都能看得一头雾水的人有什么必要搭理? ——长期不与他人交谈会造成的恶劣影响?喂喂喂,开玩笑的吧?跟那种脑筋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待机状态的人聊天才是毒害的根源所在吧? 彼时以十六岁单身哥哥带一妹身份自居的中也听到这番话差点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如果我的身份来历没有扑朔到连异能特务科都查不出半点眉目,他说不定会带我去认亲。 至于他是在什么时候得知这位谕吉先生就是港黑死对头武装侦探社的社长、以及那位与我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问题儿童"就是武侦的招牌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又是我读国中之后的事了。 中也激动地与谕吉先生交换了联系方式,自此他的联系方式里多了位忘年交的朋友,也逐渐摸到了一点对付我的门路。 言而总之,知道世界上难伺候的小孩不止我一个这件事给中也带来了莫大的慰藉。而那身为此种慰藉感的源头之人,江户川乱步——他还在捏我的脸! 不管在这十年中我和他有过什么恩怨,但十年前的我是无辜的! 关于这位"名侦探"我只听说过他的名头——惹人嫌的名头。 据说这位名侦探只消一眼就能将一个人心底的秘密看穿,然而许多军警不喜欢与他共事的原因更多在于他的口无遮拦。 红叶女士的面色当即黑了。不过还没等她拍开江户川乱步钳着我脸颊肉的手,率先有人将江户川乱步从我身边拉开,"乱步先生!你在做什么啊乱步先生!这样对女孩子也太失礼了!" 前来制止暴行的这位先生看起来比我还激动,即便压低了音量却依然显得刚正的声音,以及这张端正严肃的脸,让我想起了几个月之前被中岛敦从水里捞出后从河岸对面传来的叫吼。 我回忆着面前人的名字,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太宰先生欢快又荡漾的语调。 ——那就让国木田君请你吃茶泡饭好啦! 噢,这是十年后的国木田。我心下了然,开始打量起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些许痕迹,但脸还是痛的。我转过身扑进红叶女士怀里,"脸好痛啊红叶女士,你看都肿了......" 红叶女士将叠在一起的扇骨捏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脸上的笑容如同明媚春光中潺潺流淌的破冰的溪水。每个字都仿佛是从她的牙缝中蹦出来的,"还以为从哪里来了毛手猴子,原来竟然是武装侦探社的会长和砥柱啊。各位近来过得可好?" 毛手猴子......啊不,武装侦探社的会长,国木田露出了相当自责羞愧的神色。反观江户川乱步,气定神闲,若无其事,还在眯缝着眼睛瞧我,"小不点,你到这里多久啦?两小时?三小时?" 我不想理他。但江户川乱步依旧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看来已经超过三小时了。不容易吧?突然被十年火箭炮弄到十年后。整个世界都变了,就只有你还固执地停留在十年前,会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乱步先生!"国木田语气严厉地打断了他。 要说我不会因为江户川乱步的话而沉郁,那是骗人的。 毕竟他说得很对——在之前两个小时的加急补习中,我的确曾无数次萌生出他所述的此种惶恐。 曾经不管是我一动不动的身高、无法给我造成任何困惑的习题与考试、中也逐渐长长的发尾、爱丽丝每周更换的新洋裙、红叶女士云雾般的黑发间点缀的时令花朵、中华街上特定节日才会挂出的红灯笼、商场中每个季度都要换新的陈设,它们都无法让我感到自己在长大、时间在流逝、有什么东西在一去不复返。 第一次让我萌生出"时间过得真快"的人还是当了我国中两年同桌的幸村精市。 你有过这种经历吧? 认识的男孩子过了某个春假或者暑假忽然之间变得肩宽腿长,整个人从一团稚气里跳出来,吓得你惊呼三遍"你吃什么长这么高了"。 而当春假的一个月突然变成了十年的一百二十个月,量变引起的质变宛如一发秒速一百五十千米的直球正中了我的面门!即使有中也和红叶女士的努力补习做缓冲,但我还是被砸懵了。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还有点难以接受自己被弄到了十年后的事实,且努力地开动着脑筋才没让自己陷入宕机的困境——可江户川乱步一眼就看出了我在逞强! 而他看出来也就算了,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 烦人精!讨厌鬼! 我咬牙瞪着他,他被我的反应逗笑,即使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人也还是挥舞起手里沾着奶油的叉子,快活地说:"啊呀,真开心。看来这个宴会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诶?可以请问是哪里招待不周才让您感到不适了吗?"拿着高脚杯的白发青年兀自加入了这场江户川与我的单方面对话。 之前只能在人群中看见白兰·杰索侧脸时我就很想吐槽了,这人的右边刘海未免太长,眼睛不需要可以考虑器官捐赠哦? 和传言中一样相符的是白兰·杰索并不是个很有架子的人。他和我在冰帝里认识的那些天生矜贵的少爷小姐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这种不同倒不是想要突显我的同学们有多高贵,但事实上,白兰·杰索会在久站的时候驼背、将杯子里的红酒换成可乐加葡萄芬达、说话的语调中加上有些滑腻却富有朝气的尾音——这些能让冰帝的礼教老师大发雷霆惊声尖叫的重大过失,都让他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容易心生好感与亲近之意了? 这是什么杰克苏体质? 我摁着心底的怪异,看了看这位年轻的黑手党首领,又看了看面对白兰询问时一点都不露怯的江户川乱步。 他相当自然地点头顺着白兰·杰索的话发表了自己对本次宴会的看法,"嗯......点心不太好吃,虽然偶尔多吃点甜品也无妨,但糖量太高对健康也不好吧?而且我本人口味偏清淡,甜品吃多了只会觉得发齁恶心。还有桌上摆放的铃兰花,的确布置的很漂亮,但是你看那边的那位女士,她对铃兰花的花粉过敏,所以只能一直站在距离餐桌很远的地方......" 一个敢说一个敢听所要描绘的,大概就是现在我面前的这副无法不令人感到微妙的画面。 值得一提的是在江户川乱步与白兰·杰索的对话过程中,国木田先生看起来还没有刚才向我道歉时一半的紧张。 似乎和我有仇的江户川乱步在此情形中的游刃有余,他仿佛只把白兰·杰索当成希望本次宴会尽善尽美的负责人,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某个手下小弟八千一万的黑手党首领。 他或许是知道白兰·杰索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还会乐意从他这里得知一些不一定能获取的资料(不是没有能力获取,而是当人在收集资料还是在阅读资料的过程中,处理信息总会不经意地分出值得关注与记忆的优先顺序,通过另外的感官产生认知则是加强印象的另一种手段),所以才会耐着性子真情实感地认真倾听。 然而他们交谈的时间并不久,因为作为主办人的白兰·杰索非常繁忙,他对外公开的身份是以尖端技术进驻日本市场的外资企业总裁(啧,怎么更像杰克苏了......),企业优秀的盈利能力以及白兰对这个国家市场所表现出来的野心都让想从中获利、或者想从中套出一星半点有效消息的人聚集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边。 "和您聊天真是愉快,乱步先生。有机会再继续吧。"白兰·杰索微笑地表达着自己的万幸。 对此我只想说,有钱,真好。 趁着红叶女士带着芥川去与港黑某个直属企业的管事寒暄时把我拖到无人露台上的江户川乱步显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哎!有钱真好啊!小不点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 "不说话也是没用的哦,我知道你脑子里是这么想的。" "......" "不好奇我把你拖过来做什么嘛?" "做什么?" "问得好!——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人好厚的脸皮。 "那恕我不奉陪——咳咳咳!"转头打算离开的我被江户川乱步拽住大振袖层层叠叠的衣领,勒到了脖子。 "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的,不过国木田无论如何都走不开啊......正好你平时过得也很低调,中间离场了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潜入人选!" 嗯?潜入??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距离这个会场六百米的地方就是白兰·杰索的密鲁菲奥雷家族投资的研究所园区。你不想去看看他们的研究成果吗?"江户川乱步伸手比划了一下。 "我连他们研究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愤懑道。 "啧,笨!这还不好猜吗?一个新的黑手党家族想要在强敌林立的世界中站稳脚跟需要什么?——资金和武力。"江户川乱步压低了声音。 "资金他们已经通过某种途径解决了,那么武力呢?" "个性和异能都是天生的能力,死气之炎需要特定人选才能获得。所以促使密鲁菲奥雷决定来到日本的理由,也能是你了。" "你忘了自己在十年前上过电视吗?首位成功的人造异能者小姐?" "他们坚信这个国家掌握着能够培育出足够强大的异能力者的技术,因为你的存在太鲜活了。缺少了十年记忆的你可能不知道,但密鲁菲奥雷来到日本后,的确在通过非常多的途径招揽着科研人员,尤其是能力研发方面的人员。" "而根据坂口安吾共享的情报看来,他们不但找到了这样稀缺的研究人员,甚至在几周之前得到了阶段性的成果。" "所以呢?要我为他们鼓掌吗?"我嗤笑着举起手,相当敷衍地拍了两下,"既然你说了是阶段性,那么就代表着这份成果不尽人意吧。" "嗯,是。"江户川乱步坦荡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份'成果',是由于实验中两种异能力碰撞所导致的奇点造成的时空扭曲忽然出现的。" 我心倏地往下沉,开始觉得江户川乱步会找上我,与之前他陈述的那些理由都没什么特别大的关系。 在异能特务科常年对我的观察与来历的探索中,"我来自龙头战争时期某个异能相互影响形成的奇点、再继而由奇点造成的时空扭曲"的猜想占据了主流。 现在他忽然告诉我,世界上可能有另一个人也和你一样突然来到了这个世界——我怎么可能不去打这趟白工啊?! "你的情报保真?"即使心里已经决定去了,但我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下,"对面有人间失格那种类型的异能或者个性吗?" "没有,太宰治那种作弊一样好用能力在什么场合都能派上用场,他的能力甚至连对死气之炎都有效,能搬出来他们早就搬出来了。消息是否保真这一点我倒不敢向你保证,不过安心啦,不管那场意外是否真的是'意外',你都有办法解决的吧?" 他笑容灿烂地把一只微型耳麦塞到我手里,然后朝我竖起大拇指。 "既然你已经有主意了!那么范围的监视干扰我们这边会有靠谱的黑客帮忙解决的!所以放心大胆地去吧!" "我相信就算被他们抓住!你也会无愧'重力操作'之名杀出一条血路的!" 第73章 073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也不太思亲 · 虽然不太明白江户川乱步对我的信心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他已经主动给出了情报、表明了自己能够提供的帮助,那么作为交换,由我去潜入内部勘探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 "所以潜入的时间呢?"既然他找到我,至少说明有对应的部分计划了吧? 我盯着江户川乱步的脸,少年似的,一点都看不出快是个不惑之人。 "啊,这个。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十一点如何?"他的语气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可我却感到了一丝丝的窒息——神特么择日不如撞日! 见我不满地瞪大眼睛,江户川乱步也不急着解释。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手机,翻出一张图片怼到我面前,"白兰·杰索今晚还有另外的宴会要赴,趁他不在行事更方便一点。虽然你挺厉害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做事还是把风险降低一些比较好。" 那张图上是一张宾客名单。 白兰·杰索全部由片假名组成的名字夹在一堆汉字之中格外打眼,目光再往下则是举办方的名讳——赤司征十郎。 我哽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想来也对,毕竟十年太长,都足够高二的赤司征十郎读到大学院(即研究生)毕业了。更别说他还是个御曹司,放弃篮球回家继承亿万资产是从出生开始便已经既定的未来。 晚上十一点,这意味着我出门要经过中也的同意。 我犹豫了一下,"我家有门禁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今晚可爱的帽子君不会回家的。"江户川乱步笑了起来,他似乎已经跟森先生串通好了,"等你完成潜入安全到家之后他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不过呢......" 他说着又摸了摸下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最好还是不要玩无双哦?能低调我们还是尽量低调一点,武侦和港黑暂时都还不想和白兰发生冲突。" "为什么?"我开始扒拉攀在露台围栏上的花藤。 "因为他们意大利搞出来的烂摊子当然要意大利人自己来收拾嘛。"他看傻子似的看了我一眼,又叽叽咕咕地说,"那个彭格列的日本分部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点动静,大概他们等的东西还没到吧。" "等什么?歼星炮组装完成?" 先前红叶女士稍稍跟我提起了一下彭格列,老牌黑手党,讲究血统纯正,历代领导人都与最初创立的家族初代首领沾亲带故,至今已经沿袭到了第十代首领。 江户川乱步很熟稔地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别骂了,他们要是有那种规格的武器——哦不对,他们要是能拥有一位你和中原中也这种级别的异能力者,还至于被白兰·杰索压着打吗?" 我挠了挠额角,觉得他说得对,故未反驳,继续安静地听他说话。 "据说那个白兰·杰索的梦想是成为世界的霸主——他之前刚来日本以年轻英俊钻石王老五的身份上电视访谈节目的时候提到过。看过那个节目的人大概都会以为他在开玩笑吧?不过我到不这么觉得哦。我感觉他是认真的,很认真的那种......可怎么会有这么中二的人?他都二十四岁了。我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就已经看透这个社会不可救药的本质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感到了绝望,他竟然还在妄想统治他们。" 江户川乱步一边吐槽一边摇头,然后总结道,"现在的年轻人也未免太傻X了。" 蹲在别人家宴会上的露台上、吃着别人准备的蛋糕、骂别人是傻X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我默默地又往周遭看了看。 江户川乱步摆了摆手让我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还没跟你说完话呢,瞎看什么?" "看看有没有监听装置之类的东西。"而且这地方人多口杂容易隔墙有耳。万一江户川乱步的暴言和计划被听走了可不好。 "那个啊。哪用得着你来担心——不如说你现在才想起来还真是迟钝?中原中也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吧。" 我有点想反驳他。我的底气并不来自中也,我也没有被我哥保护到不谙世事的地步。只是规避风险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心血来潮了我自然会做,要是没有那个心情就算有人在偷听我也能把他揪出来打断整根脊梁骨。 而且他不是名侦探吗?名侦探找人谈话前总该确认环境是否合适吧?总不能让我这个被拖过来的信息接收者确认这种事情吧? 我嘀嘀咕咕地在心里甩锅,撇清关系。 这时江户川伸出一只手,越过我的肩膀,在我的衣领后面摁了一下,嘴里同时喏地提示了一声。 忽然,有个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的小东西隔着布料抵在了我的颈后。江户川乱步再从口袋里摸出了差不多大小的纽扣状的小东西。 "纽扣"被放在拇指指甲盖上弹到空中,再被他一把接住,"十年前就已经被研发出来的小装置——不过这两年才正式投入军用,社长托关系搞来的。声音靠震动传播,这个小东西可以制造小范围的空气振动改变声音频率,还附带了信号屏蔽。事事周全面面俱到才能成为名侦探,你的资质太差了,还得努把力才行啊小丫头。" 刚才他拽住我衣领的时候就把这个小东西放在我身上了! "......"从没想过成为名侦探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跟江户川乱步讲话。而且说起来我到底是为什么会认识这人? 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三十六岁的娃娃脸忽然正经起来,"我把全身五分之四的家当都投进你的基金里了,你必须给我赚钱!" 哎,果然一旦涉及利益,连陌生人都会变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想起中也说过我的基金很能赚钱,"知道了,不过这话你还是留着跟十年后的我讲吧。" "不不不,就是要趁现在你还小给你灌输这种'为我服务'的意识才行啊!"江户川义正辞严。 想打人。我握了握拳头,按捺住自己心中违规犯法的原始冲动,"我们回归正题吧。" "好......诶,之前说到哪了?" 我叹了口气,"......白兰·杰索是个傻X。" "噢对。"他点点头,"其实也没别的要补充的。只是我刚才看你走神,觉得小姑娘有这种不认真听名侦探讲话的习惯不好而已。" 就在我正准备一拳打死江户川乱步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想起了,"啊说起来,你知道彭格列十代目的名字吗?" "不知道。"放下拳头,我坦荡地用自己的无知回答他。 "彭格列的十代目是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名字叫泽田纲吉。国中二时曾经被冰帝高二年级生欺凌过,当时有个女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就是我。"我自觉接上他故意拖长的尾音,奥德赛式英雄一般闪亮登场。 "Bingo!"江户川打了个响指。 "靠!所以我连午饭都没吃就被弄到了十年后难道是泽田纲吉的阴谋吗!"我锤了一下栏杆。没使劲,我怕疼。 "那倒不至于......那位十代目挺纯情的,人品也可圈可点,你对他有恩这点他一直记着。" "不是,你怎么知道他记得我对他有恩?" "因为你在十六岁之后的每年都会收到一束从意大利送来的花束。"他如实回答。 "可你为什么对这种个人**这么清楚?" "毕竟我是名侦探啊。"他理所当然地语气让我放弃了继续追究的想法。 "行,你有理......" 这年头名侦探已经是万能说辞了吗? 我爬到单人工作的超净台上躺下,蜷手蜷脚的状态下桌台两端的挡风板更好能抵着我的头顶和鞋底,像口不那么和贴的棺材一样。 下班之后的研究所中除了我绕开的守门警卫以外再也见不到活人的影子,这一点和我呆了十年的虚数研有很大不同。 虚数研是个不太常规的研究所,它不像大多数学园都市的研究所一样有专门的主攻方向。虚数研负责的项目繁多,因此也被划分成好几个区域。 学园都市一直以来的宗旨便是发掘每一个孩子的潜在能力,使他们成为拥有超能力的能力者。这些能力会根据能力者个人的意愿被应用于各种领域,参与实验的能力者自身在获得酬劳的同时,其所创造的效益还能促进研究所与研发尖端科技产品相关公司的合作。 而研究所一旦创造出了利益,又由于拥有超能力的学生无法自由进出学园都市,所以学园都市"理事会"不仅每年都能从扎根于学园都市内的研究所处收到土地、设施租用的"租金",还能从研究所与企业公司的合作中抽成。 这些租金抽成维持与推动了整个城市的运作。所以这也是为什么Level5的排名更看重的是能力的研究价值——也就是可以创造的效益——而并非破坏力的缘故。 至于为什么我说虚数研比较特殊,那是因为我这种试管婴儿——出生就是为了成为Level5的存在,从伦理层面来说是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的。一旦被发现我的特殊性,虚数研绝对会背负上骂名,但即使如此他们也还是把我造出来了。而我也并非独一无二的,因为像我一样的孩子还有一个幼儿园那么多。 在我被带出保育园——刚开发出基础能力,学识水平也处于高中阶段,还只是个Level2——被送到重力实验室之后,我才真正开始接触"如何成为'重力操作'"的系统教育。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成为Level4,稍微摸到了一点成为Level5的门槛之前,我一直都是没有名字的——如果"小家伙"也能被算作名字的话,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判定结果公布那一天我的主要负责人兼实验室的研究组长,开心地抱着我转了好几圈,他把我放在膝盖上,对旁边兴奋吵闹的同事们宣布道:从今天开始就叫她绿,森野绿! 负责人的脸是什么样子我有点不太记得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总跟我说与其盯着我的脸看不如多花点时间把这些方程消化掉的缘故,总之我对他,我对他们的印象是相当模糊的,即使他们总说他们是爱着我的。 那种安抚与赞美不能说是敷衍,因为他们的确有在用心地呵护我。准确说应该是为了生物能够更加茁壮地生长所做出的让步与妥协。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在意"绿"在这些人看来是一种怎样的意象。 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超过一周。 绿色是令人安心的信号灯的颜色。 绿色是一切正在正常运作的提示。 绿色是电脑跑出正确数据时最鼓舞人心的符号。 绿色还可以是扒在培养皿边缘上发灰发黑的霉菌。 可无疑我是在万众期待中诞生的,再从数千个胚胎的选优环节中脱颖而出,再在经过不断的训练之后成为百万人中最优异的那一拨。 当时与我一起参加Level5评定考核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叫御坂美琴的女孩子,一个是叫一方通行的男孩子。 一方通行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像名字,在一方通行这个名字面前连森野绿都变得可爱好听了。至于御坂美琴就正常多了,甚至过于正常,比森野绿更像个人的名字。 在那次考核中我还算幸运的在不同场馆分别见到了他们,但可惜没能打招呼,只能想起他们的模样都还挺清秀——其实小时候我对人脸的识别能力也非常差,许多人的脸在我心中都被蒙了层雾,毕竟是在几乎封闭式的教育环境中长大的。而后续影响给中也造成的麻烦也都体现在我的情商低下、共情能力几乎为零、怜悯心差不多没有、仿佛KY成精等多个方面,虽然让他感到非常头疼,但目前为止对我本人倒是造成没有特别大的影响。 也因此对于学园都市我并没有过多的爱恨。 "我说你,到底要在同一个地方停多久啊?"耳麦里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瞬间从回忆中抽身而出。躺在超净台上细数完自己那不算童年的童年时光,我终于翻身坐起决定继续向密鲁菲奥雷家族投资建设的研究所内部探索。 "你们是监工吗?还管我在哪里停多久?"我喀喀地咬了两下后槽牙。 "这边要帮你黑进系统也很累的好嘛?要不要给你听听我们可怜的黑客君的惨叫啊?他可是已经哭了二十分钟这个防御系统为什么一直在更新算法了哦!" "......"好吧。我深呼吸一口气,有点气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电磁系的能力者。如果我是个电磁系的Level5,哪还会被他们用这种借口把自己支棱来支棱去的。 江户川乱步那边果真传来了哭声,同时还有他非常没有人性的在督促那个名叫山田花袋的男人不要偷懒。 除了偶尔路过几间透明的玻璃房能看见里面操作台上不断闪烁的指示灯,每一条走廊都浸在浓深的黑暗中。所幸我以防万一带了夜视仪,不然这样一路摸黑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不得了的陷阱或者开关。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如果真如江户川乱步所言,异能相互干涉形成奇点造成的时空畸变将异世界的人"拉扯"到了这个世界,那么也没有依据可以保证来人就是学园都市的"同胞"吧? 就算我们假设这位异客确实与我来自同一世界,那"他"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难道是Level4以下的能力者?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评级标准有变动吗?而且说起来,这个世界和学园都市所在的世界时间流速是一样的吗? 万一,万一我有一天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学园都市,要是大家都变老或者都没变,只有我一个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又该怎么办啊? 从前想都没想过的问题趁着黑暗蜂拥着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就在它们越堆越多以至于我开始感到头疼的同时,从右手边一间玻璃房的玻璃上传来来"砰——!"的一声响动。 我倏地跳了起来,同时被我倒吸冷气的声音吓到的还有耳麦另一端的江户川乱步。 "你遇到什么了?别告诉我真要玩刺客无双?" "什么刺客无双哪里有刺客无双!这分明是生化危机!!!这里真的没有在研究什么违禁药品吗?!"我手忙脚乱地摘下夜视仪,颇有鸵鸟遇难时将脑袋埋进地下的风范。仿佛可怕的东西看不见就不存在一般。 老实说自从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仅有神还有妖精的存在,我对世界的认知便一直处于在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中。 从零到十岁,正是因为我坚信没有鬼才不会害怕走夜路或者听研究员给我讲不符合科学常理的都市传说。 但这样牢固的确信却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后被毁得百孔千疮这种事情我已经重复一百遍了真的不想再说。 ——毕竟如果鬼真的存在的话重力对他们是没用的吧!!! 就算我能让一个人的内脏全部从喉咙里吐出来,对幽灵那种不知道构成的超自然现象也是没用的吧!!! 虽然语速飞快地吐槽,但我还是壮着胆子抬起脑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那么沉重的撞击声,是拳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以及一声被阻断的,略显沉闷的"喂!" "噫!他们在研究人类以外具备语言功能的生物!"我又往后退了一步。 "森野绿你再骂一句?!"玻璃那边的生物又往墙上砸了一拳。 谁骂你了!——我本来是想这么反驳他的。 突然从黑暗中发出吓人的声音拦住我的去路,怎么想都是对方的错吧! 但是这人刚才叫我什么? 森野绿? 真是同乡?隔着夜视仪依然看不清他的样子,能见度太低那家伙的身形在玻璃之后影影绰绰的,只能看出非常的纤细。 像女孩子一样。 嘶......可我是那么有名的人吗?随便就能叫出名字? 我在学园都市有同龄熟人吗?——答案是根本没有! 可我的确是名人。毕竟是为数不多的Level5嘛,嗯......然而一眼就能认出我该不会什么变态吧?虽然不是没可能但是实验室的那群人该不会真的把我的档案和资料全部抖出去卖钱了吧! 而且你怎么从那么黑的地方看到我的? 我顺从心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耳麦里传来了江户川乱步噗嗤的笑声。 玻璃对面那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道:"你的脑袋那么亮还需要灯吗?这种程度的泛光已经足够看清你的脸了。" "......" 好生气,就算不是第一次被人嘲讽脑袋亮得像个钨丝灯我也要走了! 你就死在这里当一辈子小白鼠吧,呵呵!反正也是个没有求生能力的弱能力者吧!不然怎么连玻璃都打不碎! "喂森野,既然你也在,至少知道这是哪里吧?" "别森野森野的叫啊!我跟你很熟吗!" "哈?你的海马体萎缩了?连人脸都不记得?" 哇这副自我中心觉得全世界都应该要围着自己转的大小姐语气是怎么回事?你难道是哪个高贵的常盘台私立女子中学出身吗? 被玻璃房阻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已经变得非常沉闷,像是经过特殊加工拉低了八个调的特殊音效似的。 说到底这家伙到底是谁啊?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根本没有在保育园之外的地方见到同龄人,甚至连"朋友"这个概念都只在社会学相关的书上看到过。 在学园都市我没有熟人更没有朋友。想见到同乡的心情是不假,可我也并不想和莫名其妙的人搭上关系。 "怎么样?是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没错吧?"江户川乱步问道,"相处得愉快吗?" "完全不。" "这样啊......嘛,多少猜到了。毕竟能养出你这种小孩的地方想也知道问题儿童会扎堆。" "突然说别人是问题儿童很失礼诶!"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你不懂'含蓄委婉'这个词的意思吗?大和民族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品质被你喂狗了?" "那种一言难尽的品质不要也无所谓吧......言归正传你现在打算怎么做?顺带一提我们的黑客之前已经连续熬夜四十八小时,他说他快要撑不住了,到时候监控会全部恢复工作。" 我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没有因为江户川乱步的忠告生出半点紧迫感。 而在我们对话的过程中,玻璃另一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忽然的沉默反倒让我感到有点意外。 别刚才还在活蹦乱跳下一秒就摆出这副认命的样子啊——这种认知当然皆为我的臆想,但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自我满足为生的生物。擅自地用自己的想法去体谅他人的愚蠢行为不可避免。 毕竟真的把这人放在这里也不好吧......再说就算是弱能力者也没什么不好?能力不强不代表学习不好(虽然学习不好能力肯定不强),到时候移交给坂口先生他们照顾还可以省得他们总天天揪着我写关于自己能力原理的分析报告书。 摘下夜视仪后我凭着印象伸手在黑暗中摸到了那面冰冷的玻璃,按捺下心里些许的蠢动与不知道该如何描绘的略有复杂的心情,我屈起食指往上面敲了敲——小小的关于重力操作的应用,能操作力的大小与方向,制造震动对我来说也并非难事,这震动大能引发天灾级别的地震,小也可以只将一面玻璃瞬间震得粉碎。 我曾经因为药物的原因有过一段非常不安的睡眠,因此小时候的我并不喜欢夜晚的降临。 而无论是在诗人还是散文家的笔下,雨总是忧愁又落寞的,下雨时候的那种淅淅沥沥的声音,让我总感觉像有一条狗在远远的地方哀哀地哭泣。 负负得正是数学原理,现实生活中两种讨厌的东西加起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无数玻璃渣子砸在地上的声音也有些像是雨滴落在地面。 我不会否认自己曾经希望回到学园都市。但那已经是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事情了。 擂钵街的日子并不好过,至少和现在比起来太差。眼下的生活美好的就像小说里的情形,我不想再回去了,于是也再没有想起过自己的曾经。 只是人的回忆很大一部分与其说是被遗忘,不如说是没有勾起回忆的契机。 夜视仪没法看清楚人脸,我只能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荧光棒掰亮,借着不算微弱的橘色荧光,看见了一张相当清秀的面庞。"它"正觑着眼睛,还没能适应突然出现的光源。 摸着我大脑,我必须如实承认自己是对这张脸还有印象的!虽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对应的名字,但我的确见过! 而要说我在学园都市见过的同龄人......除了那次一起接受考核的御坂美琴之外,就只有一方通行了。 记错名字未免太逊,于是我只能抓紧时间趁面前的人还在适应荧光亮度的时候将其打量一番。 胸很平,看不太出男女。 四肢相当纤细,也不能当做辨识的依据。 不过视线再往上拉,看见那头橘色的短发,我便立刻喊出了她的名字。 "御坂美琴?"当时我听说御坂美琴没能通过Level5的考核还礼貌性地为她伤心了一下,但就算没通过考核也至少是个Level4吧?不然怎么获得考核资格的?所以到底为什么至少是Level4的大能力者连一间玻璃房都出不去? 我满肚子疑惑,然而回应我的,除了沉默,便只剩下沉默。 就在我被御坂美琴盯得浑身发毛的当口,她忽然松开了刚才一直咬紧的后槽牙,问我:"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御坂美琴?" "啊?因为御坂美琴是橘色的头发啊。" "......你是单核生物吗?认人靠发色?你换根荧光棒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我后悔救御坂美琴了,御坂美琴好凶。 但或许是经年未犯的脸盲症抽走了我的自信,总之我找她所说的拿出了另一根荧光棒掰亮。 这次是白色的。 于是投射到御坂美琴头发上的光变成了最近接白炽灯灯光的颜色,而随之,她的发色也发生了转变,从橙色变成了......白色。 御坂美琴......哦,不......是一方通行。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的讥讽,又多了一层。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 第74章 074一条绳上的蚂蚱 ·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篇文章一旦出现"说起我和某人"这样的句式,那么接下来必然会引出一段我对他们的回忆。 但这次我得坦白的说,我与一方通行之间,真的不存在任何可以回忆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可能连自己曾经见过一次这个人的事情都不会记起来。 立于三百万人顶点的Level5,对于我们而言也只不过是他人嘴里能够延长五六秒介绍的一个头衔而已。"天才"这一素质或许确实能够轻松惬意地解决不少问题,但是我们的烦恼却也鲜为人知。而且与其大谈诸如同类相吸之类的理论,不如回顾历史看看那些被称为天才的人物之间究竟有多少隔阂存在(举例牛顿与胡克)。 玻璃碎掉之后并没有警报声响起,这种松懈的警备几乎与"不设防"无异,我更好奇他们是怎么困住一方通行的了。毕竟他的神志很清晰,可以排除他们给他注射了致幻剂之类的药物;锤玻璃虽然不那么有力,但看那细胳膊细腿也能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没力气,于是肌肉松弛剂也能被PASS 所以是为什么? 脚下的碎玻璃被我踩得喀拉喀啦响,荧光泼洒在上面却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星光路钻石路之类的美好事物。橘色和白色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变成淡淡的,仿佛西柚果汁般的暖色,连带着一方通行的那张表情不太好的脸,也稍微变得柔和了一些。 一旦知道了对方是谁,反而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搭话了。 这种时候显然不应该说"好久不见"这种客套的寒暄吧? 正当我纠结,一方通行忽然抬眼看向我。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地上,尖尖的下巴扬高一点,落在脖颈上的阴影不断上移。他脖子上绑着一根深色的Choker,镶嵌的饰品不是宝石也不是金属,位置还很奇怪地位于颈侧。 中也有不少Choker,但我没在他的收藏里见过这么奇怪的样式。再加上一方通行惊人的瘦削,我只是盯着他的脸和脖子多看了两眼,就莫名萌生出一种他可能要被自己的项圈勒断脖子的错觉。 "你到这地方多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一方通行的语气总让我觉得他和认识了挺久,至少绝对不止见过一面。不过交换信息嘛,讲究一个直截了当。 于是我很干脆地回答道:"如果你指的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有六年了。" 听完他不再说话,却还是没有从地上站起来的打算。虽然是夏天,但我还是贴心地提醒他小心感冒,有话我们可以站起来好好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出去说。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而是别人家的研究所,我今晚做的这些足以构成非法入侵与损害私人财产。最重要的是—— "我们的黑客快死了。" 我将江户川乱步的话复述了一遍,又忍不住嘀咕一句,"就不能喝点眠眠打破撑一会吗?" "眠眠打破对坂口安吾有奇效是因为他热爱工作。然而我们的黑客君不管是工作环境还是身体状态,只要有其中一个不那么舒服就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 洞悉人心的名侦探三两下打消了我要拿出坂口先生说事的心思。 好吧。我叹了口气,又看向面前的少年,"给你五秒钟决定跟不跟我走。" 答案最好是YES。 而如果答案是NO......等会,一方通行的能力是什么来着?矢量操作? 把他打晕带走的可行性是不是有点小? 我一边思考着能将人强行带走的方案,一边气势汹汹地倒数。 "五。" "四。" "三。" "从这里左转出去第三间实验室里有一个便携的脑波变换装置,把那个带过来我就跟你走。" 他提出了一个让我感到有些莫名的要求。 然而为了这位大爷能够配合工作,我还是依照他说的在玻璃房出门左转的第三件实验室里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方通行所说的"脑波变换装置"——的确非常便携,看起来跟普通的choker没什么两样。至于它和一方通行脖子上那根有什么关系,我打算等出去再仔细问问。 我把被我用蛮力拆下来的柜门假模假样地摆回原位,返回到玻璃房后发现一方通行还坐在地上,他一动不动的,像尊雕像。 冬天里冒着风雪的地藏菩萨似乎都没有他现在一半可怜可爱——这念头蹦出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毕竟高贵的Level5从不需要别人的同情——连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秉着己所勿欲勿施于人的原则,我把拿到手的choker在一方通行面前晃了晃,"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但一方通行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突然嗤笑一声,对我说:"还不明白吗?" 啥? 明白啥? "还不明白就问问你的'军师'。拼图碎片全部摆在面前都拼不出事实真相,你的智力看来降低了不少。" 天知道我多火大。被怼让我感到非常不开心,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老乡,凭什么一见面我就要被你吆来喝去还要和你打哑谜??? 我当即踢了一脚地上的玻璃渣。它们受力被击飞,因为我的刻意,有不少直冲冲地往一方通行的脸招呼了上去。 学园都市排名第一的【矢量操作】的具体能力是什么? 如其名,这是只要接触过皮肤,便可以自由操纵动能、热能、电能、磁矩等所有能量方向的能力。 换而言之,只要有心,这些飞出去的玻璃渣在接触到一方通行皮肤的那一刻,就能改变运动方向,主动避开他,甚至反射回来攻击我。 为了防着他,我特意在身边展开了超重力空间,但我没想到玻璃渣当头的一方通行依然不为所动,任由这些尖锐的碎片划破他的脸。 看着他这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刚才促使我动手打人的底气瞬间消失了。但我总不能认错吧?!明明是他先对我进行人身攻击的! 我只能讥笑着问:"脾气挺好啊?怎么不还手?" "老子要是有力气还手,你现在已经变成筛子了。"他不掩自己的怒火,说话却有气无力的,气势没有我一半多。 "吃个果冻的功夫你怎么就跟他掐起来了?"江户川乱步嘴里含着东西,说话的声音有些支吾,"真是孩子气啊中原。" 我觉得他这句话骂了两个人,可我不能主动对号入座,否则不就不打自招了? 我问他:"留他在这自生自灭可以吗?" "用你那聪明的小脑袋想想,万一他告诉白兰·杰索你今晚来过,我们的黑客花袋君这一晚上是为了什么啊。"江户川乱步很干脆地拒绝了我,"不过毕竟深入敌人腹地的人是你,如果你能狠心杀他灭口,那我也没意见。" "你故意知道我不会这么做才提的这种方案吧!"而且为了自己的坏脾气杀人,中也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我杀了! "啊,竟然被你猜到了。" "你们都当我是笨蛋吗!!" "你难道不是吗?"他说,"你的同乡大概已经用不了能力了,甚至连普通的说话对他而言都是很大的消耗。" 我的嘴唇翕动却没法吐出任何音节。一方通行穿着很宽松的白色衣裤,歪着脑袋倚靠在另一面没有碎掉的玻璃墙上。他脸上的伤口很小,却又很多,换做我可能已经痛得开始哭了,可他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或许是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他的眼睛还牢牢地攫着我。 我开始慢慢拼凑收集到的线索。同时有一个非常可怖的词语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失败品"。 失去了一切可以被压榨的剩余价值,可以被毫不犹豫丢弃的存在。 我该可怜一方通行吗? 答案却依然是"不"。 不能。 他也不需要。 甚至连我的态度都不能因为怜悯而变得软和。 可道歉......这个还是要的。 不然中也知道了要生气的。 因为我在欺负老弱病残里的残......还是特级伤残...... 我飞快地说了一声对不起。不过想也知道,一方通行并不打算凭着这么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原谅我。 从前中也就一直在忧愁总有一天我会被自己的任性害了,而在他做出此番预言的五年后,我总算遭了报应。 我捡起一片玻璃,往脸上划了好几下。 荒神在上,它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对自己的脸动手。 我把玻璃重新扔回地上,看向一方通行,"对不起,这下行了吧。"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回是真的痛得想哭。可我忍住了,我才不想在这种讨厌鬼的面前掉眼泪。 "真想道歉你应该把这一地的玻璃吞下去才够有诚意。"他异常地刻薄,比白雪公主的后妈还恶毒。 然而我并没有理会他的找茬,有些固执地问,"现在你能跟我走了吗?" "一如既往的死脑筋啊,森野。" "都说了我不叫森野了!" "那你叫什么?"他的声音又变小了一些。 "中原深海。" 一方通行一副没在听的样子,忽然说:"想带我从这个房间出去你得先把那玩意带上。" "这个转换装置?"我看了眼手里的Choker。 他没搭理我,似乎并不想回答这种低智问题。 "你果然不能演算了是吧?" "如果我说是又怎么样?" 一方通行相当恶质地笑了起来。 "你应该还没笨到连脑波转换装置是做什么的都忘了吧?" "这种东西最开始被开发出来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通过脑波连接的方式拓展我们最需要的运算能力。" "然而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的利益而演算。而且这种鸡肋的装置同时还需要提供演算的一方负担起脑波转换的演算。即使设想美好,但实际应用中能够同时支撑如此庞大演算的人只有身为Level5的我们。于是这项装置的开发被中止了,因为再多的经费砸进去也不会得到预期的回报。" 我接上他的话,这些都是小时候从研究员口中听来的消息。 "所以你也知道,在带上这个项圈的同时我就能重新获得杀了你的能力。" "但我死了你也废了。"高贵的Level5怎么会愿意当一个连话都说不了,路都走不动的特级残废呢? "以后大家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请多指教啊,一方通行同学。" 我在他挑衅的目光中将我们口中的"鸡肋装置"戴在了脖子上。 第75章 075 · 回顾把中原深海养大的十六年,中原中也其实一直没什么实感。 因为她小小一只,个头不怎么见长,脸也还是巴掌大;脾气稍微比最开始刚带回来的时候学乖学好了点,但也基本在国中之后彻底定了性;大学院顺利毕业后她没再继续选择攻读金融,但自始至终没有改变的梦想倒是很顺利地实现了——做个快乐的家里蹲。 即使想过总有一天要把养大的孩子送出去,但中原中也完全没料到一切会发生得这么突然——从还只有十六岁的中原深海带了个男人回来......哦,不。准确来说那应该是个"男生"。 但无论如何,他的生物分类毫无疑问是"雄性"。 中原中也双手插兜,不太耐烦却相当固执地盯着面前的少年上下打量。 体格纤细得像一簇风中残烛,过于缺乏锻炼;浑身上下的色素过度缺乏,仿佛得了白化病一般,皮肤与毛发都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惨白;眼神凶恶,带着中原中也相当熟悉的不驯——中原深海刚被太宰治扔过来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野猫这样多少会惹人怜爱的比喻并不适合他们,因为没有野猫能一口咬断人的脖子,凶残程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对于中原中也恨不得能把人盯出窟窿的视线,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注视下抖如筛糠跪地求饶。然而少年根本不为所动,他甚至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往紧闭的房门前走去。 担心了一晚上中原深海去向的暴躁哥哥见状正要发作,好在中原深海飞快伸手拽住了少年的衣领,一手指向沙发:"你睡那!" "哈?凭什么本大爷要睡那种地方?"他觑起眼睛,令那张本就不善的脸显得更凶恶。 不过中原深海表现得全然不怵,她插着腰说:"凭这是我家!" 少年闻言微微侧头盯着她,眉梢高高挑起,满脸写着"关老子屁事",态度恶劣得让中原中也恨不得把这人直接扔出去。但难能可贵,暴躁哥哥忍住了往人脸上挥舞拳头的冲动,他的眉头虽然皱着,但说话倒是出乎意料地温情:"中原深海,你该睡觉了。" 作息向来良好的中原深海早在潜入的过程中就打了好多好多个哈欠,愣是隔着耳麦把瞌睡虫传染给了江户川乱步和山田花袋。不过自从她见到一方通行,那层睡意便像一页书页般轻巧地被翻过。她开始变得清醒,那种曾经充斥着全身的、对待这个世界的抽离与冷漠正在复苏;她不断地挖掘深埋在大脑最底层的关于学园都市的记忆,同时又要不停地思考以应付一方通行源源不断抛过来的问题。 时针早就指向了表盘上的数字三,与分针在顺时针的方向上形成的锐角仿佛一支锥子,对准最薄弱的地方凿开厚厚的砖墙,透过来的却不是光,而是晦暗的不太美好的记忆。 啊,老实说,一方通行对此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面前这个中原深海......骂她蠢一点都不过分。 聪明人有个共通之处便在于他们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无论思考出来的结果是对是错,但敢面对未知的世界进行一些微小的探索,本身便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但可惜的是,中原深海一开始的表现并不聪明。 与其说她不能将面前的事象拼凑在一起推测出哪怕并不正确的答案,不如说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动脑子——因为她有个耳麦,耳麦对面还有个军师,军师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军师不告诉她的事情她就全然忽略。面对只有过一面印象的人毫无戒心——独立思考的能力基本没有表现出来过,她的脑子是被僵尸吃了吗? 但最让一方通行感到好笑的其实并不是她的天真与无脑,而是她身上所产生的改变。 平心而论,Level5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变得天真的人。 打一个不太好却很贴切的比方就是,一个从小浸/淫在毒/品中长大的人,某一天突然失踪,好几年后你再见到她,却发现她表现得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似的。 除了脾气坏了点之外,没有任何不良的癖好。连那种对他人无害的天真都学得有模有样。 可你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是在毒/品中长大的。 即使一切皆有可能这句话被人们说烂了,即使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他不该如此不严谨地说出"绝对不可能"这种话。 但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与零的距离真的有那么大吗? 一方通行一面思考着这个问题,一面为了能够让中原深海能够快速地进入能够令他感到舒适的谈话状态中,不停地将她的思路往"学园都市式"的"正轨"上掰扯着。 一直在耳麦里哔哔不停的江户川乱步是个厉害的侦探,这种事情他没有兴趣知道。 这个世界存在于超能力全然不同的"异能"是有效信息;异能者里有脾气很差却混到了很好工作的人,也有脾气很好却被迫天天熬夜加班的人则是连听也不想听的信息。 冷漠与客观的评价才是他需要的。 温情与像糯米糕一样黏软的感性体会是多余的。 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也不错。她冷下脸思考的样子会更像他认识的那个"森野绿",可这副聪明的面孔也不过持续了三十分钟。 走完那段被中原深海抱怨了许多次"这路怎么这么长"的回家路,那份亿万分之一的奇迹在道路的尽头出现了。 中原深海对着门口的指纹锁倒腾了半天才试出密匙是自己无名指的指纹。 一方通行正想问这不是她自己的家吗,傻白甜的前Level5却没能给他这个机会,径直推开门进去了。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亿万分之一的奇迹的缔造者并不是散发着令人作呕圣光的洁白天使。 他全身漆黑,短发深赭,虽然面无表情,却能从食指不断敲击着沙发扶手这种小动作里看出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 搭在玄关入口处的黑色外套上有一块在灯光下的光泽与周边截然不同的一角,也不如周边的布料一般柔软,那十有八/九是血液凝固后的痕迹。 面前的青年大概有一份里世界的工作,且职位不低薪水体面——毕竟底层人员并不讲究着装,也不可能穿得起这么高档的西装。 更值得一提的是青年的气场。即使安静地坐在距离他们五米远的沙发上,旁边还放着不少毛茸茸的玩具娃娃以及两台乐高拼成的跑车,存在感却依旧强得惊人。 于是一方通行决定去睡觉。这种不知根底的棘手人物还是尽可能少对上比较好,毕竟他现在还不能自如地使用能力,受制诸多——路上问了中原深海不少问题,唯一令他欣慰的一个解答又不如说实验结果是,中原深海的演算能力比想象中的好——她能够支撑比九千余名御坂sisters连结而成的脑域网络更庞大的运算,不过跟他自己的演算能力当然是完全没法比的。 他略带讥讽意味地说出了"你不如我"的这种刻意将两个人的高下进行比较的话,甚至翻出了小时候的评级结果。 他们是同一时间被宣布成为Level5的,只不过一个挤开了原本的未元物质成为了新的第一,另一个则因演算能力的不足屈居在了第三。 再加上她脱离学园都市过久,能力并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开发,如果没有受伤,一方通行相信曾经的自己能够眼都不眨地把中原深海吊起来打。 但中原深海对他刻意的挑衅却只回了个:"噢。" 她对排名全然不在意的态度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然而即使是预料之中,这也是最没劲的回答。 她失去了曾经驱动她生存的胜负欲,那种对现在生活感到充足满意的模样是装不出来的。 一方通行不禁又打量起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他觑起眼睛,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朝着某扇房门走去。 他得睡觉了。 但中原深海拉住了他,让他睡沙发。 他不想和这种幼稚鬼多费口舌,但她实在烦人。好在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动了,他走过来拎起女孩的衣领,把她从自己面前拎开,一边说着:"中原深海,你该睡觉了。" 刚才还在吵吵嚷嚷的中原深海立刻顺势爬上杆,树袋熊似的挂在青年身上。她把下巴磕在青年的肩窝里,打了个哈欠说:"一方晚安。" 她把他的名字——其实一开始只是代号,但叫的人多了,就默认成了名字——从Accelerator简化成了Acce,发音是艾克塞。活像○谷株式会社大前年出品的全新奥特曼特摄片的主角名字。 他冷冷地瞪着撒娇的树袋熊,奈何对方皮糙肉厚攻高防高不为所动。倒是那个被她作"chuya"的青年把她抱回房间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 啊......来的路上她好像提过这人的名字来着? 是叫中原中也?......那不是日本著名的诗人名字吗?或者说是组织代号? 可谁会用代号的姓给领养的小孩当名字? 还是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他们原来世界的那些文豪? 一方通行像在自己家里般随意,他走到沙发边,鞋也不脱地躺下去。十分钟后他听见青年的脚步声从房间里走出与门扉闭合的声音。 他对自己的"随性"倒也没什么表示,不过一方通行猜测,等自己走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张自己躺过的连回收的必要都没有的沙发直接火化。 脚步声靠近,一方通行巍然不动。他知道自己不会被杀死的。 只要中原深海告诉了他这个人的能力是矢量操作;只要中原深海告诉他自己的能力需要依托她的演算——如果她愿意负责通过装置传输过去的演算他就能自如地运用,如果她不愿意那么他的能力发动也会被迫终止;只要他意识到了他的价值,那么至少他的人身安全都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就像那时在白兰·杰索的实验室一样。 不过,也不能排除对方是个容易热血上头的白痴可能就是了。 脚步声停下的同时,能够明显感受到日光灯的光线被遮挡,阴影与杀气笼罩在他上方。 一方通行睁开赤色的眼睛,下一刻一只手忽然摁在他的头上。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地卡在一方通行的额骨两侧,声音平静如常:"看在你和我家小孩是同乡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下次要是被我抓到你用那种眼神盯着她,我就把你的眼球抠出来扔进横滨港喂鲨鱼。" "啊......你是说看垃圾的眼神吗?"一方通行仿佛丝毫不受他的杀意影响,但施加在额骨两边的力量确实有加强,仿佛随时都能把他的脑袋捏碎。 "她的确是个垃圾"的实话在他牙齿后蠢蠢欲动,他想他大概有点明白为什么中原深海会被养成这副德行了。 有个什么把一切挡在自己面前的哥哥,会变成什么都想要依靠别人的废物也可以理解。 但也只是能够理解罢了。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做出了让步。本来今晚他是不打算让中原深海睡觉的,和已经安安心心在这个世界呆上了五六年的中原深海不同,他对新世界没有向往,另一个世界也还有点牵挂,他早点准备得回去才行。 虽然如何回去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方案,不过具体计划还是得让中原深海参与讨论才行。 毕竟如果中原深海不愿意配合,那基本也可以宣布计划破产了。 而且会把他整得那么惨——连个睡觉的地方都不给直接锁在实验室里的人,和中原深海还有点渊源。 不给那个人一点惊喜可不行。 闭上眼前,他轻轻地讥笑出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显。 第76章 076 · 把一方通行从密鲁菲奥雷赞助的实验室里捞出来的第二天,我并没有睡到自然醒。 原因是一方通行很不避嫌地闯进了我的房间,大清早地往我的床沿上踢了一脚。睁开眼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中也绝对不在家。 否则一方通行绝对不可能这么风风火火地站在我的床边——毕竟死人是动弹不得的。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为了跟十年后的自己保持距离,昨天去宴会的路上顺路新买的。 早上七点三十分。 连上学时我都鲜少在这个时间点起床。 但我唯恐一方通行在往我无辜的床沿踢上一脚,连忙卷着被子翻身坐起,挠了挠乱蓬蓬的脑袋: "扰人清梦者人人得而诛之!" 他面无表情地垂眼睨着我,然后将手上的素描本翻开(我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东西),抽出一支笔往上面写到: 【起来。】 一方通行在这个动词的末尾加上了句号,或许对他来说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习惯。但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我早已遗忘的素养——虽然只是学习文学或者编程时养成的习惯,但老实说,我已经随性惯了。句尾带逗号这种事情除非考试否则根本不会在意。 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差距,再回想昨天他说的那句"你不如我",我有点丧。 可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过一辈子了,Level5的名号在这个世界一文不值,排名更加没有意义——想到这里我总算是心理平衡了点。 一方通行的字很丑。我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他对我翻了个好大好大的白眼,却见我依然不解,只能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脖子上的装置。 我"噢噢噢噢"地反应过来问题所在——我一直在无意识地帮他进行着运动能力的演算,不那么抽象地说就是帮他将自己大脑的神经冲动更加平稳正常地沿神经传播出去,以便于更好地恢复身体的活动——再简单来说就是,一方通行他大爷终于不用拄拐了。 我调整了一下装置的接收频段,"现在能说话了吧?" "你是猪——?!"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好在我耳聪手快,立刻把电源开关给断了,将不文明的脏话扼杀在了牙床里,一方通行凶恶地瞪着我——他的凶恶和芥川龙之介有些许神似,我将其原因归结于他俩如出一辙的豆芽菜身板。 虽然我从来没期待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人画面出现,但我也不想有个人站在床边用眼神凌迟自己。 而一方通行的字丑也不是因为他写不好,而是因为他的手速过快以至于文字龙飞凤舞,甚至力透纸背。他在素描本上奋笔疾书,然后不出意外地,我听见那支笔发出了"咔——"的一声。 它断了。 怪我。我就应该切断一切与一方通行的脑电波传输,直接让他继续当个废人躺在沙发上比较好。 我好心疼我家的笔,那都是我或者中也赚钱买的,就算长大的我很能赚钱但那也是血汗钱。 于是本着不铺张浪费的环保理念与勤俭持家的理财意识,我只好再次将手搭上了颈侧的电源开关处:"先说好!拒绝骂脏话,文明你我他,社会靠大家!" 他用眼神催促我少废话。 我有些不太甘心地照做了。但我顺从都为了早点把这尊大佛送走。 暂时的忍耐是必要的,所以不要误会——中原深海的脾气完全没有因为对待的人不同了而发生了改变,更何况还是好的改变。 多负担一个人的语言功能的演算给我带来的感受有些微妙。 这种微妙的感觉就仿佛有另一个人住在我的脑子里直接与我对话一般。 在一方通行开口出声之前我就能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在发现了这一点后,我们两个直接放弃了口头上的对话,直接改为了一方通行单方面与我用脑电波交流——毕竟他不能读到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然我们就可以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心电感应"了,还完全不需要任何精神系超能力作中介,无需担心中间商隐瞒信息赚差价。 我问一方通行:"牛奶和橙汁,要哪个?" 一方通行在我脑子里说:咖啡。 正好他坐的位置正对冰箱,我顺势把冰箱门大敞开来:"咖啡没有,德国黑啤要不要?"中也的存货。 一方通行抬了抬眼,没有说话。我见状自作主张给他拿了瓶牛奶:"趁现在这个年龄骨骺还没完全闭合,多补充点营养。" 我自觉自己说的话诚恳又动听,但一方通行很不买账。 他对那瓶巴氏杀菌奶不屑一顾,还让我点炸鸡给他。 天天吃垃圾食品,难怪是个矮子。 我一边腹诽着下单,一边解决完自己的早餐。收拾完碗筷(只是把它们放进洗碗机里),恰巧一方通行的外卖也到了——咖啡加炸鸡。 是可乐不好喝还是芬达它不香呢?我对"第一位"奇妙的饮食习惯百思不得其解。 // 按照一方通行的说法,白兰·杰索大老板正在研究能够进行时空穿梭的机器,而他的出现便是白兰大老板实验成功的最好证明。 听闻此言我陷入了沉思。因为一方通行可以解释他的由来,但我不行啊??? 现在我还是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的人,那也就是说如果我回到原本的时间节点上,白兰·杰索和我的年纪,实际上是差不多的! 十六年前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白兰·杰索估摸着还在上小学? 于是我慷慨地分享了一个情报给他:"这个世界也存在一种名为'十年火箭炮'的时间穿梭工具哦。"虽然存在极大安全隐患,但时间穿梭确实生效了。 "啊,听说过。"一方大爷端起炸鸡套餐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大概是味道还不错,他还放下罐子看了眼包装。 没见过的牌子,很遗憾,回去大概就喝不到了——我自动脑补了一方通行的心理活动,结果却被发现让他抓住机会又瞪了我一眼。 瞪瞪瞪!早晚给你瞪出眼球凸出! 虽然我在心底骂骂咧咧,但我在面上不动声色。否则要是我和一方通行三言两语就掐架,这人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回去! 不过说是讨论,实际上我们两个得到的结论的用时相当短。 因为不管是设施还是相关科研团队都在白兰·杰索的阵营里。 我们是一无所有的那一方。 而又有俗话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所以得知全世界唯一一个异能无效化能力者不可能倒戈对面,我们最终确定下来的作战方针其实非常简单明了——那就是"抢"。 疯狂科学家我们从小就见得不少。 而疯狂科学家们又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异常的惜命。 究其原因十分简单,因为他们都是拥有"梦想"的人。 想要培养出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Level5是梦想,想要用科技创造出巨额财富是梦想,想要推动世界走向第五次工业革命是梦想,想要破解时空的秘密也是梦想。 会投身一线的科学家们从来不会真正愿意为了自己事业的过程奉献生命,能让他们死而无憾的只有最终的成果。 所以在最终的成果呈现在他们眼前时,根植在他们心底的执念会让他们尽可能地活下去。 ——哪怕是苟活。 "不过安全性怎么保障?还有时空跃迁该怎么定向?假如你有机会再次成功穿越,可又要怎么确保落地就是原来的世界?" 一方通行只捡了第一个问题反问我:"做什么没风险?" 听他这样说,我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懂了,那边有你死都要回去的理由!——女人吗?" 我不怕死地八卦起来。 "这种时候倒是脑子变得灵光了?"一方大爷瞥着我,"那家伙发育都没完全,根本不算女人。" 我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皱起整张脸:"......原来你是萝莉控......噫......" "你那只有核桃大小的脑子里能装点正常的东西吗?" "脑子只有核桃大小的人要关掉转换装置的电源了。" "......" 一罐咖啡见底,我们也暂定了动手时间。 后天。 今明两天我们还得想想办法测试一下这个脑波转换装置的输出功率够不够用。 毕竟御坂sisters有近一万余名,她们遍布学园都市,相当于一大张通讯网。我却只相当于一架通讯塔。 她们构成的是一张足以覆盖一方通行平日行动范围的面。 而我只有单独的一个点。 所以转换装置的接收范围也得好好测量一下。 更不要说这里还是异世界,万一存在什么另一个世界没有的干扰物质就惨了。 剩下一方通行没有回答的问题我没再追问。他虽然没有说什么"死也要回去"的话,也没有表现得非常迫切,但我想大家应该都是知道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就是如此的不善言辞,多说一句温情的话仿佛会索走他们的命。 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我会觉得那人是个傲娇,但放在一方通行身上,我觉得这更像一种笨拙——从小就在出入实验室的小孩可不会有什么靠谱的父母。毫不夸张地说,那种地方可是会吃人的。 只在这一点上,我们会比其他的同龄人学习能力差许多——一个许多不够,大概还得再加一个许多。 少年拿着鸡中翅的手背上可以明显看见青色的血管,他喀啦喀啦地咀嚼着炸得金黄酥脆的面衣。 察觉我一直盯着他的视线,他扬起下巴指了指挂在对面墙上的电视:"打开。" "你要看新闻?我不觉得会有关于白兰的消息哦。" 理说虽然我昨天的行为构成了侵犯私人财产的罪名,但通常这种被人大大咧咧顺走东西的丢人事是不会放到台面上来说的,更何况对方是那个虽然笑眯眯但绝对自尊心超强的白兰·杰索——能把成为世界霸主这种志向挂在嘴边的人,可不是一般的神经病。 "谁说我要看新闻?" "那你让我开电视?" "吃炸鸡不看电视还能干嘛?" "......" 好,是我中原深海高看你了。 第77章 077 · 第二天一早我带一方通行出门。 坐在中华街的早餐店里的时候,我问一方通行有没有在研究所里遭遇非人待遇。 他闻言瞥了我一眼。本来以为这就是全部,但他竟然回答了我,说没有。 我三两下吞掉嘴里的油条,说我不信。 他说爱信不信,端起我特地给他点的豆汁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恨不得把手里的豆汁连汤带碗甩我脸上。 然后我俩一路沉默地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工厂。横滨有很多这样的地方,铁皮钢筋搭建而成的大盒子百孔千疮,处处透风,风吹来鸟衔来的种子扎根破土,在一片黑红的破铜烂铁与剥落的尤其铁锈中生机盎然,感觉还挺废土的。 摆两张干净的桌子,再做点广告,说不定也会有人愿意来这种破地方拍照发动态喝咖啡,亦不失为一种商机。 但一方通行很快就把这里的一层地皮给掀翻了。 他狞笑。我头疼——是真的头疼,脑子超负荷运作的那种;而且我很难过的发现,我大脑的机能只能负担起一个人使用能力时的演算。 这就好比一台电脑,可以有两个账户,但真正运行工作的,只能有一个用户。 怎么回事啊这种明明没被夺舍却胜似被夺舍的设定?! 我有些烦躁地揪起了头发,而与此同时,一方通行已经用我的脑子一步跳到了两百米外。 随后他又试着走远了点,这座废弃的工厂在海边,大门正对着的就是大海。 一方通行在略有波澜的海面上如履平地,我倒是很想直接把脖子上的转换装置给他关了看看他掉进水里的反应。 但我是个好人,一方通行跟我也没仇没怨,淹死他对我百害无一利,而且我好在意他之前说白兰的研究所里和我有渊源的人是谁。 我这六年虽然不敢说连一只蚂蚁都没杀死(为了做实验我用热水祸害了一个蚂蚁巢穴),但我打过的人也不过都是些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小混混…… 高中都没毕业的小混混怎么想都不可能混进那种科研机构,所以我着实想不出一方通行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一问他,他就神神秘秘地对我说:"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有太宰先生这种瓦石在前,我对这种神叨叨的男性生物简直愤恨到了一种境地。 但转念一想,我似乎也没必要跟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残障人士计较太多,气出病来无人替,我没再追问一方通行关于实验室里的事情。 白兰的实验室在东京。那天宴会结束后我们是乘坐装满海鱼的货车回到横滨的,虽然我对江户川乱步说坐车还不如我自己用能力飞会横滨,但他还是诚挚地建议我摸鱼。 理由是那车海鱼并非海鱼,而是港黑的"生意",只要乘上就暂时不用担心白兰中途拦路堵截。 "可这样不会给港黑惹麻烦吗?"给港黑惹麻烦就相当于给森先生惹麻烦。 给森先生惹了麻烦那就相当于是给中也惹了麻烦,我又是何苦? 上车之前我又仔细问了问。 "不会啦。至少暂时不会。"我甚至能想象江户川乱步在电话另一头无所谓地耸肩的样子,"白兰·杰索那个人嘛,是很多疑。但这个世界的科技显然还解析不出这位一方君随身携带的装置,以及他和你根出同源的超能力,所以在他看来一方君的确珍贵,但还没珍贵到要和港口黑手党开战的地步。" "既然他把手伸进了日本,那至少说明来之前他做了点功课吧?如果他连帽子君有多可怕都不知道就跑来了日本,那未免也太蠢了。我发自内心鄙视他。" "行——"我拖长了尾音,还是不太能相信他的说词。 "你要是还不放心,就想想你自己。"江户川乱步又说,"中原深海,你知道为什么太宰治当初要把你扔给帽子君吗?" "因为我会在三天内把他杀了。" "啊,这个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不是主要的。" "那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自己想想呢?" "懒。" "好吧。既然这样,那请你饱含深情地高呼三声'乱步大人天下第一'。"江户川乱步大言不惭很不要脸。 但我还是麻木地照做了。 "我开始怀疑你的底线在哪里了。你真的是'天才'吗?" "这叫节能免消耗,为减少人体二氧化碳排放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我说这话时,歪倒在"鱼"堆之间的一方通行翻了个白眼。 "好吧好吧,牺牲牺牲。"江户川乱步阑珊地附和着我,很快话锋一转,"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中原中也是最正常的人。" 我哽了一下,"原来'正常'是个褒义词吗?" "当然,至少放在横滨算是。" 加上限定词,我立刻深表赞同,"你说的有道理,请继续。" "你刚被太宰发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有武装侦探社的存在,就算知道武装侦探社也保护不了你,所以这个选项被排除了——没办法呢,毕竟当时社长每天光是围着我一个打转都快忙不过来。" 我不禁沉默,为什么这人的语气听起来这么自豪? "把你交给异能特务科是不可能的。傻子都知道你这种宝牌不能白送到那种机构。那么直接将你交给港黑抚养如何呢?你大概会成为第二个效忠于森的中原中也吧。这对于当时已经被森鸥外视作眼中钉的太宰来说,同样也是不可能做出的选择,他不能再让森鸥外手里的底牌增加。" 啊,所以太宰先生才会从港黑跳槽吗? 原来是因为老板嫌他工作能力太强,怕他抢了自己的位置? 我努了努嘴,第一次感觉森先生是个气量如此之小的人。 "而且正如你之前所说,在有合适人选的情况下,太宰是不可能照看你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清楚你需要什么样的监护人,所以这个时候帽子君出现了。" "历史性的会面,此处应有雷鸣掌声。"我打起精神拍了拍手。 "你应该听说过帽子君以前的故事吧?他小时候可惨的不行,但他惨也是因为他的同情心和责任感,和你不一样。你很聪明,但你也很傻,想要教坏一个从小被关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小孩子太简单了。所以根据本名侦探的推测,当时的情况大概是如果帽子君拒绝接管你,那么太宰就会把你带走,由他亲自教导。" 江户川乱步呼了口气,继续道,根本不给我反驳的机会。 "帽子君姑且算是世界上最了解太宰治的人之一哦?再加上太宰是个很懂得戳人痛处的家伙,只要随便扯几句'你要看这孩子步你当初的后尘吗'这种话,帽子君不仅会收留你,还会保护你健康安全的长大~他是个好人,因为自己的童年充满遗憾与苦痛,所以必然不会让你也拥有和他一样的经历。" "只要帽子君接受了你,之后的一切就很简单了。比如说让异能特务科登记你的存在,让森鸥外不能轻易把你收编——虽然有营业执照,但是收纳了两名特级危险的能力者,异能特务科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来找麻烦嘛,而且他们还能顺便把你带走,一举两得,美哉!" "再比如说,为了让你能够全天二十四小时你都处于监控之下,异能特务科至少调用了十分之一的人力物力资源投在你身上,就因为你是个随时可能改变立场的中立人物,就因为你始终是不安定的——和被港黑控制着的Q不同,你独立在外,而当你越是不安定,太宰的生命安全就越有保障。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安全装置的价值,将会再次得到超级加倍。" 我静静地听着,忽然感觉自己的童年好像还挺波涛暗涌的? 你们大人心真脏。我咕哝一声,问他,"所以太宰治以前总带我出去玩也是有理由的啊?我还以为只是他心血来潮想整我而已……" "嗯,哈洛的恒河猴实验嘛,你知道就好。" 我啧了一声。心底大骂太宰治这个王八蛋。 这是个涉及到动物心理学的实验,实验内容是将新生的小猴子从出生第一天起与母亲分离,然后在接下来的165天内将它放在两个"猴子妈妈"身边。 其中一个是身上挂着奶瓶,但全身由铁丝制成的铁丝妈妈;另一个是没有悬挂奶瓶,但全身由柔软布料制成的布料妈妈。 实验的结果是小猴子会更依赖于布料妈妈,当它饥饿时才会去到铁丝妈妈身边。 心理学家们认为这个原理对人类婴儿同样适用,它证明了爱存在三个变量。 触摸、运动、玩耍。 它们无一不是温柔的陪伴。 而太宰先生在套用这个理论时的做法显然更极端。 他不仅铁石心肠,连衣食都不会为我提供,更有甚者会不时地给我点令人印象极其深刻的"教训"。 我对中也的依赖是他一手促成的结局。 中也对我的照顾同样是他希望见到的成果。 中也就是太宰先生留给我的保险装置。只要有中也在我就不会胡乱暴走也不会误入歧途,只要有他在中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重力操作。 港黑不能杀太宰先生是因为他们偶尔还需要借用曾经"双黑"的力量。 异能特务科不能杀太宰先生是因为我还在外面活蹦乱跳。 而我不能杀太宰先生是因为,万一有一天中也遇到了不得不使用"污浊"的绝境,他是唯一能够停止中也躯体不断崩坏的有效手段。 总之,太宰先生不单在我的童年中全力以赴地扮演了一个恶人的形象,他甚至从一开始就存了拿我作为保命筹码之一的念头。 虽然我从小就对他是个实打实的王八蛋有着清晰的认知,但这次谈话毫无疑问又让我的这个认知被刷新了高度与广度。 以至于我不得不开始思考:既然从小发生在我身边的"意外"大多都与太宰先生有关,那么我突然被弄到十年后这件事呢? 第78章 078 · 经过两天的实验,我们基本确定了转换装置的信号覆盖范围的半径是三十公里;电池续航时间为五小时;协议模块自带信号加密算法;非视距条件下的传输具有优秀的抗干扰性能。 总结,只要我的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那么我完全可以为一方通行提供不在场的远程支援。 顺便,一方通行提了一句我脖子上的这玩意是个医生自己做出来的,瞬间让我产生了一种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的科技树果然好幼小的悲愤,以及呜呜呜我有点想回学院都市看看的感慨。 但一方通行想回到学园都市的心情比我想象的更加焦急。 如果不是眼下还有用,我还蛮想鼓捣鼓捣这套装置的。 "但你不会打算直接猪突猛进莽进去吧?"我看向一旁已经显得有些跃跃欲试的一方通行,"我可是提醒过你这个世界很不正常的了。" "所以?"一方通行的那双红眼睛让我觉得他像个为了回到原生世界可以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 "所以你得预估风险啊!"我翻了个白眼,"我都和你说了,走上池袋街头,你甚至能见到非人的幻想种。"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一方通行似乎不打算与我过多争执,"还是说你能找到比单刀直入更好的方法?" "找不到,但是我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我安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当沙发土豆。 一方通行的目光钉在我脸上,"如果我现在一定要你回学园都市,你愿意吗?" "不愿意。我懂了,不问了,你滚吧。"我摆了摆手,又坐起身,最后向他确认,"装置电池的电量真的充满了吗!到时候没电了死的可是你自——"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的带上了。 一方通行走了。 我重新缩回沙发里,从刚开开始就一直坐在房间角落里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小鱼,你这么不会讲话是很容易得罪朋友的。" "我觉得这世界上最不配说这话的人就是你。"大夏天的,国木田先生端了给杯热茶给我。我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他就将这间房间留给了我和太宰先生。 看起来未来的我和武装侦探社的关系似乎还行。至少他们没对我抱有敌意的样子。 太宰先生明明不是猫舌却抱怨茶水太烫,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罐冰可乐,没有任何谦让的打算直接在我面前开封吨吨吨了几口,"你们好歹是同乡吧?在陌生的异世界见到了同乡难道不该惺惺相惜?" "不该。"我有些窝火地抄起一个抱枕扔到太宰先生脸上。 "他认识你。"太宰治说。 "但我不认识他,我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我'。" 我曾经是对平行世界的存在存疑的。 哪怕有过穿越异世界这种诡异的经历,我也没有一股脑的全部接受这些无论作为学术论点还是轻小说设定的,听起来非常玄妙的现象。 如果把我所在的学园都市标记为A,那么这个我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我的一方通行,显然是来自于另一条世界线上的学园都市B。 A与B在时间与世界架构大体上似乎没什么区别,这一点从我们没有产生过大差异的认知上可以体现。 那么问题则很显然的出现在了我身上。 一方通行认识的我显然是年纪要更大的我,所以在他的学园都市B中,我应该是在10岁之后才消失不见的。 不过就算搞明白了一方通行和我不来自同一个学园都市,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反倒是太宰先生摸着下巴嘟囔了一句"所以白兰·杰索与他的家族所做出的的种种宛如预知一般的能力,也可能是来自平行世界的自己"的猜测。 我很佩服他的脑回路,但我不说。 我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武装侦探社,还是因为综合考虑这里最安全的缘故。 毕竟全世界唯一一个异能无效化的人就坐在我身边。 当他不是敌人也不会把自己的坏心眼往我身上使的时候,我当然是可以认为自己是高枕无忧的——虽然我现在要负担一方通行的演算,但是没关系,毕竟除了我和一方通行,没人知道我俩目前共用着一个大脑,作为一个重力操作,我还是有能力陪太宰先生唱空城计的。 "小鱼,当初有人和你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吗?"太宰先生又从沙发后面拿出了一包薯条,番茄酱挂在他嘴边像是很劣质的血液。 我很坦诚地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一方君不是说白兰那边有你的旧识吗?"他捏着薯条,眯起眼。 我一直很想逃避这个问题,瘪在沙发里,"他知道那人是我的旧识,所以你认为那位'旧识'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 太宰先生不断点头。 "可他们为什么没来找我?"我咕哝道。 "你现在这样真应该拍下来发给中也。简直像被离异父母抛弃的小孩一样。"他掩面假哭道,"我们小鱼可真可怜哦……" "你戏真多。" "异能与异能之间相互影响干扰,会产生奇点。"太宰先生话题一转,"奇点代表着未定义、无法完序、充满异常……你的出现时间正好是龙头战争期间哦。" 我啊了一声,问:"是吗?" 然而那时我一直在擂钵街,连这个地方是哪都花了老半天才弄清楚,根本没心情关心外面的世界。 "是哦。中也怎么什么都没跟你说……"他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一直不赞同他这种'不管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只要你是我的人我就要罩着你'超级护短的育儿观啊。" "那八十八天里,中也使用了五次'污浊'。如果你没记错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日期,那你应该是在他第三次,也是对峙敌方数量最多的一次冲突中出现的。" "所以奇点能让人穿越吗?" "不知道,但这是我个人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同为重力操作,你的波长或许比较招那位荒神的喜欢。" "你不要把我哥哥说得像个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古神一样好不好。" "挺多人看见他就掉san,我觉得也没错。"太宰先生耸耸肩,"所以你对那位'旧识'有头绪吗?" "如果一方通行也见过的话,可能是我小时候的负责人吧。" "唔……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经常被暗杀诱拐的事情吗?" "嗯,坂口先生还说我遇到过的次数比赤司和迹部他们多多了。" "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中也太招人记恨了?" "那个只是其中一部分啦。" "我(的能力)太强了,大家都想得到我。"我对此很有自信。 "也可以这么说。"太宰先生点了点头,"不过不妨想象一下,如果我是那个给你起了名字的恋物癖负责人,而我又得知了你不再是我的东西,那么我会采取什么做法?" 我被这充满"我我我我我"的自我意识过剩的问题哽沉默了一下,"大概会希望这样东西毁掉比较好吧。" "嗯,所以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知你为什么会遇到那么多次暗杀与诱拐了。"太宰先生又伸手进纸袋里一阵摸索,这次摸出了一份高糖的香芋派,他对这种甜到发齁的小零食兴趣不大,这才想着问我要不要吃。 香芋派凉了,里面的馅料腻得我灌了好几瓶水,要命的还是不间断的演算让我很头疼,即使为了配合一方通行我已经调整了三四天自己的演算逻辑,但还是有种有人拿着根锥子在我大脑里搅合的感觉。 "我真的很像拖一颗流星体下来把意大利那个破地方轰了。" "你这种反社会发言——不,应该算反人类了,被安吾听到可是要把你抓去异能特务科喝茶的哦。" "我从小和他递来的茶还少吗?" "那可是情报组对你的爱啊,你的录像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孩加起来都要多。" "有种《楚门的世界》的感觉。" "别妄自菲薄嘛。你可比楚门恐怖多了。" "……你是在损我还是在贬我……" "在夸你哦。" "我恐怖有什么用,我恐怖不还是在给别人当工具人……哎,为什么又要开反射啊!!!一方通行这王八蛋还是人吗!!!" "看起来以前积攒的压力不少啊,一有机会就闹成这样。"太宰先生坐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津津有味。 我好奇的凑了过去,然后从他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一片只会出现在好○坞大片里的弥漫着硝烟与几丛烈火的狼藉景象。 不时还有几个浑身裹着各种颜色的能量体(大概是能量体,总不可能是火焰吧)的小动物从画面上飞快掠过。 看起来真的好像某种第一人称视角的FPS游戏啊——就在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时,一方通行的声音立刻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声"哈?就你这种渣滓也算恶党——哈哈哈哈!你是想笑死我吗!"的,只要不聋都能听出这是一方通行式嘲讽。 我反手揪住太宰先生的衣领,"给我个解释。" "如你所见因为我太担心一方君了,所以在他身上放了监视器。"太宰先生一脸恳切,"你难道不觉得坐在这里等一切结束,就跟看悬疑小说一下翻到最后去找凶手是谁一样无聊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不觉得!我甚至不想来到十年后!"我缩到沙发另一头,蹲在上面抱着膝盖,头还是很痛,"我不想见到一方通行,我也不想见到十年后的你,我更不想知道当时明明有人和我来了这个世界的人是我的负责人结果他还打算让我死。" "嗯,那恭喜。你上述的全部情况都基本发生了。"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把脑袋抵在膝盖上,用不知道太宰先生听不听得到的音量问。 "诶……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的是中也啊。难道继续你认为和自己能力研发的负责人生活在一起会比较幸福吗?" "不是啊!"我忽然大喊起来,"他难道不算是我的父母吗!从我还是受精卵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了!就算是实验品他也应该对我产生一点感情了吧!我又不是小白鼠!!!" 喊完我又陷入了沉默。 我发现自己犯了个错,刚才的一番话,逻辑上有很大问题。 我应该知道在那些人心里,实验品就等于小白鼠。 无论我长多大,出落得多漂亮,得到多好的成绩。 那些好看的数据都会成为他们鼓吹自己的资本。 但生活从来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就在我正懊恼自己为什么会消耗体力说出那种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时,我的耳边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不是啊!——#*!#¥@——我又不是小白鼠!!!" 这一段有头有尾,中间被快进的录音。 我立刻拿起抱枕砸过去,"太宰治你干嘛?!" "世界名画——啊不,世界名句,有机会得给中也听听才行。"太宰先生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忽然又皱起眉头,"啊,不对,还是别给他听了,不然他会开心的。算了算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难道不是难过吗?为什么会开心……" "嗯……因为你可能对自己小时候有多不正常没太大体会?"太宰先生摸了摸下巴,"你有定时清理记忆的习惯,所以可能不太记得了。而且有些事情中也不知道,但无论是红叶姐还是异能特务科那边都有你小时候劣迹的记录哦?" "哈?" "被溺死的猫那件事是其一。可能是因为你以前总被关在实验室里,即使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也停留在理论层面,所以你小时候有段时间——很长一段时间热爱自己'动手'求真。用热水灌蜂窝蚁巢这种都算稀松平常了。你以前想弄清楚狗的胸腔膈膜能否自愈,就让野狗为了一口肉互斗撕咬;想看看鸟类的中空骨骼,就干脆掰断了一只落在阳台上麻雀的翅膀。" "刚转到小学去的时候班上有个有点好动小男孩很喜欢你,但他偶尔会拉拉你的头发扯扯你的耳朵,总的来说都不算过分。但第二周学校大扫除的时候你看到同学正在用清洁剂清理台阶,那个男孩刚从外面玩躲避球回来,你没有提醒他——到这里其实都还算正常——然而当你看见那个男孩从台阶上摔下去后脑勺着地后你也没有和其他同学去喊老师,而是笑了一下走开了。" "你还很会说谎。"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明明知道骗不过我也还是要说。虽然你肯定不记得自己当初的谎言有多拙劣好笑了……你只会记得我以前对你有多坏,小孩子可真是记打不记吃的白眼狼。" "一方君以前应该也是个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吧?——或者说你们这些Level5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这毛病?" 我抱着头,死活想不起自己以前做的这些混账事了。但我又隐约觉得自己真的做过,因为太宰先生说的那个小男孩我是记得的,我讨厌他拉我的头发,也很讨厌他下课的时候总是很大声地从我座位旁边跑过。 甚至包括他受伤之后因为轻度脑震荡和脚踝韧带撕裂我也记得。 只是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反应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当时笑了? 我真有那么混蛋? "你小时候真的很混蛋。"太宰先生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所以我才说中也会高兴啊。" "你变得像个正常小孩了呢。小鱼。" 第79章 079 · 我只玩单机游戏, 全然不懂何为"躺赢"。 然而作为一只米虫,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我小时候连很多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我的人生理想——然而在中也的耳提面命言传身教下我已经拥有了这一部分的基础自理能力,所以这个要求被放低了一点——我现在的愿望是不要让我动脑子就好。 我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已经迎来过一次天翻地覆变化的一生——而其中最质朴的梦想莫过于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样一想我真是善良。我被自己感动了一下,萎靡地蜷在睡袋里。这是我来到十年后的第二十二天,也是一方通行带着我的脑子远走高飞、以及我被"寄养"在武装侦探社的第十六天。 一方通行不回来我根本不敢放松警惕, 几乎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帮忙演算。这二十天里我第一次尝到了高强度加班的滋味, 甚至在太宰先生的怂恿下尝了点眠眠打破的味道。 事实证明功能饮料不要乱喝, 否则就会像我这样亢奋一晚上,隔天仿佛宿醉, 太阳穴一阵阵地疼。 不然趁现在还是再睡一会吧?反正出了什么事情一方通行会把我喊起来——我们的单方面脑内交流这个时候就起到了用处,简直比给自己定八十个闹钟还管用。因为他的声音是能直接传到我的脑子里的, 根本不存在不想听的情况。 当然, 更多时候还是太宰先生和国木田先生带着我东躲西藏(我觉得是一方通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挥了大作用,否则他们哪会这么大动干戈地带着我逃跑,而不是让我解除演算支援……)。武侦的其他成员则早在半个月前三三两两结成小队外出了。 眼下白兰的追兵满世界杀红了眼。 我们每天都过得像公路片, 又或者说地道战, 游击战。 国木田先生负责开车做饭找能够落脚的安全区, 太宰先生则和我坐在后座打UNO或者联机炉石。 为了让我克制住出去遛弯的冲动,太宰先生还天天跟我讲故事讲八卦, 顺带聊了点港黑以前的事情, 说在森先生之前的先代boss和白兰之前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己要死了就要拉全横滨陪葬。 "然后森先生就把他杀了?" "小鱼,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太宰先生微微一笑, 岔开话题,"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小孩子要克制好自己的脾气,不要因为我吃了你的一个布丁就斤斤计较大半天。" 我第一万零一次在心里辱骂太宰治。 然后抱着这样念头的我,被连人带睡袋地给卷了起来。 "唔唔唔唔唔——?!"我的口鼻被柔软的织物堵住,只能拼死挣扎。 "哎呀,原来小鱼你醒了啊。"是太宰先生的声音,他没打算把我解放出来,而是自顾自地说,"我还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呢,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他委委屈屈地说,摆出一副煞费苦心错付给白眼狼的苦情架势。 你给我死!我隔着毯子踢了他一脚,感觉应该是踢到了肋侧。 不多时我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摸索着起身,结果却侧翻到了座位底下,磕到了膝盖和脑袋。 "我跟你讲我真的会杀了你的!!!"我拽着太宰治的衣领,也不知道今天吹的什么风,他竟然坐在了驾驶座上,而国木田先生坐在副座,见到太宰治的大半个身子被我往后拧巴,双手也快离开了方向盘。等国木田先生出手拦住我时,我几乎能从他脸上读出"好汉饶命!"的恳求意味。 他不想死于车祸。 我也不想。 "等下车了我一定帮你打他一顿。"国木田先生是这么向我承诺的。 我姑且信了,松开手,"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是去找一方君呀。"不经常开车的太宰先生欢快地踹了一脚油门,载着我们的越野车立刻跟着他的动作冲跃,我的脑袋咚地撞上后座的靠背上。 但这次我没急着打他,而是有点晕晕乎乎地问:"结束了?" "对啊。"太宰先生说。 我坐直身子,往车窗外瞅了眼。这辆避免被追踪到、昨天刚换的越野车正行驶在一条宽敞的柏油路上,明明是大白天,却没什么人在外活动。街道空旷得像世界末日,只有LED屏上的广告还在不停滚动播出,就在这种奇怪的寂静氛围之中,太宰先生竟然跟我说一切都结束了? 看他这样子,似乎真的不是要带我去投敌的。 "好没有实感!"我后知后觉道。 太宰先生单手握着方向盘,摇下车窗,鼓鼓的热风刮过地面沾上热度,再剐到我脸上。 他说:"别人家公路片女主角一路上总要经历点故事,你每天除了打游戏就是吃和睡,最大贡献就是在帮一方君算数,会有实感才奇怪吧。"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我从座位旁边的角落里翻出一袋牛奶,转而掏出手机。 我恨白兰! 这种恨意是有根有据的,尤其是每次打开手机看到之前"我"购入的那些股票都在因为最近的动荡形式而持续走低甚至跌停时,这种恨意便愈发明显了! 社会害虫!人间之屑! 我恶声道:"如果见到白兰能让我打他一……不,两拳吗!" "这位可爱的小小姐,很荣幸地通知您,"太宰先生微微侧头朝我微笑,随即撇下嘴角,不容置喙道,"不能。" "靠!" 我没忍住骂了起来。 太宰先生就通过后视镜看向我,"脏话是小孩子该说的吗?" 他的目光很有压迫感,宛如黑稠稠的沥青兜头灌下,一边剥去我身边的空气,一边让我心虚地低下头。 在他将要把我视作废物或者某种不成器的失败品之前,我缩了缩脖子,支吾地道歉:"对不起嘛……下次不说了……" "没有下次了哦?"太宰先生今年三十二岁,理应是个中年人了,可我依然忍不住想要把他归类到青年里去——他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活泼。 "好……"我讷讷地回答,止不住地想二十六岁的自己会不会还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怕太宰先生怕得要死。 如果是,那也太憋屈了! 而这样一想,芥川龙之介果然是个抖M。活在这种高压下还能把太宰治奉做人形圣经,真的是在用尊严与生命诠释他对太宰治的敬与爱。 我们出发时是下午,中途为了加油停下过一次,国木田先生趁机把太宰先生给从驾驶座上扒了下去,后来的路途平坦安全,我睡着了,浑浑噩噩地梦见了一版牛奶拼图,还有一筐炸鸡。 炸鸡的香味异常真实,以至于我直接越过了牛奶拼图,朝那一筐炸得金灿灿的炸鸡伸出了手。 然后,然后我的手就被人用某种棍状物给轻轻敲了一下。 "嘶!"我搓了搓手背,眼前并不是低矮的车顶,而是吊高的天花板。 "你是猪吗?那么能睡?"一方通行收回拐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起来,吃饭。" "什么?" "吃饭。" "不是,我是问这是哪?" "密鲁菲奥雷的实验室。"一方通行用拐杖的前端点了点地,"时空跃迁的装置就放在这里,吃完就走。" 这个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多……我眨了眨眼睛,问他,"我哥在吗?" "不在。" "他不来送我,我不走了。"我很有脾气地躺了回去。 一方通行抄着他的拐杖(我不懂他从哪搞来的这东西,而且好不容易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行动了会什么还要拄拐?难道是用这玩意打人用得太顺手?),作势又要敲我,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开骂,"你是没有情绪管理能力的低能儿吗?"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懂撒娇的人格障碍患者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从睡袋里钻出来,衣服皱得像咸菜,头发也很糟乱,一方通行嫌弃地皱了下鼻子。我接着问他,"Boss战的感觉如何?" "没如何,我不是主力。"他没回避我的问题,"在这个世界科学侧的超能力依然有效,而且我会一点魔法。"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亲爱的故人啊,令人怀念的我那遥远的故土啊,你们怎么也变得不科学了?! "哦,你走的比较早,不知道很正常。" "别说的跟我死了一样好吗?" "个体失踪,社会性死亡,你的确在原来的世界就是死了。" "……行,我们言归正传,你刚才说的魔法是什么?"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魔法',区别于超能力的特殊能力,最普通的人也可以施展,不过超能力者不能用,否则两种力量会互相冲突对施术人造成重伤。" 玄幻。 太玄幻了。 我愣愣地坐在睡袋里,忽然感觉活着真没意思。 我的能力没有长进就算了,我的世界观还一直在被摧毁重塑。 我还想继续问点什么,但一方通行用他一如既往蔑视一切的眼神制止了我,"问这些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需要学这么危险的能力?" 丝毫没有被他的嘲讽刺痛,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确实没必要问。我们换个问题。" 他用眼神示意:讲。 "你说的那个'跟我有点关系的人'是谁?" "你猜不到?" "你不给我答案我怎么知道自己猜不猜得对?" "呵,那你先说说你猜的人是谁。" "我的研究负责人鹤林科恩。"我飞快地报出一个名字。 一方通行点了点头,"看来你还没蠢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他真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讽我的机会。 "他人呢?"我问。 "死了。"他平淡道,"三天前,他主动申请参加了未完成的跃迁实验,被分解成量子了——怎么?难过?" 我挠了挠头,"嗯"了一声。 一方通行立刻嗤笑道:"他说过以前找了很多种办法想要杀了你,可你命大得很,一直没能得手。对这种人你也要同情?你有圣母情结吗?" 我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说他不该死。这人好说歹说养了我十年,我就算跟条狗玩都该玩出感情了吧,感慨一下又怎么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立场不一的利我主义者,还有很多美好的感情在等着你挖掘嘞。再者说他是个渣滓我就也得像个无血无泪的渣滓一样嘲笑他的死亡吗?我对形形色色的生命都很有敬畏之心的好吧!" 虽然是被强行锻炼出来的敬畏之心。 我做出建议:"这位小同学,心理书看多了也不代表你都懂了,一切理论研究终究要回归实践的,去热爱这个丑陋的世界吧!——所以你知道他为什么作死参加跃迁的beta实验吗?" "除了想回去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被我一通乱怼的一方通行竟然还好好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想回去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毕竟这个世界的科技树的发展前景令人担忧,而且对于我的研究员而言,他人生一多半的时间与精力都耗费在那边的世界。 即使没了我,他也依然拥有其他的机会与成果。 之前一方通行说吃完饭就可以回去——这句话毫无疑问代表着研发其实已经成功,现阶段已经拥有进行跃迁的手段了。 而三天前,大概是白兰大势已去的时候? 他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跃迁也不奇怪,毕竟作为敌方阵营的人员,一旦白兰式微,那么他大概再也不会机会可以接触到跃迁的装置——他之所以会着手研究这个项目大概就是为了回去,回到学园都市。 仔细一想,这种歇斯底里的做法的确很符合学园都市学者的气质。 他们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却又有着一腔奇怪的孤勇。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忽然说:"但是我已经记不得以前为什么自己想要回去的理由了。" "哈?你说的这算什么?炫耀吗?"一方通行觑起眼睛,说罢,嘴唇又抿在一起。 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又问:"诶,一方同学,问你个问题。" "讲。" "你认识的我,是另一个'我'吧?另一个不是十岁,而是更晚一点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我'。"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另一个'我'以前过得比现在的我要好吗?"我又抛出了一个充满"我我我"的问题。 "你问这个的意义是什么?" "知道有平行世界,就会想比较一下嘛!"我从睡袋里跳出来,把它草草地卷成一大团,抱在怀里,"虽然我希望每一个平行世界的我都能过得很好,但我还是最希望你眼前的这个我能比任何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都过得好。" 我吸了一下鼻子,感觉有点堵塞,大概是感冒了。 一方通行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还没有等他说话,据说是在外面煮火锅的太宰先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恰好看到我在吸鼻子,碰着我的脸搓了两把,震惊道:"笨蛋竟然会感冒?!" 刚被教育过不准说脏话,滚字卡在我的喉咙里 "走开啊!"我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没甩掉,于是又开始问"我都要走了为什么我哥不来送我"的问题。 "中也的话现在应该在意大利清缴残党。"太宰先生叹了口气,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令人头疼的熊傻子,"对他来说工作当然比你重要啦,你不是早习惯了吗?" 他意图明显地挑拨离间起我和中也的感情,着实可恨。我侧头咬了口太宰先生的手,他嗷得痛呼起来,一边骂我是小狗。 我刻意地大笑三声,这时国木田先生从外面走进来,无视了冲过来向他告状的太宰先生,指了指门外对我说,"开饭了,快出来吧。" 我回头看了眼一方通行,他依然站在原地,缺少色素的红色眼睛攫着我。 我伸手推了他一下,"走了,吃饭了。" 他目光松开了我,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我在睡觉的缘故,我发现房间外的灯比里面的还要亮好几个度,泽田纲吉和(大概是)他的朋友们站在一起,武侦的成员也有一小半围在锅边,芥川站在角落里与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没过多久又被一个电话叫走。 在暗中待的时间有点久,我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重新让视野里的东西重新变得清晰。 我嘟囔着这么亮对眼睛不好,正要跟着太宰先生的脚步踏出房间,隐约听到背后的一方通行说了句什么。 等到我写完这篇充满不可思议的社会实践报告,我才努力地回忆起他当时的话。 大概也许可能说不定,是一句"你比我认识的那个看起来好"。 我常常思考如果自己在学园都市长大的话会不会是另一副样子。从前得到的答案大多是我自己的主观推测,不过现在我得到了一定量的佐证。 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代表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只有幸运的小孩才拥有这种奢侈的烦恼。 我还算幸运地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个,否则现在缠上我的东西大概就不是作业了。 如果有缘,请让我们下一篇社会实践报告再见吧(客套话,你不会真以为我有精力写另外一篇吧)。